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周作人?


他同魯迅的內心滿足感都比較低,對外冷眼熱心,對內也是沉吟低徊,不能自已。
區別是魯迅有過出入當鋪的經歷,敢於迎上去看世人的嘴臉,不怕撕逼;
苦雨齋里的老僧則選擇低頭品茶,把自己關在書齋里。

懷疑論者。
一生信條是「疾虛妄」,只願就他所會意的常識,深情款款不厭其煩的頻頻致意。
魯迅則一定要撕逼。所造成的苦惱誤會和熱鬧,都遠遠多過乃弟。

因為「疾虛妄」,從父權男權到大義名分,都覺著無味。
不免就落了水。
回憶童年時,不止一次,說自己是「醜小鴨」。
不覺得自己重要。

一生都有人照拂。從父母長兄到內子。
二三十年代,銀元需換成銅幣流通,時價1:460。
友人談及,周作人堅說是1:200+,傭人就這樣算給他的。
眾人都說上當了。他考察了下,發現還有大米整包被「運」出去的。
於是鼓足勇氣,請來傭人,委婉說,家道不濟,希望高就。
傭人忽然跪倒,他大驚,趕緊上前扶起:
「剛才的話算沒說,不要在意。」
——對過現實生活沒有經驗也沒有耐心。
寧願做一個無所擔當而心細心軟的爛好人,也不願為現實而取捨而變得粗糙變得狠心。
他糊塗,但並不笨。
也懂世故。但他的世故,是兔子的機敏,不是狐狸的狡獪。
會自己掉進坑,不會咬人。
所以郁達夫說魯迅,也說他,是真真正正的好人。

不過雖如此,既然不管事兒,終究會有一點虛,一點愧。
覺得有些事非我能所知,有些滋味永遠自己藏在心底。
同魯迅失和,在他看來,不足以成為一樁公案。
外人沒有置喙的必要。
私事。
私。
此事上,我相信出自老二的糊塗。
只是他糊塗一次就絕交,不願再去理。
才好像成了多嚴重的一件事。
(多年後他還用同樣的方式,直接把啟事登在報上,斷交了一位從游多年的弟子。又一個謎。)

兩人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而已。
一個糊塗,一個過敏。
老二糊塗,是複雜的事上愛任性,
老大過敏,發生了誤會就得撕逼。
糊塗的弟弟敢於對哥哥耍任性,
過敏的哥哥卻從不捨得撕弟弟。

失和其實不是謎。
謎面上就有謎底:
「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的」
所以
「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
也不想責誰,——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

聯想之前四十年,從來兄弟怡怡,
只有一次哥哥失手打了弟弟:
「他老催促我譯書,我卻只是沉默的消極對待,
有一天他忽然憤激起來,揮起他的老拳,在我頭上打上幾下,
便由許季弗趕來勸開了。」
那時弟弟剛同羽太信子在一起。
熱戀期。

絕交的紙條送來以後,魯迅還讓僕役再送信過去,
「上午啟孟自持信來,後邀欲問之,不至。」
如果真是偷看了弟妹洗澡,
不會再多此一舉。
失和的起因,無非是一件
在哥哥都未曾覺察到的,
但在弟弟,卻已足以刺破他的薔薇夢的
小事。
比如,因家事突起爭論,哥哥憤激握拳,
而弟妹以為是沖她,對弟弟無意間一提。
或者,哥哥情急之下冒出過一句日語的咒罵,
哪怕並不是,但同樣氣急的弟妹錯會了。
都已足矣。
博愛而負重的人,是寬容而且可爭論的。
博愛但敏感的人,很多莫名的細節便已觸到他底線。

破裂了,再粘合也還是有對不上的縫隙,
起了皺,再用勁撫也不會平滑如初。
憐惜。
自閉。
文章散,侃侃而談,幽懷別抱,卻也行之不遠,
為人淡,來者不避,但也不太會主動出去找你。
谷崎潤一郎說:
「周氏的為人和容貌態度十分溫和,是一種陰性的、女性的性格。
那透明般的清白的臉色,貴族式的端正的五官,細細的眼睛,
說話時低著頭不看對方的樣子,非常流暢的、發音準確地道的日語,
以及安詳的、低聲緩慢的說話方式。」

這樣的人,
也會有人喜歡更多一點的。
是有女生戀愛,她分手一次就夠了,
但不代表她恨你。
相反她會記得你。
也曉得你的心裡。
多年以後,周作人說:
「《傷逝》不是普通戀愛小說,
乃是假借了男女的死亡
來哀悼
兄弟恩情的斷絕的。
世人都要以我為妄吧。
但是我有我的感覺,
深信這是不大會錯的。」

