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豆瓣上李敖的《大江大海騙了你》不能選擇讀過、想讀或評分?


我這裡呢,也有個「大江大海」,同樣是小人物,百姓的故事。
可以看看這個「大江大海」怎麼樣,是不是這個「大江大海」在憤怒的要淹沒另一個?
佔90%人口的「大江大海」的暴烈憤怒下,龍應台的那點池塘和河溝,怎麼可能有任何掙扎的餘地?

節選自《中國震撼世界》[美]傑克貝爾登

你們看東西太不仔細,注意我加黑的部分吧。我習慣於整章引用,這是避免失之偏頗,但是你們(不管是站那邊)都不仔細看清前因後果是怎麼回事?

第九章.人民戰爭

三十六.活埋

  在西方,人們不大了解什麼是人民戰爭。這很奇怪,因為無論美國還是歐洲歷史上,並不是完全沒有經歷過人民戰爭。美國當年在康考德和萊克辛頓,經歷過這種類型的戰爭。歐洲在十九世紀打過這種戰爭:西班牙和俄國人民抗擊拿破崙正規軍時進行的游擊戰,就是人民戰爭。本世紀的俄國十月革命,西班牙內戰,南斯拉夫衛國戰爭和希臘內戰,也是游擊戰。這種類型戰爭的廣泛運用說明,它將在今後的國際衝突中起決定性的作用。
  對於這種前景,絕不可等閑視之,人民戰爭不是什麼浪漫主義的事物。毫無疑向,它使戰爭的暴烈程度大大提高了一步。當人民戰爭用來對付外國侵略時,其殘酷性超過一切常規。當運用於內戰時,人民戰爭就必然帶有階級戰爭的性質。在這種情況下,它比人們迄今所知道的任何類型的戰爭都更加激烈、更加野蠻,更加與個人息息相關。這裡反映的人類天性是善還是惡,恐怕與戰爭問題本身一樣不易回答。這兩個問題可以暫時留給哲學家們去探討。目前不如研究一下人民戰爭是怎樣出現的。大約在一百多年以前,普魯士軍事家克勞塞維茨自認對這個問題他不甚了了,但他指出,要有效地進行人民戰爭,

