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蘭德(Ayn Rand)的哪幾本書最值得推薦?理由是什麼?

以下摘自維基百科:艾茵·蘭德(中國大陸譯安·蘭德)(Ayn Rand,1905年2月2日-1982年3月6日),原名「阿麗薩·濟諾維耶芙娜·羅森鮑姆」(俄語:Алиса Зиновьевна Розенбаум),俄裔美國哲學家、小說家。她的哲學理論和小說開創了客觀主義哲學運動。
--------------------2015年10月25日問題日誌-------------------------------------------------
先要感謝留下答案的各位。我是在07-08年大四的時候把《源泉》和《阿特拉斯聳聳肩》給啃完的。啃完以後決定來美國看看。剛來美國,還訂閱了她的徒弟雷歐納德·皮科夫關於客觀主義哲學的廣播,不過聽久了也覺得沒勁,也就沒再執著。碩士導師對蘭德的評價是:她的作品讓青少年開始思考。到了2011年快畢業的時候,突然又想起蘭德,想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她的作品,於是有了這個問題。有空我也把自己的看法寫下來,與大家探討。


先看《源泉》,蘭德自己說過整部《源泉》是《阿特拉斯聳聳肩》的序言,所以如果讀了《源泉》以後覺得氣場不合的話就不要看下去了。《源泉》基本上是把蘭德的思想放在個人層面上,可以當成勵志書看。

如果喜歡《源泉》的話就可以去啃《阿特拉斯聳聳肩》了,這是蘭德最經典、影響力最大的著作。如果嫌書太長的話可以先去看它的第一部電影版(不要看第二部,拍得不好),再決定是否要花時間讀那麼厚的書。蘭德在《阿》中繼續發展《源泉》中的主旨,並把其放在社會層面,帶有強烈的政治色彩。我個人認為蘭德的思想適用於個人而不適用於社會,所以喜歡《源泉》不代表一定會喜歡《阿》,蘭德在《阿》中的觀點略極端,需要批判性看待。同時《阿》為了闡述哲學而犧牲了文學價值,人物比較單一,語言也偏說教,在這些方面不及《源泉》。但正像剛才說的,《阿》的思想價值比《源泉》高,知名度大,故事跌宕起伏,單說情節就值得一看,而且蘭德的習慣是把好人都寫成高富帥白富美學霸,基本上都是男神女神級別的(可見其人物刻畫之單薄),看的時候可以犯一下花痴……

讀完這兩部小說就基本上了解了蘭德的思想,如果真的很感興趣可以看一些非虛構作品,如其他答案中提到的《自私的德行》,還有《致新知識分子》、《浪漫主義宣言》等等,個人覺得大同小異,隨便看看就行了。我更推薦《安蘭德日記》(The Journals of Ayn Rand),裡面有很多她寫《源泉》和《阿》時寫的筆記和草稿,可以深入了解她的創作歷程,極有意思。

此外還有中篇小說We the Living,我也比較推薦,是蘭德的早期作品,有很多她個人經歷的印記。講的是蘇聯的事情,在政治上感覺挺微妙的。但因為是早期所以文筆還比較稚嫩,女主角的愛情觀實在讓人理解不能,反正還是批判性地看吧。

總之蘭德的哲學思想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就算接受的人也不一定接受全部(我也不建議全盤接受),揚長避短就好了。因為她是編劇出身,所以她的小說都有很有意思的情節和很吸引人的正面人物,看的時候不妨不要太認真,權當消遣也不錯。而且無論政治意義如何,光從個人層面看,她的兩部長篇小說真的很勵志,懷著自我激勵的目的去看也許會收穫更豐。


《源泉》。

《阿特拉斯聳聳肩》更有名,但我很難認為那是本好的小說,一本磚頭一樣的書只有兩個人物,一個叫神一個叫人,只不過有很多個身份和表現形式罷了——我覺得它更像政治宣言。儘管我在相當程度上推崇蘭德的客觀主義,但仍然覺得看《阿》不是一個讓我舒服的過程。

是人則獨立思考,獨立工作。是人則不能掠奪、剝削或者統治支配他人——要獨立。掠奪、剝削和統治是以受害者為前提的。它們本身就包含著依賴他人。它們就是二手貨。——《源泉》

事實上即使在《源泉》中,蘭德也對人作了非常粗暴的二分法:創造者和二手貨。但同樣也應注意到,在《源泉》中這兩個身份並非不可轉變:放下畫筆的吉丁,以及「想要變得誠實一些」的老弗蘭肯。這更符合我的認知思路:一個人不可能僅僅是「創造者」,也不太可能僅僅是「二手貨」,絕大多數人應該是這兩種元素以某種比例的結合,這才更科學和符合正態分布。

認識到兩者間可以轉化是非常重要的(很顯然這只是我的某種修正主義,按蘭德的說法這大概是邪惡的orz):否則「創造者」和「二手貨」從理論上來說就是不可調和的一對矛盾,就像《阿特拉斯聳聳肩》中描述的世界一樣。至少在我的認知上,那與我們的現實世界相差太遠。其思想價值固然大,但以此指導對現實世界的認知(尤其在二分人群這個問題上)則偏激甚至顯得有些危險。

對於奉行理性、客觀的人(和理中客還有些不同,蘭德不喜歡中)來說,蘭德的理論既是極強的知識武裝,但同時也是高效的興奮劑——興奮劑是不宜過量使用的。我個人認為《阿》就超了這個量,或至少讀者應該在確認自己能忍受這個藥量後再上。


我更喜歡她的一篇文章《創造財富的品質》(Money-Making Personality),另外,《阿特拉斯聳聳肩》拍成了電影,有興趣可以看看。

具有獨立判斷之人是一個極度目負之人:他相信自己處理存在問題的心智能力。他看著這個世界,想知道,「能做什麼昵?」 或者 「事態如何能夠得到改善?」

最為重要的是,財富創造者是發明者和革新者。他的性格中最明顯缺失的品質是順從,也就是,被動地接受被給予的、已知道的、已確立的東西或是現狀。他決不說: 「對我爺爺足夠有益的東西對我也足夠有益。」 他只會說: 「昨夭對我足夠有益的東西明天不會還對我足夠有益。」

