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小說的片段讓你流過淚?
看《邪氣凜然》時看到最後方胖子為救陳陽而死,陳陽回憶過去情不自禁的流淚了。突然就想起初中高中的那些事。
類似問題:哪些電影的片段讓你流過淚? http://www.zhihu.com/question/51274568
李雲龍斜倚在沙發上,雙眼睜著,似乎還在沉思,勃朗寧手槍掉在地板上,空氣中迷漫著濃濃的火藥味兒,一縷鮮血從他左面頰上流下來,像一條紅色的小溪汨汨流淌,染紅了他肩章上那顆金色的將星……
馬天生幾乎沒有猶豫,他一個箭步衝到那面牆前,迅速地挖出了那顆彈頭,仔細地端詳著,李雲龍說得沒錯,那彈頭的確變了形,他的顱骨還真硬…
馬天生默默地把彈頭放進自己的上衣兜里,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客廳。一個細心的戰士發現,馬政委的臉色慘白,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他的眼中競閃出了一絲淚光。
兩天以後的一個深夜,田雨在獄中割腕自盡。看守人員為此受到嚴厲的訓斥,他們始終沒搞清楚,那塊小小的保險刀片是怎樣躲過嚴密的搜查帶入獄中的。看守人員私下裡議論說,這女人是做好赴死的準備來到監獄的,她根本沒打算活著出去。
看她手腕上的那個傷口,割得像個孩子嘴,噴噴,這女人,真下得去手……看守人員從田雨的遺物中發現一張信紙,這是獄方發給她寫交待材料的。這張信紙馬上被送到馬天生的辦公桌上,那上面很潦草地寫著南宋詞人陳與義的一首《臨江仙》:
憶昔午橋橋上飲,座中多是豪英。
長溝流月去無聲。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閑登小閣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馬天生默默看了很久,始終沒說一句話。
同日,負責看守李雲龍遺體的兩個戰士,突然遭到幾個不明身份的人襲擊,使他們昏迷了整整四十八小時。事後檢查,除了少了軍禮服肩章上的將星和那三枚勳章,別的什麼也沒動。
鄭波因為立場問題,去海防團當政委的任命被取消,他被發配到部隊農場勞動改造。那天他正在圍海造田工地上背石頭,對面敵占島上那功率強大的廣播站又開始廣播了。一股宏大的鋪天蓋地的音樂聲像颶風一樣掠過海峽,鄭波的心臟猛然收縮起來,這是貝多芬英雄交響樂的第二樂章,那首著名的《葬禮進行曲》,肅穆、悲哀的音樂過後,往常那嬌滴滴的女人聲音沒有出現,一個聲音渾厚的男廣播員緩慢的聲音傳來:「……駐島全體國軍將士對李雲龍將軍的逝世表示深切哀悼……民國三十一年冬,李將軍率部與倭敵激戰於野狼峪,白刃戰中手刃侯寇數百餘,日軍聞風喪膽。民國三十三年,李將軍於晉西北全殲裝備精良之日軍山本一木特種部隊,憑血肉之軀及劣勢裝備與敵浴血奮戰,實乃中國軍人之楷模。……現在廣播在抗戰中曾與李雲龍將軍協同作戰共同抗擊日本侵略者的原『國軍』第二戰區上校團長、現役『國軍』陸軍中將楚雲飛的悼念文章,楚將軍引用南宋詞人劉克莊《滿江紅》詞作為開始:鐵馬曉嘶營壁冷,樓船夜渡風濤急,有誰憐?猿臂故將軍,無功極……」鄭波把背上的石頭狠狠地扔進海里,禁不住淚如泉湧……
補充一句:李雲龍自殺用的勃朗寧就是楚雲飛跟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送給他的那一把。
非常有趣,奇人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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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解李雲龍的汽車是一輛波蘭生產的「華沙」牌轎車,當汽車從司令部大樓前開出,向軍部大院的大門行駛時,李雲龍從車窗向外望去,忽然發現沿途路邊不知何時競出現一隊隊排列整齊的士兵隊列,簡直像夾道歡送,頭戴鋼盔、手戴白色手套的軍官和士兵都站得筆直,偉岸得像一片片森林。汽車隊緩緩地向大門行駛,隨著帶隊軍官們的一聲聲口令,軍人們齊嶄嶄向車隊行軍禮,遠遠望去,像一群群雕塑一樣。李雲龍眼眶發熱,他明白這是軍部各直屬單位自發的向1號告別的儀式。工兵營、通訊營、汽車營、防化營、偵察營……好像沒有人組織,全是各單位自發集合的,李雲龍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向部下們告別……坐在頭一輛汽車裡的馬天生也知道,這些軍禮與他無關。他覺得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這個軍的很多於部戰士從此算是和他結了仇。
大會開始,以往的會議程序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二十分鐘後,例常程序結束,正劇應該開始了。擴音器里傳來一個嗓音頻率極高的女人領呼口號,整個會場頓時喧鬧起來,上萬人呼口號很難同步,結果造成會場內的呼聲此起彼伏,猶如山呼海嘯一樣。在一片喧囂中,李雲龍出場了。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領章早被揪去,沒有戴著軍帽,三個身材高大的戰士簇擁著李雲龍,按標準的「噴氣式」要求,由一個戰士抓住他的頭髮使勁往下按,後面兩個戰士撅著他的兩臂拚命向高抬。坐在台下的鄭波清楚地看見他的老首長在拚命地掙扎,想直起腰來,他甚至聽見軍長的骨頭在咔咔作響。鄭波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坐在主席台上的馬天生今天特地換了一身新軍裝,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對麥克風說:「革命造反派的戰友們、同志們,今天我們把現行反革命分子,殘酷鎮壓革命群眾的劊子手李雲龍揪出示眾了,這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全場又一次沸騰了,口號聲四起……李雲龍猛地抬起頭來,抓住他頭髮的戰士吃驚地發現,他手裡抓的竟是李雲龍的一把頭髮,上面還連著一塊血淋淋的頭皮……
一縷鮮血順著李雲龍的額頭流下來。他暴怒地吼道: 「馬天生,放你娘的屁,我李雲龍不是反革命,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將軍,為這個國家流過血……」全會場一片嘩然,台上一片混亂,兩個按著李雲龍胳膊使勁向上攝的戰士感到他正在不顧骨折的危險,用盡全身的力量想把腰直起來,兩個身強力壯的戰士自然不肯示弱,他們用力掀著李雲龍的胳膊僵持著,離著很近的鄭波聽見一聲脆響,李雲龍的一條左臂給拉了下來,兩個戰士一時嚇呆了,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反革命分子競如此暴烈,寧可骨折也不肯彎腰,兩個戰士在這一剎那競嚇得鬆了手。李雲龍用那隻沒受傷的右手從脖子上摘下寫著他名字的木牌,用力一甩,沉重的木牌徑直砸在主席台的長條桌上,馬天生和黃特派員身前的茶杯被砸得粉碎,碎瓷渣和茶水濺了他們一臉台下的鄭波在心裡喊了一句:偉哉,上將軍!他淚水奪眶而出。
警衛員小吳抄起馬扎撲向主席台哭喊著:「首長,咱們拼了。」吳營長也竄了起來破口大罵:「馬天生,我X你姥姥……」四周早有準備的警衛士兵撲過來按倒他們,小吳和幾個血氣方剛的年青參謀掄起馬扎和警衛人員廝打起來。此時,台上的李雲龍已被幾個戰士拳打腳踢地按倒,李雲龍用僅有的一隻手臂進行徒勞的還擊,台上台下已亂作一團。擴音器里傳出尖銳的口號聲:「堅決反擊反革命分子的囂張氣焰!李雲龍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體育場內上萬人被眼前的突發事件驚呆了,他們從沒見過如此剛烈的反革命分子,還有這麼多不要命的死黨,他們想不通,這些人難道吃了豹子膽?此時的會場秩序大亂,競無人應呼口號。馬天生有些氣急敗壞,那塊木牌差點就打破了他的腦袋,而且是眾目睽睽之下,批鬥大會開到這個份兒上,恐怕要在全國創個先例了。反革命分子在會場上公然反撲的事例還不曾有過,怎麼就讓他趕上了?馬天生當機立斷,下令把李雲龍押下去,暫時休會。
渾身是血的李雲龍被抬進了囚車,他的口鼻等處不停地流著血,一滴滴的流淌在地上,從主席台到囚車的一段距離,競消成一條血路。那些受過徒手格鬥訓練的警衛戰士動起手來沒有輕重的概念,李雲龍的腹部、肋部多次遭到重擊,受了嚴重的內傷,劇烈的疼痛使李雲龍處於昏迷狀態。
李雲龍拒絕了段鵬的幫忙,他兩膝夾著手槍用那隻沒受傷的手依次卸下手槍套管、復進機簧、緩衝器和彈匣,很從容地用布擦拭著每一個零件,一邊對段鵬等人說: 「我剛當紅軍時,是扛著自家的梭標去的,那時紅軍隊伍不發槍,除了有口飯吃,別的都要靠自己了,你們別看電影上的紅軍隊伍,清一色灰布軍裝、八角帽,那是胡說八道。1927年夏天我是下身只穿條褲權,上身光著膀子過來的,後來打土豪弄了件黑杭紡綢大褂,就是電影上財主愛穿的那種,黑底上印有『福』字或『萬 』字圖案的綢大褂,這件大褂我穿了半年,你們想啊,行軍隊伍里有個穿財主綢大褂的人是什麼樣子?可當時就是這樣,誰也別笑話誰,部隊沒有被服廠,沒有後勤部,所有東西除了打土豪就是靠繳獲,後來求鄉村大嫂子織了幾尺土布,用草木灰染成灰不溜秋的,好歹做了身軍裝。記得當時裁剪的很糟糕,褲襠勒著溝,走起路來磨,就這,還當寶貝呢。」段鵬等人都笑了。
「我第一次參加戰鬥,用梭標捅死一個敵人,繳獲一枝老套筒,你們沒見過這種槍,是清末光緒年洋務派大臣張之洞創辦的漢陽兵工廠的產品,射擊精度極差,很容易卡殼,我那枝老套筒的膛線都磨平了,子彈總是翻著跟頭出去。後來,我又繳獲一枝『中正』式步槍,是河南鞏縣兵工廠的產品,抗戰之前,這種槍算當時最好的步槍,只裝備中央軍部隊,其實也只五發彈容,單發射擊,人工退殼,射程和精度還不如日本的『三八大蓋 』。抗戰時我用一枝德國造駁殼槍,它的正式名稱叫毛瑟『M1932』式手槍,口徑7。63毫米,彈容二十發,有效射程一百米,這種槍適合近戰,槍身後有快慢機頭,撥動連發機頭,能頂枝小衝鋒槍,在當時可是枝好槍。後來,就沒意思了,官越做越大,槍越來越小,也沒機會衝鋒了……」
李雲龍笨拙地把手槍重新組裝好,把子彈頂入槍膛,他仔細撫摸著藍汪汪的槍身,槍柄在他的手掌中漸漸溫暖起來,彷彿有了靈性。他自言自語地說:「玩兒一輩子槍,最後只剩下這枝小玩藝兒啦,這簡直不算槍,是娘們兒玩兒的玩具。」段鵬等三人都以立正姿態站在一邊注視著李雲龍,他們鬧不清軍長要幹什麼。時間在一分一鈔地流逝,他們都是老兵了,心裡非常明白,在此處耽誤的時間越久,危險就越大,但他們誰也沒說話,面對漸漸迫進的危險,他們面無懼色地穩穩站在那裡。
李雲龍抬起頭,仔細把三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在用目光向三個忠誠的部下告別,目光中飽含著疼愛和欣賞。段鵬的心裡猛然顫抖起來,他心裡全明白了,因為他在軍長的目光中看到了訣別,他的眼淚刷刷地順著面頰灑落在胸前,不由失聲喊道:「軍長,我的軍長,請跟我們走,我們求您啦,求您了……」李雲龍冷冷地命令道:「現在我命令你們馬上歸隊,聽清楚沒有?我從來不說第二遍,給我馬上走。」說完他絕然揚起槍口,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段鵬。「不,我們絕不走,您要願意開槍就開吧。」段鵬第一次拒絕了軍長的命令,態度非常強硬。梁軍跨上一步,臉綳得近乎猙獰說:「軍長、您應該知道這小玩藝兒對我們沒用,我們可以繳掉您的槍。強行架走您,我們有這個能力。」李雲龍冷笑道:「嗬,真是翅膀硬啦,敢繳我的槍……」話音沒落「叭」的一聲,子彈擦著梁軍的頭皮飛過去。梁軍面不改色,動也不動地說:「軍長,這沒用,要是這小玩藝兒都能把我們嚇住,那您親手組建的特種分隊也太廢物了!」
李雲龍無奈地搖搖頭,口氣緩和了一些:「你們聽好,一個軍人,可以在肉搏戰中被敵人砍掉腦袋,但他絕不可以被侮辱,軍人可以去死,但絕不能失去尊嚴,你們想把我藏起來,過幾年苟延殘喘的日子,我認為,即使是出於好心,也是對我李雲龍的侮辱,讓我活得像行屍走肉。這樣做,我只能認為是誰和李某有深仇大恨,絕不是什麼好心。你們明白嗎?大丈夫來去赤條條,活著要活出個人樣,死也得像條漢子,幹嗎要我去學縮頭烏龜?壞了我一世名聲?」
段鵬、林漢和梁軍終於明白李雲龍決心已定,已無挽回的可能了,三人不由心中大慟,這些心硬如鐵的漢子第一次彎下從沒彎曲過的膝蓋,齊刷刷地跪在軍長的面前,男兒膝下有黃金啊,他們要用這種中國最古老的禮儀向他們最尊敬的,對他們有著知遇之恩的將軍告別,這三個堅強的漢子熱淚縱橫,久久地說不出一句話來。李雲龍疲乏地閉上眼說:「好啦,快走吧,記住!要保住這支特種分隊,別讓海峽那邊的同行看笑話,拜託啦!」段鵬等三人擦乾眼淚,立正站好,向軍長行了標準的軍禮,然後流著淚走出大門……
李雲龍扶著樓梯扶手慢慢走上樓,從卧室的壁櫥里拖出一隻紫紅色布面箱子,他打開箱子,這是1955年解放軍授銜時發的將官禮服,據說當年為了這身禮服,很多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都幫了忙,有的國家給料子,有的國家負責加工肩章和紐扣之類的小物件,李雲龍模了摸領花和袖口上面金燦燦的松枝,松果圖案,那雙和禮服相配的小牛皮靴子是高腰鬆緊口樣式,將官和校官的靴子略有差別,將官靴的靴頭扁而尖,線條很流暢,這點微小的差別表明了1955年時解放軍的正規化程度和森嚴的等級差別。李雲龍很困難地脫下沾滿血的舊軍裝,慢慢地穿上這套已經過時的將軍禮服,心裡想起當年授銜時他和丁偉等人嫌少將軍銜太低而故意鬧事的往事,不由得輕輕笑了。那會兒還是年輕呀。禮服穿好了,他又從箱子襯裡的小兜中取出三枚金燦燦的勳章,他仔細端詳著三枚勳章,心裡暖融融的。有八一紅星圖案的二級八一勳章是授予在十年土地革命戰爭中擔任過團級指揮員的。有延安寶塔山圖案的二級獨立自由勳章是授予抗日戰爭中擔任過八路軍、新四軍團級指揮員的。有天安門圖案的一級解放勳章是授予解放戰爭中擔任軍級以上指揮員的。這三枚勳章從設計到鑄造都極為精美,上面鍍著純金,在燈光下很耀眼,這三枚勳章上濃縮著從貧瘠的山溝里浴血拚殺而漸漸強大起來的這支軍隊的歷程,也濃縮著李雲龍個人歷史和百戰搏殺的記載。他把勳章別在禮服的右胸上,戴上裝飾著金色帽緶的大沿軍帽,對著穿衣鏡看看,到底是禮服,穿上它,人變得神采奕奕,穿衣鏡里出現一個八面威風的將軍,一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氣概,黃色的硬質肩章上,那顆金色的將星在燈照下閃爍著……
