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喜歡的和食物有關的故事是什麼?
如題。
晚上去小賣店買速凍餃子,老闆睡意朦朧的收了錢叫我挑。拉開冰櫃,一盒八喜打著哆嗦蹭過來:「那什麼,跟你回家行嗎?這大冬天的,太冷。」我暗自好笑,跟我走也要進冰箱,一樣的。他嘆了口氣,「被忘在冰箱里,和被保存在冰箱里,能一樣嗎?」於是在零下九度的那個夜晚,我帶了一盒怕冷的八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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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友@安得遵雲衢 @陶丸子,
故事來自《繪心》
紅燒肉
老婆在廣場遭批鬥,許三觀去送飯。打開飯盒裡邊光有白飯,一點菜也沒有。旁邊有人過來瞧,許三觀把飯盒伸人家鼻子底下吼:「你看沒菜吧!不給反革命吃菜!我跟她要劃清界限!」
等人家走了,他輕聲在老婆耳邊說:「菜在飯底下呢,做的紅燒肉,兒子們都不知道,光給你做的,你趕緊吃別讓人看見。」
筷子一扒拉,白飯底下確實藏著好些肉。
——《許三觀賣血記》
高中住校那陣子,有一次晚上熄燈後泡了桶面。
嘩啦嘩啦正扒著…
值班查寢的班主任推門進來,嚇得我趕緊把面藏進被窩。
班主任抽抽鼻子,說:你們宿舍有泡麵吃么?餓死我了。
我一聽樂了:有!
第二天在班主任辦公室的時候…
班主任敲著桌子批評我:
你寫的檢查里說我釣魚執法,你的意思是我的錯咯?
父親退伍後,去跑鐵路,在供電車上乾電工。
跟鐵軌和火車在一起的生活,這飲食當然不能有所保證。那時速食麵也沒有普及,於是吃了好幾年炸醬麵。
列車上的炸醬麵跟家裡吃的根本不一樣,口感極差,基本上就是黃醬加熱到差不多了抓一把鹽,拌一拌就扔面上。遠沒有家中的講究與可口。
但是這麼幾年如一日的吃面,把父親吃傷了。以至於後來父親見到面就噁心,基本上從來不碰炸醬麵。按照父親朋友的說法,當年誰過生日,父親去 祝賀,挑壽的麵條父親吃了一口,當場給吐了……總之場面十分尷尬……
直到遇上了我媽。
母親家的女子會做飯,擅長麵食,尤其是麵條的醬鹵,包子餃子餛飩的餡。自打我記事起,去麵館和餃子館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數出來。出門吃飯除了早飯可能吃混沌,生日吃長壽麵,基本上不會點麵食。因為做的沒家裡好吃。
ps.我這個挑食的爹還有倆特性,不愛吃豬肉,因為肥肉吃多了拉稀。也不愛吃雞肉……我媽是不吃牛羊肉……同志們,這倆人在一起,這是真愛啊……
聽我媽表述,第一次去娘家吃飯,我姥姥給我爹做的就是炸醬麵。我爹當時就是拒絕的。甚至有了跟我媽分手跑路的覺悟。
但是當進了屋聞見了醬香,我爹顫抖的表示,要不試一試?
這一試不要緊,徹底扭轉了我爹的麵條恐懼症……當天我爹吃了三大盤,給我姥姥樂的合不攏嘴。其實我爹之前跟我媽約會都是去吃海鮮,也想我媽明說了自己不愛麵食和豬肉。所以我媽也很詫異為何當時我爸能吃三大盤子……
按我爸的說法「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炸醬麵」
我姥姥會做,我媽當然也會……
結婚後,父親各種繁忙,晚上不回家吃飯,沒日沒夜的跑工程。但是每周六日,仍然拚死盡量回家吃飯。原因很簡單,周六中午有媽媽做的炸醬麵,周日晚上有媽媽做的餃子。這是兩樣他人生菜譜中曾經的噩夢,如今的最愛。
讓厭惡變為喜愛,讓遠離變為嚮往,放下隔閡,走到一起。這應該是美食真正應該帶給我們的,比起米其林的星星更加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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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個去這就上日報了?
多謝各位的點贊,我就一些問題回答一下:
1.時間線紊亂,我發誓我之前改過錯別字和刪除過「幾十年年」中的「十」字。估計是當時客戶端的問題沒能修改成功。目前已經重新做了修正。
2.炸醬麵和打滷麵的菜譜我是真沒有。估計我媽也不想教我,目前在世人員知道菜譜的應該有三人,我媽我姥姥和我家保姆。我姥姥不能做了。所以會做的應該就是倆人了……
另外大家也發現了,會做的都是女人,嗯……
雖然菜譜沒有,但是照片還是有的,都是隨手照的,賣相可能一般,不過好吃倒是真的。
大概就是這樣,母親嚴格要求必須是「六必居」的醬。配上大塊五花肉丁製成。菜碼我更喜歡白菜。母親則認為黃瓜絲更好。(並不是給這個老字號做廣告……)
面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米粉或粉絲應該也可以……其實剛炸出來的醬我和我爹一般用饅頭蘸著吃……如果希望有辣味可以放到面上後自己加點辣醬,很百搭而好吃的炸醬。
炸醬如果剩下可以用來做菜。炒扁豆加一些也是很好的。有鹹味有肉味。就是炒出來有點黑……
這是另一天的炸醬麵……
滷麵大概是這樣:
主料有木耳,蘑菇,五花肉,雞蛋等。輔料就不知道啦。一般是過生日或久出回家媽媽才會做的。個人表示對這玩意的愛好要超過炸醬麵。
還有個略微文藝的版本:
汪曾祺《黃油烙餅》
蕭勝跟著爸爸到口外去。
蕭勝滿七歲,進八歲了。他這些年一直跟著奶奶過。他爸爸的工作一直不固定。一會兒修水庫啦,一會兒大鍊鋼鐵啦。他媽也是調來調去。奶奶一個人在家鄉,說是冷清得很。他三歲那年,就被送回老家來了。他在家鄉吃了好些蘿蔔白菜,小米麵餅子,玉米麵餅子,長高了。
奶奶不怎麼管他。奶奶有事。她老是找出一些零碎料子給他接衣裳,接褂子,接褲子,接棉襖,接棉褲。他的衣服都是接成一道一道的,一道青,一道藍。倒是挺乾淨的。奶奶還給他做鞋。自己打袼褙,剪樣子,納底子,自己緔。奶奶老是說:「你的腳上有牙,有嘴?」「你的腳是鐵打的!」再就是給他做吃的。小米麵餅子,玉米麵餅子,蘿蔔白菜——炒雞蛋,熬小魚。他整天在外面玩。奶奶把飯做得了,就在門口嚷:「勝兒!回來吃飯咧——!」
後來辦了食堂。奶奶把家裡的兩口鍋交上去,從食堂里打飯回來吃。真不賴!白面饅頭,大烙餅,鹵蝦醬炒豆腐、悶茄子,豬頭肉!食堂的大師傅穿著白衣服,戴著白帽子,在蒸籠的白蒙蒙的熱氣中晃來晃去,拿鏟子敲著鍋邊,還大聲嚷叫。人也胖了,豬也肥了。真不賴!
後來就不行了。還是小米麵餅子,玉米麵餅子。
後來小米麵餅子里有糠,玉米麵餅子里有玉米核磨出的碴子,拉嗓子。人也瘦了,豬也瘦了。往年,攆個豬可費勁哪。今年,一伸手就把豬後腿攥住了。挺大一個克郎,一擠它,咕咚就倒了。摻假的餅子不好吃,可是蕭勝還是吃得挺香。他餓。奶奶吃得不香。她從食堂打回飯來,掰半塊餅子,嚼半天。其餘的,都歸了蕭勝。
奶奶的身體原來就不好。她有個氣喘的病。每年冬天都犯。白天還好,晚上難熬。蕭勝躺在坑上,聽奶奶喝嘍喝嘍地喘。睡醒了,還聽她喝嘍喝嘍。他想,奶奶喝嘍了一夜。可是奶奶還是喝嘍著起來了,喝嘍著給他到食堂去打早飯,打摻了假的小米餅子,玉米餅子。
爸爸去年冬天回來看過奶奶。他每年回來,都是冬天。爸爸帶回來半麻袋土豆,一串口蘑,還有兩瓶黃油。爸爸說,土豆是他分的;口蘑是他自己采,自己晾的;黃油是「走後門」搞來的。爸爸說,黃油是牛奶煉的,很「營養」,叫奶奶抹餅子吃。土豆,奶奶借鍋來蒸了,煮了,放在灶火里烤了,給蕭勝吃了。口蘑過年時打了一次鹵。黃油,奶奶叫爸爸拿回去:「你們吃吧。這麼貴重的東西!」爸爸一定要給奶奶留下。奶奶把黃油留下了,可是一直沒有吃。奶奶把兩瓶黃油放在躺柜上,時不時地拿抹布擦擦。黃油是個啥東西?牛奶煉的?隔著玻璃,看得見它的顏色是嫩黃嫩黃的。去年小三家生了小四,他看見小三他媽給小四用松花粉撲癢子。黃油的顏色就像松花粉。油汪汪的,很好看。奶奶說,這是能吃的。蕭勝不想吃。他沒有吃過,不饞。
奶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她從前從食堂打回餅子,能一氣走到家。現在不行了,走到歪脖柳樹那兒就得歇一會。奶奶跟上了年紀的爺爺、奶奶們說:「只怕是過得了冬,過不得春呀。」蕭勝知道這不是好話。這是一句罵牲口的話。「噯!看你這乏樣兒!過得了冬過不得春!」果然,春天不好過。村裡的老頭老太太接二連三的死了。鎮上有個木業生產合作社,原來打傢具、修犁耙,都停了,改了打棺材。村外添了好些新墳,好些白幡。奶奶不行了,她渾身都腫。用手指按一按,老大一個坑,半天不起來。她求人寫信叫兒子回來。
爸爸趕回來,奶奶已經咽了氣了。
爸爸求木業社把奶奶屋裡的躺櫃改成一口棺材,把奶奶埋了。晚上,坐在奶奶的炕上流了一夜眼淚。
蕭勝一生第一次經驗什麼是「死」。他知道「死」就是「沒有」了。他沒有奶奶了。他躺在枕頭上,枕頭上還有奶奶的頭髮的氣味。他哭了。
奶奶給他做了兩雙鞋。做得了,說:「來試試!」——「等會兒!」吱溜,他跑了。蕭勝醒來,光著腳把兩雙鞋都試了試。一雙正合腳,一雙大一些。他的赤腳接觸了搪底布,感覺到奶奶納的底線,他叫了一聲「奶奶!!」又哭了一氣。
爸爸拜望了村裡的長輩,把家裡的東西收拾收拾,把一些能應用的鍋碗瓢盆都裝在一個大網籃里。把奶奶給蕭勝做的兩雙鞋也裝在網籃里。把兩瓶動都沒有動過的黃油也裝在網籃里。鎖了門,就帶著蕭勝上路了。
蕭勝跟爸爸不熟。他跟奶奶過慣了。他起先不說話。他想家,想奶奶,想那棵歪脖柳樹,想小三家的一對大白鵝,想蜻蜓,想蟈蟈,想掛大扁飛起來格格地響,露出綠色硬翅膀低下的桃紅色的翅膜……後來跟爸爸熟了。他是爸爸呀!他們坐了汽車,坐火車,後來又坐汽車。爸爸很好。爸爸老是引他說話,告訴他許多口外的事。他的話越來越多,問這問那。
他對「口外」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
他問爸爸啥叫「口外」。爸爸說「口外」就是張家口以外,又叫「壩上」。「為啥叫壩上?」他以為「壩」是一個水壩。爸爸說到了就知道了。
敢情「壩」是一溜大山。山頂齊齊的,倒像個壩。可是真大!汽車一個勁地往上爬。汽車爬得很累,好像氣都喘不過來,不停地哼哼。上了大山,嘿,一片大平地!真是平呀!又平又大。像是擀過的一樣。怎麼可以這樣平呢!汽車一上壩,就撒開歡了。它不哼哼了,「刷——」一直往前開。一上了壩,氣候忽然變了。壩下是夏天,一上壩就像秋天。忽然,就涼了。壩上壩下,刀切的一樣。真平呀!遠遠有幾個小山包,圓圓的。一棵樹也沒有。他的家鄉有很多樹。榆樹,柳樹,槐樹。這是個什麼地方!不長一棵樹!就是一大片大平地,碧綠的,長滿了草。有地。這地塊真大。從這個小山包一匹布似的一直扯到了那個小山包。
地塊究竟有多大?爸爸告訴他:有一個農民牽了一頭母牛去犁地,犁了一趟,回來時候母牛帶回來一個新下的小牛犢,已經三歲了!
汽車到了一個叫沽源的縣城,這是他們的最後一站。一輛牛車來接他們。這車的樣子真可笑,車軲轆是兩個木頭餅子,還不怎麼圓,骨魯魯,骨魯魯,往前滾。他仰面躺在牛車上,上面是一個很大的藍天。牛車真慢,還沒有他走得快。他有時下來掐兩朵野花,走一截,又爬上車。
這地方的莊稼跟口裡也不一樣。沒有高粱,也沒有老玉米,種莜麥,胡麻。莜麥乾淨得很,好像用水洗過,梳過。胡麻打著把小藍傘,秀秀氣氣,不像是莊稼,倒像是種著看的花。
喝,這一大片馬蘭!馬蘭他們家鄉也有,可沒有這裡的高大。長齊大人的腰那麼高,開著巴掌大的藍蝴蝶一樣的花。一眼望不到邊。這一大片馬蘭!他這輩子也忘不了。他像是在一個夢裡。
牛車走著走著。爸爸說:到了!他坐起來一看,一大片馬鈴薯,都開著花,粉的、淺紫藍的、白的,一眼望不到邊,像是下了一場大雪。花雪隨風搖擺著,他有點暈。不遠有一排房子,土牆、玻璃窗。這就是爸爸工作的「馬鈴薯研究站」。土豆——山藥蛋——馬鈴薯。
馬鈴薯是學名,爸說的。
從房子里跑出來一個人。「媽媽——!」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媽媽跑上來,把他一把抱了起來。
蕭勝就要住在這裡了,跟他的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了。奶奶要是一起來,多好。
蕭勝的爸爸是學農業的,這幾年老是干別的。奶奶問他:「為什麼總是把你調來調去的?」爸說:「我好欺負。」馬鈴薯研究站別人都不願來,嫌遠。爸願意。媽是學畫畫的,前幾年老畫兩個娃娃拉不動的大蘿蔔啦,上面張個帆可以當做小船的豆菜啦。她也願意跟爸爸一起來,畫「馬鈴薯圖譜」。
媽給他們端來飯。真正的玉米麵餅子,兩大碗粥。媽說這粥是草籽熬的。有點像小米,比小米小。綠盈盈的,挺稠,挺香。還有一大盤鯽魚,好大。爸說別處的鯽魚很少有過一斤的,這兒「淖」里的鯽魚有一斤二兩的,鯽魚吃草籽,長得肥。草籽熟了,風把草籽刮到淖里,魚就吃草籽。蕭勝吃得很飽。
爸說把蕭勝接來有三個原因。一是奶奶死了,老家沒有人了。二是蕭勝該上學了,暑假後就到不遠的一個完小去報名。三是這裡吃得好一些。口外地廣人稀,總好辦一些。這裡的自留地一個人有五畝!隨便刨一塊地就能種點東西。爸爸和媽媽就在「研究站」旁邊開了一塊地,種了山藥,南瓜。山藥開花了,南瓜長了骨朵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了。
馬鈴薯研究站很清靜,一共沒有幾個人。就是爸爸、媽媽,還有幾個工人。工人都有家。站里就是蕭勝一家。這地方,真安靜。成天聽不到聲音,除了風吹莜麥穗子,沙沙地像下小雨;有時有小燕吱喳地叫。
爸爸每天戴個草帽下地跟工人一起去幹活,鋤山藥。有時查資料,看書。媽一早起來到地里掐一大把山藥花,一大把葉子,回來插在瓶子里,聚精會神地對著它看,一筆一筆地畫。畫的花和真的花一樣!蕭勝每天跟媽一同下地去,回來鞋和褲腳沾得都是露水。奶奶做的兩雙新鞋還沒有上腳,媽把鞋和兩瓶黃油都鎖在柜子里。
白天沒有事,他就到處去玩,去瞎跑。這地方大得很,沒遮沒擋,跑多遠,一回頭還能看到研究站的那排房子,迷不了路。他到草地里去看牛、看馬、看羊。
他有時也去蒔弄蒔弄他家的南瓜、山藥地。鋤一鋤,從機井裡打半桶水澆澆。這不是為了玩。蕭勝是等著要吃它們。他們家不起火,在大隊食堂打飯,食堂里的飯越來越不好。草籽粥沒有了,玉米麵餅子也沒有了。現在吃紅高粱餅子,喝甜菜葉子做的湯。再下去大概還要壞。蕭勝有點餓怕了。
他學會了采蘑菇。起先是媽媽帶著他采了兩回,後來,他自己也會了。下了雨,太陽一曬,空氣潮乎乎的,悶悶的,蘑菇就出來了。蘑菇這玩意很怪,都長在「蘑菇圈」里。你低下頭,側著眼睛一看,草地上遠遠的有一圈草,顏色特別深,黑綠黑綠的,隱隱約約看到幾個白點,那就是蘑菇圈。的溜圓。蘑菇就長在這一圈深顏色的草里。圈裡面沒有,圈外面也沒有。蘑菇圈是固定的。今年長,明年還長。哪裡有蘑菇圈,老鄉們都知道。
有一個蘑菇圈發了瘋。它不停地長蘑菇,呼呼地長,三天三夜一個勁地長,好像是有鬼,看著都怕人。附近七八家都來采,用線穿起來,掛在房檐底下。家家都掛了三四串,挺老長的三四串。老鄉們說,這個圈明年就不會再長蘑菇了,它死了。蕭勝也采了好些。他興奮極了,心裡直跳。「好傢夥!好傢夥!這麼多!這麼多!」他發了財了。
他為什麼這樣興奮?蘑菇是可以吃的呀!
他一邊用線穿蘑菇,一邊流出了眼淚。他想起奶奶,他要給奶奶送兩串蘑菇去。他現在知道,奶奶是餓死的。人不是一下餓死的,是慢慢地餓死的。
食堂的紅高粱餅子越來越不好吃,因為摻了糠。甜菜葉子湯也越來越不好喝,因為一點油也不放了。他恨這種摻糠的紅高粱餅子,恨這種不放油的甜菜葉子湯!
他還是到處去玩,去瞎跑。
大隊食堂外面忽然熱鬧起來。起先是拉了一牛車的羊磚來。他問爸爸這是什麼,爸爸說:「羊磚。」——「羊磚是啥?」——「羊糞壓緊了,切成一塊一塊。」——「幹啥用?」——「燒。」——「這能燒嗎?」——「好燒著呢!火頂旺。」後來盤了個大灶。後來殺了十來只羊。蕭勝站在旁邊看殺羊。他還沒有見過殺羊。嘿,一點血都流不到外面,完完整整就把一張羊皮剝下來了!
這是要幹啥呢?
爸爸說,要開三級幹部會。
「啥叫三級幹部會?」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三級幹部會就是三級幹部吃飯。
大隊原來有兩個食堂,南食堂,北食堂,當中隔一個院子,院子里還搭了個小棚,下雨天也可以兩個食堂來回串。原來「社員」們分在兩個食堂吃飯。開三級幹部會,就都擠到北食堂來。南食堂空出來給開會幹部用。
三級幹部會開了三天,吃了三天飯。頭一天中午,羊肉口蘑臊子蘸莜麵。第二天燉肉大米飯。第三天,黃油烙餅。晚飯倒是馬馬虎虎的。
「社員」和「幹部」同時開飯。社員在北食堂,幹部在南食堂。北食堂還是紅高粱餅子,甜菜葉子湯。北食堂的人聞到南食堂里飄過來的香味,就說:「羊肉口蘑臊子蘸莜麵,好香好香!」「燉肉大米飯,好香好香!」「黃油烙餅,好香好香!」蕭勝每天去打飯,也聞到南食堂的香味。羊肉、米飯,他倒不稀罕:他見過,也吃過。黃油烙餅他連聞都沒聞過。是香,聞著這種香味,真想吃一口。
回家,吃著紅高粱餅子,他問爸爸:「他們為什麼吃黃油烙餅?」
「他們開會。」
「開會幹嘛吃黃油烙餅?」
「他們是幹部。」
「幹部為啥吃黃油烙餅?」
「哎呀!你問得太多了!吃你的紅高粱餅子吧!」
正在咽著紅餅子的蕭勝的媽忽然站起來,把缸里的一點白面倒出來,又從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沒有動過的黃油,啟開瓶蓋,挖了一大塊,抓了一把白糖,兌點起子,擀了兩張黃油發麵餅。抓了一把莜麥秸塞進灶火,烙熟了。黃油烙餅發出香味,和南食堂里的一樣。媽把黃油烙餅放在蕭勝面前,說:「吃吧,兒子,別問了。」
蕭勝吃了兩口,真好吃。他忽然咧開嘴痛哭起來,高叫了一聲:「奶奶!」
媽媽的眼睛裡都是淚。
爸爸說:「別哭了,吃吧。」
蕭勝一邊流著一串一串的眼淚,一邊吃黃油烙餅。他的眼淚流進了嘴裡。黃油烙餅是甜的,眼淚是鹹的。這個是真事不是段子……學校後門有賣南瓜餅。2塊錢一串,一串三個。上面印著福祿壽發財之類的字。
那段時間想減肥又特別想吃甜的,特別糾結,最後還是買了一串,那天邊接過老闆遞過來的南瓜餅邊跟同學聊天「你知道嗎這個南瓜餅上都有字的,要是拿到有發財兩個字的還挺吉利……」
然後看著手裡那串南瓜餅
上面寫著
發
發
福
你只是串南瓜餅欸你這樣很過分欸??????
