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短篇小說能不能代表五四以來中國短篇小說的最高水平?該怎樣從寫作技術和手法上對他的作品進行分析?
——從技術上來分析的話。知乎上關於魯迅的話題不少,然而純粹從技術上分析他的小說的不多。如果拋開他的抨擊文化固陋、揭露時代人性的思想主題,單從藝術成就上去分析他的小說,應該得到怎樣的評價?語言上的,刻畫、描摹手法上的,結構上的,藝術氣質上的,等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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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邀請,排座次的事情先緩緩,我們直接分析魯迅的小說吧。
在魯迅全集里,小說占的比重並不大,除了平常提到的《吶喊》、《彷徨》,再就是一冊《故事新編》。
《故事新編》共計8篇,形式介於遊戲筆墨與文體實驗之間,題材取自習見的民間傳說、神話故事,筆風寓諧於庄,以虛構筆鋒對虛構素材,卻深深觸及了一個民族的心靈秘史,並將這秘史映照到當下,呈現出一種強烈的荒誕感。
這種創作法首先是一種嘲弄味很強的解構。后羿何等英雄,從史詩場景拉入日常生活,用柴米油鹽瑣碎之,用貧困拮据搶白之,嫦娥充滿小市民氣,奔月傳說被祛魅為一場婚內出逃事件。女媧被塑造為萬物皆備於我的人類之祖,補天事件偏要點綴幾個嘰嘰歪歪的道學先生,既是對現世中看客思維的順帶嘲諷,又直抵矯飾失真已久的民族性。
故事新編一貫的口吻是嘲弄,宵小們受到嘲弄,因其竊據道德高地已久,英雄們受到嘲弄,因在非正常的社會裡嘲弄即是他們無可更改的宿命。
《故事新編》還是一種對民族性的尋根與重塑。魯迅認為,中國的神話是呈地質層樣貌存在的,早前的故事在流傳中與時新的傳說相結合,直到後者將前者完全消化,於是民間故事的生長史本身就是重述史。《故事新編》毋寧說是一種更主動、更加個人化的重述,展現了魯迅對本民族精神的一種尋根嘗試。
於是在《理水》里,大禹治水不再是「聖君解黎民於倒懸」的儒家式書寫,讀者被帶到歷史的現場,有智識階層的旁觀冷漠優越感,有食肉者—庶民的階層對立,有對民國亂象、魯迅筆戰對手的影射,甚至還以嘲弄的語氣素描了君主社會裡的一場政治鬥爭:
大家終於知道鯀大人因為治了九整年的水,什麼效驗也沒有,上頭龍心震怒,把他充軍到羽山去了,接任的好像就是他的 兒子文命少爺,乳名叫作阿禹。
與此同時,大禹則被塑造成了「民族脊樑」(魯迅語)式的形象:
臨末是一個粗手粗腳的大漢,黑臉黃須,腿彎微曲,雙手捧著一片烏黑的尖頂的大石頭——舜爺所賜的「玄圭」,連聲說道「借光,借光,讓一讓,讓一讓」,從人叢中擠進皇宮裡去了。
與之一脈相承的還有《非攻》里的墨子(同樣飽受奚落)。魯迅在他喜愛的英雄裡面發掘出了一些與民族性緊密相關的特點,似乎是希望以此還原一種充滿神元的民族魂魄。比如女媧的天然去雕飾,大禹王、墨子的不求名利、任勞任怨、苦修氣息,《鑄劍》里的任俠之氣等等。這些人物展現了吾國所特有的民族性,足可傲立於民族之林而不遜色也。
此外《故事新編》也是最能見出作者風骨、情懷的作品集之一。魯迅最個人化的寫作毋庸置疑是《野草》,而《故事新編》則能見其審美、風骨、情懷。
女媧的落落大方、天然純粹,多少染韻了一些嵇康(魯迅的偶像)的氣息,《鑄劍》里專事復仇、以復仇為人生使命的俠客,無異於魯迅本人的自我出鏡,對看客幫閑的厭惡瀰漫於整部小說集,而《採薇》、《出關》所展現的可以互參的有關生存悖論的深厚荒謬感,無異於一種社會倫理的窮途末路……
《故事新編》的文體實驗性,其筆鋒裹挾的譏誚的幽默感,其以解構方式呈現出來的荒誕世界,其在民間題材里寄託現代人的心靈與認知的方法,都是值得反覆閱讀、並真切地影響到了許多人的創作的。
比如現當代文壇的「新歷史小說」,自當奉《故事新編》為鼻祖。
此外,我本人非常喜歡《故事新編》的風格,並且也嘗試過類似的創作,當然比魯迅先生不知道低哪裡去了 莊子大亂斗:逍遙遊 - 萌穀人 - 知乎專欄。
與《故事新編》的特異創新相比,《吶喊》、《彷徨》無疑呈現出了更多的一致性。
兩部小說集的創作基調都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也比較統一:塑造典型環境下的典型人物。具體講,就是選取一個代表某社會階層的視點,對傳統社會的黑暗扭曲進行鞭撻式的呈現。
比如孔乙己、陳士成同為落魄知識分子,一個放棄考試轉做其它,一個堅持科舉屢試不第,最後卻都是暗淡收場(更多可見 魯迅的《白光》表達了什麼? - 魯迅作品)。其它充當故事主角的還有鄉下農民、革命被砍頭者、革命失敗分子、接受新風氣的舊知識分子、大戶里的僕人、小市民、長工……
如果把這些人物統一來看,讀者就會發現這個社會的任何生存空間都已被堵死,所有階層里都瀰漫著一股濃濃的失敗氣息。
另一方面,它對傳統中國的展現亦是非常可貴的,作者還試圖從紛繁亂象中探問中國社會的病症、人民的劣根性。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被稱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百科全書,其實魯迅的小說何嘗不是傳統中國社會的「小百科全書」。謝邀。
我先前對魯迅先生各色誇讚,熟悉我的諸位大概都知道我的傾向。對他的小說,我整體這麼看待:
他是個非常傑出的短篇小說家。《吶喊》、《彷徨》里那些精確幽微,又富有現代技巧和情懷的小說,哪怕去掉諷刺意味,在20世紀上半葉的中文界是極罕見的。這些小說不只是好,而且在那會兒算是先鋒了。比如《祝福》,比如《在酒樓上》,比如《孤獨者》。比如《阿Q正傳》。比如《傷逝》。
《故事新編》則是狂歡性的敘述,既新潮,又好看,在王小波寫出《青銅時代》前,中文小說在「以解構方式來重構一個文字世界」方面,沒幾篇足以比肩吧?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7121023/answer/36126871
但是……對,我要說但是了。
他老人家的短篇小說,質量不算齊整。
好的是頂了天,確實可以代表頂尖短篇小說的水平。
而一般的,就……一般。
我知道,說到魯迅先生的小說,大家都能亮出一堆篇目。《狂人日記》、《葯》、《孔乙己》、《奔月》、《理水》、《鑄劍》……這些篇都好。但他有一些篇目,沒那麼為人所知。
《吶喊》里也有《頭髮的故事》、《白光》這類過於直白的篇目。《彷徨》里,《示眾》和《肥皂》也相對要遜色些。大體上,魯迅先生的中前期小說,有些容易因為諷刺而油滑了,好玩歸好玩,但流於直白。比如《高老夫子》,比如《端午節》。有些則情懷用力過猛,以至於本來可以寫更好的,結果寫單薄了,比如《孤獨者》。
銳利是他的優點,但銳利到用力過猛,就會令小說失卻力量。
這個,對比一下。
像《孔乙己》、《葯》和《故鄉》,用力恰到好處,銳利又沉鬱,細節周到得多,這三篇單以小說技法論,好得不相伯仲,都沉得住氣;同樣《吶喊》里,《白光》的悲劇與《孔乙己》類似,但明顯就次了一籌。
