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將《紅樓夢》改寫出克蘇魯風格?

紅樓夢越是細讀,越覺得是部恐怖小說


「那日棄舟登岸之後,我來到了外祖母和舅舅們居住的榮國府。在拜見了包括外祖母、舅母、表姐妹等在內的女性親屬之後,我第一次見到了那個被稱之為懵懂頑童的表兄。一個貴族公子所應當擁有的衣著配飾,以一種確實合乎禮制,但又超出普通士大夫想像到的方式出現在他的身上。表兄在對話中忽然毫無徵兆地舉起自己的玉佩向地上摔去,發出令人戰慄的哭叫。這一景象讓我產生了怪異的錯覺,彷彿我所處的地方並非鐘鳴鼎食的公侯之家,而是一個表現主義藝術家被獨身囚禁的瘋人牢房。儘管女僕告訴我她對錶兄的這種反常狂人做法司空見慣。但今日的情形——他的辮子項圈、墨襪紅鞋,和他那痴狂病症的可怖——卻在我腦海深處揮之不去。」

閱讀著賈府抄家當中找到的一冊像是貴族小姐私人日記本的東西,我總覺得一些讓人感到不快與恐懼的畫面,在眼前一幕幕如走馬燈般閃過。


對於鮑爾·J·葉先生來說,這一切混亂、恐怖、血腥與無法挽回的悲劇都起源於1726年那個陰鬱的下午。當梅梅·林恩緩緩踏入家族的城堡時,鮑爾從她細長的眼角和略帶病態的喘息聲中隱隱感知到了一絲不詳,但他並未料想到,伴隨著這位面孔蒼白的表妹的虛弱腳步,一些被遺忘已久的、即便在傳說中都難以尋找的黑暗事物,已經悄悄發出了無聲的召喚。

根據後來整理出來的鮑爾日記的殘章,轉變的開始與他的夢境有關。在這些充滿了強烈個人情緒、用詞隨意甚至充斥許多語法錯誤的日記中,完全察覺不出鮑爾日常所表現出的學識與翩翩風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躁的、近乎譫妄的吶喊。儘管日記殘缺不全,但遵循著時間線一點點拼湊,也可以看出那些反覆出現的夢魘對他造成的衝擊。

鮑爾在日記里提到,自從梅梅到來之後,他就開始不斷地陷入某些無法索解的噩夢。那些夢境的場景總是晦暗而混沌,彷彿籠罩著永不消散的濃霧,濃霧中隱隱可以見到一些造型極度怪異、帶有令人觸目驚心的線條的巨大建築物,那樣的建築風格在人類歷史上聞所未聞。而在建築物的縫隙間,依稀可見某些柔軟的、蠕動的、龐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恐怖身影,伴隨著低沉卻又直入人心的嗚咽與轟鳴。

過了很長時間,鮑爾才總結出了一些他也不敢十分確定的規律:每一次和梅梅見面並相處之後,他就會在夜晚進入這樣的夢境。但梅梅纖弱的軀體和憂鬱的面容對他有一種磁石般的吸引力,讓他一面畏懼著那些黑暗中的巨大生物,一面又忍不住想要在白天見到梅梅。他就像是一個鴉片成癮的中國水手,一面渴求著梅梅帶來的醉人的煙霧,一面在飲鴆止渴的痛苦中日漸消瘦、形銷骨立。

一張被撕得粉碎後又點火燒掉的日記紙頁記錄了他最後也是最瘋狂的一次夢魘。也許是要感謝他逐漸被摧毀的神智,那張紙並沒有被燒完全,剩餘的殘片能夠讓人們大致推斷出夢中的情節。在那個疲憊不堪的恍惚夜晚,鮑爾在夢境中走入了一座巨石堆砌而成的宮殿——它有著迷宮般複雜的結構,長長的甬道密布如蛛網,向著四面八方無限延伸。而在宮殿里的每一處陰暗角落,彷彿都有著一些難以辨明形狀的蠕動著的詭異身軀,正在發出邪惡的詠嘆。

在這些充滿誘惑的詠嘆聲中,鮑爾也漸漸失去了殘存的理性,一種近似於返祖的蠻荒的呼喚在頭腦深處響起,人類初始的記憶與慾望穿破層層封印,從黑暗的最底層破土而出。在那些字跡潦草飛舞到近乎不可辨認的最終殘片里,鮑爾像是在癲狂地嘶喊:「……最恐怖的……最美麗的……從來沒有那麼醜陋的……扭曲……綠色……蛇發……那些觸手……梅梅……梅梅……梅梅……不!這不是梅梅!這是個……這是梅梅!一定是!……我永遠的愛人……讓我們融為一體吧……」

我只能猜測,在那座只有鮑爾能夠進入的古老的宮殿里,鮑爾和某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存在進行了一次夢中的交媾。而對這次交媾的記錄,就是鮑爾留在世上的最後訊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到過鮑爾·J·葉先生。而在鮑爾失蹤的同一天,梅梅·林恩也無聲無息地永遠消失了。

關於這起事件的最後一份記錄,和鮑爾留下的一面鏡子有關。據說這面布滿銅銹的青銅鏡來自於中國,是一件頗為值錢的古董,所以儘管背著死者之物的不詳名聲,還是被當地一位收藏家所收藏。但在半個月之後的一個深夜,人們聽見收藏家的卧室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僕人急忙衝進房裡,發現收藏家已經倒伏在桌上,心臟停止了跳動,面孔的扭曲程度嚇壞了每一個見到的人。在他的面前,就擺放著那面鏡子,第一個衝進卧室的僕人向上帝發誓說,有那麼半秒鐘左右的短暫瞬間,他在鏡子里看到鮑爾·J·葉的面容閃過,但那張臉旋即被一堆搖晃飛舞的觸手捲走。鏡子重新照映出死者微禿的頭頂。


僕人說那天從多水之地來的女子是我的表親。祖母也對她有超出一般的熱情,如同擱淺的座頭鯨看見了海浪。那女子蒼白,四肢纖細,病態但美麗,安靜時像等待獵物的海葵,走動時像西南風中的柳樹。話語中時常夾雜僕人們聽不懂的辭彙——祖母、母親和叔母聽到這些詞語會以難以覺察的姿勢微笑。祖母堅稱那女子和我從未見過,但看到她的眼睛,我毫無疑問地知道十萬年前或是更早的時候我們見過,在那個地方
我的記憶里沒有十萬年前相見的任何細節,除了相見本身。當我試圖描述那個地方時,才發現榮國府的日常課程里不包括天文、數學、力學、航海和醫學影像學。這座巨大建築里所有的書本、詩歌、謎語和遊戲都只為了教授一件事情:統治。