周家兄弟從在東京合作譯書,
取向就有著微差。
北京時代,哥哥願更多成就弟弟,合作的書,哪怕九比一出力,都署弟弟的名,
魯迅受聘北大講師時,周作人已經是教授。
時人聽說《狂人日記》,都介紹說「作者是周作人的哥哥」。
但兩人心中,有沒有比過誰天分更高?
周作人會古希臘語,
但不譯荷馬,不譯柏拉圖,也不譯亞里士多德,
卻譯哀曲,短詩,希臘化時代一個機智辛辣作家的對話集。

周作人的文和人,背後都有這種心聲:
我不重要,但我也不自輕;
我或許糊塗吧,但我也不會明白著自欺,
一生疾虛妄。
我不去追逐光明,大張旗鼓的領人追逐光明,
我本來也不知道光明在哪裡。
我只求黑暗中不踩屎,別掉進坑裡。
我一個人走,找找月亮地兒,聽聽風聲。
我不說什麼是好的,我只說什麼是不壞的。
不跟人撕逼。
看著不是一路了,就避開你。
我心頭沒有熾熱的衷情,
但也有過我的深意。


就評價周作人這樣的作家而言,我們大致可以分兩方面:德與才。
首先是德,
他曾留學日本,並娶了日本人羽太信子為妻。而他的妻子羽太信子並非出身富家,可是氣派極闊,揮金如土。家中有管家齊坤,還有王鶴拓及燒飯司務、東洋車夫、打雜採購的男僕數人,還有李媽、小李媽等收拾房間、洗衣、看孩子等女僕二三人。更奇怪的是,她經常心血來潮,有時飯菜燒好,忽然想起要吃餃子,就把一桌飯菜退回廚房,廚房裡趕緊另包餃子……魯迅曾經說:「我的錢是用黃包車拉進來的,但是人家是用汽車送出去」所以他覺得我自己拚命做,但是總是不能滿足要求。平時魯迅不可避免地提示羽太信子節儉之類,最後羽太信子懷恨在心,於是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中傷魯迅。最後導致周氏兩兄弟失和
從他與魯迅先生失和這件事上,大致可以看出他性格上的一些特徵,首先,他並非是一個好丈夫和家庭支柱。當時他在北京大學任職,魯迅先生同時在六所大學兼職,工作不可謂不辛苦,維持著這個家庭的生計。他不顧兄長的勞苦,對妻子諸多不當的行為沒有制止,而是一味縱容,沒有負一個丈夫應有的責任,維持好這個家庭的秩序。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對人事不明智。魯迅先生很是照顧這個弟弟,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儘可能多的給予幫助。而這位弟弟,卻因為妻子的一些閑言碎語,沒有看清這些矛盾的起因,與相處十幾年情同手足的兄長絕交,很不理智的給哥哥送了一封」絕交信,魯迅先生收到信的那天,心恐怕是要涼透了。
除了與兄長失和這件事外,我們還可以提的,就是廣為後人詬病的:」任汪精衛偽政權職務「
這件事你可以利用網路搜素,查閱相關資料,在此不多談論了。
下面說周作人的「才」
周作人最主要的成就是散文小品的創作,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成熟的散文風格——「平和、沖淡」
倘若你喜歡看散文的話,肯定會喜歡他的散文。周作人是在下最為推崇的散文家之一,上初中的時候,第一次讀他的散文《苦雨》,他談到下雨後,院子里的青蛙鳴叫,以叫聲的不同列舉了幾種青蛙。當時就覺得寫的很有意思,而他散文的一大特色就是把生活中常見的東西,寫的既有趣而平淡,就像是略微罩上一層輕紗,而附上詩意,給人一種朦朧美的享受。郁達夫說:「中國現代散文的成績,以魯迅、周作人兩人的為最豐富最偉大,我平時的偏嗜,亦以此二人的散文為最所溺愛。一經開選,如竊賊入了阿拉伯的寶庫,東張西望,簡直迷了我取去的判斷。」