《弟兄》和《肥皂》,都是心理角度的,帶黑色幽默的轉折諷刺,但《弟兄》就周到得多。
《在酒樓上》是他氛圍刻畫最到位的小說,但整體……還是缺了一點。《彷徨》里許多小說都有點如此。
《故事新編》全本都好,是他功力大成之時。諷刺調侃已到隨心所欲的境界,而且像《非攻》里對墨子的刻畫,《奔月》里對后羿的描寫,都是舉重若輕。《理水》裡面大禹出場極少,親口說話就那麼幾句,但英雄氣流溢。這時他已經寫得很精確了。
但《故事新編》的問題是……除了《鑄劍》——我認為是他最好的小說——其他篇目,都是好,但略輕。當然這也是整個題材決定的,他寫這本時,也未必是《吶喊》時的心境了。
個人愛好而言,《葯》、《孔乙己》、《鑄劍》是他最好的三個短篇了。這三篇論技法(《孔乙己》經典的視角變化)、語言(《鑄劍》里那種凝練的節奏)、結構(比如《葯》的三幕變奏和暗線),都很好。都是可以當教科書講小說的了。
頂級嗎?頂級。
唯一頂級?不一定。
論到短篇小說表現的穩定性,或者說,不同篇目之間水平的平衡、不同題材都能寫得出挑的能力,那麼,至少我讀過的人中,只算1919-20世紀末,即便刨掉實驗小說,只論「老老實實講故事的小說」,那麼:
張愛玲、汪曾祺、沈從文、老舍、阿城、王安憶、朱天文、蘇童、余華,是可以挑出篇目,和魯迅的短篇並駕齊驅的。僅僅在我個人閱讀範圍內,張愛玲的《封鎖》、汪曾祺的《受戒》、沈從文的《丈夫》、老舍的《斷魂槍》、阿城的六短篇、王安憶《洗澡》、蘇童《另一種婦女生活》、余華《朋友》和《現實一種》,都是極優秀的短篇小說。
然後,各地自有各地的愛好者。北京的諸位可能覺得王朔和朱文有很好的短篇;江蘇人會覺得陸文夫某幾個短篇很合心意;我個人還舉得莫言某些段子比如《四十一炮》裡面某幾個刨出來就是極好的短篇呢。
所以了:
魯迅先生的短篇很好,某些篇目(比如我個人最喜歡那三篇),我以為是頂級存在。
但中國短篇寫得好的人,很多。魯迅先生最好的幾個短篇是頂級,但並沒到好到無與倫比的強度;如果論短篇發揮的穩定性,至少張愛玲也許還勝過他。當然,魯迅先生主要心思不在短篇小說上,所以也也沒所謂些。
夏志清先生論中國小說時,說到過:在頗長的一段時間裡,大部分大陸文學史主要偏重作品的題材和思想內容為審評對象,其形式技巧還在其次。
這導致了比如張愛玲和沈從文,都沒得到過應有的尊重。
其實魯迅先生自己也吃過這個虧。很長時間,大家比較在意他有批判力度的小說,而忽視了他本身技法表現更優秀的小說。所以我還是那句,不讀《故事新編》,是很難理解魯迅晚年舉重若輕到了什麼境界的。
就像不讀《丈夫》,很多人大概以為沈從文先生就是個山水小說家呢。
我不記得是誰說過的了,特別喜歡看魯迅自己評價自己。總體上而言,他的吶喊是聽將令的,所以其中並不少蓬勃之氣,彷徨是將自己觀察的,幾乎一無所藏,展露出來,所以頗為冷峻,然而其中蘊含著巨力。
魯迅的視角不在那些個人的東西,但尤其能通過個人的生活來反映時代——他的小說,都是能夠由小見大的。他的小說,見社會,見中國,見人性。其涉筆的題材和範圍之廣,是許多其他小說家所不及的。
魯迅也許是民國時期翻譯別國小說最多的一個人——有近百人之多,且多是不出名的國度。下面引文來自維基百科:
據統計,魯迅總共翻譯過 14 個國家近百位作家 200 多種作品。
魯迅和周作人,在日本留學期間,就有兩本《域外小說集》問世,然而少人問津,後來卻被許多魯迅論者所看重。我讀過魯迅翻譯的《羅生門》,私以為很棒。
魯迅寫小說,毫無疑問是有天賦的。他的出現在文壇,和 Michael Jordan 的出現在 NBA 幾乎如出一轍,出道就是頂尖高手,而且名篇迭出,幾乎沒有爛文章——他的書信讀起來都比有些人苦心寫作的散文要好。
一個人評價自己,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尤其是這人是高手,就更值得玩味。魯迅的偉大可不僅僅是那些優秀的文字,他對自己的了解,對自己水平的定位,其精確令人嘆服。人貴在自知,就是既不高看,也不低視,然而此世尚有幾人哉?
第一次看蔡元培評價他「字句之正確」時,我笑了一笑,後來再看這「字句之正確」,卻訝然了,對於慣常寫作的作家,高手中的高手,也未必能,而魯迅毫不費力,可見功力之深。作家多喜歡賣弄,像韓寒的偶爾掉書袋,就是從錢鍾書那裡學的,——這時候他寫出來的東西,就當不起一句「字句正確」的評價。但韓寒自有他的才情在,這就另當別論了。
生命力持久的小說,總是在時光的淘瀝中愈見其光芒。
凡是關心現代中國文學的人,誰都知道《新青年》是提倡「文學改良」,後來更進一步而號召「文學革命」的發難者。但當一九一五年九月中在上海開始出版的時候,卻全部是文言的。蘇曼殊的創作小說,陳嘏和劉半農的翻譯小說,都是文言。到第二年,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發表了,作品也只有胡適的詩文和小說是白話。後來白話作者逐漸多了起來,但又因為《新青年》其實是一個論議的刊物,所以創作並不怎樣著重,比較旺盛的只有白話詩;至於戲曲和小說,也依然大抵是翻譯。
在這裡發表了創作的短篇小說的,是魯迅。從一九一八年五月起,《狂人日記》,《孔乙己》,《葯》等,陸續的出現了,算是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又因那時的認為「表現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別」,頗激動了一部分青年讀者的心。然而這激動,卻是向來怠慢了紹介歐洲大陸文學的緣故。一八三四年頃,俄國的果戈理(N. Gogol)就已經寫了《狂人日記》;一八八三年頃,尼采(Fr. Nietzsche)也早借了蘇魯支(Zarathustra)的嘴,說過「你們已經走了從蟲豸到人的路,在你們裡面還有許多份是蟲豸。你們做過猴子,到了現在,人還尤其猴子,無論比那一個猴子」的。而且《葯》的收束,也分明的留著安特萊夫(L. Andreev)式的陰冷。但後起的《狂人日記》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卻比果戈理的憂憤深廣,也不如尼採的超人的渺茫。此後雖然脫離了外國作家的影響,技巧稍為圓熟,刻劃也稍加深切,如《肥皂》,《離婚》等,但一面也減少了熱情,不為讀者們所注意了。
從《新青年》上,此外也沒有養成什麼小說的作家。較多的倒是在《新潮》上。從一九一九年一月創刊,到次年主幹者們出洋留學而消滅的兩個年中,小說作者就有汪敬熙,羅家倫,楊振聲,俞平伯,歐陽予倩和葉紹鈞。自然,技術是幼稚的,往往留存著舊小說上的寫法和語調;而且平鋪直敘,一瀉無餘;或者過於巧合,在一剎時中,在一個人上,會聚集了一切難堪的不幸。然而又有一種共同前進的趨向,是這時的作者們,沒有一個以為小說是脫俗的文學,除了為藝術之外,一無所為的。他們每作一篇,都是「有所為」而發,是在用改革社會的器械,──雖然也沒有設定終極的目標。
下面回歸到你的題目上來。就是五四以來,中國短篇小說的頂級水準的代表作,是不是魯迅的?
