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和古龍的孤獨有何不同?

古龍喜歡寫孤獨大家都知道,但也不只一次見過類似的描述說金庸寫的才是真正獨行俠,他們獨來獨往,沒有真正可以進行心靈交流的朋友。有人認為他們更孤獨。
我想問問知乎上的各位俠友,怎樣看待這兩種似乎有所不同的孤獨?你們認為他們各自是如何寫孤獨,以及你們認為哪種更孤獨?
以及,其實我希望想看到的,是對這種現象背後的原因分析~
感謝。


兩種截然不同的孤獨,代表兩種不同人格的追求。

古龍的主人公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主角考慮一件事,想的是該不該去做,而不是能不能去做,做不做得了。這與普世價值觀是違背的,世上多的人,只看有沒有利益,去做一件事。

這種矛盾讓主角遺世而獨立,甚至會觸碰到許多人的核心利益——斷人錢財,無異於殺人父母。緊接著,毀謗、陰謀、栽贓,各種攻擊如期而至,將主角團團圍住,密不透風。

「大盜蕭十一郎,心狠手辣,是個無惡不作的奸徒。」
「嘿嘿,小李探花原來便是那聲名狼藉的梅花盜。」

道義往往站在利益的對面。而這些主角們就像黑夜中的划過天幕的閃電,在一片漆黑中爆發出光彩。

背負冤屈的時候,這些武功大成,名滿天下的豪俠只有獨自忍受,不做解釋。

因為當全世界信奉金錢主義的時候,沒人會在乎江湖道義。

說了不如不說,解釋不如不解釋,這就是這些俠客的孤獨。他們不屑解釋,也無法解釋,因為沒有人相信這份追求,沒有人理解他們的情感。

他們沒有朋友,卻反而更渴望友情,更嚮往真情。這是痛苦矛盾的地方。

小李飛刀被天下指認為梅花盜時,阿飛一人一劍殺到他面前。

阿飛冷冷道:「我不必問他,他絕不是梅花盜!」

他信任李尋歡。

信任,足以讓兩顆孤獨的心產生共鳴,讓他們成為生死相交的朋友。

一個人經歷了潦倒貧困,掙扎在社會底層,就會看清社會黑暗的一面。古龍經歷了這些,所以他擅長描寫這些。出賣朋友,殺個把人,都不是稀奇事兒。主角可以和無數美女睡覺,可以過揮金如土的瀟洒日子,但是他們沒有家,找不到心靈的慰藉。

看透黑暗,反而會嚮往光明。只是大好男兒不能顧影自憐,怨天尤人,展現出軟弱的一面。

於是他索性表現得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用這樣的表象武裝自己。你看小魚兒出了惡人谷,一定要讓別人認為自己是個壞人,他和花無缺當了很久的敵人,在花無缺面前,他是自卑的,這種自卑體現在鐵心蘭的身上,但是他偏偏要表現得不在乎。

古龍常說:「朋友比敵人更要命」。這顯然是他的感悟,有這樣認知的一個人,怎麼會不孤獨呢?

只是,他筆下的江湖豪俠,雖然孤獨寂寥,仍然嚮往著正義、公道、真情這些美好的事物。

但我不會說出來。只有你懂我,我們才能成為朋友。

可惜世上兩人相知是不容易的。

所以孤獨是常態。


金庸不同。

他寫孤獨的時候,是

君子以致命遂志。

英雄的孤獨,在追求自己理想的時候,要付出巨大的犧牲,哪怕無法看見曙光。

郭靖死守襄陽的時候對楊過說了武侯的名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自己看不到成功的希望——朝綱敗壞,奸佞當道,但是他堅持戰鬥,這種孤獨是與時代的抗爭。

喬峰鏖戰一生,不嘗敗績,雖萬千人,吾往矣,最終自盡於雁門關前,止息了宋遼百年戰爭。

郭靖雖有黃蓉,喬峰雖有兄弟,但是在他們踐行理想的時候,是犧牲一切的。

你看郭靖明知襄陽終究守不住,卻沒有帶著黃蓉去神鵰俠侶,浪跡天涯。
喬峰自盡的時候,兩位結義兄弟就在身側,兩軍陣中。

以死明志。

出身世家的金庸,有追求,有野心,他辦報紙,做社論,「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全部出版後,不斷進行修編,以期更好的成就。

他寫個體孤獨的時候,哪怕極端如楊過,與全天下為敵,也不會像李尋歡那樣深陷痛苦,反倒覺得遊戲人生,無牽無掛。

後來,名利心漸淡,金庸老先生更傾向於張無忌和令狐沖這樣沒有政治野心的人物,帶著一點隱士之風,最終都能獲得一個好結局。張無忌享受畫眉之樂不必再說……令狐沖先失去青梅竹馬,再失去師父師娘,也沒人會說他孤獨。

直到封筆前,《鹿鼎記》轟然出世,韋小寶名、利、色全占,他高興嗎?他再也回不到抓著龍根和小玄子摔跤打架的時候去了。

金庸給了讀者答案,理想往往伴隨孤獨,要解除這種孤獨也有方法,交由讀者自己取捨。

兩位大師寫的孤獨,總結而言的話:

一種是渴望真情而不得,一種是追求理想的必要犧牲。


金庸的孤獨,是情感上的孤獨。

而古龍的孤獨,是人格上的孤獨。

其實,這麼比較是不公平的,因為孤獨只是金庸作品眾多風格和內容的其中之一,但對於古龍來說,孤獨卻滲透在了他作品的骨子裡,是他筆下人物的靈魂和核心。

這種比較,本身就沒有放在對等的平台上。

提到孤獨,最經典的描寫,莫過於《多情劍客無情劍》中的一段:

他不願阿飛再想這件事,忽然抬頭笑道:「你看,這棵樹上的梅花已開了。」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你可知道已開了多少朵?」

阿飛道:「十七朵。」

李尋歡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已凍結。

因為他數過梅花。

他了解一個人在數梅花時,那是多麼寂寞。

這段如果換成金庸來寫的話,大概會是下文這樣:

李尋歡哈哈一笑,問道:「賢弟,你可見那樹上的梅花沒有?」阿飛笑道:「自然看到。」李尋歡道:「我且考你一考,你可知那花開了幾朵?」阿飛道:「那有什麼難的,自然是十七朵了。」李尋歡心下暗嘆,再無言語。

金庸和古龍的作品,無論是文風,人物,還是劇情,乃至於價值觀和對武俠的理解,都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其表達出的「孤獨」,也完全不同。

首先是文風。

最具有代表性的,我們來看兩部作品的開頭: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萬里飛雪,將穹蒼作烘爐,熔萬物為白銀。

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李尋歡打了個呵欠,將兩條長腿在柔軟的貂皮上盡量伸直,車廂里雖然很溫暖,很舒服,但這段旅途實在太長,太寂寞,他不但已覺得疲倦,而且覺得很厭惡,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寂寞,但他卻偏偏時常與寂寞為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多情劍客無情劍》

「越女採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雞尺溪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一陣輕柔婉轉的歌聲,飄在煙水蒙蒙的湖面上。歌聲發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個少女和歌嘻笑,蕩舟採蓮。她們唱的曲子是北宋大詞人歐陽修所作的「蝶戀花」詞,寫的正是越女蓮的情景,雖只寥六十字,但季節、時辰、所在、景物以及越女的容貌、衣著、首飾、心情,無一不描繪得歷歷如見,下半闋更是寫景中有敘事,敘事中挾抒情,自近而遠,餘意不盡。歐陽修在江南為官日久,吳山越水,柔情密意,盡皆融入長短句中。宋人不論達官貴人,或是里巷小民,無不以唱詞為樂,是以柳永新詞一出,有井水處皆歌,而江南春岸折柳,秋湖採蓮,隨伴的往往便是歐詞。