爸爸在ICU轉普通病房的第二天 我給爸爸餵了牛奶和香蕉 在不知是中飯還是晚飯的點 病房外面傳來賣盒飯的聲音 爸爸因為病情嚴重 感覺神智有些許影響
因為我不餓 就沒有去打飯 一直在陪伴椅上玩手機
爸爸卻突然叫我到身旁
他說 周妹妹啊 餓了要吃飯 (然後用他那水腫被套住的手拍拍髖部) 這口袋裡有錢 快拿去買來吃
不止當時 亦或是現在 我想起這畫面就止不住的淚流 爸爸因為病情太嚴重 一直在ICU沒穿衣服的 出來了也暫時沒穿 所以沒有褲子 沒有褲包 更沒有錢 為什麼要套手 因為不清醒或特別清晰時他會扯掉身上的各種管路
雖然爸爸已經去了一個多月了 但是現在仍然不敢想細節 我害怕 畢竟剩一人了 生活還要繼續
但是啊
有天聽別人說我 護士上班辛苦 勞累回家卻沒有熱飯吃 還是很難受的
當時聽到都有種想淚奔的感覺 就像想到節假日 尤其是春節 就真的就一人了
跑題了 原諒我的語無倫次
感謝大家?───O(≧?≦)O────?我是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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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 我就不一一回復大家了 真心的感謝大家 看見你們的評論 內心滿滿的感動以及你們的溫暖 為什麼我一直不太敢也不太願意談起我爸爸 因為讓我憶起的都是爸爸對我的好 那些細節太讓我動容 太讓我傷感
首先 我坐標重慶 其次我老家在重慶的區縣 現在人去樓空後 幾乎就在重慶定居了 當初每次回家都會給家裡打電話 每次爸爸都會問我 要吃什麼 我都會吧啦吧啦一長串 回家後就會看見各種想吃的都在 平時爸爸和奶奶在家都省吃儉用的 只有我回家會吃得比較好 尤其是我愛吃荔枝 爸爸都會去超市一粒一粒選大顆飽滿的荔枝 然後凍在冰箱里等我吃 還會主動問我要不要吃鴨脖子之類的 而每次吃飯 吃零食 他都會默默看我吃 我都會故意說吃不了 或是 不想吃了 才能讓這些我愛吃的進入他的胃
還有就是以前讀書放暑假的時候 因為上學吃慣了早餐 造成了放假也要吃 可是卻還要睡懶覺 因此前一天的晚上就會告知我爸爸早上想吃包子、鍋貼餃、三角糕、麻圓之類的 他都會去幫我跑腿買回來叫我吃了再睡 不管颳風還是下雨 真心的 父愛很偉大而無私 因為畢竟是女兒 父親的愛只能從這些細節表現
我父親真心節儉 省吃儉用 努力存錢幫我攢嫁妝 這次突然的疾病就是因為捨不得花錢去醫院而把病情耽誤到了不可逆轉的地步 又不想告訴家人 而唯一和父親在家的奶奶年齡大了 腿做了手術也不能自理了 不會用電話 有時也犯糊塗 爸爸要不是隔壁鄰居實在看不下去 又擔心隔壁出事對他們有負面影響才被120送進的醫院 嗯 全身多器官功能障礙休剋期入院 最後濃毒血症糾正不了 一直昏迷抽搐了好久去了的 中間做了多次血透 而每次去ICU看的時候 只要較清晰能簡語 都會讓我放棄 都會要回家 都會說不要我了 我又怕哭影響他心情及治療都會責備他 安慰他 可最後轉普通病房後仍然抱著不想拖累我 要離去的心意
其實說這麼多 也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有耐心看 傷心固然有 你們就當我發發牢騷吧 未來還這麼長 我肯定會努力去生活 好好愛自己的
就像最後次和爸爸的談話那樣 我問他 我都25了 還沒戀愛結婚你不擔心嗎? 而父親卻說 不著急 慢慢玩 收心了遇見對的人就好 愛情急不來 即使婚了也不保證能白頭 萬事要看開 即使緣分盡了也不要繼續糾纏 為難自己 要學會為自己著想 愛自己
其實當時聽這話我是相當震驚的 沒想過父親會這麼告訴我 結果究其原因是原來一條街的小夥伴因為愛情 被他的男友殺害了 所以父親就不著急這些 希望我自己好好的 開心的過日子就好
喔 還有個傷心的原因就是很對不起這麼愛我的父親 這2年多了 在我身上發生的不愉快的事真的如同電視劇般狗血 也沒想到運氣背到持續到現在
本來有點想說 我還是打住為止 完全跑題了
不想把太多不愉快透出來影響大家
如果嘮叨 如果讓你難受了 對不起 就當我樹洞了一下吧
總之我會好好的 努力生活 等我身上的不愉快理順了 我相信我一定會嶄新而堅強的站起來了重新開始出發 我相信我會遇見像我爸爸一樣對我好的人 即使不是百分百 也會真心待我 如果 哪怕如果沒來到 我也會好好的
當我有好消息 一定會來告訴大家的 就從你們有耐心看到這裡也會來「通風報信」(((o(*?▽?*)o)))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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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遲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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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六年吧,我三十來歲,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上頭的兩個是兒子,一個九歲,一個六歲。老小是個丫頭,三歲,還得抱在懷裡。
那年初夏的一個日子,我在河源老家正餵豬呢,鄉郵遞員送來一封信,是俺男人老潘寫來的,說是組織上給了筆安家費,林業工人可以帶家屬了。他讓我把家裡的東西處理一下,帶著孩子投奔他去。
老潘打小沒爹沒娘,他有個弟弟,也在河源。那時家裡沒值錢的東西,我把被褥、枕頭、窗帘、桌椅、鍋鏟、水瓢、油燈通通給了他。豬被我賤賣了,做路費;房子呢,歪歪斜斜的兩間泥屋,很難出手。我正急著,村頭的霍大眼找上門來了。霍大眼是個屠夫,家裡富裕,他跟我說,他想要這房子做屠宰場,問我用一壇豬油換房子行不。見我猶豫,他就說老潘待的大興安嶺他聽人說過,一年有多半年是冬天。除了鹽水煮黃豆就沒別的吃的,難見葷腥。他這一說,我活心了,跟著他去看那壇豬油。
那是個雪青色的罈子,上著釉,亮閃閃的。先不說裡面盛的東西,單說外表,我一眼就喜歡上了。我見過的罈子,不是紫檀色的就是薑黃色的,烏禿禿的,敦實耐用,但不受看。這隻罈子呢,天生就帶著股勾魂兒的勁兒,不僅顏色和光澤漂亮,身形也是美的。它有一尺來高,兩拃來寬,肚子微微凸著,像是女人懷孕四五個月的樣子。它的勒口是明黃色的,就像戴著個金項圈,喜氣洋洋的。我還沒看罈子里的豬油,就對霍大眼說,我樂意用它換房子。
我掀開罈子的蓋兒,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油香,只有新煉出的豬油才會有這麼沖的香氣啊。再看那油,它竟然灌滿了罈子,不像我想的,只有多半壇。那一壇豬油少說也有二十斤啊。豬油雪白雪白的,細膩極了,但我還是怕霍大眼把好油注在上面,下面凝結的卻是油渣。我找來一截高粱稈,想探個虛實。我把高粱稈插進豬油的時候,霍大眼在一旁嘆著氣。我插得很慢,高粱稈進入得很順暢,一直到底,些微阻礙都沒有,說明這油是沒雜質的。我抽出高粱稈來的時候,霍大眼說,這壇豬油是新煉的,用了兩頭豬上好的板油,他囑咐我不能把豬油送給別人吃,誰想舀個一勺兩勺也不行,一定要自己留著,因為這壇豬油他是專為我準備的。他說我若給了不相識的人吃,等於糟踐了他的心意。我答應著,搬起這壇豬油出了院子。
我領著仨孩子上路了。那時老大能幫著幹活兒了,我就讓他背著四隻碗、一把筷子、五斤小米和一個鋁皮悶罐。老二呢,我也沒讓他閑著,他提著兩罐鹹菜和一摞玉米餅子。我編了一個很大的柳條簍,把我和孩子的衣服放在下面,然後讓老三坐在上面,這樣我等於背了衣服又背了孩子。我懷中抱著的,就是那個豬油罈子。
那是七月,正是雨季。臨出發時,老潘的弟弟送了我一把油紙傘。我把它插在柳條簍里。老三在簍子里待得沒意思時,就把它當甘蔗,啃個不停。
我們先是坐了兩個鐘頭的馬車,從河源到了林光火車站。在那兒等了三個鐘頭,天傍黑時,才上了開往嫩江的火車。那時往北邊去的都是燒煤的小火車,它就像一頭剛從泥里打完滾兒的毛驢,灰禿禿的。小火車都是兩人座的,車上的人不多。別的旅客看我拖兒帶女的,這個幫我卸背簍,那個幫我把孩子手中的東西接過來。還沒等我們安頓好呢,火車就像打了個擺子似的,咣當咣當地開了。它這一打擺子不要緊,把站在過道上的老二給晃倒了,他的頭磕在坐席角上,立時就青了,疼得哇哇大哭。我一想直後怕,萬一老二磕的是眼睛,瞎了眼,我哪還有臉去見老潘哪。
我把豬油罈子放在了茶桌下面。一到火車要靠近站台時,就趕緊貓腰護著,怕它像老二一樣被晃倒了。
帶著仨孩子出門真不容易啊。一會兒這個說餓了,一會兒那個說要拉屎撒尿,一會兒另一個又說冷了。我是一會兒找吃的,一會兒領著他們上廁所,一會兒又翻衣服。天黑以後,車廂里的燈就暗了,小東西們折騰累了,老大斜倚著車窗,老二躺在坐席上,老三在我懷中,都睡了。我不敢睡,怕迷糊過去後,丟了東西和孩子。熬了一宿,天亮時,我們到了嫩江。
按照老潘信上說的,我找到了長途客運站。往黑河去的大客車三天一趟,票貴不說,我們來得不湊巧,剛走了一輛,等下趟要兩天呢。我怕住店費錢,就買了便宜的大板汽車票,當天下午就上路了。
什麼叫大板汽車呢?就是敞篷汽車,車廂體的四周是八十厘米左右高的木板,看上去像是豬圈的圍欄。車上坐了三十來人,都是去黑河的。車上鋪著乾草,人都坐在草上。車頭是好位置,穩,行路時不覺得特別顛,人家見我帶著仨孩子,就讓我坐在車頭。我怕豬油罈子被顛碎,就把它夾在腿間。我用胳膊抱著孩子,用腿勾著罈子,引起了別人的笑聲。有一個男人小聲跟他身邊的女人嘀咕:這女人一定是想男人了,把罈子都夾在褲襠里了。我白了他們一眼,他們就趕緊誇那隻罈子好看。
坐敞篷車最怕的不是毒日頭,而是雨。一下雨,大家就得把一塊大苫布打開,撐在頭頂,聚堆兒避雨。雷陣雨不要緊,嘩啦嘩啦下個十分八分也就住了,要是趕上大雨,就遭殃了。路會翻漿,不能前行,就得停靠在中途的客棧。
我們離開嫩江時天還好好的,走了兩個來鐘頭後,天就陰了。路面坑坑窪窪的,司機開得又猛,顛得我骨頭都疼了,好多人都嚷著腸子要被蹾折了。烏雲越積越厚,接著空中電閃雷鳴的,沒等我們把苫布扯開,雨點就噼里啪啦落下來了。我在車頭,又要撐苫布又要顧孩子的,早把豬油罈子丟在一邊了。那時只嫌自己長的手少,要是多出一雙手來多好啊。雨越下越大,車越開越慢,苫布嘩嘩響著,感覺不是雨珠打在上面,而是一條河從天上流下來了。苫布下的人擠靠在一起,才叫熱鬧呢。這個女人嫌她背後的男人頂著了她的屁股,那個女人又嫌挨著她的老頭兒口臭,抱怨聲沒消停過。不光是女人多嘴多舌,家禽也這樣。有個人帶了一籠雞,還有個人用麻袋裝著兩隻豬羔。雞在窄小的籠子中縮著脖子咯咯叫,豬把麻袋拱得團團轉。老大看豬羔把麻袋快拱到豬油罈子旁邊了,就伸腳踹了一下。豬羔的主人生氣了,他罵老大:它是豬,不懂事,你也是豬啊?老大小小年紀,但嘴巴厲害,頂起人來頭頭是道。他說:它不是人,不懂事;你是人,怎麼也不懂事?苫布下的人都被老大的話給逗笑了。
傍晚的時候,汽車終於在老鴰嶺客棧停了下來。儘管擋著苫布,但雨實在太大了,我蹲在苫布邊上,衣服的後背都被雨潲濕了。我抱著罈子走進客棧時,店主一眼就相中它了。他問我,這是從哪兒弄來的古董啊?我說這不過是只豬油罈子。他嘴裡嘖嘖叫著,在罈子上摸了一把又一把。他老婆看了生氣了,說,你看它細發,摸個沒完了?店主說,罈子又不是女人的屁股,有什麼不能摸的?店主問我,它值多少錢,連油帶罈子賣給我行嗎?我說自己用兩間泥屋換來了這壇豬油,我喜歡,不賣。店主沖我翻眼白,他老婆卻給了我一個媚眼。
我們在老鴰嶺等天放晴,一停就是三天。那時的客棧都是光板鋪,上下兩層,每層鋪能躺二十幾人。一般是男人住上鋪,女人和孩子住下鋪。人多,被子不夠使,就兩個人用一條。為了省點兒錢,我和孩子不吃客棧的飯,吃自己帶來的玉米餅子和鹹菜。下雨天涼,我怕孩子們受寒會鬧病,就借用他們的灶房,用帶來的悶罐和小米熬粥。我一進灶房,店主就和我糾纏,要買那隻豬油罈子,說是多給我錢,不讓他老婆知道。我討厭和老婆隔心的男人,就說你就是給我座金山,也不換這個罈子!店主生了氣了,他要收我煮粥的柴火費。我說你覺得那點兒錢拿在手上不燙手,就收吧!他沖我大叫:你這種死心眼兒的女人拿在手上才燙手呢!
在客棧里,人睡在鋪上,東西什麼的都得堆在地上。當然,能放在睡人的屋子的東西都是死物。活物呢,像旅客帶來的豬羔和雞,都放在馬房裡。但凡開客棧的,沒有不養馬的。小孩子們喜歡在馬房玩兒。離開老鴰嶺的前一天,我去馬房找老二和老小,在那兒給馬餵食的店主指著他的幾匹馬說,說吧,你相中了哪個,我讓你牽走!我問,你怎麼非要這個罈子不可呀?店主說,好物件和好女人一樣,看了讓人忘不了!咱沒福分娶好女人,身邊有個好罈子,也算心裡有個惦記的!誰想這話被他老婆聽到了呢。馬房的地上鋪著乾草,所以誰也沒聽見她進來了。這女人真是剛烈啊,她一句話沒說,一頭朝拴馬的柱子撞去,當時就昏了,額角裂了道口子,鮮血一股一股地流出來,把玩兒捉老鼠遊戲的孩子們都嚇壞了。
這天晚上,雨停了,月亮出來了。第二天早晨,雞還沒叫,司機就吆喝我們上路了。當我抱著豬油罈子上汽車時,看見店主的老婆站在車旁。她受傷的額頭上貼著一塊葯布,臉是灰的。她見了我叫了一聲妹子,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讓我留下那個罈子!她說這一夜想明白了,要是一個男人身邊活物死物都不讓他喜歡,這男人就等於活在陰天里,她不想看她男人以後天天陰沉著臉。說完,她哭了。我正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時,司機把店主找來了。店主聽說他老婆下跪是為了給他要罈子時,受感動了。他把老婆拉起來,說,下了三天雨,地上潮氣大,你有關節炎,要是跪犯了病,自己遭罪不是?你要是想跪,晚上就跪我的肚子上,那兒熱乎。他那話,把圍觀的人都逗笑了。店主對我說,好看的東西都是惹禍精,咱不要那個玩意兒了,你快抱著走吧。他嘴上這麼說,可他看罈子的眼神還是留戀的。
我們離開老鴰嶺客棧時,太陽冒紅了,店主攙著他老婆回屋了。我的眼睛濕了,覺得這個罈子沒白用房子來換,真是寶物啊。大家看著他們夫妻和睦了,都跟著高興。男人打口哨,女人哼著歌。鳥兒也跟著湊熱鬧,空中傳來陣陣歡快的叫聲。有人說,現在客棧沒旅客了,店主一定是一進屋就脫了褲子,讓他老婆上來跪肚皮啦!大家哈哈笑。我家老二問,肚皮那麼軟,能跪住人嗎?一個黃鬍子男人說,男人身上有根繩,用它拴女人,一拴一個靈,跪得住,跪得住!大家笑得更厲害了。老二凡事愛刨根問底,他問,那根繩在哪兒?快告訴我呀。
我們笑了一路。傍晌午時,車停在潮安河,我們到一家小店簡單吃了點兒東西,接著趕路。太陽落時,到了黑河。
黑河是我今生到過的最大的城市啦,黑龍江就打城邊流過。城裡有高樓,有光溜溜的馬路,有吉普車。街上騎自行車的人多,讓我覺得這個地方挺富裕的。一些女人穿著裙子,露著腿,看得出這個地方挺開放的。客運站就在碼頭邊,車還沒停下來,我就望見了碼頭上的客船和貨船。
往上游漠河去的船每星期有兩趟,一趟大船,一趟小船。那兒的人管大船叫大龍客,小船叫小龍客。我們到的當天上午,小龍客剛走,大龍客要兩天後才開。我樂意在黑河耽擱兩天,想著這次到了老潘那裡,一頭扎進大山裡,指不定哪年哪月再出來呢,我得給腦子裡攢點兒好風景,空落時好有個念想啊。買了船票後,我就領著孩子逛商店,買了二十尺藍色斜紋布、五尺平紋花布,想著過年時給孩子們做新衣。黑河的對岸就是蘇聯,有家商店有蘇聯圍巾賣,我看著花色和質地都好,又不貴,給自己買了一塊。除了這些,我還買了幾條肥皂和幾包蠟燭,把手裡的錢基本花光了。上船時,兜里只剩六塊錢啦。不過那時的錢真頂用呀,我們娘兒幾個在船上吃一頓飯,一塊錢就夠了。
大龍客比小龍客慢,又是逆水走,該是一天到的路,走了兩天。坐船比坐敞篷汽車要舒服多了,穩當,又風涼。白天時,我領著孩子站在船尾看山水,看江鷗,也看船上的廚子捕魚。那時的魚真旺呀,撒下一片網,隔半個鐘頭起網,起碼能弄到一臉盆魚。孩子們玩兒得高興,到了下船時,個個都捨不得。
我們下船的地方叫開庫康,有人把它念白了,就成了開褲襠。老潘所在的小岔河經營所,離開庫康還有五十多里呢。一下船,就有一個瘦高個兒的小夥子走上來問我,是潘大嫂吧?我說是啊。他說,我叫崔大林,潘所長讓我來接你,我等了一個星期了。我對他說,這一路出來不順當,在老鴰嶺遇雨耽擱了三天,在黑河等大龍客又耽擱了兩天。小夥子說,我還想呢,要是這趟船再等不來你們,我就回林場了。崔大林接過我懷中的豬油罈子,說,潘大嫂,你可真能耐,領著仨孩子,又倒火車又換船的,還捧著個罈子!
這崔大林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機靈,會說話。他說他是林場的通訊員。
我跟在崔大林身後去客店的時候,心裡想,老潘當了所長了,看來在這裡幹得不錯呀。可他在信上一個字也沒透露過。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好事壞事都不愛跟女人說。
大龍客在開庫康停了二十分鐘,接著走了,它還有三站到終點呢。我們在開庫康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了。
崔大林準備了一副擔子,挑著兩個籮筐。他讓老二坐在前筐,說是男孩子皮實,不怕日頭。老小坐在後筐,說是有他的身影做著陰涼,老小在後筐就不會覺得太曬。他還把我們帶來的東西分裝在兩個籮筐里。他挑著擔子在前,我和老大跟在後面。我把豬油罈子放在背簍里,背在肩上,比抱在懷中要得勁兒多了。
要是輕手利腳地走五十里路,也得多半天,何況我們挑擔背簍的,走的又是林間小路呢。崔大林雖然有力氣,但他每挑個半小時左右,也要停下來喘口氣。歇著時,老大愛問,還有多遠?崔大林總是說,快了,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那時山上的樹真多啊,水桶那麼粗的落葉松和碗口粗的白樺樹隨處可見。林子中的鳥兒也多,啾啾地叫得怪好聽。渴了,我們就喝山泉水,餓了,就吃上一把從開庫康客店買的炒米。林子里的野花也多,老小坐在後筐里,時不時伸出手揪上一朵,不管是紅百合、白芍藥還是紫菊花,只管往嘴裡填。我怕有些不認識的花會葯著她,只讓她吃百合花。大概她嘴裡有了花香的緣故吧,蝴蝶和蜜蜂愛往她嘴丫飛,她哇哇叫著,揮著小手趕它們。要說林中什麼東西最厭煩人?那就是蚊子、瞎蠓和小咬。它們都是愛喝人血的傢伙。我們走著路的,它們難下口,坐在籮筐里的老二和老小可就遭殃了,到了中午,我發現老二的左眼皮讓瞎蠓給咬腫了,他看上去一隻眼大,一隻眼小。老小呢,她的脖子和胳膊讓蚊子叮了好多處,起了一片紅點兒。我心疼壞了,心裡忍不住埋怨老潘,他也不想著我領著仨孩子一路有多辛苦,只打發個人來,真心狠啊。想著到了那裡後,一定不和他睡一個被窩,晾著他。
我們拖拖拉拉走到下午,忽然聽見密林深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崔大林放下擔子對我說,這一定是打獵的鄂倫春人。果然,一忽的工夫,就見一匹棕紅色的馬從林子中躥出,馬上是一個挎著獵槍穿著布袍子的鄂倫春人。他見了我們,跳下馬,問崔大林我們要去哪裡。崔大林說去小岔河經營所。鄂倫春人說他可以用馬送我們過去。我讓崔大林卸了擔子,把籮筐吊在馬上,但崔大林說他不累,非讓我和老大騎馬。老大膽子小,不肯騎。我也沒騎過馬,但看著馬還算溫順,再說我累得不行了,看見馬跟見了救星似的,就背著豬油罈子壯著膽上馬了。剛上去時晃悠了幾下,走了一會兒,就習慣了。開始時鄂倫春人幫我牽著馬,後來他看我騎得穩,就去搶崔大林的擔子,說是換換肩,讓他歇一歇。鄂倫春人的心眼兒真是好使啊。
山中的路坑坑窪窪的,走這樣的路,再有經驗的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在馬上自在了一個多鐘頭後,我們經過一片裸露著青石的柳樹叢。沒想到馬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它一側歪,我從馬上掉了下來。我倒是沒怎麼傷著,就是胳膊肘和膝蓋破了點兒皮,可是那個豬油罈子可憐見的,摔碎了。一想到罈子抱了一路,快到地方卻出了事了,我哭了。心疼白花花的豬油,更心疼那個漂亮的罈子,早知如此,還不如把它留在老鴰嶺客棧呢。崔大林見我哭,就安慰我,說是把罈子的碎瓷撥拉開,豬油還是能吃的。他把能盛油的東西都拿來了,悶罐,碗,一把一把地往裡劃拉豬油。這些器物滿了後,我把老潘弟弟送的油紙傘打開,把餘下的豬油收進傘里。好端端的豬油沾上了草,一些螞蟻在裡面鑽來鑽去,我那心啊,別提有多難過了!但我凡事能看得開,想著這個罈子太美了,所以命薄,碎就碎吧。
我說什麼也不敢騎馬了。鄂倫春人覺得過意不去,他對老大說,他可以抱著他一同騎在馬上,老大嚇得連連說,我走得動。鄂倫春人要把坐著老二和老小的籮筐吊在馬上時,他們也都哇哇叫,不願意。他們一定是怕像我一樣被顛下來。結果這匹馬最後馱著的只是散裝在背簍中的豬油。怕它們互相磕碰著,鄂倫春人捋了幾把青草,把它們掖在悶罐、碗和半開的油紙傘之間。每走半個小時,他就去換崔大林,幫他挑會兒擔子。
就這樣,我們走走停停,把太陽走落了,把月亮走升起來了,把野兔走回窩了,把眼睛鋥亮的貓頭鷹走出來了。晚上八點多鐘,到了小岔河經營所。那時籮筐里的老二和老小已經睡過去了。老潘見了我,還有心思開玩笑,說是有兩個牛郎幫我挑擔子,福氣不小啊。
那時經營所的房子只有七八棟,有三十來個工人,其中七八個是帶家屬的,比我早到不了多少日子。我們住的房子是板夾泥的,很舊,老潘說那還是偽滿金礦局留下的呢。我說,那我得留神點兒,說不定哪天挖地,挖出塊狗頭金呢!