必須有下列條件,
  一、戰爭必須在本國境內進行。
  二、戰爭的勝負不取決於一次作戰的失利。
  三、戰場擴展到包括全國大部分地區。
  四、戰爭的全民性對作戰是有利的支持。
  五、複雜的地形,如有高山、密林、沼澤及農作物交通不便。
  所有這些條件中國都具備,而且是無與倫比的。戰爭在中國的內地進,全面開花,並不集中,也無固定的形態,所以不能一舉而決定勝負。作戰範圍幾乎相當於從柏林到莫期科的廣大區域。農民是非常分散的,最適宜於打這種戰爭。小國的地形也是極複雜的。
  但是,據我的觀察,中國之所以能有效地進行人民戰爭,並不光是由於上述幾個原因,而且還由於另外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這個原因可以概括為四個字:社會條件。因此,除了克勞塞維茨的五個條件外,我要加上策六條,這就是:人民同戰爭有著切身的利害關係。這裡,我用「切身」這個詞,是因為在觀察中國的人民戰爭時,我發現,它與正規軍所進行的戰爭主要的不同點在於:參戰者的眼裡始終能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職業軍人則不是這種情況。職業軍人雖然可能明白他個人的福利與他所屬的單位、部隊和國家的福利是一致的,但是,一般來說,作戰對他沒有什麼具體的直接的切身利益,他說不出來什麼「是我從戰爭中所得到的東西「。而且,人民戰爭總是在人們的家鄉一帶進行,離人們生活中最親近和最珍貴的東西很近。我相信,要不是這些東西受到了威脅,人們是不會進行人民戰爭的。他們可能參軍或被征入伍,但不會去組織自己的戰爭。我在安陽縣的所見所聞,特別證明了這個道理。那裡的情況生動地說明人民戰爭是如何以及為何打起來的。安陽三千多年前曾是商王朝的都城,也是中國歷史上兵家必爭之地。歷次北進的大軍都被寬闊的漳河擋住,連續數月駐紮在這個縣裡,老百姓只好等待著這方或那方解決戰鬥。辛亥革命以後,安陽縣屢經軍閥混戰,所以很多武器散落到民間一些桀驁不馴分子的手裡,從此盜匪蜂起,百姓遭殃。有些土匪搖身一變成為地主以後,建立起了自己的封建領地,豢養了大批武裝扈從,對許多村莊實行專橫的統治。
  有時這些地主兼土匪相互火併。為了擴充實力,他們建立民團一類的組織。然而,不管旗號是什麼,目的都是為了徵稅、放高利貸和在當地進行政治控制。從一九三八到一九四五年期間,許多地方實力派的首領投靠了日本人。他們從日本人那裡領取了武器,擴充了自己的組織,同時大肆兼并貧苦農民的土地。每逢荒年凶歲,貧苦農民先是把土地抵押結他們,接著就失去了土地所有權。抗日戰爭快結束時,日本人從該縣的山區撤走了,很多地主把家裡的事務交給了管家或小地主,自己卻跟日本人一道走了。八路軍游擊隊來到日本人和地主撤離的地方,實行減租減息政策。這樣,很多農民收回了被奪去的土地。同時,人民建立了地方政權,組織了民兵站崗放哨,成立了婦女會為婦女的平等權利而鬥爭,另外,還成立了其他許多組織。當和平來到時,八路軍已經開始教老鄉們怎樣進行選舉了。令人奇怪卻又重要的事實是,當內戰打響、八路軍撤退並把安陽縣幾乎全部放棄繪國民黨時,當地幾乎沒有人跟共產黨一起撤走,相反,他們卻留下來歡迎國民黨。不但大多數農民留下來了,而且許多當地幹部、民兵和婦女會的領導人也留下來了。安陽人告訴我說,他們之所以沒有逃避國民黨,是因為他們相信八路軍所推行的改革,不過是從日本人手中奪得政權的任何中國政府都要推行的改革而已。他們留在家裡是為了避免捲入今後的任何一種戰爭。但是,當國民黨軍隊進村時,那些在日本統治時期當過漢奸和有時干過強盜勾當的土匪兼地主往往跟他們一起進村。這些人很快就當了區長。與此同時,他們的代理人當了村長。他們立即開始對本村的群眾搞「反攻倒算」。他們或者親自下毒手,或者檢舉某些男女而由國民黨軍隊或特務機構立即處決。
  正是這種反攻倒算激起了目前這種勢不可擋、席捲全國的人民戰爭。地主十分陰險毒辣。每當他們從赤色分子手中奪過村子時,他們或者國民黨軍官馬上召開群眾大會宣布大赦。
  「共產黨在這裡實行的土地政策非常好,」國民黨說,「我們不想加以改變。除了村長、民兵隊長和本村的共產黨頭目外,普通群眾概不追究。大家不必害怕
。不過,你們當中有些人受了共產黨宣傳的騙做過錯事,只要到村公所去,在悔過書上籤個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於是出逃的農民回來了。他們糊裡糊塗地到了村公所,承認自己曾參加婦女會或民兵。
  一些農民游擊隊員沒有識破這個詭計上了圈套。妻子們說服自己的丈夫從山裡躲藏的地方回來了。當差不多所有的農民積極分子都回到村裡時,國民黨便把他們統統抓起來當眾處決。地主比國民黨更加殘忍。他們經常是把那些參加過減租鬥爭的人活埋如果找不到本人,便活埋他們的家屬。有時,他們還把跟共產黨毫無關係的婦女和兒童活活投到水渠、深坑或水井裡,然後用土將他們埋掉。
  根據安陽縣政府的統計,到我抵達時,在落到國民黨手中的四百二十三個村子裡,有四百名男女和兒童進到活埋。
  我無從核實這些數字。但是,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不是言過其實的。在一個村子,當時我正在那裡,人們從一個大坑裡挖出二十四具屍體,其中有婦女和兒童。他們被活埋後,有一部分屍體被狗扒開吃掉了。我走過許多村子,見到了許多親屬被活埋的人,我所看到的最慘的例子是在秦德溝。這是一個靠近無人地帶的只有一百三十口人的村子。全村二十八戶有二十四戶家中都有人被一個叫李慶章的惡霸地主結活埋或槍殺了。
日本人從山區撤走時,李慶章和其他地主跟日本人一道逃跑了。村裡人分了李家的土地。當國民黨退回這個地區時,李慶攣帶著十五個武裝人員回來了。就在他進村前,襯裡的男人都跑光了。
李慶章見剩下的婦女和兒童都很害怕,就騙他們說:「不要怕,咱們都是一家人嘛。「但是,當天深夜村裡人都熟睡的時候,他就帶著打手把各家各戶的人都拉出來,僅有四戶倖免。他把十個人投到一個枯井裡活埋。他又逼著另外十四個人躺在一條溝里,然後填土活埋。被活坦的人當中有一個剛兩個月的嬰兒,一個十歲的男孩和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
  這是我親眼見到的最慘的例子,但這決不是絕無僅有的。在一個管轄十八個村的區里,地方幹部告訴我說,國民黨第四十軍殺害了四十六個民兵和地方幹部,其中七人被槍殺,三十五人被活埋,四人被弔死。