時當南宋理宗年間,地處嘉興南湖。節近中秋,荷葉漸殘,蓮肉飽實。這一陣歌聲傳入湖邊一個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樹下悄立已久,晚風拂動她杏黃色道袍的下擺,拂動她頸中所插拂塵的萬縷柔絲,心頭思潮起伏,當真亦是「芳心只共絲爭亂」。只聽得歌聲漸漸遠去,唱的是歐陽修另一首「蝶戀花」詞,一陣風吹來,隱隱送來兩句:「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歌聲甫歇,便是一陣格格嬌笑。

——《神鵰俠侶》

不來比較兩種寫作手法的高下,單純來看差異。

金庸無疑更加渾厚自然,融合了傳統文言文和近代白話文變革的特點,採用平鋪直述的風格,一字一句看似平平無奇,卻耐得住咀嚼回味,就像他描寫的玄鐵重劍一樣,「大巧不工」;

反觀古龍,則特點十分鮮明,更加貼近於日本和西方的寫作風格,直接,強烈,開篇奪住讀者眼球。熟練地運用短句和換段,字裡行間透著濃濃的浪子氣息。

單單幾行字鋪陳來開,我們不難看出,金庸的行文大氣恢弘,淡而綿長,具備典型的傳統文人寫作和敘事風格,而古龍劍走偏鋒,帶著強烈的個人情感在文字里,甚至不需要什麼劇情,不需要什麼人物,單單一段景物和動作描寫,都能將讀者感受到孤獨的存在。

古龍的文風變化很多,存在爭議的幾個代表階段分別是以《大旗英雄傳》、《絕代雙驕》、《楚留香傳奇》或是巔峰的《多情劍客無情劍》為劃分。我個人傾向於把《絕代雙驕》作為古龍行文成熟的標誌的,在那之前,他還是在模仿,在學習,走的也是傳統文人的習作路子,但寫這種小說,別說金庸了,梁公的淵博都能甩他十萬八千里。而且他行文的習慣在早期也可以看出一些雛形來,和那種平鋪直敘的寫作風格有些格格不入,所以作品一直難臻上乘。

直到他找到了自己的路數,劍走偏鋒之後,才蔚然成為一代大家,在金庸一統江湖之後,開闢了武俠小說的另一種新寫法,新路數。

再來看人物。

金庸筆下的孤獨的人,拋開掃地僧、風清揚這種避世高人之外,我個人印象最深的,是塞外牛羊空許約之後的蕭峰,是妻子死後逐盡門人的黃藥師,是被世俗拋棄再無一人可親可信的狄雲,是獨居黑龍潭苦苦思索算術的瑛姑,是一十六載少年子弟江湖老的楊過。

這些人的孤獨,都是淺層面的,都是有原因的。

而金庸使用的模板,也都是同一個套路:情傷。要麼生離,要麼死別,之後孤單一人,千山暮雪,萬裡層雲,隻影向誰去。蕭峰沒了阿朱,藥師沒了馮蘅,狄雲沒了戚芳,瑛姑沒了老頑童,楊過沒了小龍女。

試想一下,假如他們都擁有了,還會孤獨嗎?

不會。

蕭峰可以塞外牛羊,藥師可以練武習文,狄雲開開心心在鄉下過一輩子,瑛姑和老頑童攜手江湖,而楊過十六年後重逢姑姑,意氣風發,哪裡還有半點頹喪孤獨的影子?

當然,這些都是假設。那麼在金庸的作品中,當情傷已經存在了,這些孤獨的人卻都仍然活的好好的,為什麼?

因為金庸在武俠的世界裡,給了他們每個人除了愛情之外更加重要的東西。

給了蕭峰生世之謎、父母之仇,給了黃藥師撫養女兒、遊戲風塵,給了瑛姑盼頭,給了楊過約定,至於狄雲,本質上就是個鄉下二傻子,連書都沒讀過幾本,幾乎就是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了——最多加個對丁典的責任和對自己的復仇。

為了這些事情,他們可以放下自己的孤獨,忍受自己的孤獨,不讓這種孤獨膨脹蔓延,將他們吞沒。

所以他們都不會變成李尋歡,都不會變成陸小鳳,都不會變成蕭十一郎。

金庸筆下的孤獨,是一個個社會性的人的孤獨,他們的孤獨來源於感情的受挫,但是與情感相比,他們有著同樣甚至更加重要的事情作為填補,所以他們存在孤獨,卻只是感情上的孤獨,淺層次的孤獨。

但是古龍筆下的孤獨,則深入到了人性里。

他筆下的主角,大多是浪子,有著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和玩世不恭,最大的特點就是脫離了社會性,以完全簡單幹凈的姿態活著。

李尋歡滿門去世,錢財散盡,十年後從塞外回來時,除了林詩音和鐵傳甲別無牽掛;

陸小鳳無父無母,無門無派,無家無子,只有一群朋友 ;

蕭十一郎更厲害,是狼養大的。

……

只有一個人除外,就是謝曉峰。但是他更加孤獨,因為古龍以無比痛苦的姿態塑造了他,所有人關注的都是謝家的神劍,天下無敵的三少爺,這些是他外在的「我」,而他內在真實的我,則是那個「沒用的阿吉」。

可是沒用的阿吉誰都救不了。

所以即使他離開了謝家,封了神劍,想要以阿吉的身份活下去。可是他還是被迫變回了三少爺,只有三少爺才能擁有天下無敵的神劍,才能救回他想要救的人。

他的孤獨,不在於無牽無掛,而在於太過負擔。

與金庸筆下的感情不同,古龍的這種孤獨,是沒有原因的,是沒有終止的,他伴隨著筆下人物的一生,是無可救藥的性格缺陷。

不知道是不是受二戰之後美國後現代主義文學作品中所流行的「垮掉的一代」的影響。古龍筆下的浪子結合了現代人的思想特徵和傳統武俠的精神,與金庸相反的是,前者給了孤獨一個共同的成因,再根據不同的人物特徵予以不同的解藥;但是古龍卻在人物的設定中給了無緣由的孤獨,再給了他們一個共同的解藥:友情。

只有友情,才能緩解孤獨,這是古龍筆下作品的靈魂所在。

這種無緣由的孤獨並非古龍閉門造車,有趣的是,時至今日,這種心理現象越發廣泛地出現在年輕一代的身上。他們在痛苦中獲得快感,在自虐中博取存在,即使可以通過融入社會緩解孤獨帶來的痛苦,卻寧可選擇一個人在角落裡安靜地舔舐傷口。這種近似於偏執的孤僻心態,在古龍的筆下,成為了浪子們最大的浪漫特質。

舉個簡單的例子:

楊過十六年來雖說孤苦伶仃,神鵰大俠卻名滿天下,意氣風發,萬獸庄震服群雄,黑龍沼智取靈狐,到了襄陽三份禮物的時候,天下人都買他面子給小郭襄祝壽,南陽一場大火,惆悵和痴情反而成為了他最迷人的魅力;

陸小鳳知交滿天下,每天都在喝酒交朋友,可你看到他的時候,還總是覺得他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

這就是孤獨。

如果真的要究其原因,為什麼古龍和金庸筆下的孤獨如此不同的話,那大概就是二者除了共同的文人身份之外,金庸還是一名政客,一名學者,一名商人;

