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東京物語》的偉大之處體現在哪裡?
《東京物語》是我的個人十佳之選,也是觀影中最涕淚滂沱、不能自已的一部(有點怪?),所以這個必須要以長文回答/w,但答案可能失之片面。
幾年前,我上高中,先後買到了《東京暮色》、《秋刀魚的滋味》和《彼岸花》的DVD,但是直到上大學,它們都沒有擺脫深鎖箱底的不公命運。我必須承認,看電影如同吃飯,一部精緻些的劇情片永遠比大師作品擁有更直觀的味覺刺激。當面對兩者時,一個年輕、淺薄且疲於學習的觀影者,像我,總是更傾向於選擇不經過大腦的速食快感,而非對著黑白色調的意識流作細嚼慢咽。因此,小津的作品買時感到十分值得,可真到了要看的時候,那CC的標誌真是叫人毫無食慾啊。
然而飯後餘味卻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爛片好比三層芝士堡,混亂的敘事和弱智的情節使你感到油膩、噁心,滿是飽脹的空虛感,除了殺時間外,真是毫無益處可言。而好電影恰恰相反,入口極淡,餘味極悠遠。夜半看完,涼水洗面,回去一頓好覺,真是做夢都有了意義。
上大二時,《東京物語》成了我所看到的第一部小津的作品。看完之後,感慨良多,半晌回過神來,心想大師畢竟是大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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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小津的影片造詣極高,門檻卻很低,因為他拍攝的是家庭。小津終其一生堅持反映日本家庭生活,題材不曾改變,手法也始終如一,乃至於人名、地名和店名都充滿了重複。這種獨特、持久的風格,誠如影評家蓮實重彥所說,用幾個否定動詞便可加以概括:不用疊畫、不拍特寫、運動鏡頭沒有、仰拍角度不變、故事不加起伏、情節不算激烈。在那些致力於超越既定風格、把握時代脈搏、不斷求新求變的導演中間,小津可謂是一個異數。
六七十年代,日本新浪潮在影壇成風起雲湧之勢,在追求突破的洪流中,小津卻依然故我,不改門面,從而引發了以吉田喜重為代表的新派電影人的批評。他們認為,小津將攝像機對準中產家庭,「總是著力於表現資產階級趣味」而且「只重視個體卻無法展現社會全貌」,在藝術上陷入了重複和循環之中,只能算是匠人和怯懦者。
小津到底是怯還是勇?平心而論,小津選材的重複非但沒有使影片出現「翻拍」式的無謂重疊,反而使多部影片含義相通,形成聯動和互釋,這並不是一個循環的怪圈,而是一個完滿的圓。我們必須承認,小津在最節制、最單調的語境中釀造出了淡泊致遠的永恆光輝,於有限的素材內挖掘出了何其深遠的藝術價值。他用一生完美闡述了平民精神和倫理之美,不僅獨具日本特色,而且包藏著普遍性的內涵。誠如左翼影評家所言,電影的社會功用性的確重要,但永恆的人性之美似乎更超其上,這種「以不變應萬變」的專一,使得無論社會如何更迭,小津的作品都是那樣的好看。
而《東京物語》,則正是小津最偉大作品之一。
本片的題材是家庭,主要場景均發生於室內,這無疑是導演詮釋最多、最拿手的場所。就小津固有的穩定風格來看,其幾乎所有的標誌性鏡語都在東京的屋檐下體現出來。除去上文提到的諸多手法,還集中的表現在一下兩個方面:
其一是對日本建築之美的突出。在影片中,和室的門框、橫樑以及隔擋大量作為前景出現;幾何構圖穩定端莊、平衡感強,極大的體現了日式房屋的簡潔感和層次感,卻絲毫不給人以冷漠機械的感受。
其二是對日本人姿態美的展現。在小津的影片中,人物作為構圖的重要部分,通常以相似性的排列前傾跪坐。這種平行、舒展的人體線條,在有如畫框般的房屋結構中,往往顯示出平淡卻驚人的和諧。當對話展開時,演員又往往微微轉頭,面向攝影機說出台詞。這種正面拍攝對話的手法,在佐藤忠男看來,是「執賓客之禮,對演員表示尊重」,而吉村公三郎則認為是由於「日本人面孔扁平,側面拍攝較為難看」。孰對孰錯暫且不論,這種方法至少起到了一個最直觀的作用,那就是使人顯得真摯而坦誠,令觀眾產生好感。
當然,《東京物語》也有與小津前作明顯不同的地方:它講述的是一個旅行的故事,影片主人公始終處於行走的過程之中。不過導演並未因此就放棄了對穩定的追求,本片中,小津並未以運動鏡頭,而是以空鏡頭來表現運動。他僅用幾組地域色彩鮮明、空間由大到小的空鏡頭,就簡明而流暢的體現了空間的變化和主體的移動。此外,全片的剪接多為靜接靜,營造出了和緩、舒暢的節奏感。
小津較少拍攝室外,運動鏡頭更是罕見,但是本片中的幾個大景別戶外鏡頭卻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例如富子與孫子在草地上遊戲、老夫婦在防護堤上看海的鏡頭,其畫面中遼遠的天空、廣闊的海面彷如大塊的留白,將人物映襯得細弱而渺小,無言的抒發著人生苦短的感嘆。而夫婦倆在車站分別的鏡頭,更是通過緩慢的運動,產生了令人過目不忘的寂寞和悲涼。
就故事節奏而言,《東京物語》是不緊不慢,緩緩道來的。全劇既無誇張的情節,也無強烈的衝突,激昂的台詞和動作一概不見,反倒如家庭相冊或記事簿一般,對生活進行著忠實的倒映。這種有意無意中戲劇感的缺失,無疑使得影片真實、純粹,而對敘事節奏的精確把握,又使得影片高於生活片段的簡單拼接,「形散而神不散」,提煉出生命韻律的平平仄仄。生老病死本身就像是一幕幕戲,只不過悲歡離合發生在過於漫長的跨度中,戲劇性都被過場沖得平淡了。影片中母親的死亡就像是擷取了這樣一段普通而戲劇化的人生,一段每個家庭都發生過或者將待發生的命運,使得觀眾看得感同身受,在真切的人生況味中生出許多觸動來。
佐藤忠男曾在《小津安二郎的藝術》一書中,從小津的作品內涵出發,做出了這樣的總結:「日本的知識分子,通過日常瑣事而表現出的和諧安樂才是平民電影中的核心部分。」小津在本片中,對「衣食住行」諸多細節的落筆,不僅豐滿了人物的性格(如二女兒對糕點價格的埋怨和紀子用心招待形成的對比、老人半夜醉酒等),而且為下文埋下了伏筆(二兒子晾掛的棒球服照應了葬禮後他以棒球賽為由離開了尾道),就連老人有條不紊的摺疊衣服的動作,都散發著小津式的形式感和日本化的傳統美。
《東京物語》的主題發自孝,孝又發自安土重遷的東方語境。東亞三國共處於儒家文化圈中,講究父子綱常、血緣倫理,日本又有聚族而居的傳統,歷來將父母撫養子女、子女贍養父母視為不容推脫的義務。但隨著新時代的到來,孝道受到衝擊,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正是日本傳統家庭分崩離析的開始。子女為了謀求發展,紛紛離開尾道、前往東京,即脫離原有的小的封建家庭,融入到現代化大都市中去。融入完成之後,他們彷彿天經地義般的不再侍奉父母左右,因為「相隔太遠了」。其實兩地間也不過就是一天的車程,竟讓老父老母多次感嘆「也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可見這種隔閡已經深入心裡。當父母遠道而來,他們已將其視作自己生活的入侵者,只是盡著道德上的義務,潛意識裡全是避免額外麻煩、維持既定秩序這套邏輯,盡孝一事只好位居其次。
另一方面,父母身處小城,對「長了出息」的子女又是思念、又是憧憬,分隔之下,自然凡事都往好處想。這種想像在現實中自然是破滅了:他們既不像兒時般和善,也不如期盼中成功,總之一切真實,都彷彿與願景隔著一層玻璃,雖然實現了,但終歸不算完滿、不算徹底。
《東京物語》的核心矛盾,正是在於兩方意識上的偏差和衝突。這種矛盾,既是在長男、長女和三子身上縱向表現的,也是在與服部和沼田的對比上橫向表現的。其實,影片中老人的失望並不強烈,子女也未失了禮節。長子放棄出遊、長女將老人送走無不在情理之中,三子在葬禮上的遲到,也算情有可原。但「恰恰可能是一般老人非得經歷不可的失望,因而叫人感到可怖的真實」(《小津安二郎的藝術》佐藤忠男)。
片中,三位伶仃的老人聚在東京的小酒館裡,借酒澆愁、懷念往昔。他們依然不勝酒力,只是不復往日風流,叫人不禁感嘆。不幸的家庭有著各自的不幸,老人終於在那停不下來的杯盞交錯間明白,他畢竟有四個子女,從殘酷的戰火中倖存下來,即便不在身邊,畢竟是個依靠,有個念想,無論如何,他們還活著,他們過得不錯,這就足夠了。