她拒絕討論這個話題,並聲稱初次見面時我陷入了出人意料但不血腥的癲狂。此後的某天,因為一件我不清楚的事情,父親將我打到重傷。那女子對我說:「改變吧。」
我說:「變成什麼?從水變成泥?或是從珍珠變成魚的眼睛?」

致敬 @居士說 的答案。


第一次嘗試,克蘇魯版本的紅樓夢 葬花吟。


埋葬花瓣之吟唱

仿寫克蘇魯風格之《紅樓夢》段落

那天晚上,我四處找尋那位來自多水之鄉的表妹。在通往後花園的方向,鳳仙花和石榴花等各種花瓣混雜著鋪灑了一路,彷彿在指引目的地。那片老舊的花圃和迷宮般的園林曾經讓我遐想萬分,我有時會在圍牆前觀察那片處於繚繞煙霧之後的朦朧不清、不可觸及的綠色,從中挑出單株的樹木又或是幾枝花簇,放縱思緒,想像在那枝條和花朵間藏匿著花草的精靈。

傳說中花瓣的墳墓就在那裡,隱藏在那被朦朧綠色覆蓋的山坡之後。正當我猶豫是否沿著地面花瓣繼續前行時,山坡後面傳來了一種聲音。我絕對不會聽錯那種聲音。那片不可觸及的綠色裡面透露出嗚咽之聲,時大時小,間雜著某種念叨,仔細聽一陣,彷彿正在數落某個人的罪行。數落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甚至察覺到嗚咽聲的強弱變化和數落的節奏形成了奇怪的韻律,逐漸轉化成了某種吟唱,聲調陌生而熟悉,帶著多水之鄉的陰冷潮濕,從無法想像的深淵中向我所站的位置滲透。我決心一探究竟,借著黃昏的微光,從灌木縫隙探進園林的綠色中,吟唱聲越來越清晰,彷彿有一張嘴在耳邊述說,那唱詞是如此的清晰:

我曾聽聞狂風發出嗚嗚嚎叫

無人憐惜的花瓣被卷到空中

飄落的柳絮沾滿那深色布簾

眼裡述說著落寞的女士

纖細雙手抓住花鋤把柄

輕緩碎步似乎帶著不忍

從地面花瓣上往複走過

明年的這個時候還有誰

見證桃花和李花的姿態

早早築好巢穴的燕子們

如今也隨季節變換離開

短暫的明媚和鮮妍總將歸於漂泊

親手埋葬花瓣的人懂得其中道理

黃昏來臨,杜鵑停止歌唱

燈火搖曳,雨點敲射門窗

花瓣和飛鳥的魂魄彷彿在悲鳴

述說存在的短暫與不甘

埋葬花瓣的人也等待著被埋葬

身處在古老的恐怖未知之中

痴愚、幽黯,亦無名

在吟唱中,我恍惚看見了一具巨大的身影,它位於山坡的凹處,卻又似乎超過了坡頂林木的樹冠。此刻,它無疑來自那片躲藏在榮國府繁華之後、孤寂又蠢蠢欲動的綠色所在的地表下方很深的地方。我很確定那些躲藏在綠色中的不懷好意之物正在周圍聚集,但它們為什麼會突然這樣,我卻一無所知。不知何時,天幕完全暗了下去,巨大得不真實的月亮落在山坡上,狂亂飛舞的花瓣和樹葉伴隨不斷變幻的光影,還有一直未停歇的含混又清晰的吟唱,我感覺身處似睡非睡的夢境。那絕非兒時正常平和的夢境,反而可怕地像是我在前一天夜晚經歷過的那種噩夢。我又看到了那泛著微光的巨大洞穴,還看見那些模樣難以形容、身上長滿吸盤的物體在污穢里肆意地扭動。而當我看著這幅情景的時候,他們似乎變得更近,更清晰了——清晰到我足夠看清他們的容貌。然後我看到了其中一個東西扭曲的模樣,接著尖叫著驚醒了過來。黛玉被我的尖叫聲嚇得面色蒼白,纖細的手指因為用力抓住花鋤的把柄也在發抖。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何時出現在我身邊,又或者是我走到了她身邊。如果她知道我為什麼會尖叫的話,興許會像我笑她為花瓣哭泣一樣笑話我的多疑——但也可能完全笑不出來。但我當時並沒有回憶起自己到底看到了些什麼。極端的恐懼常常會頗為仁慈地掐斷我們的記憶。


因為文筆不行,就配兩張圖來增加氣氛。(圖片原作為波蘭藝術家Dawid Planeta的繪畫作品,他的畫神秘感/空間感相當好,希望大家也喜歡;我用他的作品為基礎P了一張黛玉版本一張寶玉版本,用觸角系的古神代替了原作中的巨獸。若有朋友轉載請務必保留此段說明,是對原作者的尊重。)


(一)

我至今記得那土地深處的氣味,腥冷、潮濕,帶著腐肉似的惡酸以及令人作嘔的甜味,彷彿一萬隻蛇在巨獸的屍體深處交媾。

沒有人能夠解釋,金陵城外的丘陵和群山深處,那每到深夜的、令人不寒而慄的嚎叫,究竟從何而來。也沒有人膽敢在那些聲音出現的時候,離開住所,去探索它們的源頭。

傳說群山中曾經有一個村子,某一年大旱,他們為了求水,打了一口極深的井。於是他們驚醒到了地底深處的東西,或許是妖魔,或許是連妖魔都畏懼的東西。

因為他們對那些古老的、不為人所知的存在的打擾,當第二天清晨到來的時候,那個村子從世界上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消失的村子究竟在哪裡。

有些農夫和獵人曾經在深夜聽見過群山中無法形容的古怪叫聲,他們說:陰間也聽不到那樣的聲音。

(二)

我叫賈環,是賈府的三公子。

媽媽身上第一次出現那種味道,是在她去娘家探親回來的第三天。她在路上就病倒了,回家之後久久沒有痊癒,大夫診不出什麼,就連賈府里最老的婆子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病。

在咸苦的湯藥味里,病帳中沁出了古怪的、無法形容的味道。

兩個月之後,媽媽的病忽然好轉了,很快便下了床,但身上那種古怪的氣味卻保留了下來。出於一種莫名的直覺,我沒有對旁人提起過這件事,後來試探般跟幾個小廝提到過,發覺我是唯一一個意識到媽媽的味道變化的人。

我思慮過很久我對這股味道敏感的原因,這花了我不少時間來承認,是因為,這股氣味叫我覺得害怕。

我害怕她,怕得要死。

不單單是因為味道。

有許多次,我都夢見媽媽變了模樣,有些時候她長著貓的眼睛,有些時候她兩腮裂開、滿嘴都是倒刺狀的獠牙,更多時候,她彷彿同時是魚、螺螄、蛇和蜈蚣的混合體。

自從那次生病之後,沒有別人的時候,她從來都不看我。

她說話,但她的眼睛裡沒有感情。她出去爭吵的時候,眼睛裡從來不生氣。別人看不出來,甚至探春也看不出來,但我是她的兒子。我知道。她的眼睛的神色和正常人不同,就像沒有瞑目的死人。

