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魯迅的 《野草》?


謝謝邀請。

《野草》是魯迅的心靈史,是他最私密化的作品。

魯迅很少在作品裡呈現私人領地,雜文一類的筆墨官司以及學術作品就不說了,連《朝花夕拾》這種回憶性散文,也多是在談故鄉風物和別人。魯迅往往只帶了一雙眼,領著大家去看。

特別是在「民族魂」封神後,魯迅的個人色彩進一步被剝離,變成了某種宏大敘事意味的符號。其它一些八卦小報、爬梳故事性質的文章,只注意形跡,也難以挖掘出心靈的深度。

於是即便經過前幾年的「民國熱」之後,私人化的魯迅似乎還是比較單薄。

實際上魯迅是給了機會的,這就是《野草》。

魯迅在世的時候,並不太想引薦給青年們這個小集子。為什麼呢?

一是文風晦澀。

這一點在當時就非常顯著地體現出來。隱喻和象徵俯拾皆是,讀者較易看到意象,意義卻是含混曖昧的。

對於今天的讀者而言,白話文肇始那種佶屈聱牙的行文風格,只會讓它看起來更加晦澀。當然了,晦澀並不代表不好。實際上,即便在魯迅自己的作品裡,《野草》的文筆也是第一流的。感情飽滿,極具張力,用一種禪語式的敘述風格,將激越的情感與理性的秘思熔鑄到意象和畫面當中去,極具可闡釋性。

二是精神基調非常壓抑昏暗。這是魯迅先生不大願意青年們閱讀的最重要原因。

俗話說,人到中年萬事休。更何況碰到一個中華民族積貧積弱、到處受欺負的年頭。

彼時的魯迅呼籲青年們甩開「導師」(那麼言下之意,自己也是愧為導師的),自己也對自身、對文明的出路陷入一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虛妄當中。他期待青年們抱著希望奮力前行,而不是像自己一樣出於絕望而掙扎。

而他的那種「絕望之虛妄,正與希望相同」的心境,尤其是那種見辱而起的復仇心,在他看來是當與舊社會共同埋葬,而不是傳遞給年輕一代的。

是故,《野草》是魯迅對舊世界的獻禮,而不是他對新世界的先聲。《野草》這部作品應該與他、與這個社會,都像野草一般被地火燒盡。

體會一下《野草·題辭》里的這種感情:

我自愛我的野草……去罷,野草,連著我的題辭!

這是一種什麼心情呢?

首先,是自戀。如果沒有自戀,那便沒有對私人心靈的記錄,也就沒有《野草》了。偉大的作家都是自戀的。因為自戀,才會產生自卑與自傲交織的那種撕扯感。

其次,是憎惡以及宿命感。野草是醜陋的地面的產物,它厭惡地面、自己,已經到了期待地火噴涌而出、燒盡一切的地步。它也深深地預知到,罪惡的累積壓迫著地表,已到了隨時都可能將地火擠壓到噴涌而出的地步。

這是時代的大勢,野草看到了,看到了自己和地表將被蕩滌一清。然而卻歡欣雀躍,因為葬於地火是醜陋一生中最好的歸宿。因此它欣然。

最後,是急切。「去罷,野草!」,是一刻都不要停。這麼做並非是生無可戀,恰恰相反,它是要通過自己的死,為更好的生靈騰出空間。是在禮讚生,頌揚生!

這是一種因絕望而生的力量,是魯迅不想沾染給青年們的一種痼疾。在他而言,「好的生活」,不應該有這種扭曲的情操。

最後,我認為這裡也有一定的羞怯成分。

再怎麼說,《野草》也是魯迅私人的呢喃,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私房話。然而他又是坦蕩的,並且具有中國知識分子歷來都有的那種「和歷史對話」的情結,於是不介意百年之後,能夠再通過這部小集子遇見對話者——是為私友。

那麼《野草》的文學水準究竟怎樣呢?