雖然表現了生之殘酷,但這卻是一部奇妙的、令人含笑看完的影片。其間人物彬彬有禮的對話,雖然過於周全而失於寫實,但的確叫人賞心悅目,讚歎於禮節之美。對此,蔣勛在《孤獨六講》中這樣寫道:「事實上,這些禮數敬語建立了一個不可知的人際網路,既不親,也不疏。我們希望用語言拉近彼此的距離,卻又怕褻瀆,如果不夠親近,又會疏遠「。小津安二郎把這種無意義的語言模式詮釋得溫暖許多,在顯影中呈現的,就是這種「孤獨的溫暖」
老人也曾年輕恣意過,也曾對兒女造成傷害,正如他們冷漠現實的兒女,也都有過天真善良的童年。但是活到一定的歲數後,時間洗滌走了衝動、年齡沉澱下了淡然,他們的身上,漸漸散發出一種獨特的美感。老人對兒女不滿,卻自我開導,並不給子女添亂,面對老伴的離世,也表現出從容、達觀的可貴心態,其心性之美,與兒媳超越血緣的無私之愛相對,都在孤獨孓然的境地中使人感受到家庭的濃濃暖意,這不僅小津眾多作品的精神內核,也是《東京物語》的終極意義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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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說了這麼多,其實並沒有真正總結式的道出本片的偉大之處。因為本片對於我的最大觸動是情感上而非審美意義上的。而前者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我不得不拋開作為一個學習者應有的冷靜。《東京物語》令我感懷自身經歷——想到孩童時期,父母就是我的全部,我的生命。五六歲的時候我問我母親,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呢?她回答說,你將會有你自己的家庭,陪伴你、照顧你。但其實,我那時的真正的想法是如果你們死掉,我恐怕也難過得活不下去……終我一生,再也無法擁有這樣純粹、強烈的愛,到最後,還是得變成大人,思考著像本片中」該不該拿喪服「之類的現實性問題。誠如我的母親和片中兒媳紀子所言,每個人都會有獨自的生活,從而忘卻自己的父母。
對此,我感到深深的恐懼。
剛看了《東京物語》,不知道算早還是算晚,反正我不能回到五十年代去電影院看首映。如果早幾年看,上初中高中的我喜歡在電影中看到生活的無限可能,對於生活的提煉,無論暴力,殺戮,性,離奇曲折的情節,難能可貴的精神都是生活的超高表現形式,不信你看,對於叫好叫座的影片,基本都是把這些東西或其中的某一項發揮到極致。然後,imdb給這些電影一個排名,他們用自己熠熠發光的創作證明imdb所言不虛,並在影史上留下各自的身影。
然而《東京物語》沒有這樣,小津安二郎只是靜靜地把一家人的生活通過一對老年夫婦的探親旅行慢慢展現出來,不帶一絲一毫的戾氣,也沒用語不驚人死不休或絢爛的畫面給你來任何一下重擊,只是用一雙時間的手輕輕撫弄著你的心靈,忽然心上會滴下你並未發覺的幾滴眼淚。
帶著日本人或者說上世紀日本人獨有的客氣禮數,片子開頭展現了略帶儀式感的拘謹和溫情,老夫婦來到了東京大兒子幸一家。大孫子抱怨大兒媳婦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外面,但從他媽媽的回答看,這只是小孩子在尋求不學習的理由和舒適的環境的任性而已。小孫子見了奶奶,小孩執拗羞澀biu地一聲竄了,這可能是他們頭回見面,從中可見大兒子一家與父母多少年未曾見面了。長女志泉在大哥家等候,和幸一夫婦商量晚餐決定吃火鍋,大兒媳問是否再加個生魚片,大兒子沉吟一下說不必了,二女兒也同意,並且在後來的情節中責怪丈夫為招待老人的點心買的太貴了。父母子女的骨肉至親在子女成年後其實極為容易自然而然的轉變為一門親戚,而親戚是可以物化的,是需要往來的,禮物和招待的豐厚混合著血緣的遠近就是親戚的地位。更讓人不願承認的是,子女往往比父母更快意識到這一點且做出行動。這怎麼可能呢?父母年紀這麼大了,他們並非不知道,只是這種認識無數次冒出又被無數次壓抑而已。
老頭是笠智眾扮演的典型日本老頭,說話似乎都帶著不溫不火的微笑,每一句前都有一聲長長的「嗯~~」,然後接著溫吞吞的句子,慈祥的皺紋里掩蓋了所有對生活的不滿,慢悠悠一直從容不迫,這種老人在東亞恐怕比比皆是,但最典型的恐怕只有笠智眾,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大都這樣。老太也是典型的日本老年婦女,慈祥溫和肥胖好說話,一生勞作而不願意給人添麻煩,除去個別放大喇叭跳廣場舞的異種,中國應該也有不少這樣的老太太。長子開診所的醫學博士幸一是沉穩陰鷙的長子形象,長女志泉是美容美髮店的小老闆,是市儈到隨處可見的小街坊,無害亦無益。
然後是影片濃墨重彩的二兒媳紀子來到老大幸一家看望老人。紀子賢惠善良,人物性格和大兒媳文子有重合,所以大兒媳的表現就被淡化了一些,紀子來到時遲到是因為趕到車站沒有接到老人,老太太問是不是工作忙,她回答是自己磨蹭,問她自己一人生活是否辛苦,她說沒什麼。以至於後來出現了片刻她在公司忙綠的場景,才知道,她其實很忙,帶兩位老人出去逛東京也是得請假才行,但是她隱瞞了這些。一個完美的女性形象開始顯出雛形。
直到兩老人住到了二女兒家還是沒有人帶她們遊覽東京,所以二女兒找了紀子幫忙。這時,揭開了前文的埋伏,紀子為何是一個人——紀子的丈夫在戰爭中去世了,而紀子一直沒有改嫁,對二老的感情似乎微妙的比原來遠了又近了。然而她只是用自己全部的心意和禮數對待老人,這樣的表面讓大家感到生活依舊平淡如水未曾有過一絲波瀾,但在地表之下,他們都知道,一場地震仍有餘波。好人維持自己的形象是不容易的,就是在維持的過程中才能見到生活的殘酷,而不那麼好似乎是唯一的選擇,在這種壓力下,人們再照鏡子的時候,鏡子里的面孔就變成了你曾經厭惡的被利益腐蝕的那張臉。 皎皎者易污,人們終將不能維持滴水不漏的形象,始終滴水不漏會漲破膀胱,天性如紀子一般善良的人不算太多,能善終者更是寥寥。
在小市民大女兒夫婦家裡的閣樓上住著,女婿一直想抽空帶老人出去看看,但誰都沒時間。很有意思的是上班族女婿的形象,是城市中普遍市民家庭中的丈夫,這種老爺們往往比他們的妻子更親切討喜,他們沒有財政權所以拿到零花錢往往亂花,但他們的大方帶著男性的盲目,在他們的世界裡似乎好日子不會到頭,讓人感到平安與喜樂。相反掌握經濟的家庭婦女往往摳摳搜搜,生怕明日末日降臨。然而他們終歸是一種人,都會帶著善意做出他們認為正確的決定,沒可奈何的收到不完美的結果。
所以老人去熱海溫泉嘈雜喧鬧的環境里過了兩天,感受與子女預期截然相反,他們覺得,該回家了。他們似乎滿意了,看到了孩子和孫子的近況,看了東京,似乎沒有遺憾了。然而回到女兒家,女兒帶著好意被辜負的臉抱怨家裡晚上沒地方住,兩位老人只能分頭行動,矛盾推動全劇的情節進入高潮。沒錯,家庭劇就是這樣,兩個老人自己在東京這座陌生的大都市裡找地方住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想看驚天動地你去看變形金剛吧。
子女認為舒適愜意的熱海溫泉,父母被噪音影響地睡不著。沒有人帶有惡意,但是生活不如想像的一樣美麗,會慢慢冰冷一顆曾經炙熱無比的心。本來認為兒子是出息的醫學博士,但兒子只是街坊醫生。本來認為女兒還和小時候一樣體貼,但一個小店就是她所有的注意了。本來以為子女都住在熱鬧的東京市中心,但在市中心的高樓上兒媳紀子給他們指的住處,分明是城市的郊區。所以老太太感嘆:「東京真大啊,要是走失了,恐怕一輩子都不容易找回來了。」大都市就是這樣,她足以讓一個鄉下人震撼,她的龐大包含了金錢 權力 三教九流 五光十色 王侯 糞土 以及永遠追不到的夢想和永遠回不去的家鄉,一進去,就很難出來了,即使住在郊區。
但分隔父母與子女的不僅是那個龐大的都市和遙遠的距離,真實的情況是父母終將會和子女從肉體到精神分離,無論怎樣努力,這個過程都是不可逆的。而生活那雙殘酷的手會輕巧準確地找到親子關係中的裂縫,用最大的力氣撕開,從此之後再也無法縫補。小津安二郎拍出了這種感覺,他仰拍小人物的手法看似溫情,實則鋒利無比。商業片不會這樣拍,商業片中的人際關係都是那麼單純,給你愉快的觀感的同時會給你希望,讓你感到美好,而真實的生活常常令人絕望。
對於孩子的漸行漸遠,《少年時代》里的美國母親凄慘的大哭,然後就是你們大學畢業,工作,你們結婚,生活,然後我他媽就進墳墓了(本人憑記憶翻譯英文版,如有謬誤,不賴我)。在《東京物語》里是,「其實我們是很幸福的,」「是啊,其實我們是很幸福的」。就像夏目漱石說的,日本人怎麼說我愛你,只要「今夜月色很好就行了」。
開始歐巴桑說東京其實很近,最後她說東京怎麼那麼遠?
