你對於王小波《一隻特立獨行的豬》這篇文章怎麼看?
第一,朋友們都愛叫我豬,不過我只是個吃不胖的吃貨罷了。第二,我覺得,做人就要特別,不隨波逐流。所以,喜歡這篇文章好多年了。也比較喜歡聽別人對這篇文章的各種分析~~~喲西~~
去年光棍節,我一個人去看《比利林恩》。
散場的時候,我靠在門口抽煙,有女子走來問我借火,在我兩側的口袋裡,有兩個打火機,一個五毛錢的,一個zippo,掏出五毛錢打火機的時候,我覺得不妥,因為姑娘很漂亮,於是我用zippo給她點火,姑娘看到這個細節,笑了。
然後姑娘問我」你也看的這一場嗎「
我說:是的,來體驗看看120幀
姑娘再想回話的時候,她男朋友過來了,他也要抽煙,於是又問我借火,但他借火的時候和他和他女朋友多說了一句,他說」李安拍的120幀什麼玩意,要吐了。」
我有點不喜歡這個男的,停住正在掏zippo的手,拿出了五毛錢打火機,給他點上。
姑娘又看到了這個細節,這回她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他男朋友不解,問「你們認識?」
姑娘說:「啊,沒有沒有,我只是在想電影里的情節」
他男朋友繼續:「這個120幀的票價太貴了,電影里戰爭場面又不多,全是文戲啊,實在不值這個價」
我不想聽這男的說話,半根煙沒抽完我轉身就走,走的時候男的沒看我,姑娘卻向我點頭致意,走出幾步,我又回頭看看,那男的兀自說著以批判為主導精神的影評。
我覺得那姑娘跟著他肯定不開心。
今年光棍節,我又一個人去書店,西西弗書店。
我在人文小說類的書架附近翻閱,隔了一會,又有一對情侶和我產生了交集。
這對情侶在我身邊談話,大意是說男的答應女的今天給她買一本書作為禮物,於是女的開始挑書,她走到我附近,指了指書櫥上的《黃金時代》,她拿下來一本對著她男朋友說「這本吧,我一直聽說這個書名,從來沒看過」
隨後男子走過來,接過那本書喃喃自語:「不是有一部電影叫黃金時代么...」
他翻開書皮,見到作者名字,做恍然大悟狀:「哦哦,搞錯了,這是王小波。」
女孩:「你讀過?好看么?」
可能是剛才說錯了書的出處,男的想要用裝逼模式挽回面子:「這個作家,我高中的時候讀過,沒什麼意思,寫的大多是和農村還有知青題材的,你要麼讀讀看馮唐的書,比較有意思,王小波過時啦,現在哪還有人看他的書。
女孩於是「哦」了一下,把書放回了書架,和男朋友一起走了。
而此時的我,手裡拿著的書叫做《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正好看到作者的一句話「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原故,我一直懷念這隻特立獨行的豬。」
我看著他們離去,心裡斷定,那姑娘跟他肯定不開心。
我是從《一隻特立獨行的豬》開始知道王小波的,在一本早已找不著的名家雜文集里,第一次讀的時候差點笑岔了氣,那本書里還收錄了《肚子里的戰爭》。趕巧了,不久後新教我的語文老師看了我的作文後,在批語里跟我說:「你可以多看看王小波」,真正點燃了我對王小波的好奇心。我一直相信這算是種緣分吧。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最初發表於1996年11月的《三聯生活周刊》雜誌,當時他在為《三聯生活周刊》寫一個叫《晚生閑談》的專欄,在這個專欄里,王小波發表了不少可以代表他雜文最高水平的文章(或者叫思想隨筆),那個時期甚至可以稱為王小波隨筆寫作的「黃金時代」。
具體到《一隻特立獨行的豬》這篇文章,很顯然,王小波對豬兄的行事風格是認同且佩服的,他說:「......它們肯定不喜歡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歡又能怎麼樣?人也好,動物也罷,都很難改變自己的命運。」但豬兄沒有配合命運,選擇了抗爭,但又不是苦大仇深似的對抗,而是戲謔似的、身處其中而又超然物外,從心所欲的不配合,到了更高一層的境界,這個世界對它而言彷彿是不真實的,是個遊戲,而它在遊戲豬生。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它超強的個人能力之上,它身強體壯,能跑能跳,還十分聰明,能模仿各種聲音,直到這項技能給它招來殺身之禍,情急之下才被逼上山去,落草成了一頭野豬。豬兄的蒙難看似是一次巧合,但回過頭來看,卻可以說是一種必然,不是這次也會有下次,況且這本也不是它第一次惹禍上身了。這一點,王小波雖然沒有明說,但我想他是明白的。
文章的結尾,王小波說:「......除了這隻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生活的設置。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讓我們不由得想一想自己的狀況,我是什麼樣的人呢?我又想做什麼樣的人呢?而對於那些想要試著抗爭一下的人來說,作家唯一見到的例證是一隻結局不太美好的豬,這實在很難讓人樂觀起來。
最近在地鐵上閱讀《一隻特立獨行的豬》,開篇那隻無視生活設置的豬並沒有對我留下特別多的印象,或許是因為它的格格不入,或許是因為它的狂浪不羈。因為高三的時候,我的一位特別敬佩的地理老師就對我說,試著去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在此後的日子中,我努力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可到最後才發現,成為一種特立獨行的人,需要付出太大的代價,而且必須足夠強大,可以無視生活準則,甚至對生活的設置不屑一顧。