——而古龍,只是浪子。


古龍的孤獨常是主人公的常態,孤獨得甚至於頹喪。會寫得很細,給人印象很深。

金庸的孤獨也有,卻多是人物的過程。是故事裡的一環,更著重的是人物的大的命運。孤獨是命運中悲的一部分。

古龍的孤獨是每個人都有的,我們都吃過雨夜的一碗面,也體會到一個人,很能感同身受。古龍繼承了很多西方近代的文學思想,是很普適的關懷,很深的寂寞。

金庸的孤獨卻多和主人公的性情經歷有關,而且不重複自己。陳近南死時,韋小寶才知覺自己仍是個沒有父親的野孩子,那是韋小寶的孤獨;楊過走出活死人墓,看著飛鳥的悲憤,抱著病馬的痛哭,那是楊過的孤獨;靈蛇島之後,張無忌對周芷若說,只有你全心全意對我好,不騙我時的反諷,那是張無忌的孤獨。

我們能體會,卻不一定那麼感同身受。只是有了切生體會,金庸寫的情緒會顯得得可怕,孤獨得深入骨髓。

喪子的痛楚不是那樣的,只是當時我還不懂得。

古龍對孤獨的描寫更著重一點,直面一點,寂寞是怎麼樣的,阿飛說那是樹上的梅花,神來一筆,明明白白,金庸多半寫不出來。

金庸對孤獨的描寫更古典一些,留白一點。寫郭襄在華山見了楊過,再見不到他,下山來聽見了烏鴉,再忍不住淚水。過程給出來,心情你自己去猜。這還不夠,還在光明頂又突然冒出黑沼靈狐的招式,突然告知有徒兒叫風陵師太。

古龍寫孤獨,常常寫人物的笑。陸小鳳在笑,楚留香在笑,笑的背後是寂寞。笑和悲的反差之下,古龍的孤獨深得多。

金庸不一定有那麼深,但要人物的性格要廣一些。所以令狐沖想的是我苦戀岳靈珊天下皆知,要哭就哭,不要做作;李莫愁的孤獨,是縱火一躍,鬱結至死;喬峰遇到千萬人依然是憤怒,是吾往矣,親的仇的,連奚長老也死了,命運的落差比孤獨的情緒更顯得大;韋小寶想到沒幾個夫人愛自己,竟還開得出擲骰子做羊牯的玩笑,這種流氓人物,最悲哀就在於,都不會因為自己的孤獨而感到孤獨。

我不喜歡把古龍比作李白,金庸比作杜甫的說法。全因兩人各有各的好,金庸的浪漫卻不一定低於古龍,我看金庸的書多,在維護他。而我認為杜甫的浪漫總比李白差了些。

但是孤獨一方面,古龍卻確實更像李白,金庸更像杜甫。

古龍的孤獨,更確切的說是寂寞,是「仰天大笑出門去」,卻「舉杯澆愁愁更愁」。

金庸的孤獨,卻多是人世浮沉,是「人事音書漫寂寥」。

我看古龍的書少些。兩人在寫孤獨方面各有各的好。這裡只說了一些。


引一段古龍先生作品《大人物》中的原文

面和肉都是熱的。
  只要是熱的,就不會太難吃。
  田思思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看著秦歌道:「你說這地方很出名?」
  秦歌道:「嗯。」
  田思思道:「就是賣這兩種面出名的?」
  秦歌道:「嗯。」
  田思思四面看了一眼,忽然嘆了口氣,道:「我看這些人一定都有病。」
  秦歌道:「哪些人?」
  田思思道:「這些特地到這裡來吃東西的人!」
  秦歌將面碗里的牛肉一掃而光,才長長吐出口氣,道:「他們沒有病。」
  田思思道:「這個人呢?」
  她說的是她眼睛正在盯著的一個人。
  這人坐在燈光比較亮的地方,穿著件看來就很柔軟、很舒服的淡青長衫,不但質料很高貴,剪裁得也很合身。
  他年紀並不太大,但神情間卻自然帶著種威嚴,就算坐在這種破桌子爛板凳上,也令人不敢輕視。
  田思思道:「這個人一定很有地位。」
  秦歌道:「而且地位還不低。」
  田思思道:「像他這種人,家中一定不會沒有丫頭傭人。」
  秦歌道:「非但有,而且還不少。」
  田思思道:「他若想吃什麼,一定會有人替他準備的。」
  秦歌道:「隨時都有。」
  田思思道:「那麼,他若沒有病,為什麼要一個人半夜三更的到這種地方來吃東西呢?」
  秦歌慢慢地喝了杯酒,又慢慢地放下了酒杯,目光凝視著遠方的黑暗,過了很久,才低低地嘆息了一聲,道:「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寂寞?」
  田思思道:「當然知道,我以前常常都會覺得很寂寞。」
  秦歌道:「那時你在想些什麼?」
  田思思道:「我想東想西,想出來到處逛逛,想找人聊聊天。」
  秦歌忽然笑了,道:「你以為那就是寂寞?」
  田思思道:「那不是寂寞是什麼?」
  秦歌道:「那不過是你覺得無聊而已,真正的寂寞,不是那樣子的。」
  他笑了笑,笑得很凄涼,緩緩接著道:「真正的寂寞是什麼樣子?也許沒有人能說得出,因為那時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田思思在聽著。
  秦歌道:「你若經歷過很多事,忽然發覺聽有的事都已成了過去;你若得到過很多東西,忽然發覺那也全是一場空;到了夜深人靜時,只剩下你一個人……」
  他語聲更輕、更慢,慢慢地接著道:「到了那時,你才會懂得什麼叫寂寞。」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懂得?」
  秦歌好像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又痴痴地怔了半天,才接著道:「那時你也許什麼都沒有想,只是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怔,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找不到著落,有時甚至會想大叫,想發瘋……」
  田思思道:「那時你該去想些有趣的事。」
  秦歌道:「人類最大的痛苦,也許就是永遠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你若拚命想去回憶過去那些有趣的事,但想到的卻偏偏總是那些辛酸和痛苦,那時你心裡就會覺得好像有根針在刺著。」
  田思思笑道:「真像有根針在刺著?那不過是文人們的形容而 已……」
  秦歌又喝了杯酒,道:「以前我也不信一個人的心真會痛,也以為那隻不過是文人們的形容過甚,但後來我才知道,就算是最懂得修辭用字的文人,也無法形容你那時的感覺。」
  他笑得更凄涼,接著道:「你若有過那種感覺,才會懂得那些人為什麼要三更半夜的,一個人跑到這破爛攤子上來喝酒了。」
  田思思沉默了半晌,道:「就算他怕寂寞,也不必一個人到這裡來呀。」
  秦歌道:「不必?」
  田思思道:「他為什麼不去找朋友?」
  秦歌道:「不錯,你痛苦的時候可以去找朋友陪你;陪你十天,陪你半個月,但你總不能要朋友們陪你一輩子。」
  田思思道:「為什麼?」
  秦歌道:「因為你的朋友一定也有他自己的問題要解決,有他自己的家人要安慰,絕不可能永遠的陪著你。」
  他又笑了笑,道:「何況你也不會真的願意要你的朋友永遠來分擔你的痛苦。」
  田思思道:「你至少可以花錢雇些人來陪你。」
  秦歌道:「那種人絕不是你的朋友,你若真正寂寞,也絕不是那種人可以解除的。」
  田思思眼珠子轉了轉,說道:「我知道另外還有種人。」
  秦歌道:「哪種人?」
  田思思道:「像張好兒那種人,她那地方至少比這裡舒服多了。」
  她又向那青衫人瞟了一眼,道:「像他那樣的人,應該有力量到那裡去的。」
  秦歌道:「不錯,他可以去。但那種地方若去得多了,有時也會覺得很厭倦,厭倦得要命。」
  田思思道:「所以,他寧可一個人跑到這裡來喝悶酒?」
  秦歌道:「這裡不止他一個人。」
  田思思道:「但這裡的人雖多卻沒有他的朋友,也沒有人了解他的痛苦,他豈非還是等於一個人一樣?」
  秦歌道:「那完全不同。」
  田思思道:「有什麼不同?」
  秦歌道:「因為在這裡他可以感覺到別人存在,可以感覺到自己還是活著的,甚至還會看到一些比他更痛苦的人……」
  田思思道:「一個人若看到別人比他更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就會減輕嗎?」
  秦歌道:「有時的確是的。」