然後,老太太死了。其實看似無緣由,其實在前頭都有伏筆。好電影總是在細節上下足功夫,足到細節就能殺死你。奶奶對紀子說,人還是活得長一點好;對小孫子說,要是你當醫生,奶奶恐怕看不到了;在海堤上突然暈眩,半晌沒起來;在車上感到不適,留在大阪見了小兒子。
很多人都在悄無聲息的老去,在你看不見的角落,而我們卻總以為什麼都不會變。今年過年之前,半夜有一次做夢,看見了我外爺爺二十多年前的模樣,那是我出生之前他的樣子,我不確定我是否真的見過他以前留下的照片,應該是沒有。那是他有很多黑頭髮,那時他皺紋更少,那時他行動沒那麼遲緩,那時他只有五十齣頭。我一直對他現在的衰老習以為常,但原來並不是這樣,唉,並不是這樣。大半夜沒收住,哭了。在此之前,就算到不了汪峰老師的「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淚」的境界,恐怕也差球不多。
沒人能改變無情的歲月,你自己也會被歲月吞噬,咬噬得只剩一副殘骸。葬禮上不算冷清,看和尚放焰口,親人們一齊念經哀悼,日本的傳統居然這樣體面。沒有孝子拄棒哭喪嗎?沒有摔盆打幡嗎?沒有燒紙馬花圈嗎?這麼乾淨,一個人就去了,真是不麻煩。葬禮後,大家吃飯時就已經有說有笑了,長子,長女和小兒子火速撤退,長女志泉還把老娘的衣服物事拿走了幾件,並且說若爸爸先死,帶媽媽到東京還能漿補洗作,但現在爸爸麻煩了。小女兒京子埋怨他們自私,多留了幾天的紀子告訴她人們都會變成這樣,京子抱怨生活令人失望,紀子說生活就是這樣。人們活著,過的終將是自己的生活。
陶淵明死前作詩:
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媽媽勸過紀子,現在爸爸也勸說紀子繼續自己的生活,她終於哭出了聲,告訴爸爸她其實也是個自私的人,有時候會好幾天不像起去世的丈夫,有時候為自己的未來擔心,也會覺得孤單寂寞,也希望能夠有什麼事情發生。當爸爸將媽媽留下的懷錶送給她的時候,她終於捧著臉失聲痛哭。 當她坐在火車上,拿出媽媽給她的懷錶,握在手心,表情已經平靜,甚至微微笑著。
至此,紀子的形象圓滿了,可能開始我不太接受紀子,太過完美的人不是血肉之軀,聖人當前,恨不能跪下舔腳,哪來好感?而且聖人無情,萬物芻狗。直到紀子說出最後一番話才能讓人感到,這是個有溫度的人,不是熒幕上的標本。
小津安二郎為何偉大?他剖析出深刻的生活,並用最大巧不工的手法拍出來了電影,還不算偉大?當然,這麼深刻的人,是不會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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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姜文的《鬼子來了》里那個炮樓子里的兵隊長帶的樂隊演奏的音樂是哪首?就是東京小酒館裡老頭和他的老朋友喝酒時的背景音樂。
說東京物語偉大在哪,就必須先說小津偉大在哪。
小津是那種高度風格化的導演,如果你曾經看過小津,以後只要隨便看一個鏡頭,不用任何介紹就立刻能分辨出是不是小津的片子。這樣的風格來自他的電影語言--低角度拍攝、固定鏡頭、以建築、自然元素為主的空鏡頭等等。
但這些形式化的東西實在沒有辦法說服我這是個偉大的導演,我覺得小津偉大的地方是他通過電影傳達出的對世界的看法,這些世界觀又和他獨特的電影語言完美融合。
說得有點虛,我舉幾個例子說說。
- 小津電影里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是:生活是悲傷的,我們必須接受它。
《東京物語》里,父親母親帶著多麼大的期待去城裡看子女啊。但生活永遠是讓人失望的。有所期待,就有所失望(所以絕望吧少年們保持本質的悲觀才是得到所謂「幸福」的真諦啊)。子女忙於工作無暇陪同,老人們從大哥家推到市儈的妹妹家,最後被送到了都是年輕人地兒的泡溫泉,夜間吵鬧得老人一休無法入眠。要離開的一日,老父親去會自己多年不見的朋友,在店裡喝酒,回憶往事,感慨人生的不如意,談及孩子時,無奈地說「也許孩子是永遠不會達到我們的期待吧。」經歷了年歲,人都不再有任何銳利激烈的表情,所有的失望化為淡淡的微笑,浮在蒼老而溫和的面容上。老人的東京之行結束了,父親說,「我們這樣應該算是好的了吧,我們應該感到幸運。」母親說,「是啊。」
母親剛回到家就開始生病,子女們拖拖拉拉趕了回來,母親的生命已經結束。呆了一兩天,子女就要趕回去,只有最孝順的兒媳婦 Noriko 要留下來和父親和他最小的女兒多陪幾天。離開的時候,小女兒跟 Noriko 說,他們真自私。Noriko 說他們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兒女永遠是離父母越來越遠。(they have their family and life, daughters are always drifted away from their parents. )小女兒低頭看著地板,說,life , disappointing? Noriko 說,yes, nothing but disappointing.