而周作人散文以及雜文的成就之高,與他廣泛的閱讀有極大的關係。因為,如果想把一個東西寫的很淡,你就必須對這件事物有多個角度的觀察與認識,必須十分了解才能寫「透」而又恰巧能控制力度。文傑若說:「解放後周作人為人民文學出版社譯的日本古典作品,從八世紀初的《古事記》、十一世紀的女官清少納言的隨筆《枕草子》、十三世紀的《平家物語》、十四世紀的《日本狂言選》、十八世紀的《浮世澡堂》和《浮世理髮館》,以至本世紀的《石川啄木詩歌集》,時間跨度達一千多年。每一部作品他譯起來都揮灑自如,與原作不走樣。最難能可貴的是,不論是哪個時代的作品,他都能夠從我國豐富的語彙中找到合適的字眼加以表達。這充分說明他中外文學造詣之深……每部譯稿,他必加上詳細的注釋,並在前言後記中交代作者生平、作者的歷史背景、藝術特色等。他立論精闢,提綱挈領,深入淺出,恰到好處。」

最後,我這個十七歲的晚輩給周先生一個簡述:學識淵博,才情極高,但是略有怯懦的南方文人。


周作人學生張中行在「負暄瑣話」中對老師的評價(節選):
是惋惜他不能學習呂端,而是與呂端相反:大事糊塗,小事不糊塗。
「五四」前後,他寫了大量的散文,也寫白話詩,有相當濃厚的除舊布新的氣息。
日本人會利用他,這是任何人閉目都會想到的……也許為了防萬一,有些顧念舊交誼的人婉言勸告……後來知道,這些勸告都沒有起作用,據說他還表示過,是因為勸說的理由還不能使他心服。
他同魯迅先生一樣,筆下功力深,一生寫了大量的文章,以文集形式出版的有幾十種。早年和晚年還譯了不少著作,其中有些是日本和希臘的古典作品。這些都有文獻可征
談起認真,也許受魯迅先生的感染,甚至瑣屑小事他也一絲不苟。書籍總是整整齊齊的。給人寫信,八行信箋用毛筆寫,總是最後一行署名,恰好寫滿,結束。用紙包書付郵,一定稜稜角角,整整齊齊。甚至友人送個圖章,他也要糊個方方正正的紙盒,把圖章裝在裡邊。
在北京大學,他以態度溫和著名,訪者不拒,客氣接待,對坐在椅子上,不忙不迫,細聲微笑地談閑話,是苦雨齋的慣例。幾乎沒有人見過他橫眉豎目,也沒有人聽過他高聲呵斥。
也是聽趙蔭棠先生說,周曾同他講,自己知道本性中有不少壞東西,因而如果作了皇帝,也許同樣會殺人。
到一九六七年五月,又為讀者留下十幾種書,下世了。

放現在就應該算是被封殺的「污點藝人」了吧。
另:周作人散文筆觸淡雅,但句句深刻,高中偶讀,一直想入手一本他的著作。


周作人性格太軟,極易受外界環境因素的影響,有些時候自己所相信和擁護的理念和想法,一遇到現實的困難就不能堅持。
幼年時代,周作人成長於魯迅身側,魯迅頗有點長兄如父的角色(父親死得早),幾乎是一手締造了周作人的幼年和青年時代,周作人只是被動的接受,但是也修鍊出一身文學本領。
後來,周作人戀愛羽太信子,兄與妻兩大外界因素髮生了矛盾,疏不間親,兄難以勝妻,所以有兄弟反目。但是這也恰恰是周作人的成人禮,之後的文學道路,他必須直面獨行,最終磨練成一種和魯迅不同的風格,但是水準絕對可以和乃兄魯迅相拮抗。
之後周作人出任偽職,一開始他也頗不願意,堅持自己的不合作態度。但是被日本特務光天化日之下強闖民宅進門放槍幾乎被打中所嚇倒,也就不再堅持了,畢竟死生之事是大於民族節操的。
所幸唯有這文學水準,周作人早已隱隱有宗師之風,雖然不能說獨步天下,但是終於可以不受任何環境因素的影響,不做哪一門哪一派的附庸,自己開出一脈了。


讀過周作人全集,對這個問題比較感興趣。知乎「如何評價」一類的問題很多,但這種問題的指涉往往很模糊。如何評價周作人,是一個太龐大的問題。這裡僅就我讀到的部分,寫幾句。

周作人是五四文學運動的旗手。理論主張方面,他的《人的文學》、《平民文學》兩篇文章,構成五四文學的基調,與胡適《文學改良芻議》、陳獨秀《文學革命論》一起,震動了當時文壇。而從這幾篇文章的內容來看,胡適的說法更重文學形式,陳獨秀則激情多過思考,唯獨周作人,從文學精神本身著眼,提出了最為實質性的主張。實際創作方面,1923年集結出版的《雨天的書》,書中許多文章其實在1919、20、21年間發表過,沖淡平實,清新雅緻,受到當時人的普遍推崇。此後的文章也是如此。理論與創作兩方面,周作人都對五四文學做出了不容迴避的貢獻。