他扶著樓梯扶手從樓上下來,慢慢坐進沙發,拿起電話撥通了馬天生的辦公室:「我是李雲龍,現在在我家裡……這有什麼好奇怪,我知道你正四處搜捕我,怎麼就沒想到上我家來看看呢?你大概只顧著在車站碼頭撒網了吧?看來你的腦子不太靈活。說實話,這個軍交給你我還真不大放心。好吧,你來吧,咱們該好好談談了,畢競共事一場嘛。記住!只允許你進我的大門,持槍的戰士們不準進來,我手裡有槍,你馬天生要有點兒良心,就不該讓年輕的戰士做無謂的犧牲。好,來吧,我等你。」他掛上電話,他坐在正對大門的沙發上,腰板挺得筆直,兩個膝蓋微微分開,被折斷的左臂自然垂放在左腿上,他閉上眼睛。
該說的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該走啦。身為將軍,他不喜歡這種歸宿,記得一個著名的外國將軍說過:一個軍人最好的歸宿,是在最後一場戰鬥中被最後一顆子彈擊中。李雲龍同意這種觀點,欣賞這種死法。可惜,生活沒有給他這種機會。他環視著這熟悉的客廳,在這裡他和妻子共同生活了十幾年,客廳里的空氣中似乎還留著田雨特有的芬芳氣味,這沙發上好像還留著田雨的體溫,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馨,眼前幻化出炮火連天的淮海戰場,那小小的野戰醫院,那穿著白色護士服的美麗少女。他忘不了妻子和他分手時說的最後一句話:雲龍啊,你是龍,我是雲,龍和雲是分不開的。他想像著,一條渾身閃動著金色鱗片的蒼龍在一片雲蒸霞蔚中翩翩起舞,雲中龍……他不由輕輕笑了。妻子也太高抬他了,不過,妻子能這麼看重他,還是挺使他感到欣慰的。唉,人要是能重新活一遍,大概就會比第一次活得仔細些,有滋味些,會多享受些歡樂,少存些遺憾。唉,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好好讀讀書,活得稀里糊塗,不明不白的。他記得趙剛勸過他多次,還手書了一副條幅送他:千秋邈矣獨留我,百戰歸來再讀書。據說這是曾國藩寫給其弟曾國荃的。趙剛對這位不好學習的老戰友很是恨鐵不成鋼,而喜歡以大老粗自居的李雲龍很不以為然,這條幅早就不知扔到哪裡去了。
想到這裡,李雲龍輕輕笑了起來,每個人回首一生,誰能沒有遺憾呢?當初要不是參加了紅軍,他李雲龍守著家裡的兩畝薄地,還不是*朝天地在土裡刨食?也許到老死也不會走出大別山一步,那時他不知道自己是住在一個圓型的地球上,還以為大地像塊揉面用的案板平平的一塊,而遙遠的省城便是大地的中央。真傻得可以。他第一次見到飛機是反圍剿時,那老掉牙的雙翼飛機,在飛機的俯衝掃射中,他傻獃獃地站在那裡問:「班長,這大鳥兒上咋有人呢?」
如今回首往事,他突然發現自己這一輩子凈碰上文化人了,要沒這些有學問的人,他還不定傻成什麼樣呢。他碰上的第一個文化人是他當營長時的營教導員朱玉成。李雲龍和他相處了很短一段時間,朱玉成就犧牲了。李雲龍清楚地記得他是翻越夾金山時滑下山澗犧牲的。那天天氣很晴朗,映入眼帘的色彩也很絢麗,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雪山,漫山遍野的紅軍部隊,宣傳隊的女兵們站在沒膝深的雪裡打著快板鼓動著士氣,山上山下紅旗翻卷,朱玉成在李雲龍身邊隨口吟出幾句古詩,讓李雲龍至今記憶猶新: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此時雪滿天山路。朱玉成話音沒落,腳下一滑,人就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向深澗飄落下去……唉,打下這個江山可真不容易,死了多少人哪,這個朱玉成要是能活下來,1955年至少授個中將。他也是從大別山深處走出來的。大別山啊,當初黃麻暴動,幾十萬大別山子弟參加紅軍,如今還有多少?1955年授銜,來自大別山的將軍有293名。這些倖存者成了將軍,可誰能忘了那倒在戰場上的幾十萬大別山子弟?落葉歸根,該回去啦。
一別家鄉四十年,故鄉的一切恍如昨日,遠遠地他好像看見黑紫色的大別山主峰金剛台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勾畫出險峻的側影,上面矗立著古堡,顯出一圈雄壯而粗獷的輪廓,故鄉的山野漸漸漫起藍色的霧氣,高大的松柏、楊槐、栗樹把枝杈刺向蒼穹,村落、寺廟、水車、關隘都被虛虛幻幻的霧嵐所籠罩……魂歸故土,應該是最美麗的人生終極,高官和厚祿,甚至轟轟烈烈的事業,都不如大自然的賜與來得溫馨。魂歸故土,是他晚年夢寐以求的夢境。幾十萬大別山子弟都回去了,他當然也要回去,那是故鄉……有多少次,他在《中國古代地名大辭典》上尋找著故鄉……北嶺之在湖北河南間者,曰大別山脈。為江淮間一大分水嶺。即周秦之冥也。今鑿山通道七十餘里。平漢鐵路通過之。西起湖北應山縣。東至河南商城,羅田至安徽霍卻,霍山諸縣之間。舊於關上設關隘十三……自古南北戰爭,恆以此為重險。
滄海橫流,血肉橫飛,方顯出英雄本色,當年萬源保衛戰,敵軍在不到30華里的地面上,使用兵力競達九十個團,數量十倍於紅軍,誰能記清當時打了多少次惡仗?每天要犧牲多少人?他卻是不多的倖存者之一。而眼前,一切都沉寂了,流逝了。那驚心動魄的槍聲,那撕肝裂肺的吶喊,那悲痛欲絕的咒罵和呻吟,那狼藉遍野的殘肢斷骨和頭顱,那千瘡百孔仍迎風飄揚的軍旗;都沉寂了,流逝了,無影無蹤了,猶如做了一場夢……
李雲龍睜開眼,他聽到了汽車的剎車聲和沉重零亂的腳步聲,他從茶几上拿起了手槍。發現大門外有幾個端著衝鋒槍的戰士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叭」李雲龍手裡槍響了,子彈從一個戰士的左耳邊擦過,戰士們立刻閃在大門兩側。李雲龍厲聲喝道:「馬天生,你可以進來,我說過,不要讓戰士們進來,小心我的槍走火。」馬天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們都退到院子外面,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李雲龍,我進來了。」馬天生面無懼色地走進客廳。
李雲龍滿意地笑道:「馬天生,敢在我的槍口下走進來,你還算條漢子,坐吧。」馬天生在面對李雲龍的沙發上坐下來,不動聲色地回答:「承蒙誇獎,這是你李雲龍第一次稱讚我。可我並不感到榮幸,你該知道,一個共產黨員是不怕死的。」李雲龍皺皺眉頭,有些不耐煩地說:「又來了,我說馬天生呀,你咋像演戲的?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台詞?你我好歹共事一場,如今我要走了,你能不能不說那些套話?」 「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分歧,因為政治觀點南轅北轍,你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到現在還採取對抗的手段,你怎麼能聽懂一個真正的革命者的語言呢?李雲龍,你走得太遠了,我勸你放下那枝槍,這才有出路。」
李雲龍冷笑道:「軍人沒有交出武器的習慣,除非他死了以後。說到出路,你可想錯了,我從來沒有打算給自己留條出路,所以你這話等於沒說。我找你來不是為了和你爭論這些理論,因為我這輩子就沒鬧明白過,你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儘管你比我有文化。我只想告訴你,我李雲龍這條命,不喜歡聽別人擺布,誰都不行,日本鬼子和不行,現在的中央文革也不行,我這條命得由我自己擺布,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死法。我李雲龍這條命雖說不值錢,可也不能被別人輕輕鬆鬆就拿走,這活兒得由我自己於,你知道一個軍人最體面的死法嗎?上吊?服毒?都不行。那是老百姓的死法。告訴你,軍人的死法應該是用子彈。你看,我把槍口對準太陽穴,當我扣動扳機時,子彈會從我另一側太陽穴穿出,隨著子彈噴出的是我的血和腦漿,那時你會看到,我李雲龍的血是熱的,滾燙滾燙的,冒著熱氣,我的腦漿是白的,像沒點好鹵的豆腐,糊裡糊塗的,這是因為我這輩子沒鬧明白的事太多。這顆子彈從我太陽穴穿過後,應該打進那邊牆裡,那牆是灰牆,不會產生跳彈,如果你想留個紀念,就把這彈頭挖出來,我送你了。如果你不稀罕,就把它留在牆裡,將來不管誰得到它,和我都是個緣分。昭,還有,這顆彈頭可能有些變形,因為我的顱骨比較硬……」李雲龍用右手舉起手槍,把槍口抵住右側太陽穴。
馬天生的臉色候然變得像一張白紙,他失聲喊道:「李雲龍,你不要開槍……」他冒死猛撲過去想奪槍。「叭!」一顆子彈打在馬天生腳前的地板上,離他的腳趾只有一寸遠,馬天生僵住了,他不顧一切地喊道:「老李,你不要衝動,你我的關係到了今天這樣,也可能是我在某些方面做得有些過分,我們好好談談……」李雲龍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懶得說話,他的食指猛地扣動了扳機……
李雲龍斜倚在沙發上,雙眼睜著,似乎還在沉思,勃朗寧手槍掉在地板上,空氣中迷漫著濃濃的火藥味兒,一縷鮮血從他左面頰上流下來,像一條紅色的小溪汨汨流淌,染紅了他肩章上那顆金色的將星……
馬天生幾乎沒有猶豫,他一個箭步衝到那面牆前,迅速地挖出了那顆彈頭,仔細地端詳著,李雲龍說得沒錯,那彈頭的確變了形,他的顱骨還真硬…
馬天生默默地把彈頭放進自己的上衣兜里,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客廳。一個細心的戰士發現,馬政委的臉色慘白,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他的眼中競閃出了一絲淚光。
兩天以後的一個深夜,田雨在獄中割腕自盡。看守人員為此受到嚴厲的訓斥,他們始終沒搞清楚,那塊小小的保險刀片是怎樣躲過嚴密的搜查帶入獄中的。看守人員私下裡議論說,這女人是做好赴死的準備來到監獄的,她根本沒打算活著出去。
看她手腕上的那個傷口,割得像個孩子嘴,噴噴,這女人,真下得去手……
鄭波因為立場問題,去海防團當政委的任命被取消,他被發配到部隊農場勞動改造。那天他正在圍海造田工地上背石頭,對面敵占島上那功率強大的廣播站又開始廣播了。一股宏大的鋪天蓋地的音樂聲像颶風一樣掠過海峽,鄭波的心臟猛然收縮起來,這是貝多芬英雄交響樂的第二樂章,那首著名的《葬禮進行曲》,肅穆、悲哀的音樂過後,往常那嬌滴滴的女人聲音沒有出現,一個聲音渾厚的男廣播員緩慢的聲音傳來:「……駐島全體國軍將士對李雲龍將軍的逝世表示深切哀悼……民國三十一年冬,李將軍率部與倭敵激戰於野狼峪,白刃戰中手刃倭寇數百餘,日軍聞風喪膽。民國三十三年,李將軍於晉西北全殲裝備精良之日軍山本一木特種部隊,憑血肉之軀及劣勢裝備與敵浴血奮戰,實乃中國軍人之楷模。……現在廣播在抗戰中曾與李雲龍將軍協同作戰共同抗擊日本侵略者的原『國軍』第二戰區上校團長、現役『國軍』陸軍中將楚雲飛的悼念文章,楚將軍引用南宋詞人劉克莊《滿江紅》詞作為開始:鐵馬曉嘶營壁冷,樓船夜渡風濤急,有誰憐?猿臂故將軍,無功極……」
鄭波把背上的石頭狠狠地扔進海里,禁不住淚如泉湧……
——《亮劍》
看到書的結尾的時候,我是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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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這麼多人點贊,就在補幾段。
李雲龍得知趙剛死訊時:院子里很靜。推開屋門,就聽見低沉的哭聲,一個年齡有十四五歲的男孩,一見李雲龍便放下餅乾撲過來,哇的一聲哭出來,旁邊的兩個年齡小一些的男孩和一個女孩也跟著跪下來抱住李雲龍的腿放聲大哭:「李伯伯,救救我們……」孩子們哭得說不出話來。李雲龍看看妻子,見田雨也在痛哭。她抽泣著告訴李雲龍:「趙剛和馮楠都,都沒了,不知是不是他殺,這是他們的四個孩子,從北京投奔咱們來了……」
李雲龍像突然遭到雷擊,臉色變得慘白,他身子晃晃便頹然倒在沙發上,警衛員小吳嚇得抱住他連聲喊:「首長,首長,你怎麼了?」李雲龍斜靠在沙發上,微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小吳情急之下抓起電話要叫醫生,見李雲龍無力地擺擺手……他緊閉的眼睛裡滲出了兩滴黃豆粒大的淚珠,轉眼之間,淚水就成串地滾落下來。他在痛哭,但聽不見一點兒哭聲,田雨驚慌地搖晃著他,連聲喊道:「老李,你要哭就哭出聲來,千萬別憋著……」
此時,李雲龍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趙剛迎面向他走來,還是當年那身灰色的八路軍軍裝,綁腿打得很利索,清瘦白皙的臉上充滿了微笑,黑黑的眼睛裡閃動著智慧的光芒。李雲龍怒吼道:「老趙,你咋成了孬種?咱獨立團啥時候讓人打垮過?日本鬼子都打不垮咱們,你咋自己把自己打垮啦?你別走,咱獨立團不能沒政委……」趙剛的聲音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老李,你不懂,死亡也是一種抗爭,一個有尊嚴的生命才有存在的價值,失去了尊嚴,生命難道還有意義嗎?」李雲龍哭了:「好兄弟,你別走,求你啦,你走了我一個人怪孤單的,這麼多老戰友都走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啥意思……」趙剛的聲音傳來:「還記得陳老總的那句詩嗎?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咱們按老規矩,政委先打前站,團長早晚去報到。到那邊,咱們拉起隊伍,還是一個獨立團……」趙剛的身影倏然而逝,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天空,繁星萬點紛紛飄落。當年晉西北的山山水水都瞬間出現在眼前,田野、村莊、山川、河流都呈現出悲壯蒼涼的色彩,這些景物從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來,又向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去……
李雲龍像突然從睡夢中醒來,臉上已無半點兒淚痕,他看看老戰友的幾個兒女,張開雙臂把孩子們攏在胸前,愛憐地摸摸這個,拍拍那個,一種少見的溫情從他心底泛起。田雨驚訝地看著丈夫,這是李雲龍嗎?自從和他結婚以來,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慈祥可親,田雨再次發現她對丈夫了解的還是很不夠。