失望又能怎麼辦呢,我們只有接受它。當個人意願和社會文化衝突時,小津的主角永遠是順從文化環境、接受生活的面貌,而黑澤明的主角則要抗爭到死。
所以小津要低角度拍攝,要把遠處的建築、海這些恆久的東西放在轉換鏡頭裡。所以小津電影里的人物大多是淡淡地笑著。
- 事情、快樂都是轉瞬即逝,但生命是永恆的。一切都來源於平淡、歸於平淡,讓日常莊嚴。
我愛小津,因為他那麼執著於那些生活里最普通的細節。情節永遠是平淡的,甚至會故意把大的情節衝突故事轉折從屏幕上去掉。拍《東京物語》,只是一場旅行,始終慢慢地靜靜地講述。拍《晚春》,紀子最終還是妥協決定結婚了,但影片到此結束。重大的事件···結婚、別離、生死,小津把他們通通放在屏幕之外。因為小津相信,生活里其實沒有超凡神奇的事物,最奇特的奇遇都可以被解釋,一切皆來自平凡。生活是簡單的,但人卻不斷地攪渾水,使之複雜化。世界本質是規律有序的系列,但它們通過細微呈現,處於無序狀態。因此我們才相信異常、決裂和不和諧。
如果想感受下什麼叫讓日常莊嚴, 看下面這個視頻,小津電影里鏡頭的完美剪輯,看到的時候覺得美死了有木有= =
[Favmore] 小津安二郎的經典走道鏡頭集錦 · Ozu - Passageways視頻
反正我深深得愛著小津
[參考]:
德勒茲 《電影2:時間—影像》
Deland Nuse, Direction and Authorship
《東京物語》1953年上映至今已經六十三年。IMDB 8.3,豆瓣9.1分,它經過了時間的考驗進入了經典殿堂。經典之所以稱之為經典因為它們接觸到了人類社會最本質的東西。對《東京物語》來說,就是兩代人之間的人情冷暖。
這種人情冷暖我也經歷過。幼時奶奶去世,整個父系兄弟姊妹都回來參加葬禮。葬禮上哭的最凶的是我奶奶的兩個女兒,我的兩個姑姑。而一揀骨下葬就提出分祭祀品的也是這兩位姑姑。可笑的是還讓我先挑,因為我最小。我當時哭的稀里嘩啦,完全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
而電影中,鄉下老夫妻有長子幸一、次子昌二、長女金子,都在東京成家。次子昌二八年前戰死,二兒媳紀子一直沒有改嫁獨自在東京生活。老夫婦去東京看望孩子們期間,長子幸一態度友善,但遇到工作和家庭活動衝突時,選擇了工作;長女金子態度冷淡,甚至埋怨用名貴糕點招呼老人的丈夫,遇到社會活動和家庭衝突時,選擇了社會活動;只有二兒媳紀子先是陪老夫婦逛東京,後收留老婆婆過夜,表現頗為孝順。
看完之後我在想,如果我是小津安二郎,為什麼會用二兒媳一個外人做是否孝順的對比,用家裡人幸一和金子不也行嗎?後來加班做PPT畫餅圖的時候我突然想通了,這樣安排另有所指。
這個故事套用了兩個家庭模型,容我先解釋一下,這樣比較好說明。
父母與子女組成的家庭叫做原生家庭,他們構成一個整體,相互依靠。但隨著子女成長、與外界產生更多互動,最後子女會與找到的配偶組成新的家庭,叫做次生家庭。這個時候子女的感情依託就會從原生家庭逐漸轉移到次生家庭。按照影片中的話就是「自己的生活」。
但對父母來說,兒女從原生家庭分離出來所留下的心靈空缺還在,所以父母還會時刻牽掛兒女;而兒女雖然作為部分分離,但不完整的部分已經由配偶、自己的子女補完,對原生家庭就不會那麼牽掛。另外,如果父母在你離開後養了寵物,這份空缺就會得到一定程度補足(這也解釋了為啥很多媽媽養的狗子們比親閨女待遇還好,別問我怎麼知道的 )。
在現代文明之前,父母大多和多代子女在一起生活。但現代社會之後,工業生產讓多數子女更多選擇離開父母自立家門。這種生理上的隔離加快了情感轉移也讓轉移更徹底。
《東京物語》正是描寫了年輕人紛紛前往大城市各自成家的戰後日本。片中長子幸一、長女金子都有完整的次生家庭,而只有二兒媳紀子,她的次生家庭是不完整的(守寡且無子),而且也沒有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在一起,所以去世丈夫的父母就成為了她補完自己的那一部分。她對老夫婦的重視程度也就比有著完整次生家庭的親生子女好得多。
我的疑問到這裡就解開了,但小津安二郎還安排了更多。這個原生家庭、次生家庭的循環似乎是無法解開的人生悲劇,正如片中最小的女兒京子和紀子的對話:
《東京物語》上映60年後世界看似天翻地覆,其實根本沒變。根據《東京物語》劇本改編的《東京家族》上映,不一樣的演員,一樣的味道,依舊是那麼真實,無力的讓人無法反駁。
有些理解《人類補完計劃》了吶。:-D
非常不認同樓上上所說小津的主題就在於生活是悲傷的,我們要去接受他。。。
不能揪著東京物語,東京暮色就說下定論啊,茶泡飯之味,小早川家之秋也完全不是東京物語的悲傷。
我想看了小津的人很難不愛小津。有段時間天天看小津,連著看了十幾部才停下來。很長時間看不明白他那些隨意切換的畫面。天空,鐵軌,月台,街道,酒館。。。突然某一天就開竅了,那些看似隨意,無秩無序的畫面其實是小津在用影像記錄不同時代的東京,那都是時代變化的印記。
跟黑澤明比,我太愛小津的點到即止了。不會在某件事上死磕到底,更多的是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覺。
看太久記憶模糊,舉不出例子說再多也只會顯得蒼白無力,就到這吧。
小津的電影永遠是能讓我靜下心來一個人看上一個半小時,外加一聲嘆息的。
多年前一個人在宿舍看完了東京物語,後來一個人來了北京在出租屋裡又看了一遍。才明白那些說年紀大了或者做了父母才能明白這部電影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津的電影探討的大都是家庭親子關係中最最本質的那些元素,而《東京物語》可能抓住的正是每個人無論性別收入職業地位都會面對的關係,即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係。這也是為什麼成了小津的電影里最為偉大的一部。
因為我們每個人都能體會到,都能感受到,那麼真實,那麼直接。
有時候想想,一年回家三四次,也許不到一百次,就再也見不到父母了。人生雖然都是如此,卻也感覺空落落的。除去了家庭,其他的所謂個人奮鬥個人追求浮名華利又有何所謂。這世界上最後對你念念不忘的也就是父母了。但是每一次見面,卻又回復到太忙太累,又加上東方人典型的隱忍,我們的感情最後都變成默默地表達。如若這過程中有一點點坎坷讓感情有所誤解,抱憾終身也未可知。
只是簡單說一句,最本質的就是最偉大的。小津的電影並沒有探討什麼科學什麼世界,只是說人而已,就是我們每個人。就像畫畫最難畫人,寫書最難寫自己一樣,太熟悉了,要做得最夠好,也就變難了。
說完了以後就覺得又想家了。只希望能做一個更好的兒子。大概是每一個人都能從這庸常瑣碎的親情故事裡找到自己生活的影子,不經意的一個鏡頭或對話牽扯出一大堆回憶,開始只是覺得有些難過不是滋味,一旦哭出來一些就再沒止住
小津安二郎從不煽情,他的鏡頭只是從一個低視角觀望去,故事裡的老夫婦對待生活的態度沒有一絲不敬,遇事也能很好的開解自己,但也說不上快樂,襯托出生命本身的種種無奈
「沒有孩子真是寂寞
有了孩子又嫌棄你
沒有兩全其美的」
「他們已經算不錯的了,我們已經很幸福了」
總聯想起李貝貝講評書中的一些細節,現在想想他總能以調侃調皮的口吻滑稽惟妙惟肖的模仿出這些家長里短,不同家庭角色各自難言的苦衷心理訴求以及磨合讓步,唯有這樣日子才能過下去,換來一個看上去老夫老妻恩愛和諧美滿兒孫滿堂幸福快樂的happy ending,喜劇的內核總是悲劇,生活的問題不能被徹底消解,不生孩子沒有家庭孜然一身會好嗎?想起《月亮與六便士》,「我總覺得大多數人這樣度過一生好像欠缺點什麼。我承認這種生活的社會價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生命總是不消耗在這裡就消耗在那裡,說來說去都是種浪費
「你永遠記到,佛家所講的這句話,一切都是空相,很多事情你一定要想清楚,這一切的一切,包括物質的精神的,包括兒女包括感情,包括身上穿的吃的用的,這一切都是為你所用非你所有,你都可以用,但不一定都是你的
我曾經開個玩笑說,哪樣是你的呀,以前老年人說死得年輕牙齒帶一口走,死老了牙齒都帶不起走
好不容易帶了個鍋盔走,白面鍋盔拿個柏丫給你串起,你以為是拿給你吃的嗦,路上遇到狗咬你甩去打狗的,以前有句醜話,你死了,婆娘都是人家的,反過來講丈夫也是人家的,啥子哦李老師,我活到八十歲,我老孃都七十五了,總是我的嘛 。才死一年多,人家工會主席居委會主席社區的幹部就來了,哎呀婆婆,現在兒女都在外地工作,我們社區工作做得不好,照顧的不周到,都幾十歲了能做啥子喃,你看張大爺,跟你同年的,實在大家一起有個伴嘛,都要給你編去嫁了」
「所以我那個孫娃子我從來不管他,你切喂一會兒他媽老漢兒又說你,你又喂他喂吃多咯,一會兒你又把肥嘞給他捻多了,啥子不曉得飽足,等於環什有說的,乾脆不管他
隔窗偷看兒喂兒,想起當初我喂兒
早知我兒不喂我,當初不如不喂兒
你的第一任務第一責任,能夠跟你過一輩子的,偏偏就是你的老伴,兒女不可能跟你過一輩子,就住到屋頭他兩口子都不會睡你的房間,孫娃子更不可能,時代一發展,有時間三五年你都見得到一面,而老頭哪怕再扯扯絆絆,一天都在面前晃,他才是你的終身伴侶,很多人定位,包括你們年輕人也是這樣子的,一生了娃娃,幺兒哦,你老公才是最重要的,幺兒今後有女的來愛他,有你啥子相干嘛,你當母親的可以愛他,但是你不要忘了你的主要責任是啥子,男的也是,但是很多人,偏偏把生活弄來倒起了。所以,兒孫自有兒孫福,從今天起,各人回去,還是把自己老伴,不管男的,回去關心下自己老孃子,你不要嫌她啰嗦,都啰嗦了幾十年了你都過了,這滴點兒你都還在嫌啥子嘛,泥巴都瓮到這兒咯還有十多公分,忍不住了嗦,那麼也不要嫌棄你老頭,哎呀一天去喝酒打牌一輩子哦你看他好久做過家務事哦,哎呀幾個娃娃拖大了,奶奶都沒餵過一盤,他沒得的嘛」
「人喃一輩子千萬不要失去信念,房子垮咯,遭水災咯,大災難咯,沒得工作咯,都不可怕,但是思想上沒得信念咯,慘咯
我經常給老年人說,最怕的是這點兒,我有時候都有點兒這個味道咯。老年人兩口子退休工資比較多,兒女又爭氣,對他們又孝順,他嘞身體還好,對咯嘛,但是沒得心咯
爸,今年子我們在海南切嘛——哪兒切哦你們走你們嘞
媽,我們在九寨溝切嘛——哎呀耍啥子哦
哪兒都不想切咯,一早晨一起來背個手就在那個小區後頭旋旋旋,最後旋攏咯火葬場得哇
你不說嘛耍美國耍歐洲嘛,管你媽喲你在泰國啊新馬泰耍一轉嘛
哎呀,我說新馬泰嘛,我經常切嘛
新都,馬家花園,泰升路」
大兒子和女兒商量送父母去熱海
「送爸媽去熱海溫泉玩兩三天,如何?
