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在 1980 年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上 Ivo Pogorelich 的演奏使評審團內部產生極大分歧?

1980 肖邦國際鋼琴比賽 Pogorelich 的演奏使評審團內產生極大分歧 。且因未能成功進入第四輪比賽,導致阿格里其退出評審團 。他當年演奏的哪些方面如此具有爭議性?是在他演奏中普遍存在的,還是只是個別曲目 Interpretation 問題?請具體舉例說明 。


爭議性是一個相對概念。它能存在的前提是有一個「正統」和「期待」擺在那裏。Stravinsky 的《春之祭》當年之所以有爭議性,是因爲觀衆都是富裕的上流人士,更關鍵的是,他們對演出有一種高眉(high-brow)、洋氣(在巴黎聽俄國作曲家的音樂,看俄國編舞家的舞蹈)、典雅(芭蕾舞)期待,當這種期待被野蠻的舞蹈和音樂打破的時候,就會產生爭議。沒有期待,就沒有爭議。

所以,要瞭解 Pogorelich 彈的肖邦爲什麼有爭議性,必須先瞭解當年其他人是怎麼彈肖邦的。這個「其他人」可以是任何戰後彈肖邦著稱的鋼琴家:Rubinstein, Horowitz, Ashkenazy, Argerich……隨便。對於以下的每首曲目,最好都能先聽聽上面幾人的版本,再進行比較。否則再怎麼說明,你也很難對爭議性有直觀的感受。

Pogorelich 在肖邦鋼琴比賽上的演奏固然是特殊的,但和他中期和晚期(也就是現在)的風格相比,已經是非常正常的演繹了。他從中期開始變得任性(例如那張《圖畫展覽會》),近年來的現場幾乎讓人無法忍耐。

Horowitz 曾經說要用彈肖邦的方式彈莫扎特,用彈莫扎特的方式彈肖邦。早期的 Pogorelich 則是用彈 Prokofiev 的方式彈肖邦。最明顯的一點,就是踏板用得少。

在 1997 年第一期《愛樂》雜誌裡,曹利群先生寫了一篇 Pogorelich 1996 北京獨奏會的評論,其中提到他在中央音樂學院給學生們講課的情形:

……只記得他主動告誡了鋼琴系同學們要記住兩個要點:一是練琴時要左、右手分開練習,二是要掌握好踏板的運用。

乍聽覺得他在湊合事,但最簡單的事情是最難的,從來如此。如果仔細聽過他的錄音,一定能聽出來他自己不知花了多少時間去打磨踏板的功夫。

來看看 Pogorelich 當年怎麼彈肖邦《第二鋼琴奏鳴曲》第一樂章的:

引子(0"40" 之前的部分)一切正常,從 0"40" 開始,台下一定知道出事了。幾乎沒有用踏板,右手刀削一般鋒利的音色。肖邦是這麼彈的嗎?「鋼琴詩人」肖邦?

少了踏板就少了混響和泛音,整體聲音會更「乾」。我覺得這種過於乾的聲音可能是他的演奏中最容易讓人覺得「錯了」的元素,尤其是應用在肖邦身上,會讓傳統聽衆不適應,嫌不夠潤澤,或者覺得「乾淨利落」不是肖邦應有的面貌。其實這真是很蠢的成見。誰誰誰的作品一定要怎麼怎麼彈,就像某些行業的 dress code 一樣無聊。而且 Pogorelich 只是踏板用得少而已,雖然乾,但一點不澀。相反,他的音色像寶石一樣剔透。

關於 Pogorelich 有很多可談的,但對於那場比賽上的演奏爲什麼引起評委爭議,除了周字提到的陰謀論外,我覺得可說的也不太多了。簡而言之就是保守勢力不喜歡離經叛道的東西,很老套的故事。他在 1980 年肖邦鋼琴比賽上的現場視頻大部分都可以在 YouTube 看到,這倒是一個寶藏。


去年9月,鄧泰山大師在北京上海演出了兩場音樂會,我也有幸跟大師朝夕共處了幾天,這是一次非常難得的體驗。老鄧是個很好玩很健談的人,會講各種笑話,笑起來的時候肆無忌憚。比如在聊到霍洛維茲時他給我講了那個老掉牙的段子:鋼琴家只有三種,猶太鋼琴家、同性戀鋼琴家和不好的鋼琴家。我就問他,那你屬於哪一類啊?他哈哈大笑,說那你自己猜吧。