鄂倫春人把我們送到後,騎著馬走了。我嫌老潘沒留他過夜。老潘說,他們睡不慣屋子,喜歡住在林子里,你留他,他也不會答應的。
我折騰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安頓好孩子後,我燙了個腳,上了炕。快兩年沒見老潘,我有一肚子的委屈。豬油罈子碎了時,想著晚上給他點兒顏色看,可一見著人,就剛強不起來了,看他哪裡都親,最後還不是睡在一起了。
只一兩天的時間,小岔河的孩子們就熟悉起來了。老潘說年底時還要上一批工人,到時組織上會派來一個教師,那時老大就有學上了。不然他這種年齡不上學,在大山裡就耽擱了。
我把豬油從悶罐、碗和傘中用勺子刮到一個臉盆里,用它做菜。那時小岔河開墾出的土地不多,再加上菜籽不全,男人們只種了豆角和土豆。我們這些留在家裡的女人就找了一個在山中遊獵的鄂倫春人,讓他教我們認野菜。采了水芹菜、山蔥、老桑芹後,我們就掉著樣地給男人們做菜,把他們吃得天天叫好,上山伐木時更有力氣了。野菜用豬油烹調最對路了,野菜吃油啊。有時吃著吃著,會在菜里發現螞蟻,那是豬油灑了時,螞蟻趁亂溜進去的。它們貪了口福不假,小命卻是搭上了。老潘夾著螞蟻時,也不挑出,說是螞蟻浸了一身的油,扔了可惜,連同它一起吃了。到了小岔河沒兩個月,我懷上了。興許是吃豬油的緣故,這胎兒特別顯懷,秋天蘑菇下來的時候,誰都看出我有了。男人們就拿老潘開玩笑,說,潘大嫂才來兩個來月,你的種子就發芽了,本事大啊。老潘笑著說,都是豬油里的螞蟻搞的,那東西長力氣啊!
大興安嶺一到十月就進入冬天了。那時的雪真大啊,一場連著一場。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樹和人被這一上一下兩片白給襯的,都成了黑的了。男人們採伐,女人也不能閑著,除了帶孩子做飯,還得上山拉燒柴。碰到樟子松身上有明子疙瘩的,我們就鋸下來,把它劈成片,用來引火。我們還把明子疙瘩放到大鐵鍋里,填上水,熬油。熬出的油像琥珀似的,可以用來點燈。這樣的燈油散發的煙有股濃濃的松香氣,好聞極了。我就是在熬松油的時候要臨產的。那是一九五七年的四月,要是在南方,麥苗都青了,可小岔河還在下大雪,黑龍江也封凍著呢。當地雖然有個衛生所,但唯一的醫生只能治個頭痛腦熱、處置點兒小的外傷什麼的。碰到大毛病,就傻眼了,到時就得套上爬犁,用擔架把重病號送到開庫康。
那時的女人最怕生孩子難產了。在那種地方,人說扔就扔了。按理說我生過仨孩子了,不該怕了,可是胎兒太大了,疼得我滿炕打滾,就是生不下來。幸虧那是傍黑的時候,男人們從山裡回來了。衛生所的醫生看我那樣子,害怕了,她讓老潘趕快想辦法送我出山。如果去開庫康,快馬也得三個鐘頭,何況我上不了馬。這時崔大林說,要不就送江對岸吧,蘇聯那裡的醫院好。
那個年月,住在黑龍江界河沿岸的村落,比如洛古河、馬倫、鷗浦,如果碰到了來不及去大醫院救治的重病人,便就近送到蘇聯去了,比如加林達、烏蘇蒙。雖說過界是不允許的,蘇聯那邊有崗哨,但他們看見抬來的是病人的話,就會讓我們入境。老潘是個黨員,又是經營所的領導,按理說不管我和孩子是死是活,該把我往開庫康送,免生麻煩。但老潘就是老潘,他一點兒也沒猶豫,立馬吩咐人套馬爬犁,準備擔架,領上崔大林,把我用兩床棉被包裹上,去了蘇聯。那個小村當地人叫它「列巴村」,列巴就是「麵包 」的意思。蘇聯人喜歡吃列巴,夏季時能從江邊聞到對岸烤麵包的香味。那時黑龍江還封凍著,省卻了渡船的麻煩。我們一越邊界,蘇聯崗哨的兩個士兵就端著槍跑來了,沒誰會說俄語,老潘指著馬爬犁上的我,拍了一下我的大肚子,然後搖搖頭,蘇聯士兵便明白這是遇到難產的病人了,點了點頭。其中的一個帶路把我們送到了醫院。那家醫院雖小,但設施全。接診的是個年歲很大的男醫生,鬍子都白了。他看了看我的情況後,先是給我打了一針,然後給我做了剖腹手術,取出了個哇哇哭叫的胖男娃。他快十斤重了,怪不得我生不下來呢。老潘一看母子平安,一個勁兒地給那個醫生作揖。由於出來匆忙,我們什麼禮物也沒有帶,老潘有塊手錶,他從腕上擼下來,送給醫生,人家笑笑把表又套回他手腕上了。老潘滿身翻,翻出半包煙和兩塊錢。錢是人民幣,給他也不能使,老潘就把煙遞給醫生。醫生指了指我,擺擺手,示意在病人面前不能抽煙。由於開了刀,當天不能返回,我們在那兒住了兩天。蘇聯醫生招待我們吃喝,還幫我們喂馬。醫院的女護士給我帶來了雞蛋和麵包,還送給孩子一套棉衣裳,藍地紅花,怪好看的。臨走的時候,我很捨不得,我親了女護士,也親了給我做手術的男醫生。崗哨的士兵拿出一頁我們誰都看不懂的紙,讓老潘在上面簽了字,按了手印。
回到小岔河林場後,老潘就去了開庫康,辭他的所長去了。他說自己無組織無紀律,為了讓老婆平安生產,越了邊界,不配做所長了。但組織上只給他一個口頭警告,沒處分他。他從開庫康歡天喜地地回來了,買了二斤喜糖,給小岔河的每戶人家都分發了幾顆。這孩子是在蘇聯生的,我們給他起的大名是「蘇生」,小名呢,就叫螞蟻。老潘說不是因為豬油中的螞蟻滋養,他的精血不會那麼旺,致使我懷的胎兒壯得生不下來。
蘇生是幾個孩子中長得最漂亮的了。寬額和濃眉隨老潘,高鼻樑和上翹的唇角隨我。眼睛呢,既不隨我,也不隨老潘,不大不小,黑亮極了,老潘說隨螞蟻,他非說螞蟻的眼睛亮。小岔河的人都喜歡他,說他生就一副富貴相。人們很少叫他的大名,都愛叫他的小名。
螞蟻四歲時,崔大林結婚了。小岔河來了個皮膚白凈的女教師,叫程英,揚州人。也許是江南的水土好吧,她長得才俊呢,楊柳細腰,俏眉俏眼的,兩條大辮子烏黑油亮的,在肩後一盪一盪的,盪得男人們心都慌了。有三個人追求她,一個是開庫康小學的老師,一個是小岔河林場的技術員,還有就是崔大林了。最後她還是嫁給了崔大林,人家說程英是看上了崔大林家祖傳的一隻鑲著綠寶石的金戒指。
在當地,結婚前夜有「壓床」的習俗。所謂「壓床」,就是找一個童子,陪新郎倌睡上一夜。據說這樣婚床才是乾淨的。崔大林和程英都喜歡螞蟻,就讓他去壓床。一般四歲的孩子,離不開父母的懷兒,可我們跟螞蟻說,讓他跟崔叔叔睡一夜的時候,他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崔大林抱他走的時候,螞蟻還問,我是睡崔叔叔呢,還是睡程阿姨?把我和老潘笑得哇,說,你要是睡了程阿姨,崔叔叔就該打你的屁股了!
螞蟻沒壓好床,崔大林說,這孩子突然肚子疼,哼唷了一宿。到了天明,這才消停了。老潘去接螞蟻的時候,他的肚子已經好了,他還拿著賞給他的兩塊壓床錢,跟老潘說他能給家裡掙錢花了。
崔大林的婚禮才熱鬧呢,小岔河林場的人都到場了。那是一個夏天的禮拜天,我們在屋外搭起帳篷,支上鍋灶,女人們七碟八碗地做菜,男人們喝酒,孩子們咂著喜糖做遊戲,一直鬧騰到晚上。年輕的小夥子又去鬧洞房,把新郎新娘折騰到了天明。
我們在婚禮上見到了新娘子手上戴的戒指。金戒指上果然鑲著顆菱形的綠寶石,那寶石看一眼就讓人忘不了,是那種沒有一點兒雜質的透亮的綠,醉人的綠!我們這些女人拉著程英的手,個個看得「嘖嘖」叫,羨慕得不得了。有人說它值一棟好房子,有人說它值一車皮紅松,有人說它值五匹好馬,還有人說它值一千丈布。只要是我們能想得到的好東西,都被打上比方了。從那以後,我們見到的程英就是手指上戴著綠寶石戒指的樣子。她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學生們都說那字被映得一閃一閃的。冬天時,她戒指上的那點兒綠看了讓人動心,好像她的指尖上藏著春天。
孩子們在小岔河一天天長大了,林場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小岔河學校又增加了一名男教師,是個單身,人家都說崔大林很不高興他和程英一起工作。
說來也怪,程英結婚好幾年了,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她的身體看上去挺好,不像是不能生養的,有人就嘀咕崔大林有毛病。有一年春節,他們倆回程英的娘家探親,回來時帶來了大包小包的中藥。從那以後,崔大林家就老是飄出湯藥味。我們猜那是治療不孕症的葯。至於是誰吃,我們猜不出來,也不便問。
山中的日子說慢很慢,說快也很快。好像是一忽的工夫,我的鬢角就白了,老潘的力氣也不如從前了。儘管生了螞蟻后我又懷上了兩回,但沒一個能站住腳。頭一個三個月時就流產了,第二個倒是生下來了,是個女孩,才四斤多,我沒奶水,只得喂她羊奶。她弱得三天兩頭就病,三歲時,一場高燒要了她的命。從那後,我就跟老潘說,咱也是奔五十的人了,有四個孩子了,再不要了。老潘說,不生也夠本了,咱最後那一筆多帶勁兒啊!那一筆當然指的是他心愛的螞蟻。
「文革」前,老大參加工作了,在小岔河林場當木材檢尺員。老二喜歡上學,我們就讓他在開庫康上中學。老姑娘在小岔河上小學,她一拿課本就迷糊,腦瓜不靈便,程英說別的孩子記一個生字三五分鐘就夠了,她呢,一天也學不會一個字,都五年級了,沒有一篇課文能讀連貫。不過她手工活兒巧,會鉤窗帘,織毛衣,還能裁剪衣裳,我想女孩子會這些就不愁嫁人了。最讓人省心的是螞蟻,他功課好,又勤快,還仁義。學校冬天得生爐子,他那個教室的爐子,都是他燒的。每天天還沒亮,他就去燒爐子了。等到上課時,教室就暖和了。
「文革」開始了,中蘇關係也緊張了。因為我在蘇聯的列巴村生的螞蟻,舊賬新算,非說老潘是蘇修特務,說老潘當年簽的字是賣國的證明。他的經營所所長給撤了,人被揪斗到開庫康,在船站打雜。崔大林也跟著倒霉了,被發配到開庫康糧庫看場。後來是老潘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說是當年是他主張送老婆去蘇聯的,而且字也是他簽的,跟崔大林沒絲毫關係,讓他還是留在小岔河,說是崔大林在開庫康,跟老婆分居,耽誤下種。人家都知道崔大林沒有孩子的事情,就把他放回小岔河了。不過他不能坐辦公室了,跟工人一樣上山伐木了。
可是崔大林回到小岔河沒多久,程英就死了。
要了程英命的,是那隻綠寶石金戒指。
自打程英結婚後,那戒指就沒離過手。她教書時戴著,挑水時戴著,到江邊洗衣服時還戴著。也許是一直沒有孩子的緣故,程英後來臉色不如從前了,人也瘦了。有一天,程英去江邊洗衣服,回來後發現戒指丟了。人一瘦,手指自然也跟著瘦了,再加上肥皂沫的使壞,戒指一定是禿嚕到江中了。小岔河的人都幫著程英去找戒指,人們在程英洗衣服的那一段江面撒開了人,淺水處用笊籬撈,深水處由水性好的潛進去搜尋,折騰了兩天,也沒找著。
程英沒了戒指後,整個人就跟丟了魂似的,看人時眼神發飄,你在路上碰見她,跟她打招呼,她就像沒聽見似的。她給學生上課,也是講著講著就卡了殼。她原來是個利索人,衣服從沒褶子,褲線總是壓得筆直的,辮子編得很勻稱。可從戒指丟了後,她等於失去了護身符,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牙齒縫塞著菜葉也不知剔出來。從她的表現看,人們暗地都說,當年她嫁給崔大林,確實圖的是財,而不是人。有天晚上,程英沒有回來。崔大林把小岔河找遍了,也不見人。四天後,在黑龍江下游一個叫「爛魚坑」的地方發現了她。屍首盪在岸邊的柳樹叢里,已經腐爛了。人們都說,程英要麼是去江中找戒指時讓急流捲走了,要麼就是自殺。沒了心愛的東西,她就活不起了。
我想起螞蟻當年去崔大林那兒壓床時害肚子疼的事情,看來童子是有靈光的,他們的婚床沒給那對新人帶來好運。崔大林從此後腰就彎了,整天耷拉著腦袋,跟誰也不說話了。不到四十歲的人,看上去像個小老頭兒了。他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湯藥味飄出來了。
崔大林沒了老婆,再加上他因為老潘受了牽連,我很過意不去。螞蟻在家時,我常打發他去幫崔大林干點兒活兒,劈個柴啦,掃個院啦,挑個水啦。有時候做了好吃的,就送給他一碗。小岔河的人也可憐他,常有人往他家送菜和乾糧。
螞蟻那時已經大了,他知道爸爸因為他而遭殃了,很不開心。他開始逃學,也不給學校生爐子了。有的時候,他一個人扛著紅纓槍,步行幾十里,去開庫康看他爸爸。說是誰若敢在他爸身上動武,他就用刺刀挑了他!他十四歲時就有一米七了,體重一百多斤,鬍子也長了出來,像個大小夥子了。開庫康的人沒有不知道螞蟻的,他去到那裡,總是雄赳赳的模樣。就連批鬥老潘的人都說,你這輩子值了,有這麼個好兒子!
螞蟻不上學後,冬天就上山伐木;夏天呢,他跟著人去黑龍江上放排,把木材從水上由小岔河運送到黑河的碼頭。每放一次排,總要十天八天的時間。放排是個危險的活兒,螞蟻一跟著上排,我就睡不著覺,想著黑龍江上有許多急流險灘,萬一出了事,可怎麼好?所以螞蟻放排時,我總要請把頭喝一次酒,託付他照應好螞蟻。木排上的把頭又稱「看水的 」,掌管棹,棹相當於船槳,起舵的作用。放排是否平安,取決於掌棹人的手藝。看水的把頭都喜歡螞蟻,說是他一上了排,一路風平浪靜。他是福星。一般的木排有一百多米長,三十多米寬,排上能裝二百多立方米的木材。一個排上放排的人總要有七八人,排上有鍋灶和窩棚,可以在上面做飯和睡覺。把頭說,螞蟻最喜歡站在排上往江里撒尿,說是暢快。趕上月亮好的夜晚,他們在排上喝酒,螞蟻就說快板書。他說書的內容是自編的,全是英雄美人的故事,放排的人都愛聽。
一九七四年吧,螞蟻虛歲十八了。好多人都給他介紹對象,可螞蟻說大丈夫四海為家,娶了女人累贅。這年夏天,他又去放排了。這次放排改變了螞蟻的命運。
從小岔河往黑河去的水路上,要經過一個叫金山的地方。金山的對岸,是蘇聯的一個小鎮。一般來說,放排是晝行夜宿的,就是說每天晚上要找一個地方「停排 」,第二天早晨再「開排」。金山那段水路石砬子多,趕上那天風大,看水的把頭在停排時掌握不住棹了,木排打著旋兒,順著風勢,一直往蘇聯那邊飄,一忽的工夫,就撞到人家的岸上了。那時蘇聯在黑龍江上增加了防禦,常有被我們稱為「江兔子」的巡邏艇在江上竄來竄去。木排一靠那岸,江兔子就追過來了,蘇聯士兵端著槍下來,哇啦哇啦地沖放排的人叫嚷。語言不通,把頭就指著天,意思是說老天爺把我們吹來的,我們並沒想越界。螞蟻鼓著腮幫子,嗚嗚嗚地學大風叫,把蘇聯士兵都逗笑了。那時正是傍晚,小鎮的人家都在忙活晚飯,烤列巴的香味飄了過來。把頭說,岸邊有幾個織魚網的姑娘,其中一個姑娘穿著藍色布拉吉,金黃色的頭髮,梳著一條獨辮,水汪汪的大眼睛,白凈的皮膚,鵝蛋形臉,嘴唇像是剛吃完紅豆,又豐滿又鮮艷。她不看別人,專盯著螞蟻。把頭知道蘇聯人喜歡喝酒,就把木排上的幾瓶燒酒拿來,送給他們。他們呢,吩咐岸邊的姑娘進鎮子拿來了酸黃瓜和列巴。蘇聯士兵和放排的人圍坐在岸邊,一起吃喝。那個姑娘呢,就站在螞蟻身後,一會兒幫他掰麵包,一會兒幫他添酒。螞蟻也喜歡她,看她一眼臉就紅一陣。吃喝完了,天黑了,風住了,月亮升起來了,把頭預備把木排擺回金山岸邊了。那個姑娘看螞蟻上了排,眼淚汪汪地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木勺,送給他。木勺的把兒是金色的,勺面呢,是金色的地兒,上面描畫著兩片紅葉,六顆紅豆。螞蟻接了木勺後,把它插在心窩那兒。
這次放排回來後,螞蟻就不是從前的螞蟻了。他常常一個人拿著木勺,坐在院子里發獃。他每天要去一次江邊,名義是捕魚呀、洗澡呀、刷鞋呀,其實大家都明白他是為了看看對岸。
有一天,螞蟻用網掛上來一條足有十多斤重的紅肚皮的細鱗魚。那魚被提回家時,還搖頭擺尾著。我想做個醬汁魚,裝上一罐,去開庫康看看老潘。刮完魚鱗,用刀剖膛時,我發現這魚的魚肚異常地大。大魚的魚肚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我劃開魚肚,一縷綠光射了出來,那裡面竟然包裹著一隻戒指!取出後一看,竟然是程英丟失的那一隻,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怕是自己眼花了,喊來螞蟻,他看了一眼就說,是程老師戴的戒指啊!我們把它放在水盆中,用肥皂洗了又洗,將附著在上面的魚油和江草洗掉,它鮮亮得就像一個要出嫁的姑娘,看一眼就讓人怦怦心跳。我想這條魚要是早打上來就好了,那樣程英就不會死了。這也說明,戒指確實是在她洗衣裳時滑落到江水中的。我和螞蟻趕緊用塊手絹包了戒指去崔大林家,想把它還了。誰知崔大林見了戒指後看了一眼就哭了,說,這是命啊,命啊,我不能要這戒指了。我以為他想起程英傷心,就說,你現在看著難受,就把它鎖在柜子里。你下半輩子又不能一個人這麼過下去,碰到合適的還得找一個,晚上吹燈後好有個說話的人。崔大林抓著我的手,哭得像個淚人,說,潘大嫂,這戒指命該是你的,我說什麼也不能要。它要是再回到我家,我非死了不可!我說,這東西這麼金貴,不是我的,我不能要。崔大林竟然給我跪下了,求我救救他,留下戒指。我見他那樣,就說,那就給螞蟻吧,魚是他打上來的,等於他撿著的,這戒指留著他將來娶媳婦用。螞蟻將崔大林從地上拉起來,乾脆地說,我喜歡它,我要!就把戒指取過來,揣在兜里了。
那時我並不知道崔大林心中的秘密,只當他沒了舊人,怕見舊物了。
我把那條細鱗魚用油煎透,放了一碗黃醬,慢火煨了三個鐘頭,魚骨都酥了,盛了滿滿一罐,搭了一輛拖拉機,去開庫康了。那時從小岔河到開庫康已經修了簡易公路,走起來方便多了,兩個鐘頭就到了。船站的人對老潘很好,並不讓他乾重活兒,我去了,還讓他休息一天,陪我逛逛供銷社。我跟老潘說了戒指藏在魚肚中的事情,老潘說,聽上去像是神話,只有螞蟻才能把吞了綠寶石戒指的魚打上來啊!