你很忙我又有講會跑不開,不好老是麻煩紀子,我知道有間旅館景緻不錯,又便宜,他們一定會很高興」
「老實說,我也正在發愁,不管去哪兒玩都要花兩三千以上,這樣做可以省好多呢,他們又可以泡溫泉」
溫泉旅館吵吵鬧鬧,一晚上都是麻將和歌舞聲,老兩口都沒睡好
「唉,這是年輕人來的地方」
「是啊」
「不如回家吧」
「你已經想家了」
「沒有嘛,想家的人是你」
「東京玩過了,熱海也看了,還是回家吧」
「好,回去吧」
「東京可真大啊」
「是呢,不小心失散了,可能一輩子見不著了」
回去女兒問怎麼不多玩兩天這就回來了,老兩口還說玩的很開心,整個片子里來東京的兒女家做客的老兩口都客氣生份的讓人心酸。
想起五年級放暑假前路過北門的旅行社拿了張傳單,興高采烈的跑到媽媽單位跟媽媽說我想參加這個夏令營去北京玩,正當那個一股腦想宣布自己獨立了翅膀長硬了的年紀,想想初中想住校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媽媽問我要不要約上小夥伴我說小夥伴可以從團里新認識,下班後陪著我去諮詢,主要也問安不安全之類的,當時就幫我報名了,現在依舊對第一次一個人旅行的種種細節記憶猶新,吃的不算好住在北京郊區,早上四點不到爬起來去天安門看升旗,爬長城的時候很擠,但還是特別開心,畢竟好奇了很多年的北京終於見到了,中途老師有安排我們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其餘時間好像真的都沒有怎麼想家想媽媽。
初高中住校,電話里主要說吃其次說學習,周三想吃啥媽媽給你帶,周末想吃啥媽媽提前準備,我不喜歡吃燉的東西但媽媽堅持說燉的東西營養好,所以每次周末回家都是雞鴨排骨豬蹄等著我。高三借藝考晨練逃早自習,索性比同學都晚起十幾二十分鐘,燙上牛奶帶著麵包不去食堂打飯直接去晨練,當時閨蜜的男票隔三差五會幫她買早飯送過來,覺得哇談戀愛真好,回想起來自己總是忽略了媽媽十幾年如一日的付出,星期一到星期三,麵包是我自己去安德魯森選了周日返校前帶上的,媽媽覺得麵包放久了不新鮮不好吃了,堅持每周三在門衛室給我放點麵包以及麵包之外的東西。我突然想起小學時院子里的顧雪蕊,她媽媽不怎麼管她,愛在家裡湊機麻局,一日三餐常常都是給錢讓她自己買,有一個冬天的早上我上學遇見她叼著一根冰棍咧開嘴沖我笑,回想起自己剛剛又被強迫吃下去一個煮雞蛋,每天中午都被逼著睡午覺,我還有點羨慕她。我真蠢
然而很多次和媽媽一起買東西,她想買個什麼我各種阻撓拖拽,媽媽總是笑笑說,現在我花著自己的錢想買個啥你都不讓,看樣子媽媽是指望不上你以後給我錢花了
想起外婆,很多東西,兒女孫輩只是沒到年紀不理解罷了。她不懂享清福,據媽媽說,她和爸爸在成都安了家後外公就跟著一起,一面在成都治病,我出生後也好打個下手,坐月子就沒消停過,爸爸的遠方表妹來幫忙,年紀小啥也不會做,外婆就成天教她這兒那兒,主次不分熬一個雞湯到後面都清湯寡水了,聲音又嘈雜覺也沒睡好,媽媽一出月子就急著想回仁壽,她的看病救人事業不能落下,一輩子各種急每天忙忙碌碌東奔西跑。小時候也總有這個印象,都二十九大年三十的樣子了,外婆才捨得把鋪子關了,回家又開始折騰香腸臘肉,好像一刻也沒有休息過。後來信了邪教,覺得「渡人」是比「醫病救人」更重大的事,順著她的角度看的話,和魯迅棄醫從文一個道理吧,外婆很倔,她信進去的東西沒人的說服的了,直到現在她還是信的,不怎麼傳教了,一是因為說破嘴皮也只有一個撿垃圾的信了她交了三千塊錢買命,二是她的精力真的大不如從前了。
現在外婆依舊是在成都待不住的,不論是我家還是姨媽家,也可以理解。她閑不下來一定要找事情做,不是擦地就是洗衣服搓帕子抹灰塵,出門的話到處都不熟悉也沒有個說話的人,去廚房幫忙大家覺得她動作磨幫倒忙索性邀她到沙發上坐著看電視嗑瓜子,妹妹從小沒被她帶過也不親沒話說。外婆總是失落的,哎喲喂算咯算咯回切咯,還是我自己的家安逸,又或者突然想起自己的花還沒澆水,哎呀不得行咯快回切哦,她就像個小孩子,心疼她辛苦她說不存在,你還不能說她說重了,勤勞節約怎麼就不是美德了,她做衛生怎麼就錯了,委屈的不得了又吵著要回去。這樣一來待滿兩周已經算是阿彌陀佛了。
那她是怎麼上來的呢?經常是讓我出面拖她上來,嘻嘻外婆還是最喜歡我的,她有時和兒孫待在一間屋子裡就很開心,打電話隨便說上幾句客套也好的話也會開心,晚上了大家都睡了,外婆在電視機前坐著點一點腦袋磨皮擦癢了就是不進去睡覺,這時候你去關個電視提醒她,「外婆睡覺了哈快點哦做到睉瞌睡好冷哦」,「好,要得」,她還是笑嘻嘻的。
叫奶奶一直叫的婆婆,我婆婆和我外婆完全不同,地主出身,三歲時土改家道中落,沒了父親成了孤兒,上過不到一年的小學,至今仍然認得幾十一百來號字,都說她是個相當聰明的人,媽聰明聰明一窩。
爺爺死後她一直跟著幾個孩子住,雖說是輪流照顧她,但照她自己的心意她還是寧願跟著兒子,並且喜歡二兒子勝過大兒子
她愛坐在窗檯,看著小區里來來往往的人,一坐就是好久,有時也自言自語,沒有仔細聽過她說啥,也許是回憶往事講故事給自己聽。媽媽說幸好婆婆沒文化,像她這麼聰明有文化不得了,也有可能困於自己的命運會瘋。從前她和媽媽相處並不算融洽,比方說早年媽媽給她抓藥治風濕的毛病,葯湯的顏色偏紅,她就跟我爸說我媽想毒死她。現在好很多了,我媽說她有時在暗中觀察婆婆,覺得她是一個情商蠻高的人,對她真的討厭不起來了,並且每次大家在對話時她都在默默觀望,她心裡彷彿對什麼都有數只不過不說罷了,雖說她的擔心也和其他農村老太太的擔心一樣,怕兒女不要她了,她是個很沒安全感的人。
吃飯時叫她她立馬就出來了,相較之下我和我爹常常是「馬上馬上」半天不動,吃完飯也就放在那兒,之前她洗的碗油膩膩的我媽讓她不洗了她就乖乖聽話了,她好像有點怕我媽媽,也知道媽媽對她生活上有嫌棄之處所以從不觸碰,媽媽給她準備的水果,她喜歡拿回房間吃,看電視也不挑,我媽知道她比較喜歡看cctv3的綜藝一般就放在那個頻道,婆婆很喜歡看唱歌跳舞的節目,有時還跟著電視哼的上幾句。和我們以至於她兒子的交流都很少,但她看著她兒子總是笑的很開心,彷彿在說「看我生的兒子這麼優秀」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