他不會坐等「好運」來臨,或者人們紿他機會。他自己創造並利用機會。他決不抱怨: 「我無法避免!」 —— 他能避免,並且做到了。

他們是惟一的一群人,完全意識到「世界的工作必須要去完成」 —— 他們在繼續完成,但遭到洪水股的辱罵、指控和日益增加的質詢。他們在繼續,卻不能保衛自己或者完全理解,只知道世界的牽存有賴干他們不懈的努力。

「如果文藝復興時期的某個人當下仍然活著,他可能發現經營一家美國公司,對其多方面的驚人天賦而言,是最有利可圖的機會。其中,他可能是科學家、藝術家、發明家、 建設家和政治家……這幾公司是根據這個人的形象而建立,在每個重要的細節方面都受他的影響,它產生了一種整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產品——這是其天賦的化身。他通過細心的選擇,將非常優秀的同時聚集在自己身邊,這些同事將分享他的激情和狂熱,將同他一道創建和生產。」

—— 摘自《創造財富的品質》


建議先讀《源泉》。
《源泉》與《阿特拉斯聳聳肩》說來是小說,本質上都在輸出價值觀,而後者輸出得更為簡單粗暴,甚至有連著數十頁都是主人公的演講。喜歡蘭德的人讀來盡興,初讀者卻容易被嚇跑。後者部頭也大了些,不容易讀完。你知道讀書這件事,一旦一次擱下了,後面總得多下些決心才能撿起來。《源泉》簡短些,可親些,蘭德的思想也能看出個大概,是相當不錯的入門讀物。我至今都很慶幸當初是由這本書認識蘭德。
看了《源泉》若是情投意合,找個清醒、心無旁騖的周末享受《阿特拉斯聳聳肩》吧。這會是你最美妙的閱讀體驗之一。
再之後,你應該已經準備好去讀她的非虛構作品了。《自私的德行》,《致新知識分子》等等等等,電子書也都好找。因為是純思想性的文章,會密集出現讓人眼前一亮的精彩觀點,適合慢慢消化。

蘭德是二流的小說家,一流的思想家。對於蘭德這種思想性優於文學性的作者,你能不能享受閱讀她的作品,取決於你的本性是否與她的價值觀契合。若欣賞不了,完全不必強求。
蘭德的可貴之處在於她的獨立意志都有跡可循,令你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到那力量的來源——理性。作為一個個人主義者,當你偶爾孤立無援質疑自己時,可以看一眼蘭德的書,然後告訴自己:儘管我與他們不同,但我沒有錯,因為我要成為我想成為的那一種人。
祝你閱讀愉快。


《自私的德性》,個人主義(保護個人財產權)是政府最恐懼的敵人,


我推薦你先讀一篇評價。也是我認為最好的評價。

反正我看書之前,總會先看一些書評、生平研究之類,確實容易形成先入為主的印象。但因為有太多的天才洗我們庸眾的大腦太容易,讀懂他們的著作,很大程度上意味著拜倒在他們偉大的思想與意志之下,所以我總是對任何一部名著充滿警惕。

當然,閱讀體驗,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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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的異鄉人:安?蘭德自由理念的非美淵源
(劉仲敬)
一、永遠的試金石

我們判斷某個國家是否真是個自由的國家,最可靠的辦法就是檢驗一下少數派享有安全的程度。」阿克頓勛爵如是說。「自由的摯友向來寥寥無幾,勝利全都歸功於少數人。他們依靠與從旁協助的人結成聯盟而獲勝,而這些人常常抱有和他們不同的目的。」人們太習慣將阿克頓視為英格蘭憲政自由的化身,常常忘記他自己就是一位天主教徒。立憲君主制的偉大傳統建立在(針對天主教徒的)1679年《排斥法案》和1701年《王位繼承法》基礎上。每一位英國天主教徒都是從每年11月5日焚燒蓋伊?福克斯模擬像的兒童遊戲中學到第一堂政治課的。地道的英國人總是認為:各種自由(liberties)是各種特權(privileges)的最貼切近義詞。地道的少數派卻會認為:只有一種自由,就是各種特權(privileges)的夾縫。

根據這種定義,英國天主教徒遠遠稱不上自由最好的試金石。幾乎沒有幾個人類團體能跟猶太人競爭自由試金石的危險榮譽。歷史證明這塊試金石相當可靠。英國猶太人的解放在克倫威爾時代實現,法國猶太人的解放在拿破崙時代實現。俄羅斯帝國的猶太區變成了十九世紀歐洲自由派心目中的反面圖騰,幾乎不下於沙皇本身。

1905年2月2日,安?蘭德(阿麗薩?濟諾維耶芙娜?羅森鮑姆)在聖彼得堡出生。她在俄羅斯猶太社區度過了童年和青年。一般來說,很少有人能在成年以後改變自己的價值觀和認同模式。安?蘭德未能免俗,但歷史給她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將她和她的事業帶到了美國。蘭德的大部分著作在美國發表,以美式個人主義為標榜。她本人又有極為強烈的政治慾望,酷愛黨同伐異。即使在美國,政治活動家和公共知識分子安?蘭德的形象也經常遮蔽了思想家安?蘭德的意見。大多數中國批評家、支持者和反對者都將她納入美國政治思想史的光譜,放在羅斯巴德的自由意志主義和戈德沃特的保守主義之間,用英美傳統解釋她的生平和學說。這種做法頗有郢書燕悅的味道。其實,蘭德早已在1936年的自傳草稿中暴露了自己思想的「非美」性質:「地球上有那麼多的國家,我卻出生在最不適合一個狂熱自由主義者生存的國家。這個國家就是俄羅斯。」你能想像一個真正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會自稱「狂熱自由主義者」嗎?狂熱的清教徒、狂熱的天主教徒、狂熱的民主派、狂熱的激進派、狂熱的共和主義者、狂熱的社會主義者、狂熱的種族主義者??????都有可能。然而,狂熱的自由主義者?有沒有搞錯?

