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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元稹?


那一段時間正值失戀,在書樓閑逛,隨手翻開了《全唐詩》第十二冊,忽地被一首詩撩撥到了內心: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

詩題是《酬樂天頻夢微之》,樂天即是白居易,在這首詩寫作的前一天,白居易也夢見了元稹,並留下了《夢元九》一詩

晨起臨風一惆悵,通州湓水斷相聞。
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更夢見君。

當時我心裡恐怕還是忍俊不禁了笑罵一句『這對基友』,但突然想起《唐才子傳》里所寫元白二人的感情,『微之與白樂天最密,雖骨肉未至,愛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這種互相夢見的默契,哪怕是自己的戀人我都從沒有體會過,這種靈魂上的交流,可遇不可求,想到這裡我只能吮指羨慕,又何來的資格嘲笑他們呢?

再往後翻,竟是『遣悲懷三首』,讀到『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不知怎麼的就輕聲念了出來,念到『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突然有一種哀傷就像磨碎的咖啡在心中被一股熱流衝散開來:

漫漫長夜,數次驚醒,亡妻音容,宛在夢中,我元稹半世窮困,而叢兒出身名門,又是幼女嬌養,卻一直隨我顛沛,是我對不起你。

想要翻頁逃避這種哀傷,卻又被一首《夢成之》揪住了心眼,

燭暗船風獨夢驚,夢君頻問向南行。
覺來不語到明坐,一夜洞庭湖水聲。

以前只知道元稹有《離思五首》,雖然讀『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頗覺驚艷,但始終認為文勝質羸,華麗有餘而真情不足,但此時此刻,讀這第四百零四卷,兔死狐悲之感如野草蔓生,竟悲傷不能自已!

回去翻檢新舊《唐書》和卞孝萱的《元稹年譜》,卻發現元稹真可謂生不逢時,霉運纏身。他出生在唐代宗大曆十四年(799)年二月的長安,當時的唐代宗李豫想必心裡一定不好過,倒不是因為普通人家的元稹誕生了,而是那時對外打了十幾年的唐朝吐蕃戰爭依舊沒有結果,徒耗中央元氣,對內則安史餘孽河北三鎮坐大,魏博節度使田承嗣死了居然安排侄子田悅繼任,絲毫不把中央放在眼裡,唐代宗李豫的中興大業可謂遙遙無期,到了同年五月,李豫便一命嗚呼。元稹的幼年就在中唐混亂的藩鎮割據時代長大的,唐代宗之後的唐德宗曾經想要武力削藩,卻引發了『四王二帝事件』和『涇原兵變』,堂堂天子卻被叛軍趕出了長安,這兩個歷史事件的爆發使得局勢更加混亂,元稹的父親在他八歲的時候去世,就是因為死於這個混亂的時期,家裡連治喪的能力都沒有,長兄不願供養後母和元稹,元稹的母親只好帶著他回了鳳翔的娘家。但看他少年的詩,不見對命運的埋怨,確有一股淡雅質樸、不尚修飾的感覺: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以樂景寫哀情,以哀景寫樂情,一倍增其哀樂。」前一句似在寫田園風光,陶家即是陶淵明,金菊遍繞,屋院嬌嬈旖旎,令人心緒盎然,但後一句,讀來卻又讓人心弦一顫,小時候的元稹據說長得清秀可人,我心中勾勒出一個清秀少年舉手依依,悵然的模樣。雖然不多雕琢,但樂景哀情映襯之下,卻自有勾人的魅力。

元稹早年久居邊塞,熟知農村凋敝,元和元年(806)制科及第名列第一授官左拾遺之後,常常直言上諫,有《論諫職表》、《論教本書》和《論西戎表》等數十疏,但卻又正好碰上了宦官專權,之前在貞元十二年(796)六月,唐德宗設立了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分別由宦官竇文場和霍仙鳴擔任,使得神策軍的統率權掌握在宦官手中,標誌著宦官掌軍和干政地位的確立,而此時元稹的直言上書得罪了宦官集團,最終釀成了元和五年(810)『敷水驛爭廳』事件,元稹被宦官打成重傷,之後貶謫江陵。就在貶謫前一年,元稹的妻子韋叢去世,元稹『不幸少有伉儷之悲,撫存感往』之下寫下了數十首流傳古今的悼亡詩。

