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劉仲敬的《安·蘭德傳》?

這樣的評價是否貼切?


謝邀。沒讀過此書,先佔一樓,什麼時候讀了再上來補充。看了一些書評腦補了一下,目測是將安蘭德放在思想史背景下分析其哲學多於介紹其生平的一本書。
另外推薦有興趣也有條件的知友讀斯坦福歷史教授Jennifer Burns寫的安蘭德傳Goddess of the Market: Ayn Rand and the American Right,是將安蘭德置於美國右派發展的大背景下的一本書。作者從歷史學家而不是哲學家的角度寫,比較中肯,也受到了美國左派的認同,而安蘭德的狂熱崇拜者則不太喜歡此書。


出於格局眼界的限制,國內學界往往熱衷於引進西方負典,對真正寶貴的盎格魯-撒克遜,或者說日耳曼-兩希正典往往買櫝還珠,視而不見。一個在十九世紀無足輕重的巴黎三流女作家始終能為國內無產階級學院體系騙取學術經費,流水線生產學術垃圾提供不菲的貢獻,然而一大群影響世界深遠的經院哲學家卻遲遲看不見被轉譯成中文的訊息。主幹尚且如此,遑論正典的枝葉。

因此對於像安·蘭德一類外圍人物的中國粉絲們來說,如果你不懂英文,限於中文資料的相對稀缺——或者說絕對稀缺,很多時候兩者沒什麼差別——那麼你很難擺脫一種懵懵懂懂,對偶像無限熱愛,卻長期一知半解的尷尬境地。這種尷尬有時並不會因為年齒增長而得到解決,中國人所謂睜眼看世界,素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是,劉仲敬博士所著的這本《安·蘭德傳》對許多人來說無疑是原本不該遲到的福音。

不過與大多數安蘭德的喜愛者不同,劉仲敬博士雖然中意安·蘭德,否則也不會寫作此書,卻明顯不是安·蘭德客觀主義的信徒,保守主義出身的他反倒是同生態位的激烈競爭者,這在大多數情況下保證了敘事的可靠性,至少不會落於常見的粉絲熱捧偶像以至於文過飾非的窠臼中來。唯一需要注意的可能是,作者借他人酒杯,澆的是自己胸中塊壘,說是夫子自道亦不為過。全書對安·蘭德驚心動魄的一生品頭論足,見解固然不凡,字裡行間卻有韻外之至參差對照,需要讀者雙目如炬,慧眼獨只,才能明了那未言的平生心事。

在本書作者看來,從小置身於此的生活環境對偉大心靈的塑造有超出人類心智所能窮極想像的作用,凡人在命運的舞台等待機械之神降臨,裁決其德性所應有的結局,然而結果很多時候早在他在特定社會生態環境生長時就已註定,諸神不過是收割遲到的果實。這種決定論而非宿命論的信念在劉仲敬博士的許多文章中多有體現,亦是他行文令人著迷之處,在處理安蘭德的材料時也並不例外。

劉仲敬博士在開篇就向我們揭示,與流俗的偏見告訴我們的不同,安·蘭德身上濃郁著極其鮮明的非美色彩,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附驥英美正統的門面招幌,與背後的真實不一定相符。如果讓我們從譜系學的角度一路追溯,不難發現,安·蘭德其實是年輕的俄羅斯自由主義的道成肉身,只是命運的光怪陸離,讓一個異鄉人抓住了上帝特地給她打開的機會窗口,成為美國資本主義精神的代言人。冷戰的特殊年代已經過去,這樣的機會窗口可能再難出現在地球上,只剩一代代被安·蘭德筆下人物激勵的冒險家,懷揣著夢想與野心,源源不斷地湧進美利堅,重複前人的足跡。