我不知道該找誰說,我是個庶出的,是小孩,生母是個舉止古怪不近人情的妾,跟王夫人也不親近。我本來只該像史湘雲那樣,寫寫詩,扮扮傻,在大人面前抖兩句機靈。如果我說了這種話,誰也不會信。

這個女的、這個看起來像女的的東西,她不是我媽媽。

她不是人。

(三)

我漸漸長大了,王夫人的樣子豐裕了很多,林黛玉她們個子忽然就竄高了,身形都窈窕了很多。我比她們要矮許多,連賈寶玉屋裡的丫頭看起來都高我一頭。

但媽媽,不,那個東西,她一直沒有變。

我察覺出了她和一般人的不同:她不會說道理。有些人不講道理,是因為不講道理對她們有好處,比如那些婆子。但她不一樣,她彷彿不知道哪些東西是合乎情理的,族裡有些事兒用得著她出面的,如果提些不合道理有違規矩的話,倘若語氣上說得有頭有理,她便能點頭答應下來。事後用些自己禮數不周的話搪塞過去。

平時說話,她只會重複那些婆子跟丫鬟會說的話。詞的輕重雅俗全都覺不出來,衣服也時常穿得古里古怪。

有些下人背地裡笑話她,甚至侮到我頭上來。我心裡惱怒的時候,卻忽然想起她那雙眼睛來,不由地打了個冷戰。

那些下人說我好欺,但對於他們平時伺候的是個什麼東西,卻一無所知。

她模仿得最像的,是人的貪慾。因為她經常用錢。

我不知道她的錢用去哪裡了,她時常出去採買,但總是空著手。有幾次我見到她衣裳上沾了些綠點,像雞鴨的糞便。探春那個傻丫頭,什麼都不知道,她要錢也不拒絕。

我很少去見她,見面的時候也不孤身一個。她常常換丫鬟,跟那些丫鬟也不親近。

不知道為什麼,我常常覺得她看她們的眼神,包括看我的,就像在看一種不得不勉強下咽的食物。

貓從來不敢去她住的院子。

(四)

有個丫鬟彷彿是喜歡我,她叫彩霞。

有一晚我做了噩夢,夢見那個東西的衣服下面,全是樣貌不同的臉,有賈母,有王夫人,有璉二嫂子,還有寶玉。她扯開自己的衣服,身子便四分五裂,幾十張臉一齊撲了出來,都是紅嘴白牙的,森森地要吃了我。我嚇醒了。

我害怕得要死,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夜都沒再睡著,握著匕首在被子里發了一夜抖,覺得刀的寒意直直地滲進了骨子裡,但依然抵禦不住眼前的世界。我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麼可以這般古怪和兇狠,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活著。

第二天我徑直去找了彩霞,正好房裡沒其他人,我就要了她。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沒做過這件事兒,在我懷裡哭了很久,但漸漸就變得溫存了。直到最後,我依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只覺得自己一下子虛弱了許多。

過去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匕首,藏在鞘里,等著傷人。但彩霞叫我知道了傷人的感覺。

我不知道怎麼辦。如果我不是匕首,我不陰毒,那我該怎麼活著?我怎麼在榮國府活下來?

(五)

舅舅死了。

他死於一種沒人見過的急性病,體表沒有傷口,暴斃,但仵作給他屍檢,體重居然驟然輕了十斤。

我知道這是誰做的。

我猜他應該發現了什麼。我知道他肯定發現了什麼。

我跟當年買了我媽媽跟舅舅回來的老婆子打聽,得知了他們老家的所在。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我想知道那一年我媽媽回家探親的時候,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

我帶著小廝,又在市場上雇了個腳力好的婆子當嚮導,根據縣誌的描述,去往那個村子。

那個村子離金陵不很遠,不算偏僻,離最近的驛站只有十六里地,但十年前就已經被廢棄了。就在那個東西取代我媽媽回榮國府之後,沒有多少天,似乎是內部爆發了一場極兇險的疫情,村子就被廢棄了。之後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也一直沒有人遷移過去。

離那個村子還有三里的時候,我就聞到了那股特殊的氣味。

那股味道。

我全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來,我從來都沒有這麼害怕過。

村子裡沒有人,許多屋子都是殘破的狀態,屋頂半塌,不少地方依稀能看出路的樣子,但連馬都很難跨過去。院子都長滿了雜草。

村子裡的每一個地方:草,屋子,路,廢棄的農田,所有這些角落裡都浸透了那股其他人聞不出來的氣味。即使是在正午,有家丁和小廝跟著自己,我也害怕得不能自已,彷彿站在一個巨大的、能吞噬一切的漩渦上方。

過去我無法理解趙姨娘背後的那種難以形容的、無法名狀的東西是什麼,但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它可能比榮國府大得多,甚至比金陵城大得多。這一方天地僅僅是它的一處墳塋。這是遠古得超越了時間邊界的存在,這般森嚴,這般可恐,甚至遠遠超越了善惡之分。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種氣味。

難以想像的氣味。

我忽然發覺,有一側的氣味比其他地方的氣味更加濃重。不,不是濃重,這種氣味是沒有濃淡之分的。但它有著與其他方向的氣味不同的特質。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移動,跟著這股氣味前進,走了半里地,發現它的來源是一口井。

我想也不想就俯下身子,看向那口井的深處。

我看見了許多的眼睛,用一種難以想像的規則排列著,淡漠地與我對視。

在地底的黑暗裡,我看見承載那些眼睛的、令人瘋狂的形體。

然後我暈了過去。

(六)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晌之後了,那股特殊的氣味已經消散,四面八方的味道沒有任何差異。

我不記得我暈倒前看到了什麼,我只記得那確鑿無疑是一個活著的、在最狂亂的想像和最恐怖的噩夢中也不會出現的可怕形體。它就盤踞在井底深處。然而來扶我的家丁和小廝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口井是旱井。離奇的是,這個村子裡的所有井都是旱井。

但這口井不一樣。這口極深的井裡填滿了白骨,絕大多數是禽類:雞、鴨、鴿子、麻雀,以及其他可能的飛鳥;也有一些貓狗,還有一些,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小孩子。

其中,我們目之所及的部分,雞鴨這類家禽的骨頭多得不合常理。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意識到,自從我們來到這裡,一聲鳥鳴也沒有聽到。每個人都感覺到那種無可名狀的恐懼。

但在更深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的是,也許十年前失蹤的整村人,都在這口井裡。

我們不得不逃離了那個村子。

關於那一天我看見的井底的東西,我相信它來自上古的世紀,它身上某些古怪得無法描述的構造難以置信地令人想起伏羲氏和女媧的傳說,有些則像是傳說里的麒麟,或者饕餮。不,也許比這些要更加久遠得多。我想它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它是外來的,也許是創世之初的混沌的殘留——它的形態,即使是深淵的惡鬼,也不會長成那副樣子。