之後一直到元和十四年(819)年,差不多快十年里,元稹一直被貶謫在南方蠻荒之地,但他的身體一直處於羸弱的狀態,元稹被貶謫的時期,是他詩歌創作的高峰時期,目前在《元稹集編年箋注(詩歌卷)》中可查的元稹詩歌約六百首,有接近五百首都在其貶謫期間完成,但是其中『傷禽』、『病馬』和『籠中鶴』等死亡痛苦的意象頻頻出現,他一直在婚姻不幸、仕途失意和病魔中掙扎。

但這一時期也是他和白居易的感情越來越好,元稹遭貶之後白居易三次上書為元稹鳴冤求情,但沒想到最後也遭貶謫江州,在他遭到貶謫的那一年的一個晚上,更深人靜,萬籟俱寂,貶謫他鄉又身患重病的元稹面對昏燈,潸然淚下,寫下了流傳千古的泣血絕唱《聞樂天授江州司馬》: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對讀《白居易集箋校》,白居易接到元稹的這首詩後,同時也感傷滿懷地寫下了《與元微之書》:

四月十日夜,樂天白:

微之,微之,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實為之,謂之奈何!

仆初到潯陽時,有熊萬登來,得足下前年病甚時一札,上報疾狀,次敘病心,終論平生交分。且云:「危惙之際,不暇及他,惟收數帙文章,封題其上,曰:『他日送達白二十二郎,便請以代書。』」悲哉!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聞仆左降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起坐,暗風吹面入寒窗。」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
「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里曉燈前。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
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

《舊唐書》雖是正史,但是對於元白之感情,也不由動容讚許:『(元稹)既以俊爽不容於朝,流放荊蠻者僅十年。俄而白居易亦貶江州司馬,稹量移通州司馬。雖通、江懸邈,而二人來往贈答。凡所為詩,有自三十、五十韻乃至百韻者。江南人士,傳道諷誦,流聞闕下,里巷相傳,為之紙貴。觀其流離放逐之意,靡不凄惋。』哪怕是兩個人被貶的地方通州和江州相隔千里,二人之心意感通,旁人都為之側目,得友如此,人生復何求?

元稹在元和被貶的這一段時期,也是他文學思想成熟的時期,他在文化史上地位之奠定,實在於這一時期。他和白居易往來酬答詩,竟開創出了『元和詩體』,白居易在《餘思未盡,加為六韻,重寄微之》中高度評價『制從長慶辭高古,詩到元和體變新。』《舊唐書》也稱:

『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詩,就中愛驅駕文字,窮極聲韻,或為千言,或五百言律詩,以相投寄。小生自審不能過之,往往戲排舊韻,別創新辭,名為次韻相酬,蓋欲以難相排。自爾江湖間為詩者,復相放效,力或不足,則至於顛倒語言,重複首尾,韻同意等,不異前篇,亦目為元和詩體。』

陳寅恪先生評價說『元和主盟,微之樂天而已』,而他元稹在貶謫時期形成的現實主義文化思想深深影響了他的處事風格。

好不容易元和十四年(819)元稹終於調回了中央,元稹看清了自己勢單力薄以及君王主宰一切的現實,於是歷經挫折後,元稹產生了利用自己影響力,拉幫結派以鞏固自己實力的心理。元和十五年(820)他依靠宦官崔潭峻的舉薦轉祠部郎中知制誥,從此開始平步青雲,而這一點也成為元稹晚節遭人非議的重要原因。同時元稹也捲入了牛李黨爭,因為和李黨關係密切,所以為牛黨李逢吉所構陷,在長慶三年(823)被貶為同州刺史;之後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元稹雖然再度入朝為尚書省左丞,並有志於整頓吏治,但次年又被李宗閔排擠,被迫出為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最終於大和五年(831)七月二十二日暴病,一日後便在鎮署去世,時年五十三歲。

覽畢史書,元稹一生四遭貶謫,中唐以後三大亂局藩鎮割據、宦官專權和牛李黨爭他一個不落的全部被捲入其中,先讀他巧工的詩文,再看他笨拙的現實應對,使得元稹他在歷史上的評價卻並不高,讀陳寅恪先生《元白詩箋證稿》,認為他是『巧婚』『巧宦』,『詞雖美而人可鄙』,近世學者對於元稹的評價更是兩極分化,肯定者則全面否定元稹有過始亂終棄之事,認為《鶯鶯傳》不過文學虛構,同時元稹的宦途升遷全因自身的因素;而否定者則以為『張生自寓』說和寫元稹薛濤之小說筆記如《雲溪友議》、《清異錄》與《牧豎閑談》為可信,又以正史新舊《唐書》所記其與宦官交往之行跡,全面否定元稹,認為元稹完全就是一個巧詐之徒。