《阿 Q (此字讀作 gui,音同桂或貴)正傳》一篇的份量就差不多了罷。但這是中篇小說——說到這裡,不得不提一提錢鍾書對魯迅的評價——
1979 年錢鍾書在美國表示:「魯迅的短篇小說寫得非常好,但是他只適宜寫 『短氣』(Short-winded)的篇章,不適宜寫『長氣』(Long-winded)的,像是阿 Q 便顯得太長了,應當加以修剪(Curtailed)才好。」
如果拿他在圍城中的掉書袋來看一看,我認為他的那些小聰明,真應該在魯迅面前自慚形穢。以文人的風度來說,對待魯迅的評價上,他是不及格的。魯迅的《阿 Q 正傳》是被他的學生孫伏園(當時任副刊的主編)逼著一星期交一篇稿寫出來的,後來那學生出差,魯迅趕緊寫了最後一篇大團圓送出去,等到他那學生回來,阿 Q 已經正法,再怎麼催,也活不過來了——他實在是不想寫了……還加以修剪?
魯迅的短篇小說,我認為從氣度上來看,一篇《補天》的開頭就夠了。外加一篇《理水》和《鑄劍》,無敵。來一段補天的氣度你們看看:
女媧忽然醒來了。
伊似乎是從夢中驚醒的,然而已經記不清做了什麼夢;只是很懊惱,覺得有什麼不足,又覺得有什麼太多了。煽動的和風,暖暾的將伊的氣力吹得瀰漫在宇宙里。
伊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粉紅的天空中,曲曲折折的漂著許多條石綠色的浮雲,星便在那後面忽明忽滅的(目夾)(此字讀音諸多,我傾向於讀 shan,上聲)眼。天邊的血紅的雲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流動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邊,卻是一個生鐵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然而伊並不理會誰是下去,和誰是上來。地上都嫩綠了,便是不很換葉的松柏也顯得格外的嬌嫩。
桃紅和青白色的斗大的雜花,在眼前還分明,到遠處可就成為斑斕的煙靄了。
「唉唉,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無聊過!」伊想著,猛然間站立起來了,擎上那非常圓滿而精力洋溢的臂膊,向天打一個欠伸,天空便突然失了色,化為神異的肉紅,暫時再也辨不出伊所在的處所。
伊在這肉紅色的天地間走到海邊,全身的曲線都消融在淡玫瑰似的光海里,直到身中央才濃成一段純白。波濤都驚異,起伏得很有秩序了,然而浪花濺在伊身上。這純白的影子在海水裡動搖,彷彿全體都正在四面八方的迸散。但伊自己並沒有見,只是不由的跪下一足,伸手掬起帶水的軟泥來,同時又揉捏幾回,便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小東西在兩手裡。
這還不說他的《吶喊》和《彷徨》中諸多名篇,譬如《祝福》、《狂人日記》、《孤獨者》。《社戲》和《故鄉》也是小說。用踴躍的鐵的獸脊來比喻遠處向後退的山,簡直生動到令人如在眼前見。手法精妙,文字精鍊準確,說大白話就是:有結構,有情節,有刻畫,無多餘筆墨,亦不覺言而未盡,且用詞準確豐贍。
如果讀過路遙的《早晨從中午開始》,就知道他是如何第一次創作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的。擬定主題,安排人物,搜集資料,而當他真要開手寫的時候,卻遇到了極大的障礙:不知道如何開頭!!困擾了路遙很久,令他幾乎崩潰,好在終於明白,偉大的作品的開頭都是淺淡的,這以後才能跌宕起伏。而這個道理,魯迅早就運用自如。以《奔月》例,開頭是這樣的:
聰明的牲口確乎知道人意,剛剛望見宅門,那馬便立刻放緩腳步了,並且和它背上的主人同時垂了頭,一步一頓,像搗米一樣。
暮靄籠罩了大宅,鄰屋上都騰起濃黑的炊煙,已經是晚飯時候。家將們聽得馬蹄聲,早已迎了出來,都在宅門外垂著手直挺挺地站著。羿在垃圾堆邊懶懶地下了馬,家將們便接過韁繩和鞭子去。……
再看《理水》:
這時候是「湯湯洪水方割,浩浩懷山襄陵」;舜爺的百姓,倒並不都擠在露出水面的山頂上,有的困在樹頂,有的坐著木排,有些木排上還搭有小小的板棚,從岸上看起來,很富於詩趣。
遠地里的消息,是從木排上傳過來的。大家終於知道鯀大人因為治了九整年的水,什麼效驗也沒有,上頭龍心震怒,把他充軍到羽山去了,接任的好像就是他的兒子文命少爺,乳名叫作阿禹。
災荒得久了,大學早已解散,連幼稚園也沒有地方開,所以百姓們都有些混混沌沌。只在文化山上,還聚集著許多學者,他們的食糧,是都從奇肱國用飛車運來的,因此不怕缺乏,因此也能夠研究學問。然而他們裡面,大抵是反對禹的,或者簡直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這個禹。
奔月後面有驚心動魄的情節在,理水後面更有趣味。
在上海居住時,有朋友給他寫信,讓他再寫小說。魯迅後來在一封信里大致說了緣由,就是,我現在整天坐在家裡寫東西,平常很少跑來跑去,和其他各類人們的接觸也不多,只能就文壇和中國的大現狀說說,再搞搞翻譯——寫小說,卻不行。魯迅前兩部小說的材料來自他在日本留學,回紹興任教,到北京當官的諸多見聞(還有他少年時代),後來專職寫作,偶爾教書,見聞相比之前少了許多,要寫也還能寫,但作品的精良程度,就不是魯迅所能接受的了,他認為只有「備貨」充分,才能下筆,所以後期魯迅就不再寫類似《吶喊》和《彷徨》的小說。