  我每到一個地方都聽農民們親自講述許許多多這類事件。在講述時,他們的聲音很悲切,眼皮下垂、嘴唇緊咬,表現了極大的痛楚。我所聽到的這類事件中,最凄慘的莫過於一個三十三歲婦女的遭遇。這位婦女嫁給府城附近東大洲村的一個農民。八路軍進村前,她和丈夫靠耕種二畝地過著半飢半飽的生活,土改時,這對年輕夫婦分得了地。後來,女的當了村婦女會主任,男的參加了民兵,護村抗日。日本投降後,八路軍游擊隊離開了這個村子,這對夫婦留在村裡。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做了什麼錯事。當國民党進村時,逃亡地主也跟著還鄉了。這個地主親自跑去把這位婦女交給國民黨軍隊說;「她是八賂。「你就是共產黨,「一個軍官說,「你一定會唱歌。」接著,那個軍官把她帶到兵營里,強迫她唱歌。一連三天,她被迫從一個班到另一個班,唱的是能記得的童年時的歌。一些士兵糟蹋她,但也有些士兵見她哭泣而感到差愧,就走開了。天黑時她被關起來,夜裡被帶去供國民黨軍官洩慾。第四天,她被送進監牢。他們不給她東西吃。她的叔父給她送飯。有一天,叔父看到飯留在牢房外邊沒動,才知道她已被殺害。他到處尋找,在附近的一座橋下找到了她和另三個人被肢解了的屍體。這位婦女僅僅因為相信婦女應當與男人平等便犯了死罪。在游擊區這就被認為是共產主義。這只是我從農民那裡聽到的許許多多事件中的一小部分。在那段恐怖時期中,許多人的父母、兒子、妻子被殺害。從此各個村便組織起來進行自衛。後來,我到國民黨的防線後採訪時,人們給我講述一些更加凄慘的事件。人們一般不願意勾起親人被害的傷心事。我要費很大的勁兒才從他們那裡打聽到一些情況。不管怎樣,有一點是清楚的—這些遭遇給人們深深打下階級仇恨的烙印,這是他們一輩子也不能忘掉的。
  這是否說,當他們被共產黨發動起來後他們自己就不殺人呢?我看不是這樣。以後我將記述我親眼看到的農民是怎樣向一個地主討還血債的情形。不過,首先讓我們先看看游擊區的農民被激怒的其他一些原因。
  蔣介右的軍官們並非完全不懂得游擊戰的危險性。但是,他們錯誤地認為靠武裝一支地主領導下的民團就可以對付游擊隊。其實,這隻能使農村的情況更加惡化,更加激怒農民。在「剿匪」的口號下,那些自己曾是名副其實的土匪的地主們組織了還鄉團,並向各村攤派槍支捐。他們按人頭徵收三萬至四萬邊幣,或者與其價值相等的糧食或棉花頂替一支槍。儘管國民黨軍隊宣傳說,征槍捐是為了剿匪保民的,但是人們不信這一套,因為事實證明這是某些人聚斂錢財的一種手段。在一個有一百一十五戶的村子裡,我發現已經徵收了八十三支槍的捐。實際上,還鄉團只買了九支槍,其餘的錢被地主、保長和國民黨貪污了。根據安陽縣政府的統計,在四百二十三個國民黨佔領的村子裡,人們被迫交了五千支槍的現金或折成實物的捐。這足夠組織一支規模可觀的憲兵隊了。但是,還鄉團把這筆旨在加強防衛的款項的大部分塞到自己的腰包里,從而破壞了他們自己的計劃。
  另外,國民黨軍官們發覺在太行山區布防十分枯躁無味,又看不出這場戰爭對他們自己有何切身利益,所以,他們經常向游擊隊出售子彈。這種交易往往是通過某些農民進行的。他們花七萬元買一箱彈藥,以十萬元的價格賣結游擊隊,每箱獲利三萬元。
  我曾對這種交易迷惑不解。右一次我詢問一個倒賣彈藥的農民,他是怎樣開始這種買賣的。他說,駐紮在他們地區的一個國民黨上校要他給搞些鴉片煙來。他答稱,他不知道那裡有鴉片煙。
  「你這個笨蛋!」軍官說,「我知道,八路軍在這裡時,不少庄稼人把大煙埋了起來。去給我搞點來。「幾天以後,這位農民回來說,他找到了一些大煙,但詭稱價錢很高。
  「沒關係」,上校說,「把這些彈藥拿去賣了,給我換回『黑貨『來。「「可是,這裡沒人要子彈呀,」農民說。「送到八路軍那裡,他們會買的。」「我怎麼敢到那裡去?」農民問道。
  「你只管去,保你沒事。只要搞到『黑貨,就行。」
  自然,貪污槍捐、出售彈藥直接有利於八路軍。蔣介石軍官貪婪無度,則使得游擊區老百姓一貧如洗。蔣軍和地主不斷地徵兵拉夫,比剛才所講的苛捐雜稅更加厲害。橫徵暴斂使土地荒蕪,整家整戶的人被迫投井自殺。
  除了被殺、活埋和苛捐雜稅外,安陽人民還遭到敲詐勒索和綁架。在這方面,蔣介石的軍官,尤其是他的特務們經常同地主勾結在一起,狼狽為奸。這種敲詐勒索常常是通過政治恐怖手段進行的,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農民,有時連他們的妻子也一起被抓起來,直到他們付出高額贖金後才能獲釋。借口總是說他們通八路。至於他們是否真的通八路則不管,目的是勒索他們的錢財。
  我在安陽從一個村子走到另一個村子,每天都聽到許多悲慘的故事。我有時對於這種反攻倒算的後果感到可怕。什麼時候才算完呢?老百姓根本沒有安全的保證。
  男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抓壯丁。不但駐在這一帶的蔣介石第四十軍抓丁,還鄉團也抓丁。一天晚上,我正在無人地帶的一個村子裡,九個驚恐的農民帶著家屬跑到我們這邊來。他們氣喘吁吁地說,他們的村長開會宣布,國民黨需要九個兵。人們都站起來準備開溜,但是,地主的武裝入員包圍了會場。沒人志願去當兵,只好用抓鬮兒的辦法定了九個人。沒等天黑,這九個人帶著家屬朝山這邊跑來了。
  還有一次,在國民黨佔領區的邊緣地帶,我正同副區長在一起時,一個學生逃到我們這邊來了。在復活節假日期間,他從南京乘火車打算去北方探親。在安陽車站,他被徵兵人員抓住了,被迫在當地的一個團里當文書。他只幹了一天,夜裡就逃出來,翻山跑到我們這邊。
  有一次,我在國民黨防線後採訪時,路過一個村子,全村沒有一個四十歲以下的男人。原來,還鄉團把這個村子的全部青年叫去修工事,他們扛著鋤和鍬剛走出村子不遠,突然被武裝土兵包圍,上了手銬,裝到卡車裡運往安陽。
  因此,山那邊不少農民想法把自己弄殘廢—切斷手指或者讓妻子把他們的一隻眼弄瞎。即使這樣也不是都能倖免被徵兵拉夫的命運,因為抓壯丁的人不管殘廢、瘸子、瞎子、肺病患者,還是窮苦可憐的人,統統都抓。
可想而知,恐怖、敲詐勒索、苛捐雜稅和貪污舞弊己把安陽人民的經濟生活弄到甚至低於維持生存的地步。地主和蔣介石的軍隊如此貪婪,差不多毀掉了他們所到的每一個村莊。
  雖然共產黨的「土改清算」有時也很激烈,但是一般來說,運動的結果是減輕了經濟上的困難。而地主和國民黨搞反攻倒算以後,老百姓除了拿起武器外,沒有其他生路。經過屠殺和活埋後,國民黨再來時,男人和婦女再也投有留在村裡的了。地主暴行的消息象野火一樣從一個村莊傳到另一個村莊。所以,一見到國民黨軍隊的影子,村裡的男女積極分子馬上就逃跑了。
  發人深省的是,當八路軍從安陽大部分地區撤離時,退處該縣西部一隅的少數幹部在開始時發動不起游擊戰。可是,國民黨來到這裡幾個月以後,游擊戰蓬勃發展,規模之大超過了抗戰時期。地主殺人促使一些人跑到山裡來尋求復仇的機會。巧取豪奪,苛捐雜稅和敲詐勒索迫使另一些人跑到山裡找活路。還有一些人為逃避徵兵拉夫而逃到山裡。與此同時,山裡的老百姓看到他們山下的近鄰所遭遇的厄運,為了防備也組織了自己的民兵。
  這樣,一方面,那些失去了一切的人們橫下一條心要報仇;另一方面,那些擔心失掉現在依然佔有並視為珍寶的東西的人們看到,除了拿起武器沒有其他辦法以自保。這兩部分人終於找到了切身利益之所在,並為之而戰。在這個基礎上,他們走出家門,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人民戰爭。