確實有一種狂熱的自由主義者,甚至還有一種激進的??????立憲派!當然,他們不在英語世界。他們在??????神聖的俄羅斯,十二月黨人的俄羅斯,1905年革命的俄羅斯,二月革命的俄羅斯,柏林、巴黎和美洲的「白俄」僑民社區。他們的自由不象英國人那樣,充滿了封建和特權的氣息;不象美國人那樣,充滿了殖民拓荒者的新教和虔誠氣息。他們的感情認同和政治修辭帶有濃厚的革命烏托邦色彩。索爾仁尼琴在《紅輪》中這樣描繪他們:這些傑出的律師和演說家更在意聽眾的歡呼,而不是綱領的實現。斯托雷平政府徒勞地請求這些社會賢達接受大臣的職位,但他們對實際責任避之唯恐不及。最後,他們面對驅散蘇維埃和議會的布爾什維克水兵??????慷慨激昂、義正詞嚴地表示??????退出會議,以示抗議!(他們原先也是這麼對付沙皇的。效果令人滿意,自然會習慣成自然!)納博科夫(臨時政府國務秘書的兒子)在《說吧,記憶》中提到,俄國流亡者永恆的話題是:俄國知識分子經過了一百多年爭取自由的英勇鬥爭,正要大功告成的時候,竟然落到如此下場。他們看到:自由主義者的理想國家----美國居然充滿了巴比特式市儈精神,年輕人認為讀書僅僅是謀取更高薪水的手段;不禁痛心疾首。(赫爾岑早就預見到這種情況。)

從精神氣質上講,俄羅斯自由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都是十二月黨人的孩子,無法擺脫追求絕對境界的道德激情。從人員背景上講,這兩個群體都充滿了猶太人、喬治亞人和俄羅斯帝國歧視的各少數民族。猶太人格外地多,佔據了絕大部分「知識分子的位置」。在這個大多數人口由文盲和農民組成的國度,猶太人是城市化水平最高、教育水平最高的族群。(儘管俄羅斯帝國法律盡量限制他們受教育;正如明清帝國盡量限制蘇州考生,以免他們在公平競爭中將北方考生完全趕出士大夫行列。)於是,反對俄羅斯專制制度的鬥爭變得非常象少數民族大聯盟反對大俄羅斯民族的鬥爭。俄羅斯民族主義把反自由主義、反社會主義和反猶視為不可分割的整體。俄羅斯人民聯盟是他們的政治組織。西方世界心目中的反猶暴行其實是這場鬥爭的餘波。羅森鮑姆一家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如果我們忽視安?蘭德和托洛茨基、曼德爾施塔姆(他們也是猶太人)產生於同一個思想苗圃,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就很難理解她對理想國的熱愛、(埃德蒙?柏克會怎麼說呢?)對絕對理性的追求、(休謨能相信嗎?)對傳統和宗教的不屑一顧。(愛德華?科克會忍無可忍的!)當然,這不是說蘭德是偽自由主義者。恰好相反:一個人只有面對自己老家沒有的東西,才會表現出這樣徹底而決絕的熱愛。

安?蘭德後來描繪自己的早年生活,酷似納博科夫在《塞巴斯蒂安?奈特傳》中嘲笑的那位傳記作家。他們都一味誇張俄羅斯帝國的封閉、專制、壓抑,迎合西方普通民眾對俄羅斯的妖魔化想像。她留在蘇聯的妹妹諾拉對此極為反感,尖刻地指責阿麗薩醉心於塑造自己的光輝形象、厚顏無恥地篡改歷史。蘭德甚至說:她厭惡俄羅斯的一切。如前所述,這當然並非事實。她從來沒有完全擺脫俄羅斯的精神氣質,正如她從來沒有喪失對俄國古典音樂的熱愛。她少年時的俄羅斯帝國當然不是她筆下的模樣。這裡沒有英美那種正規、合法的政治自由,卻有(或者不如說,刺激了)奇特、非法的思想自由。思想激蕩的程度無疑遠遠超過波瀾不驚的英美主流社會。正因為法律是專制的;所以社會對違法者格外寬容、甚至同情,意識不到反政府與反社會的差異。正因為思想不可能付諸實施,不可能通過現實後果判斷其優劣;所以公眾只能根據思想的徹底性、抽象性和邏輯自洽性下結論,政治哲學一再淪為審美偏好的附庸。

這種思想氛圍對蘭德的認知結構塑造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即使在移民美國以後,她都很難改變俄國知識分子的習慣:著書立說,強調理論的徹底和邏輯的正確,攻擊其他不夠徹底和正確的理論;卻不大考慮社會和政治活動的最大投入-效用比,後者是美國政治經紀人最關心的問題。用俄羅斯知識分子的術語說,她缺乏有機性。跟她思想接近的美國人肯定會積极參加社區和教會的活動,自然而然會被推舉為地方領袖,最後多半會在政治史上留名;卻很可能除了「健全常識」以外,創造不出任何值得一提的著作或理論。相應地,美國公眾對知識分子及其理論也沒有多少尊重。這兩者受到英雄或先知式的崇拜,總是發生在缺乏政治自由的地方。可以說,這是自由社會和非自由社會的標誌性差異。以下的評價對蘭德大概不算不公平:她是熱愛自由的思想家,卻是民主社會的局外人。她的生活始於俄國准知識分子的小圈子,終於美國知識分子和准知識分子的小圈子;很少接觸圈外人。兩國的主流政治社會對她都僅僅是背景。無論在哪個國家,她都是異鄉異客。

阿麗薩(蘭德)自幼夢想成為文人,十歲就開始寫作;畢生不渝,明顯懷有超乎功利的寄託。這種理想在俄羅斯非常典型,因為專制國家的國民更重視崇高的觀念、更鄙視市儈的計算。她從來不能設想一個沒有讀者的世界。蘭德和納博科夫從小都在斯托由寧私立學校(等於現在的小學和中學合校)上學,教員包括文學家吉皮烏斯和哲學家羅斯基。二者都是「白銀時代」的名士。學校創始人斯托由寧夫婦是大文豪費奧多?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朋友,也是俄羅斯自由派的中流砥柱。他的學校水平高,收費貴,思想自由,男女合校,不執行限制猶太人的官方政策,當然也不執行思想審查的官方政策。阿麗薩來到這所學校,就是猶太家庭重視教育的證明。當時的大多數俄羅斯東正教家庭肯定會認為:女孩子讓本村神甫教一點讀寫算就蠻不錯了。京城精英學校的學費足夠讓他們在老家造房、買地、買馬,象老爺一樣過好日子。