魯迅的厲害,表現在他的多面,而面面精到。當時他寫雜文,有不少雜文作家模仿他的筆調,甚至慣用的連詞,但是這些雜文家要寫小說,就不行了——其實是他們中還真沒有誰的小說很出名。小說出名的雜文不行,雜文出名的小說不行,只有魯迅是特例。而且魯迅不僅雜文和小說,散文詩《野草》,甚至被有些人認為是他最優秀的作品(這個我不認同),這顯然有些誇張了,但魯迅自己也認為技術是好的(想想,這是一個頂尖高手認為的「好」),只不過太過於隱晦。詩歌《自題小像》,《無題(慣於長夜過春時)》,《自嘲》,至今有人提起(知乎有一篇回答是專門談論魯迅的詩歌的,其中排名前二的回答,大概的意思是:好是好的,不過一不醇厚,二和「中國傳統詩歌崇尚的含蓄美就有些背離」,卻不是我所能信服的),還有那句不為很多人所知的——「世界有文學,少女多豐臀」。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也是我所喜歡的。
……況且現在是多麼切迫的時候,作者的任務,是在對於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是感應的神經,是攻守的手足。潛心於他的鴻篇巨製,為未來的文化設想,固然是很好的,但為現在抗爭,卻也正是為現在和未來的戰鬥的作者。因為失掉了現在,也就沒有了未來。
他本來還有學術著作《中國文字史》要寫,還想寫一部《中國文學史》,都因為戰爭的迫切而不得不放棄。魯迅如果對中國的現狀不管不問,只潛心研究,也是能成名家的。他是一個非常能沉得住氣的人,同時性情很硬,不喜掩藏。能沉住氣有助於研究,性情硬,有助於寫文章。像他那樣的性格,在民國時期,其實是只有一個,就是他自己。
他知道那些東西只能在和平安穩的年代寫,他可能想過,假如有生之年,中國安穩了,我再寫罷,然而也許也等不到那時候,然而那就只好寫雜文了,所謂感應的神經,攻守的手足者是也。
七月十二日
2016
魯迅未寫成的《楊貴婦》也可能是劇本,見:華夏文化-魯迅未寫《楊貴妃》之謎。
2037
魯迅的《野草》也是我所鍾愛的,其中的《死後》也可以當作一篇小說來讀。
七月十四日1930
短篇小說自然第一。
但是技術分析與手法來研讀魯迅,如焚琴煮鶴。
小說是活物,是個有機整體,技術分析,研讀手法這事,不啻如下
這美人真好看,骨肉勻稱顧盼生姿風情萬種,怎麼長得這麼迷人,不如把她解剖了看看怎麼長的吧。
這種只能是很初級的考知識點的手法,真正寫文學文,我主張囫圇吞棗不求甚解。
如魯迅所說:白鳳烏雞丸,連雞毛雞骨都收在裡面,主意是不錯的。
至於跟其他人比較,貌似就是非要把青菜蘿蔔,香乾豆腐,燭光螢火,珠光寶氣比較。
只能是體現嗜好的不同。
讀懂魯迅,得了解一個人。
叔本華。
叔本華對近代中國文學衝擊很大。整個後現代主義都從此解構。
比如嘲笑孔乙己,看似熱鬧,搞笑,其實孤獨荒謬,毫無顧忌,尊重,同情。孔乙己社會地位低下由此可見。在這樣的環境中沉淪死亡,不可避免。他唯一上升的途徑已被堵死。早已經是人群時代棄子,多餘的人。
與祥林嫂一樣。祥林嫂則是被咂吮了悲情後被人們所厭棄。
而孔乙己則是被最後還在供人取樂。被惦記無非是欠十幾個大錢。
比如葯,老栓得了人血饅頭,煎出香味。貌似峰迴路轉,陽光初照保有希望。一班愚昧無所事事的麻木民眾聞味而來,盡相表功,各說各話,曾無一點覺醒與痛苦,科學意思,各以利益性命為意。
最熱鬧卻是最孤獨悲劇落寞的。
魯迅從小康跌入困頓,看清了世人的真面目。
又棄家留學,見到了日本這個老師如何打學生,民眾只是看,又見慣了各路革命。
革命與反革命互相殺。王金髮不殺秋瑾的告密者,袁世凱上台,王金髮反被殺。有力者就是他放過的人。
以後南北對立,國共分裂,兵荒馬亂。互相殺來殺去
這種情景,兩陣餘一卒,荷戈獨仿徨。
很正常。
人有病,天知否。
聖人病病,是以不病。
他解剖自己,不比解剖別人留情。
文人往往敏感一點,為了防止自己的沉淪,時時如水面上將要溺死的人們,拚命攫取著什麼。那一輩知識份子掙扎求索的眾生相。
還是不甘沉淪。沉淪者不知道凡幾。
如酒樓上的小知識分子只是逝去者小小的情愫悲喜。
微熏合沉淪。落魄而投水站著自殺的知識份子。
如得了病不醫治卻把錢砸向房東的上校參謀,臨了親戚過來祭奠,挂念的只是為啥沒有遺產。
冷到極處。陰鬱到極處。
所以再看故事新編,那種笑,那種希望,卻是死過一次重新復活的笑。不管是鑄劍的復仇,還是理水的大禹,還是墨子的守城止戰,終於看到了一些一致性的志氣,上下同欲眾志成城的東西。
而阿q,魯迅的筆,自稱是寫完後把可有可無的東西刪去,寧可把短篇搞成速寫,也不把短篇沖水成中篇。
所以他筆筆皆是筋肉,皆是骨血。貌似閑筆戲虐,確是笑中帶淚含義無限。
比如開篇那敘述阿q貌似姓趙,鬧出你也配姓趙的經典笑話。
吳媽閑話;趙老爺的二太太都要生子了。
阿q會怎麼想。吳媽我要跟你睏覺卻是順理成章大逆不道的。
阿q被殺時候,伊卻看到槍炮出神。這個細節實在使人莞爾。阿q的落魄不能立足實在由吳媽而起。大團圓卻是看都不看一眼的團圓。生死兩隔。卻只看著槍炮。
而觀眾只是嘲笑阿q沒有唱戲。白白追了一場。冤屈罪責權利與他們無關。人大約是生來就是要槍斃的。
人生是孤獨的,世界是荒謬的。
寫出這句總結的薩特,嚮往意志無限自由,卻跟魯迅一樣左傾。投身於抵抗運動與救國戰線。
魯迅寫過一個隨感。三國有個人焦先。不言語,不交往,只住自己的窩棚,大雪就蓋稻草,沒有父母親人社會關係。魯迅寫他,才是冷到極乾淨的。最高水平這四個字就是撕的節奏。但我可以大言不慚的說,如果是諷刺小說,魯迅自稱師父,爾等都是他的徒子徒孫,也絕不敢有一人出來自稱是祖師爺。
不信看下面這篇收入雜文集的《熱風》,基本就是信手拈來,每一句都有梗,每一句都在刺。
《智識即罪惡》
我本來是一個四平八穩,給小酒館打雜,混一口安穩飯吃的人,不幸認得幾個字,受了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想求起智識來了。
那時我在鄉下,很為豬羊不平;心裡想,雖然苦,倘也如牛馬一樣,可以有一件別的用,那就免得專以賣肉見長了。然而豬羊滿臉獃氣,終生胡塗,實在除了保持現狀之外,沒有別的法。所以,誠然,智識是要緊的!