讀古龍書體會到的孤獨像是一個人喝酒,卻怎麼也喝不醉,反而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寂寞。

如李尋歡,早已明白龍嘯雲一心置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地,仍然叫他一聲大哥。與阿飛決裂後,吐出一口血。

如傅紅雪,葉開的百般示好,也對葉開有好感,卻仍然冷漠,因為他只有復仇,所以沒有朋友。

讀古龍時感覺到的孤獨是對真情的渴望和身不由己的悲傷,因為古龍筆下的真情太動人,明知現實幾乎不會遇到,但還是忍不住對其心存渴求與嚮往。


讀金庸書體會到的孤獨像是抬頭望天,心中升起的一絲寂寥一絲傷感,化為一聲嘆氣。

如喬峰,不得不面對自己契丹人的身份,選擇跳崖,不忍會讓人想起酒樓里與段譽比酒比輕功,三兄弟並肩大醉的場景,以及一個叫阿朱的姑娘。

如令狐沖,華山有過把自己視如己出的師傅師娘,有過青梅竹馬的小師妹,即使現在已經笑傲江湖,但華山大師兄時的那些日子何嘗不歡樂。

讀金庸時體會到的孤獨是遺憾,明明有更多的機會有一個更好的結果,但為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又註定會是這個結果。

個人在感情上是厚古而薄金的,看古龍的書,會覺得先生筆下的浪子多情,會因為人物的寂寞而胸悶難受,會因為人物的真情而熱血迴腸。看金庸的書也會心疼筆下人物,但感情體會上沒有古龍深。


斗膽說幾句我的看法。
我覺得單獨一個人、獨行俠、沒朋友,這些和孤獨、寂寞,並不是完全等同的。有些人就喜歡一個人,對於這些人,沒朋友沒交流反而都是他想要的。或者如果存在某些眼高於頂,他還會覺得沒有人配得上和他心靈交流。而所謂孤獨、寂寞並不代表就是一個人或者沒朋友,恰巧有些時候這些人還有不少的朋友,特別熱鬧。就像古龍。他渴望去用熱鬧用交流去排遣他心中的孤獨和寂寞,但越這樣發現自己越寂寞。就如同在人海中的流浪。「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金庸是廟堂里的清流黨,古龍是江湖上的野刀客(或者黑幫亂斗時的獨行俠)

金庸的孤獨是一種傲嬌的自我選擇,「我不要」。

相比之下,古龍的孤獨其實才是真寂寞。

不管是因為角色的性格缺陷,還是所處的客觀環境限制。他的孤獨都是一種「求不得」。


古龍的書我只粗略讀過幾本,所以更多的還是從金庸小說的角度說一說吧


金庸的江湖從來不是純粹的江湖,雖然有刀光劍影,卻沒有快意恩仇。

《天龍》的聚賢庄之戰,最讓人熱血賁張。喬峰飲足了酒水,怒氣勃發,如狼似虎地撲入群雄中間,左劈右砍,出手如狂,殺得聚賢庄血肉橫飛,屍橫遍地。他將近幾個月所受的冤屈一股腦發泄出來,最終被重重圍困,身受重傷,差點喪命。
事後救他性命的蒙面人問起緣由,斥罵他為了一女子做出這等蠢事時,
喬峰迴答說,自己以有為之身,做這種無益之事,確實不應當,但「一時氣憤難當,蠻勁發作,便沒細想後果。」
那蒙面人嘿嘿冷笑兩聲,「原來是蠻勁發作。「

喬峰契丹出身,長相甚是魁梧威勢,段譽一見到他,心裡便暗暗稱讚,
「好一條大漢!這定是燕趙北國的悲歌慷慨之士。」
喬峰的骨子裡,游牧民族的野性也沒有脫————即便如此,他還是受了中原文化的影響————蠻勁消退後,他就後悔不該這麼衝動。
金庸筆下的其他人物,莫不如此。
楊過欲報父仇,幾經輾轉,終於沒對郭黃二人下手。
張無忌的父母被逼死在武當山上,背負著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長大後他卻變成了溫和寬厚,人畜無害的張教主。

武俠文化源頭,追溯根本,是春秋戰國時期,為知己死、當刎頸交的士文化。
士,可是得重然諾、輕生死。性命不是最重要的,榮譽才是。這一點,跟西方的騎士精神殊途同歸。
孟嘗君的一位食客吃飯時,看到食物粗糙簡陋,覺得自己受到怠慢。
孟嘗君見狀,他端起自己的餐盤,向食客明示,自己的食物跟他一樣。
這位食客明白自己冤枉了好人,他羞愧難當,拔出劍來,當場抹了脖子。

但金庸小說寫的卻不是這些真正的(俠)士。他借了先秦士文化的殼,寫的卻是後世,尤其程朱理學興起後,那些士大夫的事。
士大夫們不會衝動,不會蠻勁大發,不再有野性殘留。
在大一統王朝極其緩慢的馴服下,他們成了一群綿羊。
雖然綿羊,但還是免不了結黨立派,勾心鬥角。
金庸的江湖,說到底,無非廟堂之上的政治博弈。
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刀子要藏進袖子里,握緊在背後。當著面還是得一臉訕笑。
所以陰謀迭出多了,快哉暢意少了。


金庸自己不是野心家的左冷禪,不是陰謀派的岳不群,他只是個有些道德潔癖的書生。
他不肯被權力熏髒了雙手,不願意被權力扭曲了自由個性,又要在不可避免的政治惡鬥中生存,
所以他筆下的男主角,
要麼在忠義旗幟下做了炮灰(郭靖),
要麼不為世俗所容、躲進山林(楊過),
要麼做個四平八穩、和和氣氣、誰也不得罪的老好人(張無忌)。
或者跟魏晉名士一樣,泡在毒品和酒缸里,過得醉生夢死(令狐沖)。

金庸的男主角當然是孤獨的,他們不願意捲入權力的遊戲,又不能超出權力體系之外,最後只好做個不從眾的清流黨。


謝邀。

這個話題我倒是想說幾句。

《神鵰俠侶》的結尾,楊過在華山之巔和眾位英雄道別,那一段話我很喜歡,摘錄給大家:

  卻聽得楊過朗聲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說著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鵰並肩下山。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因為太喜歡其中蘊含的情緒,我把它改了一下,用作自己公共號的歡迎辭。後來在新修版,金庸讓楊過挨個和各位一一惜別,話雖然說了許多,意境卻沒了。這也是我不喜歡新修版的原因之一。

我們當然都知道此次離別意味著什麼。「終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鵰俠侶,絕跡江湖。」此後一別,楊過和小龍女重歸古墓,古墓里等待他們的,是無窮無盡的孤獨。

年少時楊過曾因為這孤獨而躁動不已。歷經滄桑後,他卻又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孤獨。那一段瀟洒之極的告別中,流露出來的是坦然,淡定,甚至還有一點欣喜。

轉過頭來看古龍。古龍的作品我讀得不多,然而《多情劍客無情劍》中的這段話卻也難忘。

他不願阿飛再想這件事,忽然抬頭笑道:你看,這棵樹上的梅花已開了。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你可知道已開了多少朵?
阿飛道:十七朵。
李尋歡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凍結。
因為他數過梅花。他了解一個人在數梅花時,那是多麼寂寞。

這段話寫出了阿飛的孤獨嗎?寫出了。然而除了孤獨,我還感覺到了李尋歡的孤獨,和他們共同的悲傷。

古龍下筆,喜歡寫浪子,寫朋友,寫豪賭,寫酒。我看《歡樂英雄》就是他最開心的作品。郭大路,燕七,王動,這些人聚在一塊,雖然生活波瀾起伏,但是有酒有朋友,過得開心極了。