我怎麼能夠想到,等我從開庫康返回小岔河時,螞蟻走了。他留下了三封信,一封是給開庫康的組織的,說是他爸爸因為他生在蘇聯而成了蘇修特務,現在他離開中國了,跟家裡永久斷了聯繫,應該把他爸爸放回小岔河了。一封是給他哥哥姐姐的,說是他不孝,請他們好好待父母,為我們養老送終。還有一封是寫給我和老潘的,說是他此去,永不回來了,請我們不要難過,要保重身體。在我們那封信的下面,他還畫了一個磕頭的男孩,說是每年除夕,只要他活著,不管在哪裡,他都會沖著小岔河的方向,給我們磕頭拜年的。
螞蟻帶走了那隻戒指和那把描畫著紅豆的木勺。我明白,他這是游到對岸去了。老潘是條硬漢,我從沒見過他掉淚,但螞蟻的走,讓他痛不欲生,以後只要誰一提起這個話題,他就掉淚。我也是心如刀絞,但為了老潘,只得挺住,我勸他,在哪裡生的孩子,最後還得把他還到哪裡,這是命啊。
我們沒敢把信的內容透露出去,只是說螞蟻失蹤了,不知去哪裡了。不然,老潘等於有了一個叛國投敵的兒子,罪更大了。那些日子我們整天提心弔膽的,怕螞蟻突然被遣返回來。沒有遣返的消息時,我們又擔心他偷渡時淹死了,所以一聽說黑龍江的哪個江段發現了屍首時,我們就打哆嗦,直到確認那人不是螞蟻時,才會舒口氣。到了冬天封江時,我們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想著螞蟻一定是平安過去了,跟心愛的姑娘在一起了。「文革」結束了,老潘回到小岔河。那時經營所已經擴展成林場,上頭派來了一個場長,讓老潘做副場長,他謝絕了。他說自己快六十的人了,又得了風濕病,沒能力做事情了。我明白,螞蟻的離去,等於把他油燈中的燈芯抽去了,他的心裡沒有多少亮兒了。
一九八九年,老潘死了。他活了七十歲,也算喜喪了。離世前,他對我說,真是饞你當年來小岔河時帶來的豬油啊。我知道他是想螞蟻了,就拿來螞蟻留給我們的那封信。他眼睛盯著那個磕頭的男孩,笑了笑,撒手去了。
在老潘的葬禮上,崔大林把折磨了他半生的秘密告訴了我。他說那個戒指確實是我的,當年他從開庫康接我來小岔河的路上,豬油罈子碎了,他在幫我往碗里劃拉豬油時,發現了一隻綠寶石戒指。他一時貪財,把它竊為己有。開始時他不敢把它拿出來,以為那是我藏到裡面的,後來套問過我幾次,知道那壇豬油是用房子換來的,戒指的事我一無所知,他就敢拿出來了。程英能跟他,確實是因為這隻戒指。他其實心裡清楚,程英更喜歡那個追求她的技術員。婚後,他一看到這隻戒指,腿就發軟,做不成男人該做的事。他央求過程英,不讓她戴那玩意兒,可她不答應,他們為此沒少吵嘴。我問崔大林,你為什麼要等到老潘死了才告訴我?他說,老潘是條漢子,他要是知道了,他看我的眼神就能把我給殺了啊。
我這才明白,當年霍大眼為什麼囑咐我不要讓別人吃那壇豬油,看來他要送我那隻戒指,他暗中是喜歡我的。老潘的弟弟剛好從河源老家趕來奔喪,我就向他打聽霍大眼的情況。他說,霍大眼得了腦溢血,死了六七年了!他活著時,一見老潘的弟弟,就向他打聽,你哥哥嫂子來信了嗎,他們在那裡過得好嗎?老潘的弟弟說,有一回他告訴霍大眼,說我生了一個兒子,叫螞蟻,霍大眼說了句,比叫臭蟲好啊,氣呼呼地走了。霍大眼的老婆是個潑婦,兩口子彆扭了一生。霍大眼病危時,他老婆正在鞋店試一雙黑皮鞋。別人喚她快回家,她不急不慌地對店主說,給我換雙紅鞋吧,他死了,我得避邪,省得老王八蛋的鬼魂回來纏我。
咳,可惜我知道這戒指的來歷晚了一步。要是老潘在,我可以跟他顯擺顯擺:瞧瞧啊,也有別的男人喜歡我啊。不過以老潘的脾性,他聽了後肯定會哈哈大笑著說,一個眼睛長得跟牛眼似的屠夫喜歡你,有什麼臭美的?
老潘死後的第二年,崔大林也死了。我仍然活著,兒孫滿堂。我這一生,最忘不了的,就是從河源來小岔河那一路的風雨。我的命運,與那壇豬油是分不開的。夏日的傍晚,我常常會走到黑龍江畔,看看界江。在兩岸間扇著翅膀飛來飛去的鳥兒,叫聲是那麼地好聽。有一種鳥會發出「蘇生——蘇生——」的叫聲,那時我便會抬起頭來。我眼花了,看不清鳥兒的影子,但鳥兒身後的天空,我還看得挺分明呢。
餅乾的心事 作者:雀涼
01
又到了最期待的周末,我像往常一樣從超市裡買了一大袋零食,然後坐在電腦前,找了部電影開始看。花露水跑過來想找我玩,我沒有理它,它擺出一副可憐哀傷又眼巴巴的表情,我冷笑,別以為我已經忘了周五下班回來在客廳沙發後面看到的那坨翔。我可是個記仇的主人!
「這種餅乾還挺好吃的,下次要多買幾包。」我吃著剛拆開的某某牌巧克力餅乾自言自語。「碎了一角的……不要吃。」「是誰在說話?」「你手上拿的餅乾盒子里,從左數倒數第二個碎了一角的那塊餅乾不要吃。」
我低頭看了一眼,還真發現有一塊餅乾碎了一個角,個頭好像也比其他餅乾小一圈,是盒子里從左數第二塊沒錯。可能是我提著購物袋回家時擠碎的,畢竟我還買了兩瓶橘子汁,玻璃瓶什麼的殺傷力最大了。
可是,為什麼這塊餅乾不能吃?等等,我好像抓錯了重點,首先應該找出是誰在跟我說話才對吧!
「是我,那塊碎餅乾。是我在跟你講話。」「啊咧?」我首先捏了捏自己的臉,確認自己不是在夢中。然後我仔細端詳了一下那塊餅乾,它好像在有點緊張,上面的堅果屑一抖一抖的。它說:「咳,你能不能別吃我。」
我不動聲色的看著它。
「看你的體型估計你的飯量不大,其實這包餅乾你吃一半就應該飽了吧,畢竟我們是新口味特惠裝,加量50%呢。你不用吃我今天都不會餓。」餅乾細聲細語的跟我分析。「為什麼不能吃你?」「因為我不想死。」餅乾的聲音變得有點悲傷:「我作為餅乾,命運也真夠悲慘的。隨時都會被買走,打開袋子很快就被吃掉,根本沒有時間好好看看我們存在過的世界。我真的很不舍……」
我在零食界摸爬滾打二十多年,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吃雞鴨鵝的時候都不曾想過它們的感受,更別提餅乾了。
「小白兔跟大灰狼說不要吃我有用嗎,這是食物鏈的安排,你必須要服從。」我拿起碎餅乾,諄諄教誨道。「你別,別吃我行不行?把我留下來對你絕,絕對有好處!」它以為我拿起它是要往嘴裡送,嚇得都結巴了。「有什麼好處?」「我能給你提供有用的訊息,比如,你今天在超市和我一起買回來的橘子汁,有一瓶明天就過期了,要趁早喝掉呀!還有牛肉乾,用的可不是包裝上說的什麼好牛肉,最好不要吃!對了還有辣條……」它講的眉飛色舞,激動得不停往下掉著餅乾屑。
「好了好了,我沒打算吃你。」原來餅乾里也有話癆,我把它放到桌子上,好奇道:「不過你怎麼知道這些的啊?」「在超市的貨架上閑著沒事相互八卦來的。它有點得意,你不吃我是個明智的決定,我會曝給你好多嚇死你的行業內幕。」「相互八卦?這麼說,你們零食其實都會說話?」「本來就是。不過我們和人類交流的方式不太一樣罷了。」「盒子里其他餅乾也是?」「它們都有意識,只是太害羞,一般不會主動勾搭人類。」
它說著撞了一下它旁邊也就是從左數最後一塊餅乾,品相圓潤飽滿,一整顆腰果嵌在餅乾里,讓人一看就食慾大增。「討厭!」被它撞的胖餅乾哼唧一聲,迅速的抖了一下。如果不是我一直全神貫注的盯著,根本不會發現這麼細微的動靜。「吃這個胖子吧,它說它討厭這個房間里的味道,想早點離開。」「什麼味道?」「那個黃色的大傢伙留下來的味道。」
黃色的大傢伙?我看向門口,看到花露水——我的金毛犬正百無聊賴的趴在地毯上,見我看它,歡快的搖了兩下大尾巴。我體諒的拿起胖子餅乾把它吃掉了。
「還有,身上有道疤的那塊說它想死前在牛奶里泡個澡。堅果被擠掉了的那塊想讓你在盒裡找回它的堅果道個別,是半個腰果。這兩塊連在一起的是對情侶,想一起被吃掉。」
……
善良的我一一滿足了餅乾們的願望,然後摸著肚皮心滿意足的問碎餅乾:「你想住在哪?冰箱還是柜子里?」「桌子上就好,不用放回餅乾盒裡。」「那好吧。我說,你好好獃在這,我去帶花露水散步去啦~」「嗯,拜拜,」它有禮貌的說:「你的狗好萌。」
02
就這樣,我養了一塊會說話的碎餅乾。虧它的提醒,粗心的我及時清理了買來的不少過期劣質零食。它還會警告我:「你今天已經吃下去兩千卡路里了,再不住嘴小心變成個胖子!」「身邊有一個零食專家真省心啊!」我由衷的稱讚。「不客氣。」碎餅乾語氣很得意。 幾個月之後,我起床習慣性的走到桌子旁邊跟碎餅乾打招呼:「早啊。」「早上好。」它有點無精打採的。「你怎麼啦?」「露在空氣外面,有點受潮了。」
它這麼一說,我忽然發覺碎餅乾好像比剛開始小了一圈,顏色也變得有些暗沉。
「那怎麼辦,用不用把你放進冰箱里?」「不要不要,我不擅長和蔬果們相處。」「那我找個密封的盒子把你裝起來吧?」「別別別,它急急忙忙的說,我喜歡寬敞明亮的地方,這張桌子上就剛剛好。」又補充說:」不用擔心我啦,我的保質期還有很長呢。「
我有點疑惑,但是也不好問,就抓抓腦袋離開了。 又過了幾天,我起床的時候,發現碎餅乾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還掉了不少餅乾屑。
我小心翼翼的拾起它,它變得軟塌塌的,我拍了拍它身上的灰塵,問:」你還好嗎?「」哦,沒事兒,風把我吹掉了。可能是變成兩半的緣故、「它的聲音瓮聲瓮氣的。我把餅乾放在桌子上, 聽見它小聲的問:」我受潮了,現在還很臟,你現在是不是也不能吃我了?「我點點頭,然後我們都沒說話。我感覺它的情緒十分低落。
過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問它:」你為什麼要自殺?什麼?你不讓我吃掉你是因為你想活著,那你為什麼要自殺?」
……
「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明明把你放在離桌邊至少兩個拳頭那麼遠的距離,這些天里,你每天都在往邊上移動,雖然每天移動的距離都很細微不容易發現,但是一天天積累下來你還是來到了桌邊,我每天睡覺都把窗戶關的很嚴,絕對不可能是風吹,你明明是自己跳下去的。」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它忽然開口,「花露水。」「什麼???」「你養的那條……金毛犬,第一眼看到它我就心跳得特別厲害。我喜歡它,我,我特別希望自己能被它吃掉。」「……那你跟我說不捨得這個世界?」「騙你的,」它乾脆的承認:「餅乾什麼的無所謂生死,吃的人開心就好了。」
「但是但是,」我還在消化著「一塊餅乾不願意被我吃是因為它看上了我的狗」這個信息,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花露水它不吃餅乾啊!」「我知道。」碎餅乾哀傷的說:「今天早上,我從桌子上跳下去的時候,它聽到動靜跑過來,只是聞了聞我,然後就走開了。」
我看它那麼難過,決定原諒它的欺騙。又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它受傷的心靈,只好把花露水召喚過來,把它抱到桌子上指了指碎餅乾,它湊上去聞了聞,困惑的抬頭望著我。
「你看,我的存在已經毫無價值。」碎餅乾嚶嚶的哭了起來。我連忙對它說:「你別哭,我幫你想想辦法。」要怎麼辦才好呢?
03
機智如我,最後還是讓碎餅乾實現了它的價值,在它的期待中,我把它碾碎拌在了花露水的狗罐頭裡,然後有點噁心的看著它把飯盤舔的一乾二淨。碎成渣的餅乾最後還幸福的向我道了謝。 第二天,我起床之後習慣性的看向桌子,上面什麼東西都沒有,有一小塊桌面卻顯得尤其空蕩蕩。我摸著花露水的肚皮,說:「還真有點想你啊。」大傻狗只是享受的吐著舌頭。它什麼也不知道。 又一個周末,我路過超市買了幾盒某某牌餅乾。回到家裡,我把其中一盒拆開放在桌子上,然後盯著它們。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也許更久一點,我覺得眼睛有些酸,剛想伸手揉一揉,就看到一塊胖餅乾悄悄的擠了擠旁邊的小塊頭餅乾,小餅乾晃了一下:「你幹嘛啊!我都掉渣了!」
聲音很非常小,可是我聽見了。
我對著它們慈祥的笑了:「說吧,你們想要什麼樣的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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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一壇豬油》
一九五六年吧,我三十來歲,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上頭的兩個是兒子,一個九歲,一個六歲。老小是個丫頭,三歲,還得抱在懷裡。
那年初夏的一個日子,我在河源老家正餵豬呢,鄉郵遞員送來一封信,是俺男人老潘寫來的,說是組織上給了筆安家費,林業工人可以帶家屬了。他讓我把家裡的東西處理一下,帶著孩子投奔他去。
老潘打小沒爹沒娘,他有個弟弟,也在河源。那時家裡沒值錢的東西,我把被褥、枕頭、窗帘、桌椅、鍋鏟、水瓢、油燈通通給了他。豬被我賤賣了,做路費;房子呢,歪歪斜斜的兩間泥屋,很難出手。我正急著,村頭的霍大眼找上門來了。霍大眼是個屠夫,家裡富裕,他跟我說,他想要這房子做屠宰場,問我用一壇豬油換房子行不。見我猶豫,他就說老潘待的大興安嶺他聽人說過,一年有多半年是冬天。除了鹽水煮黃豆就沒別的吃的,難見葷腥。他這一說,我活心了,跟著他去看那壇豬油。
那是個雪青色的罈子,上著釉,亮閃閃的。先不說裡面盛的東西,單說外表,我一眼就喜歡上了。我見過的罈子,不是紫檀色的就是薑黃色的,烏禿禿的,敦實耐用,但不受看。這隻罈子呢,天生就帶著股勾魂兒的勁兒,不僅顏色和光澤漂亮,身形也是美的。它有一尺來高,兩拃來寬,肚子微微凸著,像是女人懷孕四五個月的樣子。它的勒口是明黃色的,就像戴著個金項圈,喜氣洋洋的。我還沒看罈子里的豬油,就對霍大眼說,我樂意用它換房子。
我掀開罈子的蓋兒,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油香,只有新煉出的豬油才會有這麼沖的香氣啊。再看那油,它竟然灌滿了罈子,不像我想的,只有多半壇。那一壇豬油少說也有二十斤啊。豬油雪白雪白的,細膩極了,但我還是怕霍大眼把好油注在上面,下面凝結的卻是油渣。我找來一截高粱稈,想探個虛實。我把高粱稈插進豬油的時候,霍大眼在一旁嘆著氣。我插得很慢,高粱稈進入得很順暢,一直到底,些微阻礙都沒有,說明這油是沒雜質的。我抽出高粱稈來的時候,霍大眼說,這壇豬油是新煉的,用了兩頭豬上好的板油,他囑咐我不能把豬油送給別人吃,誰想舀個一勺兩勺也不行,一定要自己留著,因為這壇豬油他是專為我準備的。他說我若給了不相識的人吃,等於糟踐了他的心意。我答應著,搬起這壇豬油出了院子。
我領著仨孩子上路了。那時老大能幫著幹活兒了,我就讓他背著四隻碗、一把筷子、五斤小米和一個鋁皮悶罐。老二呢,我也沒讓他閑著,他提著兩罐鹹菜和一摞玉米餅子。我編了一個很大的柳條簍,把我和孩子的衣服放在下面,然後讓老三坐在上面,這樣我等於背了衣服又背了孩子。我懷中抱著的,就是那個豬油罈子。
那是七月,正是雨季。臨出發時,老潘的弟弟送了我一把油紙傘。我把它插在柳條簍里。老三在簍子里待得沒意思時,就把它當甘蔗,啃個不停。
我們先是坐了兩個鐘頭的馬車,從河源到了林光火車站。在那兒等了三個鐘頭,天傍黑時,才上了開往嫩江的火車。那時往北邊去的都是燒煤的小火車,它就像一頭剛從泥里打完滾兒的毛驢,灰禿禿的。小火車都是兩人座的,車上的人不多。別的旅客看我拖兒帶女的,這個幫我卸背簍,那個幫我把孩子手中的東西接過來。還沒等我們安頓好呢,火車就像打了個擺子似的,咣當咣當地開了。它這一打擺子不要緊,把站在過道上的老二給晃倒了,他的頭磕在坐席角上,立時就青了,疼得哇哇大哭。我一想直後怕,萬一老二磕的是眼睛,瞎了眼,我哪還有臉去見老潘哪。
我把豬油罈子放在了茶桌下面。一到火車要靠近站台時,就趕緊貓腰護著,怕它像老二一樣被晃倒了。
帶著仨孩子出門真不容易啊。一會兒這個說餓了,一會兒那個說要拉屎撒尿,一會兒另一個又說冷了。我是一會兒找吃的,一會兒領著他們上廁所,一會兒又翻衣服。天黑以後,車廂里的燈就暗了,小東西們折騰累了,老大斜倚著車窗,老二躺在坐席上,老三在我懷中,都睡了。我不敢睡,怕迷糊過去後,丟了東西和孩子。熬了一宿,天亮時,我們到了嫩江。
按照老潘信上說的,我找到了長途客運站。往黑河去的大客車三天一趟,票貴不說,我們來得不湊巧,剛走了一輛,等下趟要兩天呢。我怕住店費錢,就買了便宜的大板汽車票,當天下午就上路了。
什麼叫大板汽車呢?就是敞篷汽車,車廂體的四周是八十厘米左右高的木板,看上去像是豬圈的圍欄。車上坐了三十來人,都是去黑河的。車上鋪著乾草,人都坐在草上。車頭是好位置,穩,行路時不覺得特別顛,人家見我帶著仨孩子,就讓我坐在車頭。我怕豬油罈子被顛碎,就把它夾在腿間。我用胳膊抱著孩子,用腿勾著罈子,引起了別人的笑聲。有一個男人小聲跟他身邊的女人嘀咕:這女人一定是想男人了,把罈子都夾在褲襠里了。我白了他們一眼,他們就趕緊誇那隻罈子好看。
坐敞篷車最怕的不是毒日頭,而是雨。一下雨,大家就得把一塊大苫布打開,撐在頭頂,聚堆兒避雨。雷陣雨不要緊,嘩啦嘩啦下個十分八分也就住了,要是趕上大雨,就遭殃了。路會翻漿,不能前行,就得停靠在中途的客棧。
我們離開嫩江時天還好好的,走了兩個來鐘頭後,天就陰了。路面坑坑窪窪的,司機開得又猛,顛得我骨頭都疼了,好多人都嚷著腸子要被蹾折了。烏雲越積越厚,接著空中電閃雷鳴的,沒等我們把苫布扯開,雨點就噼里啪啦落下來了。我在車頭,又要撐苫布又要顧孩子的,早把豬油罈子丟在一邊了。那時只嫌自己長的手少,要是多出一雙手來多好啊。雨越下越大,車越開越慢,苫布嘩嘩響著,感覺不是雨珠打在上面,而是一條河從天上流下來了。苫布下的人擠靠在一起,才叫熱鬧呢。這個女人嫌她背後的男人頂著了她的屁股,那個女人又嫌挨著她的老頭兒口臭,抱怨聲沒消停過。不光是女人多嘴多舌,家禽也這樣。有個人帶了一籠雞,還有個人用麻袋裝著兩隻豬羔。雞在窄小的籠子中縮著脖子咯咯叫,豬把麻袋拱得團團轉。老大看豬羔把麻袋快拱到豬油罈子旁邊了,就伸腳踹了一下。豬羔的主人生氣了,他罵老大:它是豬,不懂事,你也是豬啊?老大小小年紀,但嘴巴厲害,頂起人來頭頭是道。他說:它不是人,不懂事;你是人,怎麼也不懂事?苫布下的人都被老大的話給逗笑了。
傍晚的時候,汽車終於在老鴰嶺客棧停了下來。儘管擋著苫布,但雨實在太大了,我蹲在苫布邊上,衣服的後背都被雨潲濕了。我抱著罈子走進客棧時,店主一眼就相中它了。他問我,這是從哪兒弄來的古董啊?我說這不過是只豬油罈子。他嘴裡嘖嘖叫著,在罈子上摸了一把又一把。他老婆看了生氣了,說,你看它細發,摸個沒完了?店主說,罈子又不是女人的屁股,有什麼不能摸的?店主問我,它值多少錢,連油帶罈子賣給我行嗎?我說自己用兩間泥屋換來了這壇豬油,我喜歡,不賣。店主沖我翻眼白,他老婆卻給了我一個媚眼。
我們在老鴰嶺等天放晴,一停就是三天。那時的客棧都是光板鋪,上下兩層,每層鋪能躺二十幾人。一般是男人住上鋪,女人和孩子住下鋪。人多,被子不夠使,就兩個人用一條。為了省點兒錢,我和孩子不吃客棧的飯,吃自己帶來的玉米餅子和鹹菜。下雨天涼,我怕孩子們受寒會鬧病,就借用他們的灶房,用帶來的悶罐和小米熬粥。我一進灶房,店主就和我糾纏,要買那隻豬油罈子,說是多給我錢,不讓他老婆知道。我討厭和老婆隔心的男人,就說你就是給我座金山,也不換這個罈子!店主生了氣了,他要收我煮粥的柴火費。我說你覺得那點兒錢拿在手上不燙手,就收吧!他沖我大叫:你這種死心眼兒的女人拿在手上才燙手呢!