於是我跑到北京,拜老師,求智識。地球是圓的。元質〔2〕有七十多種。x+y=z。聞所未聞,雖然難,卻也以為是人所應該知道的事。
有一天,看見一種日報,卻又將我的確信打破了。報上有一位虛無哲學家說:智識是罪惡,贓物〔3〕……。虛無哲學,多大的權威呵,而說道智識是罪惡。我的智識雖然少,而確實是智識,這倒反而坑了我了。我於是請教老師去。老師道:「呸,你懶得用功,便胡說,走!」
我想:「老師貪圖束*罷。智識倒也還不如沒有的穩當,可惜粘在我腦里,立刻拋不去,我趕快忘了他罷。」然而遲了。因為這一夜裡,我已經死了。
半夜,我躺在公寓的床上,忽而走進兩個東西來,一個「活無常」,一個「死有分」〔4〕。但我卻並不詫異,因為他們正如城隍廟裡塑著的一般。然而跟在後面的兩個怪物,卻使我嚇得失聲,因為並非牛頭馬面〔5〕,而卻是羊面豬頭!我便悟到,牛馬還太聰明,犯了罪,換上這諸公了,這可見智識是罪惡……。我沒有想完,豬頭便用嘴將我一拱,我於是立刻跌入陰府里,用不著久等燒車馬。
到過陰間的前輩先生多說,陰府的大門是有匾額和對聯的,我留心看時,卻沒有,只見大堂上坐著一位閻羅王。希奇,他便是我的隔壁的大富豪朱朗翁。大約錢是身外之物,帶不到陰間的,所以一死便成為清白鬼了,只是不知道怎麼又做了大官。他只穿一件極儉樸的愛國布的龍袍,但那龍顏卻比活的時候胖得多了。
「你有智識么?」朗翁臉上毫無表情的問。
「沒……」我是記得虛無哲學家的話的,所以這樣答。「說沒有便是有——帶去!」
我剛想:陰府里的道理真奇怪……卻又被羊角一叉,跌出閻羅殿去了。
其時跌在一坐城池裡,其中都是青磚綠門的房屋,門頂上大抵是洋灰做的兩個所謂獅子,門外面都掛一塊招牌。倘在陽間,每一所機關外總掛五六塊牌,這裡卻只一塊,足見地皮的寬裕了。這瞬息間,我又被一位手執鋼叉的豬頭夜叉用鼻子拱進一間屋子裡去,外面有牌額是:「油豆滑跌小地獄」
進得裡面,卻是一望無邊的平地,滿鋪了白豆拌著桐油。只見無數的人在這上面跌倒又起來,起來又跌倒。我也接連的摔了十二交,頭上長出許多疙瘩來。但也有竟在門口坐著躺著,不想爬起,雖然浸得油汪汪的,卻毫無一個疙瘩的人,可惜我去問他,他們都瞠著眼不說話。我不知道他們是不聽見呢還是不懂,不願意說呢還是無話可談。
我於是跌上前去,去問那些正在亂跌的人們。其中的一個道:
「這就是罰智識的,因為智識是罪惡,贓物……。我們還算是輕的呢。你在陽間的時候,怎麼不昏一點?……」他氣喘吁吁的斷續的說。
「現在昏起來罷。」
「遲了。」
「我聽得人說,西醫有使人昏睡的葯,去請他注射去,好么?」
「不成,我正因為知道醫藥,所以在這裡跌,連針也沒有了。」
「那麼……有專給人打嗎啡針的,聽說多是沒智識的人……我尋他們去。」
在這談話時,我們本已滑跌了幾百交了。我一失望,便更不留神,忽然將頭撞在白豆稀薄的地面上。地面很硬,跌勢又重,我於是胡裡胡塗的發了昏……阿!自由!我忽而在平野上了,後面是那城,前面望得見公寓。我仍然胡裡胡塗的走,一面想:我的妻和兒子,一定已經上京了,他們正圍著我的死屍哭呢。我於是撲向我的軀殼去,便直坐起來,他們嚇跑了,後來竭力說明,他們才瞭然,都高興得大叫道:你還陽了,呵呀,我的老天爺哪……我這樣胡裡胡塗的想時,忽然活過來了……沒有我的妻和兒子在身邊,只有一個燈在桌上,我覺得自己睡在公寓里。間壁的一位學生已經從戲園回來,正哼著「先帝爺唉唉唉」〔6〕哩,可見時候是不早了。
這還陽還得太冷靜,簡直不像還陽,我想,莫非先前也並沒有死么?
倘若並沒死,那麼,朱朗翁也就並沒有做閻羅王。
解決這問題,用智識究竟還怕是罪惡,我們還是用感情來決一決罷。
十月二十三日。
KK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三日《晨報副刊》的「開心話」欄,署名風聲。
〔2〕元質即元素。
〔3〕智識是罪惡是朱謙之所宣揚的虛無哲學的一個觀點。他在一九二一年五月十九日《京報》副刊《青年之友》上發表的《教育上的反智主義》一文中說:「知識就是贓物……由知識私有制所發生的罪惡看來,知識最贓物,即就知識本身的道理說,也只是贓物,故我反對知識,是反對知識本身,而廢止知識私有制的方法,也只有簡直取消知識,因為知識是贓物,所以知識的所有者,無論為何形式,都不過盜賊罷了。」又說:「知識就是罪惡——知識發達一步,罪惡也跟他前進一步。因為知識是反於淳樸的真情,故自有了知識,而澆淳散朴,天下始大亂。什麼道德哪!政治哪!制度文物哪!這些人造的反自然的圈套,何一不從知識發生出來,可見知識是罪惡的原因,為大亂的根源。」按朱謙之,福建閩侯人,當時北京大學哲學系學生。〔4〕「活無常」和「死有分」,都是迷信傳說地獄中的勾魂使者。
〔5〕牛頭馬面都是佛經傳說地獄中的獄卒。〔6〕「先帝爺」傳統京劇《空城計》中諸葛亮的唱詞:「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先帝爺,指劉備。
謝邀。
我認為算。
文學性藝術性社會性都到了一個高峰乃至巔峰。謝邀。
魯迅的短篇小說能不能代表五四以來中國短篇小說的最高水平?我認為能。下文是我對魯迅的一個評價。
魯迅(1881-1936)的思想究竟屬於什麼派別,是個爭論不休的問題。在我看來,把他理解為存在主義者,他的許多表現就豁然開朗了:一,永遠追求進步,從不全盤接受某種思想,被某個派別束縛,對一切都保持批判的意識;二,洞悉世事炎涼與人心險惡,卻既不同流合污,也不灰心喪氣,堅持做壕塹戰、韌的戰鬥;三,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魯迅的精彩文章數不勝數,格言雋語層出不窮。夏瑜墳頭的花圈(《葯》),最初被當成幽默小說後來卻人人都以為是諷刺自己、紛紛登報澄清的《阿Q正傳》,「娜拉走後怎樣」的問題(這也是顧準的追問),對培養天才的泥土的呼籲(《未有天才之前》),既要痛打落水狗(《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還要識破「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既不斷批判國民性,又大力表彰中國的脊樑(《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都令人感動不已。
我在這裡特別推薦散文詩集《野草》和擬古小說集《故事新編》,因為它們的體裁和內容都獨樹一幟,有獨特的感染力和幽默感,正適合用來擊破一些對魯迅常見的誤解,如魯迅只會罵人、尖酸刻薄、破壞有餘建設不足、文學性不夠之類。
「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野草》題辭是橫空出世的偉大文本,對它的任何解讀、評論都是笨拙、片面的,所以我只能說:酷斃了!「他在無物之陣中大踏步走,再見一式的點頭,各種的旗幟,各樣的外套……。但他舉起了投槍!」小時候看不懂《這樣的戰士》,現在明白了形形色色的反動派、落後勢力、山中賊與心中賊是歷史的常態,組成了困殺英雄的無物之陣,堅忍不拔的戰士舉起投槍,不計功利地戰鬥到底,就是最好的回答。「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現在正有大批的蒼蠅攻擊戰士,嚶嚶嗡嗡地抹黑狼牙山五壯士、劉胡蘭、黃繼光、邱少雲……魯迅簡直是為今天寫的!