李雲龍一改平時的大嗓門,似乎是怕驚嚇了懷裡的孩子們,他用柔和的聲音輕輕說:「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的孩子,這裡是你們的家。老婆呀,咱們那兩個小子都多大啦?這事交給你了,按年齡大小論資排輩,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妹妹總得有個名分。好傢夥,我李雲龍上輩子肯定是積了德,一下子有了這麼多兒女,半個步兵班呀,兵強馬壯的。小吳,去告訴營房部送幾張雙層床來,把樓上房間收拾一下分男女宿舍,你負責監督內務衛生,一切按野戰軍的規矩,被子疊得要見稜角,毛巾要……」田雨不滿地打斷他的話:「這不是軍營,你怎麼拿孩子們當士兵要求?」
李雲龍說:「早晚都是兵,這裡就算新兵連吧。」
那天晚上,李雲龍忙著指揮幾個戰士搬動傢具,騰空屋子,把幾張雙層鐵床支好,鋪上被褥,眼看著孩子們睡下。
只有田雨發現他的狀態很不正常,他的臉色變得灰白,走路時步履踉蹌,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孩子們睡下後,他對田雨只說了句:「你也睡吧。」然後夢遊般地走進自己的卧室,把門關得死死的。
田雨心裡很緊張,結婚十幾年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丈夫如此失態,這個錚錚鐵骨的男人,他的精神像是突然垮了,變得極度衰弱。田雨把自己房間的門敞開,時時注意著隔壁的動靜。
李雲龍拉開寫字檯的抽屜,找出一本影集,他翻開影集,看著他和趙剛的幾張合影照。最早的一張好像是1941年照的,他記得那是一個《晉綏日報》記者到獨立團採訪時照的,當時情況很緊急,部隊正要轉移,照片上兩人都牽著馬,穿著破破爛爛的灰布軍裝,顯得窩裡窩囊,腰間皮帶上插著張開機頭的駁殼槍,連保險都沒關,兩人的表情都很冷峻,沒有一絲笑容。從這張照片上可以看出當時形勢的嚴峻。還有一張是50年代在北京趙剛家的樓前照的,兩人站在草坪上,穿著筆挺的將軍禮服,佩少將軍銜,胸前的勳章鋥亮,兩人的臉上如沐春風,笑得很開心……他的目光漸漸模糊了,眼前似乎升起一片迷濛的白霧,淚水不停地滾落下來,他狠狠地用袖子擦去眼淚,這沒用,新的淚水又止不住地湧出眼眶,他的手腳在劇烈地顫抖,心臟在一陣陣抽搐,似乎在漸漸裂開,湧出了滾燙的鮮血,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胸口像是被壓上重物,想扯開嗓子吼上幾句,嘴張了張,卻沒有聲音。他狠狠地咬住一塊毛巾,忍不住嗚咽起來,他絕望地向空中抓了一把,似乎想抓住老戰友逝去的靈魂……這現實實在太殘酷了,幾十年的血與火中建立的生死情誼啊,就這麼一下子,人就沒了,沒倒在敵人的槍下,趙剛卻自己殺死了自己,那些逼死他的人,竟然都是他的戰友!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使他終於號啕起來,他邊哭邊小聲數落著趙剛:「老趙、老趙呀,你不夠意思呀……你不夠朋友,就是有天大的難處,你也該找我商量一下啊,你我兄弟一場……你這是信不過我呀,我要是知道,說什麼也不讓你走這一步啊……老趙啊,你不夠朋友,就這麼一甩手就走啦……」他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趙剛啊,你別走呀,我求求你啦,你他娘的知道不知道?我這裡疼啊,疼死我啦……」他發了瘋似的扯開衣服,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撕撓著,捶打著:「……幾十年的交情啊,你就不管我啦?幾十年的流血拚命啊,就他娘的落個這下場?我,這叫什麼『』啊?這是作孽啊,傷天害理啊……共產黨出奸臣啦,老子不幹啦,老子回家種地去……我操你個姥姥,老子要斃了那幫奸臣……」
「砰!」的一聲,卧室門被小吳狠命撞開,小吳和田雨沖了進來,一左一右抱住李雲龍,他視而不見,目光散亂迷離,肆無忌憚地破口大罵,他掙扎著、咆哮著,用拳頭向寫字檯桌面上狠命地砸,桌面上的玻璃板在他的重拳下被砸得粉碎,手上全是鮮血……小吳拚命抱著他的手臂,流著眼淚哀求道:「首長、首長,您小聲點兒……」
「去你娘的……」喪失理智的李雲龍一拳把小吳打出兩米遠,仰面摔倒。他從抽屜拿出手槍「咔嚓」頂上子彈猛地站起來,他兩眼血紅,聲震屋宇地大吼道:「趙剛,你告訴我,是哪個狗娘養的害死了你?告訴我,我要給你報仇……」
小吳從地上一躍而起,不得不使用擒拿動作搶下李雲龍正在揮舞的手槍,李雲龍頹然坐下,發出一聲長長的、慘痛的哀嚎,猶如受傷的野獸。
田雨淚流滿面地抱著丈夫,她分明感到,李雲龍心中的那座精神殿堂在崩潰……
李雲龍將孩子們送到孔捷那是說的話:
李雲龍站了起來厲聲喝道:「都站起來。」
「孩子們,將來如果有一天,你們走上戰場,你們可能會中彈,會犧牲,但我希望的是,我的孩子們,他們即使犧牲,也只有用前胸去迎接子彈,而不是用後背。什麼是軍人?軍人流血不流淚,要有和敵人拚命的勇氣,面對強敵,連眉毛都不許皺一下,軍人的榮譽感比命都重要,你們懂嗎?這身軍裝不那麼好穿,在穿上這身軍裝之前,你們可要想好,一旦穿上,你們對國家和民族就有了一種責任,就應該隨時準備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如果做不到這點,你們就趁早說話,別穿這身軍裝,你們孔捷叔叔會給你們安排別的工作。記住,作為一個老百姓,怕死並不丟臉,如果作為軍人怕死,那是世界上最丟面子的事,你們都記住了?」
李雲龍被捕時:李雲龍被戴上手銬。當他被押著走出會議室時,被一群司令部的參謀、幹事堵住了門,那些剽悍的青年軍官的眼睛都紅了,有的橫堵在門口,手似乎有意無意地按在手槍套上,有的從後面使勁向前擠,嘴裡罵罵咧咧,蠢蠢欲動。押解的戰士也不敢硬往外擠了,他們慌亂地看著馬天生和黃特派員,不知該怎麼辦。空氣緊張得似乎要爆炸,馬天生暗暗心驚,這支部隊太可怕了,不管你是什麼來頭,這些青年軍官似乎都沒把你放在眼裡,那種生猛的派頭都寫在臉上,你能把這一個軍的軍官和士兵都抓起來嗎?
還是李雲龍給解了圍,他大聲發出命令:「司令部幹部聽我口令,立正,向後轉!閃開!同志們再見了,李雲龍向同志們告別啦!……」
軍官們勉強閃開了一條窄窄的通道,李雲龍走在前面,馬天生帶押解人員跟在後面擠了出去。
書的尾聲:時間又匆匆過了十年,公元1978年。在李雲龍將軍恢複名譽、昭雪的大會上,在大會將要結束人們即將散去時,從門外匆匆趕來三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老者,他們都穿著便衣,腰板挺直,動作敏捷,與會的人們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曾是職業軍人。這三位老者剛剛走進會場,猛地看見李雲龍將軍的遺像。他們突然像遭到雷擊般地僵住了,頃刻間三人跌跌撞撞地撲倒在遺像前,為首的老者發出一聲凄厲的喊聲:「老首長,我的老首長啊,我們來看你啦……」說罷淚飛如雨,三人都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號啕,久久的、不間斷的痛哭聲使在場的人們無不為之動容……
他們離去時留下一束鮮花,在花束的紅絲帶上沒有任何署名,只別著一顆金星,由於年深日久,金星的鍍金層已經氧化褪色,變得暗淡無光。與會的大部分人都不識此為何物。只有幾個退役離休的老軍人一睹此物,都不禁老淚縱橫,唏噓不已,老人們告訴年輕人,這是1955年解放軍授銜時代表將軍軍銜的將星……
又過了二十年,這個城市有了很大的變化。在臨海濱的一座哥特式小樓前,來了一群中年男女軍人,他們按響了門鈴。小樓的主人是個來大陸投資的台灣商人,他曾在軍中服役過,認得軍銜,他發現這些軍人的軍銜都不低,其中有一個少將,其餘都是大校。軍人們很有禮貌地提出請求說,他們曾經在這座小樓里度過了童年,今天是特地從四面八方趕來故地重遊,不知主人能否滿足他們的請求。
商人是個好客的人,既然是此樓的前住戶,當然有權利參觀一下故居,這和他也是一種緣分,更何況這些人都是一些有身份的高級軍官。
主人熱情地領著軍人們參觀了樓上樓下所有的房間。軍人們又提出能否去後院看看。主人說當然可以,他把客人領到後院時,客廳里的電話鈴響了,主人抱歉地請客人隨意參觀,自己匆匆去接電話。電話是有關合資項目的事,主人談的時間稍稍長了些,當他放下電話匆匆趕到後院時,不由被眼前情景驚呆了,這些穿著筆挺的毛料軍服的軍官竟齊嶄嶄地跪在院牆前,撫摸著牆面的點點斑痕,正哭得像一群孩子……
商人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打擾這些正在痛哭的軍官。他知道軍人一般是不喜歡流淚的,看來這座小樓里可能發生過一些令人辛酸的故事……那天傍晚收工前,鄰村的一個孩子,是有慶的同學,急沖沖跑過來,他一跑到我們跟前就扯著嗓子喊:「哪個是徐有慶的爹?」
我一聽心就亂跳,正擔心著有慶會不會出事,那孩子又喊:
「哪個是她娘?」
我趕緊答應:「我是有慶的爹。」
孩子看看我,擦著鼻子說:
「對,是你,你到我們教室里來過。」
我心都要跳出來了,他這才說:
「徐有慶快死啦,在醫院裡。」
我眼前立刻黑了一下,我問那孩子:
「你說什麼?」
他說:「你快去醫院,徐有慶快死啦。」
我扔下鋤頭就往城裡跑,心裡亂成一團。想想中午上學時有慶還好好的,現在說他快要死了。我腦袋裡嗡嗡亂叫著跑到城裡醫院,見到第一個醫生我就攔住他,問他:「我兒子呢?」
醫生看看我,笑著說:
「我怎麼知道你兒子?」
我聽後一怔,心想是不是弄錯了,要是弄錯可就太好了。
我說:
「他們說我兒子快死了,要我到醫院。」
準備走開的醫生站住腳看著我問:
「你兒子叫什麼名字?」
我說:「叫有慶。」
他伸手指指走道盡頭的房間說:
「你到那裡去問問。」
我跑到那間屋子,一個醫生坐在裡面正寫些什麼,我心裡咚咚跳著走過去問:
「醫生,我兒子還活著嗎?」
醫生抬起頭來看了我很久,才問:
「你是說徐有慶?」
我急忙點點頭,醫生又問:
「你有幾個兒子?」
我的腿馬上就軟了,站在那裡哆嗦起來,我說:
「我只有一個兒子,求你行行好,救活他吧。」
醫生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可他又說:
「你為什麼只生一個兒子?」
這叫我怎麼回答呢?我急了,問他:
「我兒子還活著嗎?」
他搖搖頭說:「死了。」
我一下子就看不見醫生了,腦袋裡黑乎乎一片,只有眼淚嘩嘩地掉出來,半晌我才問醫生:「我兒子在哪裡?」
有慶一個人躺在一間小屋子裡,那張床是用磚頭搭成的。
我進去時天還沒黑,看到有慶的小身體躺在上面,又瘦又小,身上穿的是家珍最後給他做的衣服。我兒子閉著眼睛,嘴巴也閉得很緊。我有慶有慶叫了好幾聲,有慶一動不動,我就知道他真死了,一把抱住了兒子,有慶的身體都硬了。中午上學時他還活生生的,到了晚上他就硬了。我怎麼想都想不通,這怎麼也應該是兩個人,我看看有慶,摸摸他的瘦肩膀,又真是我的兒子。我哭了又哭,都不知道有慶的體育教師也來了。他看到有慶也哭了,一遍遍對我說:「想不到,想不到。」
體育老師在我邊上坐下,我們兩個人對著哭,我摸摸有慶的臉,他也摸摸。過了很久,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兒子是怎麼死的。我問體育老師,這才知道有慶是抽血被抽死的。當時我想殺人了,我把兒子一放就沖了出去。衝到病房看到一個醫生就抓就住他,也不管他是誰,對準他的臉就是一拳,醫生摔到地上亂叫起來,我朝他吼道:「你殺了我兒子。」
吼完抬腳去踢他,有人抱住了我,回頭一看是體育老師,我就說:
「你放開我。」
體育老師說:「你不要亂來。」
我說:「我要殺了他。」
體育老師抱住我,我脫不開身,就哭著求他:
「我知道你對有慶好,你就放開我吧。」
體育老師還是死死抱住我,我只好用胳膊肘拚命撞他,他也不鬆開。讓那個醫生爬起來跑走了,很多的人圍了上來,我看到裡面有兩個醫生,我對體育老師說:「求你放開我。」
體育老師力氣大,抱住我我就動不了,我用胳膊肘撞他,他也不怕疼,一遍遍地說:
「你不要亂來。」
這時有個穿中山服的男人走了過來,他讓體育老師放開我,問我:
「你是徐有慶同學的父親?」
我沒理他,體育老師一放開我,我就朝一個醫生撲過去,那醫生轉身就逃。我聽到有人叫穿中山服的男人縣長,我一想原來他就是縣長,就是他女人奪了我兒子的命,我抬腿就朝縣長肚子上蹬了一腳,縣長哼了一聲坐到了地上。體育老師又抱住了我,對我喊:「那是劉縣長。」
我說:「我要殺的就是縣長。」
抬起腿再去蹬,縣長突然問我:
「你是不是福貴?」
我說:「我今天非宰了你。」
縣長站起來,對我叫道:
「福貴,我是春生。」
他這麼一叫,我就傻了。我朝他看了半晌,越看越像,就說:
「你真是春生。」
春生走上前來也把我看了又看,他說:
「你是福貴。」
看到春生我怒氣消了很多,我哭著對他說:
「春生你長高長胖了。」
春生眼睛也紅了,說道:
「福貴,我還以為你死了。」
我搖搖頭說:「沒死。」
春生又說:「我還以為你和老全一樣死了。」
一說到老全,我們兩個都嗚嗚地哭上了。哭了一陣我問春生:
「你找到大餅了嗎?」
春生擦擦眼睛說:「沒有,你還記得?我走過去就被俘虜了。」
我問他:「你吃到饅頭了嗎?」
他說:「吃到的。」
我說:「我也吃到了。」
說著我們兩個人都笑了,笑著笑著我想起了死去的兒子,我抹著眼睛又哭了,春生的手放到我肩上,我說:「春生,我兒子死了,我只有一個兒子。」
春生嘆口氣說:「怎麼會是你的兒子?」
我想到有慶還一個人躺在那間小屋裡,心裡疼得受不了,我對春生說:
「我要去看兒子了。」
我也不想再殺什麼人了,誰料到春生會突然冒出來,我走了幾步回過頭去對春生說:
「春生,你欠了我一條命,你下輩子再還給我吧。」
那天晚上我抱著有慶往家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抱累了就把兒子放到背脊上,一放到背脊上心裡就發慌,又把他重新抱到了前面,我不能不看著兒子。眼看著走到了村口,我就越走越難,想想怎麼去對家珍說呢?有慶一死,家珍也活不長,家珍已經病成這樣了。我在村口的田埂上坐下來,把有慶放在腿上,一看兒子我就忍不住哭,哭了一陣又想家珍怎麼辦?想來想去還是先瞞著家珍好。我把有慶放在田埂上,回到家裡偷偷拿了把鋤頭,再抱起有慶走到我娘和我爹的墳前,挖了一個坑。
要埋有慶了,我又捨不得。我坐在爹娘的墳前,把兒子抱著不肯鬆手,我讓他的臉貼在我脖子上,有慶的臉像是凍壞了,冷冰冰地壓在我脖子上。夜裡的風把頭頂的樹葉吹得嘩啦嘩啦響,有慶的身體也被露水打濕了。我一遍遍想著他中午上學時跑去的情形,書包在他背後一甩一甩的。想到有慶再不會說話,再不會拿著鞋子跑去,我心裡是一陣陣酸疼,疼得我都哭不出來。我那麼坐著,眼看著天要亮了,不埋不行了,我就脫下衣服,把袖管撕下來蒙住他的眼睛,用衣服把他包上,放到了坑裡。我對爹娘的墳說:「有慶要來了,你們待他好一點,他活著時我對他不好,你們就替我多疼疼他。」