漸漸地,我開始放棄成為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因為我發現自己怎麼也成為不了,至少在表象上做不到。
對於豬的描寫,其實我印象最深的是這本書中另一個細節的描寫。
【學大寨時要湊上報數字,常常剛墊上就挖出來,豬還來不及在上面排泄呢……我去起圈時,豬老詫異地看著我。假如它會說話,肯定要問我:抽什麼瘋呢?有時我也覺得不好意思,就揍它。被豬看成笨蛋,這是不能忍受的】
仔細感受一下,真心笑到肚子疼。幸好在地鐵上戴了口罩,旁邊的人看著我笑抽的表情,估計該揍我了吧!!句句寫豬,字字寫人。那是一個扼殺個性的時代和社會。
這篇文章改變了我很多。可以說是對我影響最大的文章。
主要有四點:
1,人最重要的是有實力。有了實力才可以不被生活設置。
2,不被生活設置並不是一件難事。人生追求的想像力應該要學習這位豬兄一樣,敢於追求。
3,如果對現狀不滿,不要安之若素。要反抗,要改變。生活很美好,不是忍耐和苦難。堅持下去一定會有曙光。
4,我的夢想是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並不是格格不入,而且靠實力按自己的意願去生活。今天是王小波逝世二十周年。
他在《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的開篇寫道:插隊的時候,我餵過豬、也放過牛。假如沒有人來管,這兩種動物也完全知道該怎樣生活。它們會自由自在地閑逛,飢則食渴則飲,春天來臨時還要談談愛情。
但人類偏偏要給豬、牛的一生安排了主題——長肉和勞作,於是它們的命運便悲慘不已。
無論是否有上帝,我認為人類生活的主題始終都是人類給自己設置的。
活到了7歲就要去上學,不上學的異類是不受社會待見的。
大學一畢業父母就恨不得給你包辦婚姻,長大了不結婚也被視為異類。
公務員→事業單位→國企→私企的職業鄙視鏈從古至今都沒被打破過。
「對生活做種種設置是人特有的品性」
把生活設置得了無生趣,人的一生只需要完成三件大事,找一份體面的工作,結一段體面的婚姻,生一兩個體面的孩子。
大多數人默認了這種設置,甚至有很多人捍衛它。
曾有一個大爺在接受採訪時說:「年輕人不結婚就應該坐牢」。
挑戰這種設置的人,都被視為異類欲除之而後快。
在這一點上,人類比動物殘忍得多。
圈養的豬尚不會歧視野豬。
但特立獨行的人會被視作長了獠牙的野豬,敬而遠之。
世界上還有一種人,羨慕特立獨行的豬,卻對生活的設置安之若素。
這群人長期沉默在設置里,對自由充滿幻想。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這句看似浪漫,實則是對生活的設置做了妥協。
詩和遠方可以有,但最終還是得回到苟且裡面來。
苟且是眼前生活的根本,自由是虛無的烏托邦。
人也好,動物也罷,都很難改變自己的命運。
歡迎關注訂閱號「一隻特立獨行的貓」
原文鏈接:
人類是如何失去自由的--紀念王小波逝世二十周年
全文2000多個字,經過一次大更。如果你喜愛王小波先生,那麼閱讀下去是值得的。
我們從來都明白,王小波先生對於年輕人的文化精神是很重要的。讀他的文字就很容易感受到作者本人對荒誕歲月的嘲弄和對正常時代的熱切期盼。這種期盼在現在的人心中成為了對光明的期待,這沒什麼解讀上的錯誤,應該說他的熱情和浪漫如果只解釋為那個混亂時代的產物,實在太過狹隘了。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是具有諷刺意味的。但王小波先生作為在1968至1970年的雲南農場知青,我很懷疑這篇文章里包含的抱怨和無奈比我們這些新一代所想的更多一些。這篇文章講的是作者在知青下鄉時期遇到的一隻無視他人設下的規則,我行我素並成功闖破限制的豬的故事。(我不清楚這篇文章是否來自作者真實經歷,望指正。)這個故事的角色分為四類,一類是正常豬們,另一類是黑豬;一類是以我為代表的知青們,另一類是設置規則者,具體表現為指導員們,可他們終究也是個代表,代表了當時的某些勢力。
正常豬們服從了設置規矩者們的安排,得到的結果是:母豬被生育搞得又肥又臭,公豬們要麼劁(qiao 第一聲 貼心不?)掉,要麼縱慾過度,「死活不肯跳到母豬背上去」。對比下黑豬,它的瀟洒就出來了。它很特殊,既沒有被劁掉,也沒被人趕去搞母豬,而是自由戀愛,跑到很遠去找更好看的沒有成為生育機器的漂亮母豬們。它閑來無事學學機器聲,在房頂上晒晒太陽。
知青是傾心於黑豬的,「我」就更甚,管它叫豬兄,還特意提供細米糠熬的粥給它。為什麼知青如此鍾愛它呢?兩類豬擺在知青眼前,一類臟臭,一類瀟洒,知青自然喜愛黑豬,而且黑豬是自由的,是不被規則限制的,也有能力反抗規則的強者,知青們自然也喜愛自由的化身。但這是怎樣一種喜愛呢,我們要結合史實來看。1950左右開始有了知青下鄉這個現象,之後知識分子或主動或被動地下了鄉,這是史實。被動下鄉的一類人不用說,自是希望回去,關於主動下鄉的一類人,另一本書的某句描繪他們心理的句子我依稀記得:一腔熱血噴洒在土地上,還不如凍著的牛糞。(記不太清,望指正)你能說他們不想回去嗎?想回去的念頭有了,那麼能回去嗎?答案是否定的,有商量餘地嗎?沒有。在政策改變以前,所有人全都困死在了窮鄉瘠土裡。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知青們會喜愛一隻豬,甚至是羨慕一隻豬。
但是知青們畢竟服從的是時代大流,是在浩浩歷史下迎接了自己的命運下了鄉,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帶著敬畏崇高的心理,知青們又何苦羨慕一隻黑豬。不正常,按照作者說的,「豬總是豬啊,它畢竟是只豬啊」。本身喜愛一隻黑豬就是不正常的,更何況羨慕。那按正常邏輯來說,誰應該羨慕這隻黑豬呢?正常豬們。
正常豬們為什麼要羨慕黑豬?