相反,《多情劍客無情劍》卻是他最悲傷的作品之一。李尋歡其實並不缺什麼,但是失去了心愛的人的陪伴,無論身在何方,他總是孤獨的。

在我看來,古龍的孤獨有一個非常具象的概念:沒有人陪伴,就是孤獨。這當然與他的生活有關。像他這樣的浪子,雖然酒肉朋友眾多,但是沒有一個穩定的家庭或者伴侶,夜深人靜的時候,難免產生一種被遺棄的感覺。於是只好發之文章,紓解悲傷之情。

孤獨之於古龍,像是一處傷口,必須要用酒和狂歡來填補。一刻不填補,傷口就會泊泊流血。

金庸筆下的主人公有時候也會出現這樣的感情,這其中表現最明顯的就是浪子身份最顯著的令狐沖。在五霸崗上,

眉月斜照,微風不起,偌大一座五霸岡上,竟便只他一人。眼見滿地都是酒壺、碗碟
,此外帽子、披風、外衣、衣帶等四下散置,群豪去得匆匆,連東西也不及收拾。他更加
奇怪:「他們走得如此倉促,倒似有甚麼洪水猛獸突然掩來,非趕快逃走不可。這些漢子
本來似乎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忽然間變得膽小異常,當真令人難以索解。師父、師娘、
小師妹他們,卻又到哪裡去了?要是此間真有甚麼兇險,怎地又不招呼我一聲?」驀然間
心中一陣凄涼,只覺天地雖大,卻無一人關心自己的安危,便在不久之前,有這許多人竟
相向他結納討好,此刻雖以師父、師娘之親,也對他棄之如遺。

如此看來,金庸並非不懂古龍式的孤獨。那種「天地雖大,我亦何往」的被遺棄感,也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小說中。可是別忘了,即使同樣是令狐沖,也有過因為孤獨而真正開心的時刻。

向問天欲待再有話說,令狐沖早已去得遠了。令狐衝出得梅庄,重重吁了口氣,拂體
涼風,適意暢懷,一抬頭,只見一鉤殘月斜掛柳梢,遠處湖水中映出月亮和浮雲的倒影。

那是令狐沖從梅庄脫困的時刻。此時他和正邪兩派都已經鬧崩,變得全然孤家寡人了。但是他沒有感覺到被遺棄感,反而「適意暢懷」,越發輕鬆起來。

回望人生,孤獨其實是它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有人能保證自己永遠居於人群中央而不孤獨嗎?想一想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孤獨是人類生活的共同體驗,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亞里士多德說,人是城邦的動物,離開城邦而生存的,不是野獸就是神。然而每個人心中都潛伏著野獸和神,我們也需要孤獨,去釋放這些被壓抑的慾望。從這個角度來說,孤獨也並不全然是壞事。

所以,金庸筆下的孤獨,相對於古龍來說更加的完整。它有吞心噬骨、讓人痛不欲生的時候,然而也有平安喜樂、使人心嚮往之的時候。以上區別歸根結底,還是金庸生活經歷更為豐富,社會交往更廣泛,思想高度更高所致。

因此,金庸小說里的孤獨,非得要我概括的它帶給我的感受的話,還是「樂而不淫,悲而不傷」八字最為準確。當然,這樣概括可能會讓人覺得我在指則古龍「樂而至傷,悲而過傷」。這並非我的本意,具體如何,讀書人自有評判。

以供笑談。

-------------------------------

http://weixin.qq.com/r/JTptdeXEprjZraEW9283 (二維碼自動識別)


我的公共號「第九個太陽」,歡迎關注~


金庸對筆下人物其實挺好,雖然命運多舛,但人格相對完整。

以《天龍八部》這部『眾生皆苦,有情皆孽』的故事為例:

蕭峰的孤獨是被仇恨扭曲了的父親,對他『愛的迫害』
是漢人和契丹人都脫不了狹隘的『民族大義』
是愛而不得,親手殺死平生至愛的『從恨命運到恨自己』
饒是如此,蕭峰的內心凄苦,但人格仍舊完整,親人愛人昔日兄弟的離去,並沒有讓蕭峰走向極端。
最終,還是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態度,免了兩國干戈,葬身於雁門關外。
對於蕭峰自己,也算是一種理想的實現。

段譽的孤獨是,愛一個發現一個是自己的妹妹,但最後不過是命運開得一個玩笑。
刀白鳳告訴他,他不是段正淳親生,所以這些妹妹,他喜歡哪一個都可以。
段譽苦追王語嫣,雖然坎坷,但還是追到了手。
在新修版里,王語嫣迷戀青春不老功,和段譽,而段譽把木婉清,鍾靈都帶回了大理,成為妃子,相伴左右。
也算是實現了段譽內心深處的想法。

虛竹的孤獨,是自己想要的得不到,自己不想要的又得到太多。
但最後也是抱得美人歸,一幫人伺候著,逍遙自在去了。

即便是阿紫、游坦之、慕容復、段正淳、段延慶到最後,都有了屬於自己的善終。
孤獨,最後都得到了某種消解,或者釋懷。


而古龍筆下的人物,就要苦得多,孤獨得多。
古龍骨子裡縱情,悲觀,今朝飲酒圖一醉,不管明天。

李尋歡在大雪之中的馬車裡,刻木頭人,喝酒,咳嗽。
飛刀已成絕技,少有敵手,孤獨。
愛妻『讓』給了龍嘯天,自己名叫尋歡,卻是自我放逐,孤獨。
一路上遇到女子不少,卻喪失了愛的能力,內心早已封閉起來,誰也進不來。

阿飛痴迷林仙兒,為了她放棄了自己的堅持,成為愛的傀儡。
最後林仙兒反過來痴迷於阿飛,而阿飛又堪破了,不再被她所迷。
可這個時候,林仙兒確實是真心想要跟隨阿飛的。
我愛你的時候,你不愛。
你愛我的時候,我不信。
這種孤獨更悲觀,更絕望。

蕭十一郎一生痴纏沈璧君,原作中雖然未曾交代,但總覺得最後怕是也難和沈璧君成眷屬。

在古龍筆下,孤獨是骨子裡的,是不泯不滅的,不管怎麼掙扎,到最後,都無法消解。

既然知道無法消解孤獨,古龍的解決辦法,就是醉。
古龍筆下的人物,都愛喝酒,甚至是嗜酒成性。

『陌上花發可以緩緩醉矣』
這是古龍臨終前寫給林清玄的一幅字。
沒準兒,古龍喝得哪只是酒,更多的是孤獨吧。

古龍離世之後,48瓶XO陪葬,也算是『古來飲者皆寂寞,但願長醉不願醒』


個人感覺,古龍的寂寞更能讓人感同身受吧;像喬峰那樣愛人身死,又被家國拋棄的孑然一身的孤獨雖然凄涼,但卻始終隔了一層,不如古龍的寂寞彷彿更加貼近我們普通人的生活

不過說起古龍的寂寞,大家怎麼只記得樓上《多情劍客無情劍》的梅花啊,個人更加喜歡《歡樂英雄》里的這段:

郭大路坐在檐下,已坐了很久。

只要還有一樣別的事可做,他就不會坐在這裡。

有人寧可到處亂逛,看別人在路上走來走去,看野狗在牆角打架,也不肯關在屋子裡。

郭大路就是這種人。

但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這裡發怔。

檐下結著一根根的冰柱,有長有短,也不知有多少根。

郭大路卻知道,一共有六十三根,二十六根比較長,三十七根比較短。

因為他已數過十七次。

天氣實在太冷,街上非但看不到人,連野狗都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過了二十多個冬天,但卻想不起來哪一天比這幾天更冷。