有慶躺在坑裡,越看越小,不像是活了十三年,倒像是家珍才把他生出來,我用手把土蓋上去,把小石子都撿出來,我怕石子硌得他身體疼。埋掉了有慶,天蒙蒙亮了,我慢慢往家裡走,走幾步就要回頭看看,走到家門口一想到再也看不到兒子,忍不住哭出了聲音,又怕家珍聽到,就捂住嘴巴蹲下來,蹲了很久,都聽到出工的吆喝聲了,才站起來走進屋去。鳳霞站在門旁睜圓了眼睛看我,她還不知道弟弟死了。
鄰村的那個孩子來報信時,她也在,可她聽不到。家珍在床上叫了我一聲,我走過去對她說:「有慶出事了,在醫院裡躺著。」
家珍像是信了我的話,她問我:
「出了什麼事?」
我說:「我也說不清楚,有慶上課時突然昏倒了,被送到醫院,醫生說這種病治起來要有些日子。」
家珍的臉傷心起來,淚水從眼角淌出,她說:
「是累的,是我拖累有慶的。」
我說:「不是,累也不會累成這樣。」
,
家珍看了看我又說:
「你眼睛都腫了。」
我點點頭:「是啊,一夜沒睡。」
說完我趕緊走出門去,有慶才被埋到土裡,屍骨未寒啊,再和家珍說下去我就穩不住自己了。
接下去的日子,白天我在田裡幹活,到了晚上我對家珍說進城去看看有慶好些了沒有。我慢慢往城裡走,走到天黑了,再走回來,到有慶墳前坐下。夜裡黑乎乎的,風吹在我臉上,我和死去的兒子說說話,聲音飄來飄去都不像是我的。
坐到半夜我才回到家中,起先的幾天,家珍都是睜著眼睛等我回來,問我有慶好些了嗎?我就隨便編些話去騙她。過了幾天我回去時,家珍已經睡著了,她閉著眼睛躺在那裡。我也知道老這麼騙下去不是辦法,可我只能這樣,騙一天是一天,只要家珍覺得有慶還活著就好。
有天晚上我離開有慶的墳,回到家裡在家珍身旁躺下後,睡著的家珍突然說:
「福貴,我的日子不長了。」
我心裡一沉,去摸她的臉,臉上都是淚,家珍又說:
「你要照看好鳳霞,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
家珍都沒提有慶,我當時心裡馬上亂了,想說些寬慰她的話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傍晚,我還和往常一樣對家珍說進城去看有慶,家珍讓我別去了,她要我背著她去村裡走走。我讓鳳霞把她娘抱起來,抱到我背脊上。家珍的身體越來越輕了,瘦得身上全是骨頭。一出家門,家珍就說:「我想到村西去看看。」
那地方埋著有慶,我嘴裡說好,腿腳怎麼也不肯往村那地方去,走著走著走到了東邊村口,家珍這時輕聲說:「福貴,你別騙我了,我知道有慶死了。」
她這麼一說,我站在那裡動不了,腿也開始發軟。我的脖子上越來越濕,我知道那是家珍的眼淚,家珍說:「讓我去看看有慶吧。」
我知道騙不下去,就背著家珍往村西走,家珍低聲告訴我:
「我夜夜聽著你從村西走過來,我就知道有慶死了。」
走到了有慶墳前,家珍要我把她放下去,她撲在了有慶墳上,眼淚嘩嘩地流,兩隻手在墳上像是要摸有慶,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只有幾根指頭稍稍動著。我看著家珍這副樣子,心裡難受得要被堵住了,我真不該把有慶偷偷埋掉,讓家珍最後一眼都沒見著。
家珍一直撲到天黑,我怕夜露傷著她,硬把她背到身後,家珍讓我再背她到村口去看看,到了村口,我的衣領都濕透了,家珍哭著說:「有慶不會在這條路上跑來了。」
我看著那條彎曲著通向城裡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
余華《活著》看完不敢看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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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霞被領走那天,我扛著鋤頭準備下地時,她馬上就提上籃子和鐮刀跟上了我。幾年來我在田裡幹活,鳳霞就在旁邊割草,已經習慣了。那天我看到她跟著,就推推她,讓她回去。她睜圓了眼睛看我,我放下鋤頭,把她拉回到屋裡,從她手裡拿過鐮刀和籃子,扔到了角落裡。她還是睜圓眼睛看著我,她不知道我們把她送給別人了。當家珍給她換上一件水紅顏色的衣服時,她不再看我,低著頭讓家珍給她穿上衣服,那是家珍用過去的旗袍改做的。家珍給她扣紐扣時,她眼淚一顆一顆滴在自己腿上。鳳霞知道自己要走了。我拿起鋤頭走出去,走到門口我對家珍說:
"我下地了,領鳳霞的人來了,讓他帶走就是,別來見我。"
我到了田裡,揮著鋤頭幹活時,總覺得勁使不到點子上。
我是心裡發虛啊,往四周看看,看不到鳳霞在那裡割草,覺得心都空了。想想以後幹活時再見不到鳳霞,我難受得一點力氣都沒有。這當兒我看到鳳霞站在田埂上,身旁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拉著她的手。鳳霞的眼淚在臉上嘩嘩地流,她哭得身體一抖一抖,鳳霞哭起來一點聲音也沒有,她時不時抬起胳膊擦眼睛,我知道她這樣做是為了看清楚她爹。那個男人對我笑了笑,說道:
"你放心吧,我會對她好的。"
說完他拉了拉鳳霞,鳳霞就跟著他走了。鳳霞手被拉著走去時,身體一直朝我這邊歪著,她一直在看著我。鳳霞走著走著,我就看不到她的眼睛了,再過一會,她擦眼睛抬起的胳膊也看不到了。這時我實在忍不住了,歪了歪頭眼淚掉了下來。家珍走過來時,我埋怨她:
"叫你別讓他們過來,你偏要讓他們過來見我。"
家珍說:"不是我,是鳳霞自己過來的。"
鳳霞走後,有慶不幹了。起先鳳霞被人領走時,有慶瞪著眼睛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直到鳳霞走遠了,他才撓著頭一步一步往回走。我看到他朝我這裡張望幾下,就是不過來問我。他還在家珍肚子里時我就打過他,他看到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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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吃過晚飯送鳳霞回去的,鳳霞沒有哭,她可憐巴巴地看看她娘,看看她弟弟,拉著我的袖管跟我走了。有慶在後面又哭又鬧,反正鳳霞聽不到,我沒理睬他。
那一路走得真是叫我心裡難受,我不讓自己去看鳳霞,一直往前走,走著走著天黑了,風颼颼地吹在我臉上,又灌到脖子里去。鳳霞雙手捏住我的袖管,一點聲音也沒有。天黑後,路上的石子絆著鳳霞,走上一段鳳霞的身體就搖一下,我蹲 下去把她兩隻腳揉一揉,鳳霞兩隻小手擱在我脖子上,她的手很冷,一動不動。後面的路是我背著鳳霞走去,到了城裡,看看離那戶人家近了,我就在路燈下把鳳霞放下來,把她看了又看,鳳霞是個好孩子,到了那時候也沒哭,只是睜大眼睛看我,我伸手去摸她的臉,她也伸過手來摸我的臉。她的手在我臉上一摸,我再也不願意送她回到那戶人家去了。背起鳳霞就往回走,鳳霞的小胳膊勾住我的脖子,走了一段她突然緊緊抱住了我,她知道我是帶她回家了。
回到家裡,家珍看到我們怔住了,我說:
"就是全家都餓死,也不送鳳霞回去。"
家珍輕輕地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掉了出來。
我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潘子道:「小三爺,別點煙了,你背上是不是有槍?」
「有!」我道。
「把槍給我。」潘子道,「小三爺,我得自己給自己來個了斷。你走吧,如果有時間,我還想和你聊會兒。但是你也沒時間了.你也沒沒工夫可憐我,等下你要是過不去,就會和我一樣,你快走吧如果你能出去,記得找人搜索整片後山,花兒爺出去後,一定是在後山。」
我把槍甩了過去,就聽到了潘子的笑聲:「得了,小三爺,好傢夥,想不到臨死前拿到的是這種槍,這對著腦殼打都不一定能把自己打死。」
我站了起來,就聽到一聲槍響,接著,潘子就笑了起來:「小三爺,走吧。」
「別催我,我前面的路也不那麼好走,等下要是掛了,咱們在黃泉路上還能做伴。」
「小三爺,有我潘子在,還能讓你受累?」隨後,我就聽到一聲拉槍栓的聲音.「小三爺,潘子我沒力氣說別的話了,最後再為你保駕護航一次吧,我去見三爺了,你機靈點,給我和三爺有個好的交代。」
「你想幹什麼?」我問他。潘子道:「你往前走吧。小三爺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別回頭。」潘子說著說著,就唱了起來,
我往前小心翼翼地探身過去,心中的酸楚無法形容,才邁過去一步,一下子我的後腦勺就碰到了一條絲線,我心中一驚,心說死就死了。瞬間,我聽見一聲槍響,絲線上的六角銅鈴被打得粉碎。
「大膽地往前走!」潘子笑道:
我繼續往前走,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我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路我一步一步地走著,就聽到槍聲在身後不停地響起。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頭。
從此後,你搭起那紅綉樓呀,
拋撒那紅繡球呀,
正打中我的頭呀,與你喝一壺呀,
紅紅的高粱酒呀,紅紅的高粱酒嘿!」
我終於走到了獨木橋的盡頭,走進了通道里。
霧氣已經逐漸籠罩了整個洞穴,我幾乎無法呼吸,只得往前狂奔。忽然聽到身後一聲槍響,潘子的聲音消失不見了。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一路往前狂奔。前面又出現一個樓梯通往水下。我跳了下去,等我浮起來的時候,已經在那個全是水潭的毒氣洞中了。胖子把我拉了起來,說道:「行啊,我都已經在給你念往生咒了,想不到你還活著。」
「繼續念。」我對胖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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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各位盜墓迷繼續更。十分喜歡三叔,雖然可能這段不會落淚,但還是很有感觸。
大侄子: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許蹤跡全無,也許已經死了。
我不知道你此時是否已經知道了真相,但是我知道怎麼樣也欠你一個交代。
現在我即將要去做一件事,這件事是我的宿命,我無法逃避。我感覺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了,我為了這件事已經選擇毀掉自己的事業,如果這一次我沒有找到答案,那麼我寧可選擇死亡。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寫在下面,你可以慢慢看。你大概一直非常奇怪,我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騙你,你看完後就明白了,那是因為我自己本身就是一個騙局。
非常抱歉,但是不管你怎麼看我,你永遠都是我的大侄子。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三叔我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保護你,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你,也沒有想過對你們吳家有任何不利。
也許我其實已經是吳三省了,又或者,這個面具戴得太久,就摘不下來了。
同樣抱歉,在這封信里我沒有辦法說明所有細節,我想說在這件事情上,所有發生的事,都有必然的原因。而我,其實只是一個事故。當時的陰錯陽差導致這一切的發生,等我深陷其中的時候,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
在西沙的事情,其實隱藏著一個更大的秘密,文錦他們的背景也遠沒有那麼簡單。我在調查他們的時候,發現他們其中幾個人完全沒有背景,不知道從何而來,也不知道以前他們是幹什麼的。
再深入調查下去你就會發現,這支考察隊背後肯定隱藏著什麼,所有的事情都深不可測,所以之後如果你仍舊被捲入在這件事當中,你一定要看看我的下場,就會知道追尋這個秘密,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我更希望這件事情,到了這裡就結束了。你知道真相之後,你的生活可以繼續下去,不要再陷入其中了。我知道你回想整個事情的經過,還是會發現大量的謎題,但是那些已經和你無關了。
最後,作為臨別的最後一句話,你要記好,那是你爺爺留下來的話語:
比鬼神更可怕的東西,是人心。
——你的三叔 於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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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會破百贊,畢竟也只是一個喜歡盜墓筆記的學生,盜筆的確陪伴我度過了美好的時光,吳邪從天真到邪帝,胖子經歷的雲彩的死亡也淡然,三叔生死不清,但不管怎樣,結局也出來了,小哥從青銅門的終極出來,與胖子吳邪再會,鐵三角的回歸是否意味著盜筆的結束,我不知道,但畢竟他們對我們而言是活生生的人。書中人,已入我魂。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謝謝評論區的稻米補充發霉麵條的一段,特意找來原文讓大家回憶。
在回來後大概三個月的時候,我為潘子舉行了一場很小的葬禮,做了一個小小的追悼會。潘子的衣冠冢與大奎相距六個牌位,大奎墓前沒有人掃墓,已經一片狼藉,我簡單地清掃了一下。之後,便幫潘子去處理他生前沒有來得及處理的一些瑣事。
我進到潘子的出租屋的時候,看到桌子上有一碗已經腐爛霉變的麵條。筷子就在邊上,碗中的一疊霉豆腐已經完全變黑變幹了。
顯然,潘子離開之前,正在吃這碗面,他連收拾都來不及收拾就離開了,從此再也無法回來。
我總覺得,他是知道自己肯定回不來了,所以沒有做任何處理。
我在桌子前坐了一會兒,開了兩瓶啤酒,自己喝了一瓶,然後把這碗面倒了,把碗都洗乾淨。接著,我出門找到了潘子的房東,把拖欠的房租全補上了。
答主看著都心酸。。潘子啊QAQ
《心理罪3:暗河》看一次哭一次
方木焦急地思索著,必須儘快把那兒個女孩從模具里救出來,否則,再過一會兒她們就會被鑄在攝氏15oo度的鋼水裡!