一、沒人/沒人能對黑豬設置它的生活應該是什麼樣。
二、它過得確實好——吃的好,豬妞靚,生活悠哉。
對於沒人/沒人能設置它生活這件事,我們已經說過了,這直接導致了知青對它的喜愛,導致了作者的尊敬(原文)。加上第二條理由,知青羨慕黑豬的理由就充分了。
知青們既被剝奪了自由,過得又艱苦,叫苦不迭。自由能不能回來不是他們說了算,艱苦的生活又得不到改善,這時候一隻瀟洒的黑豬的出現,足夠造成他們不正常的喜愛和羨慕。
(你一定要注意上文的兩條理由的次序,我認為很重要。第一個理由是對自由生活的渴望,是精神上的,第二個理由是生活舒適,是生理上的,按照重要性遞增來說,無論如何第二條理由都需要移動到第一條去,但是我還是這樣列了,你能想通是為什麼嗎?作者評論區等你。)
還有一個最大的不正常,領導們的態度。以正常邏輯來說,一隻稍稍彪悍的豬,既沒有傷人,也沒有實際上的損害。(人們聽它模仿的汽笛聲收工這事我一直認為是他們在黑豬的啟迪下搞的反抗,悲哀的是靠的是頭豬。)用得著這般謹慎對待嗎?原文是:指導員帶了二十幾個人,手拿五四式手槍;副指導員帶了十幾人,手持看青的火槍,分兩路在豬場外的空地上兜捕它。不正常。但有了上文的鋪墊我們很容易得出結論:他們在害怕,害怕反抗,害怕自由的風氣。私以為作者的想法也是這樣,所以作者會想著跟豬兄並肩作戰。
但是作者不會去真跟它並肩作戰,原因有:
一、它真的是頭豬。
二、作者也怕真的領導。(這一條事實上也側面說明知青的日子不太好過。)
可如果是人,作者會跟他並肩作戰嗎?不會。原因還是兩個:
一,絕對不會有人出來(文化大革命1966至1976,作者身處的時代很極端,很不幸。)
二,就算跟他並肩作戰,對手是誰?難道是那幾個小小的老鄉和指導員?
文章到這裡要收尾了,作者給黑豬安排了一個好的結局,我私以為,黑豬大可能死在了槍口了。當然可能是我悲觀,不大相信豬類會有黑客帝國或是詹姆斯邦德的好身手,我只能相信,代表了自由反抗的黑豬,在浩劫里死了。
可作者還是活了下來,寫到「我已經四十歲了,除了這隻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置。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
按照推論,這時已經是1992年了,1992年至1997年,我們熟悉的作者的著作全來自這幾年。他在此開始回憶那些年的日子,筆也一直在寫。熟悉王二(一系列小說的主人公)的人,你們難道不覺得王二很像那隻黑豬嗎?
王小波先生至始至終都是自由主義理念的舉旗人。
也祝願世界上的人們都有王小波的理想和黑豬的幸運。
========分割========
作者語:這還不是最終版本的文章,卻已經很長了,我希望讀到這的你能夠體會到作者的無奈和抱怨,而且這種抱怨是很孩子氣的,不過王小波先生一直以來就很有孩子氣——你好哇~喜愛《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的讀者一定要將王二看完哦,一定會很驚喜的。
咱們下次見~
第一次看到這篇文章是在高三的練習冊上,第一次讀就覺得很好玩,也因為這篇文章去找了王小波的其它著作,現在大四即將畢業,書里內容早就忘記了,說說自己對這篇文章的印象吧:
那隻豬如果不特立獨行是不是被閹割,然後宰殺的命運呢?恐怕是這樣,他的個性讓他成為一個特殊。
但是! 但是!!