在客棧里,人睡在鋪上,東西什麼的都得堆在地上。當然,能放在睡人的屋子的東西都是死物。活物呢,像旅客帶來的豬羔和雞,都放在馬房裡。但凡開客棧的,沒有不養馬的。小孩子們喜歡在馬房玩兒。離開老鴰嶺的前一天,我去馬房找老二和老小,在那兒給馬餵食的店主指著他的幾匹馬說,說吧,你相中了哪個,我讓你牽走!我問,你怎麼非要這個罈子不可呀?店主說,好物件和好女人一樣,看了讓人忘不了!咱沒福分娶好女人,身邊有個好罈子,也算心裡有個惦記的!誰想這話被他老婆聽到了呢。馬房的地上鋪著乾草,所以誰也沒聽見她進來了。這女人真是剛烈啊,她一句話沒說,一頭朝拴馬的柱子撞去,當時就昏了,額角裂了道口子,鮮血一股一股地流出來,把玩兒捉老鼠遊戲的孩子們都嚇壞了。
這天晚上,雨停了,月亮出來了。第二天早晨,雞還沒叫,司機就吆喝我們上路了。當我抱著豬油罈子上汽車時,看見店主的老婆站在車旁。她受傷的額頭上貼著一塊葯布,臉是灰的。她見了我叫了一聲妹子,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讓我留下那個罈子!她說這一夜想明白了,要是一個男人身邊活物死物都不讓他喜歡,這男人就等於活在陰天里,她不想看她男人以後天天陰沉著臉。說完,她哭了。我正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時,司機把店主找來了。店主聽說他老婆下跪是為了給他要罈子時,受感動了。他把老婆拉起來,說,下了三天雨,地上潮氣大,你有關節炎,要是跪犯了病,自己遭罪不是?你要是想跪,晚上就跪我的肚子上,那兒熱乎。他那話,把圍觀的人都逗笑了。店主對我說,好看的東西都是惹禍精,咱不要那個玩意兒了,你快抱著走吧。他嘴上這麼說,可他看罈子的眼神還是留戀的。
我們離開老鴰嶺客棧時,太陽冒紅了,店主攙著他老婆回屋了。我的眼睛濕了,覺得這個罈子沒白用房子來換,真是寶物啊。大家看著他們夫妻和睦了,都跟著高興。男人打口哨,女人哼著歌。鳥兒也跟著湊熱鬧,空中傳來陣陣歡快的叫聲。有人說,現在客棧沒旅客了,店主一定是一進屋就脫了褲子,讓他老婆上來跪肚皮啦!大家哈哈笑。我家老二問,肚皮那麼軟,能跪住人嗎?一個黃鬍子男人說,男人身上有根繩,用它拴女人,一拴一個靈,跪得住,跪得住!大家笑得更厲害了。老二凡事愛刨根問底,他問,那根繩在哪兒?快告訴我呀。
我們笑了一路。傍晌午時,車停在潮安河,我們到一家小店簡單吃了點兒東西,接著趕路。太陽落時,到了黑河。
黑河是我今生到過的最大的城市啦,黑龍江就打城邊流過。城裡有高樓,有光溜溜的馬路,有吉普車。街上騎自行車的人多,讓我覺得這個地方挺富裕的。一些女人穿著裙子,露著腿,看得出這個地方挺開放的。客運站就在碼頭邊,車還沒停下來,我就望見了碼頭上的客船和貨船。
往上游漠河去的船每星期有兩趟,一趟大船,一趟小船。那兒的人管大船叫大龍客,小船叫小龍客。我們到的當天上午,小龍客剛走,大龍客要兩天後才開。我樂意在黑河耽擱兩天,想著這次到了老潘那裡,一頭扎進大山裡,指不定哪年哪月再出來呢,我得給腦子裡攢點兒好風景,空落時好有個念想啊。買了船票後,我就領著孩子逛商店,買了二十尺藍色斜紋布、五尺平紋花布,想著過年時給孩子們做新衣。黑河的對岸就是蘇聯,有家商店有蘇聯圍巾賣,我看著花色和質地都好,又不貴,給自己買了一塊。除了這些,我還買了幾條肥皂和幾包蠟燭,把手裡的錢基本花光了。上船時,兜里只剩六塊錢啦。不過那時的錢真頂用呀,我們娘兒幾個在船上吃一頓飯,一塊錢就夠了。
大龍客比小龍客慢,又是逆水走,該是一天到的路,走了兩天。坐船比坐敞篷汽車要舒服多了,穩當,又風涼。白天時,我領著孩子站在船尾看山水,看江鷗,也看船上的廚子捕魚。那時的魚真旺呀,撒下一片網,隔半個鐘頭起網,起碼能弄到一臉盆魚。孩子們玩兒得高興,到了下船時,個個都捨不得。
我們下船的地方叫開庫康,有人把它念白了,就成了開褲襠。老潘所在的小岔河經營所,離開庫康還有五十多里呢。一下船,就有一個瘦高個兒的小夥子走上來問我,是潘大嫂吧?我說是啊。他說,我叫崔大林,潘所長讓我來接你,我等了一個星期了。我對他說,這一路出來不順當,在老鴰嶺遇雨耽擱了三天,在黑河等大龍客又耽擱了兩天。小夥子說,我還想呢,要是這趟船再等不來你們,我就回林場了。崔大林接過我懷中的豬油罈子,說,潘大嫂,你可真能耐,領著仨孩子,又倒火車又換船的,還捧著個罈子!
這崔大林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機靈,會說話。他說他是林場的通訊員。
我跟在崔大林身後去客店的時候,心裡想,老潘當了所長了,看來在這裡幹得不錯呀。可他在信上一個字也沒透露過。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好事壞事都不愛跟女人說。
大龍客在開庫康停了二十分鐘,接著走了,它還有三站到終點呢。我們在開庫康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了。
崔大林準備了一副擔子,挑著兩個籮筐。他讓老二坐在前筐,說是男孩子皮實,不怕日頭。老小坐在後筐,說是有他的身影做著陰涼,老小在後筐就不會覺得太曬。他還把我們帶來的東西分裝在兩個籮筐里。他挑著擔子在前,我和老大跟在後面。我把豬油罈子放在背簍里,背在肩上,比抱在懷中要得勁兒多了。
要是輕手利腳地走五十里路,也得多半天,何況我們挑擔背簍的,走的又是林間小路呢。崔大林雖然有力氣,但他每挑個半小時左右,也要停下來喘口氣。歇著時,老大愛問,還有多遠?崔大林總是說,快了,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那時山上的樹真多啊,水桶那麼粗的落葉松和碗口粗的白樺樹隨處可見。林子中的鳥兒也多,啾啾地叫得怪好聽。渴了,我們就喝山泉水,餓了,就吃上一把從開庫康客店買的炒米。林子里的野花也多,老小坐在後筐里,時不時伸出手揪上一朵,不管是紅百合、白芍藥還是紫菊花,只管往嘴裡填。我怕有些不認識的花會葯著她,只讓她吃百合花。大概她嘴裡有了花香的緣故吧,蝴蝶和蜜蜂愛往她嘴丫飛,她哇哇叫著,揮著小手趕它們。要說林中什麼東西最厭煩人?那就是蚊子、瞎蠓和小咬。它們都是愛喝人血的傢伙。我們走著路的,它們難下口,坐在籮筐里的老二和老小可就遭殃了,到了中午,我發現老二的左眼皮讓瞎蠓給咬腫了,他看上去一隻眼大,一隻眼小。老小呢,她的脖子和胳膊讓蚊子叮了好多處,起了一片紅點兒。我心疼壞了,心裡忍不住埋怨老潘,他也不想著我領著仨孩子一路有多辛苦,只打發個人來,真心狠啊。想著到了那裡後,一定不和他睡一個被窩,晾著他。
我們拖拖拉拉走到下午,忽然聽見密林深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崔大林放下擔子對我說,這一定是打獵的鄂倫春人。果然,一忽的工夫,就見一匹棕紅色的馬從林子中躥出,馬上是一個挎著獵槍穿著布袍子的鄂倫春人。他見了我們,跳下馬,問崔大林我們要去哪裡。崔大林說去小岔河經營所。鄂倫春人說他可以用馬送我們過去。我讓崔大林卸了擔子,把籮筐吊在馬上,但崔大林說他不累,非讓我和老大騎馬。老大膽子小,不肯騎。我也沒騎過馬,但看著馬還算溫順,再說我累得不行了,看見馬跟見了救星似的,就背著豬油罈子壯著膽上馬了。剛上去時晃悠了幾下,走了一會兒,就習慣了。開始時鄂倫春人幫我牽著馬,後來他看我騎得穩,就去搶崔大林的擔子,說是換換肩,讓他歇一歇。鄂倫春人的心眼兒真是好使啊。
山中的路坑坑窪窪的,走這樣的路,再有經驗的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在馬上自在了一個多鐘頭後,我們經過一片裸露著青石的柳樹叢。沒想到馬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它一側歪,我從馬上掉了下來。我倒是沒怎麼傷著,就是胳膊肘和膝蓋破了點兒皮,可是那個豬油罈子可憐見的,摔碎了。一想到罈子抱了一路,快到地方卻出了事了,我哭了。心疼白花花的豬油,更心疼那個漂亮的罈子,早知如此,還不如把它留在老鴰嶺客棧呢。崔大林見我哭,就安慰我,說是把罈子的碎瓷撥拉開,豬油還是能吃的。他把能盛油的東西都拿來了,悶罐,碗,一把一把地往裡劃拉豬油。這些器物滿了後,我把老潘弟弟送的油紙傘打開,把餘下的豬油收進傘里。好端端的豬油沾上了草,一些螞蟻在裡面鑽來鑽去,我那心啊,別提有多難過了!但我凡事能看得開,想著這個罈子太美了,所以命薄,碎就碎吧。
我說什麼也不敢騎馬了。鄂倫春人覺得過意不去,他對老大說,他可以抱著他一同騎在馬上,老大嚇得連連說,我走得動。鄂倫春人要把坐著老二和老小的籮筐吊在馬上時,他們也都哇哇叫,不願意。他們一定是怕像我一樣被顛下來。結果這匹馬最後馱著的只是散裝在背簍中的豬油。怕它們互相磕碰著,鄂倫春人捋了幾把青草,把它們掖在悶罐、碗和半開的油紙傘之間。每走半個小時,他就去換崔大林,幫他挑會兒擔子。
就這樣,我們走走停停,把太陽走落了,把月亮走升起來了,把野兔走回窩了,把眼睛鋥亮的貓頭鷹走出來了。晚上八點多鐘,到了小岔河經營所。那時籮筐里的老二和老小已經睡過去了。老潘見了我,還有心思開玩笑,說是有兩個牛郎幫我挑擔子,福氣不小啊。
那時經營所的房子只有七八棟,有三十來個工人,其中七八個是帶家屬的,比我早到不了多少日子。我們住的房子是板夾泥的,很舊,老潘說那還是偽滿金礦局留下的呢。我說,那我得留神點兒,說不定哪天挖地,挖出塊狗頭金呢!
鄂倫春人把我們送到後,騎著馬走了。我嫌老潘沒留他過夜。老潘說,他們睡不慣屋子,喜歡住在林子里,你留他,他也不會答應的。
我折騰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安頓好孩子後,我燙了個腳,上了炕。快兩年沒見老潘,我有一肚子的委屈。豬油罈子碎了時,想著晚上給他點兒顏色看,可一見著人,就剛強不起來了,看他哪裡都親,最後還不是睡在一起了。
只一兩天的時間,小岔河的孩子們就熟悉起來了。老潘說年底時還要上一批工人,到時組織上會派來一個教師,那時老大就有學上了。不然他這種年齡不上學,在大山裡就耽擱了。
我把豬油從悶罐、碗和傘中用勺子刮到一個臉盆里,用它做菜。那時小岔河開墾出的土地不多,再加上菜籽不全,男人們只種了豆角和土豆。我們這些留在家裡的女人就找了一個在山中遊獵的鄂倫春人,讓他教我們認野菜。采了水芹菜、山蔥、老桑芹後,我們就掉著樣地給男人們做菜,把他們吃得天天叫好,上山伐木時更有力氣了。野菜用豬油烹調最對路了,野菜吃油啊。有時吃著吃著,會在菜里發現螞蟻,那是豬油灑了時,螞蟻趁亂溜進去的。它們貪了口福不假,小命卻是搭上了。老潘夾著螞蟻時,也不挑出,說是螞蟻浸了一身的油,扔了可惜,連同它一起吃了。到了小岔河沒兩個月,我懷上了。興許是吃豬油的緣故,這胎兒特別顯懷,秋天蘑菇下來的時候,誰都看出我有了。男人們就拿老潘開玩笑,說,潘大嫂才來兩個來月,你的種子就發芽了,本事大啊。老潘笑著說,都是豬油里的螞蟻搞的,那東西長力氣啊!
大興安嶺一到十月就進入冬天了。那時的雪真大啊,一場連著一場。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樹和人被這一上一下兩片白給襯的,都成了黑的了。男人們採伐,女人也不能閑著,除了帶孩子做飯,還得上山拉燒柴。碰到樟子松身上有明子疙瘩的,我們就鋸下來,把它劈成片,用來引火。我們還把明子疙瘩放到大鐵鍋里,填上水,熬油。熬出的油像琥珀似的,可以用來點燈。這樣的燈油散發的煙有股濃濃的松香氣,好聞極了。我就是在熬松油的時候要臨產的。那是一九五七年的四月,要是在南方,麥苗都青了,可小岔河還在下大雪,黑龍江也封凍著呢。當地雖然有個衛生所,但唯一的醫生只能治個頭痛腦熱、處置點兒小的外傷什麼的。碰到大毛病,就傻眼了,到時就得套上爬犁,用擔架把重病號送到開庫康。
那時的女人最怕生孩子難產了。在那種地方,人說扔就扔了。按理說我生過仨孩子了,不該怕了,可是胎兒太大了,疼得我滿炕打滾,就是生不下來。幸虧那是傍黑的時候,男人們從山裡回來了。衛生所的醫生看我那樣子,害怕了,她讓老潘趕快想辦法送我出山。如果去開庫康,快馬也得三個鐘頭,何況我上不了馬。這時崔大林說,要不就送江對岸吧,蘇聯那裡的醫院好。
那個年月,住在黑龍江界河沿岸的村落,比如洛古河、馬倫、鷗浦,如果碰到了來不及去大醫院救治的重病人,便就近送到蘇聯去了,比如加林達、烏蘇蒙。雖說過界是不允許的,蘇聯那邊有崗哨,但他們看見抬來的是病人的話,就會讓我們入境。老潘是個黨員,又是經營所的領導,按理說不管我和孩子是死是活,該把我往開庫康送,免生麻煩。但老潘就是老潘,他一點兒也沒猶豫,立馬吩咐人套馬爬犁,準備擔架,領上崔大林,把我用兩床棉被包裹上,去了蘇聯。那個小村當地人叫它「列巴村」,列巴就是「麵包 」的意思。蘇聯人喜歡吃列巴,夏季時能從江邊聞到對岸烤麵包的香味。那時黑龍江還封凍著,省卻了渡船的麻煩。我們一越邊界,蘇聯崗哨的兩個士兵就端著槍跑來了,沒誰會說俄語,老潘指著馬爬犁上的我,拍了一下我的大肚子,然後搖搖頭,蘇聯士兵便明白這是遇到難產的病人了,點了點頭。其中的一個帶路把我們送到了醫院。那家醫院雖小,但設施全。接診的是個年歲很大的男醫生,鬍子都白了。他看了看我的情況後,先是給我打了一針,然後給我做了剖腹手術,取出了個哇哇哭叫的胖男娃。他快十斤重了,怪不得我生不下來呢。老潘一看母子平安,一個勁兒地給那個醫生作揖。由於出來匆忙,我們什麼禮物也沒有帶,老潘有塊手錶,他從腕上擼下來,送給醫生,人家笑笑把表又套回他手腕上了。老潘滿身翻,翻出半包煙和兩塊錢。錢是人民幣,給他也不能使,老潘就把煙遞給醫生。醫生指了指我,擺擺手,示意在病人面前不能抽煙。由於開了刀,當天不能返回,我們在那兒住了兩天。蘇聯醫生招待我們吃喝,還幫我們喂馬。醫院的女護士給我帶來了雞蛋和麵包,還送給孩子一套棉衣裳,藍地紅花,怪好看的。臨走的時候,我很捨不得,我親了女護士,也親了給我做手術的男醫生。崗哨的士兵拿出一頁我們誰都看不懂的紙,讓老潘在上面簽了字,按了手印。
回到小岔河林場後,老潘就去了開庫康,辭他的所長去了。他說自己無組織無紀律,為了讓老婆平安生產,越了邊界,不配做所長了。但組織上只給他一個口頭警告,沒處分他。他從開庫康歡天喜地地回來了,買了二斤喜糖,給小岔河的每戶人家都分發了幾顆。這孩子是在蘇聯生的,我們給他起的大名是「蘇生」,小名呢,就叫螞蟻。老潘說不是因為豬油中的螞蟻滋養,他的精血不會那麼旺,致使我懷的胎兒壯得生不下來。
蘇生是幾個孩子中長得最漂亮的了。寬額和濃眉隨老潘,高鼻樑和上翹的唇角隨我。眼睛呢,既不隨我,也不隨老潘,不大不小,黑亮極了,老潘說隨螞蟻,他非說螞蟻的眼睛亮。小岔河的人都喜歡他,說他生就一副富貴相。人們很少叫他的大名,都愛叫他的小名。
螞蟻四歲時,崔大林結婚了。小岔河來了個皮膚白凈的女教師,叫程英,揚州人。也許是江南的水土好吧,她長得才俊呢,楊柳細腰,俏眉俏眼的,兩條大辮子烏黑油亮的,在肩後一盪一盪的,盪得男人們心都慌了。有三個人追求她,一個是開庫康小學的老師,一個是小岔河林場的技術員,還有就是崔大林了。最後她還是嫁給了崔大林,人家說程英是看上了崔大林家祖傳的一隻鑲著綠寶石的金戒指。
在當地,結婚前夜有「壓床」的習俗。所謂「壓床」,就是找一個童子,陪新郎倌睡上一夜。據說這樣婚床才是乾淨的。崔大林和程英都喜歡螞蟻,就讓他去壓床。一般四歲的孩子,離不開父母的懷兒,可我們跟螞蟻說,讓他跟崔叔叔睡一夜的時候,他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崔大林抱他走的時候,螞蟻還問,我是睡崔叔叔呢,還是睡程阿姨?把我和老潘笑得哇,說,你要是睡了程阿姨,崔叔叔就該打你的屁股了!
螞蟻沒壓好床,崔大林說,這孩子突然肚子疼,哼唷了一宿。到了天明,這才消停了。老潘去接螞蟻的時候,他的肚子已經好了,他還拿著賞給他的兩塊壓床錢,跟老潘說他能給家裡掙錢花了。
崔大林的婚禮才熱鬧呢,小岔河林場的人都到場了。那是一個夏天的禮拜天,我們在屋外搭起帳篷,支上鍋灶,女人們七碟八碗地做菜,男人們喝酒,孩子們咂著喜糖做遊戲,一直鬧騰到晚上。年輕的小夥子又去鬧洞房,把新郎新娘折騰到了天明。
我們在婚禮上見到了新娘子手上戴的戒指。金戒指上果然鑲著顆菱形的綠寶石,那寶石看一眼就讓人忘不了,是那種沒有一點兒雜質的透亮的綠,醉人的綠!我們這些女人拉著程英的手,個個看得「嘖嘖」叫,羨慕得不得了。有人說它值一棟好房子,有人說它值一車皮紅松,有人說它值五匹好馬,還有人說它值一千丈布。只要是我們能想得到的好東西,都被打上比方了。從那以後,我們見到的程英就是手指上戴著綠寶石戒指的樣子。她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學生們都說那字被映得一閃一閃的。冬天時,她戒指上的那點兒綠看了讓人動心,好像她的指尖上藏著春天。
孩子們在小岔河一天天長大了,林場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小岔河學校又增加了一名男教師,是個單身,人家都說崔大林很不高興他和程英一起工作。
說來也怪,程英結婚好幾年了,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她的身體看上去挺好,不像是不能生養的,有人就嘀咕崔大林有毛病。有一年春節,他們倆回程英的娘家探親,回來時帶來了大包小包的中藥。從那以後,崔大林家就老是飄出湯藥味。我們猜那是治療不孕症的葯。至於是誰吃,我們猜不出來,也不便問。
山中的日子說慢很慢,說快也很快。好像是一忽的工夫,我的鬢角就白了,老潘的力氣也不如從前了。儘管生了螞蟻后我又懷上了兩回,但沒一個能站住腳。頭一個三個月時就流產了,第二個倒是生下來了,是個女孩,才四斤多,我沒奶水,只得喂她羊奶。她弱得三天兩頭就病,三歲時,一場高燒要了她的命。從那後,我就跟老潘說,咱也是奔五十的人了,有四個孩子了,再不要了。老潘說,不生也夠本了,咱最後那一筆多帶勁兒啊!那一筆當然指的是他心愛的螞蟻。
「文革」前,老大參加工作了,在小岔河林場當木材檢尺員。老二喜歡上學,我們就讓他在開庫康上中學。老姑娘在小岔河上小學,她一拿課本就迷糊,腦瓜不靈便,程英說別的孩子記一個生字三五分鐘就夠了,她呢,一天也學不會一個字,都五年級了,沒有一篇課文能讀連貫。不過她手工活兒巧,會鉤窗帘,織毛衣,還能裁剪衣裳,我想女孩子會這些就不愁嫁人了。最讓人省心的是螞蟻,他功課好,又勤快,還仁義。學校冬天得生爐子,他那個教室的爐子,都是他燒的。每天天還沒亮,他就去燒爐子了。等到上課時,教室就暖和了。
「文革」開始了,中蘇關係也緊張了。因為我在蘇聯的列巴村生的螞蟻,舊賬新算,非說老潘是蘇修特務,說老潘當年簽的字是賣國的證明。他的經營所所長給撤了,人被揪斗到開庫康,在船站打雜。崔大林也跟著倒霉了,被發配到開庫康糧庫看場。後來是老潘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說是當年是他主張送老婆去蘇聯的,而且字也是他簽的,跟崔大林沒絲毫關係,讓他還是留在小岔河,說是崔大林在開庫康,跟老婆分居,耽誤下種。人家都知道崔大林沒有孩子的事情,就把他放回小岔河了。不過他不能坐辦公室了,跟工人一樣上山伐木了。
可是崔大林回到小岔河沒多久,程英就死了。
要了程英命的,是那隻綠寶石金戒指。
自打程英結婚後,那戒指就沒離過手。她教書時戴著,挑水時戴著,到江邊洗衣服時還戴著。也許是一直沒有孩子的緣故,程英後來臉色不如從前了,人也瘦了。有一天,程英去江邊洗衣服,回來後發現戒指丟了。人一瘦,手指自然也跟著瘦了,再加上肥皂沫的使壞,戒指一定是禿嚕到江中了。小岔河的人都幫著程英去找戒指,人們在程英洗衣服的那一段江面撒開了人,淺水處用笊籬撈,深水處由水性好的潛進去搜尋,折騰了兩天,也沒找著。
程英沒了戒指後,整個人就跟丟了魂似的,看人時眼神發飄,你在路上碰見她,跟她打招呼,她就像沒聽見似的。她給學生上課,也是講著講著就卡了殼。她原來是個利索人,衣服從沒褶子,褲線總是壓得筆直的,辮子編得很勻稱。可從戒指丟了後,她等於失去了護身符,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牙齒縫塞著菜葉也不知剔出來。從她的表現看,人們暗地都說,當年她嫁給崔大林,確實圖的是財,而不是人。
有天晚上,程英沒有回來。崔大林把小岔河找遍了,也不見人。四天後,在黑龍江下游一個叫「爛魚坑」的地方發現了她。屍首盪在岸邊的柳樹叢里,已經腐爛了。人們都說,程英要麼是去江中找戒指時讓急流捲走了,要麼就是自殺。沒了心愛的東西,她就活不起了。
我想起螞蟻當年去崔大林那兒壓床時害肚子疼的事情,看來童子是有靈光的,他們的婚床沒給那對新人帶來好運。
崔大林從此後腰就彎了,整天耷拉著腦袋,跟誰也不說話了。不到四十歲的人,看上去像個小老頭兒了。他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湯藥味飄出來了。
崔大林沒了老婆,再加上他因為老潘受了牽連,我很過意不去。螞蟻在家時,我常打發他去幫崔大林干點兒活兒,劈個柴啦,掃個院啦,挑個水啦。有時候做了好吃的,就送給他一碗。小岔河的人也可憐他,常有人往他家送菜和乾糧。
螞蟻那時已經大了,他知道爸爸因為他而遭殃了,很不開心。他開始逃學,也不給學校生爐子了。有的時候,他一個人扛著紅纓槍,步行幾十里,去開庫康看他爸爸。說是誰若敢在他爸身上動武,他就用刺刀挑了他!他十四歲時就有一米七了,體重一百多斤,鬍子也長了出來,像個大小夥子了。開庫康的人沒有不知道螞蟻的,他去到那裡,總是雄赳赳的模樣。就連批鬥老潘的人都說,你這輩子值了,有這麼個好兒子!