陰邪、鬼怪或者妖魔,這些詞都概括不了它。它是遠遠超越這些字眼的東西。

它是時間本身。

(七)

重新見到她的時候,我明白了兩件事。

一、她是我那天見到的怪物的一個傀儡,一個觸手,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她就是怪物,而怪物不僅僅是她。那個怪物在井裡見到我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

(我會死。)

二、她忽然老了。

一切的細枝末節都指向了這個確鑿無疑的事實:這個以女人的形狀出現在家族中的生物並非、也絕無可能是我的生母。她是一個覓食的工具。

我真正的媽媽已經被吃掉了。

替換我媽媽的這個東西,她老了,不,它被用舊了。它的大限將至。

舅舅並沒有發現任何事,他只是一次失敗試驗的犧牲品;而吃掉她的那個東西,現在想要吃掉探春。

(八)

我回到屋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它在那裡等著我。我知道。

「退下吧。」我對其他人說。

「我知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對它說,「你和我媽媽的味道不一樣,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個人。」

它看著我,眼睛裡沒有任何反應。但我能感覺到,我的死期正在離我越來越近。我握著手裡的匕首,從進門開始,我就一直握著它。我的腿已經軟了,我的手在抖,我知道我面對的是什麼東西。我面對的是恐怖本身。我能感覺到那個看不見的東西在離我越來越近。

「你馬上就要死了。」我說,「你今天就要死了。」

空氣里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停頓了一下,我知道。

「我給寶玉和璉二奶奶下了毒,他們現在已經出事了。」我說,「我跟小廝打過招呼,一有事他們就會去搜你的房間。證據都在你的枕頭下面,我親身放的。你今天一定會死,我知道你害怕死,你一死,它就會挨餓。」

她看著我。

「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如果你想活下去,現在就吃我。」

「現在,就,吃我。」

似乎是我的錯覺,我彷彿看到她笑了笑,那種死亡的緊迫感忽然就遠了。然後她慢慢地走近我,那股讓我做了許多年噩夢的氣味,我從來沒有離它如此近過。

它張開嘴,含住我的嘴唇,輕輕地伸出舌頭,我聞見了深井中的氣味,腥冷、潮濕,帶著腐肉似的惡酸以及令人作嘔的甜味。我看著我媽媽的臉,看著它沒有波動的眼睛,感覺面前這隻行屍的舌頭輕輕地攪動著我的舌頭。它沒有唾液,口氣中已經有了泥土和屍臭的氣味。我感覺到有什麼濕滑的東西伸進了我的喉嚨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全部的身體已經麻木了,只能感覺到咽喉輕輕的刺痛,連綿的爬動感,伴隨著那種溫熱濕滑的感覺,漸漸消失在了胸口裡。

(九)

當我的意識恢復正常的時候,它已經離開了。

我沒聽到賈政的聲音。以往賈寶玉被揍一次都能搞出那麼大的動靜,這次事情真的鬧大了,反而不聲不響的。

榮國府會怎麼處置這種事,不用想就知道。

我還剩多久的時間?兩天?一天?不明白為什麼,現在能感知到的每一秒鐘感覺都是賺來的。

腿還是軟的,我試了一下,怎麼都挪不開腳。但是,不要緊的,足夠了。我已經給自己準備好了需要的東西,等到了明天,什麼都不會留下來。

不要緊的啊,反正我本來就是用來備用的。給王夫人備用當兒子也好,給賈寶玉備用當弟弟也好。如今我總算做了件跟他們都無關的事情,這樣子我起碼有了一點兒自己的價值。

當全世界的黑暗朝著我襲來之前,我用盡全力,在腦子裡地想了一遍探春的臉。

要好好活著呀,姐姐。

注1:看過洛夫克拉夫特,沒看過《紅樓夢》。感謝王珊珊對本文做出的巨大貢獻。

注2:要是按照我自己的喜好來寫賈環對探春的感情,怕被封。


薛寶琴只把手中木盒搖得叮噹作響,蹲身湊前,激動得粉面堆紅,在史湘雲面前一晃。
「這也是那真真國的女子贈給你的?」湘雲接過,就光下仔細端詳那盤虯其上的藍色花紋,是從沒見過的式樣。
「這本是海沿子上有人兜賣的石雕,說是古物,我爹見價開得高,雖然雕刻技藝非凡,卻是個可怖的樣子,本來不想理會。但見那石料竟辨不出種類,仔細看又覺是個有靈性的,猶豫再三才買了,咱們這是尋不到這種石頭的。」說完又推了湘雲一把,「你快些打開,我偷偷拿過來給你看,你也得知道我辛苦。」
湘雲帶著些鄭重神色,將那盒正擺在膝蓋上,接過鑰匙,竟覺得那花紋在燭火下似活了一般猙獰扭動,心中又惴惴不安起來,想到之前和翠縷的陰陽之辯,心裡啐到:「橫豎驗到這裡了。」心一橫把盒子打開。
那瞬間只覺得牆壁,床榻,燭火,几案,都即刻消散,乃至身邊的寶琴都只剩一個晃動的人形,幾個瞬息便展眼無蹤。
四周竟是黑壓壓一片霧氣,咸腥異常,石柱懸於其間,高不見頂,不磨而利,又有腐苔積聚其上,腥臭逼人,霧裡竟不知些什麼東西,四面八方傳來低音詠唱,聲音悲戚森然,甚過鬼哭,聽來心膽俱裂,恨不速死。
只聽一聲「回來!」湘雲頓時一個激靈,見屋內擺設及寶琴俱在眼前,知道剛才是魘住了,又覺得有激寒由天靈蓋直逼入骨。渾身如過水,發了一身冷汗。
寶琴道「我見你雙目直瞪,便知道你魘住了。唬得我連忙叫你。我初見這東西比你還嚴重些,現在也一樣是個全人,你可別害怕。」
湘雲定了定神,強笑道:「這怎麼就能嚇住我。」一面向盒子里看去。
那盒中只有一尊黑色雕像而已,小兒拳頭大小,下部一個方台,上書幾行外國文字,駭人的是上部端坐之物,面部生須,背部生翼,四爪鋒利,那觸鬚相互纏繞,姿態扭曲,百般惡膩,萬種邪崇,尚不及其分毫。
————————寫了一小小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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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
都不用任何腦補,這一話光是原文已足夠克蘇魯,曹雪芹寫不可描述很有一手,加上此時賈府已經是強弩之末,衰象已成,這一段寫得陰森神秘,配合後面老祖宗聞笛聲落淚,和前面情節相對比顯得更加凄涼。
「果然賈珍煮了一口豬,燒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類,不可勝記,就在會芳園叢綠堂中,屏開孔雀,褥設芙蓉,帶領妻子姬妾.先飯後酒,開懷賞月作樂.
將一更時分,真是風清月朗,上下如銀.賈珍因要行令,尤氏便叫佩鳳等四個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划拳,飲了一回.賈珍有了幾分酒,益發高興,便命取了一竿紫竹簫來,命佩鳳吹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飛.
唱罷復又行令.那天將有三更時分,賈珍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飲茶,換盞更酌之際,忽聽那邊牆下有人長嘆之聲.大家明明聽見,都悚然疑畏起來.賈珍忙厲聲叱吒,問:「誰在那裡?"連問幾聲,沒有人答應.尤氏道:「必是牆外邊家裡人也未可知。」賈珍道:「胡說.這牆四面皆無下人的房子,況且那邊又緊靠著祠堂,焉得有人。」一語未了,只聽得一陣風聲,竟過牆去了.恍惚聞得祠堂內槅扇開闔之聲.只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涼颯起來,月色慘淡,也不似先明朗.眾人都覺毛髮倒豎.賈珍酒已醒了一半,只比別人撐持得住些,心下也十分疑畏,便大沒興頭起來.勉強又坐了一會子,就歸房安歇去了.
次日一早起來,乃是十五日,帶領眾子侄開祠堂行朔望之禮,細查祠內,都仍是照舊好好的,並無怪異之跡.賈珍自為醉後自怪,也不提此事.禮畢,仍閉上門,看著鎖禁起來.」