周作人較早確立了「疾虛妄」的核心思想。他推崇的人物如路吉阿諾斯、王充、李贄、戴震等,都是破除迷信、洞穿虛言的傑出代表。因此周作人對於高蹈熱烈的大眾式主張,往往覺得隔膜,而更親近基於個人經驗的平實言說。他與魯迅的分歧,早有徵兆。這一核心思想影響周作人終身。他不倡虛言,不信大話,尤其不信任政客、革命家、思想權威的各色鼓吹。在他的早期同人如胡適、陳獨秀、魯迅等紛紛選擇了各自的政治立場時,唯獨周作人選擇了生活本身,試圖耕耘「自己的園地」。

這一選擇不能被粗暴地界定為虛弱文人的避世。儘管周作人的性格確有柔弱、迴避的嫌疑。他的文章中其實有相當深刻和重要的社會意見,往往借零碎的生活現實平平道出,比如婦女問題、國民性、言論管制、時局、日本侵略、學生遊行,這些大的概念和問題,都在周作人看似沖淡平實的文章里有很認真的記錄和表達。周作人的文章有時可以作為另類的「匕首」、「投槍」來讀。但周作人選擇茶食、古董、烏篷船、白楊、酒、筆記等等零碎的對象來寫文章,其實也已經表明了自己的人生和文學意見:平實、自在的個人生活,才是真實的、應然的,社會進步的道路,應該是個人意識的覺醒和個人生活的完成、完滿。

周作人最為推崇的品質即是「平實」。後人以沖淡、清新等詞概括其人其文,其實不如他自己用過的「平實」一詞準確。讀他的文章,所能體會到的,也就是這樣一種態度和風味。周作人可以視作「自由主義」在現代中國的最早代表。他更相信近切實在的生活本身,更相信個人生活的完成,因為這些是個人唯一能夠確認和了解的部分,更大更多的社會或大眾主張,革命,理想,都是蘇格拉底「認識你自己」、孔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兩條黃金律的反例。

辛亥革命以來,政局、民生的各種失敗,推動了周作人的這一轉向。二十年代後期,周作人已經有「文學小店關門」的表示,所謂「文學小店」,其實是他介入社會政治的途徑,「關門」意味著他對時局的完全失望,以及對個人無能為力的清晰認識。雖然他閑散的文章中偶或一見鋒利的筆觸,但往往一現即逝,沒入花草、古董、筆記、人物、古文的堆垛中。同期魯迅有《野草》,心緒之黑暗無以復加。在周作人,卻沒有這種激烈的表達,反而愈加淡泊、簡單。一正一反,心情相似,而表現迥異。

周作人代表了中國傳統讀書人在面對昏暗時世的特定選擇——邦無道則隱/獨善其身。如果不是北平城破後接受了日本政府的偽職,周作人將終身保持他的名譽與地位。至於他為什麼會接受偽職,這牽涉到他對時局的極端悲觀看法,他對日本的特殊、複雜感情,以及他在具體人事上的柔弱性格。我們沒有必要為他的「漢奸」之舉多加辯駁。文人在大是大非面前的糊塗舉動,史不絕書,周作人為這一序列又添了一個重量級的名字而已。

如果我們讓政治的歸政治,文學的歸文學,那麼可以簡要地說明一下周作人的文學成就。

一,周作人是五四以來無可爭議的重要文體家。他對現代漢語的貢獻,恐怕不在兄長魯迅之下。二,周作人是希臘、日本文學的重要譯介者,希臘神話、薩福、小詩、路吉阿諾斯對話集,松尾芭蕉、俳句、狂言、日本古典小說、近代小說等,允稱經典。三,周作人培養了俞平伯、廢名、沈啟無、江紹原等弟子,接續明末公安、竟陵文體,為中國現代散文開闢了新的路徑。四,周作人閱讀、整理了海量的中國古籍和筆記,以「文抄公」筆法寫出,韻致獨異。五,周作人創作了一定數量的五言詩和白話詩,有一定的詩歌成績。

周作人是德才未能兼備的傳統中國讀書人。這裡的「德」特指他在重大歷史事件面前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他的私德,終身無可指摘)。以傳統史書筆法,周作人應當進入「儒林傳」,但恐怕要加上一筆「事偽朝,不能全其節」的記載。

(案:蒙知友提醒,開頭所說的「周作人全集」下語並不準確。周作人的文集,我讀過和翻閱過的是以下三種版本:鍾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將周作人的所有文章打散重組,按年代順序依次鋪排;止庵《周作人自編集》,將周作人每一時期所出版的文集,大致按原書樣貌整理出來,能分別反映周作人在不同時期的思想和心態。鍾叔河另有《周作人文類編》,出版較早,是將周作人的大部分文章以類別、主題打散重組,以便檢索周作人在不同領域的涉獵和感悟。)


文筆略有陰柔之美;
然在奉養生母之事上錙銖必較,是不孝;
偏信妻子而與兄絕交,是失德;
背棄信仰,投靠日寇,置民族大義於不顧,是不義。

------突然記起了小學班主任的教誨:「語文數學學的好,思想品德卻不及格的人,都是危險品哪!」


文風這麼濃烈,想說是自己寫的有誰信?