首先在體裁上,非常具有先鋒色彩。

正如《故事新編》開闢了一種用白話小說重構歷史的先河一樣,《野草》也是散文詩的濫觴。甚至從某種意義而言,截止到目前為止,能夠達到《野草》同一水準的散文詩作品也為數寥寥。可以說是個非常高的起點了。

如果說魯迅的雜文尚算後繼有人,作為散文詩的《野草》,套用魯迅的偶像嵇康的話說,那可真就是「廣林散於今絕矣」。

其二,在內容上,呈現出了一個幾乎可稱為「文學形象」的魯迅。

沒有人比魯迅更懂魯迅。

在雜文里我們看到的是社會知識分子的魯迅,在學術作品裡看到的是學者魯迅,在回憶散文里是一個模樣若隱若現的「迅哥兒」、「年輕後生」,在他人回憶錄里則是個被一群年輕人圍著的「先生」。

只有在《野草》里,背景如夜一般全部隱去了(正如他生活的時代),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背影,鐵褐色,即便看不清輪廓,卻具有無可否認的質感。

魯迅在《野草》里展現了他的哀傷(《影的告別》)、憤恨(《復仇》)、狡黠(《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世故(《立論》)……,以及對這每一種情緒的消解、嘲諷。

他在自嘲中由絕望的虛妄看到希望的必要,在攫取舊世界的毒奶並受哺育而大後將復仇揉進了血液。他被拋到了一個不屬於他的新世界,並在那裡看到自世界毀滅的必要性。他背著因襲的重擔站在舊歷史的盡頭,汲取新社會的知識,並要賦滅亡以意義。

他身上掙扎著許多個靈魂,有羨慕新生的,有眷戀舊地的,有熱愛且憎恨同胞的,有獨自一人脫離大眾的。他既不是像浮士德那樣妄圖從這個世界上汲取更多,也不像俄國那些知識分子一樣憑理想保持對窮苦大眾一種單純的挂念。魯迅看起來是要為同胞爭取一切,但是換個角度看他有似乎認定先滅掉同胞才能生出對得起這一切的新人……

他似乎是唯一的一個,非常獨特。

《野草》里所呈現的魯迅,一個舊式知識分子,一個新式知識分子,一個舊社會的貳臣逆子,一個自慚形穢的先知,一個渴望復仇的虛無者,一個吐著毒信子的危險分子,一個公眾之敵,一個清教徒般虔誠的奉獻者,一個幾千年文明的產物,一個想吞噬幾千年傳統的毒瘤,一個在古老文明走向衰落的歷史節點誕生出的經典形象,一個沒有被完整寫出來、仍舊徘徊在歷史迷霧中的人。

他的前腳已感到現代社會的暖意,後腳還在舊倫理的冰窟中浸淫。

同時,至今又尚未有任何一人,能夠把這樣的文學形象,呈現到一部足夠分量的文學作品當中去。

而《野草》,就像是一個巨人天才繪製的草圖,剛剛有了骨架,作者又忙著干別的去了。

但是今天的我們依然能看到,這本薄薄的小冊子里的「魯迅」,其經典性足以和浮士德、卡拉馬佐夫兄弟(你可以把他們三個外加私生子想像為一個人)、約翰·克里斯朵夫等文學形象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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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黑暗又會吞併我,然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
我讀《野草》里《影的告別》的時候,幾乎是哭著讀完的。

讀《野草》的情感狀態與起伏恐怕是這樣的:
第一遍,不知所云;
第二遍,好像知其所云;
第三遍,莫名哀傷,卻不解其意;
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 ...讀得越多,讀者幾乎就越能夠觸摸到魯迅寫下《野草》時的悲傷。
那種感覺就好像觸碰到悲傷的裙裾,但它永遠也不會落下來。
是的。《野草》永遠在幽冥中遊盪,永遠也不會落下來。
因為它的作者,賜予它生命的人,魯迅。在寫《野草》的時候:
根本就是在與漫無邊際的虛無作搏鬥。他被架空在暗夜裡的十字架上,被自我審判,陷入永恆的精神困境,那是數也數不清的抑鬱。畫成油畫,就是西緒弗斯的模樣。

所以不懂的人,可能永遠不懂《野草》細膩的哀傷,源自魯迅生命最最最深處的哀傷。
這就是魯迅在生命意識延伸至極限的時候,在自己揭傷疤、自殘、自損、再到自我癒合的過程。
《野草》里所呈現的,當然是文學史所賦予的所謂狗屁藝術。
但平民點來講,《野草》的所有意象,就是魯迅腦海深處的意象折射。我們在讀《野草》的時候,不妨帶著敬畏與崇敬。因為從現在來看,魯迅是完全在解剖自己大腦的意象流變,從而建立了永恆。