三十七.同胞兄弟,兩個營壘

  我來到安陽的時候,反對地主和國民黨的鬥爭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每個奮起自衛的村莊,自然都想爭取相鄰的村莊也起來,實行聯防。這樣一來,聯防層層擴大。很快,各個村莊之間建立了相互合作的關係,一村有困難四方來支援,肩並肩地同可恨的地主兼土匪鬥爭,有時甚至還同蔣軍作戰。然而,敵人憑惜大量美國武器形成的鋼鐵之環仍然包圍著這些戰鬥村,厄運時時威脅著它們。這是一場地主對農民、土匪對農民、有時是哥哥對同胞弟弟的鬥爭。
  晚上,我總是同農民坐在一起聽他們講述村裡的故事。這些故事多數都是慘不忍聞的。他們敘述時,話語平淡而單調,缺乏生動性和真實感,但都很悲切。一對同胞兄弟站在敵對營壘相互鬥爭的故事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這兄弟倆是一位姓王的石匠的兒子。王家住在水冶鎮的東關。這個貧苦人家,大門對著廣闊的田野,緊靠通往安陽的大路,東邊是陡峭的峽谷,一直伸向平原,西邊是太行山。
  兄弟倆那是在這個環境里長大的。但是,成年後他倆為人很不一樣,鄰居們部說他們不象是一個娘養的。老大東子長著一張四方臉、兩隻大眼睛和一副高大的鼻子。他勤奮、遇事冷靜,是一個老實、埋頭幹活的二十五歲青年,在一家捲煙廣辛勤地做工,掙錢養活自己心愛的妻子。儘管大兒子有著這樣好的品德,王家還是喜歡小兒子西則。這小子遊手好閒,吃喝膘賭無所不為。他是惡霸地主柯增強的狗腿子。他綁架詐取贖金,偷東西,還強佔別人土地。他高興的時候給父母帶回些禮物,為此,父母認為他是個孝子。
  西則和他娘都信神,所以母子關係特別密切。每逢初一、十五,母子倆便給泥菩薩燒香上供。東子從不參加這些活動,他討厭弟弟,對保佑弟弟的神表示鄙夷。
  兄弟倆經常吵架。東子不齒於弟弟搞的那些不正當的勾當,痛恨地主惡霸在日本人佔領期間殘害許多人命的暴行。他不堪忍受這種可怕的生活,便逃到山裡。在那裡,八路軍在一家捲煙廠給他另外找了個工作。因為他是水冶土生土長的,所以當了人民武裝委員會的委員。在日本投降前不久,他帶領游擊隊回到水冶,在攻城時甚至還沒了幾顆手榴彈。就在他進城的時候,他的弟弟同地主和土匪一起跑了。
  水治解放後,東子當了民兵,後來被選為水治鎮東關的負責人。在同那些沒有逃掉的地主的鬥爭中,他要求他們交出所有的武器。為了表明他的堅決態度,他從自己的叔父家裡收繳了四條槍,這個叔父與土匪有勾結,搞倒賣槍支的活動。
  東子的決心使鄰居們感到吃驚。「你兄弟是柯增強的黨羽,你怎麼敢鬥爭呢?「他們問道。沒關係。「東子說,「咱是為正義而鬥爭。」
  在每次鬥爭中、在每次訴苦會上和減租減息運動中,東子都積極帶頭。他辦事公道。他向群眾宣傳說:
  「共產黨要求咱們講民主。咱們搞清算必須做到合情合理。鬧饑荒時,地主奪去咱們的土地和房屋,不管咱們死活。咱們可不能那麼干,要讓大家都有活路。東子的親戚朋友和母親原來都認為兩個兒子里還是小兒子好,
  因為他給他們東西。在清算運動中,家裡分得了一些糧食,現在大家開始認為老大是個能幹的人。
  正在這個時候,國民黨軍隊開到了水冶。柯增強也帶著還鄉團和西則回來了。父親和母親竭力勸東子留下來。「不,」他回答說,「八路軍走到哪裡,我跟到哪裡。」他帶著妻子立即離開了此地。
  柯增強一回到水冶又開始欺凌窮人。更惡毒的是他隨意殺人。受害考之一是一位五十歲的農民。幾年前柯增強奪了他的房子抵債。土改中,老漢領回了自己的房子。這回柯以侵佔他的財產為由殺死了這位老漢和他的老伴。
  與此同時,西則沒法同他哥哥取得聯繫。哥哥在離水治不到十里的地方組織了一支六十人的民兵隊伍。每逢集日西則便派幾個婦女捎話叫他回家來。
  東子回話說;「我決不到你們那邊去。就是死了,我也不回去。「妙的是傳訊的婦女也勸他別回去。「大家不喜歡還鄉團,」她們說,「你若回來,你弟弟不會幫你的。」這時候,東子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了。他派人到水冶家裡要些布。他娘叫一個女孩子捎給他一小團線。「告訴他,」她說,「不要回來。他沒衣服穿,我給他做些。」她向小兒子要布,小兒子說啥也不給。不久,西則離開了家,又回到平原去了。那裡的生活比在這荒涼的山溝里舒服些。有人說,他之所以走開是因為怕東子殺他。西則走後的第二天,國民黨調集三個區的還鄉團三百人和一部分保安隊人員,出發清鄉搶劫了。這是二月下旬時節,雪還覆蓋著大地。
  各村做好了進行自衛的準備。縣長頂著風寒親自指揮戰鬥。他在水冶西邊的一個陣地裡布置了二百名民兵和第五十二獨立團的四十名戰士,後者是縣裡掌握的富有經驗的戰士。還鄉團無法突破這道強大的防線,便向南迂迴,準備洗劫南邊的幾個村莊。
  看到敵人撤退了,王東子帶領五個民兵迅猛地追了上去。政治指導員攔住他。東子掙脫了攔阻他的手。「我們不是正規部隊,」他說,「可是,我們是在保衛自己的家園。當一個民兵,犧牲了性命也是光榮的。「他向前面一條戰壕里衝去。靠後邊一點的幾個同伴只見雪和沙子撤落到東子所去的那個淺溝里。
  王東子向前沖時,沒有發現隱蔽在他側翼廟裡的一挺機關槍。一顆子彈擊中了他,他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臉埋在雪裡。同志們竭力搶救他,但被打了回來。還鄉團把東子拖到他們那邊。他還沒有死,躺在雪裡看著俘虜他的人們。
  他艱難地貪動著嘴唇說:「我就是王東子,  家住水冶鎮東關。我是村長。「他說完這些便死了。幾個農民把他的屍體抬到水冶,放在東關的街上。保長把地主們叫來,他們洋洋得意地看著他們的敵人的屍體。柯增強向屍體吐了一口唾沫。「哼!,你這個傢伙!」他對著死去的東子說,「你說你不回來。現在不是回來了?「他下令把屍體拍到三官廟後面。
  「不許埋這具屍體,」他說,「讓野狗來吃他。」他又把東子的父母抓來。「為打你們的兒子我們用了五十發子彈,」他說,你們必須賠償我們。「
  東子的父母被關進監獄的時候,親友們暗暗守在東子的屍體旁邊,把野狗趕走。他們守了三天三夜。最後,在輿論的壓力下,地主讓了步。
  『連狗都不吃他。「柯增強說。於是他准許人家把東子的屍體埋葬了。
  王東子被害不久,我就來到這裡。在山區人民中間,他已成為傳奇式的人物,英名遠揚。正是東子領導著這些人走上了他所信仰的道路—革命鬥爭的道路。東子被埋在敵占區,但是,常有農民偷偷去水冶探視他的墳墓,防止它被人破壞。