誰規定豬生來就是給人宰殺的?難道豬不都該像那隻特立獨行的豬一樣生活么?特殊的其實是那些人類眼中正常的豬才對吧。
分割線
其實我也羨慕被圈養的豬,我應該也是屬於那種被生活束縛,沒事抱怨幾下然後被生活束縛的更緊,然後安慰自己說:大多數人選擇的生活才值得選擇。
第一次在知乎上回答,想到什麼打什麼了,思路有點亂,莫噴。
送lz一句話,承載太多慾望的生活會失去它本來的面目
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取決於每個人的年齡和閱歷。
在大學時代的我,會覺得文章寫的很好,那隻豬也很好,我會痛恨對自由的壓制和藐視循規蹈矩,我可能會開始實踐特立獨行。除此之外,就沒有啥別的想法了。
畢業後單身在外地漂的時候,掙扎求存,生存的壓力和特立獨行的夢想交織,反覆衝擊著自己的思維,強迫自己不斷審視這兩者的關係,對特立獨行的前提條件和邊界限制開始有了重新的認識。
再過幾年,結婚了成家了,如果再一味追求特立獨行,連老婆都不一定願意了。
出差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令人心動的紅顏知己,執手相看淚眼,相見恨晚,但是想想老婆孩子,在一番嘆息跺腳之後,也只能灑淚相別。你可以說這是壓制人性,向世俗低頭,也可以說這是負責任,其實這兩者都對,關鍵在於你怎麼看,或者說,關鍵在於你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僅僅是單純地討論《一隻特立獨行的豬》這篇文章,它反映了人的成長過程中對世俗的反抗和無奈,對牛逼人的羨慕和遙不可及地崇拜,單純,簡單,專註,更像是一個青春少年的感覺。
如果把作者這個人也牽扯進去,連同他的實際的社會關係也八卦性地考慮進去的話,我只想說一點:看到他老婆李銀河的那副樣子和做派,我決不會讓我孩子接觸他們的思想的。
年輕的時候你沒有離經叛道,你有問題;
一大把年紀了還在跟離經叛道撕扯不休,也有問題。
原文:
插隊的時候,我餵過豬、也放過牛。假如沒有人來管,這兩種動物也完全知道該怎樣生活。它們會自由自在地閑逛,飢則食渴則飲,春天來臨時還要談談愛情;這樣一來,它們的生活層次很低,完全乏善可陳。人來了以後,給它們的生活做出了安排:每一頭牛和每一口豬的生活都有了主題。就它們中的大多數而言,這種生活主題是很悲慘的:前者的主題是幹活,後者的主題是長肉。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可抱怨的,因為我當時的生活也不見得豐富了多少,除了八個樣板戲,也沒有什麼消遣。有極少數的豬和牛,它們的生活另有安排。以豬為例,種豬和母豬除了吃,還有別的事可干。就我所見,它們對這些安排也不大喜歡。種豬的任務是交配,換言之,我們的政策准許它當個花花公子。但是疲憊的種豬往往擺出一種肉豬(肉豬是閹過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勢,死活不肯跳到母豬背上去。母豬的任務是生崽兒,但有些母豬卻要把豬崽兒吃掉。總的來說,人的安排使豬痛苦不堪。但它們還是接受了:豬總是豬啊。
對生活做種種設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設置動物,也設置自己。我們知道,在古希臘有個斯巴達,那裡的生活被設置得了無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為亡命戰士,使女人成為生育機器,前者像些鬥雞,後者像些母豬。這兩類動物是很特別的,但我以為,它們肯定不喜歡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歡又能怎麼樣?人也好,動物也罷,都很難改變自己的命運。
以下談到的一隻豬有些與眾不同。我餵豬時,它已經有四五歲了,從名分上說,它是肉豬,但長得又黑又瘦,兩眼炯炯有光。這傢伙像山羊一樣敏捷,一米高的豬欄一跳就過;它還能跳上豬圈的房頂,這一點又像是貓——所以它總是到處遊逛,根本就不在圈裡呆著。所有餵過豬的知青都把它當寵兒來對待,它也是我的寵兒——因為它只對知青好,容許他們走到三米之內,要是別的人,它早就跑了。它是公的,原本該劁掉。不過你去試試看,哪怕你把劁豬刀藏在身後,它也能嗅出來,朝你瞪大眼睛,噢噢地吼起來。我總是用細米糠熬的粥喂它,等它吃夠了以後,才把糠對到野草里喂別的豬。其他豬看了嫉妒,一起嚷起來。這時候整個豬場一片鬼哭狼嚎,但我和它都不在乎。吃飽了以後,它就跳上房頂去曬太陽,或者模仿各種聲音。它會學汽車響、拖拉機響,學得都很像;有時整天不見蹤影,我估計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豬去了。我們這裡也有母豬,都關在圈裡,被過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又臟又臭,它對它們不感興趣;村寨里的母豬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迹,但我餵豬的時間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寫了。總而言之,所有餵過豬的知青都喜歡它,喜歡它特立獨行的派頭兒,還說它活得瀟洒。但老鄉們就不這麼浪漫,他們說,這豬不正經。領導則痛恨它,這一點以後還要談到。我對它則不止是喜歡——我尊敬它,常常不顧自己虛長十幾歲這一現實,把它叫做「豬兄」。如前所述,這位豬兄會模仿各種聲音。我想它也學過人說話,但沒有學會——假如學會了,我們就可以做傾心之談。但這不能怪它。人和豬的音色差得太遠了。
後來,豬兄學會了汽笛叫,這個本領給它招來了麻煩。我們那裡有座糖廠,中午要鳴一次汽笛,讓工人換班。我們隊下地幹活時,聽見這次汽笛響就收工回來。我的豬兄每天上午十點鐘總要跳到房上學汽笛,地里的人聽見它叫就回來——這可比糖廠鳴笛早了一個半小時。坦白地說,這不能全怪豬兄,它畢竟不是鍋爐,叫起來和汽笛還有些區別,但老鄉們卻硬說聽不出來。領導上因此開了一個會,把它定成了破壞春耕的壞分子,要對它採取專政手段——會議的精神我已經知道了,但我不為它擔憂——因為假如專政是指繩索和殺豬刀的話,那是一點門都沒有的。以前的領導也不是沒試過,一百人也這不住它。狗也沒用:豬兄跑起來像顆魚雷,能把狗撞出一丈開外。誰知這回是動了真格的,指導員帶了二十幾個人,手拿五四式手槍;副指導員帶了十幾人,手持看青的火槍,分兩路在豬場外的空地上兜捕它。這就使我陷入了內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該舞起兩把殺豬刀衝出去,和它並肩戰鬥,但我又覺得這樣做太過驚世駭俗——它畢竟是只豬啊;還有一個理由,我不敢對抗領導,我懷疑這才是問題之所在。總之,我在一邊看著。豬兄的鎮定使我佩服之極:它很冷靜地躲在手槍和火槍的連線之內,任憑人喊狗咬,不離那條線。這樣,拿手槍的人開火就會把拿火槍的打死,反之亦然;兩頭同時開火,兩頭都會被打死。至於它,因為目標小,多半沒事。就這樣連兜了幾個圈子,它找到了一個空子,一頭撞出去了;跑得瀟洒之極。以後我在甘蔗地里還見過它一次,它長出了獠牙,還認識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這種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贊成它對心懷叵測的人保持距離。