但是有趣的是,當今研究元稹的學者中,肯定元稹的多是元稹的直接研究者如《元稹年譜》的編寫者卞孝萱、校注者吳偉斌和《元稹集》的編纂者冀勤,而否定元稹的多是其他文學院的學者。孰是孰非,真是一場打不清的筆墨官司。

不過,歷史人物需要的是理解而非對錯。也許是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片純凈的地方,現實再骯髒,也侵染不到那裡。對於這個在歷史洪流中被裹挾前進的男人,我心裡突然想為他寫一些什麼,至於原因,也許就是那天,我在御書樓看到他詩作的時候,我理解到了元稹他一生的心境和感情吧。

李汝默作於乙未年十一月三十日深夜

參考閱讀書目
《全唐詩》,彭定求等編,中華書局,1960。
《舊唐書》,劉昫等撰,中華書局,1975 。
《新唐書》,歐陽修、宋祁撰,中華書局,1975。
《唐國史補》,李肇撰,上海古籍出版社,1957。
《元白詩箋證稿》,陳寅恪,商務印書館,2015。
《元稹集編年箋注(詩歌卷)》,楊軍箋注,三秦出版社,2002。
《元稹年譜》,卞孝萱著,齊魯書社,1980。
《元稹年譜新編》,周相錄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元稹評傳》,吳偉斌著,河南人民出版社,2008。


才華:論詩作可以說是一流詩人,與基友們所倡導的新樂府運動意義深遠。天資聰穎,擅長把玩文字,和白居易的酬和作品開創了次韻詩這一詩體。(他十分擅長寫次韻作品,甚至能一連好幾首詩均用同韻,非常神奇)

思想:如他的詩「達則濟億兆,窮亦濟毫釐」所言,他的思想一直是比較主旋律的,勤奮苦讀,走上仕途之路,取得功名,實現「濟天下」的夢想。雖然後人因為一堆八卦和幾首詩記住了他,但他對於自己的定位應該是政治家先於詩人。哪怕仕途之路再苦逼,也是一腔熱情,窮也要「濟毫釐」。

性格:可參考白居易的評價,元稹說:昔公憐我【直】,比作秋竹竿。
白居易在和元稹認識不久時,就覺得他「孤且直」,十年後寫詩亦說如此。(雖然與白居易在一起的元稹可不直)作為一生知己,白居易的評價比後世鍵盤俠靠譜多了。
此外,感情豐富,深情。對亡妻的追憶,對基友深深的愛,對天下受苦人民的同情,這些情感都能在他的詩作中看得清楚。

如果看網路上的八卦文章,好像元稹是個風流的人生贏家,其實他一生十分苦逼,愛妻早亡,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後來又納一妾,也早早病故,好幾個孩子夭折,所幸之後娶的第二任妻子德才兼備,陪伴他到人生終點。而論仕途,更是艱辛坎坷,幾度貶謫,顛沛流離,理想不得實現,謫居時身患重病差點見了閻王,因為一輩子確實很不順利,加上性格「孤直」,看他的詩,牢騷之語非常多。

黑點:黑點主要是兩方面,情感問題和「變節」之論。深夜睏乏,先挖個坑。

百度元稹的名字,得到的信息都是艷遇八卦薄情渣男之類,只能說大家都愛看這些東西吧,元稹要是看到千百年後一群人對著他那點真假不明的風流韻事大做文章,可能氣得又要在詩里寫牢騷話了。