如果把這些情況翻譯成中國人理解的語言,那就會是下面這樣。安?蘭德從小在蔡元培舉辦的中(小)學讀書,朱自清和俞平伯給她上課,白先勇是她的同學。他們的學校實行男女合校比牛津和哈佛早六十年,英國國教會絕不會允許的各種異端思想都可以暢通無阻。革命後,流亡者蘭德向美國聽眾嚴厲譴責舊中國的愚昧、野蠻、落後、壓抑、背離國際主流文明。她的聽眾大部分是中西部農民子弟。他們的中小學教師就是本州神學院培養出來的牧師。州立大學以本州自豪的農學和工學為主,人文學科幾乎是空白。他們的家人和朋友都是正直誠實、讀書不多的基督徒,不大能區別達爾文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和信奉無神論的古羅馬皇帝,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這些人都不講道德。他們聽完蘭德的講座,深深感到生活在自由文明的美國是多麼幸運的事情。老同學白先勇聞訊,笑得滿地打滾。

阿麗薩的文學生涯從十歲就開始了。象所有的文學新手一樣,她這些小說都有幾分自戀的色彩。然而,有一點值得注意:小說的主人公是英國人,故事充滿了針對英國的認同感和愛國主義。伍德豪斯、吉普林和薩基那種近乎玫瑰色的「英格蘭品質」崇拜瀰漫全書,沒有露出絲毫破綻,能讓讀者想到作者可能是外國人。這些作品如果放在《海角一樂園》作者的名下,大概不會引起任何懷疑;沒有什麼能讓人聯想起俄羅斯或猶太人那種揮之不去的陰鬱、深邃的背影。即使在日後更加成熟的作品中,蘭德這個特點始終不渝。這是一個異鄉人的作品,她的家園永遠不在她生活的地方。她的認同指向她最缺乏經驗認識的地方,因此總有一種強烈的平面感、油墨未乾感。她的理想國始終是一個沒有陰影、沒有縱深的地方,觀念的投影多、經驗的血肉少。

並不令人意外,童年時代的阿麗薩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思辨型」或「僧侶型」學生。他們成績畸高、鶴立雞群,不善交際、形單影隻。他們越是在具體的生活中笨手笨腳,就越是喜愛抽象思維的世界。在那裡,他們所向無敵,以酣暢淋漓的快感遮蔽了現實的挫敗感。他們不愛野草叢生的達爾文世界,只愛條理分明的柏拉圖世界。他們總想用理想矯正經驗,而不是用經驗修正理想。典型的青少年激進派就是這種性格類型,而不是任何一種社會或經濟地位。薩文科夫就是從這樣的苗圃中產生的,他的英雄人物總是橫刀躍馬、斬斷一切社會羈絆。蘭德的個人主義英雄在理論上是薩文科夫的死對頭,在氣質上卻是親兄弟;他們都非常鄙視社會習俗和感情紐帶,堅持用邏輯正確的利劍清除不合理的經驗現象。唯一差別在於:蘭德斬斷的不合理現象是集體主義和庸人對天才的嫉妒。
阿麗薩從小非常喜歡辛克萊?劉易斯的《阿羅史密斯》,似乎以某種方式預見到了自己的命運。中國讀者不太熟悉本書,因此不妨略加介紹。此書是功利主義者、進步主義者、專家治國論者小冊子的文學投影,集中嘲笑三種事物:小布爾喬亞社會的虛偽性、盎格魯傳統的虛偽性、基督教新教傳統的虛偽性。主人公自然是一位新興的醫學科研人員,在科學精神和進步信仰的支持下,快樂地享受特立獨行的優越感。毫無疑問,這種文學類型就是五四領袖人物的真正偶像。他們的理想一旦實現,就會是費邊社的某種修訂版:一個家長式管理的吏治國家,只不過統治者由善良的科學家取代。在真實發生的歷史中,劉易斯、門肯一流人物只是英美社會的邊緣人。這個社會的支柱仍然是他們的三大嘲弄對象。只有在這種社會中,進步主義者的德賽兩先生和蘭德的理性個人主義才能作為點綴而存在。

理性個人主義約翰?高爾特(《阿特拉斯聳肩》)和霍華德?洛克(《源泉》)是驕傲的反叛者,不信宗教、鄙視傳統、嘲笑庸眾,僅僅忠於真理。也就是說,他們絕對信任自己的推理能力。如果他們的推理結果跟社會演化(請注意是英美近代社會、並非美麗新世界)相悖(大多數情況都是這樣);他們不屑於虛偽的妥協,不憚於危險的對抗,熱衷於集結志同道合的優秀人物、建立自己的理想社區。對五四以後的中國讀者而言,這樣的形象實在談不上陌生。如果他們沒有從理論上激進地反對激進派,自己就會成為最合格的激進派。

當然,在白銀時代的俄羅斯,每個文學青年和大學生的自我形象都是這樣的。這個自我形象是他們真正的信仰,沒有任何挫敗能動搖他們的優越感。正因為如此,他們很難融入任何社會,甚至根本不想融入任何社會。年輕的阿麗薩在斯托由寧學校是這樣,年老的蘭德在美國也是這樣。「究其本質,我的哲學是作為一種勇敢存在的人的觀念。這個人自己的幸福是他生活的道德目的,豐富的成就是他最高貴的工作,理性是他唯一的神。」上帝的光指引朴茨茅斯的清教徒,自我的光指引新個體主義的信徒。不為宗師,便為虛無。

二、學究政治及其見習生

1915年,阿麗薩接觸到畢生第一位真正重要的朋友。奧爾加?納博科夫這個名字就能引起無限的聯想。沒錯,就是那個納博科夫家族??????《洛麗塔》的家族,俄羅斯「英國貴族自由主義」的道成肉身??????在克里米亞戰敗後的改革歲月,奧爾加的祖父是改革者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司法大臣。他在這個號稱最為專制的帝國引進了陪審制??????而且確實站住了腳跟。恐怖分子刺殺沙皇,引起亞歷山大三世及其保守派大臣的反動。後者參考休謨和托克維爾都提到過的歷史借鑒,運用逆向思維得出結論:亨利八世和路易十四堅持專制絕不動搖,反而獲得萬民崇拜;查理一世和路易十六實施不徹底的改革,反而身首異處。由此可見,防範革命的秘訣不是改革、而是拒絕改革的堅定性。於是,納博科夫家族實現俄羅斯版「格萊斯頓內閣」的機會就化為烏有了。