我已經四十歲了,除了這隻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置。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原故,我一直懷念這隻特立獨行的豬。
補充:契訶夫《裝在套子里的人》
我的同事希臘文教師別里科夫兩個月前才在我們城裡去世。您一定聽說過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睛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帶上雨傘,而且一定穿著暖和的棉大衣。他總是把雨傘裝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個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連削鉛筆的小刀也是裝在一個小套子里的。他的臉也好像蒙著套子,因為他老是把它藏在豎起的衣領里。他戴黑眼鏡,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一坐上馬車,總要叫馬車夫支起車篷。總之,這人總想把自己包在殼子里,彷彿要為自己製造一個套子,好隔絕人世,不受外界影響。現實生活刺激他,驚嚇他,老是鬧得他六神不安。也許為了替自己的膽怯、自己對現實的憎惡辯護吧,他老是歌頌過去,歌頌那些從沒存在的東西;事實上他所教的古代語言對他來說,也就是雨鞋和雨傘,使他藉此躲避現實生活。
別里科夫把他的思想也極力藏在一個套子里。只有政府的告示和報紙上的文章,其中規定著禁上什麼,他才覺得一清二楚。看到有個告示禁止中學學生在晚上九點鐘以後到街上去,他就覺得又清楚又明白:這種事是禁止的,好,這就行了。但是他覺著在官方的批准或者默許裡面,老是包藏著使人懷疑的成分,包藏著隱隱約約、還沒充分說出來的成分。每逢經過當局批准,城裡開了一個戲劇俱樂部,或者閱覽室,或者茶館,他總要搖搖頭,低聲說:「當然,行是行的,這固然很好,可是千萬別鬧出什麼亂子。」
凡是違背法令、脫離常規、不合規矩的事,雖然看來跟他毫不相干,卻惹得他悶悶不樂。要是他的一個同事到教堂參加祈禱式去遲了,或者要是他聽到流言,說是中學的學生鬧出了亂子,他總是心慌得很,一個勁兒地說:千萬別鬧出什麼亂子。在教務會議上,他那種慎重,那種多疑,那種純粹套子式的論調,簡直壓得我們透不出氣。他說什麼不管男子中學裡也好,女子中學裡也好,年輕人都不安分,教室里鬧鬧吵吵——唉,只求這咱事別傳到當局的耳朵里去才好,只求不出什麼亂子才好。他認為如果把二年級的彼得洛夫和四年級的葉果洛夫開除,那才妥當。您猜怎麼著?他憑他那種唉聲嘆氣,他那種垂頭喪氣,和他那蒼白的小臉上的眼鏡,降服了我們,我們只好讓步,減低彼得洛夫和葉果洛夫的品行分數,把他們禁閉起來。到後來把他倆開除了事。我們教師們都怕他。信不信由您。我們這些教師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過屠格涅夫和謝德林的陶冶,可是這個老穿著雨鞋、拿著雨傘的小人物,卻把整個中學轄制了足足十五年!可是光轄制中學算得了什麼?全城都受著他轄制呢!我們這兒的太太們到禮拜六不辦家庭戲劇晚會,因為怕他聽見;教士們當著他的面不敢吃葷,也不敢打牌。在別里科夫這類人的影響下,全城的人戰戰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麼事都怕。他們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寫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書,不敢周濟窮人,不敢教人念書寫字……
別里科夫眼我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他的卧室挺小,活像一隻箱子,床上掛著帳子。他一上床就拉過被子來蒙上腦袋。房裡又熱又悶,風推著關緊的門,爐子里嗡嗡地叫,廚房裡傳來嘆息聲——不祥的嘆息聲……他躺在被子底下,戰戰兢兢,深怕會出什麼事,深怕小賊溜進來。他通宵做惡夢,到早晨我們一塊兒到學校去的時候,他沒精打采,臉色蒼白。他所去的那個擠滿了人的學校,分明使得他滿心害怕和憎惡;跟我並排走路,對他那麼一個性情孤僻的人來說,顯然也是苦事。
可是,這個裝在套子里的人,差點結了婚。有一個新史地教員,一個原籍烏克蘭,名叫密哈益·沙維奇·柯瓦連科的人,派到我們學校里來了。他是帶著他姐姐華連卡一起來的。後來,由於校長太太的儘力撮合,華連卡開始對我們的別里科夫明白地表示好感了。在戀愛方面,特別是在婚姻方面,慫恿總要起很大的作用的。人人——他的同事和同事的太太們——開始對向別里科夫遊說:他應當結婚。況且,華連卡長得不壞,招人喜歡;她是五等文官的女兒,有田產;尤其要緊的,她是第一個待他誠懇而親熱的女人。於是他昏了頭,決
定結婚了。
但是華連卡的弟弟從認識別里科夫的第一天起,就討厭他。
現在,你聽一聽後來發生的事吧。有個促狹鬼畫了一張漫畫,畫著別里科夫打了雨傘,穿了雨鞋,捲起褲腿,正在走路,臂彎里挽著華連卡;下面綴著一個題名:「戀愛中的anthropos。」您知道,那神態畫得像極了。那位畫家一定畫了不止一夜,因為男子中學和女子中學裡的教師們、神學校的教師們、衙門裡的官兒,全接到一份。別里科夫也接到一份。這幅漫畫弄得他難堪極了。
我們一塊兒走出了宿舍;那天是五月一日,禮拜天,學生和教師事先約定在學校里會齊,然後一塊走到城郊的一個小林子里去。我們動身了,他臉色發青,比烏雲還要陰沉。
「天下竟有這麼歹毒的壞人!」他說,他的嘴唇發抖了。