人性與獸性。


沒白瞎了白居易這個人


若白駒過隙,呵, 元稹的第一任妻子韋叢任勞任怨不嫌棄元稹封祿低 ,最後因為辛勞生育過多去世,元稹悲慟寫下後人千誦的「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去巫山不是雲」可是後來元稹還是又娶了安仙嬪納裴氏為小妾, 而且在韋叢之前拋棄過崔鶯鶯。和與李冶、劉采春、魚玄機並稱為「唐代四大女作家」的薛濤有過幾個月的曖昧,但後來就碰上了雖文采不如薛濤,但相貌確實薛濤不能及的劉采春。當然最後也不是劉采春在他身邊。 除此劣跡外,元稹還向他的老朋友白居易「借」過官伶玲瓏,看來他的「曾經滄海難為水」只是一時感受罷了。可是薛濤怎麼可能對元稹了解那麼多呢? 元稹52歲時,在武昌得病暴亡。就在第二年,終身未嫁的敢愛長情的薛濤也跟著鬱鬱而終,時年63歲。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是朝朝暮暮。連朝朝暮暮都沒有……雖然元稹多才又被稱為「儀形美丈夫」但是他是個薄情寡義負心郎。
就算孫中山家有妻但是他遇上了宋慶齡,但不願納妾,那位懂事的良妻啊主動退出。徐志摩特別寵他的妻子陸小曼,她是出了名的愛吃,而且又挑剔又吸大煙來減緩病痛所以徐志摩就專註於工作來保證陸小曼一月三萬的花費。後來徐志摩因飛機失事去世。他的去世給了翁瑞午機會,他一直照顧著陸小曼,陸小曼不喝牛奶只喝人奶,翁瑞午便請了奶媽。她腸胃不好 ,翁瑞午便買來蜂蜜。蜂蜜很貴翁瑞午卻一次買很多。 60年代物資極為匱乏,翁瑞午想盡辦法弄來各種東西來解陸小曼嘴饞。但是這些徐志摩卻做不到,比這更可貴的是,翁瑞午在小曼失去美色後仍能在他身邊。陸小曼的一生,活的真是縱情。


渣男一個。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然而,元稹並沒有懶回顧。
元稹為了仕途攀上高門。
妻子韋叢死後,薛濤,劉采春。。。。
為了事業,幾次三番又拋棄薛濤。

在我來看,元稹並不是取次花叢懶回顧,而是萬花叢中過,捧得滿懷香啊!


從遣悲懷寫了寫元稹其人,雖然只是前半生。但是由於下了個多情而薄、寡義而偽的論斷,有朋友建議筆下留情,同時也有質疑我的一些推測的。既然如此,不妨把手裡因為研究元稹而來的一些旁支資料拿出來,砸實一下我之前的推測。

首先從元稹的元和元年應試中舉說起吧。元和元年四月,元稹應制舉,制舉是皇帝主持的開始大約相當於後來的殿試。也是當時快速得官的捷徑之一。(至於元稹為何放棄自己已經有的中書省校書郎的身份應試。這在後面梳理元稹的思路的時候會細說)。元稹應的是「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元和元年的這一科取中的名士頗多,也很為後人所稱道。這一科裡面,最出名的三個元稹、白居易和韋處厚。其中元稹和韋處厚都是三等(唐志,一二等例不授人),白居易是四等。其中元稹是三等頭名也就是敕頭,實際意義上的狀元。

以上是陳述事實,以下是鋪排推演。

元和元年的這次制舉考試,主考官是誰?由於這次考試十分出名所以非常容易找到——《舊唐書·韋貫之傳》云:「後與中書舍人張弘靖考制策,第其名者十八人,其後多以文稱。」

答案很明顯,韋貫之和張弘靖。這兩個人都是後來憲宗朝的宰相。一個性格孤傲冷峻,一個為人剛愎自用。但是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與元稹的關係。或者說他們與元稹的正妻——「謝公最小偏憐女」——韋叢的關係。韋叢之父韋夏卿出身京兆韋氏,這其中有分教:「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京兆韋氏九房是個非常繁盛的大族。韋夏卿出身其中的龍門公房。韋貫之出身其中的逍遙公房。算是同族的親族。而張弘靖雖然不姓韋,但是張弘靖的父親是張延賞——也就是「錢可通神」的典故中的張相國,張相國有個女婿叫韋皋是京兆韋氏鶥城公房世系,也就是說張弘靖有個大舅哥或者小舅子也是韋氏族人。這其中的關節也就非常明顯了。兩個主考官都是韋叢的同族或者族人姻親(當然,取中的另外一人韋處厚也很過分,韋處厚和韋貫之的關係更近,都是逍遙公房的近支族人)上述推演足可以看出韋叢對於元大詩人的重要性了吧,這可不僅僅是野蔬充膳、落葉添薪所能概括的。