和我外婆一向是處不來的,我外婆看不上她,生活習慣不好不勤勞沒文化,但我外婆也要向她傳教,婆婆就笑笑,我不聽我不聽你愛講講吧的微笑,偶爾也反駁她「董老太娘,你何必哦,跟到兒女好好過日子哦」,我媽現在常拿婆婆做外婆的榜樣「連人家肖老太娘都比你理的清楚比你懂事,人家還曉得天天定時吃水果多會愛護自己」
最後一次見爺爺是在峨電小區樓下的小館子,是小升初的暑假,還記得當時爺爺說「一轉眼都這麼大了啊,要好好學習哦」
爺爺是在我初一的時候走的,之前也沒生什麼大病,走的很突然,之前半年執意要回七郎坡兒女說什麼也不管用,也許是估計到自己身體不太好,老了都渴望落葉歸根
和爺爺的感情不算深,對他的印象都是聽大人講的,似乎像羅立中的油畫里的那位老父親,卻也好像沒有那麼滄桑,對我們小輩都是極為和善的,話不多笑起來總是眯著眼,更像是小津電影里的父親,默默收拾自己的行囊,話不多,應答總是尾音長長的「嗯」
他年輕的時候是很兇的,對婆婆也不好,農村大男子主義的丈夫打罵妻子是常有的事,小姑跟我講婆婆嫁給他時營養不良還沒來月經,一兩年都沒懷上孩子,爺爺因此對她不滿,後來頭胎就生了個兒子,情況才有好轉。婆婆一輩子用的月經帶都是一個人躲在屋子裡先泡然後陰乾的,掛出來爺爺會說她丟人現眼的。
爸爸小時候看不慣村幹部吃肉,往人家席桌上撒沙子,被爺爺掛在房樑上用竹條抽。窮卻有骨氣的爺爺,大字不識一個卻堅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育有四個子女,他的原則很簡單,你能念砸鍋賣鐵我也供到底,但是每個人只有一次機會,不能復讀。
爸爸後來寫高中的回憶時提到爺爺來一中校看他,直接進了正在上課的教室,沒有弄清楚狀況,給老師遞了一根農村的捲煙草,讓他覺得很不好意思。和所有那個年代的家一樣,信奉「天地君親師」,跟老師溝通時說孩子調皮讓你費心了你該打打該罵罵。也許那是外公和爺爺第一次見面吧,以班主任和家長的身份,很多年後爸爸還是對那一句「現在你努不努力決定著你將來是穿草鞋還是穿皮鞋」歷歷在目
大姑沒有考上大學,想復讀爺爺死活不同意把她的書一把燒了,大姑當時精神狀態就不太好,後來上成都一個人家做保姆,聽爸爸說是被那家女主人洗了腦,出人頭地的願望更強烈了,無奈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被人販子騙到了河北做媳婦,生了兩個兒子後還找回家過,當時已經半瘋了,那家人給她做了絕育手術,爺爺說既然已經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又不能再生孩子了也沒別的辦法了,就非讓她回去。後來大姑失蹤了再也沒找到,她丈夫還瘋了似的找到四川來過,執意覺得是我們一家人把她藏起來了不讓她回去,一個典型的老老實實的北方大漢,聽爸爸說接觸過人也不壞。
聽說了這個故事的我又過了很久以後聽到趙雷的《南方姑娘》不禁鼻頭一酸,這首歌好像是為大姑寫的,媽媽說她是個很能幹很漂亮的女孩,總是笑眯眯的,即便是逃回來那次,剪了很短的短髮,精神狀態不太好 ,依舊把自己收拾的乾淨妥當。再後來上了大學看了《盲山》,才能感受到些許大姑的曾經的絕望。小姑至今也在絕望中堅信著她的姐姐一定還活在世上某個角落,某天就會突然出現的我們的面前。
這樣的爺爺都是我未曾接觸過的,我接觸的他已是個很和善的老人了,聽說爺爺給我起過一個名字叫肖代青,沒有被採納,不知道當時他是否有些落寞,他往日的威信只在婆婆那裡起作用了,他走以前還是一直領著婆婆兩個人單獨生活,他在哪兒婆婆在哪兒,愛恨交織吧一輩子,卑微也卑微習慣了
一輩子沒怎麼出過遠門,就在七郎坡巴掌大的地方打轉,不識字走哪兒也不方便,爸爸第一次去徐州上大學,也是委託自己的弟弟送。爺爺一輩子唯一一次旅行是去北京,被爸爸領著轉了轉北海公園天安門之類,兩千年初的時候,記得爺爺有一次上成都玩,他想去看動物園爸爸便單獨領他去了,留下好一些照片,像什麼大象熊貓斑馬長頸鹿這些動物,活了一輩子的爺爺頭一次見,試著想像那些場景覺得有些心酸,年過半百的老人像一個孩子一樣好奇的轉動物園,拍照時畢恭畢敬的整理整理衣冠,爺爺年輕時應該還是挺帥的,飯都吃不飽更不要說照照片了,一直都太瘦了,什麼都捨不得,兒女給的零用錢一直存著,直到他走了才翻出來爺爺放在床墊下的兩萬塊錢
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老,害怕但忙忙碌碌渾渾噩噩之餘便也拋在腦後,也許也正如馬爾克斯所說,父母是隔在自己和死亡之間的一道帘子。我也許是長大一點了成熟一點了,過往的所作所為所想似乎是太想當然了,對責任心這回事沒概念,也不知道對誰說該不該說上一聲對不起,對未來似乎也沒啥概念,一想到五年十年的日子裡人生撲面而來,會結婚也會有孩子莫名覺得恐慌。
寫不寫下來都不會忘的一些事,大概是有些虧欠內疚的緣故,對婆婆和爺爺,感情表達幾乎為零
說不太上來,但終究是愛吧剛看完,只說幾句話:
片尾老爺子拿著扇子機械性地給自己扇風,使我想起了自己的爺爺,以及那些年和他在院子里乘涼的夏日傍晚。
這些時光已經永遠回不去了。
我看不出什麼姿態美,什麼建築美,看不出什麼高深的藝術家,我看到的只有真實。
去年有一本書是關於小津安二郎的,算是他的一個文集,裡面處處透露著平淡無華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就像這部電影。
我覺得電影和文學作品引人沉浸的最直接方法就是簡單而真實,不需要那麼多矯揉造作,幾個簡單地場景講述幾個簡單地故事就足夠在觀眾和讀者心中產生共鳴,尤其是象徵人性的一些話題。
東京物語里看到的不就是我們自己的生活么?它用幾個故事將東方人的親情觀念,將人的感情矛盾展現的淋漓盡致,這就足夠讓它成為偉大了。
我感到最奇怪的是西方人對這部作品奇高的評價,我不了解真正的西方文化,尤其不了解他們的親情觀。西方人對這部電影的反應是我和以前的認知不同的,是不是這說明了人性的共通呢?