一個人真正倒霉的時候,好像連天氣都特別要跟他作對。

他常常都很倒霉,但卻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倒霉過。

倒霉就像是種傳染病,一個人真的倒霉了,跟他在一起的人也絕不會走運的。

所以他並不是一個人坐在這裡。

燕七、王動、林太平,也都坐在這裡,也都正在發著怔。

林太平忽然問道:「你們猜這裡一共有多少根冰柱子?」

燕七道:「六十三根。」

王動道:「二十六根長,三十七根短。」

郭大路忍不住笑了,道:「原來你們也數過。」

燕七道:「我已數過四十遍。」

王動道:「我只數過三遍,因為我捨不得多數。」

郭大路道:「捨不得?」

王動道:「因為我要留著慢慢地數。」

郭大路想笑,卻已笑不出來。


那麼多答案里,唯獨讓我覺得贊同的只有言少的一個。
因為他說:
「不是所有的東西,因為金古之分,就都要劃得涇渭分明。畢竟金庸古龍有些東西,其實是有共通之處的——對「孤獨」的描寫就是這樣,因為每個人對孤獨的體驗,都是一致的。」


的確啊,本來就沒必要把二人弄得這麼對立,更沒有必要在對立後站出來吹其中的一位。


我覺得,他們寫的孤獨並不會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但向來大家都是喜歡把他們分成兩派的:什麼金舊古新,金茶古酒,金庸杜甫古龍李白,金庸直男癌古龍有女權先鋒苗頭之類。雖不是全無道理,但彷彿對立的偏見重於對小說本身的分析了。



答案們里所分析出的條條所謂「金古孤獨之分」,我覺得多少都有些牽強。你說金庸筆下多情感上的孤獨,有了妹子他就意氣風發不孤獨了。那麼一見到雙雙就被瞬間治癒的殺手高立這麼一看,也可以屬於是情感上的孤獨了?


其實我還想舉出更多例子反駁的,無奈實在金庸看的太少,不敢再亂說了。


依我所見,大家所強行分出來的金古差別,並不是他們二人的差別,而僅僅在於各個人物差別的層面。找到了幾個符合大家印象的典型人物,附上自己的幾句道理和論證,於是人物個體差異就變成兩位作家的差別了。
這是不是可以算是對他們二人的不尊敬?一個優秀的作家,怎麼可能只會寫一個類型的某種情感啊。金庸筆下有從骨子裡散發著寂寞孤獨的角色,也有只是為了理想暫時犧牲一下人際交往的角色,古龍也一樣。


這發地圖炮開太狠了,我先匿為敬。。。


謝謝邀請。

看到有幾個答案都寫得很好,尤其是對古龍的分析,我也給個別點了贊。但其實我並不全部贊同。

金庸與古龍的孤獨,有相同,也有不同。


在心理學中,孤獨作為一種描述心理體驗的詞語,主要是指內在的情感,而不是外在生活方式(孤單)。由於兩者之間存在錯位,所以出現了兩種情況:離群索居卻怡然自得,躋身人群反寂寞難耐


不是所有的東西,因為金古之分,就都要劃得涇渭分明。畢竟金庸古龍有些東西,其實是有共通之處的——對「孤獨」的描寫就是這樣,因為每個人對孤獨的體驗,都是一致的。

不同的只是某些成因。


獨孤求敗敗盡天下,欲求一對手而不可得,彷彿看著葉孤城倒下的西門吹雪,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不再是孫秀青的丈夫了。


小魚兒看到光鮮的花無缺,跟楊過看到靚麗的郭芙和武氏兄弟時一樣,都自慚形穢,因為他們都有自卑的因子。


有人說楊過孤獨而不痛苦,其實我不同意,他出身寒微,敏感多疑,容易得罪人,也常常被欺負,他與師父相愛,卻不為世俗見容。他的確自卑而自負、憤懣而痛苦,只是性情偏激而好強,很少流露出來。第二十六回「神鵰重劍」,楊過右臂被斬,身中劇毒時,這種悲苦的情緒就曾經有過一次宣洩:

此刻身受重傷,若到終南山去找尋姑姑,定然不能支持,難道我命中注定,要這般客死途中么?」想到一生孤苦,除了在古墓中與小龍女相聚這段時日之外,生平殊少歡愉,這時世上唯一的親人已舍己而去,復又給人斷殘肢體,命當垂危,言念及此,不禁流下淚來

……

……

原來他創傷處流血甚多,而血中含有劇毒,竟把兩條毒蟲毒死了。
楊過微微苦笑,自言自語:「想不到我楊過血中之毒,竟連蜈蚣也抵擋不住。」憤激悲苦,難以自已,忍不住仰天長笑。

即便跟小龍女在一起。

楊過和小龍女本來心心相印,對方即是最隱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燈對答,自己卻是隔了一層。似乎她和一燈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了外人,這情境自與小龍女相愛以來從所未有,不由大感迷惘。 ——《神鵰俠侶》第三十回 離合無常

其實他的孤獨感已經深深植根了。沒必要為了金古二字強行區分。


《連城訣》中,狄雲屢被世人嫁禍誤解,在他的世界裡,幾乎人人醜惡不堪、汲汲物慾,彷彿被誤解的大盜蕭十一郎,面對著那些貪圖割鹿刀的武林豪客們,面對著那些號稱正派卻心眼齷蹉的六君子們,這同樣是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獨。


令狐沖也是如此。他不孤獨嗎?

第十三章「學琴」里,

眾弟子聽得師父答應去福建遊玩,無不興高采烈。林平之和岳靈珊相視而笑,都是心花怒放。

這中間只令狐沖一人黯然神傷,尋思:「師父、師娘甚麼地方都不去,偏偏先要去洛陽會見林師弟的外祖父,再萬里迢迢的去福建作客,不言而喻,自是要將小師妹許配給他了。到洛陽是去見他家長輩,說定親事;到了福建,多半便在他林家完婚。我是個沒爹沒娘、無親無戚的孤兒,怎能和他分局遍天下的福威鏢局相比?林師弟去洛陽叩見外公、外婆,我跟了去卻又算甚麼?」眼見眾師弟、師妹個個笑逐顏開,將梁發慘死一事丟到了九霄雲外,更是不愉,尋思:「今晚投宿之後,我不如黑夜裡一個人悄悄走了。難道我竟能隨著大家,吃林師弟的飯,使林師弟的錢?再強顏歡笑,恭賀他和小師妹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眾人啟程後,令狐沖跟隨在後,神困力乏,越走越慢,和眾人相距也越來越遠

後來到了金刀王家,他態度冷漠。

他倒不是對王伯奮有何惡感,只是眼見王家如此豪奢,自己一個窮小子和之相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林平之一到外公家,便即換上蜀錦長袍,他本來相貌十分俊美,這一穿戴,越發顯得富貴都雅,丰神如玉。令狐沖一見之下,更不由得自慚形穢。

第三十六章「傷逝」里小師妹過世,

忽然之間,岳靈珊輕輕唱起歌來。令狐沖胸口如受重擊,聽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聽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採茶去」的曲調,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當日在思過崖上心痛如絞,便是為了聽到她口唱這山歌。她這時又唱了起來,自是想著當日與林平之在華山兩情相悅的甜蜜時光。她歌聲越來越低,漸漸鬆開了抓著令狐沖的手,終於手掌一張,慢慢閉上了眼睛。歌聲止歇,也停住了呼吸。令狐衝心中一沉,似乎整個世界忽然間都死了,想要放聲大哭,卻又哭不出來。他伸出雙手,將岳靈珊的身子抱了起來,輕輕叫道:「小師妹,小師妹,你別怕!我抱你到你媽媽那裡去,沒有人再欺侮你了。」