"


四十九年前的五月六日,周作人去世了。關於他,我想寫的很多,在他忌日,湧上心頭的如下:


第一,他哥哥魯迅有次接受採訪,品評民國雜文,他排的順序是:周作人、魯迅。解放後,一切秩序重建,官方文人排序是:魯、巴、茅、郭、老、曹。


第二,在我所知道的文人中,周作人是最不在乎在自己的文章中大段引用的。我自己粗估,幾乎能佔五分之一。


第三,周作人罵人少、著述多。多數魯迅罵街的那些雜文,現在看,不知所云。周作人寫的那些花花草草、杯杯盞盞倒是從一個側面構成了真實的二十世紀上半截。


第四,周作人讀書多,讀書真多。

第五,在文藝青年中,和董橋、木心相比,周作人似乎是一個非常不討好的作家。我被多個骨灰級文藝青年問過:「你這麼愛周作人,我捏著鼻子看了兩個半本,到底哪點好啊?」我也實在是不知道如何簡單回答,就像我實在無法和只熱愛乾隆工的人講明白高古玉器和宋瓷的好處。


第六,周作人翻譯得好,感謝他的翻譯,我們現在可以讀到這麼好的日文譯本和希臘文譯本。


第七,周作人和魯迅後來鬧掰了,老死不相往來。具體情況不清楚,清官難斷家務事。但是起因似乎是同住在一處,太多日常的屁事積累到最後一個不可收拾的程度。在我剛剛有一點辦法的時候,我就堅決和我老媽不住一間屋子、不在一個屋檐下、不在一個小區,現在想來,真是英明啊。


第八,沒查到周作人是怎麼死的,查到了他死前的一些事實(通過百度),羅列如下:「1966年5月,文革開始。1966年6月,人民文學出版社不再給周作人預付稿費。1966年8月2日,周作人被紅衛兵查封了家,並遭到皮帶、棍子毆打。其後周作人兩次寫了短文讓兒媳交給當地派出所,以求服用安眠藥安樂死,無音信。1967年5月6日,去世,82歲。」


第九,覺得周作人寫的最深刻的一句話是:「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終未曾吃到好點心。」


第十,覺得魯迅寫的最深刻的一句話是:「院子里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文美,人慫。


胡蘭成強化版2.0

太平文人 生於亂世
與文化有功 於家國無益

氣質陰柔太過,可為血為肉,卻做不了脊樑。


周作人先生的為人,大概可以用一句「全無心肝」來形容了

「大家喝茶時葉(公超)先生才對周(作人)講他此次回平除了安排家屬南行,看望一下老朋友們,還負有特殊任務。他一五一十說來,周微微頷首傾聽。葉先生講完,周作人說他對北大和中央研究院對他的關懷十分感激,可是『在北平如果每月有二百元就可以維持生活了,不必南行了』。他講到舉家南遷的種種困難,說『魯迅的母親和他的女人都要我養活,老三一家也靠我養活』(我聽到他提到自己的母親時竟然說是『魯迅的母親』很覺著驚愕,以後和他談話談到南行的話題時有兩三次他談到周老太太時也是說『魯迅的母親』)……」


胡適去世後,周作人寫了一篇文,全文都是那種周作人式的淡淡的娓娓道來的語調。沒有說一句稱讚的話,只是細數了胡適幫他出了幾本書,幾篇文,得了多少稿費。這時候胡適已經被全民批判成蔣介石的走狗,人民公敵了。我讀了幾乎要流下淚。尤其是講到他用得來的稿費買了一塊墓地,安葬了女兒和母親。摘錄一段如下:

末了還得加上一節,《希臘擬曲》的稿費四百元,於我卻有了極大的好處,即是這用了買得一塊墳地,在西郊的板井村,只有二畝的地面,因為原來有三間瓦屋在後面,所以花了三百六十元買來,但是後來因為沒有人住,所以倒塌了,新種的柏樹過了三十多年,已經成林了。那裡葬著我們的次女若子,侄兒豐二,最後還有先母魯老太太,也安息在那裡,那地方至今還好好的存在,便是我的力氣總算不是白花了,這是我所覺得深可慶幸的事情。 ----周作人《知堂回想錄》