「風和火勢卷得伊的頭髮都四散而且旋轉,汗水如瀑布一般奔流,大光焰烘託了伊的身軀,使宇宙間現出最後的肉紅色。……天邊的血紅的雲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流動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邊,卻是一個生鐵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但不知道誰是下去和誰是上來。這時候,伊的以自己用盡了自己一切的軀殼,便在這中間躺倒,而且不再呼吸了。」女媧醒來,造人,補天,犧牲,《補天》對宇宙洪荒的描寫充滿神話時代的生命力。《補天》中小人們對女媧說的《尚書》式的語言,雙方都是「我後躬行天討」,而戰敗方說「天不祐德,我師反走」,戰勝方說「天實祐德,我師攻戰無敵」。《奔月》中嫦娥受夠了后羿的烏鴉炸醬麵,后羿想射一隻鵓鴣卻射死了老太太的母雞,后羿發現嫦娥飛升後嘆氣道:「她上月還說:並不算老,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墮落。」「這一定不是的。」女乙說,「有人說老爺還是一個戰士。」「有時看去簡直好像藝術家。」女辛說。《理水》中文化山上的學者們說著英文,吃著奇肱國飛車運來的食物,論證「禹是一條蟲」。《出關》中賬房和書記用上海話和蘇州話逼迫老子寫講義,關尹喜拿充公的食物 「優待老作家」……這些神來之筆充滿了不羈的才情和瘋狂的幽默,簡直可以作為網路文學的先驅,令人哈哈大笑。
另一方面,《奔月》中后羿張弓時「眼光直射,閃閃如岩下電,鬚髮開張飄動,像黑色火」,果然是「這一瞬息,使人彷彿想見他當年射日的雄姿」!《理水》中「每天孳孳」的大禹和他那群「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東西,不動,不言,不笑,像鐵鑄的一樣」的同事,正是中國的脊樑。《鑄劍》中宴之敖者和眉間尺的復仇,「我用一頭顱兮而無萬夫」,令人目眩神馳。《非攻》中墨子摩頂放踵阻止了楚王攻宋,感化了魯班,建立如此偉業,結尾卻是「一進宋國界,就被搜檢了兩回;走近都城,又遇到募捐救國隊,募去了破包袱;到得南關外,又遭著大雨,到城門下想避避雨,被兩個執戈的巡兵趕開了,淋得一身濕,從此鼻子塞了十多天」。看到《大話西遊》的「他好像一條狗啊」,還會感到奇怪嗎?
看了《野草》和《故事新編》,你就會承認魯迅不但是偉大的思想家、革命家,還是文學上的文體家、幽默家。不要因為課本上的魯迅文章以思想性為主,就以為其他一些所謂才子們比魯迅有才,單純比拼文學才華魯迅對他們也是秒殺!
如果以楊絳錢鍾書夏志清的觀點看,當然不是,如果以本雅明卡夫卡的觀點看,當然是。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夫子自道的一些文獻中,我突然頓悟了魯迅是怎樣看待先鋒派書寫的。說實話,很多人熱愛長篇小說,長篇可以看出一個人塑造豐滿人物的能力,也看得出他是否有長篇短板。但魯迅的意義在於存在性、平庸性(魯迅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擅長考慮何為平庸並且如何寫,然而他們寫不好平庸的人。)、典型性(典型是悖論的,一般人看不出阿Q遍布當代社會,也不承認自己是。典型既是平庸的,也可能是超凡的,所以魯迅就變成本雅明式的諷喻學者、專家了。諷喻非常複雜,沒有好的天賦的讀者,讀魯迅是無意義的。)。懂了這些就能明白政治和藝術的鑒賞力了。
順便一提,讀魯迅就像讀孔子一樣,必須按照現象學的觀念讀,否則你沒讀任何東西。這一點即我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原因。
這麼說吧
在中國現代文學裡,要舉一個最牛逼的作家的話,
那麼只能是魯迅。
但凡給出的答案不是魯迅的,要麼不懂中國,要麼不懂現代,要麼不懂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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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也好,散文也好,甚至詩歌也好,只要是他有過創作的領域,那麼他的作品基本上就都是標杆。
尤其是小說和雜文。
然後他小說就一個阿Q是中篇。————————
應該算吧…建議閱讀葉公超在魯迅去世後寫的《非戰士的魯迅》對於魯迅的小說研究成就和創作成就做了一個題綱式的總結。其實在漢語言文學研究方向里,一直有「過於強調批判性而忽視其文學性」的觀點
魯迅的文學視野很廣。他的《摩羅詩力說》里對詩歌的見解、包括自身對各地小說風潮的評估和判定都是建立在自身對文學藝術的前衛理解上,他的小說(特別是《故事新編》)帶有很強的實驗性質。同時從西方文學和文言方面汲取營養。葉公超認為其創作的美學造詣上遠超胡適、徐志摩這個評價,是可以肯定的
當代,也有不少的學者對於魯迅的「非批判性」進行了多方面論述和考據…這個在知網上可以看到更專業的東西
答的不好,請海涵。
能。分析有書別人也給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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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跑個題,主要是回復其中一些答案的。
魯迅近代文學史上是最高水平的文人之一,在歷史上的地位也是Top Level,和李白、韓愈、周邦彥這樣的人物並肩。
另外他的寫作技能點的很全面,除了小說雜文散文外,還有詩歌和文學理論著作,同一時期這樣的全才雖然也有但是綜合下來這麼屌的也只有魯迅一個人。
可能唯一的疑問就是他沒什麼長篇。錢鍾書還是誰,曾經就這一點說過魯迅兩句。有人說錢這麼說魯迅,是錢小心眼,但是我倒覺得錢就是憑心論之。
總的來說,我覺得大牛評大牛,小蝦米還是不要摻和,以免誤傷。不過我也認為魯迅如果真寫長了後,可能是不如短的。小說寫真相。
老子的話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用福樓拜的話說,要純客觀。
我以為,百年來在這一個層面寫作並且達到很高修養的短中篇作者,就是魯迅、張愛玲、沈從文。
在我的眼裡,魯迅是比張愛玲和沈從文更出色的作家。
他的文化視野最大,學問最好,閱歷最為深沉,這一點暫且不論。評判一位作家,要從整體上說,整體作品魯迅最為龐大,表現最為深廣,所以整體上比兩位作家更優秀。
單論短篇小說。魯迅比張愛玲、沈從文寫得要少一些。
但論到最高水平,大概可以理解成他們最優秀的七八篇短篇之間的比較了。不知道這麼理解對不?