螞蟻不上學後,冬天就上山伐木;夏天呢,他跟著人去黑龍江上放排,把木材從水上由小岔河運送到黑河的碼頭。每放一次排,總要十天八天的時間。放排是個危險的活兒,螞蟻一跟著上排,我就睡不著覺,想著黑龍江上有許多急流險灘,萬一出了事,可怎麼好?所以螞蟻放排時,我總要請把頭喝一次酒,託付他照應好螞蟻。木排上的把頭又稱「看水的 」,掌管棹,棹相當於船槳,起舵的作用。放排是否平安,取決於掌棹人的手藝。看水的把頭都喜歡螞蟻,說是他一上了排,一路風平浪靜。他是福星。一般的木排有一百多米長,三十多米寬,排上能裝二百多立方米的木材。一個排上放排的人總要有七八人,排上有鍋灶和窩棚,可以在上面做飯和睡覺。把頭說,螞蟻最喜歡站在排上往江里撒尿,說是暢快。趕上月亮好的夜晚,他們在排上喝酒,螞蟻就說快板書。他說書的內容是自編的,全是英雄美人的故事,放排的人都愛聽。
一九七四年吧,螞蟻虛歲十八了。好多人都給他介紹對象,可螞蟻說大丈夫四海為家,娶了女人累贅。這年夏天,他又去放排了。這次放排改變了螞蟻的命運。
從小岔河往黑河去的水路上,要經過一個叫金山的地方。金山的對岸,是蘇聯的一個小鎮。一般來說,放排是晝行夜宿的,就是說每天晚上要找一個地方「停排 」,第二天早晨再「開排」。金山那段水路石砬子多,趕上那天風大,看水的把頭在停排時掌握不住棹了,木排打著旋兒,順著風勢,一直往蘇聯那邊飄,一忽的工夫,就撞到人家的岸上了。那時蘇聯在黑龍江上增加了防禦,常有被我們稱為「江兔子」的巡邏艇在江上竄來竄去。木排一靠那岸,江兔子就追過來了,蘇聯士兵端著槍下來,哇啦哇啦地沖放排的人叫嚷。語言不通,把頭就指著天,意思是說老天爺把我們吹來的,我們並沒想越界。螞蟻鼓著腮幫子,嗚嗚嗚地學大風叫,把蘇聯士兵都逗笑了。那時正是傍晚,小鎮的人家都在忙活晚飯,烤列巴的香味飄了過來。把頭說,岸邊有幾個織魚網的姑娘,其中一個姑娘穿著藍色布拉吉,金黃色的頭髮,梳著一條獨辮,水汪汪的大眼睛,白凈的皮膚,鵝蛋形臉,嘴唇像是剛吃完紅豆,又豐滿又鮮艷。她不看別人,專盯著螞蟻。把頭知道蘇聯人喜歡喝酒,就把木排上的幾瓶燒酒拿來,送給他們。他們呢,吩咐岸邊的姑娘進鎮子拿來了酸黃瓜和列巴。蘇聯士兵和放排的人圍坐在岸邊,一起吃喝。那個姑娘呢,就站在螞蟻身後,一會兒幫他掰麵包,一會兒幫他添酒。螞蟻也喜歡她,看她一眼臉就紅一陣。吃喝完了,天黑了,風住了,月亮升起來了,把頭預備把木排擺回金山岸邊了。那個姑娘看螞蟻上了排,眼淚汪汪地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木勺,送給他。木勺的把兒是金色的,勺面呢,是金色的地兒,上面描畫著兩片紅葉,六顆紅豆。螞蟻接了木勺後,把它插在心窩那兒。
這次放排回來後,螞蟻就不是從前的螞蟻了。他常常一個人拿著木勺,坐在院子里發獃。他每天要去一次江邊,名義是捕魚呀、洗澡呀、刷鞋呀,其實大家都明白他是為了看看對岸。
有一天,螞蟻用網掛上來一條足有十多斤重的紅肚皮的細鱗魚。那魚被提回家時,還搖頭擺尾著。我想做個醬汁魚,裝上一罐,去開庫康看看老潘。刮完魚鱗,用刀剖膛時,我發現這魚的魚肚異常地大。大魚的魚肚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我劃開魚肚,一縷綠光射了出來,那裡面竟然包裹著一隻戒指!取出後一看,竟然是程英丟失的那一隻,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怕是自己眼花了,喊來螞蟻,他看了一眼就說,是程老師戴的戒指啊!我們把它放在水盆中,用肥皂洗了又洗,將附著在上面的魚油和江草洗掉,它鮮亮得就像一個要出嫁的姑娘,看一眼就讓人怦怦心跳。我想這條魚要是早打上來就好了,那樣程英就不會死了。這也說明,戒指確實是在她洗衣裳時滑落到江水中的。我和螞蟻趕緊用塊手絹包了戒指去崔大林家,想把它還了。誰知崔大林見了戒指後看了一眼就哭了,說,這是命啊,命啊,我不能要這戒指了。我以為他想起程英傷心,就說,你現在看著難受,就把它鎖在柜子里。你下半輩子又不能一個人這麼過下去,碰到合適的還得找一個,晚上吹燈後好有個說話的人。崔大林抓著我的手,哭得像個淚人,說,潘大嫂,這戒指命該是你的,我說什麼也不能要。它要是再回到我家,我非死了不可!我說,這東西這麼金貴,不是我的,我不能要。崔大林竟然給我跪下了,求我救救他,留下戒指。我見他那樣,就說,那就給螞蟻吧,魚是他打上來的,等於他撿著的,這戒指留著他將來娶媳婦用。螞蟻將崔大林從地上拉起來,乾脆地說,我喜歡它,我要!就把戒指取過來,揣在兜里了。
那時我並不知道崔大林心中的秘密,只當他沒了舊人,怕見舊物了。
我把那條細鱗魚用油煎透,放了一碗黃醬,慢火煨了三個鐘頭,魚骨都酥了,盛了滿滿一罐,搭了一輛拖拉機,去開庫康了。那時從小岔河到開庫康已經修了簡易公路,走起來方便多了,兩個鐘頭就到了。船站的人對老潘很好,並不讓他乾重活兒,我去了,還讓他休息一天,陪我逛逛供銷社。我跟老潘說了戒指藏在魚肚中的事情,老潘說,聽上去像是神話,只有螞蟻才能把吞了綠寶石戒指的魚打上來啊!
我怎麼能夠想到,等我從開庫康返回小岔河時,螞蟻走了。他留下了三封信,一封是給開庫康的組織的,說是他爸爸因為他生在蘇聯而成了蘇修特務,現在他離開中國了,跟家裡永久斷了聯繫,應該把他爸爸放回小岔河了。一封是給他哥哥姐姐的,說是他不孝,請他們好好待父母,為我們養老送終。還有一封是寫給我和老潘的,說是他此去,永不回來了,請我們不要難過,要保重身體。在我們那封信的下面,他還畫了一個磕頭的男孩,說是每年除夕,只要他活著,不管在哪裡,他都會沖著小岔河的方向,給我們磕頭拜年的。
螞蟻帶走了那隻戒指和那把描畫著紅豆的木勺。我明白,他這是游到對岸去了。老潘是條硬漢,我從沒見過他掉淚,但螞蟻的走,讓他痛不欲生,以後只要誰一提起這個話題,他就掉淚。我也是心如刀絞,但為了老潘,只得挺住,我勸他,在哪裡生的孩子,最後還得把他還到哪裡,這是命啊。
我們沒敢把信的內容透露出去,只是說螞蟻失蹤了,不知去哪裡了。不然,老潘等於有了一個叛國投敵的兒子,罪更大了。那些日子我們整天提心弔膽的,怕螞蟻突然被遣返回來。沒有遣返的消息時,我們又擔心他偷渡時淹死了,所以一聽說黑龍江的哪個江段發現了屍首時,我們就打哆嗦,直到確認那人不是螞蟻時,才會舒口氣。到了冬天封江時,我們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想著螞蟻一定是平安過去了,跟心愛的姑娘在一起了。
「文革」結束了,老潘回到小岔河。那時經營所已經擴展成林場,上頭派來了一個場長,讓老潘做副場長,他謝絕了。他說自己快六十的人了,又得了風濕病,沒能力做事情了。我明白,螞蟻的離去,等於把他油燈中的燈芯抽去了,他的心裡沒有多少亮兒了。
一九八九年,老潘死了。他活了七十歲,也算喜喪了。離世前,他對我說,真是饞你當年來小岔河時帶來的豬油啊。我知道他是想螞蟻了,就拿來螞蟻留給我們的那封信。他眼睛盯著那個磕頭的男孩,笑了笑,撒手去了。
在老潘的葬禮上,崔大林把折磨了他半生的秘密告訴了我。他說那個戒指確實是我的,當年他從開庫康接我來小岔河的路上,豬油罈子碎了,他在幫我往碗里劃拉豬油時,發現了一隻綠寶石戒指。他一時貪財,把它竊為己有。開始時他不敢把它拿出來,以為那是我藏到裡面的,後來套問過我幾次,知道那壇豬油是用房子換來的,戒指的事我一無所知,他就敢拿出來了。程英能跟他,確實是因為這隻戒指。他其實心裡清楚,程英更喜歡那個追求她的技術員。婚後,他一看到這隻戒指,腿就發軟,做不成男人該做的事。他央求過程英,不讓她戴那玩意兒,可她不答應,他們為此沒少吵嘴。我問崔大林,你為什麼要等到老潘死了才告訴我?他說,老潘是條漢子,他要是知道了,他看我的眼神就能把我給殺了啊。
我這才明白,當年霍大眼為什麼囑咐我不要讓別人吃那壇豬油,看來他要送我那隻戒指,他暗中是喜歡我的。老潘的弟弟剛好從河源老家趕來奔喪,我就向他打聽霍大眼的情況。他說,霍大眼得了腦溢血,死了六七年了!他活著時,一見老潘的弟弟,就向他打聽,你哥哥嫂子來信了嗎,他們在那裡過得好嗎?老潘的弟弟說,有一回他告訴霍大眼,說我生了一個兒子,叫螞蟻,霍大眼說了句,比叫臭蟲好啊,氣呼呼地走了。霍大眼的老婆是個潑婦,兩口子彆扭了一生。霍大眼病危時,他老婆正在鞋店試一雙黑皮鞋。別人喚她快回家,她不急不慌地對店主說,給我換雙紅鞋吧,他死了,我得避邪,省得老王八蛋的鬼魂回來纏我。
咳,可惜我知道這戒指的來歷晚了一步。要是老潘在,我可以跟他顯擺顯擺:瞧瞧啊,也有別的男人喜歡我啊。不過以老潘的脾性,他聽了後肯定會哈哈大笑著說,一個眼睛長得跟牛眼似的屠夫喜歡你,有什麼臭美的?
老潘死後的第二年,崔大林也死了。我仍然活著,兒孫滿堂。我這一生,最忘不了的,就是從河源來小岔河那一路的風雨。我的命運,與那壇豬油是分不開的。夏日的傍晚,我常常會走到黑龍江畔,看看界江。在兩岸間扇著翅膀飛來飛去的鳥兒,叫聲是那麼地好聽。有一種鳥會發出「蘇生——蘇生——」的叫聲,那時我便會抬起頭來。我眼花了,看不清鳥兒的影子,但鳥兒身後的天空,我還看得挺分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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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遲子建
忘記寫上作者我真是……
沒想到這麼多人也喜歡這個故事,感覺好開心,好感動
謝謝點贊和感謝的大家,第一次這麼多贊真的是太開心!
不過我明明比 都是貼的這個故事的高票 先貼出來的!
再次感謝點贊的各位,讓我一個知乎小白感受到了大家的溫暖。
鮁魚和鮁魚餃子,簡直是我拚死也要回家吃飯的理由。
我爸江邊長大,對於海鮮充滿熱愛,什麼季候吃什麼東西如數家珍,像螃蟹蜆子小人仙這類期間限定按下不提,魚,尤其是鮁魚,才是我家飯桌上的台柱子。
正常紅燒鮁魚,收拾的工序看了幾次逐漸就轉手給我做,內里清的乾乾淨淨之後拿到案板上粗粗剁幾段,重點是先清燉後紅燒,老抽和薑絲一下鍋,我就該捧著米飯眼巴巴坐地等開飯了。
鮁魚餃子講起來就比較費時費力,母親走之後爸爸不再有心思在廚房裡出精工細活,後來他交新女朋友,身體原因不允許錯過飯點,就搬到工作單位旁邊由我阿姨照顧。
我大四下學期到現在獨自住在老房子里,對於做飯興緻缺缺,多半一匝麵條吃三天,冰箱里塞滿速食肉製品和啤酒,每個周六去看看爸爸。
很多時候我為了好區分會說回你的家和我的家,爸爸一而再強調雖然他不和我住在一起但每個地方都是家,但我總是賭著這口氣,可能還是怨他沒從一而終吧。
立秋那天我到了他的家,看見爸爸在廚房裡煮餃子,我預感到可能是鮁魚餡一咬開還是驚訝了一下,洗碗的時候阿姨說,你多來一來,平時我跟你爸在家他從來不做飯,每個禮拜六眼巴巴盼你來,才做飯的。
我站在北方夏夜的風裡,想起來很小的時候家裡經濟狀況堪憂,爸爸給我和媽媽做香菇油菜和米飯,他在一旁喝啤酒,說在單位吃過了。
想起來算是長大了又好像沒長大。
畢竟沒有人這輩子能走得出廚房。
《甜粽子,咸粽子》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塊名為「咕嚕嚕好美味」的大陸上,生活著各種各樣的可食用種族。其中有一個國號為「咸」的國家領域最為廣闊,整個國家的子民種族十分豐富,比如豆腐腦族、月餅族、腊味族、湯圓族、粥族……真要列個清單,恐怕一整本菜單,哦,不,戶籍手冊都記不完。
彼時統治整個國家的是王國的開創者,高貴的粽子家族的繼承者。它是一枚血統純正的蛋黃肉粽,身形高大,稜角分明,身體由飽滿緊實的瑩白糯米塑成,其間夾雜著上好的鹹肉粒,肥瘦相間,滋味濃郁。糯米中央包裹著的是一整顆圓潤通透的鹹蛋黃,金色的球體幾乎能滲出誘人的油氣兒來。當然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因為蛋黃肉粽總是穿著古樸的青蘆葉長袍,用結實的咸草栓了一圈又一圈,把全身裹的密密實實,而那袍子翠綠的色澤永遠充盈著濃郁的生機,象徵蓬勃的生命。
蛋黃肉粽執掌「咸」國已有好幾千年,它是一名英明的君主,國家在它的治理下越發繁榮昌盛,食物的種類也愈發多元化。當然,所有種族都堅定不移地信奉著它們的國教:咸教。這個教派的教義主旨便是「一切食物都應該是鹹的,凡是甜的都是異端!」
相傳在許多年前,蛋黃肉粽的祖輩,粽子族裡的鹹派曾經與甜派展開過艱苦卓絕的殘酷鬥爭,犧牲了無數英勇先烈才終於將由紅豆粽、蠶豆粽、紅棗粽、玫瑰粽、豆沙粽、果脯粽等派系組成的甜粽聯盟徹底打垮,並逼的其盟主——某枚不知具體內餡兒的甜粽子——跳入燃氣灶·火山自盡,才最終奪取了大片疆域,開創了屬於所有鹹味食物的美好國度。
然而據說甜粽王在自盡之前,曾立下惡毒的詛咒,聲稱自己總有一天將在廢墟中重生,返回這片土地,徹底摧毀鹹派的所有功績,奪回本該屬於甜派的一切。
這個惡毒的詛咒一直猶如一片終年不散的陰雲盤旋在歷代咸粽王的心頭,蛋黃肉粽還記得父王雙蛋黃粽將王位傳給自己時的教誨,甜味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也最狡猾的敵人,切莫被它蒙蔽雙眼,欺騙內心。
蛋黃肉粽不敢掉以輕心,對一切甜派可能抬頭的蛛絲馬跡都必須重拳出擊。但凡是無視國家律法,私自往身上添加白糖、蜂蜜、豆沙等甜味劑的食品,無論是蜜汁叉燒、芝麻湯圓、鍋包肉還是偏甜味的西紅柿炒雞蛋,都會遭到立即逮捕,被關押至終年堅冰不化的冰箱冷凍室,直到過了保質期。
至於查抄到的那些甜味材料,都統統被傾倒在源自燃氣灶·火山山脈的那沸水河裡,直到被衝進茫茫的米湯海里去。
漸漸的,整個國家都聞甜色變,沒有誰敢再提起這個字,大家甚至漸漸淡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甜的味道。
蛋黃肉粽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去自己最喜歡的胡辣湯瀑布旁邊散散步,放個風。
胡辣湯瀑布位於王宮後面茂密的鹹菜森林深處,位置隱秘,水流湍急,湯汁粘稠,周圍空氣中都瀰漫著芬芳的胡椒與肉桂粉霧,適合冥想。這是蛋黃肉粽十分鐘愛的身心放鬆之地,王宮侍衛們也知道它的喜好,通常只會在較遠處警戒,不會擅自前來打擾。
今天看上去也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直到蛋黃肉粽聽到了某種響動。
它警覺地起身回望,灌木叢中一陣窸窸窣窣,使得王粽子不禁屏住呼吸,握緊了身側的佩劍。然而它等到的不是兇猛的巨獸,而是一團,呃,髒兮兮,黑乎乎的傢伙。
蛋黃肉粽花了很長時間才分辨出,那是個粽子。
比蛋黃肉粽更矮,更壯,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粽子它沒裹粽葉。
這在粽子界相當於裸奔。
一向重視禮儀的蛋黃肉粽簡直都不忍直視對方了。
可對方卻大喇喇地越走越近,似乎都沒意識到蛋黃肉粽在十分為難地倒退。偉大的王粽子全部心思都用在思考該怎麼應付這種尷尬的情況,結果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退到了胡辣湯瀑布的盡頭。
它只注意到對方臉色突然變了,猛衝上來撲住它。
然後,兩顆粽子一起跌入了湍急的水流。
在被水流沖得轉了一千多個圈之後,蛋黃肉粽只覺得眼前全是打著圈圈兒的星星,河道里流淌的熱騰騰的湯汁簡直快把它全身都給泡軟了。一個浪頭打來,將它好不容易從湯里冒出來的腦袋又壓了下去。
整個世界都變得混沌不堪,唯一清晰的,只有還緊緊拉著蛋黃肉粽的那隻手。
偉大的咸粽之王醒來時,感覺有點渾身不得勁。它身下是粗糲的鵝卵石,耳側是水流的泊泊聲,眼前是璀璨的星光。微風拂過,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覆在它全身……
等等。蛋黃肉粽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粽葉長袍,已經,被水,給,沖,沒,了。
「你沒事了?」一個聲音響起,蛋黃肉粽偏頭,看到的是摔下瀑布前靠近自己的那枚粽子。不過經過河水的沖刷,原來附在對方身上的髒東西全都沒了,露出它的真身,一個純白色的糯米粽子。
還是光溜溜的。
這成何體統!蛋黃肉粽痛苦地把臉扭到一邊。
在強忍著悲痛去河邊的森林找了幾條艾草在身上勉強裹了幾圈,並堅持讓對方也跟著這樣做了之後——雖然對方看上去好像非常不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蛋黃肉粽終於能坐下來跟對方好好談一談了。
鑒於篇幅關係,這裡只大概總結一些它們談話的關鍵信息,例如這枚粽子的名字叫白粽子,從小獨自生活在沸水河沿岸,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與家族,當然,也不怎麼懂正常的社交禮儀。它甚至不知道蛋黃肉粽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只是粗魯地拍著對方大笑道:「朋友,你的名字真拗口。」
蛋黃肉粽一臉嫌棄地往邊上挪了挪,只感覺心煩意亂。
特別是當它發現那顆叫白粽子的白粽子後腦勺上深深地插了根鋒利的銀叉子時。
「在瀑布上面我看到這玩意兒朝你飛過來,所以撲你的時候不小心用過了勁。」白粽子憨憨地笑著,滿不在乎地伸手一把將叉子拔了出來,「還好扎的不深,不然捅壞我的心就麻煩了。」
你的心不也就是一堆白糯米么?蛋黃肉粽鄙夷地撇嘴,但這樣的思緒很快被更為濃厚的擔憂蓋過:之前瀑布上發生的事並非意外,而是人為,並且極有可能是非常了解蛋黃肉粽日常行程的王公貴族所為。
蛋黃肉粽的眉毛蹙的更深了。
它必須抓緊時間趕回王宮。
而且此事最好能秘密進行,避免驚動潛伏於官方的反叛者。
可養尊處優的王粽子不認識回皇宮的小路,倒是那隻從出生之後一直沿著沸水河轉悠的白粽子拍著胸脯說自己能帶路。
說實話,蛋黃肉粽對於對方的承諾並不完全信賴,因為粽子家族自古便流傳著一條諺語:白味粽子不值得信賴,誰知道它們會給自己蘸上咸醬還是甜醬。
然而王粽子目前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第二天天亮後,兩顆粽子一起上路了。
一開始,蛋黃肉粽不太習慣兩人這種結伴而行的方式,白粽子太粗魯,太話嘮,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吵的它根本沒法專心思考。
「以前從來沒人教過我這些。」白粽子在獲得又一個蠢問題的答案後,感激而欽佩地大笑,嘴咧的亮晶晶的牙花子都露出來了。「你真是枚博學的粽子。」
這個不諳世事的傻瓜。蛋黃肉粽悄悄在心頭嘆氣,有點兒大家根本不是一路粽子的無可奈何。
不過在密林間穿梭需要的並不是蛋黃肉粽的淵博學識,更需要的是白粽子野外求生的紮實功底。無論是靠星辰夾角確定方向,靠動物的腳印搜捕獵物,還是尋找安全隱秘的樹洞過夜,白粽子都是一把好手,尊貴的王粽子完全不用擔憂。
這傢伙倒是挺可靠的。這才沒過幾天,王粽子心底對這枚年輕白粽子的評價指數就創了新高。
當然它不會公開承認就是了。
事實上,多虧了白粽子的一路引導,這趟旅途蛋黃肉粽甚至走得挺開心,有點兒當年偷偷帶自己兒子滷肉粽出去露營的意思。只在某次面對一條氣味不佳的豆汁兒河時,蛋黃肉粽才垮下了臉色,躊躇地望著正在奮力往河裡淌的白粽子。
「怎麼了?」白粽子轉頭問道。
「我會濕的。」蛋黃肉粽苦著臉嘟囔了一聲,伸手拈了懸在自己肚子上的那顆搖搖欲墜的鹹肉粒,被湯水泡的松垮垮的滋味可不好受。
白粽子果斷退回到岸邊,在蛋黃肉粽面前蹲下身:「上來。」
蛋黃肉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猶豫很久,才攀了上去。
王粽子份量可不輕,白粽子明顯有點吃力,不過它在豆汁兒河裡的步子依然邁的很穩當,一步接一步,不緊不慢,踏踏實實。鑒於兩枚粽子身上裹的艾草並不嚴實,自然會有裸露出來的糯米,被壓的粘在一起。
這種既毫無間隙的情誼是見多了勾心鬥角的蛋黃肉粽早已久違了的。
但這感覺真不賴。
背著蛋黃肉粽淌過豆汁兒河的白粽子瘦了一大圈,經過數日的連番浸泡,白粽子的糯米黏性也不如最初的強勁,身體表面許多糯米粒都被剛才的波濤捲走,看得蛋黃肉粽心頭挺不是滋味,於是它鄭重其事地許下諾言:「等回去之後,我一定會補償你一整碗上好的白糯米。」
白粽子一邊點燃篝火,一邊回給它一記爽朗的笑容。
那笑容太開懷太質樸了,看得蛋黃肉粽有點發懵,直到一陣微涼的夜風擾的它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大噴嚏。
真是太沒形象了。王粽子有些訕訕地揉著鼻子,而生好火堆的白粽子朝它伸出手:「坐過來吧。」
蛋黃肉粽這回沒有遲疑。
林冠下,火焰旁,是兩枚粽子友好地靠在一起,肩並著肩。
但彼此沉默的氣氛還是略顯尷尬,為了緩解這種氛圍,蛋黃肉粽開始講起了故事,關於遠古時代咸族與甜族的戰爭,那些殘酷的爭鬥,惡毒的詛咒,還有艱難維繫的勝利。
「這沒有意義。」對往事一無所知的白粽子做了評論,「決定食物好壞的並不是咸或者甜。」
蛋黃肉粽氣的呼啦一下就站起來了。
一枚連自身立場都不怎麼明朗的白粽子沒有資格否定它祖輩的偉大功績。
那是它們第一次爆發爭吵,爭吵的勝負無關緊要,爭吵的結局是兩枚粽子沒有再多做溝通,對著篝火兩端,各自找了碎瓷碟片枕著睡了。
中間隔的好遠。
它根本什麼都不懂。蛋黃肉粽忿忿地想著,翻來覆去睡不著,它偷偷轉身注視著白粽子的背影,思考著自己勃然大怒的緣由。
理由自然很容易找到,按照王國的律法要求,膽敢發表那種言論的子民可是要被判處極刑的。
可這裡是王國律法觸不到的荒野,它只是個虛有其名的光桿王粽子,對方也不過是個跟國家事務毫無交集的底層小人物,此時此地,維護所謂的秩序毫無意義。
但它依然很生氣,為一個小人物同自己的觀念差異。
老天。王粽子有些驚恐的想著。難道我自己也動搖了?