周氏兄弟都有著鮮明的日本文化的印記。周作人像平安時代的日本人,貴族氣息重,執著於品物,翻譯《枕草子》,研究民俗學。魯迅像明治時代的日本人,是個激烈的憤青,執著於各種新鮮的思潮,進化論,尼采,社會主義。魯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就是以明治時代日本人積極奮發的視角(參考大河劇《坂上之雲》)來批判在世界大變局下仍然麻木不仁的中國人。


散文非常好



看梁實秋寫周作人的文章,在文末引用南宮博的《於〈知堂回想錄〉而回想》一文對周作人表示同情理解,那句話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說說容易,真正做起來,卻並不是叫口號之易也。梁實秋對這句話是很同意的,從側面看出了梁實秋對周作人的落水,既是無可奈何又是深切惋惜的心。

我總有一種感覺,周作人的落水和明末的錢謙益的落水大有類同,二人都是文壇巨擘,卻無奈陷入他們本想避免的滾滾巨流中,周作人算來比錢謙益更為無辜,他在苦雨齋里避世,寫詩著文,只期做一個「獨在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的人,卻依舊不免落水,更多的是被動的,選擇是不由己的。錢謙益熱衷於政治,被裹挾入政治洪流中也算是應當之理。

但是我想周作人並不是很在意自己自己的落水,起碼不會有錢謙益那般噬骨腐心,所以不管在獄中還是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時,都大體是心態平和的,因為在周作人看來,政治並不是他所欲的東西,自然政治的影響很難觸及到他心靈,錢謙益則不一樣,由於攀附政治,所以晚年被政治吞噬得很乾凈,所以才傾盡家資地幫助反清復明,這樣的人顯然更為可憐漂泊,雖然兩人處境差不多,但是心境自是大不相同。

司馬遷的《報任安書》里有個詞語叫「怯夫慕義」,意思是越是膽小的人,越愛說什麼名節,但是僅限口頭說說而已,要是真在緊要關頭,怯夫的本質就顯露出來了。這個詞的前面半句是「且勇者不必死節」,意思是勇敢的人不一定非要用為名節死掉來證明自己的勇敢。這兩句話說得很明白,不必要再贅述了。

我其實膽子很小,走在路上,常被突髮狀況嚇一跳,晚上也怕鬼,所以時不時地罵自己是怯夫,我很沮喪地承認,也許我就是那個司馬遷所說的慕義的怯夫。所以我不敢想當我處於錢謙益或者周作人的位置時我是怎麼樣的。當然這是個對我無解的答案,我該慶幸這個答案無解,很多人也該同我一樣慶幸這個答案無解。所以又可以罵罵錢謙益和周作人了。

荊軻和秦舞陽去刺殺嬴政,一同到大殿上,荊軻平靜自若,秦舞陽抖如糠篩,所以荊軻不得不提前動手,以致於功敗垂成,當然刺殺不了嬴政還有很多原因,但是秦舞陽的確是不堪大任的。但是秦舞陽這個人在燕國名氣很大,是個大惡人,人人都怕他,可是這樣的人到底不是真正有勇氣的人。所以我覺得勇氣是相對的,不是每個人都有荊軻那樣持久不變的勇氣。

如果遇到關於名節之事時,一般的勇氣便沒什麼作用了,因為關乎名節之事也常關乎性命,性命之事是大事,可不能隨便對付。自然人都是怕死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大概人人都是怯夫,我覺得這並沒有什麼不好,沒什麼不光彩的,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唯一反感的是,明明自己也是怯夫,還高喊大義的人。對於別人的落水格外興奮,似乎別人的落水就能顯示他的勇氣一樣,其實不是的,只是你恰巧走的路離河比較遠而已,要是近一點,淹死你都有可能,何況落水?我以前看到錢謙益或者周作人的落水,是有些自覺清高的,當然那是以前不懂事的反映了,現在只是覺得心有切切,慶幸自己沒有處在他們的位置,想來自己也算是自己瞧不上的人之一。

相反,我覺得很多真正為了氣節而死的人,其實都不是那麼有勇氣的人,至少不是高喊著節氣的人。像是陳子龍,年輕時,流蕩江南各處,飲酒作詩,和柳如是如膠似漆,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是絲毫看不出他有為國捐軀的勇氣的,一個風流詩人,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哪裡會將國破家亡的重任加在他身上呢?可是就是這樣的人,反而在最後成為了少部分決然赴死的人。