三十八.打擊反攻倒算

  如果敵人的裝備和你自己差不多,同他作戰已經夠困難了。如果敵人的物質力量超過你,同他作戰是對你的意志的嚴峻考驗。而如果敵人強十倍或基十倍,要進攻並擊敗他們,看起來幾乎是不可能。
  同所有的處於敵人半佔領下的縣一樣,安陽縣的困難在於:雖然當地的人民能夠有效地組織起來,實行堅壁清野,地方幹部能夠逃避敵人的殺害,但是,他們沒有足夠的軍事力量可以向裝備精良的蔣介石軍隊發動正面的攻擊,把他們趕出去。除了極個別的情況外,他們也不能用宣傳的辦法把敵人的士兵爭取過來。但無論如何,他們必須悄滅蔣介石的部隊,或者至少使他們不能為非作歹。
  既然他們不能進攻蔣介石擺在正面的大部隊,只好繞到他的後面進行騷擾,今天夜裡搞掉他一個孤立哨所,明天夜裡打散他一個還鄉團,後天夜裡解放一個村子。
  這種打法不僅危險,而且很費勁、費時。但是,在廣大的分散地區里耐心地堅持這種打法,一定會在許多縣裡一口一口地吃掉蔣介石的兵力。
  我到達安陽時,這種打法則剛開始。幾天前,縣政府派八十名民兵偷偷繞過國民黨的一系列碉堡,穿越觀台和水冶之間的封鎖線。民兵們雖然遭到了射擊,但是沒有停下來還擊,而是連續在敵後行進了三十里。他們沿途在每個村莊都留下兩、三個民兵做宣傳工作。最後只有三十人到達主要目的地一一個駐紮著還鄉團的大村莊。為了造成他們是正規軍的假象,民兵們猛吹了幾聲軍號。還鄉團果然害怕,連夜逃跑了。民兵們召集群眾講話。
  「我們是八路軍,」他們說,「我們要讓大伙兒知道,我們並沒有逃跑。大伙兒不要泄氣,我們會經常回來的。從今以後,誰敢壓迫你們,我們就來收拾他。「這種似乎不關痛癢的襲擊的效果比乍看上去大得多,影響很廣泛。本來對這場戰爭就沒有什麼信心的蔣軍士兵,發現夜間有民兵在他們背後活動,更是龜縮到碉堡里,不敢出來。這樣一來,民兵再進行襲擊就容易一些了。與此同時,大大小小的地主不敢睡在當地還鄉團的管地里,為了安全,他們開始住在一個中心地點。這就使得更多的村莊獲得了自由。窮苦的佃農們發現,一路之隔就有自己的同盟者,便開始大膽地起來鬥爭。地主被嚇怕了,也不敢過分作威作福。當我到安陽時,這種襲擊正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向國民黨佔領區的縱深發展著。每天夜裡總有三人,五人,十人或十五人組成的小組,深入敵後搜集情報,做宣傳工作,打擊還鄉團和掉隊的國民黨士兵。領導這種襲擊的民兵往往是從蔣管區逃出來的人。有時他們前來襲擊,是為了給被害的親屬報仇。然而,這種襲擊更多的是同土改密切聯繫在一起,目的是保衛士改的果實,迫使地主退還他們從人民手中奪走的一切。總的是給窮人撐腰打氣。這些行動都是在打擊反攻倒算這個聽起來很厲害的名義下進行的。雖然經常聽到槍聲大作,但是我認為這種襲擊主要不在於其軍事意義,而在於它是以武裝手段進行政治性和社會性的鬥爭。襲擊的目標往往不是哨所,甚至也不是交通線,而是社會組織、政府機關和個人。比如說,執行襲擊任務的民兵們會去解救受到強迫婚姻之害的姑娘,推翻人們痛恨的村長以及綁架地主。簡言之,這種戰爭著眼於人們的感情,爭的是民心,而不是土地。我不是說宣傳可以代替戰鬥,而是說游擊戰是在一種與正規戰完全不同的感情環境中進行的戰爭。游擊隊和民兵搜集情報的方式足以說明這一點。民兵們在夜裡穿過封鎖線,爬過院牆,敲一個婦女的門,問道:「他們怎麼對待你?讓你交多少稅?吃的是什麼?「農民們偷偷地溜到八路軍這邊來使一,兩天。他們所提供的情報主要不是關於國民黨軍隊的部署,而是誰被抓了夫,誰家的女人挨了打或者哪個孩子的爹娘被害死了,等等。
  我呆在無人地帶的若干村子期間,經常看到農民們跑來給游擊隊送情報。這種情報任何正規軍隊的軍官都會認為沒有價值,但對這種類型的戰爭卻是非常有用的。游擊隊在知道誰遭到了不幸的同時,也就了解到可能幫助他們的人的名字。另一方面,把所有這些情況送到後方加以整理後,八路軍就可據此制定出有效的政治和社會方面的方針政策。
  在了解到村裡老百姓遭受什麼苦難的同時,民兵也了解到那些欺凌老百姓的地主、狗腿子和土匪的名字。對於奪走老百姓東西的地主,民兵就寫信勒令他把東西還回去。如果他沒有照辦就向他提出嚴重警告。如果他還是不理,就在夜裡把他抓來。
  安陽縣在兩個月的時間裡,有八十個地主和還鄉團團員被用這種方式抓到封鎖線這邊來。一般來說,由區政治指導員或區長向他們訓話後,就把他們放走。我並不十分贊成綁架,不過,縣幹部們對待曾經帶著武裝同他們鬥爭過的地主的這種耐心和寬大有時使我感到驚訝。