那個鋼包繼續上升,咣當一聲停在電解熔化爐下面。熔化爐開啟,沸騰火紅的鋼水緩緩注入鋼包里。
這個模具呈圓柱形,底部是半圓,內徑大約三米,卻足有四米多深。幾個女孩擠在一起,八隻手都高高地伸向自己,卻怎麼也爬不出來。
方木看看頭頂,鋼包已經被注滿鋼水,正沿著滑道緩緩逼近。
沒時間猶豫了.方木縱身跳進模具,背靠鋼壁蹲下,讓一個女孩踩在自己肩膀上,奮力起身。
「不夠!」頭頂傳來鄭霖的喊聲,「再高點!」
方木感到兩腿的肌肉都在打戰,他勉力又挺了挺身子,感覺肩上的女孩又高了一點。
還是不夠!
鄭霖俯身趴在模具邊上,幾乎把上半身都探了進去,可是,他的手距離女孩的手還是有很大一段距離。
方木還在咬牙堅持著,他看不到頭頂的情況,但是肩膀上絲毫沒有減輕的重量讓他明白,鄭霖他們依舊無法把女孩拽上去。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突然,方木的眼前一暗,一個身影重重地落在了自己身前。緊接著.「嗵」、「嗵」兩聲,又有兩個人跳了進來。
是鄭霖、小海,還有負傷的阿展。
八個人擠在模具里,顯得擁擠不堪。鄭霖推開一個已經完全嚇傻的女孩,一言不發地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膀,「方木,上來!」
方木猶像了一下,「你……行么?」
「別他媽廢話了!」鄭霖破口大罵,「要不還能怎麼樣?快點!」
方木咬咬牙,踏上了鄭霖的肩膀。鄭霖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然後抱起那個女孩,盡量舉過頭頂。方木接過女孩,冉奮力舉起,讓她踩在自己的肩膀上。陡然增加的重量讓鄭霖的腿一軟,他的臉憋得發紫,勉力站穩。
女孩的同小半個身子終於探出了模具,求生的本能讓她用力向上攀爬著……
終於,跳出去了!
方木來不及高興。他看看頭頂上漸漸逼近的鋼包,向下喝道:「老鄭,快點!」
小海和阿展組成了另外一個人梯。小海在下,阿展在上,如法炮製,第二個女孩也逃出去了。
每升高一厘米,身上的力氣都會被抽走一分。每過去一秒鐘,年輕的生命就遠離死神一步。
只是,頭頂上那灼熱的鋼水,越來越近了。
第三個,第四個。
終於,最後一個女孩也逃出了模具。
方木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踏在鄭霖肩膀上的雙腿不住地顫抖著。他勉強靠在模具的鋼壁上,把手伸向已經癱軟在模具底部的阿展。
「你的傷重,你先來!」
阿展半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方木的手,又看看鄭霖和小海。
三個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時嘿嘿地笑了笑。
「快點!」方木看看頭頂,鋼包已經停在模具上方,逼人的熱浪正一波接一波襲來。
阿展卻並不理會他,而是挪過去,搬起鄭霖的一隻腳,用力向上舉。
小海受傷的手臂已經使不上力氣,他沉下肩膀,用另一隻手竭力把鄭霖往自己的身上抬:
鄭霖失去了平衡,方木也跟著搖晃起來,卻感到自己的身體向上升了一些。
方木立刻明白了他們的意圖,急得大叫起來:「不行!你們……」
「閉嘴!」鄭霖的吼聲也變得有氣無力,「我們已經沒勁了,大家不可能全逃出去。」他停下來喘了口氣,「我和我這兩個兄弟死在一起,也值了。」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慢慢傾斜的鋼包,也在視線里漸漸模糊。
「老鄭……」
「別說了。」鄭霖的聲音越來越低,「老邢的事……拜託了!」
方木已經說不出話來,也看不到鄭霖的臉,眼前只有小海和阿展漲紅的臉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鄭霖低聲喝道:「一、二,啊——」
難以相信這巨大的吼聲居然是從三個瀕死的人胸中發出,
也難以相信方木頓時感到整個人飛了起來。最後一舉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在那令人振聾發聵的吼聲中,方木被鄭霖三人生生拋出了模具。
幾乎是同時,鋼包完全傾斜過來,攝氏1500度的鋼水傾注在模具里。
方木跌落在水泥鑄錠平台上,立刻感到了後背上的灼痛。周圍的溫度霎時升高了幾百度。方木不敢耽擱,翻下平台,踉踉蹌蹌地向門口跑去。
他不能回頭,也不敢回頭。
在鋼水翻滾,引燃空氣的瞬間,那響徹雲霄的吼聲,戛然而止。
這一段取自《許三觀賣血記》,這一段很長,這一段我從頭到尾泣不成聲。
這一天,許三觀走在街上,他頭髮白了,牙齒掉了七顆,不過他眼睛很好,眼睛看東西還像過去一樣清楚,耳朵也很好,耳朵可以聽得很遠。
這時的許三觀已是年過六十了,他的兩個兒子一樂和二樂,在八年前和六年前已經抽調回城,一樂在食品公司工作,二樂在米店旁邊的一家百貨店裡當售貨員。一樂、二樂、三樂都在幾年前娶妻生子,然後搬到別處去居住了。到了星期六,三個兒子才攜妻帶子回到原先的家中。
現在的許二觀不用再負擔三個兒子的生活,他和許玉蘭掙的錢就他們兩個人花,他們不再有缺錢的時候,他們身上的衣服也沒有了補丁,他們的生活就像許三觀現在的身體,許三觀逢人就說:
「我身體很好。」
所以,這,一天許三觀走在街上時,臉上掛滿了笑容,笑容使他臉上的皺紋像河水一樣波動起來,陽光照在他臉上,把皺紋裡面都照亮了。他就這麼獨自笑著走出了家門,走過許玉蘭早晨炸油條的小吃店;走過了二樂工作的百貨店;走過了電影院,就是從前的戲院;走過了城裡的小學;走過了醫院;走過了五星橋;走過了鐘錶店;走過了肉店;走過了天寧寺;走過了一家新開張的服裝店;走過了兩輛停在一起的卡車;然後,他走過了勝利飯店。
許三觀走過勝利飯店時,聞到了裡面炒豬肝的氣息,從飯店廚房敞開的窗戶里飄出來,和油煙一起來到,這時許三觀已經走過去了,炒豬肝的氣息拉住了他的腳,他站在那裡,張開鼻孔吸著,他的嘴巴也和鼻孔一起張開來。
於是,許三觀就很想吃一盤炒豬肝,很想喝二兩黃酒,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他就很想去賣一次血了。他想起了過去的日子,與阿方和根龍坐在靠窗的桌前,與來喜和來順坐在黃店的飯店,手指敲著桌子,聲音響亮,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黃酒要溫一溫……許三觀在勝利飯店門口站了差不多有五分鐘,然後他決定去醫院賣血了,他就轉身在回走會。他已經有十一年沒有賣血了,今天他只要去賣血,今天是為他自己賣血,為自己賣血他還是第一次,他在心裡想:以前吃炒豬肝喝黃酒是因為賣了血,今天反過來了,今天是為吃炒豬肝喝黃酒才去賣血。他這麼想著走過了兩輛停在一起的卡車;走過了那家新開張的服裝店;走過了天寧寺;走過了肉店;走過了鐘錶店;走過了五星橋,來到了醫院。
坐在供血室桌子後面的已經不是李血頭,而是一個看上去還不滿三十的年輕人。年輕的血頭看到頭髮花白、四顆門牙掉了三顆的許三觀走進來,又聽到他說自己是來賣血時,就伸手指著許三觀:
「你來賣血?你這麼老了還要賣血?誰會要你的血?」
許三觀說:「我年紀是大了,我身體很好,你別看我頭髮白了,牙齒掉了,我眼睛一點都不花,你額頭上有一顆小痣,我都看得見,我耳朵也一點不聾,我坐在家裡,街上的人說話聲音再小我也聽得到……」
年輕的血頭說:「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什麼都和我沒關係,你把身體轉過去,你給我出去。」
許三觀說:「從前的李血頭可是從來都不像你這麼說話……」
年輕的血頭說:「我不姓李,我姓沈,我沈血頭從來就是這樣說話。」
許三觀說:「李血頭在的時候,我可是常到這裡來賣血……」
年輕的血頭說:「現在李血頭死了。」
許三觀說:「我知道他死了,三年前死的,我站在天寧寺門口,看著火化場的拉屍車把他拉走的……」
年輕的血頭說:「你快走吧,我不會讓你賣血的,你都老成這樣了,你身上死血比活血多,沒人會要你的血,只有油漆匠會要你的血……」
年輕的血頭說到這裡嘿嘿笑了起來,他指著許三觀說:
「你知道嗎?為什麼只有油漆匠會要你的血?傢具做好了,上油漆之前要刷一道豬血……」
說著年輕的血頭哈哈大笑起來,他接著說:
「明白嗎?你的血只配往傢具上刷,所以你出了醫院往西走,不用走太遠,就是在五墾橋下面,有一個姓王的油漆匠,很有名的,你把血去賣給他吧,他會要你的血。」
許三觀聽了這些話,搖了搖頭,對他說。
「你說這樣難聽的話,我聽了也就算了,要是讓我三個兒子聽到了,他們會打爛你的嘴。」
許三觀說完這話,就轉身走了。他走出了醫院,走到了街上,那時候正是中午,街上全是下班回家的人,一群一群的年輕人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在街上衝過去,一隊背著書包的小學主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去。許三觀也走在人行道上,他心裡充滿了委屈,剛才年輕血頭的話刺傷了他、他想著年輕血頭的話,他老了,他身上的死血比活血多,他的血沒人要了,只有油漆匠會要,他想著四十年來,今天是第一次,他的血第一次賣不出去了。四十年來,每次家裡遇上災禍時,他都是靠賣血渡過去的,以後他的血沒人要了,家裡再有災禍怎麼辦?
許三觀開始哭了,他敞開胸口的衣服走過去,讓風呼呼地吹在他的臉上,吹在他的胸口;讓混濁的眼淚湧出眼眶,沿著兩側的臉頰刷刷地流,流到了脖子里,流到了胸口上,他抬起手去擦了擦,眼淚又流到了他的手上,在他的手掌上流,也在他的手背上流。他的腳在往前走,他的眼淚在往下流。他的頭抬著。他的胸也挺著,他的腿邁出去時堅強有力,他的胳膊甩動時也是毫不遲疑,可是他臉上充滿了悲傷。他的淚水在他臉上縱橫交錯地流,就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就像裂縫爬上炔要破碎的碗,就像蓬勃生長出去的樹枝,就像渠水流進了田地,就像街道布滿了城鎮,淚水在他臉上織成了一張網。
他無聲地哭著向前走,走過城裡的小學,走過了電影院,走過了百貨店,走過了許玉蘭炸油條的小吃店,他都走到家門口了,可是他走過去了。他向前走,走過一條街,走過了另一條街,他走到了勝利飯店。他還是向前走,走過了服裝店,走過了天寧寺,走過了肉店,走過了鐘錶店,走過了五星橋,他走到了醫院門口,他仍然向前走,走過了小學,走過了電影院……他在城裡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街上的人都站住了腳,看著他無聲地哭著走過去,認識他的人就對他喊:
「許三觀,許三觀,許三觀,許三觀,許三觀……你為什麼哭?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為什麼不理睬我們?你為什麼走個不停?你怎麼會這樣……」
有人去對一樂說:「許一樂,你快上街去看看,你爹在大街上哭著走著……」
有人去對二樂說:「許二樂,有個老頭在街上哭,很多人都圍著看,你快去看看,那個老頭是不是你爹……」
有人去對三樂說:「許三樂,你爹在街上哭,哭得那個傷心,像是家裡死了人……」
有人去對許玉蘭說:「許玉蘭,你在幹什麼?你還在做飯?你別做飯了,你快上街去,你男人許三觀在街上哭,我們叫他,他不看我們,我們間他,他不理我們,我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你快上街去看看……」
一樂,二樂,三樂來到了街上,他們在五星橋上攔住了許三觀,他們說:
「爹,你哭什麼?是誰欺負了你?你告訴我們……」
許三觀身體靠在欄杆上,對三個兒子鳴咽著說:
「我老了,我的血沒人要了,只有油漆匠會要……」
兒子說:「爹,你在說些什麼?」
這時許玉蘭來了,許玉蘭走上去,拉住許三觀兩隻袖管,問他:
「許三觀,你這是怎麼了,你出門時還好端端的,怎麼就哭成個淚人了?」
許三觀看到許玉蘭來了,就抬起手去擦眼淚,他擦著眼淚對許玉蘭說:
「許玉蘭,我老了,我以後不能再賣血了,我的血沒人要了,以後家裡遇上災禍怎麼辦……」
許玉蘭說:「許三觀,我們現在不用賣血了,現在家裡不缺錢,以後家裡也不會缺錢的,你賣什麼血?你今天為什麼要去賣血?」
許三觀說:「我想吃一盤炒豬肝,我想喝二兩黃酒,我想賣了血以後就去吃炒豬肝,就去喝黃酒……」
一樂說:「爹,你別在這裡哭了,你想吃炒豬肝,你想喝黃酒,我給你錢,你就是別在這裡哭了,你在這裡哭,別人還以為我們欺負你了……」
二樂說:「爹,你鬧了半天,就是為了吃什麼炒豬肝,你把我們的臉都丟盡了……」
三樂說:「爹,你別哭啦,你要哭,就到家裡去哭,你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許玉蘭聽到三個兒子這麼說話,指著他們大罵起來:
「你們三個人啊,你們的良心被狗叼走啦,你們竟然這樣說你們的爹,你們爹全是為了你們,一次一次去賣血,賣血掙來的錢全是用在你們身上,你們是他用血喂大的。想當初,自然災害的那一年,家裡只能喝玉米粥,喝得你們三個人臉上沒有肉了,你們爹就去賣了血,讓你們去吃了麵條,你們現在都忘乾淨了。還有二樂在鄉下插隊那陣子,為了討好二樂的隊長,你們爹賣了兩次血,請二樂的隊長吃,給二樂的隊長送禮,二樂你今天也全忘了。一樂,你今天這樣說你爹,你讓我傷心,你爹對你是最好的,說起來他還不是你的親爹,可他對你是最好的,你當初到上海去治病,家裡沒有錢,你爹就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去賣血,賣一次血要歇三個月,你爹為了救你命,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隔三、五天就去賣一次,在松林差一點把自己賣死了,一樂你也忘了這事。你們三個兒子啊,你們的良心彼狗叼走啦……」
許玉蘭聲淚俱下,說到這裡她拉住許三觀的手說:
「許三觀,我們走,我們去吃炒豬肝,去喝黃酒,我們現在有的是錢……」
許玉蘭把口袋裡所有的錢都摸出來,給許三觀看:
「你看看,這兩張是五元的,還有兩元的,一元的,這個口袋裡還有錢,你想吃什麼,我就給你要什上。」
許三觀說:「我只想吃炒豬肝,喝黃酒。」
許玉蘭拉著許三觀來到了勝利飯店,坐下後,許玉蘭給許三觀要了一盤炒豬肝和二兩黃酒,要完後,她問許三觀:
你還想吃什麼?你說,你想吃什麼你就說。「
許三觀說:」我不想吃別的,我只想吃炒豬肝,喝黃酒。「
許玉蘭就又給他要了一盤炒豬肝,要了二兩黃酒,要完後許玉蘭拿起菜單給許三觀看,對他說:」這裡有很多菜,都很好吃,你想吃什麼?你說。「
許三觀還是說:」我還是想吃炒豬肝,還是想喝黃酒。「
許玉蘭就給他要了第三盤炒豬肝,黃酒這次要了一瓶。三盤炒豬肝全上來後,許玉蘭又問許三觀還想吃什麼菜?這次許三觀搖頭了,他說:」我夠了,再多我就吃不完了。「
許三觀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三盤炒豬肝,一瓶黃酒,還有兩個二兩的黃酒,他開始笑了,他吃著炒猜肝,喝著黃酒,他對許玉蘭說:」我這輩子就是今天吃得最好。「