如果說亞歷山大二世沒有能力實施徹底的改革,那麼亞歷山大三世同樣沒有能力實施徹底的反動。據說,老納博科夫在新朝的舉措相當於:「一個水手遭遇風暴,為了保全貴重的貨物,把不那麼有價值的貨物扔進水裡。」顯然,以二十世紀的標準看,他保留的貨物確實非常貴重,其中包括著名的陪審制。在亞歷山大三世和尼古拉二世的所謂反動專制統治下,俄羅斯帝國陪審團的博愛精神不下於帝國法典編撰者(老納博科夫的同僚)。他們極少判殺人犯死刑,不斷將證據確鑿的恐怖分子無罪釋放,對侵犯財產的懲罰比邊沁派法學家更開明。無罪釋放的美女刺客凱旋而歸,圍觀群眾拋出的鮮花為她鋪成一條地毯。俄羅斯公眾憧憬這樣的場面,渴望把自己代入明星主角的位置;其熾烈程度遠遠超過了美國青少年對電影明星及其粉絲團的羨慕嫉妒恨。正如曼德爾施塔姆所說:「社會革命黨人和社會民主黨人是時代的弄潮兒。」

老自由主義者是否為激進派(當時還不一定是布爾什維克)驅除,挖好了自己的墳墓?亞歷山大三世和尼古拉二世兩朝的保守分子已經有這種看法了。然後,俄羅斯保守派流亡者又向俄羅斯自由派流亡者拋出了同一命題的無數修訂版。在這場爭論的高潮,忿怒的保皇黨人向米留科夫(立憲民主黨領袖、臨時政府外交大臣)開槍。奧爾加的父親挺身而出,為朋友和黨魁擋住子彈。今天,索爾仁尼琴和他的同道仍然在爭論這個問題。或許,這樣的毒舌並不過分刻薄:蘇聯史學想證明「都是我的功勞」;保守派史學想證明「都是你的錯」;自由派史學想證明「是好是壞都別賴我」。

無論如何,奧爾加的父親拒絕承認這個命題。他參加了立憲民主黨的創立大典,當選為國家杜馬議員。尼古拉二世發動十月政變,解散了杜馬。他加入「拒絕解散派」議員的行列,逃往自治的芬蘭大公國,在那裡發表了革命性的《維堡宣言》。然而,歷史的劇本似乎出了一點點小問題:看來俄羅斯國民不準備象倫敦市民保護長期國會一樣保護他們。當然,這並不影響未來的臨時政府國務秘書返回京師、繼續出任議員和其他要職。在這個萬惡的警察國家,警察能夠懲罰名流反對派的時代早已結束了。

作為帝國的局外人,猶太人羅森鮑姆家族從外省遷往京師,為的是更大的安全、更少的歧視和更多的資本主義發展機會。他們在這三方面都如願以償。1904年,藥劑師澤爾曼?沃爾夫?扎哈洛維奇?羅森鮑姆(吉諾菲)和牙醫卡娜?博爾克夫娜?卡普蘭(安娜)結婚。他們就是阿麗薩(安?蘭德)的父母。在斯托雷平的威權主義—資本主義黃金時代,羅森鮑姆夫婦的藥店生意相當興旺發達。不過,俄羅斯猶太人處理財富的方式不像西歐新教徒。他們一般不考慮擴大投資,建立超越家族可控範圍的商業帝國;或是興辦公益事業,爭取鄰里愛戴,當選國會議員。(當然,神聖俄羅斯的法律也不會允許他們這樣做;雖然納博科夫家族和立憲民主黨正在竭力為猶太人爭取同等國民待遇。)他們的做法體現了十足的東方式智慧。首先,投資培養血緣家族網路。其次,收藏財不露白、輕便易攜的貴金屬首飾。最後但並非最不重要的,投資兒女的教育。東方人的歷史經驗告訴他們:物質財富是世界上最沒有保障的東西,很容易同時遭到上層和下層的掠奪;迅速將有形資本變現為不可能掠奪的教育資本,才是真正精明的策略。

不用說,阿麗薩(以及她妹妹娜塔莎和諾拉)就是這種會走路、會寫文章的活動投資對象。中國社會對待這種科舉英雄或優等生的態度跟猶太社區極其相似,因此用不著多加解釋。畢竟,這兩種社會都是降虜文明的成功典範,習慣於把被人征服(被本國冒險家或冒險家集團征服並不會造成重大區別)視為生活的必要組成部分。這樣的文明把保身避禍視為世俗智慧的最高境界,融化在血液里,構成無須論證的前理解;把「當家作主」視為類似「好人上天堂」的彼岸世界特徵,跟世俗生活沒有直接關係。一般而言,優等生投資品享有特立獨行的自由,尤其擅長破壞性理論分析;但社會協調能力和社區服務能力絕不是他們的強項。甚至可以說:他們非但不是英美社區領袖的等價物,反而是其對立面。後者的特長不是智力和書面知識,而是庸人的道德素質:正直、虔誠、誠實、樂於助人、熱心公益。在蘭德的思想體系中,敵視庸人佔據了突出的地位。她設計的精英創造者如此好戰、如此自信,令人懷疑他們怎麼可能長期廝守而不相互廝殺。在阿麗薩-蘭德自己的現實生活中,這樣的鬥爭確實司空見慣。

安娜經常擔心:女兒雖然聰明,卻實在缺乏社交禮儀。但她似乎不明白:這正是她自己培養或投資方式的必然結果。優雅、謙遜的舉止是品質和經驗的產物,只能在如魚得水的社區生活中才能發育。書齋理論家的社交行為若非笨拙、必然傲慢,或者兼而有之。即使修道士強調謙卑克己,他們的謙卑也會變成一種炫耀謙卑聖潔的另類傲慢。安娜指望阿麗薩多跟奧爾加交流,為的是改善舉止風度;但阿麗薩和奧爾加的友誼簡直就是兩位見習政治理論家的武林切磋。1917年學究政治流行以前,兩個女孩的關係不過泛泛而已。這種辯論能磨利批判性智力和虛榮心,卻會削弱情景理解力和同情心。任何進化生物學家都會告訴你:智力的進化優勢在於情景理解力,批判性智力至多不過是文明產生後的副產品。任何心理學家都會告訴你:擅長同情和理解是良好社交的正面資源,擅長炫耀智力則是負面資源。訓練一個成功的理論家,無異於謀殺他身上潛在的社區領袖。知識分子是社會的好僕人,卻是壞主人。他們身處幫閑不幫忙的位置,往往顯得才華橫溢;令人惋惜斯人不出如蒼生何。然而愛虛榮的聰明人一旦當權問政,就會使人懷念有責任感的庸人。