再說一下關於韋叢母親裴氏和段氏的例子吧。曾經說過由於忌憚裴氏族人的能量,元稹為段氏撰墓志銘都不敢稱夫人的事情,這次鋪展開說一下。韋叢生母裴氏,養母段氏;韋叢生下來未足月裴氏就過世了,靠著當時韋夏卿並無名分的妾段氏養育長大。而段氏夫人在韋叢過世後兩個月也去世了。元稹以當時的文名自然也就得到了為段氏撰寫墓誌的任務。元稹所撰的段氏墓誌被收入全唐文中,本也是一方佳作;但是二十世紀末在洛陽也就是段氏夫人歸葬的地方流傳出了真正的段氏夫人墓志銘拓片。這二者相互參照,一下子就讓元稹的思路暴露無遺。這個墓志銘再見天日就像是專門為了打元大詩人的臉一般。學者程章燦在《從&<有唐武威段夫人墓志銘&>看元稹為人》(《中國典籍與文化》,1995年第3期)中論述過元稹的私心,但是個人以為卻並不準確或者不夠一針見血。而且所謂墓誌成文在全唐集收錄之前的說法也需要推演。所以我也要繼續鋪排推演一下。

先說裴氏夫人的親族。裴夫人也是名門望族的河東裴氏出身。河東裴氏其實並不遜色與京兆韋氏,尤其是在更早的魏晉時期。裴氏父親裴皋不甚出名,祖父裴耀卿卻是玄宗期間的名相。出身是河東裴氏的南來吳裴一支。而後來一力提拔元稹為監察御史的裴垍也是河東裴氏,是東眷裴一支。元稹曾寫過的《上門下裴相公書》中有云:

獨憶得近日故裴兵部之為人也,甄辨清凈,號為名流。及其為相也,構致群材,棟樑榱桷,咸適其用,人頗隘之。至於激濁揚清,亦無所愛吝,是以秉政不累月,閣下自外僚為起居郎,韋相自巴州知制誥,張河南自邕幕為御史,李西川自饒州為雜端。

這篇文也收在全唐文中,題目中的裴相公指的是中、晚唐名相裴度。其中的已故裴兵部說的就是裴垍。這篇文字在我看來是元稹後來又被貶為通州司馬時用來與當時貴在中樞的裴度套關係的文章。其時裴垍已故,元稹失去了靠山,所以文字雖然寫的冠冕堂皇但是自有一段諂媚意在其中。也就是說元稹是借著上書裴度的機會以古喻今的請求裴度仿效裴垍提拔自己。當然後話就更有些齷齪了,元稹此文的目的並未達到,然後便轉身投靠為人不齒的宦官集團。轉而依賴宦官集團的勢力登相位並藉機打擊裴度。之後在政爭之中輸給了裴度,最後死在武昌軍節度使任上。

元稹此生與河東裴氏親族多有交集。即先承裴垍提拔,有在其後對位在中樞的裴度有所企望。所以裴氏族人的力量是元稹所深深忌憚的。所以在全唐文之中收集的文章才會如此做法:

唐左千牛韋佩母段氏墓志銘

作者:元稹 唐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655》

唐少保贈僕射韋公幼子左千牛佩,母曰武威段氏故衢州司田參軍岌之第二女也。其四代祖褒國公揚州都督贈輔國大將軍,生曾祖宣州長史諱宏圭,生大父鄜州刺史諱懷本。先是僕射裴夫人早世,女抱子幼,思所以仁之者,命主養之。始長安令至於都留守,持門戶主婚嫁者,殆十五歲。當貴大之家,處謙謙之勢,然而不怨不德,禮得其宜,信難矣。今僕射喪益不失,非盛勛烈之後,其孰能如此哉!元和四年九月十九日,暴疾終於履信第,享年四十。定其年十二月二日,葬於河南縣龍門鄉之午橋村。凡韋氏之族姻聞其喪,莫不親者悲,疏者嘆,不亦善處其身哉。故僕射諸子洎諸女,皆服兄弟之母服,而哀有加焉。始予亡妻生不月而先夫人歿,免水火之災,成習柔之性,用至於妝櫛、針組、書誡、琴瑟之事無遺訓,誠有以賴焉。是以予妻之言於予曰:「離則思,思則夢,夢則悲,疾則泣,戀戀然予不知其異所親矣。」訣予之際,切以始終於敬為托焉。今日之志其終乎。銘曰:

母以子貴,貴必因人。人本乎祖,祖盛厥勛。昔我稚室,沒懷其仁。仁莫之報,沒而有雲。今復泯矣,報之斯文。

而出土的墓志銘文字如下:

有唐武威段夫人墓志銘

監察御史元稹述

唐少保贈僕射韋公幼子左千牛珮母曰段夫人,家本武威人也。其四代祖褒國公揚州都督增輔國大將軍諱志玄,有戰功在國史。大將軍生曾祖宣州長史諱弘圭,弘圭生大父鹿州刺史諱懷本,懷本生王父衡州司田參軍諱岌,夫人司田之第二女也。先是僕射裴夫人早世,女抱子幼,思所以仁之者,實命夫人主視之。始長安令至於都留守,持門戶主婚嫁者殆十五載,當貴大之家,處謙謙之勢,然而不怨不倡,禮得其宜,信難矣。居僕射喪,益不失,非盛勛烈之後,其孰能如此哉!元和四年九月十九日暴疾,終於履信第,享年四十。定其年十二月二日葬於河南縣龍門鄉之午橋村。凡韋氏之族姻,聞其喪,莫不親者悲,疏者嘆,豈不善處其身哉!故僕射諸子洎諸女,皆服兄弟之母服,而哀有加焉。始余亡妻生不月,而先夫人歿,免水火之災,成習柔之性,用至於,妝櫛、針組、書誡、琴瑟之事,無遺訓,誠有以賴焉。是以余妻之言於余曰:「離則思,思則夢,夢則悲,疾則泣。」戀戀然余不知異所親矣。決余之際,且以始終於敬為托焉。今日之志其終乎。銘曰:

母以子貴,貴稱夫人。人本乎祖,祖盛厥勛。昔我稚室,實懷其仁。仁莫之報,沒而有雲。今復已矣,報之斯文。

圖片


其中的重要的差異之處我以黑體字標出。細細分析其中的動機全唐文中和墓志銘中的主要區別有兩點。其中不甚顯著的一點是介紹墓主人身份的方式。全唐文中是:

母曰武威段氏故衢州司田參軍岌之第二女也

墓志銘中是:

母曰段夫人,家本武威人也。其四代祖褒國公揚州都督增輔國大將軍諱志玄,有戰功在國史。

用意立判,墓誌是從煊赫家世說起;全唐文則是從位置最低的段夫人之父說起。而最關鍵是有戰功在國史一句。段氏先祖是段志玄,上了凌煙閣的褒國公。就算是評書里也是賈家樓四十六友之一,金堤關的六口金刀之一,開唐四老將中的一號。這個煊赫身世元稹不放在前面充門面實在是難以捉摸。需要結合後面的鋪排看也許才能明白。

而全唐文和墓志銘最顯著的差異是元稹在全唐文中並不稱段氏為夫人。第一句就變成了莫名其妙的武威段氏而後面更是刻意的不稱夫人。最後一句母以子貴的下句更是明顯,全唐文是貴必因人,墓志銘是貴稱夫人。其中含義,貴必因人形褒而實貶,貴稱夫人才是真正的子侄輩評價先人的態度。這其中的奧妙俺試著用人情鋪排一下吧。首先,俺也認為元稹有序流傳的這篇文字在先。全唐文的版本是清代的,出處上溯到四庫全書里的元氏長慶集中也聲稱是「宋宣和甲辰建安劉麟所傳,明松江馬元調重刊」。而真正可能見過元氏長慶集原本的白居易說可能是一百卷。和元氏長慶集六十卷的規模不同。但不管怎麼說,元氏長慶集應該是元稹在生前整理結集的應該沒有疑問。所以說有序流傳的全唐文中的墓誌文似乎是元稹能夠允許流傳後世的版本。而墓志銘的作用大家應該都知道,是需要埋到墓里。這其中的分別也就很明顯了。一個是需要流傳後世注意影響的版本,一個是埋在墓里不影響生者的版本。這其中的意義就頗為明顯了。元稹玩的這種花樣也沒有當世的風險。做一個極盡吹捧的版本,討好了韋氏族人的刻字放在墓志銘中。再改出一個不會得罪裴氏族人的文字版本。再深挖一些,其實在元稹寫墓志銘乃至後來的十幾年中,對於他來說裴氏族人應該比韋氏族人重要。裴垍加上裴度的分量要遠蓋過同一時期的韋貫之和韋處厚。尤其是裴度四朝老臣,三朝相位。所以說元稹的選擇還是很有些原因的。