許三觀笑著吃著,又想起醫院裡那個年輕的血頭說的話來了,他就把那些話對許玉蘭說了,許玉蘭聽後罵了起來:」他的血才是豬血,他的血連油漆匠都不會要,他的血只有陰溝、只有下水道才會要。他算什麼東西?我認識他,就是那個沈傻子的兒子,他爹是個傻子,連一錢和五元錢都分不清楚,他媽我也認識,他媽是個破鞋,都不知道他是誰的野種。他的年紀比三樂都小,他還敢這麼說你,我們生三樂的時候,這世上還沒他呢,他現在倒是神氣了……「
許三觀對許玉蘭說:」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長得倒比眉毛長。「
正月二十三日,于謙被押往崇文門外,就在這座他曾拚死保衛的城池前,得到了他最後的結局——斬決。
史載:天下冤之。
于謙被殺之後,按例應該抄家,可當抄家的官員到于謙家裡時,才發現這是一項十分容易完成的工作,因為于謙家裡什麼也沒有,除了生活必需品外,根本就沒有多餘的錢(家無餘財)。
抄家的官員萬沒料到,一個從一品的大官家裡竟然如此窮困,他們不甘心,到處翻箱倒櫃,希望能夠找出於謙貪污的證據。
不久之後,他們終於發現於謙家中有一間房子門鎖森嚴,無人進出,大為興奮,認定這是藏匿財寶的地方,便打開了門。
房子里沒有金銀財寶,只陳設著兩樣東西——蟒袍和寶劍。這是朱祁鈺為表彰于謙的功績,特意賞賜給他的,于謙奉命收下,卻把它們鎖了起來,從未拿去示人以顯榮耀。
抄家的人最終收斂了自己一貫囂張的態度,安靜地離開了于謙的家,因為他們眼見的一切都明白無疑地告訴了他們:這個被他們抄家的對象,是一個人品高尚的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但皇帝是不能認錯的,朱祁鎮便將這一任務交給了他的兒子,八年後,太子朱見深剛剛繼位,便下了一道詔書,為于謙平反,並召回了于謙的兒子于冕。到萬曆年間,懶得出奇的明神宗也對於謙敬仰有加,授予謚號「忠肅」,以肯定他一生的功績。
其實于謙並不需要皇帝的所謂嘉許,因為這些所謂的天子似乎並沒有評價于謙的資格。明英宗之前有過無數的皇帝,在他之後還會有很多,而于謙是獨一無二的。
人們不會忘記,正是這個人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保衛京城和大明的半壁江山,拯救了無數平民百姓的生命。
他從小滿懷以身許國的志向,經曆數十年的磨礪和考驗,從一個孤燈下苦讀的學子成長為國家的棟樑。
他身居高位,卻清廉正直,在他幾十年的官場生涯中沒有貪過污、受過賄,雖然生活並不寬裕,卻從未濫用手中的權力,在貧寒中始終堅持著自己的操守。
他不畏懼困難和風險,在國家最為危難之時挺身而出,承擔天下興亡。
他是光明磊落地走完自己一生的。
在這個污濁的世界上,能夠乾乾淨淨度過自己一生的人,是值得欽佩的。
而如果他還能做出一些成就,那麼我們就可以說,這是一個偉大的人。
于謙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他的偉大不需要任何人去肯定,也不需要任何證明,因為他的一生就如同他的那首詩一樣,坦坦蕩蕩,堪與日月同輝。
石灰吟
千錘百鍊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身碎骨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這正是他一生的寫照。
我曾往杭州一游,並專程去拜祭這位英雄人物,但我到于謙祠時,所見之景象實在讓我大吃一驚,當時正值黃金周,杭城遊人無數,可于謙祠卻是遊人寥寥,極為冷清,倒是遇到幾位外國留學生正在向于謙像鞠躬,驚訝之餘上前攀談,這才得知他們是在大學讀書時看到這段歷史,對這位英雄十分仰慕,特意趕來瞻仰。
聽完他們的話,我無言以對。
神台之上,于謙先生依然保持著他那從容的神態,想來他在臨刑前也是如此吧。
五百多年過去了,于謙似乎從來都沒有離去過,他始終站在這裡,俯瞰著這片他曾用生命和熱血澆灌過的土地,俯瞰著那些他曾拚死保衛的芸芸眾生。
我釋然了,不管這裡是否門庭冷落,無人問津,也不管這裡有沒有仰慕者前來頂禮膜拜,都與這座祠堂的主人于謙無關。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即使再過五百年,無數浮華散去,于謙依然會站立在這裡,依然會因他的正直無私、勇敢無畏被世代傳誦。
因為他是一個永遠活在我們心中的英雄,是真正的英雄。而真正的英雄是不會被人們忘卻的。
我堅信這一點。
---《明朝那些事兒》「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
原來那隻狐狸,一直沒能等到它要等的那位姑娘。
最近又看了一遍蕭紅的《呼蘭河傳》。
幾個故事讓人覺得很悲涼,都是悲劇的內核吧。
例如:賣豆芽菜的王寡婦,雖然她瘋了還忘不掉自己的悲哀,仍是平平靜靜地活著,還是得吃飯、睡覺、賣豆芽菜。
以下是原文:
1, 比方就是東二道街南頭,那賣豆芽菜的王寡婦吧:她在房脊上插了一個很高的杆子,杆子頭上挑著一個破筐。因為那杆子很高,差不多和龍王廟的鐵馬鈴子一般高了。來了風,廟上的鈴子格棱格棱地響。王寡婦的破筐子雖是它不會響,但是它也會東搖西擺地作著態。
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過去,王寡婦一年一年地賣著豆芽菜,平靜無事,過著安祥的日子,忽然有一年夏天,她的獨子到河邊去洗澡,掉河淹死了。
這事情似乎轟動了一時,家傳戶曉,可是不久也就平靜下去了。不但鄰人、街坊,就是她的親戚朋友也都把這回事情忘記了。
再說那王寡婦,雖然她從此以後就瘋了,但她到底還曉得賣豆芽菜,她仍還是靜靜地活著,雖然偶爾她的菜被偷了,在大街上或是在廟台上狂哭一場,但一哭過了之後,她還是平平靜靜地活著。
至於鄰人街坊們,或是過路人看見了她在廟台上哭,也會引起一點惻隱之心來的,不過為時甚短罷了。
還有人們常常喜歡把一些不幸者歸劃在一起,比如瘋子傻子之類,都一律去看待。
哪個鄉、哪個縣、哪個村都有些個不幸者,瘸子啦、瞎子啦、瘋子或是傻子。
呼蘭河這城裡,就有許多這一類的人。人們關於他們都似乎聽得多、看得多,也就不以為奇了。偶爾在廟台上或是大門洞里不幸遇到了一個,剛想多少加一點惻隱之心在那人身上,但是一轉念,人間這樣的人多著哩!於是轉過眼睛去,三步兩步地就走過去了。即或有人停下來,也不過是和那些毫沒有記性的小孩子似的向那瘋子投一個石子,或是做著把瞎子故意領到水溝裡邊去的事情。
一切不幸者,就都是叫化子,至少在呼蘭河這城裡邊是這樣。
人們對待叫化子們是很平凡的。
門前聚了一群狗在咬,主人問:「咬什麼?」
僕人答:「咬一個討飯的。」
說完了也就完了。
可見這討飯人的活著是一錢不值了。
賣豆芽菜的女瘋子,雖然她瘋了還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差五的還到廟台上去哭一場,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飯、睡覺、賣豆芽菜。
她仍是平平靜靜地活著。
2,(東二道街上的扎彩鋪)他們吃的是粗菜、粗飯,穿的是破爛的衣服,睡覺則睡在車馬、人、頭之中。
他們這種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裡糊塗地過去了,也就過著春夏秋冬,脫下單衣去,穿起棉衣來地過去了。
生、老、病、死,都沒有什麼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長去;長大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沒有什麼關係,眼花了,就不看;耳聾了,就不聽;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動了,就癱著。這有什麼辦法,誰老誰活該。
病,人吃五穀雜糧,誰不生病呢?
死,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親死了兒子哭;兒子死了母親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來哭。
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總得到城外去,挖一個坑把這人埋起來。
埋了之後,那活著的仍舊得回家照舊地過著日子。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外人絕對看不出來是他家已經沒有了父親或是失掉了哥哥,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是關起門來,每天哭上一場。他們心中的悲哀,也不過是隨著當地的風俗的大流逢年過節的到墳上去觀望一回。二月過清明,家家戶戶都提著香火去上墳塋,有的墳頭上塌了一塊土,有的墳頭上陷了幾個洞,相觀之下,感慨唏噓,燒香點酒。若有近親的人如子女父母之類,往往且哭上一場;那哭的語句,數數落落,無異是在做一篇文章或者是在誦一篇長詩。歌誦完了之後,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也就隨著上墳的人們回城的大流,回城去了。
回到城中的家裡,又得照舊的過著日子,一年柴米油鹽,漿洗縫補。從早晨到晚上忙了個不休。夜裡疲乏之極,躺在炕上就睡了。在夜夢中並夢不到什麼悲哀的或是欣喜的景況,只不過咬著牙、打著哼,一夜一夜地就都這樣地過去了。
假若有人問他們,人生是為了什麼?他們並不會茫然無所對答的,他們會直截了當地不加思索地說了出來:「人活著是為吃飯穿衣。」
再問他,人死了呢?他們會說:「人死了就完了。」
3,(小衚衕里)賣涼粉的一過去了。一天也就快黑了。
打著撥浪鼓的貨郎,一到太陽偏西,就再不進到小巷子里來,就連僻靜的街他也不去了,他擔著擔子從大街口走回家去。
賣瓦盆的,也早都收市了。
揀繩頭的,換破爛的也都回家去了。
只有賣豆腐的則又出來了。
晚飯時節,吃了小蔥蘸大醬就已經很可口了,若外加上一塊豆腐,那真是錦上添花,一定要多浪費兩碗包米大雲豆粥的。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加上點辣椒油,再拌上點大醬,那是多麼可口的東西;用筷子觸了一點點豆腐,就能夠吃下去半碗飯,再到豆腐上去觸了一下,一碗飯就完了。因為豆腐而多吃兩碗飯,並不算吃得多,沒有吃過的人,不能夠曉得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賣豆腐的人來了,男女老幼,全都歡迎。打開門來,笑盈盈的,雖然不說什麼,但是彼此有一種融洽的感情,默默生了起來。
似乎賣豆腐的在說:「我的豆腐真好!」
似乎買豆腐的回答:「你的豆腐果然不錯。」
買不起豆腐的人對那賣豆腐的,就非常的羨慕,一聽了那從街口越招呼越近的聲音就特別地感到誘惑,假若能吃一塊豆腐可不錯,切上一點青辣椒,拌上一點小蔥子。
但是天天這樣想,天天就沒有買成,賣豆腐的一來,就把這等人白白地引誘一場。於是那被誘惑的人,仍然逗不起決心,就多吃幾口辣椒,辣得滿頭是汗。他想假若一個人開了一個豆腐房可不錯,那就可以自由隨便地吃豆腐了。
果然,他的兒子長到五歲的時候,問他:「你長大了幹什麼?」
五歲的孩子說:「開豆腐房。」
這顯然要繼承他父親未遂的志願。
關於豆腐這美妙的一盤菜的愛好,竟還有甚於此的,竟有想要傾家蕩產的。傳說上,有這樣的一個家長,他下了決心,他說:「不過了,買一塊豆腐吃去!」這「不過了」的三個字,用舊的語言來翻譯,就是毀家紓難的意思;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我破產了!」
4,呼蘭河的人們就是這樣,冬天來了就穿棉衣裳,夏天來了就穿單衣裳。
就好像太陽出來了就起來,太陽落了就睡覺似的。
被冬天凍裂了手指的,到了夏天也自然就好了。好不了的,「李永春」
藥鋪,去買二兩紅花,泡一點紅花酒來擦一擦,擦得手指通紅也不見消,也許就越來越腫起來。那麼再到「李永春」藥鋪去,這回可不買紅花了,是買了一貼膏藥來。回到家裡,用火一烤,粘粘糊糊地就貼在凍瘡上了。這膏藥是真好,貼上了一點也不礙事。該趕車的去趕車,該切菜的去切菜。粘粘糊糊地是真好,見了水也不掉,該洗衣裳的洗衣裳去好了。就是掉了,拿在火上再一烤,就還貼得上的。一貼,貼了半個月。
呼蘭河這地方的人,什麼都講結實、耐用,這膏藥這樣的耐用,實在是合乎這地方的人情。雖然是貼了半個月,手也還沒有見好,但這膏藥總算是耐用,沒有白花錢。
於是再買一貼去,貼來貼去,這手可就越腫越大了。還有些買不起膏藥的,就揀人家貼乏了的來貼。
到後來,那結果,誰曉得是怎樣呢,反正一塌糊塗去了吧。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來回循環地走,那是自古也就這樣的了。風霜雨雪,受得住的就過去了,受不住的,就尋求著自然的結果。那自然的結果不大好,把一個人默默地一聲不響地就拉著離開了這人間的世界了。
至於那還沒有被拉去的,就風霜雨雪,仍舊在人間被吹打著。
5, 這指腹為親的,多半都是相當有點資財的人家才有這樣的事。
兩家都很有錢,一家是本地的燒鍋掌柜的,一家是白旗屯的大窩堡,兩家是一家種高粱,是一家開燒鍋。開燒鍋的需要高粱,種高粱的需要燒鍋買他的高粱,燒鍋非高粱不可,高粱非燒鍋不行。恰巧又趕上這兩家的婦人,都要將近生產,所以就「指腹為親」了。
無管是誰家生了男孩子,誰家生了女孩子,只要是一男一女就規定他們是夫婦。假若兩家都生了男孩,都就不能勉強規定了。兩家都生了女孩也是不能夠規定的。
但是這指腹為親,好處不太多,壞處是很多的。半路上當中的一家窮了,不開燒鍋了,或者沒有窩堡了。其餘的一家,就不願意娶他家的姑娘,或是把女兒嫁給一家窮人。假若女家窮了,那還好辦,若實在不娶,他也沒有什麼辦法。若是男家窮了,男家就一定要娶,若一定不讓娶,那姑娘的名譽就很壞,說她把誰家誰給「妨」窮了,又不嫁了。「妨」字在迷信上說就是因為她命硬,因為她某家某家窮了。以後她就不大容易找婆家,會給她起一個名叫做「望門妨」。無法,只得嫁過去,嫁過去之後,妯娌之間又要說她嫌貧愛富,百般地侮辱她。丈夫因此也不喜歡她了,公公婆婆也虐待她,她一個年輕的未出過家門的女子,受不住這許多攻擊,回到娘家去,娘家也無甚辦法,就是那當年指腹為親的母親說:「這都是你的命(命運),你好好地耐著吧!」
年輕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有這樣的命,於是往往演出悲劇來,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
6,(馮歪嘴子的女人是產後死的,傳說上這樣的女人死了,大廟不收,小廟不留,是將要成為遊魂的。)
馮歪嘴子的女人一死,大家覺得這回馮歪嘴子算完了。扔下了兩個孩子,一個四五歲,一個剛生下來。
看吧,看他可怎樣辦!