用知識分子的標準衡量,新教社區領袖無疑全是土鱉。「里根經濟學」這個名詞一開始就是知識分子發揮嘲諷天才的產物,歷史卻讓嘲諷反過來落在他們自己頭上。如果歷史學家沒有挖苦這位總統對傑斐遜主義的解釋,那也是因為他們更在意社交禮儀、而非智力上的誠實。美國社會有一大特點:左派缺乏群眾,右派缺乏知識分子。公認的右派知識分子大體包括三種人。第一種是外國人,他們對自己缺乏的東西懷有某種郢書燕悅的愛情。第二種是外國人的本國學生,他們肯定不屬於最聰明或最有野心的一族(雖然他們的外國老師多半屬於這一族)。他們安於既不特別有利、也不特別受人尊重的地位。公眾善待他們,猶如善待出售冷門貨物的售貨員;不是因為看好這些貨物,而是因為:好人理應行為正當,不該歧視那些僅僅由於運氣、而非錯誤才賺不到錢的人。第三種是受不了其他左派的前左派知識分子,1970年代後的新自由主義者(他們的反戰派前朋友往往稱他們為新保守主義者,造成了嚴重的標籤混亂。)充滿了這一類人。他們的顯著特徵是:特別熟悉自己曾經信奉的左派理論及其弱點,在批判時表現出最高的才智(這恰好是西方左派的特徵)。他們很少談論自己積極擁護的東西,即使談論也缺乏特出的識見。的確,地道的盎格魯、新教保守主義是一種純粹經驗性的東西,在轉變為文字的過程中幾乎損失殆盡。如果有人非要總結不可,其產物就會是某種酷似基督教青年會勸善手冊的東西。但如果有人輕視這種簡陋的習慣,就會犯下人類在1789年以後所能犯下的最大錯誤。蘭德日後能在美國揚名立萬,跟美國社會和知識界的生態配置關係極大。她佔據了客卿的位置,象羅馬的蠻族將領一樣保衛羅馬。但你無法不發現:她在反對敵人時最強,支持朋友時最弱。蘭德版本的美國個人主義總是多了某些相當於調味品的東西,少了某些相當於麵包的東西。她的門徒大多是好奇求新的激進知識分子,而非成熟持重的有機知識分子。

投資品對投資者負有成功和回饋的道德義務。他們為了在知識界取得成就,經常宣揚邏輯上合理、但自己並不身體力行的理論。在威廉?詹姆斯這樣地道的新教理論家看來,這種桑塔亞納式的投機取巧就是智力上的不誠實。蘭德在理論上是美國個人主義者,行為上卻經常是僑民知識分子和東方人,有時還是蘇聯大清洗的下意識模仿者。在冷戰最緊張的時代,她和俄美兩國的羅森鮑姆家族成員都沒有相互忘記。她一有機會,就給各房親屬送禮。如果分配不均;就會引起怨恨、而非感激,彷彿這些都是她的債務、而非禮物。這不是新教徒個人主義者的行為模式,而是中國和越南海外僑胞對老家親戚的行為模式。在她主導的團體中,蘇聯風格的思想灌輸、個人崇拜、宮廷糾紛、分裂叛變絡繹不絕。在中國社會的特殊語境下,蘭德作品的讀者大體是家族集體主義傳統和蘇聯政治經濟模式的厭惡者。他們對作品背後的作者不會感到稱心如意,但他們早晚必須接受一個事實:如果他們堅持只吃母雞下的蛋,很可能落到只有雞毛撣子可吃的下場。美國主流社會視為道德底線的一些正直和誠實的老生常談,在世界許多地方純屬奢侈品;美國的物質成就反倒不是。這一點在蘭德的作品中表現不出來,在蘭德的生平中卻可以看出來。

在1917年的俄羅斯,學究政治突然象流感一樣蔓延開來。任何酒館裡的販夫走卒都暫時忘記了賭博和女人,為憲法和權利的概念爭得你死我活。學堂平時就是爭論的焦點,現在當然更不會例外。霍布斯鮑姆把這種現象稱為「1848年(以及1989年)綜合征」: 一時間,「公共空間」的理論虛擬彷彿就要成為現實了。不過,這只是社會劇變的暫時現象。一旦新的遊戲規則(即使是民主的規則)穩定下來,販夫走卒又會變成只關心電影明星和賽馬賭注的俗人。俄羅斯流亡者日後來到美國,對蘇聯的專制並沒有感到多大的驚訝,卻為美國民眾的冷漠傷透了心。他們只有不斷爭論「誰的錯誤使我們丟掉了俄羅斯」,才能召迴風雲時代的若干存在感。

猶太人總是造就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好材料,因為他們具備二者最重要的社會條件和心理條件。他們不是「天然統治者」,而是「天然局外人」;因此除個人奮鬥以外,沒有別的「上進」渠道。他們沒有明確的階級地位,因此「上進」慾望沒有具體的所指。在大多數時間的大多數社會中,大多數階級的「上進」慾望都有具體的範圍;總會有某個位置能讓他們感到,自己已經得到應該得到的東西。猶太人和現代資產階級卻從來不知道「多少算夠」、「什麼是應得」,他們的奮鬥是永無止境的。他們即使有力量,也不能親自實施統治;因此他們的政治慾望具有明確的防範性和消極性,只要求公平競爭的規則(他們經常不得不在不公平的情況下競爭):不能允許權力胡作非為,但並不指望權力做什麼好事。我們離這樣的社會太近,太容易習以為常;所以不大能理解這種社會在人類歷史上有多麼特殊和罕見。在東歐的社會環境中,猶太人和資本主義幾乎是同義詞。只有立憲民主黨的主張符合他們的訴求,而這種支持並不能增加民眾對該黨的好感。這一點充分證明了該黨在政治上的原則性。