這個念頭攪的它心神不寧,直到天快亮時才勉強有了點睡意。朦朧中,似乎有誰將一片芭蕉葉輕輕覆在自己身上。
蛋黃肉粽醒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放亮了。它推開蓋在自己身上的那片芭蕉葉,朝對面張望。
篝火早已熄滅,那堆灰燼對面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一枚粽子存在的蹤跡。
蛋黃肉粽突然有點心慌。
但它的心慌沒有持續多久,身後又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白粽子回來了。它下意識地轉身。
可惜站在它面前的並不是那顆熟悉的白粽子,而是一隻龐大的,兇狠的,長著鋒利爪子和獠牙的,老鼠。
蛋黃肉粽掉頭就跑。
但一顆粽子怎麼可能跑得過一隻食物界最兇猛的猛獸,在山坡上咕咚咕咚滾了無數跤,並被絆的卡在兩顆鹹菜樹枝幹間的蛋黃肉粽,面對老鼠飛撲上來投下籠罩自己全身的陰影時,有些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它好像聽見了許多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有父王母后,早逝的配偶,逐漸長大成粽的王子,還有,那顆單純善良的白粽子。
「蛋黃肉粽!」王粽子突然睜開了雙眼,這不是瀕死的幻覺,是真實的呼喊,來自不遠處飛奔而來的白粽子,「趴下!」
蛋黃肉粽果斷地向下撲倒,然後是老鼠巨大的身軀鋪天蓋地地壓了上來,揚起許多塵土,帶來無盡黑暗。
當王粽子再度從黑暗返回光明時,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血是從老鼠眼眶裡流出來的,那裡插著一根鋒利的銀叉子,就是當初白粽子替它擋的那根。
而英勇的屠鼠勇士白粽子正攤坐在一邊,猛烈地喘著粗氣,原本包裹在身上的艾葉都裂開了,身體下側的一個稜角已在之前的搏鬥中被老鼠啃去,留下參差不齊的邊緣。
蛋黃肉粽急忙跑去它的身邊:「你沒事吧?」
「沒事。」白粽子痛的呲牙咧嘴,但仍然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你不是說要送我一整碗糯米嗎?到時候能補好的。」
蛋黃肉粽沉默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蠢傢伙,突然給了對方一個緊密的擁抱。白粽子似乎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笑著伸開雙臂,抱了回去。
空氣中瀰漫著純純的糯米清香。
那滋味,似乎,有點甜。
很快兩顆粽子抵達了王城附近。蛋黃肉粽已經提前聯絡了自己的心腹總管紅燒排骨,約定將在王城中央噴泉廣場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要求所有貴族都必須列出自家的護衛隊在廣場四周充當儀仗隊,互相監視防備,以免哪個家族伺機謀逆。
「以後我們還能再見面嗎?」入城的前夜,一向陽光開朗的白粽子終於不再笑了。
「一定能的。」蛋黃肉粽保證。
很快天便亮了,白粽子陪著蛋黃肉粽進了城,來到噴泉廣場。一時間,禮炮齊鳴,樂曲奏響,民眾的歡呼響徹天際。王子滷肉粽帶著大總管紅燒排骨前來迎接咸國的王粽子歸來。
白粽子看著蛋黃肉粽與家人朋友擁抱時的場景,默默轉身,想要往擁擠的人群中退。
那不是我該去湊熱鬧的地方。白粽子心裡想著,眯著眼睛抬頭看天。
太陽太大,曬的我都要嗖了。
不然心裡那股酸味兒是從哪裡來的。
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變故發生了。
王國的大總管紅燒排骨跳反了!
它為什麼要跳反的理由有且只有一個。
這個故事需要一個反派。
不然整個故事還有什麼看頭。
原來當年的甜派組織一直沒有徹底消失,隱秘地延續了數千年。而排骨家族的大總管身為組織領袖之一,多年來一直忍辱負重,強行洗去自己的糖醋印記,偽裝成紅燒排骨潛伏於蛋黃肉粽身邊,伺機復仇。之前的胡辣湯瀑布意外事件,不消說,就是出自它的安排。大總管本想等尚為年少的王子繼位之後,再進行一次毒殺謀反,沒想到蛋黃肉粽居然大難不死,還回來了。
大總管氣的簡直要炸成椒鹽排骨。
既然如此,不如趁王粽子、王子以及各家貴族和老百姓都在,搞一票大的。
為了這一天,大總管已經暗搓搓的謀劃很久了。
多年以來,王國衛隊查抄的甜味劑其實有很大一部分並未被傾倒入沸水河中,而是被大總管偷偷收集起來,秘密儲藏在王城中央的噴泉廣場下方地窖中,同時,它還私下安排甜派成員開挖了從燃氣灶·火山到地窖之間的地道,這一回,它要打開地道,將火山的熔漿引入噴泉,用沸騰的泉水融掉之前儲藏在地窖里的砂糖、蜂蜜和紅糖,調製成濃稠的甜味醬汁,通過噴泉的噴涌,將其灑滿整個王城!
這一回,無論是粽子、月餅、湯圓、豆腐腦,統統逃不過被澆上糖汁變成甜味食品的可怕命運,連噴泉里無辜的水煮魚都要變成甜膩膩的松鼠魚了!
咸國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大!危!機!
就在話多的反派大總管事無巨細地向人民群眾彙報自己的反叛計劃時,已經耗光了耐心的白粽子突然沖了上去,抱住大總管,一同投入了正要噴涌岩漿的地道,堵住入口,挽救了國家挽救了城邦。
同時,也再一次拯救了蛋黃肉粽。
在白粽子下墜的那一刻,蛋黃肉粽看見年輕的白粽子臉上依然掛著熟悉的笑容,用口型對它說了最後一句話。
再見。
火舌迅速涌了上來,將它與大總管吞噬殆盡。
傷心的王粽子揭開了噴泉和地窖的每一塊砌磚,只找到一顆鮮紅的蜜豆。
蛋黃肉粽認識那個甜蜜的味道。
這就是白粽子的心。
收拾殘局的過程沒有詳述的必要,唯一令民眾費解的是,向來對甜派打擊毫不手軟的王粽子這次居然手下留情,將原本該被流放至冰箱監獄冷凍室的甜派叛徒只罰去了冷藏室反省。
而隨後的若干年,原本針對甜味食物的許多歧視性法條也被逐漸廢除了,純正的咸國逐漸成為了一個無論何種味道的食物都可以安居樂業的幸福國度。
「決定食物好壞的並不是咸或者甜。」這是蛋黃肉粽傳位給王子的囑咐。
它相信王子將會是個好王粽子。
至於它自己……蛋黃肉粽歇息夠了,站起身來,攏了攏在風中飄揚的箬葉斗篷,將一袋沉甸甸的生糯米背上肩頭,沿著沸水河朝遠處的火山艱難跋涉。
白粽子其實是藉由傾倒在沸水河中的各種廢料,再加火山熱量以及遠古詛咒誕生的孩子。
等我。蛋黃肉粽握緊了手中那顆蜜豆,注視著遠方的火山口。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一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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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童的《白雪豬頭》吧,這是一篇畫面感絕佳的故事,腦海里自然而然會閃過暖黃燈光下縫補褲子的母親,被白雪覆蓋的屋瓦,街道間女人們的俗氣的叫喊,凍得通紅的雙腳……天道歷然,所以每個時代的角落裡升斗小民都有真姿,也只有人情社會,人永不饜足的慾望,才是無揀擇的生生之德。
我母親買不到豬頭肉,她凌晨就提著籃子去肉鋪排隊,可是她買不到豬頭肉。人們明明看見肉聯廠的小貨車運來了八隻豬頭,八隻豬頭都冒著新鮮生豬特有的熱氣,我母親排在第六位。肉聯廠的運輸工把八隻豬頭兩隻兩隻拎進去的時候,她點著食指,數得很清楚,可是等肉鋪的門打開了,我母親卻看見櫃檯上只放著四隻小號的豬頭,另外四隻大的不見了。她和排在第五位的紹興奶奶都有點緊張,紹興奶奶說,怎麼不見了?我母親踮著腳向張雲蘭的腳下看,看見的是張雲蘭的紫紅色的膠鞋。會不會在下面,我母親說,一共八隻呢,還有四隻大的,讓她藏起來了?櫃檯里的張雲蘭一定聽見了我母親的聲音,那隻紫紅色的膠鞋突然抬起來,把什麼東西踢到更隱蔽的地方去了。
我母親斷定那是一隻大豬頭。
從紹興奶奶那裡開始豬頭就售空了,紹興奶奶用她慈祥的目光譴責著張雲蘭,這是沒有用的。賣光了。張雲蘭說,豬頭多緊張呀,紹興奶奶你來晚了,早來一步就有你一隻。
紹興奶奶端詳著張雲蘭,從對方的表情上看事情並沒有迴旋的餘地,賠笑臉也是沒有用的,紹興奶奶便沉下臉來,眼睛向櫃檯裡面瞄,她說,有我一隻的,我看好了。你看好的?在哪兒呀?張雲蘭豐滿的身體光明磊落地後退一步,紹興奶奶花白的腦袋順勢越過油膩的櫃面,向下面看,看見的仍然是張雲蘭的長筒膠鞋,紫紅色閃爍著紫紅色熱烈而怠慢的光芒。紹興奶奶,你這大把年紀,眼神還這麼好?張雲蘭突然咯咯地笑起來,抬起胳膊用她的袖套擦了擦嘴角上的一個熱瘡,她說,你的眼睛會拐彎的?
櫃檯內外都有人跟著笑,人群的鬨笑聲顯得乾澀凌亂,倒不一定是對幽默的回應,主要是表明一種必要的立場。紹興奶奶很窘,她指著張雲蘭的嘴角說,嘴上生瘡啦!這麼來一句也算是出了點氣,紹興奶奶走到割冷凍肉的老孫那裡,割了四兩肉,嘟嘟囔囔地擠出了肉鋪。
我母親卻倔,她把手裡的籃子扔在櫃檯上,人很嚴峻地站在張雲蘭面前。我數過的,一共來了八隻。我母親說,還有四隻,還有四隻拿出來!
四隻什麼?你讓我拿四隻什麼出來?張雲蘭說。
四隻豬頭!拿出來,不像話!我告訴你,我看好的。
什麼豬頭不像話你看好的?你這個人說外國話的,我怎麼聽不懂?
拿出來,你不拿我自己過來拿了。我母親以為正義在她一邊,她看著張雲蘭負隅頑抗的樣子,火氣更大了,人就有點衝動,推推這人,撥撥那人,可是也不知是肉鋪里人太多,或者乾脆就是人家故意擋著我母親的去路,她怎麼也無法進入櫃檯里側。她聽見張雲蘭冷笑的聲音,你算老幾呀,自己進來拿,誰批准你進來了?
開始有人來拉我母親的手,說,算了,大家都知道豬頭緊張,睜一眼閉一眼算了,忍一忍,下次再買了,何必得罪了她呢?我母親站在人堆里,白著臉說,他們肉鋪不像話呀,這豬頭難道比燕窩魚翅還金貴,藏著掖著,排了好幾次都買不到,都讓他們自己帶回家了!張雲蘭在櫃檯那一邊說,豬頭是不金貴,不金貴你偏偏盯著它,買不到還尋死覓活呢。說我們帶回家了?你有證據?
我母親急於去櫃檯裡面搜尋證據,可是她突然發現從肉鋪的店堂四周冒出了許多手和胳膊,也不知道都是誰的,它們有的禮貌,鬆軟地拉住她,有的卻很不禮貌了,鐵鉗似的將我母親的胳膊一把鉗住,好像防止她去行兇殺人。一些紛亂的男女混雜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來,少數聲音息事寧人,大多數聲音卻立場鮮明,表示他們站在張雲蘭的一邊。這個女人太過分了,大家都買不到豬頭,誰也沒說什麼,偏偏她就特殊,又吵又鬧的!那些人的手拽著我母親,眼睛都是看著張雲蘭的,他們的眼神明確地告訴她,雲蘭雲蘭,我們站在你的一邊。
我母親亂了方寸,她努力地甩開了那些樹杈般討厭的手,你們這些人,立場到哪裡去了?她說,拍她的馬屁,你們天天有豬頭拿呀?拍馬屁得來的豬頭,吃了讓你們拉肚子!我母親這種態度明顯是不明智的,打擊面太廣,言辭火暴流於尖刻,那些人紛紛離開了我母親,憤憤地向她翻白眼,有的人則是冷笑著回頭瞥她一眼,充滿了歧視:這種女人,別跟她一般見識。只有見喜的母親旗幟鮮明地站在我母親身邊,她向我母親耳語了幾句,竟然就讓她冷靜下來了。見喜的母親說了些什麼呢?她說,你不要較真的,張雲蘭記仇,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我跟你一樣,有五個孩子,都是長身體的年齡,要吃肉的,家裡這麼多嘴要吃肉,怎麼去得罪她呢?告訴你,我天天跟居委會吵,就是不敢跟張雲蘭吵。我母親是讓人說到了痛處,她黯然地站在肉鋪里想起了我們家的鐵鍋,那隻鐵鍋長年少沾油膩葷腥,極易生鏽。她想起我們家的廚房油鹽醬醋用得多麼快,而黃酒瓶永遠是滿的,不做魚肉,用什麼黃酒呢?我母親想起我們兄弟姐妹五人吃肉的饞相,我大哥仗著他是掙了工資的人,一大鍋豬頭肉他要吃去半鍋,我二哥三哥比筷子,筷子快肚子便沾光,我姐姐倒是懂事的,男孩吃肉的時候她負責監督裁判,自己最多吃一兩片豬耳朵,可是騰出她一個人的肚子是杯水車薪,沒什麼用處的。我二哥和三哥沒肉吃的時候關係還算融洽,遇到紅燒豬頭肉上桌的日子,他們像一頭狼遇到一頭虎,吃著吃著就打起來。我母親想起豬肉與兒女們的關係不在於一朝一夕,賭氣賭不得,口氣就有點軟了。她對見喜的母親說,我也不是存心跟她過不去,我答應孩子的,今天做肉給他們吃,現在好了,排到手裡的豬頭飛了,讓我做什麼給他們吃?見喜的母親指了指老孫那裡,說,買點冷凍肉算了嘛。我母親轉過頭去,茫然地看著櫃檯上的冷凍肉。那肉不好,她說,又貴又不好吃,還沒有油水!豬肉這麼緊張,我母親還挑剔,見喜的母親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轉過身去站到隊伍里,趁我母親不注意,也向她翻了個白眼。
肉鋪里人越來越多了,我母親孤立地站在人堆里,她籃子里的一棵白菜不知被誰撞到了地上,白菜差點絆了她自己的腳。我母親後來彎著腰拍打著人家的一條條腿,嘴裡嚷嚷著,讓一讓,讓一讓呀,我的白菜,我的白菜。我母親好不容易把白菜撿了起來,籃子里的白菜讓她看見了一條自尊的退路,不吃豬頭肉也餓不死人的!她最後向櫃檯里的張雲蘭喊了一聲,帶著那棵白菜昂然地走出了肉鋪。
我們街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還是說豬頭吧,有的人到了八點鐘太陽升到了寶光塔上才去肉鋪,卻提著豬頭從肉鋪里出來了。比如我們家隔壁的小兵,那天八點鐘我母親看見小兵肩上扛著一隻豬頭往他家裡走,儘管天底下的豬頭長相雷同,我母親還是一眼認出來,那就是清晨時分的肉鋪失蹤的豬頭之一。
小兵家沒什麼了不起的,他父親在綢布店,母親在雜貨店,不過是商業戰線,可商業戰線就是一條實惠的戰線,一個手裡管著棉布,一個手裡管著白糖,都是緊俏的憑票供應的東西。我母親不是笨人,用不著問小兵就知道個究竟了。她不甘心,尾隨著小兵,好像不經意地問,你媽媽讓你去拿的豬頭,在張雲蘭那裡拿的吧?小兵說,是,要腌起來,過年吃的。我母親的一隻手突然控制不住地伸了出去,捏了捏豬的兩片肥大的耳朵。她嘆了口氣,說,好,好,多大的一隻豬頭啊!
我母親平時善於與女鄰居相處,她手巧,會裁剪,也會縫紉,小兵的母親經常求上門來,夾著她丈夫從綢布店弄來的零頭布,讓我母親縫這個縫那個的,我母親有求必應,她甚至為小兵家縫過圍裙、鞋墊。當然女鄰居也給予了一定的回報,主要是贈送各種票證。我們家對白糖的需求倒不是太大,吃白糖一是吃不起,二是吃了不長肉,小兵的母親給的糖票,讓我母親轉手送給別人做了人情,煤票很好,草紙票也好,留著自己用。最好的是布票,那些布票為我母親帶來了多少價廉物美的卡其布、勞動布和花布,雪中送炭,幫了我家的大忙。我們家那麼多人,到了過年的時候,幾乎不花錢,每人都有新衣服新褲子穿,這種體面主要歸功於我母親,不可否認的是,裡面也有小兵父母的功勞。
那天夜裡我母親帶了一隻假領子到小兵家去了。假領子本來是為我父親縫的,現在出於某種更迫切的需要,我母親把嶄新的一個假領子送給小兵的母親,讓她丈夫戴去了。我父親對這件事情自然很不情願,可是他知道一隻假領子擔負著重大的使命,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我母親把它卷在了報紙里。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哪兒?我母親與女鄰居的燈下夜談很快便切入了正題,豬頭與張雲蘭。張雲蘭與豬頭。我母親的陳述多少有點閃爍其詞,可是人家很快弄清楚了她的意思,她是要小兵的母親去向張雲蘭打招呼,早晨的事情不是故意和她作對,都怪孩子嘴巴饞,逼她逼急了,傷著她了務必不要往心裡去,不要記仇——我母親說到這裡突然又有點衝動,她說,我得罪她也就得罪了,我吃不吃豬肉都沒關係的,可誰讓我生下那麼多男孩,肚子一個比一個大,要吃肉要吃肉,吃肉吃肉吃肉,她那把割肉刀,我得罪不起呀!
小兵的母親完全贊同我母親的意見,她認為在我們香椿樹街上張雲蘭和新鮮豬肉其實是畫等號的,得罪了張雲蘭便得罪了新鮮豬肉,得罪了新鮮豬肉便得罪了孩子們的肚子,犯不上的。談話之間小兵的母親一直用同情的眼光注視著我母親,好像注視一個莽撞的闖了大禍的孩子。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情急之下就想出了一個將功贖罪的方法。她說,張雲蘭也有四個孩子呢,整天嚷嚷她家孩子穿褲子像咬雪糕,褲腿一咬一大口,今年能穿的明年就短了,你給她家的孩子做幾條褲子嘛!我母親下意識地撇起嘴來,說,我哪能這麼犯賤呢,人家不把我當盤菜,我還替她做褲子?不讓人笑話?女人最了解女人,小兵的母親說,為了孩子的肚子,你就別管你的面子了,你做好了褲子我給送去,保證你有好處。你不想想,馬上要過年了,這麼和她僵下去,你還指望有什麼東西端給孩子們吃呀。我告訴你,張雲蘭那把刀是長眼睛的,你吃了她的虧都沒地方去告她的狀。
女鄰居最後那番話把我母親說動了心。我母親說,是呀,家裡養著這些孩子,腰桿也硬不起來,還有什麼資格講面子?你替我捎個口信給張雲蘭好了,讓她把料子拿來,以後她兒女的衣服不用去買,我來做好了。
凡事都是趁熱打鐵的好,尤其在春節即將臨近的時候。小兵的母親第二天回家的時候帶了一捆藏青色的布到我家來,她也捎來了張雲蘭的口信,張雲蘭的口信之一概括起來有點像毛主席的語錄,既往不咎,治病救人,口信之二則溫暖了我母親的心,她說,以後想吃什麼,再也不用起早貪黑排什麼隊了,隔天跟她打個招呼,第二天落了早市只管去肉鋪拿。只管去拿!
此後的一個星期也許是我母親一生中最忙碌的日子。其他的家庭主婦也忙,可她們是忙自己的家務和年貨,我母親卻是為張雲蘭忙。張雲蘭提供的一捆布要求做五條長褲子,都是男褲,長短不一,尺寸被寫在一張油膩膩的紙上,那張紙讓我母親貼在縫紉機上方的牆上。我們看著那張紙會聯想起張雲蘭家的四個男孩一個男人的腿,十條腿都比我們的長,一定是骨頭湯喝多了吧。我母親看到那張紙卻唉聲嘆氣的,她埋怨張雲蘭的布太少,要裁出五條褲子來,難於上青天。
我母親有時候會誇大裁剪的難度,只是為了向大家證明她的手藝是很精湛的。後來她熬夜熬了一個晚上,還是把五條褲子一片一片地摞在縫紉機上,像一塊柔軟的青色的梯田。然後我們迎來了縫紉機惱人的粗笨的歌聲,我母親下班回家便坐到縫紉機前,苦了我姐姐,什麼事情都交給她做了。我姐姐撅著嘴抗議,做那麼多褲子,都是別人的,我的褲子呢?弟弟他們的褲子呢?我母親說,自己的褲子急什麼,過年還有幾天呢,反正不會讓你們穿舊褲子過年的。我姐姐有時候不知趣,嘮叨起來沒完,她說,你為人民服務也不能亂服務,張雲蘭那麼勢利,那麼討厭的人,你還為她做褲子!我母親一下就火了,她說,你給我閉上你的嘴,這麼大個女孩子一點事情也不懂,我在為誰忙?為張雲蘭忙?我在為你們的肚子忙呀!