克蘇魯的恐怖之處,很多時候是不去詳述,但我們分明能通過那些文字想到多重因素,想到那些不可知不可控的存在,無可奈何地恐懼著。未知是最原始最深切地恐懼,從人類對世界的第一步探索便開始存在。而曹雪芹寫紅樓夢很多時候也是琵琶半遮地寫驚悚,表面是旁人的三言兩語,甚至是日常酒令,但卻讓人感覺下面涌動的黑色浪潮,至於這浪潮能裹挾著眾生命運去何方,我們也只知道大致方向而已,所以說把克蘇魯和紅樓夢放一塊也不純粹扯淡。
不信看《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盪悠悠,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高。
故向爹娘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在元春榮華正好的時候奪取她的性命,而她後面被她這個貴妃罩著的人再也無法獨善其身,她爹娘在背著上面參與懸命的事情,而她此時只來得及託夢告訴爹娘趁早退步抽身。
而曹雪芹有沒有明寫呢?沒有。
我特別喜歡@李揚 的以賈環為中心的寫法,我就又開了下腦洞,
按很多紅學家的傳統陰謀論,賈府是背著皇帝都自己的政治勾當的。那我可不可以假設整個賈府的上層都知道並參與了出於利己目的,對未知的舊日支配者的宗教活動。
寧國府不用說了,從賈敬開始就是個神棍。
從養生堂抱來的秦可卿之所以受器重,死後還被誇張厚葬。原因之一就是她是獻祭儀式重要的工具!她可以通過器具和香料,從空氣中讀取神留下的點點信息!
所以寶玉才能在她床上神遊太虛幻境啊!
後來不用說了,秦可卿被獻祭。那之後賈府輝煌了一陣,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後來反噬開始,賈敬一段時間後死於非命,賈惜春看清家裡人的命運,變得冷心冷情,決定自保脫離賈家,雖然獨坐青燈古佛前,至少保全了性命。

再說榮國府,賈珠作為被父母期望的長子,自然是以此為信仰的,但是因為某些操作失誤的原因暴亡,而且失誤導致了一部分修格斯和無形順著時間和空洞反流入賈府,在縫隙中前行,在深夜和腌臢中繁殖,噴涌絕望,賈府變得粘膩而霧氣瀰漫。
賈政和王夫人想保護唯一的兒子寶玉,便對其隱瞞。卻不想寶玉早慧性痴,舊神時刻影響著他的大腦活動,他便很多時候沉浸無盡的極端情緒。太虛幻境也是,他受秦可卿影響,和克神靈犀相通了一下,但一直以為是夢,沒當正經事,到後來知道秦可卿暴斃,才猛吐了一口血,知道事情大為不妙。
我覺得如果紅樓夢作為克蘇魯來寫,寶玉黛玉寶釵都不合適當主角,因為他們是整個賈府最受保護的人了,只要賈母活著,就不會把孫子輩卷到危險里。硬瞞也要瞞!
所以當我看到提賈環時眼前一亮啊!這就是突破口,如果賈寶玉他們不能捲入,那庶出的賈環和「襁褓之中父母違」的史湘雲再合適不過了。
賈環其人,以前看紅樓夢的時候腦子裡就是這種陰鬱自卑又敏感的少年形象。
賈政失去了賈珠,是萬萬不能再失去寶玉和孫子賈蘭的,所以如果一定有犧牲,那趙姨娘母子一定首當其衝。
所以探春才那麼努力脫離生母,努力去當王夫人的女兒,不惜一次又一次否定趙姨娘和賈環,因為她不光要地位,還要自保啊!
史湘雲也是。沒有父母,叔嬸又待她極差,但她性格可是唯大英雄之能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精神力強,san值高到逆天,看她半夜聯詩,看到鬼影都能扔石頭的壯舉就知道了。
想想她烤鹿肉大吃大嚼,不嫌臟不避腥,一不小心把某塊低等眷族殘肢烤了吃都有可能。
沒準這姑娘吃了後還詩興大發呢。
其實要是賈環和湘雲一起,倆人可能更互補,而且一個是懦弱敏感男一個天然元氣女。這兩個還都是不被本家人重視的,更能看到賈府不為人知處,兩個人一起對抗命運,展開調查的話,可能非常帶感。按一般克蘇魯小說發展,他倆更像主角,而且本來就擁有扭麴生活的人物,如果在真相中擺脫了拘束,釋放出了真正的自我,不管是好是壞,不都是在前進嗎。


這個問題很有趣,我打算不斷補充各個版本的。

賈瑞仰面平躺在屋子的中央。他的下身流淌著一灘白濁的腐液或者濃汁。他的頭很怪異地放在胸口上,完全與他的軀體斷開了,五官扭曲,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現場沒有一絲血跡。房間里的景象異常駭人。牆壁、天花板和地板的所有結合部都被安上了鎏金紫檀梁,但間或有破裂和脫落的地方,掉落的碎木都被堆在了死者周圍的地板上,圍成了一個完美的三角形。

跛足道人嘆了一口氣,「風月寶鑒的背面可以喚他入夢,早早忘卻那段孽緣。只是我忘了告訴他,正面集中了天地間所有的邪惡和骯髒。就算相隔億年,它們也能追尋到他的痕迹。」

——《紅樓夢——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瀰漫在魚腹浦的雲氣讓陸遜興奮又不安。他在猶豫著是否要繼續前行,雖然已經有多個士兵告訴他,這裡並沒有敵軍的蹤影。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決定追擊逃亡的劉備,儘管要穿越潮濕的巨石陣和腐敗的斷壁殘垣。