幾句評點:
夏濟安教授評點《野草》,稱其為「熔化的金屬尚未找到一個模子」。
魯迅自己非常愛惜《野草》的句子。讓一些青年不要看《野草》,聲稱「那只是他自己的東西」。

「熔化的金屬在找模子」,夏濟安的評點一針見血。
如果說創作《吶喊》的時候,說魯迅是一個形態固化的戰士,完全是因為他的思想是決絕的,是統一的。
但是創作《野草》的時候... ...魯迅是熔化的,是碎成渣的。
呵呵,沒有人會想像現代白話文學的教父,有一天竟也會自己陷入迷惘。
永恆的藝術是相通的。魯迅創作《野草》的時候,用油畫表達是這樣的。

魯迅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走。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樂意的。
朋友,我不想跟隨你了,我不願住。
我不願意!
嗚乎嗚乎,我不願意,我不如彷徨於無地。」

讀《影的告別》,你就可以感覺到,魯迅已經成為一個「可憐的孩子」了。
他不願意,他想逃脫,他彷徨,他不去天堂,不去地獄,更不去眾人眼裡的黃金時代。
你要知道「願意」這種辭彙,真的是多麼多麼多麼的柔軟。魯迅是不會輕易用這麼軟綿綿的詞的。

這是一種人類終極的困境,是一種精神上的極限,其廣度與深度堪稱是整個宇宙。
所以你可能明白夏濟安為什麼這樣說,也自然能夠理解一向堅強的魯迅。
為何只對看《野草》的你們說:

「那只是我自己的東西。」


就像小孩保護著自己的玩具,那才是最真實的魯迅。
誰說他不像一個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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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很久沒讀《野草》了。但是當我回憶起《影的告別》的時候,我仍舊想伸出手去拉他一把,儘管我沒有什麼資格。
你們見慣了投擲標槍的戰士般的魯迅

但人家也是人。人家也有心,有肝,有感情。一個人在閣樓上寫字也會寂寞;寫作寫到一半的時候咳出血了只好自己用手帕擦掉,獨自去衛生間漱個口;寫《故事新編》的時候,不知道將來這種實驗性的東西會不會被中國的受眾接受而獨自追問... ...

《野草》寫的始終是他自己。不要被裡面各篇目的不同場景轉換所干擾,那都是他自己。他的意識帶著他遊歷了自我的宇宙。正如《神曲》中但丁虛無縹緲的真的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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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開始回答題目了:
問題是:如何評價《野草》?
從文體、敘述模式、藝術手法、橫向比較研究、語言的創造與豐富性... ...
都能講出花一樣絢爛的東西出來。
講的最好的要數李歐梵,《鐵屋中的吶喊》可參看。(其中的核心有三個關鍵詞:召喚的、意象的、隱喻的)
但在知乎上不應該再把眾人周知的官方的東西搬上來。自己查閱點文獻要比在知乎上索取靠譜得多。


還是沒正面回答問題,至於如何評價。

--------the end--------


《野草》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偉大的現代詩,也是最偉大的現代散文。(野草的文體是散文詩)
因為人眼向外,最難的是看到自己。


最難的是將靈魂裸露在公眾的視野。


此一小冊足傳後世而不汗,讀此小冊,足令其後百年作家汗顏。


「黑暗靈魂的低語」,詩一樣的散文。


句子讀起來是有韻律的,有聲音的美。
意向奇絕,顏色衝突又和諧,有畫面的美。
空間廣闊深邃,時間長河橫亘過去未來,有維度的美。
激烈的內心衝突,光明黑暗,新生毀滅的意念,有情感之美。

野草是我看過最美的一本中文書。


簡單點直說吧。

如果你不愛《野草》,你其實就不愛文學。


想一想,魯迅作為白話文的創始者之一,一路將白話文從萌芽到成熟以至成熟過頭的後現代,就像一個科學家學了幾何原本等基礎數學後一路推演出相對論來。說他是大神真不是恭維。


這部書以一種獨特的「個人化的寫作」的方式來書寫,更重要的是,魯迅先生全部的對於人生思考哲學,你基本都能從這部書中找到。

《野草》用五四時期的一種新的文體:散文詩 寫就。它原來是一首一首發表在報刊上的,後來結集出版。大家都熟悉的那個「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的句子,是這本集子的第一篇。
而這種表達上受阻的句式,蘊含著多種意味:彷彿天地間除了棗樹,什麼都沒有了。於是滲透出一種孤獨者的意味,同時體現著一種天地之間捨我其誰的氣魄和孤獨中的期待與堅持。
以此開篇,孤獨中的強韌,這是野草寫作的基本姿態,也是了解魯迅哲學的一種路徑。