柏克大致說過這樣的話,可能是這種陰差陽錯最好的註解:法國人追求的是全世界的抽象權利,英國人擁有的卻只是他們自己的具體自由。對於盎格魯-撒克遜人來說,自由從來不是《人權宣言》一樣高蹈激烈,令人熱血沸騰但總隔了一層的身外之物,而是落實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自古以來就具有的日常細節,通過自治市鎮、慈善組織、兄弟會、俱樂部、行會、宗族等多元一體的團體格局一一實現。域外之人缺乏自由的細節,只能藉助高台講章隱隱想像,最終郢書燕說,變成與原產地風馬牛不相及的異類。這也是為何盎格魯保守主義一旦躍出國門的界限,註定會變成本國最激進的自由主義的緣故。

安·蘭德觀念里的激進因素,泰半拜白銀時代的俄羅斯躁動靈魂所賜,而猶太平民知識分子的身份也決定了她不可能成為一個好的社區領袖,後者需要的不是破壞性理論分析水平和心態上的孤高自賞,而是理解同情能力,並且正直、虔誠、誠實、樂於助人、熱心公益。正如劉仲敬博士所指出的,這是美國自由的基礎,卻是神聖的俄羅斯給不了的。更何況,在漂洋過海以後,安·蘭德始終生活在知識分子與准知識分子的狹小圈子裡,並不曾真正理解 這個自己所熱愛與寄身的國度。

也正因此,安·蘭德在精神氣質上與大清洗以前的布爾什維克是一類人,兩者都陷入理想世界的狂熱當中,對錯綜複雜藕斷絲連的經驗世界極其不耐,總是熱衷於以自我的觀念為尺度去校正現實的扭曲盤結,而不像他們的美國同仁們充分考慮政治上的性價比。他們都是神聖的十二月黨人的後裔,以精神貴族的自我期許勉力自為,以求彰顯貴族精神,只不過一個走向了原子個人主義,一個背道而馳義無反顧地將自己獻上國家主義的祭壇。

哈耶克在《論真假個人主義》一文里分辨了兩種個人主義,在這個老輝格看來,自由市場或者說自由世界賴以成立的根基並非霍布斯筆下無依無靠光禿禿的個人,而是在一系列自組織資源中學會與他人合作、互惠、協調的個人。前者是假個人主義,往往來自愛慕者的誤讀和憎恨自由者刻意的宣傳,後者才是真的個人主義,畢竟人類不可能生活在一個無法無天,完全沒有規範的世界,自由市場更是一種要仰仗分工與協作才能自如周轉的制度。

自由世界與非自由世界的區別根本不在於是否應該存在社會規範,人如何在社會規範一類偽問題,而是如何處理社會規範。大市場小政府的主張換成通俗的語言,即是說盡量減少國家機器對社會自我運轉的干預,讓人們在介於政府與個人的一系列非政府組織里,比如之前提到的行會、俱樂部、基金組織等等完成自我治理。這是自由世界與非自由世界、真箇人主義與假個人主義最大的分野。

超乎原子個人主義理性所能預料的是,當一個人真的無依無靠,斬斷一切社會關係時,他由於個體無法被團結起來,在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反而更加脆弱,更容易投入祖國母親的懷抱中來。這在馬克思所批判的亞細亞社會其實很常見,過分強大的國家機器遲滯中間社會的發育,故意禁止人們抱團結社,使得人們處於一團散沙的境地,可以被統治者任意汲取貢賦。

在這樣的國度里,只有一種專制下的平等,自由與社會組織都屬於稀缺物與舶來品,我們不妨稱之為阿米巴社會——政府因為吞噬了所有的自組織,居然成為人們唯一可以仰仗的組織資源,整個社會由於缺乏自我組織的能力,因而像阿米巴原蟲一樣不見骨骼筋肉,無限扁平化。一旦唯一能夠維持這個社會運作的組織資源耗盡,孤立的個人便將長期處於他人即敵人的自然狀態當中。