再來解一下之前留的扣子,為啥元稹不在校書郎的位置上等著攛升,而要去應制舉的問題。不過這個問題純屬個人推測,一些材料的佐證而已。元稹元和元年應制舉,元和元年之前一年發生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永貞革新失敗,唐順宗內禪給唐憲宗,二王八司馬失勢。這其中的關節所在就是八司馬之一的韋執誼。韋執誼和元稹的岳丈韋夏卿不僅僅是同族同是龍門公房,而且是近支兄弟。永貞革新開始的時候,韋執誼坐鎮相位,從官職和權勢上說甚至比王叔文還要顯赫。而元稹和韋叢的大女——也是韋叢唯一留下來的子女——元保子許配韋執誼的韋絢。史書並無韋絢生卒年月,但是根據韋絢長慶元年(公元821年)師從劉禹錫時的年紀推算,韋絢約為793年左右,永貞元年(805年)也就是十二歲左右。根據這些世家子弟早訂婚的情況,有理由推斷韋絢與元保子早定婚約。而元稹也藉此攀上韋執誼的高門。而後很快朝廷大事變遷,永貞革新失敗;韋執誼失勢。本意借韋相爺上位的元稹自忖從校書郎積功陞官無望而且耗時。所以才應元和元年的制舉之試。然後便搭上了韋貫之和張弘靖兩個韋氏親族的主考官……

陳寅恪評價元稹的言論雖然刻薄但是也確實一針見血,巧宦,巧婚。

「綜其一生形跡,巧宦故不待言,而巧婚尤為可惡也。豈多情哉?實多詐而已矣」「乘此社會不同之道德標準及習俗並存雜用之時,自私自利」。

呵呵,與我鋪排推演的基本一致。看來也不止我一人這麼看吧。


我為元稹說一句,崔鶯鶯和薛濤的鍋我背,尤其是薛濤,我認識不?


有人知道《西廂記》的前身是元稹的《鶯鶯傳》嗎。然而唐傳奇中的《鶯鶯傳》確是個悲劇。劇情如下,一位書生在寺廟遇到一位大家小姐崔鶯鶯,後兩人相愛,最後書生拋棄小姐,原因用原文書生的話來說就是「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這就是著名的「君子忍情」了。說的可真真是冠冕堂皇。而且那句著名的「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就是出於此了。
後有人考證說,文中的大家閨秀其實是位妓女,因為此文別名《會真記》。唐代總將女道士的名號用於妓女藉此粉飾。「真」字就是女道士常用。況且若真是大家閨秀書生又怎會如此容易的見到並且與其相愛呢。因此這個故事其實是書生在寺廟遇到一位妓女最後對人家始亂終棄。 然而這跟元稹有什麼關係呢,其實這就是元稹自己的經歷。
渣男之名,名不虛傳。

而他另外一個令人詬病的地方則是他的政治立場的改變。
元白二人都經歷了中唐的宦海風波,白居易後來保持了自己一貫的政治立場,極力迴避朝廷政治鬥爭的漩渦,甘居閑職,而元稹卻向宦官妥協,從而居得高位,仕途顯達。對比之下,高下立見。
不過瑕不掩瑜。其實從他的詩歌中可以看出他從未易其濟世之志,如果有興趣大家可以讀一下他的《西涼伎》、《織婦詞》、《田家詞》、《連昌宮詞》。而且他雖是個渣男,但他的艷詩和悼亡詩寫的真的敲級好啊。

知乎老萌新,求贊啊(?ω? )


感情上是個十足的渣渣


這麼多古代詩人,我卻獨獨喜歡元稹。
他,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
明明他是個花心大少,可是他對他的女朋友們的情,從他的詩句中我可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專情。
有才有貌的元稹,誰會不喜歡!
如果有可能去穿越,我一定要當韋叢,她可是讓元稹寫下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奇女子啊!
元稹都可以讓白居易被他迷的不要不要的,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去愛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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