@葉茫寶寶的答案中說,魯迅表達過於直接。這點確實說的沒錯。也是妨礙到魯迅在短篇小說上取得更高地位的一個原因吧。但這個更高,是從世界最頂尖的範圍而言的,比如說契訶夫、卡夫卡、海明威這個層面上說。
但魯迅的作品不全如此。
我在上述一個答案里看到,有人以為他的《肥皂》《在酒樓上》寫得不好,我不贊同。魯迅本人以為《肥皂》是比之前圓熟的作品,夏志清也認為他最好的兩三個作品之一。《在酒樓上》氛圍營造沉鬱悲涼而自然生動,折服了眼光挑剔的王朔。
作品有的以觀念衝擊性見長,有的以圓融的人生體悟見長。
魯迅在這兩類都有建樹。前者以《狂人日記》《阿Q正傳》《葯》《孤獨者》等為代表,後者以《在酒樓上》《孔乙己》《故鄉》《社戲》等為代表。
如果以後一種為標準,看待《狂人日記》,確實會覺得概念化,觀念先行。所以有人以為張愛玲勝於魯迅,就是從這個角度來說。但這個標準是準確的嗎?是唯一的嗎?這一點是很值得討論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些短篇幅的作品,也是以觀念衝擊取勝,若論人物圓融,是遠比不上托爾斯泰的,但一口咬定他遠不如托翁,我覺得過了。
話說回來。《阿Q正傳》寓意深刻,但寫得確實草率了。開頭的一些調侃,夾帶私貨,他自己也以為油滑了。最後的結局,也是草草結束。也許,這說明了魯迅先生並不是一位中長篇的作者。《葯》似乎很受好評,但以我的想法,安排得過於刻意,人為痕迹重了一些。最後的花環,也是魯迅後來自己認為聽將令的結果,並不滿意。
但《阿Q》是重大作品,是毫無疑義的。《葯》也是一篇刻深的小說。
其餘一些帶有個人經歷的作品,就非常圓融自然,悲涼深厚了。這一點,讀過的人大抵都會有所體會,不再詳說。
說到張愛玲,我認為她是一位以中篇見長的作家。她有自然主義的傾向,喜歡描寫小細節,街上的景物,人間的萬象,這些小說中的閑筆,為她增色不少。但有時候她會控制不住,寫得隨意了起來。張愛玲最好的作品,我以為是《金鎖記》《紅玫瑰與白玫瑰》,兩個都算中篇。短篇我喜歡《年輕的時代》。都有一種悲涼的底色,又不至於太家長里短(其他的一些作品就有點過於瑣碎了)。我認為,甚至到了契訶夫的後期某些小說的境界——當然,和契訶夫還是有很大差距。
張愛玲的主要問題,在於世故太占核心。小說寫人生,張愛玲卻寫人情。
但她是個天才,文字的敏感性,心理的洞察力,都是達到普通作家遠遠無法到達的境地。這是天賦,學不來的。但她的創作高峰期短,集中在23、24歲的年齡。這個年齡,難免會有稚嫩的地方,這是我認為她總體上短篇不如魯迅的地方——定力不如,眼界不如。雖然天賦幾乎和魯迅相當,敘事的才能甚至還在魯迅之上。
沈從文先生,立意和魯迅張愛玲並不相同。魯和張,重點在寫人的內心黑暗,人世的滄桑與薄涼。這和他們出身有關。所以他們的作品,走向複雜。沈從文則是另一路,他試圖寫得純凈,詩意,再創一個世界。所以拿沈從文比魯迅張愛玲,無法比。論深度,他是比不上兩位的,但他無意中做到了純粹而不膚淺、簡單而不單薄的境地。這是非常不容易的。後來的人學他,刻意想寫得美。但沈從文自己想寫得是真。想寫得美,往往生造了一些美,唯美,假的。而他是真。學他學到假,就偏離了,這是不如他的地方。他的小說技巧上,眼界上,看起來都不難。但真正做到,比較難。他沒有什麼偏見,如實而已。人們去除先入之見,是太難了。——也許是他受教育較少的緣故。
總結一句:我認為魯迅短篇確實是百年最高峰。張愛玲的兩個中篇,尤其是金鎖記,是中篇里的最高峰。也非常出色,但略微不如的大概還有:黃金時代,動物兇猛,北方的河,棋王等。
至於沈從文的短篇,不是一個系統。也有幾篇非常好,但複雜、多層次、感染力,是不如以上兩位的。好在他保持一個較穩定的創作水平,他沒寫過太差的作品。穩定性上,我認為是比以上兩位好一些的。當然,魯迅也很穩定,他的《一件小事》這種,本來就是湊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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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魯迅的短篇小說能不能代表五四以來中國短篇小說的最高水平,他已經事實上的代表很多年了。而且代表這種事,原來就不合情理,既然是代表,本就無關被代表的人們什麼事。
魯迅小說在寫作技術和手法上,其實並不需要投入太多的精力。因為沒法具體去分析寫作技術和手法。除了後來根據周作人的回憶,魯迅小說也有一些不符合事實的例子,譬如范愛農死後的情狀,大部分魯迅小說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刻畫上非常到位。這是後世大多數作家所缺乏的。他的筆法仍然是偏於傳統古典小說的描寫世相,而不是單獨地勾勒那一個鮮明的我。以《吶喊》為例,《白光》、《明天》從頭到尾都是別人的故事。
有一點是魯迅作品的最鮮明的特色。那就是——無限地接近真實。後世的作家們,尤其是小說家,譬如沈從文,張愛玲,汪曾琪,鍾阿城,他們都有非常出色的作品,但是在小說的故事性上是有講究和取捨的,《邊城》也好,《色戒》也好,《受戒》也好,《棋王》也好,他們基本構建了一個虛擬的世界,但魯迅小說很多時候就是幾個簡單的片段和現場。但這些片段和現場,無限地接近真實,這裡面沒有什麼縹緲的愛情,躁動的青春,掙扎的慾望,荒謬的野蠻成長,就是簡單但真實的場景再現。
以小說的故事性完整性,魯迅小說是很無趣的。但以世界的殘酷和真實而言,魯迅小說又是超凡的生動有趣。因為在魯迅小說的背後,不止是絕望,寂寞,幾乎每一篇小說,都會遇到人這一生會遇到終極的問題——生和死。不是故事裡的生死,不是愛情的生死,也不是青春,慾望里的生死。是真真切切每一時每一刻下一分下一秒就會撞見的生死。
幸運的是,我們絕大多數人的生活已經越來越進入現代社會,看起來也越來越遠離血淋淋的生死。不幸的是,這生死的陰雲依然無限近地籠罩著我們生活的一切。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確保生命在下一秒不會被消失掉。
但我們可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裝作不知道,裝作不存在,裝作沒發生。然後我們盡情地歡鬧、娛樂,痛快地看著這個世界一點一點在變好,又一點一點陷入沉淪。
附《白光》的結尾:他決定的想,慘然的奔出去了。幾回的開門之後,門裡面便再不聞一些聲息。燈火結了大燈花照著空屋和坑洞,畢畢剝剝的炸了幾聲之後,便漸漸的縮小以至於無有,那是殘油已經燒盡了。
「開城門來~~」
含著大希望的恐怖的悲聲,遊絲似的在西關門前的黎明中,戰戰兢兢的叫喊。
第二天的日中,有人在離西門十五里的萬流湖裡看見一個浮屍,當即傳揚開去,終於傳到地保的耳朵里了,便叫鄉下人撈將上來。那是一個男屍,五十多歲,「身中面白無須」,渾身也沒有什麼衣褲。或者說這就是陳士成。但鄰居懶得去看,也並無屍親認領,於是經縣委員相驗之後,便由地保埋了。至於死因,那當然是沒有問題的,剝取死屍的衣服本來是常有的事,夠不上疑心到謀害去:而且仵作也證明是生前的落水,因為他確鑿曾在水底里掙命,所以十個指甲里都滿嵌著河底泥。