盈盈見到他背上殷紅一片,顯是傷口破裂,鮮血不住滲出,衣衫上的血跡越來越大,但當此情景,又不知如何勸他才好。令狐沖抱著岳靈珊的屍身,昏昏沉沉的邁出了十餘步,口中只說:「小師妹,你別怕,別怕!我抱你去見師娘。」突然間雙膝一軟,撲地摔倒,就此人事不知了。

他被華山派拋棄,失去了初戀情人,在整本書里,一群人在爭奪劍譜、教主、盟主,只有令狐沖任盈盈清清白白,飲酒彈琴,即便最終曲諧,但師父師娘死了,小師妹死了,木高峰余滄海左冷禪東方不敗任我行都死了,偌大江湖,舊事難堪,我也能時常感受到他的落寞。


金庸筆下,的確有很多人在漫長的季節里,是孤獨的——胡斐、狄雲水笙、慕容復、黃藥師、康熙、令狐沖、獨孤求敗、楊過……還有一些沒得到愛情的人,程靈素、李文秀、阿九、殷離、香香公主、梅芳姑……只論心理體驗及其成因,如上所說,有很多跟古龍並無二致。


以前有些古吹動輒「金庸不夠懂孤獨」,我是不贊同的。


我們常常說金庸是學者,是政客,是商人,他因為反對訓導主任而失學,因為不夠根正苗紅而夢斷外交路,父親被槍決,出走左派報,妻離,子亡,他經過了DYJ,經過了WG,他遠赴大陸、台灣,他參加草委會立法,期間他成為「豺狼鏞」,被批成「韋小寶」……他因為自己於家於國的信仰,成為千夫指,萬人敵,所以他又寫下了堅守信仰的郭靖,與信仰抵牾的蕭峰,被信仰謀殺的陳近南,他不用出身底層,也有非凡的、孤獨的感受。這種孤獨並沒有高下之分。

是的,孤獨並不是什麼優越性的東西,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誰都有過。


誠然,金古的孤獨又有不同。很多時候,金庸還有許多家國大事要煩惱,還有一堆問題要思考,他所描繪的「孤獨」並不是重心,他也不會去渲染這種孤獨,而在某些時期,孤獨則幾乎是古龍的全部,他所描繪的孤獨,的確更為廣闊深遠。


台灣作家燕青初見古龍時,曾經這麼寫道:

初見古龍時,是陪一位香港出版家到台北去,由於這位出版家經常介紹台灣武俠小說家的版權,十幾位武俠小說家聯合作東道主,在梅子餐廳吃宵夜,我也忝陪末席。
  在這一群武俠小說家中,有諸葛青雲、卧龍生、蕭逸、孫玉鑫、高庸、憶文、曹若冰、慕容美……等等。他們在席上談笑風生,語驚四座,有一個人卻默不作聲,只是酒來必干,自得其樂。這個沉默的人,引起我的注意,因為他長得五短身材,卻是頭大如斗。尤其是喝酒時,頭一仰,便是一杯,那種豪邁酒量,使我看得暗暗心驚。
  席散以後,這位出版家特地在酒店房間中約晤古龍,我也在座。出版家很不客氣地把古龍罵了一頓,因為他時常拿了稿費,卻不交卷。古龍又是默不作聲,等到出版家脾氣發完了,他在出版家耳邊說了幾句,出版家便像受了催眠似的,拿出支票簿來,寫了一張四萬元台幣的支票給他。古龍說了一聲晚安,便把支票塞在袋裡走了。

這就是古龍,而他筆下,便成了他的投影。


比如,我們都以為終日在繁華里過境的陸小鳳、楚留香,其實也會有這樣的描寫:

他剛才臨走的時候,燈光本來很亮,現在卻已黯淡了很多。

  門還是像他剛才走的時候那麼樣虛掩著,他忽然想到了—個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問題:「她是不是還在等我?」

  他本來只希望丁香姨趕快走的,走得越快越好,但是現在她如果真的走了,他心裡一定會覺得不太好受。

  不管怎麼樣人民如你知道有個人在你的屋子裡等著你,那麼你心裡總會有種溫暖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孤獨的獵人,在寒冷的冬天回去時,發現家裡已有人為他生起了火,他已不再寒冷寂寞。

 只有陸小鳳這樣的浪子,才能了解這種感覺是多麼珍貴,所以他推開門的時候,心裡居然有點緊張。

  這種時候,這種心情,他實在不願一個人走入一間冷冰冰的空屋子。

  屋子裡有人,人還沒有走。

  她背對著門,坐在燈前,烏黑柔軟的長髮披散在肩上。

  她正在用—把烏木梳子,慢慢的梳著頭女人為什麼總喜歡用梳頭來打發寂寞的時刻?

  看見了她,陸小鳳忽然覺得連燈光都亮得多了。

不管怎麼樣,有個人陪著總是好的,他忽然發現自己年紀越大,反而越不能忍受孤獨。

——陸小鳳傳奇之《銀鉤賭坊》第四章
醋海興波

無人的院落里。有種說不出的凄涼寂寞之意,生活在這古剎中的僧人們那歲月又豈是容易度過的。

楚留香身形不停心裡卻是暗暗嘆息,對於能忍受寂寞的人們,他心裡總是十分崇敬。

只因他深知世上再也沒有比寂寞更難忍受的事。

——楚留香傳奇之《血海飄香》第二十五章
天峰大師

這裡我贊同北邙的表述,古龍的孤獨,確是深入骨子裡的。

他自幼家庭破裂,離家出走,在黑道中遍體鱗傷,當過槍手,他寫稿是為了生活,他體驗過邊緣小人物的心酸。他相貌醜陋,外形上難得女孩歡心。

古龍本人孤獨的根源,是自卑與自戀。而這幾乎貫穿了他所有的作品以及主要角色。


江小魚惡人谷出身,喜歡把自己當成壞蛋。

李尋歡身體不好老咳血,總認為自己年紀大,不配再擁有愛情。他一直覺得對不起林詩音。

無花是東瀛天楓十四郎的兒子,少林第一高才,卻無法接掌本門派。

中原一點紅後來斷臂,曲無容毀容。

原隨雲天生瞎子。

宮九是自虐和受虐狂。

孟星魂手上沾滿血腥。

律香川自幼窮困。

傅紅雪是瘸腿和癲癇患者。

丁鵬出身寒微,努力以天外流星爬向武林階層的頂峰,卻中了惡計。

蕭十一郎是聲名狼藉的大盜。

李壞是小李飛刀傳人,卻也是大反派上官金虹的後人。

卓東來天生殘疾……


即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有著凡人不易理解的孤獨。


楚留香、陸小鳳不論,薛衣人對左輕侯的感情好比葉孤城之於西門吹雪,謝曉峰是神劍山莊的三少爺又如何,他還是放逐自己成為了沒用的阿吉,公子羽害怕衰老,不斷尋找替身……


還有沈浪、阿飛、荊無命、郭大路、柳長街、要命的小方……他們就像無腳鳥,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飛往何方。


不止男性,還有石觀音,水母陰姬,東三娘……她們同樣忍受著屬於她們的孤寂。


評論家喜歡說古龍的孤獨是尼採的孤獨,靈魂深處無可依託,無家可歸,他筆下的人物需要孤獨,他們孤芳自賞,自我陶醉,他們活在自己的信仰里。他們用這份孤獨正視人生,憧憬內心深處的自由,在孤寂中活出自我與本我。

