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對待黛玉、寶釵、襲人的感情有何不同?
感覺對襲人的感情不比黛玉少啊?
襲人像媽,又敬又怕;寶釵像師,敬而遠之;黛玉是愛,吵吵鬧鬧日夜掛心。
1. 寶黛之戀
黛玉自不必說。兩人一相遇就如天雷勾動地火,一個眼神間就欲傾盡前世的情天恨海。寶玉最愛黛玉,不僅僅因為那胎裡帶來的糾葛,更因為黛玉乃是那個知他愛與痛的人。
魯迅說:華林之中,遍布悲涼之氣,呼吸感知於其間者,惟有寶玉一人。
寶玉的悲涼,不是為這末路中的家族,而是對生命離去的虛無感的一種恐懼。所以,他愛這世間的花草鳥獸,愛這園子里個個靈秀清妙的女孩子,成了痴,成了魔。他天真,而周圍的世界卻以「功名利祿」的標籤來指責他不求上進。大觀園初試才學時,他的敏捷和奇想被賈政斥為「一肚子雜學」。
寶玉最恨別人勸他讀書,黛玉從不勸寶玉讀書,寶玉並非貪玩懶惰,只是不喜歡讀「正經書」而已。他願讀莊子西廂,不愛做八股文章,他厭憎仕途經濟那一套,卻願意跟河裡的魚天上的鳥喁喁輕談。
當寶玉因為跟金釧戲謔,跟琪官交往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被他老爸暴揍一頓時,來探望他的黛玉居然是期期艾艾地說了句:「你從此可都改了吧。」若是這句還可以視為黛玉有規勸之意,下面,寶玉的回答,坐實了他們是一個陣營里的:「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
只有黛玉,能懂這公子哥浮花浪蕊的調笑背後,有多少悲涼,依戀,和執著。她對寶玉那些不良嗜好,從不像寶釵襲人那麼不以為然,看見寶玉臉上的胭脂痕,也只怪他帶出痕迹來,怕人跑到賈政那裡學舌,讓寶玉吃虧。當襲人開始拿「准姨娘」的俸祿,她還和湘雲一塊兒去祝賀,完全心無芥蒂的樣子。
寶黛之戀,是緣定三生,木石前盟。然而拋卻這些作者的修辭,他們的感情時建立在對於生命之美的共同感知和不舍上的——逼向生命的本真,去為所有美好的事物扼腕可惜。
2. 金玉良緣
「莫失莫忘,不離不棄。」
我最喜歡這兩行話。然而疊加在寶黛的三生之緣上,卻又多驚心動魄。
寶玉對釵姐姐有沒有感情呢?有的。且不論寶玉一直都在討好園子里的各類女孩子,單是取麝紅串子那一段,便讓少年晃了心神。寶玉到底是紅塵里拋不開丟不下的人,他怎麼不會被寶釵的理性、冷靜、智慧、通達所吸引,所帶動。
然而寶玉斥責她「大好女子沽名釣譽」,因此,這兩人,再無法有更近的溝通。
寶玉憎惡別人將他朝所謂正道上驅趕,男性世界的氣味讓他眩暈,他不能想像一個女人也對那樣的世界心存嚮往,不管他對寶釵懷有怎樣的好感,只要她一句勸學的話,就知道她與自己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與謀。
所以寶玉從未想見過,和寶釵會有怎樣的未來。
然而寶釵本是性本空無的人。縱使愛寶玉,縱使知道自己永不會是那人心頭真愛,亦無所妨礙,有山中高士般不憂不懼的淡泊寧靜。
3.花氣襲人知晝暖
最後要說襲人,罵她的人很多。她在寶玉房裡是侍妾的身份,以「侍」而言,她是寶玉身邊第一個妥當人,寶玉的生活起居、大小事務一樣少不了她。她回家探望病母,眾丫鬟連銀子放在哪都不知道。而襲人既為寶玉的妾,批評最多的便是她的改嫁。但是實際上寶玉對襲人,並沒有如黛玉一般的情深,而是更偏重於世俗一面。襲人不懂寶玉,然而她的的確確是可以埋家食井水的妥當人。
寶玉是一直害怕失去襲人的。十九回,襲人被家人接回去過年,寶玉閑極無聊,去她家探望,在一堆女孩子中瞅見一個穿紅衣服的,大概出落得格外齊整一些,寶玉就留了心,回去問襲人。襲人說這是她的兩姨妹子,又說起她各式嫁妝都備好了,明年就出嫁。寶玉聽到「出嫁」二字,已經大不自在,又聽襲人說,連她自己,也終究是要離開的,一時間情難以堪,竟至於淚流滿面。
襲人這是說重話來故意警醒寶玉的。她實沒有寶玉那麼在乎,對寶玉的順從和尊重,也不過是來自於柔順的天性,就像之前在賈母那裡一等一的「心地純良、恪盡職守」一樣。故之後改嫁也坦坦蕩蕩。這份骨氣,倒也不辜負了寶玉對襲人發的一番議論。
寶玉生性多情,對周身的女孩子都有一種天然的痴態。
他喜歡襲人,第六回「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第十九回,寶玉去了襲人家裡,襲人回賈府後騙說她要出去了,寶玉急了,萬分不舍。第三十回,寶玉誤踹了襲人一腳,擔心不已,夜裡起來服侍襲人。而且還有諸多的寶玉把東西留給襲人吃的場景。
寶玉也當然喜歡寶釵,第二十八回,「寶釵原生的肌膚豐澤,容易褪不下來。寶玉在旁邊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寶釵褪了串子來遞與他,也忘了接。
那麼他對襲人對寶釵的喜歡,與對黛玉的愛不同在何處呢?且看:
書中將寶黛初次相逢的場景細細描述,「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更為黛玉發了一遭瘋。而寶釵入住賈府,卻是簡單交待幾段,而此時寶黛已「同隨賈母一處坐卧」有三四年爾,自比別的姊妹熟慣些,更覺親密。第十七至十八回,寶玉把黛玉所給荷包系在衣內,可是珍重。而第二十八回,寶玉解下汗巾便送給了蔣玉菡,那可是襲人的,顯然寶玉更重視黛玉。第二十回,寶玉對黛玉說:「你這麼個明白人,難道連『親不間疏,先不僭後『也不知道?我雖糊塗,卻明白這兩句話。頭一件,咱們是姑舅姊妹,寶姐姐是兩姨姊妹。論親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長的這麼大了。他是才來的,豈有個為他疏你的?」林黛玉啐道:「我難道為叫你疏他?我成了個什麼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寶玉道:「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林黛玉聽了,低頭一語不發。你聽這話,寶玉明顯心向黛玉,就連賈母,那也是偏愛黛玉的。還有那第二十三回,寶玉對黛玉說:「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這種話,寶玉對別的女孩子可也說過不曾?到了第二十八回,一開篇便是寶玉訴衷腸:「姑娘…把外四路的什麼寶姐姐、鳳姐姐放在心坎兒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見的。我又沒個親兄弟、親姊妹。雖然有兩個,你難道不知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的獨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樣。」寶玉當著黛玉的面,把寶釵、鳳姐稱作「外四路」的人,只有他倆獨處時他才這麼說,可見兩人的親厚了。這一回里,元春給各人賜物,寶玉與寶釵得的竟是一般,黛玉得的倒少。黛玉動了氣:「比不得寶姑娘,什麼金、什麼玉的,我們不過是草木之人!」寶玉心動疑猜:「除了別人說什麼金、什麼玉,我心裡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又說:「我心裡的事也難對你說,日後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個人,我就說個誓。」什麼叫「日後自然明白」?可見寶玉想的從來都是娶黛玉,並無第二個人。第二十九回,寶玉「從幼時和黛玉耳鬢廝磨,心情相對;及如今稍明時事,又看了那邪書僻傳,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及後二人吵架,寶玉賠不是:「我知道妹妹不惱我。但只是我不來,叫旁人看著,倒像是咱們又拌了嘴似的。若等他們來勸咱們,那時節豈不咱們倒覺得生分了?」寶玉說別叫人知道他們拌了嘴就生分了是的這一句話,又可見得比別人原親近。?第三十回,寶玉奚落寶釵「體豐怯熱」,寶玉可也曾譏諷過黛玉不曾?固然不敢,也當然捨不得。我最喜歡看的是第三十二回,湘雲勸寶玉學學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事務寶釵原也勸過的,寶玉拿起腳來便走了。襲人說若是林姑娘,見他賭氣不理他,得賠多少不是呢。寶玉道:「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賬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和他生分了。」林黛玉不意想聽到了,又喜又驚,又悲又嘆。寶玉出來碰見了,瞅了他半天,方說了「你放心」三個字,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果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著,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這般的體己話,也只對知己說得出了。後來黛玉走了,襲人出來,寶玉未看清是誰,只說:「好妹妹,我的這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死也甘心!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這裡,又不敢告訴別人,只好掩著。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好呢。睡里夢裡也忘不了你!」見是襲人,羞得跑了。可見這話,他根本對襲人說不出。寶玉對黛玉,是有一種心有靈犀的相通。襲人待他再盡心,也不能成為他的靈魂伴侶。
答案到此結束,引用了這麼多可也夠了。
和黛玉沒有結局,但過程很是美好。同樣愛詩詞歌賦,是彼此的知音。寶玉確是把整個心給了顰兒,說到做到地在她離開後出了家,寶玉雖然多情,但黛玉是他的摯愛與靈魂伴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也。
和寶釵沒有開始,婚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只有尊重而無愛,其實毫無意義。
和襲人算是從小到大的一種若母親般的依賴,和情竇初開少男的啟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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