  民兵在國民黨佔領區的活動往往帶有羅賓漢式的俠義色彩。因為民兵們自己都是窮人,所以,每當他們發現有哪個男人或女人遭到了不幸,就儘力相助。當然這種打游擊的農民進行除暴安良時,常常不免有些過火行為。在不少人眼中,他們簡直是十惡不赦的殺人犯。但是,我卻有充分理由認為,蔣管區的許多窮苦農民都把那些在夜裡來搭救他們的人看做是見義勇為的俠客,有時簡直招他們看做是著名的加拉哈茲爵土式的人物。
  有一次,在新年前夕,一小支民兵到敵後四十里的衛漳向一個反攻倒算的地主投信去。路上,他們在一個村子裡停下來休息。夜深人靜,街上空無一人。民兵們靠住一家人的院牆休息時,聽到裡邊傳來哭聲。他們爬過培,跳到院子里,發現一個老大娘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傷心地哭泣。
  老大娘一見帶槍的人嚇楞了。
  「不要伯。,一個民兵說,並問她為啥哭「這裡有個叫魏慶廉的地主,」她解釋說,「在清算運動中,我分了一點兒地,他回來後說我共他的產,要我還他五斗小米。我沒有那麼多的小米,還不起他。」「我存了一斗小米,要和閨女過年,魏慶廉來了全給搶走了。這個年可昨過阿?啥都沒的吃了。「民兵們很氣憤,但不知道老大娘講的是否確實。為了弄清事實,他們走訪了四、五戶人家,大家都說,魏慶廉是個壞傢伙,那個老大娘確實沒吃的了。因為這些民兵本不是在這個村子執行任務,所以他們繼續向衛漳進發,在那裡完成了投信任務。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又在這個村子停了下來,繼續調查關於那位老大娘的事,對老大娘說的每件事都做了核實。民兵們問明地主的住處,借了一副繩梯,爬牆跳進魏家的院子。屋裡的人都閂門熟睡著。「魏慶廉在家嗎?」他們高聲叫門。
  一個女的回答說;「他不在家。」他們要她開門,但是,沒人來開門。民兵們商量了一會兒。最後,一個人大聲說:「拿一顆手榴彈來。「其實他們身邊沒帶手榴彈,只是想嚇唬地主,讓他出來開門。但裡頭還是沒人出來。「用炸藥炸他狗日的。」一個民兵喊道。民兵們當然沒有這種稀罕的東西。但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地主婆開了門。民兵們衝進屋裡,發現姓魏的地主躺在坑上。
  「啊,你們來啦,」地主說。他已經意識到碰到八路的民兵了。「要是知道是你們,我早就開門了。」民兵們二話不說,開槍把他打死了。民兵們走到大街上大聲喊道:「我們對魏慶廉做了調查,發現他搶走了一個老大娘的東西。他是個罪大惡極的地主,他反攻倒算。我們已經把他處決了。如果哪個地主還想搶劫鄉親們的東西,請他看看魏慶廉的下場!並不是所有的襲擊都傷人命。有些襲擊還是頗有風趣的。一支民兵小分隊到了敵後,勒令一個地主把從窮人手中奪來的東西送回去。地主答應了,但是不見行動。民兵們又去找他,這次地主說:「我馬上就送回去。可是,我得把東西從地窖里挖出來呀。「又沒有什麼行動。民兵們第三次到地主家時,地主婆在門口回答民兵說,她男人不在家。民兵們走進屋裡發現炕上有兩個人睡過。他們打著手電筒在屋裡四處尋找,看見地主一絲不掛地趴在屋樑上。當手電筒照到他身上時,他嚇得直哆嗦,從屋樑上掉下地。天很冷,民兵們不讓他穿衣服。「喂,」他們問,「你打算把東西還給窮人嗎?
  「哎呀,我正打算明天還。」地主說。
  「好吧!」民兵說,「等你把東西還了,我們就把衣服還給你。」說著,民兵們便帶著地主所有的衣服和被子走了。民兵們也管婚事。在饑荒年月里,一些佃戶不單失去了土地,連妻子也被地主和土匪搶走了。在第六區里,我聽說,一個佃農在清算運動中鬥了地主,分得了一些土地。當國民黨和這個地主回來時,這個佃農逃跑了。地主把他的妻子抓來,並對鄰居們說:「他分了我的地,我就占他的老婆。」一天夜裡,這位佃農和一些民兵回到村裡,翻牆進去打死了那個地主,奪回了妻子。雖然有很多次襲擊是為了報私仇,但是,在敵後進行的多數襲擊具有更普通的意義,其效果比人們所想像的大得多。這是因為民兵們一步步地把還鄉團從蔣介石佔領區的村子裡趕走,於是有更多的老百姓脫離了蔣介石的統治,縮小了蔣軍和官府的活動地盤。用一位民兵的話說,這些活動向人民說明「天下是我們的「。
  蔣管區的廣大農民不堪壓迫,他們盼著八路軍來。所以民兵們夜裡到來時,總是受到人民的衷心歡迎。有好幾次,在我們乘天亮前從蔣管區的村子離開時,我都聽到老鄉們對民兵說:「你們快些回來。要不,我們就沒命啦。「