從納博科夫家族的角度看,斯托由寧學校就是英國紳士「大旅行」的替代品。經驗重於書本,行萬里路勝於讀萬卷書。接觸穿過俄羅斯帝國的八面來風,這才是真正重要的教育。可敬的納博科夫議員和奧爾加小姐樂於向阿麗薩論證君主立憲制的優越性,這對他們只是熱身活動。立憲民主黨的圈子一向不高興聽別人說英國人的壞話;為英國人的政治制度辯護,能給他們造成一種愉快的幻覺。奧爾加後來說:阿麗薩的辯論風格是激烈的,有點挑釁的味道;但她並不介意,因為充滿激情的論證能給雙方帶來樂趣。顯然,從納博科夫式經驗教育的角度看,正確不正確只是非常次要的問題,重要的收穫在於學會怎樣理解不同觀點。不過,小理論家阿麗薩的想法大概不是這樣。論證充滿激情,本身就說明發言人把自己的正確性看得極重。奧爾加的哥哥弗拉基米爾也說:在他的家庭教師當中,平民知識分子對自己的論點最熱情、最執著,對觀念播種抱有最大的期望。原因不難理解:知識和觀念就是游士唯一的資本。只有在這個競技場上,他們才有可能征服現實世界的佔有者。
從阿麗薩(不是羅森鮑姆家族,他們主要在乎成功、不太在乎依靠哪一種門派成功)的角度看,理論知識是高人一等的知識。掌握理論知識,意味著超越非政治的局外人階級、躋身於統治者的神秘殿堂。納博科夫父女喜歡順手拿出身邊的政府文件,支持自己的論點。這種做法已經造成了強烈的階級暗示,雖然他們不一定能意識到;因為他們啟用了對手沒有、也不可能有的武器,迫使她加強練習自己能夠掌握的唯一武器。「上進型」平民知識分子必定愛理論勝過愛經驗,因為經驗意味著他們應該停留在本階級的習慣範圍內。他們在更高的階級圈子內沒有任何經驗,只有理論知識的優勢才能抗衡「天然統治者」豐富的默示經驗。不言而喻,阿麗薩擁護共和制。這種制度在理論上更為自洽,更為一貫。君主立憲制能適應和預防人類感情和認知的弱點;但這一點無法通過理論證明,只能憑藉經驗體會。

只有兩種知識能教人理解:最重要的知識不可能有邏輯證明;感情和習慣保存了生物演化和社會演化篩選產生的最可能成功路線。其一是實際政治和社會活動的經驗。其二是歷史先例。不幸,當時的阿麗薩和後來的蘭德從未具備這兩者。她雖然來到猶太人的天堂----美國;卻始終漂浮在知識分子和准知識分子的泡沫世界中,沒有接觸真正主流的美國社會。她熱情追求的知識包羅萬象,唯獨不在意她大學時代的專業----歷史。她的作品總有缺乏縱深的感覺,因為她似乎真的相信:只要在辯論中勝利,就能真正勝利。如果某種制度成功,主要應該歸功於當時的人民相信其基本原理的優越性。她萬難接受:人類之所以是哺乳動物;並不是因為他們發現了哺乳類的優越性,而是因為歷史路徑已經使他們不再有選擇不做哺乳類的自由。

安?蘭德的作品總是隱含著三個前提:優秀的制度是可以根據自身特徵而證明的,外在環境可以忽略不計;優秀的制度有自我展示、最終勝利的內在趨勢,如果不是必然性的話;優秀的制度可以通過斬斷社會習俗、庸人愚昧、先在環境的手段,由少數天才付諸實施。這些前提浸透了1917年的精神。(她在革命的第二年決心背教,以後一直是無神論者。)從這個角度講,學究政治見習生阿麗薩一直活在安?蘭德心中。革命天真時代的理想早已在拿破崙和富歇這些大革命的繼承人心中熄滅,卻仍然活在華茲華斯和騷塞這些革命反對者的思想下意識當中。安?蘭德和所有自由意志派人士一樣,對人類理性抱有絕對的信任,不能接受基於感情的認識論。然而,早年的感情體驗仍然是她人格塑造的關鍵因素,不斷在她以後的生活中露出馬腳。諺語說:「抓破一個俄國人,露出一個韃靼人。」我們也可以說:「抓破哲學家安?蘭德,就會露出好鬥的蘇聯知識分子。抓破政治活動家安?蘭德,就會露出隱秘的俄羅斯猶太人。」

跋:火與電

任何人只要了解安?蘭德的生平,都不能不感到:她天生就屬於才智和意志高人一籌的極少數。無論在任何環境下,她都會輕易凌駕於周圍凡人之上。所謂「錐處囊中,其末立現」,簡直就是她的寫照。任何人只要接近她,就很難抗拒她的魔力和壓力。妨礙她比順應她困難得多。僅僅依據著作評判她,大概會漏掉最重要的東西。思辨不是她的強項,文學水準也不是她的最強項。如果把她看做畢達哥拉斯和卡米爾?德穆蘭的合體,庶幾近之。許多人閱讀她的作品,自以為可以駁倒她。一旦親自跟她接觸,立刻就屈服於火與電的力量,心悅誠服、五體投地。她留下的文字猶如畢達哥拉斯留下的定理,體現不了作者強大的祭司型人格力量。然而,這種灼熱的力量無法傳給門徒和讀者。

大多數哲學家的思想與生活反差甚大,蘭德並不例外;但她更象伊壁鳩魯,而非叔本華。伊壁鳩魯鼓吹快樂主義,引來了長達兩千年的誣衊。然而考察這位哲人的生平,就會發現他所謂的「享樂」跟世俗所謂「行善」沒有太大區別;他卻宣稱這就是最純粹的快樂。相反,叔本華鼓吹悲觀主義而躬行享樂主義。蘭德鼓吹精英對公眾並無義務的倫理,自己的行徑卻跟尋常政治家所謂的義工沒有區別;她卻斷言這完全是一種價值觀投資,跟利他主義毫無共同之處。只要不冒犯她的虛榮和自負,她就比大多數善男信女更慷慨仁慈。她的弱點是所有知識分子共有的,而她的優點僅僅屬於她個人。

蘭德跟馬克思一樣相信,哲學的用途在於改變世界、而非解釋世界。她的哲學有強烈的工具性和功利性。她不是先構建本體論和認識論,然後解釋此岸世界;而是先確定了支持和反對的現實事物,再回溯、尋找相應的哲學基礎。因此,她晚年的論著非常象馬克思的《資本論》二、三卷(草稿筆記),主要是為了給早期著作打補丁。她的小說則另當別論,因為作品的力量比作者的意圖更強。蘭德的本意是要讓人物體現觀念,為此不惜犧牲讀者的愉悅;但她靈魂的火焰還是自然而然地流入人物心中。尤其是女性角色較少承擔說教的使命,更多投射出作者本人的性格,反而比刻意塑造的男主角更有吸引力。在黨爭的喧囂漸漸沉寂以後,這些人物仍然會在文學珍聞館中佔有一席之地。她們熱情似火,熠熠生光。