這是屬於魯迅一個人的,輪不到我們來評價吧。


如果有一天真的想不開了 《影的告別》便是我的告別


用一句話回答吧

絕望之於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建立在超現實主義先鋒派的零度寫作、超現實主義繪畫、版畫、前衛聲音藝術、具象音樂、精神分析、意識流、後印象主義和後象徵主義等二十世紀西方實驗文論的拼貼實驗搖滾樂。

給雞湯讀者:大智大勇,剛者行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雖千萬人吾往矣,這些古典哲學,豈不是比雞湯更有力量?權力意志,唯意志論,豈不是比央視更有意思?

正能量壞事。屈原悉達多曹雪芹魯迅在大眾看是消極負面的,在我看來是積極的。理想主義者製造地獄,經驗主義者製造超穩定結構。依我看,負面力量遠大於正面,正面都是負面,且不說文革,就說藝術罷。王西麟的交響樂,南華經柏拉圖的哲人藍圖,哈耶克的經濟,奧威爾的動物莊園,安徒生的童話,愛倫坡顯克微支塞萬提斯的小說,馬克吐溫巴爾扎克的諷刺文,哪裡是正面能寫的出的呢?這些負面推動了社會。社會取消了說皇帝的新裝的孩子與作者,社會還有救?正面照是看不見的黑暗,背面是四千萬餓死的農民。
正面的交響存在嗎?沒見過。正面藝術無力,恐怕不是藝術,不是邏輯,不是知其白守其黑,而是打的好雞血,大躍進。微觀世界只有負電子,正電子瞬間就沒了。正沒有負是無法存在的。相反,無調性音樂最有力量,最善於人道主義救贖。

說實話這麼多年沒看見純粹正能量的藝術品,除非雞湯和臘肉這兩個中國人49後最愛的東西。知識分子和詩人是最敏銳的、最有良知的,同時眼光高遠,要求嚴格。大部分人會看王汎森、殷海光、哈耶克、柏拉圖、胡塞爾、維特根斯坦、本雅明么?而殷海光顧准們在寫什麼?寫紅寶書畝產三萬斤從無苦難的娛樂至死?

連二十世紀西方文論和二十世紀的殘酷慘劇都不知不見的人,讀什麼魯迅尼采本雅明?

想瞞和騙,那是容易的,大家都看。想真實,做一個「人「,有想像力,有良知,勇於反抗,有責任心,卻難。人總要超出點什麼…

在新儒家和現代哲學家看來,中國百年只有義和團洪秀全耄等暴力,從無公民社會進步。不,甚至科學和文學,民主和啟蒙,理性和想像,語言和文化,還退步了。看不到這一點,只沉浸於坐便和起居方便的人,只是技術社會的奴隸。


「我沉默著的時候,我感覺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覺空虛。」

到了一定年紀,還生活在某種自我意識里是件很可笑的事兒,想從中抽離出來、關注些看似與我無關的嚴肅話題。遺憾的是,嚴肅及深刻伴隨著清醒、痛苦和固執的堅持,這並不討喜。每當與人談起,總是聽者無聊、談者無興,於是漸漸沉默了。

獨處時,倒也自得其樂。可無言獨處幾日,可開懷暢聊片刻,內心如是豐滿,而每當念故評足,口出言語皆恍惚,終是一片空白,實難合意。

想來多少努力與拼搏,不過是為自己和身邊人創造舒適地帶。我曾經的舒適所在,如今看來甚是無趣;未來的在哪兒,卻也茫然。只是無論如何,既醒了,就活著;如此,剋制和某些時候的不舒適,理應坦然對待。


他這麼多本書中,這本是情感最濃厚,最有韻味的一本。


《野草》是魯迅的掙扎史,頻頻顯露出其自殺傾向,不過還好魯迅走出來了。
如果沒有老師帶領著讀的話,二十齣頭的小年輕是沒法讀懂的。從不耐煩看不懂,到熱淚盈眶心潮澎湃,這是我讀《野草》的狀態。
我們老師有一句話:「看《野草》要帶著一顆詩心。」