我甚至可憐他了。我們走啊走的,忽然間,柯瓦連科騎著自行車來了,他的後面,華連卡也騎著自行車來了。漲紅了臉,筋疲力盡,可是快活,興高采烈 。
「我們先走一步!」她嚷道。「多可愛的天氣!多可愛,可愛得要命!」。
他倆走遠,不見了。別里科夫臉色從發青到發白。他站住,瞧著我。
「這是怎麼回事?或者,也許我的眼睛騙了我?難道中學教師和小姐騎自行車還成體統嗎?」
「這有什麼不成體統的?」我問,「讓他們儘管騎他們的自行車,快快活活地玩一陣好了。」
「可是這怎麼行?」他叫起來,看見我平心靜氣,覺得奇怪,「您在說什麼呀?」
他似乎心裡亂得很,不肯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心神不地搓手,打哆嗦;從他的臉色分明看得出來他病了。還沒到放學的時候,他就走了,這在他還是生平第一回呢。他沒吃午飯。將近傍晚,他穿得暖暖和和的,到柯瓦連科家裡去了。華連卡不在家,就只碰到她弟弟。
「請坐!」柯瓦連科冷冷地說,皺起眉頭。別里科夫沉默地坐了十分鐘光景,然後開口了:
「我上您這兒來,是為要了卻我的一樁心事。我煩惱得很,煩惱得很。有個不懷好意的傢伙畫了一張荒唐的漫畫,畫的是我和另一個跟您和我都有密切關係的人。我認為我有責任向您保證我跟這事沒一點關係。……我沒有做出什麼事來該得到這樣的譏誚——剛好相反,我的舉動素來在各方面都稱得起是正人君子。」
柯瓦連科坐在那兒生悶氣,一句話也不說。別里科夫等了一忽兒,然後壓低喉嚨,用悲涼的聲調接著說:「另外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談一談。我在這兒做了多年的事,您最近才來;既然我是一個比您年紀大的同事,我就認為我有責任給您進一個忠告。您騎自行車,這種消遣,對青年的教育者來說,是絕對不合宜的!」
「怎麼見得?」柯瓦連科問。「難道這還用解釋嗎,密哈益·沙維奇,難道這不是理所當然嗎?如果教師騎自行車,那還能希望學生做出什麼好事來?他們所能做的就只有倒過來,用腦袋走路了!既然政府還沒有發出通告,允許做這件事,那就做不得。昨天我嚇壞了!我一看見您的姐姐,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一位小姐,或者一個姑娘,卻騎自行車——這太可怕了!」
「您到底要怎麼樣?」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密哈益·沙維奇。您是青年人,您前途遠大,您的舉動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您卻這麼馬馬虎虎,唉,這麼馬馬虎虎!您穿著繡花襯衫出門,人家經常看見您在大街上拿著書走來走去:現在呢,又騎什麼自行車。校長會說您和您姐姐騎自行車的,然後,這事又會傳到督學的耳朵里……這還會有好下場么?」
「講到我姐姐和我騎自行車,這可不幹別人的事。」柯瓦連科漲紅了臉說,「誰要來管我的私事,就叫他滾!」
別里科夫臉色蒼白,站起來。「您用這種口吻跟我講話,那我不能再講下去了。」他說,「我請求您在我面前談到上司的時候不要這樣說話;您對上司應當尊敬才對。」
「難道我對上司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柯瓦連科問,生氣地瞧著他。「請您躲開我。我是正大光明的人,不願意跟您這樣的先生講話。我不喜歡那些背地裡進讒言的人。」
別里科夫心慌意亂,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臉上帶著恐怖的神情。這還是他生平第一回聽到別人對他說這麼不客氣的話。
「隨您怎麼說,都由您好了。」他一面走出門道,到樓梯口去,一面說,「只是我得跟您預先聲明一下:說不定有人偷聽了我們的談話了,為了避免我們的談話被人家誤解以致鬧出什麼亂子起見,我得把我們的談話內容報告校長——把大意說明一下。我不能不這樣做。」
「報告他?去,儘管報告去吧!」
柯瓦連科在他後面一把抓住他的前領,使勁一推,別里科夫就連同他的雨鞋一齊乒乒乓乓地滾下樓去。樓梯又高又陡,不過他滾到樓下卻安然無恙,站起來。摸摸鼻子,看了看他的眼鏡碎了沒有。可是,他滾下樓的時候,偏巧華連卡回來了,帶著兩女士。她們站在樓下,怔住了。這在別里科夫卻比任何事情都可怕。我相信他情願摔斷脖子和兩條腿,也不願意成為別人取笑的對象。是啊,這樣一來,全城的人都會知道這件事,還會傳到校長耳朵里去,還會傳到督學耳朵里去。哎呀,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說不定又會有一張漫畫,到頭來弄得他奉命退休吧。……
等到他站起來,華連卡才認出是他。她瞧著他那滑稽的臉相,他那揉皺的大衣,他那雨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以為他是一不小心摔下來的,就忍不住縱聲大笑,笑聲在整個房子里響著:
「哈哈哈!」
這響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結束了一切事情:結束了預想中的婚事,結束了別里科夫的人間生活。他沒聽見華連卡說什麼話,他什麼也沒有看見。一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從桌子上撤去華連卡的照片;然後他上了床,從此再也沒起過床。
過了一個月,別里科夫死了。我們都去送葬。
我們要老實說;埋葬別里科夫那樣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們從墓園回去的時候,露出憂鬱和謙虛的臉相;誰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像那樣的感情,我們很久很久以前做小孩子的時候,遇到大人不在家,我們到花園裡去跑一兩個鐘頭,享受完全自由的時候,才經歷過。
我們高高興興地從墓園回家。可是一個禮拜還沒有過完,生活又恢復舊樣子,跟先前一樣鬱悶、無聊、亂糟糟了。局面並沒有好一點。實在,雖然我們埋葬了別里科夫,可是這種裝在套子里的人,動還有許多,將來也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胡適說:
生命本沒有意義,你要能給他什麼意義,他就有什麼意義;
畢淑敏說:
人生本沒有意義,每個人必須為自己的人生確定意義。
由此可得,生命本就沒有意義;我們要是像別里科夫一樣「把自己裝在套子里」(盲目接受別人對自己生命的安排),那它就不可能得到自己的意義。
而那隻「特立獨行的豬」正代表了逃離套子的那面渴望——
真正的豬,
是只知道接受別人安排的人;
而安排別人生活的人呢?