以小說來講,我喜歡《阿特拉斯聳聳肩》
理由是:完全展開另一個世界。
十二國記的片頭記得是一片迷霧,緩緩散開,而後出現八個國家。
讀《阿特拉斯聳聳肩》的時候,就想起這個意向(再配上樑邦彥的背景音樂)。
《阿》中的商人、知識分子、工人、普通人、海盜、小姐和夫人,都很有特點。
記得《小說的藝術》中言,小說之所以令人著迷,原因在於它展示了一個獨立於生活的世界,但世界中的人的思維,總與讀者有共通的地方。
又或者伽達默爾言,文本的理解和闡釋是通過作者、時間距離和讀者共同完成的。

非小說來講,推薦《自私的德行》
雖然還不能完全接受蘭德的價值觀,但是這本書寫的確實是好。

客觀主義倫理學的基本準則是:正如生命自身就是目的,同樣,每一個活著的人自身也是目的,而不是實現他人目的或者福利的手段。因此,人必然為自己而活著,既不能為了人而犧牲自己,也不能為自己而犧牲他人。為自己而活著意味著實現自己的幸福是人最高的道德目標。

有一點「慎獨」的味道。


先看了阿特拉斯,英文版... 看到800 多頁以後丟手,尼瑪真是太長了,但還是被吊著胃口看著...

書中大段的論述的確會影響到作品的文學性,但有共鳴的人看起來會覺得很爽。我是上政治經濟學(哈耶克)的時候在老師的推薦下讀的。後來問了美國的哲學教授 安蘭德算不算哲學家,他表示 不算,而且他個人不喜歡。美國同學好幾個都讀過她的作品,美國還有專門研究安蘭德的機構,每年組織論文比賽,拿獎的多是常青藤學生。

另外,美國共和黨副總統2012候選人曾在採訪中表示 他崇拜安蘭德的思想。

去年在國內書店看到有推介她的書的,當時看了一個評論,大意是 社會發展到這個程度,精英主義抬頭,所以她的書會吸引讀者


讀了atlas shrugged再讀的fountainhead,發現讀不下去。
我發現Ayn Rand真的傷我好深,總是不知道為啥就時不時想起來她。
上學期心血來潮買了本Atlas shrugged first edition 8th printing. 中毒太尼瑪深了。
上周Nicholas Kristof和他老婆來學校演講,聽的我直翻白眼。。。


我喜歡她的《一個人》沒有原因 很喜歡很喜歡 反覆看了五遍了


不請自來。其實我更建議先讀阿再讀源泉。阿提供了一個更為完整的體系,讓讀者能更準確地把握客觀主義,讀完阿再看源泉會覺得輕鬆而便於理解,也會發現安蘭德寫源泉時有些地方的力不從心(畢竟是很宏大的思想體系要用一部小說完全表達很困難)但是同時,真的覺得安蘭德非常有才,其實並不同意票數最高的答案關於人物塑造方面。私以為尤其是源泉中的反派塑造堪稱經典,(個人認為源泉中的女主塑造遠不如阿中的達格妮)以及關於配角塑造其實非常有意思。「我不要求別人為我而活,也不為別人而活」認同這一點的話其實看她的作品不會太排斥。不過安蘭德的客觀主義在主體論上討論的不多,側重在可知論上。


一個人


顛覆性的思想,尤其是對於我們這種中式教育體系下成長的人來說,絕對的衝擊。事先有所心理準備,需要批判性地看待其傳輸的價值觀。推薦《阿特拉斯聳聳肩》。


早期她的思想在劇本中會顯示出,而且是了解她的思想的挺好的開始,畢竟劇本很容易懂。
《一月十六日夜》《理想》《三思》
之後再看《源泉》、《阿特拉斯聳聳肩》、然後再《自私的美德》
我在按著這個順序看,感覺比較容易理解


先看《源泉》吧,如果看完還是堅定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基本就不用看下去了。本身就有志投奔資本主義的可以直接從《阿》看起,畢竟是安·蘭德最出名的小說,不過人物有些極端化,看完得來本《浪漫主義宣言》冷靜一下(推薦關注《阿》中的艾迪·威勒斯和雪莉·塔格特,這兩人都是少數"中間派"的角色,支持理性但沒有勇氣反叛,兩人的死很有啟示意義)。個人還是很喜歡蘭德筆風的


推薦先看書評,畢竟這是一本極右的書。不推薦直接讀《阿特拉斯聳聳肩》,雖然它在思想上很有啟發性,但是文筆和敘事上太過拖拉,人物性格更是單調且一元化。(比如三個學生除了扮演的角色不一樣以為,價值觀和誇張的能力是一模一樣的!看到你一個你就知道其他兩個人是什麼樣的了)

除去這些文學上的因素,在思想上這是一本極端的書(我覺得至少是武器級別的極端)。某些方面看,這本書有一個烏托邦式的內核。上學路上編寫的,有時間攤開講這個「烏托邦」。

所以啊,為了保護自己。先看看書評還有Ayn Rand的短篇和筆記會比直接看書要好。


正在讀安蘭德的《一個人》和《浪漫主義宣言》,《源泉》和《阿特拉斯》已經入手,但是太厚,還沒啃動。


只讀過anthem(聖歌)講的是一個反烏托邦的故事


哈哈,蘭德宣揚的思想如霹靂,想起當年英文一塌糊塗時,由於看來中文版源泉,耐著性子半懂半不懂的看了英文版聳聳肩。


《自私的德性》 少年時讀到的,對我世界觀影響很大


卧槽!千萬別看《阿特拉斯聳聳肩》,作為一名剛讀完全書的……恩……的,高逼格帥男吧,我特么是徹底的醉了,我用④把刀來形容吧:神神叨叨,絮絮叨叨。130萬字啊!推動情節的估計也就十幾萬字。

高逼格的評論肯定能從經濟,文化,政治,意識形態,哲學,情感等等扯出一堆來,可是我覺得:

這特么到底寫的什麼玩意。


安蘭德最牛掰的作品當然她的超大部頭小說《阿特拉斯聳聳肩》!很多人讀過她的《源泉》後都很喜歡,但是覺得《阿》太長而沒有讀。而讀完《阿》後,會不想再提《源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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