所以我覺得,一般高喊民族大義的人,臨到關鍵時候,用腳投票的絕對是這些人。在抗日戰爭中,是那批默默堅韌的勞苦大眾支撐著,他們是沒有能力高喊民族大義的,更沒有機會高喊。但是一批有機會,有能力的人,全跑掉了,不是做了漢奸,就是做了隱士。勇氣絕不是喊著出來的,也不是從體格,從權勢上體現出來的,氣節自然也不是知識金錢累計出來的,之間全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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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11月16日,首都高等法院特種刑事判決以共同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罪,從輕判處周作人有期徒刑14年(後減為10年),剝奪公權10年,全部財產除酌留家庭必須生活費外沒收!


文章不錯,不過他這輩子最成功的一點可能就是遇到了一位好大哥。他人品到底怎樣,可以聽聽她母親怎麼說的:

父親逝世的電報到八道灣,周作人找了宋紫佩先生同往西三條告訴祖母。事後,祖母對俞藻說:「那天,老二和宋紫佩來,我心裡已猜想到不是好兆頭。心想,大約老大的病更加嚴重了,及至得知老大已經過世,我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擊,悲痛到極點。只覺得全身顫抖,兩腿抖得厲害,站都站不起來,只好靠在床上說話,但頭腦還是清楚的。我說,『老二,以後我全要靠你了。』老二說:」我苦哉!我苦哉!……『老二實在不會說話,在這種場合,他應該說,』大哥不幸去世,今後家裡一切事,理應由我承擔,請母親放心。『這樣說既安慰了我,又表明了他的責任。「祖母氣憤地說:」難道他說苦哉苦哉,就能擺脫他養活我的責任嗎?

這些都是俞芳告訴我的。

來源:周海嬰《魯迅與我70年》


再讀知堂

文劉愚

時當初夏,氣象開明,略藏著一股悶騷。敝寓背陰,陽光只是正午兩三點偶爾折射進來,餘暉穿過窗帘,越過桌旁花草,映照在古銅色的沙發右側一角。今日難得休閑,無心出門。歲非雲暮,終日昏暗,晨間的陰影與黃昏的陰翳,幾乎連接在一塊,無從分別,此時看書寫字兩相宜。我喜歡,求之難得。晚飯後,始到湖邊散散步,小路崎嶇,森森然似有鬼氣,和陰沉的氣息正好調適。歸來,調好檯燈,夾幾紙張,則繼續欹枕看知堂文集。讀到黑夜,頓感自身已置於遠去的民國,相忘於那些隱隱綽綽的鬼影之中了。二〇一七年五月最後的一天,就在這麼一天,完全沉浸在知堂的世界中過了。

我與知堂,已是「久無音問」。再讀,還是覺得他高深入雲,「目為之翳」。林行止談過一個掌故:話說經濟學家加爾布雷斯在肯尼迪喪禮的白宮酒會上,身高兩米一的他遇見了一米九八的戴高樂總統,後者對他說,「真是意外,竟然有人會比我還高!」,又問,「我們和矮的人的比有啥區別?」加哥隨即答道,「首先,我們人群中比較容易認出;其次,我們必須時刻保持正直端正,因為我們無從隱蔽」。據說,戴高樂對此頗為欣賞。也是,這哪裡是論身高,實際是論歷史,論人生。知堂就是這樣的「高人」。我讀知堂,始於高中年歲,多少年了,暗戀的姑娘都換了好幾撥,他依然活在我生活中,隱蔽不了;在整個歷史中,他也隱蔽不了,「必須時刻保持正直端正」。我那麼想去了解這個人,又永遠無法完全了解這麼一個人。民國人物,論讀書之龐雜之紛復,我以為要以他為首,眾所公推的錢鍾書、陳寅恪諸人,即比較全集所引用到的書籍數量而言,都和他距離不小;見解之深刻,也不會輸給乃兄魯迅,甚或過之;而他後半生之糊塗,又是如此讓人猜不透。太多地方,他對我而言,都是龐大的謎團。男人與女人的交流方式,不是站著就是躺著,晤對知堂如此高人,除了仰望,就剩下跪與拜了。我對於知堂,是多年求平等而永不可得。