三十九.武工隊

  對一位將軍來說,要把人民戰爭開展得更好,最簡便的方法是從正規軍里抽出一些小分隊去增強這方面的工作。一般說來,不從正規軍里抽出入人來做骨幹,便很難發動群眾拿起武器。這是對人民戰爭公認的看法。但是在安陽,在正規軍沒有給予多少幫助的情況下,人民戰爭也開展起來了。這主要是因為人們沒法活下去了。縣裡的主要武裝是民兵—也就是帶槍的農民、武裝起來的老百姓。他們出來打兩星期的仗,然後再回到村裡種地。不過,縣裡還有一支由經過訓練的戰士組成的比較固定的武裝,這支力量增強了那些缺乏訓練的民兵的士氣。
  這支力量叫做武工隊。武工隊里雖然有一些八路軍的幹部和戰土,但是,它絕不是一支正規軍。安陽縣根本沒有正規部隊。武工隊完全由縣裡領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武工隊是游擊專家,同時也是游擊隊員,執行一般民兵難以勝任的特定任務。他們有時炸國民黨的炮樓,有時顛覆火車,有時參加對特彆強大的還鄉團的戰鬥。民兵同國民黨軍隊交了鋒而又對付不了強敵時,武工隊經常馳援他們。
  一天早上,我決定去看一支這樣的武工隊。於是陳翻譯、劉明基、幾個民兵和我一起沿著一條小山路出發了。走了幾天,到了太行山麓的一個小村子裡。一支四十人的武工隊就駐紮在這裡。
  不知是精心挑選的還是無意的巧合,駐地的景色宜人,上有峭壁,旁有潺潺流水。國民黨部隊離這裡只有十幾里,我卻在這裡悠哉閑哉地一邊沐浴著陽光,一邊與人談論著戰爭。
  武工隊的軍容和素質與民兵完全不同。他們都穿著整潔的制服,看上去比民兵健康、壯實,好象他們吃得特別好似的。但是,在我跟他們在一起的全部時間裡,我們的伙食無非是小米和蘿蔔,沒有別的東西。戰土們把小米裝在一個香腸似的環形布袋裡,背在身上。口糧是縣裡發的,他們不再從老百姓那裡要糧食。這一帶老百姓的生活已經夠苦的了。
  這支武工隊的領導人李玉明是個體格健壯、三十二歲左右的人。他長得細長而又結實,黑紅的臉膛,總是帶著嚴肅的微笑。他雖然言語不多,但是說話很清楚。他常常把我帶到一家農民的房頂上,向我講述他的生活,一談就是幾個小時。我對此很感興趣,因為他是個知識分子。他起來反對蔣介石的原因同一般農民完全不同。不過,他的造反同中國的一切造反一樣,都同封建環境有關。
  他出生在離黃河不遠的晉西山區一個相當大的村子裡。他不到十歲死了娘,他*爹又結了婚。繼母對他很殘酷,後來強迫他同一個他不喜歡的麻臉姑娘結了婚。由於他爺爺的堅持和資助,他得以繼續學習,最後進了省會太原的一所中學。在那裡,外界的新鮮見聞給了他很大的影響。他的這些見聞一部分來自他的同學,但主要是來自有關歐美的書籍。那時日本佔領了滿洲,風起雲湧的抗日學生運動也深深地影響了他。為了這個原因,也由於他當時錢快用光了,南京政府的軍官學校招收各省公費生的廣告吸引了他。大約在一九三五年,他和一批華北學生一起到南京考入了蔣介石的一個軍校。第一天上午,新生上課,學校的教務長站起來宣布,他們受訓後將當憲兵。他和幾百個同學對此大為驚愕。這位教務長指出,任何一個現代國家的支柱部是警察和憲兵,並廣引博征德國和義大利的例子來論證這一點。
  雖然學生們對希特勒或墨索里尼知道得不多,但是,他們感到上了當,十分氣憤。他們本來希望受訓後去打日本。可是,現在他們發現自己被騙到這裡來,將來要充當蔣介石鎮壓人民的警察和特務。
  這批青年學生大多數年齡在十七和二十歲之間,充滿著理想,現在被迫過著這種生活,震動了他們,打破了他們的理想。許多人過去從未離開過家門,有些人在夜裡哭泣,還有些人,特別是北方的學生開了小差。因此,校方在晚上把全體新生的衣服都收走,平時也很少讓他們出校門。他們不是軍人,卻不准他們退學。他們比囚犯好不了多少。有一次,一個逃跑的河南學生被捉到了。全校的學生都被拉到南京城外觀看對他的處決。學生們很害怕。不過,膽子大的人還是接連不斷地逃跑。據李說,僅一個學期就有近三百名學生開了小差。李自己沒有逃跑,因為家裡比以前更貧困了,他不想回去增加家庭的負擔。
  在一個炎熱的夏天,氣溫達華氏一百度以上,李所在的班被拉到南京城外進行長途行軍訓練。學員全副武裝,負重在身。許多學員,特別是北方人,中暑昏倒在路上。李也踉踉蹌蹌地走著,走慢了就有人戳他,跌倒時又有人踢他。他眼發直、心發慌、雙腿顫抖,最後,一頭栽倒在地上。
  第二天,他在一家醫院的院子中蘇醒過來。他拉開蓋在臉上的被單一看,四周全是他同學的屍體。一個護士走過來,使勁地看著他,喊道:「這裡還有一個沒有死。」這時,他才知道,他已經被當做死人和其他四十多個死去的同學放在一起了。
  他被胡亂地扔到一張床上,好久也沒有人護理他。旁邊有一個重病號,睡夢中不斷地呻吟。李總是大聲地罵著叫醒他。但是那個人卻用和善的微笑回答他的叫駕,還說:「年紀輕輕就離開了家,難哪!「李感到很差愧。有時候這個人唱起京戲來,勾起李思念在北方的家而悲哭。
  一天夜裡,那個人病危,倒著氣要水喝,李一遍又一遍地喊叫護理員,但是,沒有一個人來。早晨,李被全體病員的一陣大笑聲吵醒了。一個護理員正在搖幌那個人。其實人已經死了。病員們都笑那個護理員在叫一個死人醒過來。
  病友之死,使李的情緒極度消沉。他心想,一個人遠離家鄉,舉目無親,死了還要受人嘲笑,太慘了!他下定決心再也不回學校了。
  在那次行軍訓練中,李的腿受了輕傷。於是他假裝腿不好使了。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他不肯下地行走。醫生開始還有些納悶,後來宣布他得了一種怪病。結果,學校把他開除了。