剛剛看完電影,痛哭流涕。
兩個多小時都在講述相聚,一次在東京,一次在鄉下。
兩位老人長途跋涉去看望在東京工作的兒女,做醫生的大兒子,開美髮店的大女兒,生活在大阪工作在鐵路的小兒子,以及戰爭中去世的二兒子的遺孀。影片開頭,小鎮子里裊裊炊煙,火車呼嘯而過,做小學老師的小女兒為老人準備好了便當正要去上班,兩位老人正在為東京之行收拾行李。閑適極了。印象里東京就該是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兩位老人到大兒子家接受了並不熱情,極為拘謹的招待後,首次單獨談話,提到了對於這雙兒女如今事業發展的失望:「還都只是郊區」。東京物語之所以經典,是因為六十多年來,影片探討的問題始終存在,從上而下的過度期許,以及自下而上的過度依賴,維繫著搖搖欲墜的親子關係。
做醫生的大兒子一家看起來彬彬有禮舉止得當,卻充滿了【疏離感】。做美髮的大女兒則是赤裸裸地唯利是圖,大女婿買了糕點回家給兩位老人,大女兒說道:「沒必要給他們買那麼貴的東西,有餅乾吃就不錯了。」二戰後,日本作為戰敗國也是元氣大傷,大量被逼上戰場有去無回的年輕人,老友的幾個兒子無一倖免,老家密密麻麻的新墳,都是當時社會的寫照。壓抑而沒有安全感的都市生活是疏離感和勢利的幫凶。當今中國社會城市化腳步加快,貧富差距日益凸顯,留守兒童空巢老人無人照顧,更有老人獨自去世十來天這種極端事件發生。這是社會發展的陣痛,鋼筋水泥武裝了城市,也蒙蔽了人心。
熱海之行,兩位老人並排坐著看海,喃喃道:「我們看過了東京,也看過了熱海,該回去了。」經歷了一晚上的折騰,老人疲態盡顯,終於認清事實:自己只是負擔。本已下定決心儘快回老家的老人仍然難逃「無家可歸」的命運。回到東京,未來得及表達去意,已被二女兒趕出家門。兩位老人坐在家中分行李,坐在小公園吃乾糧,老太太差點忘記拿雨傘,老伴兒嗔怪到:「你還是那麼健忘。」俯瞰東京,老人感慨東京之大,如果走散了就再也找不到彼此,至此,第一次淚目。之前遭遇疏離冷漠或是無家可歸似乎都是生活開出的玩笑,兩人一起面對就是。此次分別預示著命運最大的苦難——孤獨。
全片中最具人性光輝獎當屬二兒子的遺孀,老人的二兒子已去世八年,老太太生時紀子為她按摩陪她談心,悉心照料陪伴左右,老太太去世之後也是最後一個回東京。紀子第一次哭是老太太無家可歸借宿那晚,談到希望紀子「儘快嫁人」,紀子紅了眼眶;第二次哭的程度更深,到了失聲痛哭的地步,紀子坦言其實經常好幾天想不起亡夫,也經常為自己打算,最折磨人的苦難是——孤獨。
遺忘並不可恥,自私也並不是貶義詞。片末面對稚嫩的小妹控訴其他人,紀子只剩苦笑,有些情感只能孤獨的人分享,而孤獨那麼痛苦的事,一瞬就夠了。只是人生而為人,總有選擇自己生活姿態的權力。
初到東京,老太太還沒有完全感受到兒女的冷漠自私,感慨著「其實東京也不太遠」,返程卻是幾經周折一病不起,甚至因此殞命。
兩個多小時的為了相聚的兩次相聚,我卻只能讀出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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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物語》這部電影,作為著名導演小津安二郎的經典作品,其實早就如雷貫耳。
始終拖著沒看,實在是因為我這人比較懶散,擔心這部1953年的日本黑白老片,太過高冷晦澀,自己會沒有那個耐心認真看完它。
因此,一直耗到最近片荒,才把它從自己的電影庫存中撿出來,猛灌一口啤酒,耐著性子開始看起來。
結果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這根本是一部完全不需要你就著小酒,也不需要你是個電影發燒友,任何一個人,在任何的階段,都可以毫不費力地一口氣看完的電影。
因為你會看到,即使電影上映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63年,即使身處於不同的國家和文化,影片中發生的那些故事依然真實地存在於我們的現實生活中。
《東京物語》的情節,其實並不複雜,講的是一對樸實忠厚的鄉下老夫妻,第一次出遠門,來到東京看望自己已經成家立業的兒女們,就是在這短短十天里發生的故事。
日本與我們的文化不同,他們最怕的就是因為自己的原因給別人造成麻煩和不便,即使這個別人是自己辛苦養育成人的子女。
所以你看在電影中,那個瘦削矍鑠的老爺子和和藹可親的老婆婆,一直在面帶微笑,輕輕頷首,不住地向兒女們致謝和致歉,感謝他們在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時間來照應和安排他們的短途旅行。
電影中的大兒子是醫學博士,可惜並沒有如父母期望的那樣功成名就,他只是個在自家客廳里執業的鄰里醫生,和妻子、兩個兒子住在東京偏僻冷清的邊緣地帶。
就是這樣一個一文不名的小人物,每天如螞蟻般兀兀窮年,當然他是個勤勉負責的男人。
但是當老父母第一次路遠迢迢地來看他,並且鄭重其事的換上西裝和和服,等待著兒子能夠抽出一點點時間,領著他們去看看從未見過的繁華喧囂的大都市,但是兒子卻臨時毀約,丟下了老人去鄰居家出診。
父母當然不會責怪兒子,反而會心疼他的忙碌辛苦。但是父母失望嗎?是肯定的,他們只能默默換下出門要穿的正裝,繼續憋屈在兒子家的小房間中做些家務或者發獃抽煙。
我們自己很多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又不是什麼日理萬機的大人物,也不會有拯救國民於危難的緊急任務,更不會有揮揮筆桿就牽涉數億資金流動的大買賣。
說白了,這個社會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即使在家休假一年,我那個公司也可以照樣正常運轉,不會受到絲毫的影響。
可就是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無論如何也抽不出哪怕幾個小時的時間,去陪陪父母。
你可以說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無奈心酸,要還房貸、車貸,要養老婆,要供孩子,所以每一個小時都是珍貴的,要用來搜括能賺到的每一分錢。
至於父母?哪裡有時間陪伴他們,哪裡有時間去關心一下他們是不是寂寞,是不是無聊,是不是也想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
可是捫心自問,我們真的連一點時間都空不出來嗎?還是覺得這些事情看起來沒有那麼重要和緊急,所以自己可以找出各種借口說:我真的很忙,沒有時間!
所以幾年前的那個新聞才會感天動地:當一個青年患了絕症,只剩下不多的壽命,他能想到的最後的願望,就是帶著父母一起出去旅行。
你看,只有當一個人的生命快走到盡頭的時候,他才能意識到,原來那些自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工作、地位、金錢、名利,在死亡面前只是過眼雲煙,根本無法帶給自己任何實在的慰藉與溫暖。
當我們擺脫掉那些外在的空虛的物質羈絆以後,發現自己手裡能夠抓住的真正的底牌,也是唯一的底牌,就是那兩個人:爸爸和媽媽!
但是並非新聞主角的我們呢,我們是那麼平凡,那麼幸福,從沒有發生什麼殘酷挫折可以逼迫我們瞬間徹悟,而大限之日在這種平淡無奇的消磨中看似遙遙無期,所以我們覺得自己永遠來得及補償,而父母可以永遠年輕又健康,直到有一天,我們真的來不及。
所以如果今天父母想跟你聊聊天,請省下那些刷微博逛淘寶的時間,跟他們談一談;如果今天父母想讓你陪他們看一齣戲劇,請省下那些聚會唱K的時間,跟他們一起欣賞;如果今天父母收拾了行裝,想去看看他們從來沒有看過的風景,請兌現那些總也捨不得休的假期,跟他們一起去走走。
因為有些事情,今天不做,或許明天就沒有那個機會了。
電影中的大女兒,是個精明算計的美髮店老闆,她把對待生意的那個錙銖必較、認真計算成本收益的態度,也拿來對待自己的父母和家人,無論要對父母花費時間還是金錢,她都覺得是一種浪費。
帶父母去景點遊玩?浪費!這種事情讓別的兄弟姐妹做就好了!
給父母買高級點心?浪費!鄉下來的父母只喜歡吃最便宜的煎餅!
讓父母寄居在家裡?浪費!還要留出空間招待朋友和顧客!
對父母溫柔體貼、和顏悅色,浪費!有這個耐心,還不如用在那些財神爺身上呢!
甚至當有顧客問起老人是誰,她竟然回答:「這只是我鄉下來的親戚。」
所以父母無不感嘆地說:「真懷念少女時候的女兒,天真又熱情,而如今呢,出嫁了,指望不上了!」
我們周圍那些五花八門的親戚中也見過太多太多類似的人。
結婚後,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於是滿心的鑽營盤算,只為自己的小家能獲得最大利益,曾經最親密無間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成了外人,做什麼都怕吃虧,幹什麼都要比較!
兄弟照顧父母一年,自己也絕不照顧一年零一個月!
姐妹孝敬父母1000元,自己也絕不多出1毛!
自己滿身名牌,珠光寶氣,給父母買衣服去批發市場!
小兩口高級餐廳,燭光晚餐,請父母吃飯,永遠在團購網站上挑最便宜的!
帶著孩子出國度假,週遊世界,父母連自己的省都沒出過!
他們甚至以父母的生活階層和物質條件為恥。
精明自私的人們啊,你恐怕是忘了自己小時候,爸爸媽媽是怎樣窮盡所有去照顧你的。
自己餓著不吃,也要偶爾帶你去一次快餐店,知道年幼的你羨慕其他小朋友可以大快朵頤。
自己工作一周,累的只想睡覺,周日也要帶著你去公園,知道你期待和爸爸媽媽一起出去玩!
自己常年穿陳舊的工作服,也要給你買幾件好衣服,知道少年的你愛美又愛面子。
父母對你的愛,裡面可從來沒有包含任何計算,他們沒有計算過,為孩子花了多少金錢和時間,而孩子將來可以回報多少,自己吃了多少虧,又獲得了多少收益。
他們只是單純地,用盡全力地,去愛你!