老廚子說:「看熱鬧吧,馮歪嘴子又該喝酒了,又該坐在磨盤上哭了。」
東家西舍的也都說馮歪嘴子這回可非完不可了。那些好看熱鬧的人,都在準備著看馮歪嘴子的熱鬧。
可是馮歪嘴子自己,並不像旁觀者眼中的那樣地絕望,好像他活著還很有把握的樣子似的,他不但沒有感到絕望已經洞穿了他。因為他看見了他的兩個孩子,他反而鎮定下來。他覺得在這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的。要長得牢牢的。他不管他自己有這份能力沒有,他看看別人也都是這樣做的,他覺得他也應該這樣做。
於是他照常地活在世界上,他照常地負著他那份責任。
於是他自己動手喂他那剛出生的孩子,他用筷子喂他,他不吃,他用調匙喂他。
喂著小的,帶著大的,他該擔水,擔水,該拉磨,拉磨。
早晨一起來,一開門,看見鄰人到井口去打水的時候,他總說「去挑水嗎!」
若遇見了賣豆腐的,他也說一聲:「豆腐這麼早出鍋啦!」
他在這世界上他不知道人們都用絕望的眼光來看他,他不知道他已經處在了怎樣的一種艱難的境地。他不知道他自己已經完了。他沒有想過。
他雖然也有悲哀,他雖然也常常滿滿含著眼淚,但是他一看見他的大兒子會拉著小驢飲水了,他就立刻把那含著眼淚的眼睛笑了起來。
他說:「慢慢地就中用了。」
魯迅先生在為蕭紅的《生死場》所作的序言中說到:
「北方人民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品的細緻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
斯特林收斂了笑容,望了他一眼,忽然說:「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想的是什麼嗎?」
帝林曖昧的笑著:「想洞房花燭夜吧?大哥我可是過來人,理解你的!」
斯特林卻沒笑,指著路邊一家蛋糕店,認真的說:「我這輩子最想的,就是做一個蛋糕店老闆。」
——《紫川》
堂堂紫川之虎,其願望不過是做一個蛋糕店老闆。想到他的死,不由唏噓。
他在東宮的一間素室中夙夜不眠地抄寫本次戰事中那些亡者的名字,從最低階的士兵開始抄起,筆筆認真。
可是每每寫到最後一個名字時,他卻總會丟下筆伏案大哭,悲慟難以自抑。
——《琅琊榜》
來年琅琊榜首,再無江左梅郎
二十年後,揚州。
南京兵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南明政權的頭號重臣史可法,站在城頭眺望城外的清軍,時為南明弘光元年(1645)二月。雪很大,史可法卻一直站在外面,安排部署,他的部下幾次勸他進屋躲雪,他的回復總是同一句話:「我不能對不起我的老師,我不能對不起我的老師(愧於吾師)!」
——《明朝那些事》
左光斗用生命給史可法上了最後一課,有關信念,有關正直。
有人曾質問我,遍讀史書如你,所見皆為帝王將相之家譜,有何意義?千年之下,可有一人,不求家財萬貫,不求出將入相,不求青史留名,唯以天下、以國家、以百姓為任,甘受屈辱,甘受折磨,視死如歸?
我答:曾有一人,不求錢財,不求富貴,不求青史留名,有慨然雄渾之氣,萬刃加身不改之志。
——《明朝那些事》
楊漣,楊漣。
一股積淤了足足兩年的強烈酸氣從鼻腔一直衝上後腦,迎著風,眼眶裡有一種難忍的酸澀。記憶里浮起那個黑衣服的女孩。她使勁跳起來,狠狠地敲在喬峰腦袋上,說:「你懂個屁!」
然後再敲一下,又是一下……
喬峰咧開嘴笑了,輕輕摸著似乎有點疼的腦袋。
——《此間的少年》
……秦河不還手,只是頻頻地說:
好哥哥們,你們打死我,我要感謝你們。但你們不要吃青蛙......青蛙是人類的朋友,是不能吃的......青蛙體內有寄生蟲......吃青蛙的人會變成白痴......
我看到,在柳樹下,有一堆篝火,青煙裊裊,火堆里有一些少的半熟的青蛙,火堆旁邊,有一些蛙皮蛙骨,散發著腥氣,讓人噁心。於是我明白,秦河是為了制止他們燒青蛙吃而挨打。看著秦河挨打,我眼睛裡盈滿淚水。飢餓年代,吃青蛙的人甚多。我們家族對吃青蛙的人非常反感。我相信我們家族的人寧願餓死也不會吃青 蛙。從這個意義上,秦河是我的同志。
——莫言《蛙》
《盜墓筆記》中潘子的死。
「你想幹什麼?」我問他。潘子道:「你往前走吧。小三爺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別回頭。」潘子說著說著,就唱了起來,我往前小心翼翼地探身過去,心中的酸楚無法形容,才邁過去一步,一下子我的後腦勺就碰到了一條絲線,我心中一驚,心說死就死了。瞬間,我聽見一聲槍響,絲線上的六角銅鈴被打得粉碎。
「大膽地往前走!」潘子笑道:
我繼續往前走,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我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路我一步一步地走著,就聽到槍聲在身後不停地響起。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頭。
從此後,你搭起那紅綉樓呀,
拋撒那紅繡球呀,
正打中我的頭呀,與你喝一壺呀,
紅紅的高粱酒呀,紅紅的高粱酒嘿!」
這是自監察院建院以來,第一次被佔領,被屈辱地佔領。在今日之前,不論是樞密院。還是門下中書地大臣們,對於這個院子都沒有任何的影響力,更沒有軍隊能夠進入到這裡。
因為這座院子有那位坐在黑色輪椅上的老跛子,只要他活一天。就沒有人敢肆無忌憚地進入。
樓梯上響起密集的腳步聲,一隊人從樓上下來,走出門洞,來到監察院後方那一大片平靜的院坪之上。所有監察院官員,發現八大處地長官們都成了階下囚,再如何堅毅的神經,在此時也禁不住動搖了起來,下意識里往前涌去。
然而正如先前所言。五處不在京中,六處被言冰雲調離太多,監察院的武力此時已經被掏空了,這座方正建築里的大部分是文職官員,比如二處那些常年伏案進行情報工作地官員,他們的腰椎或許都有問題,再比如三處里那些精於製藥制毒的工藝家,他們都有很久沒有見過太陽了。此時被暮日一照。都覺得有些恍神。而七處和八處的官員,更不是以武力著稱。
言冰雲走在最後。他眯著眼睛看了一下四周的動靜,站在了自己的親信官員面前,向著那些禁軍面前的太監大臣們行去。
領大軍進駐監察院的,是賀宗緯,他看著一臉冰霜地言冰雲,微微點頭致意。身旁一位老太監佝僂著身子,對言冰雲開口說道:「可以宣讀旨意了?」
言冰雲皺著眉頭說道:「讓這些軍士把手裡的刀槍放下,不然我不敢保證,呆會兒他們會不會全部被毒死。」
那名老太監微微一怔,用目光請示過賀宗緯的意思後,對著那隻千人隊的將領示意一下,那名將領心頭微寒,卻是依言命令手下的混編軍隊放下了手中的刀槍。
場間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一些,然而言冰雲沒有給這些監察院下屬們任何反應的機會,那支押送著八大處頭目地隊伍,已經出了院子,向著大牢方向前行。
場間頓時一嘩。
言冰雲向那位佝樓著身子地老太監點頭致意。
老太監顫抖著身子,走到了監察院兩百餘名官員面前,清了清嗓子,開始緩緩地宣讀有關於監察院前任院長陳萍萍謀逆,行刺陛下的罪名。
場間地氣氛越來越壓抑,所有監察院官員的臉上越來越震驚,眼神里的情緒越來越複雜,那抹子發自內心的懷疑和憤怒越來越濃。老太監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慌亂,竟似快要說不下去了,而那位混編精銳慶軍的將領心裡也是越來越緊張。
兩百名監察院本部官員,雖然都不是以武力見長,但誰知道當年他們轉為文職之前,是怎樣厲害的角色?監察院雙翼之一的王啟年,也曾經躲在這座建築里當了好些年的文筆吏,這些人如果真的憤怒的反抗起來,會有怎樣的結局?
那些三處地官員雖然沒有帶著武器,但他們身上的毒藥誰知道會怎樣布出來?
大坪院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越來越緊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綳斷,恰在此時,那名老太監的旨意終於宣讀完畢,他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心中大呼僥倖。
是的,監察院的官員雖然目露深深懷疑震驚憤怒,然而卻沒有人一個動起來。因為這是一隻真正的鐵軍,鐵打地隊伍,只要上級沒有發令,他們絕對會一直等下去,直到等到不能再等。
無數雙目光,看著站在最前方的言冰雲,因為他是如今監察院的最高階官員,雖然這些目光里也有懷疑。但是他們依然等著言冰雲開口說話。
言冰雲沉默片刻,卻沒有開口向這些監察院官員解釋什麼,而是直接望向了大院處的那個通道。
幾名太醫,幾名太監,數十名大內侍衛抬著一個擔架從那個通道處走了進來。一個滿頭花白頭髮亂飛的乾瘦老人,就在擔架之上,他身上的血已經止了,只是似乎還陷入在昏迷之中。
監察院的老祖宗。這片黑暗的皇帝,陳萍萍,又一次回到了他一手打造地監察院里,回到了他最喜歡的這個大坪院里,然而這一切,沒有那個熟悉的輪椅吱吱響聲為陪,他只是孤單地躺在擔架之上。
初秋的院坪,那方白沙清池裡的魚兒還在遊動著。只是陳萍萍卻無法睜開雙眼,往那個方向看一眼。
言冰雲像根標槍一樣直直站立著,看著越來越近地擔架,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馬上又回復了平常。他知道此時是關鍵,他知道陛下為什麼要把陳萍萍送回監察院看押,因為他要用將死的老院長,必將被凌遲的老院長。刺激監察院里所有人地心。
陛下要知道。這座監察院究竟是陳萍萍的,還是自己的。如果一旦確認院子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冷酷無情冷血強大的陛下,想必完全不介意用無數的軍隊衝進這個黑暗的院子,天下無數的分理處,徹徹底底地將這個院子洗掃地乾乾淨淨,不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冷漠地注視著院內所有監察院官員的反應,注視著無比強大,深入人心的皇權與陳萍萍在監察院里的崇高威望的碰撞。
擔架緩緩地移動著,在太醫們的搶救下,失血過多的陳萍萍終究還是活了下來,皇帝不讓他這麼輕易而愉快地死去,他便無法死去。隨著擔架的移動,院內監察院官員們地目光也在移動著,他們地目光極為複雜,悲傷,激動,絕望,憤怒……
擔架上是他們所有人愛戴的老人,然而卻只能黯淡地躺在擔架上,準備迎接明日十分凄慘地下場。
終於有人忍不住凄楚地喚出聲來,跪在了地上,對著那輛擔架。
「院長!」
「老院長!」
所有監察院的官員都跪了下來,雖然明明旨意里說的清楚,陳老院長是刺君的十惡不赦的欽犯,可是他們仍然忍不住跪了下來。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一聲厲喝,幾道人影從監察院官員的人群中飛掠而起,直撲擔架!
空中幾道寒光划過,幾聲悶響連綿響起,空氣里似乎都因為這種震動而扭曲起來,秋風大作,呼嘯一片。
塵煙落時,四名監察院官員被擊落在地。
同時出手的軍方高手,外加陳萍萍身周的內廷高手,束手而回。
言冰雲冷漠地看著這一幕,眼角微微抽動一絲,開口說道:「押下去,若再有叛逆之舉,依院例處置。「
無數雙怨毒憤怒的目光同時投向了言冰雲,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言冰雲的身體已然千瘡百孔,然而此時的他只是面色微白,衣袖的紋路都沒有顫動一絲,看著院子里的下屬們冷聲說道:「記住你們的使命,你們慶國的臣子,莫非想造反不成?」
偏在此時,站在他身旁的賀宗緯忽然輕聲說道:「最好當場殺了,以震人心。」
「我做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多話?」言冰雲冷冷丟了一句出去。
然而他的話可以讓賀宗緯沉默,卻無法讓監察院里這些官員們沉默,他們緩緩地站起身來,用一種冷漠地目光看著言冰雲,就像看著一個死人,也許下一刻,他們就會集體出手,向著那輛擔架衝過去。
監察院里的局勢已經到了一種極為危急的關頭,言冰雲眯著眼睛看著四周,清楚地知道,僅僅憑自己,依然無法壓制這些官員們對陳萍萍的愛戴。
一根蒼老的手指,忽然伸了出來。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所有監察院官員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根蒼老的手指,那根在擔架旁邊伸出來的手指。手指微變,做了一個監察院所有官員都銘記在心的手勢。
「候!」一名二處官員忽然心頭大悲,眼眶一濕,悲憤地大吼了一聲,然後雙膝沉重地跪了下去。
「候!」
「候!」
那根蒼老的手指似乎有某種魔力,只是輕輕地伸出搖了搖,緊接著,院子里響起了無數聲候字,候是沉默,候是等待,候是隱忍,候是不得已的放棄。
候是停留在原地。
所有的監察院官員都停留在了原地,一聲候字出口,兩行虎淚流下,膝下並無黃金重,卻如山般沉重,砸了在地面之上,目送著那輛擔架緩緩地行過重人的面前。
所有的內廷高手,太監,軍方精銳動容地看著這一幕,賀宗緯的臉色變得慘白,言冰雲的身體微微搖了搖。
用盡一切方法都無法壓制住的監察院官員的怒火,卻在那一根蒼老的手指下,沒有任何意見的暫時熄滅,這是何等樣的威信……不,應該說是何等樣的信仰!