不知道怎麼地,當我打算寫這篇讀後記時,老是寫成讀《秋夜》,甚至我在筆記上記錄書名竟然也錯寫成《秋夜》了。

也許,我對魯迅《野草》的全部至少是主要印象還是這篇《秋夜》。在我重讀之前,我對這本書的全部印象幾乎就是這篇文章,尤其兩個意象記憶非常深刻也一直非常喜歡,「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還有那一無所有的樹榦「默默地鐵似地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

我第一次讀到這本書是在中學的圖書館,記得也是薄薄一本,但顏色似乎是綠色的,牆面還有魯迅雕刻似的頭像,價格是2角錢,當時驚嘆,雖然當時的書一般就幾塊錢可這2角錢還是讓我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手裡這本也是薄薄的,顏色暗黃,書脊血濺似的紅色,不規則,封面沒有魯迅頭像甚至沒有魯迅的名字,只有血紅的野草兩個字,字很小,旁邊是白色的小字:吶喊,彷徨,朝花夕拾,故事新編,華蓋集……魯迅的文集名,密密麻麻排滿牆面,野草這兩個血色的小字站在右上角,內頁灰色的有模糊的山影,封底只豎排的兩個字「魯迅」。本已有魯迅全集,在書店看到這書還是因為太喜歡而買下了。

買來好久一直放在書櫃里,最近才重讀。一篇一篇讀過去,最喜歡的還是《秋夜》,無怪提筆就要寫秋夜這個名字,此時窗外也正是秋夜。「這上面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彷彿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而不再看見。「我知道,魯迅的文字大多有較強的隱喻和象徵意味,這本被稱為散文詩的文集中文字尤其如此,但對於這篇文字,就其字面表達的意象我就特別喜歡。其實,在《好的故事》中那在昏暗燈光下夢見的故鄉紹興水鄉美景,《雪》中關於江南雪景尤其孩子堆雪人的描述就其文字表面的意象也是很動人的,當然這兩篇比較溫情或是用溫情來比襯當下的昏沉與孤獨,《秋夜》則要冷峻得多。

另一篇我一直記得的是《希望》,確切地說,其實我一直記得的是文中那句話: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這是怎樣一種悲壯?歷經怎樣的滄桑苦難,又是怎樣一種堅定和信心?這次重看才知文中借裴多菲之口引出此言,看來裴詩人不只寫有那首著名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詩句。

《立論》則可能是最為著名的,恐怕很多人都記得,「說要死的必然,說富貴的許謊。但說謊的得好報,說必然的遭打」「那麼,你得說:『這孩子呵,您瞧!多麼……。阿唷!Hehe!he,he,hehehehe!』」

整個文集的調子都是悲涼悲憤的,也是隱忍的,憤怒壓抑在隱晦的文字意象中,《復仇》用一男一女持刀對立曠野中路人的表現批判「看客」,讓人想起他的小說《葯》,這個更直接火力更猛,《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讓人想起魯迅小說集名為《吶喊》的由來——魯迅的散文詩和雜文一樣也是匕首尖刺,《這樣的戰士》明確表明了戰鬥到底的決心,雖多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和魯迅自身的思想性格處境等密切相關,但除去具體背景,它也同時擁有永恆至少是長遠的意義,如同他寫的《阿Q正傳》,揭示的是中國人的國民性乃至人性的本質,看客心態一直在眾多話題中被今天的人們爭論,聰明人、傻子、奴才之爭卻很少有人面對,其實我們現在依然多的「聰明人」和「奴才」,少的仍然是說真話動真格的「傻子」,
我們每個人都在其中。

我驚訝地發現這本書一共二十三篇文章,其中竟然有七篇都以「我夢見」開頭——隱喻的用意格外明顯——我們說到夢,眼前肯定是美好多彩的,可是魯迅夢中所見卻是怎樣一些畫面?「我夢見自己在冰山間賓士」「我夢見自己在狹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像乞食者。」「我夢見自己躺在床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獄的旁邊。」「我夢見自己正和墓碣對立,讀著上面的刻辭。」「我夢見自己在做夢」「我夢見自己正在小學樣的講台上預備作文,向老師請教立論的方法。」「我夢見自己死在道路上。」冰冷,荒涼,飢餓,死亡,勢利,死火……灰色,黑色,白色,總之,沒有一點粉色。