這種真實,我想根本不需要多餘的技巧。
我覺得魯迅小說的目的性比較明確,大概他比較追求這個。但是我個人覺得,就小說來說,目的性太明確未必是好事。你們會提到他很多諷刺小說,我不是很喜歡諷刺小說這類型的地方或許也是在於它目的性太明確了,把許多本來可以似是而非、深埋冰山下的東西暴露出來,對含混的不確定性來說,我覺得會是一種損傷,會削減掉一些本文的多義性和空間性。
目的性明確可能會對某一問題的力量大一些,很多人也很吃這一套吧。這就在於對小說的理解了,大概落腳點在於「用」吧?但小說這種文體未必是合適的表達某一確定意思的載體。所以後期魯迅放棄了小說。
摘一段黃錦樹對魯迅後期為什麼放棄了小說的評論哈。我有很多話說不出來,有點模模糊糊的感覺,看了他的回答讓我覺得,對,就是這種說法吧。
魯迅為什麼放棄了小說?他有一篇短文叫作《我怎麼做起小說來》,是他過世前三年寫的文章,他解釋他為什麼做小說:「我仍抱著十多年前的『啟蒙主義』,以為必須是『為人生』,而且要改良這人生。我深惡先前的稱小說為『閑書』,而且將『為藝術的藝術』,看作不過是『消閑』的新式的別號。」在魯迅的解釋裡面,第一不要讓小說變成閑書,第二不要為「為藝術而藝術」,因為你會失掉你主要的目的的。而魯迅選擇啟蒙主義為人生,因此他說他要「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這是魯迅對小說能做什麼的眾所周知的回答,故他的小說多取材於病態社會中不幸的人們,這樣的意圖也對他的小說寫作設下限制條件,所以他說「我力避行文的嘮叨,只要覺得夠將意思傳給別人了,就寧可什麼陪襯拖帶也沒有。中國舊戲上,沒有背景,新年賣給孩子看的花紙上,只有主要的幾個人(但現在的花紙卻多有背景了),我深信對於我的目的,這方法是適宜的,所以我不去描寫風月,對話也決不說到一大篇」。也就是說,魯迅以一種幾乎是極簡的剋制去寫小說,這樣的小說論,其實是對小說的天性有充分的認知,他努力地剋制小說自身的慾望,這慾望是什麼?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引用明代胡應麟評唐傳奇:「唐人乃作意好奇」,小說天性好奇。魯迅努力壓抑這個,壓抑到一定程度乾脆不寫了,去寫雜文。從魯迅的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小說的三種可能的功能:作為閑書、消費品;作藝術的探索;改良人生(載道)。當他的功能可以透過更直接的方式完成時,小說就被拋棄了。
謝邀。
個人認為,魯迅的短篇不但能代表五四時期的最高水平,就是放在現在,也毫不遜色。
比如描寫愛情的《傷逝》,以抒情的筆調明晰剖析自己,並對女性有最深切的了解,寫出了最真實的寂靜和空虛之感。
《故事新編》整本書帶著濃厚的後現代主義色彩,《理水》、《鑄劍》、《補天》、《奔月》等篇篇精彩。
而最完整的《孔乙己》、《風波》、《故鄉》、《阿Q正傳》、《社戲》、《祝福》、《離婚》等,堪稱完美。
在他的筆下的農民真實而完整,因著真實,便有著無窮的同情,以肖像畫的姿態逼真而冷靜地從容描述。
很多時候,人們談起魯迅,總是會想起教科書里的「偉大的思想家……」,很多人對他的定位也源於此。其實,更多時候,魯迅真的被標籤了。他的作品,冷靜、審慎、凝練、功底深厚,思想豐富,才華橫溢,他的高度,遠遠不止教科書里的標籤定義的那般淺薄。
魯迅歷史地位下降的一貼,原來五四以來居然有人可以和魯迅相提並論短篇小說成就了?別說五四以來的新文學,就算拉長到整個中國文學史,堪與魯迅PK的短篇小說家除了蒲松齡不作第二人想。張愛玲之流?先K過凌濛初再說吧,K過了凌濛初還有馮夢龍呢。
文學類話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我不認為魯迅的短篇小說水平最高,我覺得沈從文甚至汪曾祺、蘇童、韓少功等人的短篇小說水平也很高。不過魯迅先生屬於開宗立派的,一樣事物不可能在一開始就處於最高水平,要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
至少《故事新編》我是不喜歡的,可能摻雜了個人感情。如果說《社戲》、《故鄉》、《葯》、《風波》等幾篇的話,絕對是夠得上最高水平的。
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的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里。淡黑的起伏的連山,彷彿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都遠遠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卻還以為船慢。他們換了四回手,漸望見依稀的趙莊,而且似乎聽到歌吹了,還有幾點火,料想便是戲台,但或者也許是漁火。
那聲音大概是橫笛,宛轉,悠揚,使我的心也沉靜,然而又自私失起來,覺得要和他彌散在含著豆麥蘊藻之香的夜氣里。——《社戲》
最近正在讀《故事新編》,有點喘不過氣來,請允許我偏個題,裝個逼!
「仗義,同情,那些東西,先前曾經乾淨過,現在卻都成了放鬼債的資本」——《鑄劍》
死並不壞,也很難,但要死得於民有利——《非攻》
勞形苦心,扶危濟困,是賤人的東西,大人們是不取的。他可是君王呀,老鄉!——《非攻》
阿Q 不開口,想往後退了:趙太爺跳過去,給了他一個嘴巴。「你怎麼會姓趙!——你那裡配姓趙!」——《阿Q正傳》
他的學說是:凡尼姑,一定與和尚私通;一個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誘野男人;一男一女在那裡講話,一定要有勾當了。為懲治他們見,所以他往往怒目而視,或者大聲說幾句「誅心」話,或者在冷僻處,便從後面擲一塊小石頭。——《阿Q正傳》
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吃人,我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狂人日記》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趙家的狗又叫起來了。
獅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狂人日記》
先到這裡吧,看完再更!
不敢評論魯迅先生寫得好不好,語言頗為犀利冷峻,不講情面,道盡世相,不管過去的還是現在的,你我都在其中,這也算是好了罷!
我認為不僅能代表五四時期的最高水平,還能代表五四以來的最高水平。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題主拉個最高水平大旗,恕我能否猜想一下題主是為了喜聞樂見的開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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