這段路似乎沒有盡頭。陸遜發現,他的語言無法概括出面前那些石鎮的樣子,那些巨大的角和面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那些面真是太大了,根本不是地球所能擁有的東西,況且那上面還刻著令人畏懼的形象和象形文字。那些幾何體都是非同尋常的,不中規也不中距,那是他們無法理解的一種東西。巨石上流淌著粘稠的綠色黏液,這使得陸遜和吳軍士兵不安了起來。

他想起了赤壁之戰的時候,孔明曾經在南屏山做法三天。但孔明神秘的咒語卻令人戰慄,沒有人知道那些神秘的詞句代表著什麼。但守衛七星壇的士兵多半精神失常了,他們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狂笑著跳到了海里。孔明的咒語是一些零碎的詞句,他記得是這樣的:

「狂風-波浪-克蘇魯-蜀漢-瓦納戈-富坦。」

大家發現風向確實變了,那是隆冬季節少見的東南風,只有陸遜發現,西方的海水像開鍋了一樣。眼前的巨石陣,或許是狂熱的孔明從海底召喚出的上古遺迹——神秘又邪惡。

——《三國演義——孔明巧布八陣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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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走,一面森森地笑。
她的腳步聲,忽大忽小,忽疾忽緩,好似月黑風高之夜的雨滴,幽幽地打在布滿苔蘚的石頭上,又血一般地流淌著,滲入黑不見底的土地,從此無聲無息地消失。
那腳步,兀地停了。
周圍人均倒吸了一口涼氣,也定在那裡,在暗處拿兩隻黑洞洞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
鴉雀無聲。這是驚雷暴雨前最後的寧靜了。
她陰鷙的目光,緩緩落在了一棵柳樹上:這是她新的玩物。
她饒有趣味地、咯咯地笑了。
她笑,周圍人愣了一下,也跟著笑。
一切都淹沒在了這詭異、幽冷的笑聲中。
她繃住僵硬的臉,伸出染著鮮紅指甲、暴著青筋的手,咬咬森白的牙齒,使出一股莫名的、來源不明的力氣,死死地拽住了一根在風中顫動的柳枝。
樹在抖,枝在抖,上面那密密麻麻的嫩葉,也在不由自主地戰慄著:這是一種源自內心深處的恐懼,由骨子裡,滲透到表皮上。
這弱小的、無聲的抗拒,自然是徒勞的,又到何處去說理呢?殘忍的屠戮仍在繼續著,絲毫不因樹枝的意志而轉移。
她用鷹爪一般的手鉗出那柳條,就像掐住了一隻小雞的脖子。
她左右搖拽、扭動著那柳條,如一隻胸有成竹的貓,在玩弄著一隻驚懼不已、垂死掙扎的老鼠。
咔嚓!
柳條被扭斷了頭,肢體被迫從柳樹上剝離。她暴戾、猙獰的神色也恢復了常態:一副看似嬌俏可愛的女兒之態。只有那眸子,依舊深邃陰冷,似乎藏著無數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陣叫好之聲。
在眾人的誇讚聲中,她如法炮製,又乾淨利落、砍頭如剁瓜般地扭斷了幾條柳枝,復又使出詭譎的熟練手法來,將數條柳枝生生扭纏、擠壓在一起,強行扭成一副讓人內心不適的怪狀。
像是畸形秀。
像是殘缺不全的、爛在一起的屍體。
像是畢加索的《格爾尼卡》。
喜的蕊官笑道:「姐姐,給了我罷。」鶯兒道:「這一個咱們送林姑娘,回來咱們再多采些,編幾個大家頑。」說著,來至瀟湘館中。


警幻仙姑喚汝入夢


血色的月光下,她的身形看上去扭曲佝僂,喉嚨里發出嘶啞渾濁的咳嗽聲,乾枯細長的手指,握著彎曲的閃著寒光的花鋤,在厚重的黑暗裡機械地揮動著。樹林里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彷彿滑膩的節肢在草叢中游移。

葬花是在白天···剛被糾正。


你知道的,是你覺得你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要不是我說,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

山是什麼山?

大荒山。

崖是什麼崖?

無稽崖。

說的是什麼話?

假語村言。

事兒是什麼事兒?

真事兒隱去了。

太虛幻境,孽海情天。

金陵十二釵,不過是NPC。

你發現什麼了嗎?

一切都是假的。

你根本沒有離開過這裡。

從來沒有。

你歷劫,假的。

你歡笑,痛苦,第一次,假的。

就連你自己,也只是一塊假的寶玉。

誰是真的?

只有我才是真的。

空氣中,那塊通靈寶玉凌空而起,觸角張揚,粘液滴落下來。

已經剃度的賈寶玉,頹然坐在地上,想要說話,發現已經變成石頭,口不能言。


《石頭記》、第一章

極遙遠的遠古,蒼穹崩裂。血味的雨水傾瀉,腥味的海水倒灌。一些大地變成海底、一些海底變成大地。於是血味和腥味變成同一種味道。

遠古的神——身體下部是蛇一樣的觸鬚,上身是女士的形象——孤獨地用世間前所未有的火焰,燒煉巨大的石頭。

三萬三千五百零一塊石頭(假如一天煉製一塊的話,也需要大概一百年吧),在荒蕪的土地上,在荒誕的山海懸崖間,排列成石陣。白色的石頭,在雨水和海水布成的陰霾中,更像是古神的棋子玩具。

沒有任何我們所知曉的事物來襯托祂到底有多巨大的遠古神,把三萬五千塊白色石頭黏在烏雲的縫隙中。雨水停止。天地山海的格局於是固定。在地上的就永遠在地上,在海中的就永遠在海中。

那位上身是女性的遠古神從此不知去向——有人說是又回到了海底——但其實並沒有證據表明祂最開始就是打從海底來。所謂海底的歸宿,只是當代人的臆測。而且,舊日的海底,和舊日的陸地,早已在往昔暗無天日的混亂中徹底混淆。

只剩下一塊石頭。像棋盤上孤零零的王,然而它知道自己只是一個被古神棄掉的卒子。

直到幾萬年後,兩位宗教人士到來。他們擅長驅使無形的靈物——來自古代的或者來自動植物的沒有形狀但有意識的某種東西——我們假設它們存在並且如此描繪它們。他們會驅逐它們,也會把它們灌注到另一些物體裡面。