時間緊迫,只好挑燈夜戰。我們在睡夢中聽見縫紉機應和著窗外的北風在歌唱,其聲音有時流暢,有時遲疑,有時熱情奔放,有時哀怨不已。我依稀聽見我母親和父親在深夜的對話。我母親在縫紉機前說,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我父親在床上說,掉出來才好。我母親說,這天怎麼冷成這樣呢,手快凍僵了。我父親說,凍僵了才好,讓你去拍那種人的馬屁!
埋怨歸埋怨,我母親仍然保質保量地完成了張雲蘭的五條褲子,她把五條褲子交給小兵的母親,小兵的母親為我母親著想,她說,你自己交給她去,說說話,以前的疙瘩不就一下子解開了嘛。我母親擺著手說,前幾天才在肉鋪吵的架,這一下白臉一下紅臉的戲,讓我怎麼唱得出來?你這中間人還是做到底吧。我母親把五條褲子強扔在小兵家裡,逃一樣地逃回到家裡。
家裡的縫紉機上又堆起了一座布的山丘,那是為我們兄弟姐妹準備的布料。我母親在上班前夕為她忠實的縫紉機加了點菜油,我看見她蹲在縫紉機前,不時地瞥一眼上面的藍色的灰色的卡其布,還有一種紅底白格子的花布,然後她為自己發出了一聲簡短而精確的感嘆,勞碌命呀!
而小兵的母親後來一定很後悔充當了我母親和張雲蘭的中間人。整個事情的結局出乎她的意料,當然也讓我母親哭笑不得,你猜怎麼樣了?張雲蘭從肉鋪調到東風滷菜店去了!早不調晚不調,她偏偏在我母親做好了那五條褲子以後調走了!
我記得小兵的母親到我家來通報這個消息時哭喪著個臉。都怪我不好,多事,女鄰居快哭出來了,你忙成那樣,還讓你一口氣做了五條褲子,可是我也實在想不通,張雲蘭在香椿樹街做了這麼多年,怎麼偏偏就在這節骨眼上調動了,氣死我了!我母親也氣,她的臉都發白了,但是她如果再說什麼難聽的話,讓小兵的母親把臉往哪兒放呢?人家也是好心。事到如今我母親只好反過來安慰女鄰居,她說,沒什麼,沒什麼的,不就是熬幾個夜費一點線嘛,調走就調走好了,只當是學雷鋒做好事了。
很少有人會嘗到我母親吞咽的苦果,受到愚弄的豈止是我母親那雙勤勞的手,我們家的縫紉機也受愚弄了,它白白地為一個勢利的女人吱吱嘎嘎工作了好幾天。我們兄弟姐妹五人的腸胃也受愚弄了,原來我們都指望張雲蘭提供最新鮮的肉、最肥的雞和最嫩的鴨子呢。不僅如此,我們家的籃子、罈子和缸也受愚弄了,它們閑置了這麼久,正準備大顯身手腌這腌那呢,突然有人宣告,一切機會都喪失了,你們這些東西,還是給我空在那兒吧。
我們對於春節菜肴所有美好的想像,最終像個肥皂泡似的破滅了。我母親明顯帶有一種幻滅的懷疑,她對我們說,今年過年沒東西吃,吃白菜,吃蘿蔔,誰要吃好的,四點鐘給我起床,自己拿籃子去排隊!
我們怎麼也想不通,我母親給張雲蘭做了這麼多褲子,反而要讓我們過一個革命化的艱苦樸素的春節!
除夕前那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雪,我記得我是讓我三哥從床上拉起來的。那時候天色還早,我父母親和其他人都沒起床,因為急於到外面去玩雪,我和我三哥都沒有顧上穿襪子。我們趿拉著棉鞋,一個帶了一把瓦刀,一個抓著一把煤鏟,計劃在我們家門前堆一個香椿樹街最大的雪人。我們在拉門閂的時候感覺到外面什麼東西在輕輕撞著門,門打開了,我們幾乎嚇了一跳,有個裹紅圍巾穿男式工作棉襖的女人正站在我們家門前,女人的手裡提著兩隻豬頭,左手一隻,右手一隻,都是我們從來沒見過的大豬頭,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女人的圍巾和棉襖上落滿了一層白色的雪花,兩隻大豬頭的耳朵和腦袋上也覆蓋著白雪,看上去風塵僕僕。
那時候我和三哥都還小,不買菜也不社交,不認識張雲蘭。我三哥問她,豬頭是我們家的嗎?外面的女人看見我三哥要進去喊大人,一把拽住了他,她說,別叫你媽,讓她睡好了,她很辛苦的。然後我們看見她一身寒氣地擠進門來,把兩隻豬頭放在了地上。她說,你媽媽等會兒起來,告訴她張雲蘭來過了。你們記不住我的名字也沒有關係,她看見豬頭就會知道,我來過了。
我們不認識張雲蘭,我們認為她放下豬頭後應該快點離開,不能影響我們堆雪人。可是那個女人有點奇怪,她不知怎麼注意到了我們的腳,大驚小怪地說,下雪的天,不能光著腳,要感冒發燒的。管管閑事也罷了,她的眼睛突然一亮,變戲法似的從棉襖口袋裡掏出了一雙襪子,是新的尼龍襪,商標還粘在上面。你是小五吧?她示意我把腳抬起來,我知道尼龍襪是好東西,非常配合地抬起了腳,看著那個女人蹲下來,為我穿上了我的第一雙尼龍襪。我三哥已經向大家介紹過的,從小就不願意吃虧,他在旁邊看的時候,一隻腳已經提前拍了起來,伸到那個女人的面前。我記得張雲蘭當時猶疑了一下,但她還是從她的口袋裡掏出了第二雙尼龍襪。這樣一來,我和我三哥都在這個下雪的早晨得到了一雙溫暖而時髦的尼龍襪,不管從哪方面說,這都是一個意外的禮物。
我還記得張雲蘭為我們穿襪子的時候說的一句話,你媽媽再能幹,尼龍襪她是織不出來的。當時我們還小,不知道她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張雲蘭還說了一句話,現在看來有點誇大其詞了,她說,你們這些孩子的腳呀,討厭死了,這尼龍襪能對付你們,尼龍襪,穿不壞的!
聽我母親說,張雲蘭家後來也從香椿樹街搬走了,她不在肉鋪工作,大家自然便慢慢地淡忘了她。我母親和張雲蘭後來沒有交成朋友,但她有一次在紅星路的雜品店遇見了張雲蘭,她們都看中了一把蘆花掃帚,兩個人的手差點撞起來,後來又都退讓,誰也不去拿。我母親說她和張雲蘭在雜品店裡見了面都很客氣,兩個人只顧說話,忘了掃帚的事情,結果那把質量上乘的蘆花掃帚讓別人撈去了。
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中有一段印象很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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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觀說完就把門關上,然後向西走去,走了沒有幾步路,他聽到旁邊有人在哭泣,低頭一看,看到了一樂,一樂坐在鄰居家凹進去的門旁,脖子一抽一抽地看著許三觀,許三觀急忙蹲下去:「一樂,你是不是一樂?」
許三觀看清了這孩子是一樂以後,就罵了起來:「他媽的,你把你媽急了個半死,把我嚇了個半死,你倒好,就坐在鄰居家的門口。」
一樂說:「爹,我餓了,我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許三觀說:「活該,你餓死都是活該,誰讓你走的?還說什麼不回來了……」一樂抬起手擦起了眼淚,他邊擦邊說:「本來我是不想回來了,你不把我當親兒子;我去找何小勇,何小勇也不把我當親兒子,我就想不回來了……」
許三觀打斷他的話,許三觀說:「你怎麼又回來了?你現在就走,現在走還來得及,你要是永遠不回來了,我才高興。」
一樂聽了這話,哭得更傷心了,他說:「我餓了,我困了,我想吃東西,我想睡覺,我想你就是再不把我當親兒子,你也比何小勇疼我,我就回來了。」
一樂說著伸手扶著牆站起來,又扶著牆要在西走,許三觀說:「你給我站住,你這小崽子還真要走。」
一樂站住了腳,歪著肩膀低著頭,哭得身體一抖一抖的,許三觀在他身前蹲下來,對他說:「爬到我背上來。」
二樂爬到了許三觀的背上,許三觀背著他往東走去,先是走過了自己的家門,然後走進了一條巷子,走完了巷於,就走到了大街上,也就是走在那條穿過小城的河流旁。許三觀嘴裡不停地罵著一樂:「你這個小崽子,小王八蛋,小混蛋,我總有一天要被你活活氣死。你他媽的想走就走,還見了人就說,全城的人都以為我欺負你了,都以為我這個後爹天無揍你,天天罵你。我養了你十一年,到頭來我才是個後爹,那個王八蛋何小勇一分錢都沒出,反倒是你的親爹。誰倒楣也不如我倒楣,下輩子我死也不做你的爹了,下輩子你做我的後爹吧。你等著吧,到了下輩子,我要把你折騰得死去活來……」
一樂看到了勝利飯店明亮的燈光,他小心翼翼地問許三觀:「爹,你是不是要帶我去吃麵條?」
許三觀不再罵一樂了,他突然溫和地說道: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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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分享一段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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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時,許三觀對兒子們說:
「我知道你們心裡最想的是什麼?就是吃,你們想吃米飯,想吃用油炒出來的菜,想吃魚啊肉啊的。今天我過生日,你們都跟著享福了,連糖都吃到了,可我知道你們心裡還想吃,還想吃什麼?看在我過生日的份上,今天我就辛苦一下,我用嘴給你們每人炒,你們們就用耳朵聽著吃了,你們別用嘴,用嘴連個屁都吃不到,都把耳朵豎起來,我馬上就要炒菜了。想吃什麼,你們自己點。一個一個來,先從三樂開始。三樂,你想吃什麼?」
三樂輕聲說:「我不想再喝粥了,我想吃米飯。」
「米飯有的是,」許三觀說,「米飯不限制,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我問的是你想吃什麼菜?」
三樂說:「我想吃肉。」
「三樂想吃肉,」許三觀說,「我就給三樂做一個紅燒肉。肉,有肥有瘦,紅燒肉的話,最好是肥瘦各一半、而且還要帶上肉皮,我先把肉切成一片一片的。有手指那麼粗,半個手掌那麼大,我給三樂切三片……」
三樂說:「爹,給我切四片肉。」
「我給三樂切四片肉……」
三樂又說:「爹;給我切五片肉。」
許三觀說:「你最多只能吃四片,你這麼小一個人,五片肉會把你撐死的。我先把四片肉放到水裡煮會,煮熟就行,不能煮老了,煮熟後拿起來晾千,晾乾以後放到油鍋里一炸,再放上醬油,放上一點五香,放上一點黃酒,再放上水,就用文火慢饅地燉,燉上兩個小時,水差不多燉干時,紅燒肉就做成了……」
許三觀聽到了吞口水的聲音。「揭開鍋蓋,一股肉香是撲鼻而來,拿起筷子,夾一片放到嘴裡一咬……」
許三觀聽到吞口水的聲音越來越響。「是三樂一個人在吞口水嗎?我聽聲音這麼響,一樂和二樂也在吞口水吧?許玉蘭你也吞上口水了,你們聽著,這道菜是專給三樂做的,只准三樂一個人吞口水,你們要是吞上口水,就是說你們在搶三樂的紅燒肉吃,你們的菜在後面,先讓三樂吃得心裡踏實了,我再給你們做。三樂,你把耳朵豎直了……夾一片放到嘴裡一咬,味道是,肥的是肥而不膩,瘦的是絲絲飽滿。我為什麼要用文火燉肉?就是為了讓味道全部燉進去。三樂的這四片紅燒肉是……三樂,你可以饅饅品嘗了。接下去是二樂,二樂想吃什麼?」
二樂說:「我也要紅燒肉,我要吃五片。」
「好,我現在給二樂切上五片肉,肥瘦各一半,放到水裡一煮,煮熟了拿出來晾乾,再放到……」
二樂說:「爹,一樂和三樂在吞口水。」
「一樂,」許三觀訓斥道,「還沒輪到你吞口水,」
然後他繼續說:「二樂是五片肉,放到油鍋里一炸,再放上醬油,放上五香……」
二樂說:「爹,三樂還在吞口水。」
許三觀說:「三樂吞口水,吃的是他自己的肉,不是你的肉,你的肉還沒有做成呢……」
許三觀給二樂做完紅燒肉以後,去問一樂:
「一樂想吃什麼?」
一樂說:「紅燒肉。」
許三觀有點不高興了,他說:
「三個小崽子都吃紅燒肉,為什麼不早說?早說的話,我就一起給你們做了……我給一樂切了五片肉……」
一樂說:「我要六片肉。」
「我給一樂切了六片肉,肥瘦各一半……」
一樂說:「我不要瘦的,我全要肥肉。」
許三觀說:「肥瘦各一半才好吃。」
一樂說:「我想吃肥肉,我想吃的肉裡面要沒有一點是瘦的。」
二樂和三樂這時也叫道:「我們也想吃肥肉。」
許三觀給一樂做完了全肥的紅燒肉以後,給許玉蘭做了一條清燉鯽魚。他在魚肚子裡面放上幾片火腿,幾片生薑,幾片香菇,在魚身上抹上一層鹽,澆上一些黃酒,撒上一些蔥花,然後燉了一個小時,從鍋里取出來時是清香四溢……
許三觀繪聲繪色做出來的清燉鯽魚,使屋子裡響起一片吞口水的聲音,許三觀就訓斥兒子們:
「這是給你們媽做的魚,不是給你們做的,你們吞什麼口水?你們吃了那麼多的肉,該給我睡覺了。」
最後,許三觀給自己做一道菜、他做的是爆炒豬肝,他說:
「豬肝先是切成片,很小的片,然後放到一隻碗里,放上一些鹽,放上生粉,生粉讓豬肝鮮嫩,再放上半盅黃酒,黃酒讓豬肝有酒香,再放上切好的蔥絲,等鍋里的油一冒煙,把豬肝倒進油鍋,炒一下,炒兩下,炒三下……」
「炒四下……炒五下……炒六下。」
一樂,二樂,三樂接著許三觀的話,一人跟著炒了一下,許三觀立刻制止他們:
「不,只能炒三下,炒到第四下就老了,第五下就硬了,第六下那就咬不動了,三下以後趕緊把豬肝倒出來。這時候不忙吃,先給自己斟上二兩黃酒,先喝一口黃酒,黃酒從喉嚨里下去時熱乎乎的,就像是用熱毛巾洗臉一樣,黃酒先把腸子洗乾淨了,然後再拿起一雙筷子,夾一片豬肝放進嘴裡……這可是神仙過的日子……」
屋子裡吞口水的聲音這時是又響成一片,許三觀說:
「這爆炒豬肝是我的菜,一樂,二樂,三樂,還有你許玉蘭,你們都在吞口水,你們都在搶我的菜吃。」
說著許三觀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他說:
「今天我過生日,大家都來嘗嘗我的爆炒豬肝吧。一個大學生帶著失明的父親去麵館吃牛肉麵,一碗面裡面只有幾片牛肉,父子倆面對面吃著。
父親摸索著夾起牛肉往兒子面前的碗里送,兒子接過來牛肉,又悄悄放回父親的碗里。
一來二去,爺倆相互夾了十幾次,父親說,這牛肉麵真不錯,肉挺多。
老闆娘看見了,默不作聲進了廚房,端出一盤切好的醬牛肉,說,小店今天店慶,每桌客人送一盤牛肉,你們爺倆慢吃。
父親連忙道謝,兒子沖著老闆娘笑了笑。老闆娘心裡好受了些。
等父子倆吃完面走出飯店,老闆娘收拾桌子的時候發現,醬牛肉的盤子下面塞了二十塊錢。
以前語文課做的閱讀理解文章,讀了特別有感觸。我和我爸也都愛吃牛肉麵,現在上大學,每次回家第一頓飯必須吃牛肉麵,一碗面裡面當然也只有幾片牛肉,我爸都會再點一盤牛肉腱子(?▽?)
雖然如此,他還是總把他碗里的牛肉都夾給我,說以後再不吃肉就給我斷糧。我就說,面里的肉不好吃,我不愛吃,就給他夾回去嘿嘿。
想胖爸嘞。《吃剩的》
某王爺與一鼓曲演員結婚,貌似雙方都是再婚,所以按照風俗,中午辦桌。
某著名相聲演員因故,開席後才趕到,隨便找了一桌,坐下就開始吃。
管家非常客氣:『喲,X爺,您看這多不合適,您來了讓您吃剩的。』
X爺:『吃剩的怎麼了?……』
管家:『是是是……』
X爺:『王爺還吃我剩的呢。』謝各位厚贊 取匿了並且再更幾個小故事
結尾附贈小彩蛋
鄭先生看到了這篇蛋撻文
決定十一帶我去澳門吃正宗的葡式蛋撻耶!
\(*T▽T*)/
竟然真的破百贊了,
你們為什麼不去努力學習要刷知乎呢!(???ω???) 好吧我也是
安利好麗友蜂蜜黃油味大凹凸薯片
我減肥路上の最大敵人
#和鄭先生談戀愛第一次吵架
是因為在7-11買東西吃
他拿了巨難吃的紫地瓜味的薯片
(-?_-?)我這樣子都沒有嫌棄你
而我拿了巨好次的可樂果,香辣味誒!嘎嘣脆!
坐下來看直播打發時間
我(?????????) 獻寶一樣
你快嘗一下我這個 很好次的!期待臉
他拿了一個 我超期待看到他說好好吃的反應
可是並沒有
他只是很敷衍的說了個 嗯?
你品味辣么差拿的那麼難吃的薯片我都沒有嫌棄你阻撓你
我安利給你你竟然不星星眼(?ω?)回應我說這真好吃!
蘭後 就...生悶氣...被他逼著講道理....吵架了
還好我們吵架不超過兩小時
因為我們的雞米花都要涼了?.??
#我和鄭先生最先開始戀愛的時候,是靠宵夜促進感情的
我們住在台中某個夜市裡(這也是為什麼我胖了十幾斤的原因)
每天十點吃一頓宵夜
類似這樣
然後凌晨一點多再叫朋友一起再來一頓宵夜
類似??這樣
在無數次吃宵夜打嘴炮過程中我們都覺得彼此
胃口很合
三觀很合
套路很合
可以一起開心的吃吃喝喝(??ˇ?ˇ?)
就在一起咯
第一次一起吃生魚片
不顧同桌人異樣的眼光
大吃特吃哇莎米
你也愛吃芥末!對啊我也是!兩張老臉涕淚橫流
可是後來我吃大蒜的時候
他就不這麼說了....
可惜(???︿???)
「剛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有肚腩,真的好喜歡,可惜現在都快沒有了....」
為什麼會跟他在一起
因為他有世界上最可愛的...肚腩!
以下是原答案 並沒有分割線 嘻嘻
有次跟鄭先生出門旅遊
下午出門前軟磨硬泡讓他答應我晚上宵夜吃蛋撻
(因為我愛蛋撻愛到骨子裡)
在外面玩的時候吵架了
兩個人很生氣 互相不說話哦
氣鼓鼓的做計程車 也不說話哦
下了車到酒店 還是不說話哦
我突然想起來 麻蛋老子吵架不能忘記吃蛋撻啊!
尋思了一會 反正他吵架不理我那我就去買蛋撻好啦 #天真臉
打開手機導航 肯德基十點半關門 還有十分鐘 抓緊走
走到一半接到微信 大意是他很生氣 問我在哪
我說買蛋撻啊 他??
總之很幸運的買了剩下的六個蛋撻好開心店員小哥還給我打折六個只要30塊
出門他其實在馬路另外一個方向 可能用的導航不一樣
我歡脫的提著蛋撻往賓館走
他一聲不哼跟著我
發4啊我真的沒有看見他 腦子裡只想著蛋撻好香啊
走到一個昏暗的地方 大概是樓縫 我看前面沒有人 突然站住了腳步
鄭先生說他當時的想法是媽的智障終於發現老子在後面跟著你了 還不滾過來跟老子道歉 我給你抱抱
但是我 慢慢的打開了袋子 心滿意足的拿出蛋撻
開始偷吃
第一個還沒吃完呢 就被他的笑聲嚇得掉出來一半(??`ω′?)
後來他說 我的女朋友真的是智障啊哈哈哈哈哈
大半夜蹲街上偷吃蛋撻啊 前一秒還氣哭啦
至於我為什麼要偷吃
(?ω?)因為我怕他吃四個我就只能吃兩個了
準備騙他只買到四個的??
而且蛋撻涼了就不好吃了對不對
蛋撻辣么好吃人家才沒空跟你生氣呢(??ω??)?
看累了吧 吃口瓜吧 (?????)小時候特別喜歡吃番茄,只要我媽從街上買回來,比如一次買十個,可能在吃飯之前我會先幹掉兩個。
然後吃過飯後我再給自己心裡暗示再吃一個。
可一個不過癮啊,那就再拿一個慢慢品,告誡自己絕不能狼吞虎咽了。
然後這就是四個了。
等晚上看電視的時候再吃一個,美名其曰飯後水果。
等他們睡著後我再偷摸吃一個。
因為我媽拿番茄是做麵條用的,但是我從不吃麵條里的番茄,因為燙過的不好吃。
後來發展到我媽買的番茄會藏起來,我就靠鼻子去找,番茄的味道我特別敏感。
最厲害的一次是我聞到麵缸旁邊,就聞不出來了,掀開麵缸的蓋子,一袋剛買的番茄出現在我面前。
微笑臉!
現在的番茄很多是催熟的,其實就相當於青番茄染了個色而已。
因為從小學到的技能,現在去市場買番茄的時候,我拿起一個聞聞就能判斷出這個番茄是自然成熟還是催熟的,百分百正確,因為兩種番茄的氣味不一樣。慣奶油。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媽為什麼嫁給了我爸。當年我媽好歹長得每個人都說好看,又是獨養女兒,家裡條件挺好,外公還是大學生。最後卻嫁了從奉賢出來,在市區連房子都沒有,直接搬進外公外婆家住的我爸。(事實證明我媽買中了潛力股)更關鍵同一天她見了兩個男生,在我爸前面那個還是個看起來很有前途的大學生。
後來我媽說了因為兩個慣奶油。她和我爸去看電影的時候我爸買了兩個慣奶油,一人一個。慣奶油可是我媽心頭最愛,最高紀錄一口氣吃了五個。於是在電影開場前我媽就把她那個吃完了,然後我爸把他那個也給了我媽。我媽幸福吃完了,就決定和我爸在一起了。
後來我問了我爸。我爸說當時他被我媽的吃法嚇慘了,自己也不要吃奶油,就趕緊把另一個給她了。
到現在我都一直在嘲笑我媽被兩個慣奶油騙走了。同時警告她要吃什麼趕緊給我買,不然我也會被騙走。(然而想太多,有人願意來騙我就好了)
不管怎麼說,感謝慣奶油給了我生命。紅寶石是我恩人。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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