電影的結尾,老母親因為年事已高又勞累過度,不幸辭世。
遠在東京的兒女們,都奔回老家,為母親舉行葬禮。
可是他們對這個家的留戀,也隨著葬禮的結束而戛然而止。他們不願意在老家多停留一天,也不願意多陪陪自己那個孤單傷心的老父親。
他們匆忙買了當天的火車票,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
家裡最小的妹妹悲憤地說:「我為母親感到可悲,哥哥姐姐那麼冷漠,好像死去的不是他們最親愛的家人,而是一個陌生人!」
最近網上最紅的一個段子說:「婚禮就是私人舉辦的大型廟會!」
其實葬禮又何嘗不是一場盛大又荒謬的廟會。
你看看葬禮上唱主角的都是些什麼角色:有出於利益交換前來弔唁的賓客,有重金請來吹拉彈唱的戲班樂隊,有根本不傷心但是披麻戴孝時也要乾嚎幾嗓子的不肖子孫,有推銷限量版豪華骨灰盒和風水極佳的陰宅來賺取巨額利潤的殯葬業商人。
唯獨缺乏的是真誠的悲痛和深刻的懷念,以及對於傷心欲絕的未亡人報以溫暖的同情與安慰。
什麼時候葬禮這樣一個莊重肅穆的場合,這樣一個我們和至親之人做此生最後告別的時刻,也變成我們用來攀比和作秀的面子工程。
葬禮中的所有細節我們都要跟別人比:比靈棚的大小,比賓客的多少,比宴會的菜色,比戲班的規模,比紙紮的全套,總之各方面不能落後於人,否則就會落個不孝的壞名聲。
所以我們會看到各種怪象,很多老人健在時不捨得付贍養費、醫療費的子女,在舉辦葬禮這件事上倒是一擲千金,慷慨大方。
很多不曾照顧過,關心過老人的子女,在葬禮上哭的比誰都慘,嗓門比誰都大。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對父母孝感動天,殊不知他們真正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以及別人對自己的評價。
在電影中,不善表達的老爺子在老伴去世後,滿心遺憾地說:「早知道這樣,我應該對她好一點!」
其實有了孩子的人都會有同樣的迷思,覺得親子關係應該是無可爭議地排在家庭中的第一順位,而夫妻關係在這種強大的血緣本性的對照下,不免就退居二線。
所以父母們常說:「孩子就是我的希望,是我的最愛,是我的一切!」
而伴侶之間,更多的是一種合伙人的關係,兩個人並肩攜手,共同賺取物質,養育孩子,維繫家庭。
那些戀愛時的迷戀與激情,早已在長達數十年的俗世光陰中磨損殆盡。
我們把曾經存在於彼此之間的溫柔深情的注視、親吻、擁抱、諾言,統統給了孩子,沒有為伴侶留下一絲一毫的溫存餘地。
我們把留給彼此喝咖啡、看電影、跳舞、旅行的時間和金錢統統壓榨乾凈,沒有為愛情留下一點一滴的回味空間。
我們之間不再說我愛你,我想你,我需要你,唯一的話題除了孩子還是孩子,孩子的吃喝拉撒,孩子的學校選擇,孩子的工作前途,孩子的婚姻大事,以及孩子的孩子。
我們在養育子女的過程中,徹底失去了自己的生活。
彷彿我們的人生意義早就被設置好了,就是培養出健康快樂,自信成功的孩子。
但是我們自己的健康誰來照顧,我們的快樂誰來關心,我們的自信誰來維護,我們的成功誰來歌頌?
當孩子們終於成家立業,不再需要我們的時候,甚至此時我們的關心,我們的存在對於年輕的一代人來說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負擔。
這個時候,我們身邊只剩下一個人不離不棄,就是我們的伴侶,那個已經被我們忽視了幾十年的人。
我們終於意識到應該對這個人好一些,溫柔一些,可是還沒等到我們要下定決心去補償多年來的虧欠,那個人已經先一步離開了人世,空留下心碎而孤單的自己。
我不想過這樣悲劇而缺憾的人生,所以我始終認為,夫妻關係在任何時候都應該享有獨一無二的優先權,我們要首先處理好與伴侶之間的關係,然後才是去處理親子關係。
而孩子往往就在父母這樣的言傳身教中,感受到家庭的幸福,愛情的甜蜜,學習到相愛的能力,相處的技巧,他們最終也會變成如父母一樣,有魅力獲得愛,並且有能力回報愛的靈智健全之人。
所以請先親吻伴侶的臉頰,說我愛你,然後再對孩子。
請先關心伴侶的喜怒哀樂和心理訴求,然後再對孩子。
請先照顧好伴侶和自己的身體健康,然後再對孩子。
請先和伴侶享受生活,結伴旅行,然後再對孩子。
請先衷心稱讚伴侶的成功與優秀,然後再對孩子。
此生唯有如此愛過、關心過、照顧過、陪伴過,當我們走到時間的盡頭時,才可以微笑著握著愛人的手,心靜如水地說再見,不再有遺憾,不再有憤懣,不再有虧欠。
理性的悲觀,詩意的現實,無聲的哀怨,舉重若輕的死亡,碎屑寂寥的人生。有關人生的一切哲理盡在其中。
從孝的角度去解釋,感覺還不夠深入。從道德角度去遣責長子,二女,三子,更是偏離中心。生活就是如此,正如二熄婦所說,我們都會成為他們一樣的人。生活方式,家庭模式,個人邏輯觀念都是受到時代變遷影響的,拋除這些因素,去評價子女孝順與否,就感覺生硬了,如果子女不是生活壓力大,如果不是有出息離開父母,呆在父母身邊,可能老人遭遇會好些嗎!?這個片偉大之處,就是能讓人慢慢咀嚼,不同生活閱歷不同背景的觀眾,從不同角度,能咀嚼出各自不同的味道。
我研二時第一部用心看的日本電影就是東京物語。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對那個時代的日本電影漸入痴迷。徐徐道來的生活的精緻,生活的淡然,生活的無奈,生活的離合悲觀,都是小津的電影動人之處,偉大之處。
貼近生活,代入感強,似乎一直有現實意義。
《東京物語》里,老人說,兒女總是難以達到父母的期望。看看身邊的人。有兒女在身邊伺候的老人,羨慕別人,覺得自己的兒女庸庸碌碌,一輩子窩在小城市。有兒女在遠方追夢的父母,也羨慕別人。柴米油鹽醬醋茶,有個孩子在身邊,哪怕有時拌個嘴,也是熱熱鬧鬧的,關鍵孩子在身邊,有安全感。
親子關係,家庭倫理是永恆的說不完的話題。
電影最後父親說,沒想到一個兒媳婦是對自己最好的人。而兒媳婦紀子自己哭泣的說,自己並沒有公公、婆婆想的那麼好。
紀子說,自己曾經也出現過自私的想法,要逃離這種責任感。她對自己心中出現過這種自私,非常害怕和自責。她自己認為自己心中出現這種想法,就是非常不負責的。
人自私嗎?人天性是自私的,但是後天產生的各種高尚的情感,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礎。自私的想法產生並不是錯,從道德和責任的角度上說,能夠控制住自己的天性中的自私已經是非常非常難得了。所以原罪不是罪,最大的最是對此不作為。
電影里出現了很多商業社會的符號,比如煙囪、比如鋼筋水泥建設中的城市。我個人認為,這是導演在通過這種暗喻表達自己的觀點,就是新時代的社會特點,在摧毀人們原有的作為,確切的說是控制原罪的作為。而關於這一點,討論已經很多,大家各自有各自的觀點。我個人是認可的,商業社會正在摧毀人們的自制力。
電影很多細節都表達了,人們為了利益(商業社會的核心)而允許自己的自私更多的出現在生活里。這裡就不挨個舉例了。
讓我更明白生命總要歸於平淡,勇敢的給於時不要吝嗇
其實講述了一對鄉村老夫婦來東京探訪兒女,前前後後不過十來天的簡單故事。這樣看似沒有情節的故事,就發生在你我的生活之中。但電影和文學的奇妙之處,就在於距離。與真實的生活拉開一段距離,你才能細細品味和咀嚼「別人的生活」,並從中照見自己的影子。那何不妨就把生活當電影,當小說來讀呢?你即是作者,亦是讀者。從家鄉千里迢迢探望你的父母,他們的欲言又止,他們微笑背後的心思,與孫輩的隔閡,兄弟姐妹繁忙的生活,理想與現實的落差……
白先勇說「我希望把人類心靈中無言的痛楚轉化成文字」。不止文學,其他藝術形式以是如此,把人類心靈中無言的痛楚和喜悅表現出來。
紀子那麼美好的一個人,導演都不捨得用一個醜女去演。那平和的心態,甜美的笑客,美麗的容顏是導演對紀子的溫柔也是對觀眾的溫柔。
感覺很悲,很多時候都是笑而不語,說不盡的心酸,悲哀,子欲養而親不在,之前聽過一句話說,長輩的年紀只能用倒計時來算,過一天就少一天,所以,趁自己還能有說的對象的時候,不要吝嗇自己的話語,讓她們知道自己愛她們,讓自己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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