粉色的夢倒是在《秋夜》里有過:「猩紅的梔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青蔥地彎成弧形了……」這裡有猩紅有粉紅,還有青蔥的綠色。《好的故事》里也有,那山那水,那青天,瘦削的一丈紅,大紅花和斑紅花「青天上面,有無數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見,一一知道。」

輕鬆一點的我覺得是擬古的新打油詩《 我的失戀》,雖然其諷喻意味明顯。《風箏》也略微輕鬆和溫情,魯迅反思自己曾經年少時武斷甚至粗野阻止弟弟對風箏的喜受,雖也沉重,今人常舉此例談論對孩子的教育問題,在當時的年代裡可能更沉重,且明確在文中出現了「沉重」二字,但比及其他文字所隱喻和明喻的種種社會現實和人性悲涼,還是要顯得輕鬆和溫情些。

《野草》整體給人的感覺是沉重和冷峻甚至是肅殺的,但在所有的文字裡面都沒有失去希望,只是這希望是漫漫長夜裡的微弱月光或者星光,是「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同」的希望。

書裡面有一篇以短劇形式展現的《過客》,很精彩,過客與老翁與女孩三個人的對話,尋路的困惑與迷茫,「但是,那前面的聲音叫我走」「唉唉,不理他……不行!我還是走的好。我息不下。」雖然困惑迷茫還有苦痛——「可恨的是我的腳早已經走破了,有許多傷,流了許多血。」——但向前走的決心還是很堅定,我們每個人不都是生命過客嗎?從這點講此劇更具永恆意義和理想意義。

年少時初讀此書時,很多似懂非懂,當然現在可能也還是,但畢竟閱歷有所增加,神秘感淡了許多,那種喜愛嚮往之情似乎也淡了一些,似乎沒有想像中記憶中的那般驚喜。還有一點我明白,原來只覺得它精美雋永,雖然也隱晦,但也因此意味深長,更有讓年少之心熱血沸騰之處。重讀之後,才發覺它滿是血淚和沉重的思考與直面,而現實的我在眼前日常平和也平庸的日子裡習慣了平和與平庸,疏離之情自然難免。


自我救贖,自我解脫的過程,瀟洒之作!

先生的人文情懷,思想境界就在徹底解構過去,積極投身未來中產生了。

《新青年》的團體夥伴,被微風吹散了;
大先生拯救民族魂之志,被初陽蒸融了。

於是,影彷徨在明暗之中,黯然孑立;
於是,我用無所謂和沉默求乞,求施虛無;
於是,翁走向墳地,不知其所終。

倘若就此為止,魯迅先生與「一晌貪歡」的南唐後主,與「動離憂,淚難收」的秦少游有什麼不同呢?

但,誰讓他叫周樹人!

面對抗戰的絕望,戰士舉起了標槍;

面對死亡的威脅,死火選擇了燒完。

在《一覺》中。先生看到了摧殘中開出的小花,沙漠中傲然的草木,是時候正式吶喊「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是時候擁抱新生命!

倘若承不起煉獄詰責,怎能擔得上百世留芳!

過去的繁華糜麗,過眼皆空;回憶的車旅蟻穴,從不與共。


美,美到極致的美。自言的所謂悲觀,只不過是一個偉大孤獨的靈魂真實的苦惱和求索,孤獨也並非真實到身邊但有昏黃圍繞,苦魂旁邊圍繞著大量青年:被風沙打的粗暴的青年的靈魂,是在人間,使人絕望中永續著希望。

讀他的文章,我不感到失望,悲觀,有死火的熱烈(珊瑚一樣美麗的顏色,寧死也要暖人的心腸),救主的無私(碎骨仍然舒服的柔和,痛快),影子的鮮活(我舉起灰黑的手,喝乾一杯酒),死後的惦念(那個仍然賣書給他的小夥計,呵呵)……

我不認為他的那段生活全是黑暗和不幸,困惑和迷惘。找不著救國的路,為兄弟失和傷心,但生活中有母親,有許廣平(魔鬼手裡也有漏光的所在)。那一篇《蠟葉》,為許廣平細心照顧生病的他而作的。他仍然講得出雪的奮飛,山陰道上《好的故事》。

生命化作野草,春風吹過滿天涯。


黑暗彷徨孤獨絕望華麗詭異自省,其實裡面還有點奮發圖強的意思。
魯迅文筆的巔峰之作。白話文散文詩水準百年內到今天應該是第一。
文筆和思想妙到毫巔


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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