不管是《源泉》,還是《阿特拉斯聳聳肩》,這兩本安·蘭德賴以成名並坐享無盡聲譽的作品,如果析之以文本,我們不難發現這都不能真切反應什麼是資本主義。誠然,兩本小說的主人公們都充滿著無盡鬥志,激昂著人們努力向上,然而這只是資本主義的副產品,並非資本主義本身,哪怕是在非常扭曲的世界裡其實我們也能看到相似的身影,比方說郭敬明的《小時代》。真正得自由市場三味的分工與協作在小說中卻看不見身影。

恰相反,我們看到的是一群出於文學需要而被扭曲了的個人,在個性張揚到極致的同時卻不時將市場賴以運作的規則踐踏在腳下,這種近乎好萊塢式浪漫筆法的英雄形象,他可能是德國式的,比如尼採的超人與末人,也可能是俄國式的聖徒與罪人的正反合,但唯獨跟盎格魯撒克遜格格不入。可以這麼說,這或許能滿足人們對異域風情的想像,卻遮蔽了更多的事實。而信奉這種超人觀念,並將之發展成一套哲學理念的安·蘭德,竟然自視並且被很多人視為資本主義的代言人,不能不說歷史給我們開了一個神奇的小玩笑。

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走下去,這樣的玩笑本來不可能發生,一戰的爆發與俄羅斯帝國的覆滅使這成為可能。布爾什維克的奪權不僅意味著掌權者的更迭,更讓底層的小人物們在戰時共產主義政策面前無所適從。而對於當時尚年輕的安·蘭德來說,這段為時甚短卻伴隨著飢餓、貧窮以及言論禁錮的生活卻使她一生都難以忘懷,並促使她下決心在出國禁令下達以前,移民去美國尋找自己的機會。

於是在揮淚告別母親與妹妹以後,安·蘭德來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國度中來。她要割斷自己與過去的痕迹,甚至取了安·蘭德這樣的名字作為筆名,努力不讓人看出自己來自於俄羅斯。一切都做的很成功,甚至可以用如魚得水來形容,在最缺乏美國特質的好萊塢,文字工作出身的她作為一名異邦人除了不能做美國總統以外贏得了包括家庭與事業在內的一切,這樣平淡的生活直到羅斯福新政的出台才被打破。

本來,作為一個移民,她跟她的後輩一樣投的都是民主黨的票,然而羅斯福向蘇聯取經的新政讓她又想起她在布爾什維克治下的貧窮與不自由,這印象始終太鮮明,歷歷在目,彷彿一切都只是發生在昨日。熱愛自由,熱愛獨立的天性使得她從此活躍於政治場所,積極反對羅斯福新政,甚至訴諸於筆端,進而創造出《源泉》與《阿特拉斯聳聳肩》這兩部著作,雖然它與合眾國的國情截然悖逆,然而從文學角度講,她無疑是成功的,哪怕在如今的中國,也有企業家為書中角色傾倒,雖然他更可能是當尋常雞湯來看待。

安·蘭德的後半生幾乎只是這一刻的註腳,在整個歐洲都被福利主義從搖籃到墳墓籠罩的情況下,安·蘭德的影響力卻日漸增長,追求個人獨立奮鬥,實現「自私的德性」的信念越發為眾人所周知,這既需歸因於美國特殊的國情,也是由於安·蘭德出眾的文學技能和拿破崙式的感染能力。即使是她的反對者,也往往不由自主地被她的魅力所吸引。後來者讀其傳記,覽其事迹,或許也會生「恨古人不相見」之心。

說來好笑的是,安·蘭德最重視的卻是依照她文學作品而推衍出來的哲學理念,所謂客觀主義。據說她原本相取名為存在主義,只是薩特捷足在先,不得已而作罷。然而安蘭德之於哲學,一如馬克思之於經濟學,如今都屬於民科票友遊戲之作,上不得檯面。哪怕是欽定繼承安·蘭德道統的各色組織,而今也是將重點放在令她為我們所知曉認識的文學作品上,閉口不談客觀主義。如果安·蘭德知曉身後事,可能也會為之氣苦,歷史總是給我們開這樣的小玩笑。