古龍曾經有過《大人物》、《歡樂英雄》的疏解,最終仍還是收拾行囊,走向了天涯遠方。


或許我剛剛說錯了,看完古龍的作品散文集,你會發現,古龍的孤獨感很可能不只「某個時期」,而是伴隨了他整整一生的歲月。


---------------------------------------

對了,我開了微信公眾號,歡迎大家微信搜索「言少的江湖」或 yanshaojianghu 關注,謝謝。


金庸筆下人物的孤獨,緣於事或緣於情,那些人本來並不孤獨,但在經歷了一些事、一段情之後,他們則變得孤獨了。
例如風陵渡口誤平生的郭襄
「想到楊過,心頭又即鬱郁,這三年來到處尋尋覓覓,始終落得個冷冷清清,終南山古墓長閉,萬花坳花落無聲,絕情谷空山寂寂,風陵渡凝月冥冥。」

而古龍筆下人物的孤獨,是基於人本身,是一種性格甚至可以說是人格上的孤獨。這種孤獨沒有原因,彷彿這個人本就是孤獨的。
例如陸小鳳
「葉靈道:「我只有二個規矩,不要去惹大葉子,不要讓女人進陸公館門。」
陸小鳳道:「大葉子是個人?」
葉靈道:「大葉子是小葉子的姐姐,陸公館就是陸小鳳的公館。」
陸小鳳道:「陸公館哪裡?」
葉靈道:「就在這裡。」
她接著道:「從現在開始,這裡就是你的家,你晚上要睡在這裡,白天最好也老老實實的耽在這裡,我隨時都會來檢查的。」
陸小鳳又笑了,笑得很奇怪。
葉靈瞪起了眼,道:「你敢笑我?」
陸小鳳道:「我不是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
他笑得不但有點奇怪,還有點悲哀:「我活了三十年,這還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

我個人覺得,相較而言,後者的孤獨更深一層。


金庸從來沒寫出過孤獨,是的,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他寫楊過等小龍女16年,他寫裘千尺被關在井底數十年,他寫獨孤求敗天下無敵老死山林。
他寫出了讓人會覺得孤獨的環境和理由,但是並沒有真正寫出孤獨的感覺。他寫的所有這些加起來,在我看來都不如古龍寫李尋歡初見阿飛時的那一段:
那少年就站在門外,而且象是已站了很久,就正如一匹孤獨的野狼似的,雖然留戀著門裡的溫暖,卻又畏懼那耀眼的火光,所以他既捨不得走開,卻又不敢闖入這人的世界來。

真正的孤獨是自我放逐。

金庸從來沒有孤獨過,他只是有時候需要避開別人來求得清靜。而他只要一招手,就有很多人巴不得能陪他一起談笑風生。
而古龍,真正體會過什麼是孤獨。那種只有屌絲才懂的不被接納不被認可的孤獨,那種刻在靈魂深處的自卑,伴隨了他一生。


我記得金庸的小紅馬、神鵰、白猿,記得程英、蛛兒、霍青桐,記得金蛇劍玄鐵重劍黑白雙劍,記得鴛鴦織就欲雙飛和小師妹的福建山歌。然而,在古龍這裡,我只記得阿飛的十七朵梅花。

-

金庸想做大俠,古龍本是浪子。


金庸書里的主角不會孤獨,胡一刀有苗人鳳,胡斐有程靈素,狄雲比誰都慘,蕭虛段有整個江湖,郭大俠不明白孤獨是什麼,李文秀很好的她偏不喜歡,韋小寶朋友遍布天下,令狐沖帶老婆退隱江湖,陳家洛太弱無暇孤獨,楊過太頑不屑孤獨,石破天懵懵懂懂身不由己,張無忌明教教主光環加身,袁承志沒有性格,鴛鴦劍沒幾個看過。這麼多主角沒一個孤獨,但是金庸自己是孤獨的,他很孤獨,他寫了這麼多江湖,卻從沒有傳出誰是他的朋友。金庸身邊的人,最為大家熟知的可能是徐志摩和穆旦,然而他們之間是否相識我們都不得而知。金庸活了九十多歲,是武俠小說史上無人能及的大家,是報業巨子,還曾涉足官場,非常成功,像得了善終的馮錫范。

古龍書里的主角不願孤獨,李尋歡、阿飛、傅紅雪、葉開、沈浪、楚留香、陸小鳳、蕭十一郎、燕十三,他們或者名滿江湖,一出手時就是當世無敵,或者驚才絕艷,一步步深仇盡復,可到頭來,他們什麼都沒有剩下。古龍的小說多且雜,質量參差不齊,寫的隨意,看的隨意,就像飛刀划過,只留下一道閃光,不見刀和用刀的人。古龍為人豪爽俠氣,喝酒泡妞交朋友,最多再加上寫小說。他和倪匡相交莫逆,像李尋歡和阿飛、陸小鳳和花滿樓。古龍不孤獨,喝酒到死的人怎麼會孤獨,舉杯邀明月,他就像不得善終的李尋歡。

孤獨與否,見仁見智。

-


金庸的孤獨,是像我們平常的人,會遇到孤獨的事,會遇到知音散盡,山窮水復的孤獨

古龍的孤獨,是一個孤獨的人,遇到整個世界,無論觥籌交錯還是柳暗花明,都逃不開自己的孤獨


換個角度看看:
古龍的小說,時常給我一種缺女人的孤獨。
金庸的小說,時常給我一種缺男人的孤獨。

不是說古龍的小說里少女人,事實上古龍小說里女人從來不少,漂亮女人也是不少。但古龍小說里女人雖多,但卻總是讓人擔憂,覺得她們和主角走不到一起。古龍小說里的女子要麼原本就是危險的浪女毒娘,要麼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棋子。當然也有不少真正心地善良又具美貌的絕好姑娘,但這樣的女孩,往往會讓主角覺得不忍耽誤,最後只能斷情遠走。

而在金庸小說裡面,類似的擔憂則往往發生在男人的友情之間。首先金庸小說裡面男主的同齡夥伴本就不多,僅有的一些,也很容易因為各種利益衝突或者機緣巧合而衝散。比如郭靖如此重視楊康,卻始終盼不到義弟走向正道。令狐沖陸大有師兄弟情深,陸大有卻意外損命於華山之上。韋小寶想和康熙朋友,但最終發現忠義兩難全,只能逃跑不幹。當然也有些善始善終的兄弟情誼,譬如天龍三兄弟,但這完全也是多虧了三人心胸闊達,完全不計較上輩恩怨的緣故。

所以,一邊的主角缺女人,很孤獨,一邊的主角缺男人,很孤獨。

當然,我說的是大體情況,具體分析的話可以舉出很多反例,比如古龍的小說里也有很多男女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塊的,金庸小說里也有很多兄弟情深的,討論的是大體狀況而已。


古龍的孤獨,是出世的孤獨吧,是明知孤獨卻陷入孤獨,彷彿是宿命般,擺脫不了。金庸的孤獨是入世的孤獨吧,是想要擁有一些而不得不放棄一些的孤獨,是一種選擇。


金的孤獨是:我有一杯酒,足以慰風塵。
古的孤獨是:飲不盡的杯中酒,割不盡的名人頭。


金庸的孤獨是細胞,古龍的孤獨是基因。
金庸的孤獨各有特質,有各自排列組合的方式,可分化、可凋亡、可再生,它是局部,是片段,是過程,是階段;
古龍的孤獨是人性的孤獨,是不可分割的內在基質,貫穿生命始終,是開始是結局,是宿命般的存在。


推薦閱讀:

如果你能夠改寫金庸小說中的故事情節,你最想改哪一段?
古龍小說里你印象最深的撩妹橋段?
武俠故事中有哪些「還能有這種操作」的故事?
假如金庸在《鹿鼎記》後繼續往下寫會怎麼寫?
《笑傲江湖》為什麼會花那麼多的篇幅寫林平之?

TAG:武俠 | 武俠小說 | 金庸 | 古龍 | 金庸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