當然,得到所謂自由,必先能自我獨立——包括精神獨立,更包括經濟獨立;小生由此得出薄見:不受別人安排才真的是我們努力的方向,這就要求我們自身先要強大。
我們整天說敬畏生命;
殊不知盲目接受別人的安排、別人的看法,本身就是對生命的一種極大的不尊重。
安排豬生命的那些人,奚以言敬畏生命?都是苟且偷生自我安慰罷了。
要做一隻特立獨行的豬:
第一,自身要有能力,智勇雙全,能夠像豬兄那樣
「一米高的豬欄一跳就過;它還能跳上豬圈的房頂」
「跑起來像顆魚雷,能把狗撞出一丈開外」
「豬兄的鎮定使我佩服之極:它很冷靜地躲在手槍和火槍的連線之內,任憑人喊狗咬,不離那條線」
第二,需要一定的運氣,不死在槍下而能夠「找到了一個空子,一頭撞出去」。
作為一個人,首先考慮好自己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其次為了這個目標堅持磨鍊自己,最後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奔向自己的目標。
4.11 是王小波的忌日,每年都有很多紀念他的文章,我也很懷念他,不過我從來沒有覺得他離開了我們,每次看他的書,就感覺他在說話,自由自在的,旁邊有一隻黝黑的豬。甚至我看到越來越多有趣的人,就像我看到了王小波一樣。
」春暖花開,萬物復甦,又到了交配的季節」,初識王小波是高中時期的一個春天的上午,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茫然地一頭埋在學習材料的書海中,為考大學而努力著,」自古華山一條道,讀書考大學」,從小一直被這樣教育著,考上大學以後生活是什麼樣呢,不知道,大人只是從偶爾回鄉的幾個」榜樣」上告訴我:」考上大學就不用干農活,不用沾泥巴,天天坐辦公室,生活會很舒服」,在農忙季節幫忙手工收割稻子,渾身泥巴並腰酸背痛的我,好像被說服了,可是回到學校,坐在乾淨明亮的教室,我始終沒有答案。
偶爾抬頭看看窗外,外面陽光明媚,楊柳依依,清風徐徐,吹來陣陣青春洋溢的歌聲,這是低年級在進行校園合唱比賽的練習,「輕輕地捧起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乾...我們同歡樂,我們共忍受… 讓世界充滿愛」, 偶得一本&<王小波雜文集&>, 讀到&<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和其他接受被安排成」長肉」和」幹活」的動物對比,豬兄是何等瀟洒,奮起反抗,突破人類規定的枷鎖和安排,回到自由的原野,過上了」自由自在地閑逛,飢則食渴則飲,春天來臨時還要談談愛情」的生活。我看到豬兄回頭看著我的眼神,這裡面有鄙夷,有憐憫,更多的是鼓勵和希望。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豬兄」。
我再也不能這樣過!為了搞清楚未來是什麼樣,考慮到我未來一定是一個大人物,我看各種人物傳記,巴頓,華盛頓,富蘭克林,另一方面,怎麼到達未來的樣子呢,我模仿著那些人物,比如巴頓的說話方式,粗暴的脾氣,富蘭克林的十三條美德培養日檢等,為了培養意志,堅持跑步和洗冷水澡,失敗後我甚至於求助於地攤盜版書的卡耐基系列,拿破崙·希爾等,在學校圖書館的後花園,路燈下,精神病一樣讀著那些號稱」有魔力」的文章, 期待」練成大法,縱橫天下」。
隔壁文科班那個留著斜劉海,穿大頭皮鞋的姑娘,一見傾心,帶著」豬兄」鼓勵的目光,故意做各種事情引起她的注意,然後又假裝不在乎她。晚上寢室熄燈後,坐在走廊上寫給她的信,寫了又劃,划了又寫,然後慫慫的我不敢當面交給她,趁著月明之夜,自習後透過窗戶,放在她帶有餘香的課桌上。回到寢室,我還花了不少時間按住那顆快要跳出來的心。
那段時間,我經常夢見」豬兄」瀟洒的樣子。
觀察到我的變化,父親勸過我,為了我少碰頭,少走彎路,給我傳道一些人生經驗,」倔強」的我未曾理會,告訴他,這些經驗是你頭破血流中得到的,不是我的,我也要頭破血流後得到自己的經驗。高考失利,我又一次回到農田,站在爛泥中,被痛心疾首地灌輸著,我對現實屈服了,上了一所並非理想大學,之後順利考入理想學校的碩士,然後找到不錯的工作,在美麗的西子湖畔徜徉,有一個差強人意的女友,生活不能說有什麼不好,只是,我很長時間我沒有看到」豬兄」。
杭州」七十碼」事件時,網上看到無辜喪命的譚卓的照片,心有戚戚,假如那個人是我,「如果死神通知你今天死期到了,你會不會坦然地面對呢?」 在這次電光石火的思考中,與豬兄不期而遇,留下了這個對話:
「你好嗎?豬兄,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嗎?你害不害怕?」
「沒有外面的世界,你的世界就是世界的全部,請跟隨自己的內心,就沒有所謂害怕」
說完,他就要走,我便追,一路磕磕碰碰,更換了工作,更換了城市,遇到了我的她,然後有了小小的他,如今生活依然平靜,波瀾不驚,不同的是,我知道豬兄就在附近。
大多數人在被安置的舒適生活里渴望另一種生活和自由,想掙脫又沒有勇氣而不反抗卻心有不甘
大概這隻豬就是作者想活成模樣吧。在看到豬被「圍剿」的時候,作者有這樣一段心裡描述:
這就使我陷入了內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該舞起兩把殺豬刀衝出去,和它並肩戰鬥,但我又覺得這樣做太過驚世駭俗——它畢竟是只豬啊;還有一個理由,我不敢對抗領導,我懷疑這才是問題之所在。
看了這段內心描述,是不是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至少我不時會陷入種種顧忌之中。也正是因為這些顧忌,作者活不成那隻「特立獨行的豬」,而作者,就是大多數人的處境,至少是我的處境。
另,文章末尾寫到:我已經40歲了,除了這隻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置。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懷念這隻特立獨行的豬。
而作者一次採訪中說道:
主持人:第一個問題是,你什麼時候成為作家的?是什麼原因讓你成為作家?