然而歷史又是公正的,它畢竟賦予安·蘭德自由世界捍衛者的地位,儘管安·蘭德眼中的世界與真實的世界並非是一回事,然而她終究是在神明考驗眾人的關鍵時刻站了出來,從而抓住了機會窗口。我們盡可對安·蘭德的粗淺觀念不以為然,卻應當具有理解之同情,意識到由於一戰動搖了人們對十九世紀的信念,做一名粉紅知識分子侈談共產主義與社會主義,在當時的知識分子群體中是最時髦的事情。相當多的知識分子在造訪蘇聯,認識到斯大林體制下人民所受到的苦難以後,卻閉口不談,反而為虎作倀,昧著良心謳歌頌德,成為作惡者的幫凶。與之對比,安·蘭德所贏得的一切其實是理所應當的。

而她所做到的,不過只是誠實而已。作為對樸素美德的回報,她作為一名不在美國出生的異邦人,除了不能做美國總統以外贏得了包括榮耀與夢想在內的一切,只要羅馬還存在人類記憶里的一天,蠻族將領為羅馬所做出的貢獻就不會被人所遺忘,而她的同時代人都已經被掃進垃圾桶,不值得為之留意。

就像經院哲學家所言明的,上帝始終是公正的,要認識上帝,敬畏上帝。


可以說是有休謨史學(http://www.zhihu.com/question/50352956)的內在姨風了:http://www.infzm.com/content/125663?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劉仲敬同志貌似還沒有取得武漢大學歷史學博士,所以稱博士不妥,應為劉仲敬碩士


剛買了,沒看完。
看到前100頁,感覺怪怪的,反覆問自己,這真的是傳記嗎?
我是哲學系的,研究方向就是安蘭德的客觀主義哲學。


今天剛讀完這本書,談不上評價,姑且說說自己的感受吧。

最初,讓我決定看這本書的重要原因,是其封面上的那句話:「我以我的生命及對之的熱愛發誓,我絕不會為他人而活,也不會令他人為我而活」。這讓我覺得該書或許會對自己近期的困惑有所啟示------因為發現自己常對他人懷有莫名的「道德責任感或愧疚感」。(當然安蘭德也有可能後來在《阿特拉斯聳聳肩》中借一位資本家的嘴修正過這句話,大概是「我不會為你而活,但我可以為你而死」。)

可是,讀完後,我並沒有從作者的記敘中,總結出關於安蘭德從專制國家子民成長為美式教皇的完整的思想演變歷程,這也自然沒有讓我深刻體會到封面上「那句話」由來的原因。
相反,作者對安蘭德的一些結論,是基於安蘭德的一些行為,並且結合她過去的生活環境所作出的揣測,這當然有調侃的意味,但也確實有失其客觀性。
不過我還是喜歡這本書的。它的語言風趣幽默,拓展並解釋了很多專業名詞。並且在一定程度上為我們展現了安蘭德生活過程中美國的社會生態,並讓我們從另一角度看到了諸如羅斯福新政在內的政策實施過程中的爭議。

先寫到這吧……


伯姨列傳。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我姨的學歷和英語能力上了個台階,可喜可賀。


窩姨素博士叻?


你讓我如何看待四流以外的歷史發明家寫三流以下的自稱哲學家的劣跡?


前幾天去lib拿回來。這幾天翻了一些。
覺得行文像英文原著翻譯。應當是讀過不少相關傳記。
敘述和章節都很輕快,但又有注釋,不算太輕薄。
本來其實不喜歡這種太薄的傳記,覺得為了迎合深度厚重性太差。
但目前讀起來感覺質量尚可。以前沒讀過她的著作,知道是哪個派別和主要作為,也沒研究過個人生平。
這個傳記也是人物傳記,並不是思想評述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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