與老鄧聊天,1980年的肖邦大賽以及波哥是繞不開的話題。同為莫斯科音樂學院巴什基洛夫班上的優秀學生,波哥早已是風雲人物,而鄧泰山只是個木訥的來自亞洲貧困地區的小孩子。當波哥已經可以自由地詮釋自己的音樂時,鄧泰山還在苦於改正自己源於在防空洞里練琴時留下的壞毛病。然而正如老鄧後來常常自嘲的那樣,他贏得肖邦大賽恰恰是因為舞台經驗幾乎為零,初生牛犢不怕虎,或者用他自己的話,「a virgin on stage」。如今我們可以看到當時他的表現:穩健沉著,音樂自然平和,詩意盎然,不張揚卻也不單薄。這樣的演奏水平,即使放到如今的比賽場上也毫不過時。

提及波哥時,老鄧的話語里總是夾雜著崇敬、欣賞與惋惜等種種複雜的情緒。儘管這對師兄弟如今並不是親密無間的好友,但始終保持著互相尊重的君子交情。據鄧泰山說,阿格里奇在後來也曾經專門向他表示,自己的憤而退席並非是因為對鄧的演奏不滿,而只是對評委們過於保守的審美觀表示抗議。波哥在比賽中不夠穩定的、不拘泥於譜面以及常規的彈法是沒有辦法征服眾口難調的一眾評委的,儘管他的才氣毋庸置疑,但是他的出局在當時已是意料之中,在今天看來更是理所應當。

由於大賽後引發的廣泛爭議,兩名鋼琴家都一夜成名,如今也都有著十分成功的音樂事業。波哥隨後在樂壇取得的成就並不能降低鄧泰山手中冠軍的含金量,事實上,鄧直到如今也依然是歷屆肖邦大賽獲獎選手里成就最高的鋼琴家之一。

真正令波哥陷入質疑的,是在他妻子兼鋼琴老師Aliza去世之後,他的演奏一度走上了不可救藥的極端,也令許多樂迷對他的表現充滿遺憾。不過這種現象在近年來已經頗有好轉,他也重新回到了一線鋼琴家行列。


阿格里奇並不認為波哥是冠軍的當然之選,她只是認為波哥應該入選最後協奏曲決賽。


談談波哥在1980年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中的被淘汰


Ivo Pogorelich(伊沃 波哥萊里奇,波哥)在當年比賽中被淘汰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兩個。

對於此事,波哥本人曾說所有這一切是受制於某種「權術和平衡」。當時蘇聯有關方面並沒有打算讓他拿冠軍,「建議」他放棄,還表示可以拿另一場大賽的冠軍作為交換。然而對此波哥並沒有理會。在正式比賽中,他甚至在第一輪就曾被淘汰過一次,若不是一名曾在蒙特利爾國際音樂比賽中見過他的評委對晉級名單表示質疑,阿格里奇女士在第二輪後離席的事件根本都不會發生[1]。總之,波哥個人更多地把原因歸結為這個非音樂因素。

至於人們熟知的音樂因素,也就是他的「詮釋」的「叛逆」,應該也是有的。然而幾乎沒有現有資料能說清楚當年評委們有誰反對,針對哪首樂曲,具體的理由為何,具體的打分為何。更多地只是模糊地說波哥的演奏「引起爭議」云云。唯一知道的是,當年有另一名評委Louis Kentner(路易 肯特納)也離席了,但具體是因反對還是贊同還是其它原因,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波哥並不認為這是在針對他自己。

簡言之,關於那段比賽歷史的資料目前已變得十分破碎,所以在更多資料被搜集、整理、分析之前,還不能妄下結論,說波哥被淘汰就是因為他的「詮釋」,即便這一理由看上去完全是可以成立的。——它也可能是在台下被提出的。當然了,無論怎樣,都無法否認「詮釋」問題是一直以來人們對波哥的音樂進行爭論的一個核心。在如何理解這個問題上,我已經在《想了解 Ivo Pogorelich 應該先聽哪幾張專輯或單曲?》和《如何理解Ivo Pogorelich的詮釋是基於「充分尊重樂譜」的?》答案中較為具體地討論過了,歡迎移步。


[1]根據現在能夠找到的為數不多的資料,1980年國際肖邦鋼琴比賽很可能一共進行了三輪,依此人們常說的倒數第二輪即第二輪。


2016年5月19日 答


鄧泰山得第一實至名歸。至於那位爭議人物被淘汰也沒什麼好說的,當年肖賽又不是選奇葩,哪像現在整個一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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