他們發現了這塊從遠古存活至今,見證了海洋倒灌和古神補天的石頭。他們突發奇想,然後惡作劇一樣將靈物灌注到石頭裡面。

也有可能,這石頭裡面本身就存在著靈物。

於是石頭開始做夢。

一個漫長的夢。它在夢中看到一個只存活了二十年左右的男孩,但它覺得這大約二十年比以往的幾萬年都要漫長,因為男孩與它同知同覺——同時歡樂、一起痛苦。

一個令人悲傷而且恐懼的夢。人造的亭台樓閣,在二十年那樣長的夢境里,復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摧毀,化為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就像自它誕生以來幾萬年不曾離開的原始荒原;而裡面的人,除了它化身的男孩,都在這種力量的作用下,離散了、消失了,永遠不會再見到了。因此當它醒來後,甚至想要向面前的兩位先生借一些眼淚塗到自己的身體上面——是的,它在夢境里,第一次知道了眼淚這種東西。

可是這兩位宗教人士還在保持著它剛才入睡前的表情,彷彿當它做夢時,外界的時間從未流逝。

它於是理解了自己的悲傷(畢竟夢境中的故事太豐富,悲歡離合,對於這些,石頭竟然也懂了);同時也理解了自己的恐懼,那是時間造成的——假如沒有帶有感情的旁觀、有耐心的尺度和客觀的測量,那麼古神沉睡的幾萬年、或者自己沉睡的一瞬間,都毫無意義——

不及宇宙初生時的一個點。


(一)
黛玉初次踏上賈府就感覺,這裡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籠罩著,這讓她有些不安。

她知道這世界上存在著不為人知的生物,墮落,邪惡,混亂隱藏在未知的陰影中,人們只能通過只鱗片爪的記錄而窺探它們的存在,因為見過它們的人全都死了,要麼就瘋了。

想想,人可憐的大腦怎麼能承受這個世界真正的真相帶來的打擊?

黛玉有個秘密不曾說出口,那就是她先前病死的父親母親皆是由於研究前人留下來的古籍中關於這些生物的記錄而觸犯了禁忌而死的。

她只看了那些書一眼,那些詭異而混亂的呢喃就在無數個深夜裡,突然造訪了她,她原本的身子不太妥當,可也還說的過去,自從看了那本書,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而現在,在自己的舅舅家裡卻又似乎接近了她憎惡恐懼的生物,她本應該轉身就跑,但是一股不知明的力量推向她走向賈府,如果不是這樣,接下來就沒有我們所看見了這本記錄了。

(二)
以下文字皆來自黛玉所遺留下來的親手記錄,這份記錄在隱藏在賈府後院一間房屋的牆縫裡,直到三百年後,才有人發現,藉助這份手記 我們能了解道當時的情況……
我寫下這本書的目的是忠告……千萬,千萬不要觸碰禁忌。

「我第一眼看見自己的表哥,便知道他不是尋常人兒,皮膚白的如同死人,眼睛黑的如同深淵,在旁人看來,這是聰穎英俊的表現,在我看來,這確是不同尋常的徵兆,不同尋常……不同尋常往往代表著未知。」

「忽然間,他見了我,兩人具是一怔,一種熟悉的感覺如同電流般劃遍全身,不同的是我在顫抖,而他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看似張揚興奮的笑容里嘴角意味深長的向上挑起一抹弧度。」

「這個妹妹我見過的。」他說道。

旁人皆以為他在發癔症,我卻知道他句句屬實,就在我母親死前不久,她的房屋裡籠罩著一股極為邪惡的氣息,這氣息就和他身上一模一樣,忽然有一日母親房間里傳來五彩毫光,令人目眩神迷,似乎連心神魂兒也要被吸了過去,我連忙衝進去,結果那令人不安的,充滿誘惑,黑暗邪惡的光芒全都消失不見了,而我的母親也停止了呼吸。

「怎麼偏偏我有這玩意,家裡的妹妹都沒有,既如此我也不要這勞什子玩意兒了。」我瞥見我的寶玉表弟,拿起他的通靈寶玉作勢欲摔,他也偷偷看了我了一眼,我好像被人拿錘轟了一下,這彩玉,是了,就和我那天晚上見到的光一樣的。

他的寶玉一拿出來,周圍的人臉上具都露出吃驚的表情,所有的人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微笑,卻又一副急切渴望的樣子,想讓他把寶玉收回去,這場景在我眼裡詭異極了。

在眾人七手八腳之下,我的表哥,我不知道它究竟屬不屬於我的表哥,還是披著我表哥皮的怪物,他達到了目的,收回了寶玉,臨走前還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說:「你逃不掉的。」

家裡的七姑大姨二奶奶們具都向我圍了上來,給我講起了我這寶玉表哥的來歷,聽說他出生那一天,家裡五彩豪光升騰,瑞象萬千,然後他就銜玉而生。

說這話時,她們的眼睛裡露出了迷茫的眼神,我知道他們必是被那怪物惑了心神。

偌大賈府,偶偶私語從牆邊傳來,如同遊魂低喃,我躺在床上,心神不寧,這周遭的一切如同墳墓,一絲的生機活力都見不著。

白日里熱鬧喧囂場面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在我腦海閃過,每個人堆笑的臉上都似乎隱藏著無底的深淵。

……

記錄到這裡就結束了,我們不知道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手札下面的一部分很明顯的遺失了,但是具考證可以確定的是,最後賈府在一場不知名的風波中陡然衰敗了下去,眾人皆說,這賈府似乎所有人一同發了臆症哩,偏生做出許多讓人無法理解的蠢事,葬送了自己,而賈府眾人矚目的焦點賈寶玉卻神秘的失蹤了,聽說後來有人在水邊,荒野里捕捉到過他的蹤跡,回去之後必然大病一場。

而黛玉,卻似乎赤條條白生生的死在了賈府後院的一條大床上,後來目睹的人說:「那女孩白的幾乎不像人樣,瞳孔黑的不似人類」。


到現在為止,我看完了黛玉的手札和一些文獻資料,耳邊恍惚無比,似乎有呢喃從遠方隨風傳來:「你逃不掉的。」
傳呼吾名,阿爾薩斯黛玉,賜予你力量,這聲音似乎是個好聽的女子聲音,卻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我恍惚間又想起不知從哪裡看到的一則資料,讓我費解了一陣,賈府破敗以後,窺探到寶玉的那些人具稱,寶玉常對水自照,穿女人衣服,行為舉止如同女人一般,一股寒意我的腳底竄到了頭頂。


我的師父,當年曾經是大家公子,圓寂後只餘下數冊筆記……只是這頭兩冊明顯是一位女施主手筆,上面還沾著不少已經干黑的血沫。


太虛幻境——舊日支配者的夢境

回去複習一下,然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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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第一視角)

當時我十二歲出頭,正是對什麼都半懂不懂的年紀。那天我正睏倦,想要午睡,我的秦姨媽便走過來,露出親切的微笑,說我到她那裡睡罷,園子大,不要走遠路了。作為一個孩子我並不能辨別出什麼,便欣然同意了。