王小波:1992年,那時候我已經40歲了。40歲突發其想要寫小說,中國的作家裡,沒有這麼晚開始寫作的吧,主要原因可能是喜歡寫小說吧,以前覺得沒這種可能性,後來發現有這種可能性了。
可能作者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做那隻豬了吧。
看完這篇文章,驚訝的發現我奶奶家那隻狗和這隻豬太像了。
我爺好不容易把它要回家,用鐵鏈拴著,管吃管住,我從小到大沒見到哪只狗對此有意見,除了它。
大概是三年前,又回奶奶家,發現狗沒有了,一問才知道,這狗被鐵鏈拴著也不安分,總想掙開鐵鏈,脖子都快掙斷了,我爺沒辦法,就把它放了。又要了一直灰黃相間的小土狗,很溫順很安分。
它回來過,每次回來我們都管水管飯,它吃完就走。
去年回去沒見著它回來,聽我姑說,它好久都不回來了,可能是死了。
今年回來的時候發現灰黃相間的小土狗不見了,因為我奶奶摔傷,家裡人顧不上照顧狗,就讓我姐夫把它拉走了,我姐夫送給別人燉狗肉,還吃了一隻狗腿。
我沒想到它還活的很好,據我姑說有天聽到有東西在抓門,打開門就看見它搖尾巴,是來要水喝的。
今年過年它回來了幾次,我想著給這隻傳奇的狗拍張照片,每次一接近它就跑開了,每次扔給它骨頭,它都是叼起來跑了很遠才吃。它戒心太強,靠近它很難。我想想覺得也挺好,要是它不是一隻嚮往自由的狗,被燉的肯定就是它了。
我挺羨慕它的,要是它能開口說話就好了,我真想跟它好好聊聊。
第一次看王小波的文章是在高中的時候,隨必修教材發下來的語文讀本裡面有各式各樣文人墨客的雜文和隨筆,有次晚自習的時候做題做的心焦火燎,我就拿出讀本偷偷看,第一篇就是王小波的《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看完後驚為天人。在當時極其壓抑的學習氛圍里,那隻能模仿各種叫聲,聰敏機警到幾十個人十幾條槍都殺不死的公豬給了我極大的震撼。密林中眯縫著警惕的眼呲著獠牙的豬在此後相當的時期里都是我對特立獨行這一成語的理解。
特立獨行是需要有條件的。首先他能夠像山羊一樣敏捷,一米高的豬欄一跳就過。如果不能做到,只會成為一個笑話。所以人應該先選好目標,然後厚積薄發。
這頭豬能玩得轉,是有能耐的,比如跑得快,比如神經敏銳,另外靠自己的特立獨行贏得了部分的社會認同(文中的知青們,還能吃到精糧..),這就構成了正反饋,當然討厭它的人愈發討厭.當最後更強大的力量要強制設置生活模式的時候,有勇氣放棄當下獲得的一切,而不是屈服適應.
王小波愛好者,其實最早看韓寒,喜歡那種風格。後來發現王小波比韓寒的功力更深。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是我看的王小波第一篇文章,當時還不知道王小波是誰,單純被這篇文章吸引,想像神奇,平淡無奇中充滿了嘲弄人生的趣味。
全篇有三種人,如果特立獨行的豬算人的話。一種是制定各種規矩中的人,如指導員等領導們,雖然他們制定了規矩,但是其實自己也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一種是像我和老鄉們一樣被規矩層層束縛的人,他們有各種不情願,但是卻只能消極對抗,沒有直面枷鎖的勇氣。最後一種則是豬兄,他們遺世獨立,敢於衝破牢籠,不屑於權威。這可能是一種小波心中真心期盼的存在,可惜的是,豬里好歹有一頭,人里卻是沒一個啊。
最後再插一句嘴,想起卡斯特羅的辯護詞,《歷史將宣判我無罪》。
希望像知乎一樣,有更多的渠道讓人活的像個人。哈哈,據說匿名還是會被查到,就不匿了
我們的生活被太多東西所拘束,人活一世考慮的東西太多,特立獨行需要放棄太多東西,我們註定成為不了特立獨行的人,我們終會成為沉默的大多數。
推薦閱讀:
※《布達佩斯大飯店》的創作背景是什麼?有哪些作品和它的題材類似?
TAG:作家 | 文學 | 王小波 | 中國作家 | 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書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