言冰雲面若冰霜,知道皇權與老院長的對抗,雖然以監察院的被迫臣服而告終,而實際上,卻依然是陳院長勝了。
擔架緩緩地在眾人面前行過,向著監察院大牢的方向行去。
賀宗緯面色煞白地看著這一幕,忽然看到了那四名被擒住的監察院官員,不知道是為了放鬆自己的心神,說服自己監察院並沒有這麼可怕,下意識里輕聲說道:「監察院……果然號令如一,只是這些人的實力,卻比本官想像的要弱一些。」
言冰雲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略頓了頓後說道:「如果不是我無恥到了這種地步,如果不是老院長還能動一根手指頭……我真的無法想像,今天我們兩個人能不能活著從這個院子里出去。」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理會低頭沉思的賀宗緯,隨著那個擔架與宮裡派來的護衛,落寞地向監察院大牢里行去。
摘自貓膩的《慶余年》
陳院長僅憑一根手指,一個動作,就像文中寫的那樣,用盡一切方法都無法壓制住的監察院官員的怒火,卻在那一根蒼老的手指下,沒有任何意見的暫時熄滅,這是何等樣的威信……不,應該說是何等樣的信仰!讀到這段時,我的淚水終於決堤,體會了什麼叫做淚流滿面。「04.24,和Sakura去東京天空樹,世界上最暖和的地方在天空樹的項上。,,
「04.26,和Sakura去明治神宮,有人在那裡舉辦婚禮。,』
「04.25,和Sakura去迪士尼,鬼屋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可怕。,,
「Sakura最好了。」
《龍族3下》江南幾年過去了,至今矮男人還是單身寡居,只在周日,從外邊把孩子接回來,與他為伴。大樓里的人們看著他矮礅礅而孤寂的身影,想到他十多年來一樁樁事,漸漸好像悟到他堅持這種獨身生活的緣故……逢到下雨天氣,矮男人打傘去上班時,可能由於習慣,仍舊高舉著傘。這時,人們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那傘下好像有長長一塊空間,空空的,世界上任什麼東西也填補不上。(馮驥才<高女人和矮丈夫>)
愛情是酒,婚姻就像水,如此溫吞,舒適.
可是,有些時候,有些人要獲得這些美好,卻並不容易。
她身高一米七五,在女人們中間算做鶴立雞群了;她丈夫只有一米五八,上大學時綽號「武大郎」。他和她的耳垂兒一般齊,看上去卻好像差兩頭!
再說他倆的模樣:這女人長得又干、又瘦、又扁,臉盤象沒上漆的乒乓球拍兒。五官還算勉強看得過去,卻又小又平,好似淺浮雕;胸脯毫不隆起,腰板細長僵直,臀部癟下去,活像一塊硬挺挺的搓板。她的丈夫卻像一根短粗的橡皮滾兒;飽滿,結實,發亮;身上的一切——小腿啦,嘴巴啦,鼻頭啦,手指肚兒啦,好像都是些溜圓而有彈性的小肉球。他的皮膚柔細光滑,有如質地優良的薄皮子。過剩的油脂就在這皮膚下閃出光亮,充分的血液就從這皮膚里透出鮮美微紅的血色。他的眼睛簡直象一對電壓充足的小燈泡。他妻子的眼睛可就象一對糊裡糊塗的玻璃球兒了。兩人在一起,沒有諧調,只有對比。可是他倆還好像拴在一起,整天形影不離。
有一次,他們鄰居一家吃團圓飯時,這家的老爺子酒喝多了,乘興把桌上的一個細長的空酒瓶和一罐矮礅礅的豬肉罐頭擺在一起,問全家人:「你們猜這象嘛?」他不等別人猜破就公布謎底,「就是樓下那高女人和她的短爺兒們!」
全家人轟然大笑,一直笑到飯後閑談時。
我是個殘疾人,跛腳,右手略畸形,生活工作可自理。小時候,有一次媽媽帶我去買東西,有個婆婆問我媽媽:「這孩子怎麼這樣走路,是不是有啥毛病?」
「打聽這麼多幹嘛?」媽媽臉色並不好看。
前幾天,我問媽媽:
媽,養我這麼一個殘疾兒子,你年輕的時候甘心嗎?
媽媽:「不甘心,為什麼偏偏我的兒子是這樣?」
我也忽然理解了媽媽在我幼年時的那種焦急,急切尋找各種可能的方法,把我變成一個「正常孩子」
大學三年級,我遇到了EX 。我鼓起勇氣追求她吧!其實是也有私心考慮——她媽媽也是個殘疾人。
我覺得,是不是,她的家人出於「物傷其類」會比較容易接受我。
她一開始拐彎抹角跟他媽媽安利我如何優秀。
老人家說:「哎,這小夥子有這麼大才分,也不容易,可是,殘疾人沒有愛情。」
她姐姐一開始發現我在她空間活動頻繁,曾經鼓動過她去把我拿下,一聽說我的身體狀況,當即表示不許,每每發現我們往來,就斥責她。
「和你在一起就像帶一個弟弟,時刻要照顧你」(我的性格和心理也有不成熟的方面)
「和你在一起沒有安全感,你做得再好我也覺得沒有安全感。」
「你能澆地嗎,你能卸貨嗎?你知道屋頂曬台的積雪多難打掃嗎?我如果得了危急病症,你能……走夜路遇到壞人怎麼辦」
是的,她其實很辛苦,家裡沒有男孩子,爸爸多病,妹妹還在讀書,她太累了,她需要有人能分擔,而我卻未必是那個最合適的。
當然,有的時候,她也會說:
健健,我們去看病!
健健,我們出國做手術!
健健,我問過給我媽媽治腿的醫生,你要不要去看看
……
我三歲就開始跟醫生談笑風生了
我從她身上看到了我媽媽年輕時的焦急和不甘。
「我知道,你能答應我,一定也經過了很多……你放心,我一定會讓自己承擔起一個丈夫,一個男人的責任,你也不容易。」
「夠了,不要再說什麼不容易,你越這麼說,我就越難受,為什麼我要有這樣一個男朋友!」
當然,主要是性格不合,磕磕絆絆兩年多,分手快樂,彼此解脫。
後來,媽媽跟我說,褒貶是買家。
後來,媽媽跟我說,兒子,考研啊,考公務員,好找媳婦……(本人地方二本生)
後來,爸爸喝多了:「兒子,你也別那麼高的心氣,漂亮、高知識的不好找,本科也困難。」
我給EX看過這篇小說,她說「我不要我不要那種生活,我不接受!」後面是QQ里抓狂的泡泡表情。
「哦,睡吧,對不起。」手機屏幕前的我,咬著被角抽泣……
李光頭一個月沒有見到宋鋼了,宋鋼騎著他的永久牌重新從縣政府大門前經過時,李光頭顧不上自己正在示威,霍地從地上蹦起來,揮舞著雙手大聲喊叫:「宋鋼,宋鋼……」宋鋼假裝沒有聽到李光頭的喊叫,可是李光頭的喊叫彷彿是一隻拉扯他的手,他蹬車的雙腿動不了了,猶豫了一下後,掉轉車頭慢慢地騎向李光頭。宋鋼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李光頭,他口袋裡一分錢也沒有。李光頭興奮地迎上去,將宋鋼從自行車上拉了下來,神秘地說:「宋鋼,我發財啦!」李光頭右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破舊手錶,左手將宋鋼的腦袋按下來,讓他把手錶看仔細了。李光頭激動地說:「看見上面的外國字了吧,這是外國牌子的手錶,走出來的都不是北京時間,是格林威治時間,我從破爛里找出來的……」宋鋼沒有看到表上的指針,他說:「怎麼沒有指針?」「按上三根細鐵絲就是指針了,」李光頭說,「花點小錢修理一下,格林威治時間就嘩嘩地走起來啦!」然後李光頭將外國手錶放進宋鋼的口袋,慷慨地說:「給你的。」宋鋼吃了一驚,沒想到李光頭把自己這麼喜歡的東西送給他,他不好意思地將手錶拿出來還給李光頭,他說:「你自己留著。」「拿著。」李光頭斬釘截鐵地說,「我十天前就找著這手錶了,我等了你十天,要把手錶送給你,這一個月你跑哪裡去了?」宋鋼滿臉通紅,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李光頭以為他還是不好意思收下手錶,強行將手錶放進宋鋼的口袋,對宋鋼說:「你每天接送林紅,你需要手錶;我不需要,我是日出出門示威,日落回家睡覺……」李光頭說著抬起頭來,尋找西下的夕陽,他舉手指著透過樹葉看到的夕陽,豪邁地說:「這就是我的手錶。」看到宋鋼臉上的疑惑,李光頭解釋道:「不是這棵樹,是那個太陽。」宋鋼嘿嘿地笑了,李光頭對宋鋼說:「別笑了,快走吧,林紅在等你呢。」宋鋼跨上自行車,雙腳支撐著地面,扭頭問李光頭:「這一個月你還好嗎?」「好!」李光頭揮手驅趕宋鋼,「快走吧。」宋鋼繼續問他:「這一個月你吃了些什麼?」「吃什麼?」李光頭眯起眼睛想了想,搖搖頭說,「忘了,反正沒餓死。」宋鋼還要說話,李光頭急了,他說:「宋鋼,你太婆婆媽媽了。」
出自余華的《兄弟》當然需要聯繫前後文,整本書都挺有觸動的。還有宋凡平在被批鬥的那段也很感動。但是那天深夜看到這段的時候突然就心裡一酸真的是號啕大哭涕泗橫流了的。宋鋼是李光頭的兄弟。
李光頭是宋鋼的兄弟。
烽火的《雪中悍刀行》
年輕道士深呼吸一口,等女子依偎 在他懷中,那柄橫放在龜駝碑邊緣的所謂呂祖佩劍出鞘,衝天而起,朝天穹激射而去,彷彿要直達天庭才罷休。九天之雲滾滾下垂。整座武當山紫氣浩蕩。他朗聲道:「貧道五百年前散人呂洞玄,五十年前龍虎山齊玄幀,如今武當洪洗象,已修得七百年功德。」「貧道立誓,願為天地正道再修三百年!」「只求天地開一線,讓徐脂虎飛升!」年輕道士聲如洪鐘,響徹天地間。「求徐脂虎乘鶴飛升!」黃鶴齊鳴。有一襲紅衣騎鶴入天門。 呂祖轉世的年輕道士盤膝坐下,望著註定要兵解自己的那下墜一劍,笑著合上眼睛。陳繇等人不忍再看,老淚縱橫。有一虹在劍落後,在年輕道士頭頂生出,橫跨大小蓮花峰,絢爛無雙。千年修行,只求再見。
看到軒轅青鋒蜷縮在那裡嗚咽。徐鳳年嘆息一聲,走過去替她撐傘,不是為了她,只不過軒轅敬城所作所為,當得徐鳳年為這名儒聖的女兒這點舉手之勞。大雨依舊磅礴。她不起身,徐鳳年便一直撐著傘。老劍神李淳罡望向這一幕,瞪大眼睛。隨即眼中黯然落寞緬懷追憶皆有。那一年背負那女子上斬魔台,一樣是大雨天氣,一樣是撐傘。世人不知這位劍神當年被齊玄幀所誤,木馬牛被折並不算什麼,只剩獨臂也不算什麼,這都不是李淳罡境界大跌的根由,哪怕在聽潮亭下被困二十 年,李淳罡也不曾走出那個自己的畫地為牢。原本與世已是無敵,與己又當如何?李淳罡想起她臨終時的容顏,當時她已說不出一個字,可今日想來,不就是那不悔兩字嗎?!李淳罡走到大雪坪崖畔,身後是一如他與綠袍女子場景的撐傘男女。她被一劍洞穿心胸時,曾慘白笑言:「天不生你李淳罡,很無趣呢。」李淳罡大聲道:「劍來!」徽山所有劍士的數百佩劍一齊出鞘,向大雪坪飛來。龍虎山道士各式千柄桃木劍一概出鞘,浩浩蕩蕩飛向牯牛大崗。兩撥飛劍。 遮天蔽日。這一日,劍神李淳罡再入陸地劍仙境界。
還赤腳的徐鳳年丟掉那把能賣幾十兩銀子的掃帚,來到房門,看到傻笑的弟弟,眼神柔和了幾分,見他口水流淌了整個胸口,徐鳳年也不嫌臟,很自然而然地直接伸手幫忙擦拭,輕聲道:「傻黃蠻,來,站起來給哥瞅瞅高了沒壯了沒。」少年一本正經站起身,徐鳳年比划了一下個頭,略帶失望笑道:「不高不壯。」少年一把環腰將哥哥抱起,徐鳳年並不如何驚訝,胸口倒是被沾了不少口水,哈哈大笑道:「力氣倒是大了不少。」上柱國站在原地,軍旅半輩子殺人如麻的人屠竟有些眼眶濕潤,悄悄撇過頭,喃喃自嘲了一句「這風大的,哪來的沙子哦」。
徐鳳年至今仍記得那個買不起鐵劍只能挎木劍的傢伙,每次在街上看到佩劍遊俠們的眼神,採花賊撞見了美娘子一模一樣,如果這傢伙知道天天被迫聽他吹噓大乘劍術應當如何如何的老黃,便是那對上武帝城王老怪物都可一戰的劍九黃,而老傢伙後背劍匣就藏了五把天下有數的名劍,會做何感想?那個滿腦子想要尋個名師學藝的傢伙,現在可安好?可曾在劍術上登堂入室?在南燕邊境分別時,那人曾豪氣干雲對徐鳳年說道:「等哪天兄弟發達了,請你吃最好的醬牛肉,一斤不夠,就三斤,管飽!」三斤牛肉,似乎就是他想像力的極限了。 真正的江湖,畢竟少有一劍斷江力拔山河的絕頂高手,更多的還是那個傢伙這樣的無名小卒,做著一個個遙不可及滑稽可笑的江湖夢。
那一年,西楚亡了國。
那一年,她臉頰有梨渦。
那一年,他不曾白了頭。
「哼!一劍刺死你。」
瞥見少年痴痴望向遠處的劉妮蓉。
徐鳳年沒來由想起袖中飛劍,青梅。
情,心上青梅。
年老仍記年少澀。
直到自己說要去北莽,興許要去一趟北涼王府,她才捧起了那柄大涼龍雀,主動要求練劍,與李淳罡討價還價了一整天,才揀選了劍道里最拔尖的御劍,但公主的性情實在是憊懶,往北而行,還是喜歡俏皮偷懶,而且她自小恐高,即便偶爾鼓起勇氣御劍,也只是貼地幾尺而飛,御劍辛勤程度,越到北涼越高,只是聽說徐鳳年趕赴北莽以後,她才開始真正用心御劍。
御劍過山巔。
御劍過大江。
氣勢如虹。
徐驍丟了酒壺到湖中,也笑道:「哪有當爹的三番四次讓兒子出去涉險?」
徐驍雙手插袖,抬頭看了眼天色,眯眼道:「上次可能是忙著一路殺人,沒覺得,這回才知道南邊陰冷到骨子裡,爹老嘍。」
徐鳳年默默摘下紅狐皮帽,壓在徐驍頭上,輕輕往下拉嚴實,遮住老人的耳朵。
老人動了動嘴唇,猛然轉過身。
似乎是不想讓兒子看到他的老淚縱橫,他的英雄遲暮。
伴隨著柿子的輕靈口哨聲,橘子突然朗聲道:「君只見,君只見聽潮湖萬鯉跳龍門!」
柿子跟著朗聲笑道:「獨不見清涼山,有名石碑不計數!」
「君只見,君只見葫蘆口頭顱築京觀!」
「獨不見高牆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君只見,君只見涼州北策馬嘯西風!」
「獨不見邊關南,琅琅書聲出破廬!」
「君只見,君只見三十萬鐵騎甲天下!」
「獨不見北涼人,家家戶戶皆縞素!」
……
(簡直中國版權利的遊戲)
今天有慶、二喜耕了一畝,家珍、鳳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還小都耕了半畝。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說了,說出來你會覺得我是要羞你。話還得說回來,你年紀大了,能耕這麼些田也是盡心儘力了。
《活著》
余華
余華的《活著》里。
福貴的老婆脫力摔倒在地,還要帶著歉意的說,對不起,我沒想到我站不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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