轉過一個廊角,光線驟然陰暗。房間里很溫馨似的,顏色暖暖的。我盯著牆上那幅畫,畫面上好像隱隱悶燒著什麼,兩個伸展的人物忽地扭曲起來,兩邊對聯上的字也變成了墨蛇扭成的一團,看得人胸口發悶,說不出地煩躁,發暈。

秦姨媽從背後撞到了我,微笑,問道:「怎麼了?」我愈發覺得這屋子的暖色背後藏著什麼冷的東西,它膨脹得很大。我背後滲出了冷汗,從那一刻起,我成熟的靈魂覺醒了。

我故作姿態,甩著雙臂大喊:「快出去,快出去!」頑童的內核一去不復返了,從此我讓痴傻的外殼掩護自己,一直過了很多年。秦姨媽聽了笑道:「嫌這裡不好么?那住我屋裡好了。「不知不覺間,進來的正門被僕人們把住了,而秦姨媽背對偏門站著,後退了幾步,和藹的笑臉上彷彿遮了一層霧。我暗暗戰慄了一下,強迫自己不繼續猜想已經發生和將要發生的事情,擠出一層憨笑,道:」好的。「於是,秦姨媽便引我往她的房間去了。

房間里有一股奇異的味道,介乎濃烈的麝香和腐爛的章魚之間,剎那間令我無比地放鬆了,眼皮沉重地垂下。牆壁上那幅畫是扭曲的荊棘叢里開出某種奇異的暖灰色、好像有點紅的疊瓣花。秦姨媽微笑,轉過頭問我:」這裡好么?「

彷彿一桶冰水灌頂而下,我強抑住恐懼的抖動,依舊憨笑,道:」這裡好,這裡好!「秦姨媽還是微笑,半開玩笑說:」這可是神仙住過的屋子!「她親手抱過來被子和枕頭,親自關上了門退出去,丫鬟們圍過來催著我脫了衣服,直到我躺著不動了才從帘子外走開。黑漆漆的床頂和色彩繽紛凌亂的帘子,還有那特殊的味道,又讓我進入了那種恍惚朦朧的狀態,卻因為恐懼拒絕入睡。我的頭腦越來越雜亂,彷彿聽到一個似人非人的東西恐懼地大笑,念誦著我聽不懂的東西。它的存在越來越清晰,漸漸充滿了整個屋子。我現在能非常肯定了,有什麼無法形容的東西充斥著整個空間,然而我已經無法恐懼,在那股奇怪的味道中漸漸陷入了一種不可名狀的狀態。

(晚上更新第二段)


是的,紅樓夢超恐怖的。比如劉姥姥進大觀園這一回

第40回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

我看過原本,其實是這樣的

寶玉推開沉重的門,急急地走進來,只看到漆黑的房間裡面,女僕直直地站立在黑暗之中。微弱地燭光將琥珀毫無生氣的臉照得慘淡,她面無表情地開口,聲音彷彿從深淵的底層傳來,冰冷而又直接:主上在召喚你。

寶玉加快腳步,穿過無人的長廊,身邊的植物在牆壁上印照出斑駁的影子。他推開上房的門,屋內靜寂無聲,賈母和數人坐在長桌的兩端,相互看著對方。呆了幾秒,在屋子的深處,王夫人嘶啞的聲音撕開了沉默:史湘雲還席的事情,終究還是來了。

寶玉吞了口口水,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椅背上的章魚雕像把他嗝得生疼,「我昨晚在夢中,想到一個主意。此處再沒有其他的陌生人了,如果按照既定的菜單,恐怕。。。」一個姐妹打了個冷戰,賈母皺了皺眉頭,把身形在斗篷里又隱藏地更深了些,用蒼老的聲音開口道:「你是怕又有人按照眾人的口味,特意投毒嗎」 寶玉點點頭,「是否也不要定製了酒席,就隨意做幾個菜,隨意地擺放,這樣。。。。」他住口不說,長嘆了一口氣。「也好,」賈母擺了擺手,長著山羊角的管家憑空出現在賈母旁邊,俯身在旁,聽從吩咐。賈母低聲用上古語和管家快速地交談著,寶玉凝神去聽,彷彿落水的人最後的時刻一般,徒勞地想要抓住,卻什麼都不在掌心。

和突然出現一樣讓人毫無防備,管家隱入黑暗的時候,也沒人能抓住那一瞬間。賈母手一揮,牆上的油燈也亮了,昏暗之中,寶玉似乎看到桌子上有一隻黑貓一閃而過,他再凝神細看,卻又什麼都看不見了。桌邊這些商議的人,自此這一夜都再無言語,沉默著,等待著太陽地升起。


辭官後我一路遊歷來到揚州,這裡濕冷的天氣讓我很不適應,我在客棧的床上躺了半個月。
每晚我都會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裡有一幢破敗的老宅子,牆上滿是綠色的粘稠物,大門上有副牌匾,但覆滿蛛絲,我看不清上面的字。院子中央有一個纖細的背影,似乎是一個女子,在周圍的荒蕪中,她的存在有些突兀。我想看清她的臉,但每當她轉身我便會醒來。 又過了半個月,我的身體漸漸康復,也不再做那個奇怪的夢。朋友替我尋了一個差事,去一個大戶人家做教書先生,我本想推辭但我的盤纏已是不多。從我踏進那座院子開始,不安和驚慌就一直縈繞著我,但我說不出原因,直到我看到那個女孩兒。纖細的四肢,蒼白的膚色,還有那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背影。
我可能,真的已經瘋了。


血療之鄉大觀園
拜倫維斯史太君
治癒教會王熙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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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妹子林黛玉
金陵十二聖歌團
古神女媧紅樓夢


黛玉從下船便聞說親戚家裡不幹凈,現在到了榮宅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十六進的院子仗著點油燈才能在客堂看得出家什。屏風過後黑洞洞地幽冥。外祖母端坐向上翻著白臉,自顧自念道:「心肝兒肉。」 那璉二嫂子伏地納頭拜著一尊四足獸像,猛然間身子一反躬,大呼「我來遲了!」驚得黛玉摸出人蔘養榮丸服下。

論紅樓夢寫出克蘇魯的感覺。


在……在永恆的太虛幻境中,長眠的警幻仙姑候汝入夢?
感覺是個沙耶之歌類型的故事,賈寶玉眼裡的男性都是肉瘤和觸手組成的,散發著惡臭的怪物,女孩們都纖細,美好,有玉石的光澤。
"母蝗蟲"劉姥姥進大觀園那一段這樣看來也很有風味了……明明就是賈母那一幫人獻祭給眷族劉姥姥的過程嘛。
"獻祭的獻祭,養深潛者的養深潛者!只有門口兩個修格斯是乾淨的!"
資深調查員焦大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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