讀知堂,我常感被無端刺痛。知堂一生,永遠不激不隨,冷靜,平和,疏淡,理智,超然,節制自律。這種性情,落實到文字,是一脈相承的雍容溫和,風淡雲輕,哀矜不喜,綿密而森然,顯現在生活日常,就是活的特別清楚明白,不昧因果,哀樂不入,自性無所掛礙。他永遠居高臨下的包容一切世俗和錯誤,包括他自己的錯誤,愚昧,可憐可哀之處,今生今世,如實關照,不躲不藏,彌散著一股仁者無敵的氣息。我年輕之際,對此,只覺好佩服好佩服,想慕其為人。有些歲月的風塵經歷之後,再想,就覺得自尊心被這種冷峻和悲憫的姿態刺痛。知堂對人,對事,對世界,對生活,從來是淡然的,你再愚昧他不會和你爭執,你再無知他不會對你嘲笑,你如何激怒他都是面帶微笑,待人接物,無論內外,對朋友,對孩子,對妻子,對陌生人,對無知群眾,看他這輩子,幾乎難以見到他為情緒所動,為情感所擾,笑罵由你,我無所謂。這哪是和氣呢,這是犯而不校,這是和而不同,這是寬而恕之,是上帝的視角,是圍觀的心態,冷靜的打量人類的愚妄,彷彿偌大的十字街頭,一個人寂寥的看著人類集體的猴戲。知堂的這種姿態,實際是「無住而住」,是「冷眼看穿」,是「最上無情」。清醒體察過來,焉能不感到被刺痛神經。他的兄長魯迅,談人論事,言辭比他激昂的多,難聽的多,沉重、悲憤、哀傷、絕望,乃至咒罵,時常有之,但是這種情緒,實際根底是一種對生活世界的「相知」。這種「相知」,緣起於一種情感平等的理解,就是他知道人類做事是會是什麼狀態,有著什麼樣的落點,倘若他明明看到有人群陷於困境,就會想著幫忙,想著解救。幫忙不得,就痛苦,不讓他扶助,他會破口大罵,無從解救,自己就先哀痛絕望起來,一悲一喜一枯榮,都因為生身世界,是平等的生命知感。知堂不一樣。他是袖手旁觀,是觀諸世間大地山河,如鏡鑒明,來無所黏,虛受照應。這是對人與世最大的悲憫,也是最深的藐視。在他眼裡,也許情緒就是多餘之物,人類本來面目就是動物,所有都是裝腔作勢,一切都是塵埃落定的。這種人,太好,你想接近,你又永遠無法揣測他在想些什麼,非常可怕。我所體認的知堂,在整個民國時代,都找不到這樣的人物,久在我心中壘為神話的堆垛。所謂神話,不過是常人的思維所不易理解的平常事,平常人。天下之論道至於極致,是日常的柴米油鹽,人生冷暖論道到了極致,不外人世一個情字。知堂寫下了幾十本書,對人也是真意溫煦,可細想,哪裡有真情呢,都是過眼皆空,均是逢場作戲。

知堂和他的書籍,多年來有暇則窮追不捨,也許還有那麼一點「故舊之思」在牽引。當年甫上高中,有心讀知堂,但苦無其書。語文老師詹姓,姑隱大名,適當大學畢業不久,開明仁厚,愛書也喜聚書,我就此事畏畏葸葸問她,不想她宿舍恰有知堂散文全編。我欣欣然借回去,和好友一起,分冊合著通宵,兩天翻閱看了一遍。這是我讀知堂之始。還記得當晚瞎煮的麵條。半夜的悄聲議論。隔壁房間小妹的打鼾聲。清晨中野鳥的鳴叫。現在所有,「錦瑟驚弦破夢頻」,只是零落散亂的溫暖記憶了,每想起,投石擊水,不起浪花,也泛漣漪。

2017,5,31晚 於湖畔


「他原是水師出身,自己知道並非文人,更不是學者,他的工作只是打雜,砍柴打水掃地一類的工作。如關於歌謠,童話,神話,民俗的搜尋,東歐日本希臘文藝的移譯,都高興來幫一手,但這在真是缺少人工的時候才行,如各門已有了專功的人他就只得溜了出來,另去做掃地砍柴的勾當去了。因為無專門,所以不求學但喜歡讀雜書,目的只是想多知道一點事情而已。所讀書中與他最有影響的是英國藹里思的著作。」——周作人自編集


「缺錢花」 這倒是他晚年常常的問題 周家對著兩個兄弟有過一個一字評價 大先生傲 二先生乏 魯迅自己也在分家之後說過老二家現在就只有老二一個中國人了 可是他又是這樣的昏


於國家不忠,於母親不孝,於兄弟不仁,於朋友不義。

寡廉鮮恥,於公於私都是不折不扣的渣滓和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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