  他拄著拐棍,由兩個朋友攙扶著,乘渡船過了長江。到了對岸,看到自己又踏上了華北的土地,他大大鬆了一口氣,甩掉拐棍,高興地笑了。到了家,他看見父親病倒在床上。「我聽到你出事了,」父親說,「我以為我活不了了。現在我的病會好起來的。」李的麻臉妻子也在柔情滿懷地等待著他。他雖說是違願地同她結了婚,對她沒什麼感情,但是,他待她還是不錯的,因為她從未對他做過任何錯事。現在,他自己又吃了這麼多的苦頭,不忍心去傷害任何人了。在家裡,經過一段精神恍惚的時期,他漸漸下地幹活了,有時在他家附近的小山上長時間地散步。他覺得生活中美好的東西只剩下大自然、家庭和幾個朋友了。他痛恨社會,不再想出去見世面了。在地里幹活的過程中,他同幾個長工交了朋友,漸慚感到這些人比村裡任何人都好。
  這時候,一個老同學從共產黨的首都延安給他寫了一封信,叫他去那裡學習。他歷經艱險,穿過國民黨的封鎖線,到了延安。一到那裡,就有一位幹部警告他說,他將要過艱苦的生活,甚至沒什麼東西吃,他也可能凍死或餓死,將來在同日本人作戰中他還可能犧牲。李說,他願意冒這個風險。
  他進了抗日軍政大學。這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時期。他領教過蔣介石學校里的非人的生活,而在這裡,他卻驚奇地看到學員們互相搭著肩,唱著歌,從一個教室走到另一個教室。他那消沉的情緒為之一掃而光,開始與人熱情交往。
  「你瞧,」有一天他對我說,「從那以後,我完全變了。正如你所看到的,我現在常露笑容。以前我總是悶悶不樂,灰心喪氣,非常不開朗。「李在學校里過這種質樸而又美好的生活只有六個月多一點的時間。一天,教員宣布,中國同日本開戰了。「你們這批學員的訓練還沒有完全結束,「教務長說,「但是,前線需要你們。」李同另外五、六個人一起到了山西的山裡。他站在公路上看到蔣介石的士兵慌張狼狽地逃出山西。每當他發現掉隊的士兵,他總是動員他們進山裡來繼續抗戰。他不以黨員的身份進行工作,因為他還不是共產黨員,而是以統一戰線的組織者的身份進行工作。開始他只有四、五個同伴一起工作,力量比較單薄。後來逐漸建立起一小支游擊隊。糧食很缺,他常到村子裡找佃農,打聽到逃跑的地主埋藏糧食的地方,就把糧食挖出來,供給他的游擊隊。一連幾個月,他東藏西躲,經常處於日本人的包圍之中,不斷地從一個山頭轉移到另一個山頭。他吃得很少,睡眠不夠,穿得也很破。他曾一度參加過山西某縣的統一戰線政府。縣長是個大煙鬼,什麼事都讓李去干。李想法減輕農民的捐稅負擔,但是遭到了紳士們的反對,最後被他們趕下台。
  後來,他加入一支較大的游擊隊,在裡面當了政治委員,這一職務相當於副隊長。日本人兇狠地攻打這一支游擊隊,打傷了許多人。李帶領戰土們堅守一個比較高的山頭,他們親眼看到日本人用刺刀將游擊隊的傷員捅死。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戰鬥李帶領部隊突了圍,經過幾個星期的行軍,終於與一支正規的八路軍游擊隊匯合。
  在抗日戰爭第六年的年底,李被調到後方接受正規戰的訓練。幾乎所有的學員和教員都是久經沙場的人,他們共同研究作戰的方法。李從學校出來時,已經是一個合格的軍官了。他不再想打游擊戰了。他感到打游擊不夠痛快。
  原來計劃他和另外幾個軍官到山東去。但是,因為過不了日本人在平原上的封鎖線,李再次被派到游擊區—這次是在安陽後邊的山裡。就在他到這裡前,一個有愛國心的地主與鄰村幾個傾向日本的地主發生了爭吵。他們是為一條流經這幾個地主各自所在的村莊的小河的用水問題爭吵的。那個有愛國心的地主應其他地主的邀請赴了宴,在宴會中間遭到了謀殺。他的親戚、朋友和同村人都要求為他報仇。李擔負了組織和訓練這些人的工作,這是一樁苦差。李曾向他們講述過民主問題。他們對他講的話是那樣的認真,以致於部不服從命令了。在戰鬥中,每個人都各有打算,自行其是。後來,他們發現打仗並不是好玩的,就都不想幹了。李不能訓斥他們,因為沒人肯接受批評。他不得不把他們一個一個叫去進行教育。他就是這樣以極大的耐心建立了一支武工隊。他還得在各種情況下領著他們干。因為遇到危險,他們還可能開小差。有一次,為了阻止隊伍潰退,他受了傷,腿骨折了。但是,農民們保衛了他,把他背走,脫離了險境。因為他瘸得厲害—這次是真的瘸了—他不再參加需要走長路的遠征了。然而他的部下現在已經訓練得很好了,就是他不在也能打仗。所以李很為他們而自豪。很明顯,他對這支武工隊的重視大大超過了對民兵的重視。
  象李這種類型的人在共產黨地區絕非少有,他是其中一個最好的典型。在他身上,實幹家和知識分子的氣質得到了很好的結合。他那種沉著持重的風度使人覺得穩當可靠。我常想,如果共產主義運動由這一類型的人來掌握—共產黨內部權力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那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如果讓純知識分子佔了上風,那麼個人迷信之風就可能統治中國。
  我想同李的武工隊一起到敵後參加一次襲擊,因為看起來這支隊伍非常精幹。但是,李被調走了,我只好隨一支民兵小分隊一起到敵後去,而沒有其他選擇。李曾勸我不要去,因為民兵沒有經過很好的訓練。但是,我還是決定去。
  此行至少是有趣的,可以看到真正的人民戰爭。

四十.地老鼠

  我參加民兵小分隊,數次潛入國民黨戰線的後面,拯救過一個不幸的婦女,綁架過一個地主,殺掉過一個土匪。我不想過分渲染,把這一切說得多麼了不起。因為正是這些為數眾多的小分隊在成千上萬的中國村莊里的活動,才使裝備很差的中國人民能夠不斷地打敗部分由美國武裝起來的蔣介石軍隊。我也不妄稱我的同伴們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或有什麼特殊的才能。他們中除了極個別的例外,都是農民。他們都不是共產黨員,但是他們擁護共產主義事業。因為他們象千千萬萬中國青年男女一樣認識到,只有共產黨才能把他們從悲慘生活中救出來,而蔣介石卻一個勁兒地把他們往火坑裡推。至於他們的觀點是否錯誤,或者到頭來證明他們所擁護的竟是一種更加糟糕的獨裁製度,那要由歷史來做出判斷。我參加的那個小分隊的領導人,是一個三十四歲很機靈的出身農家的學生。他的名字叫唐文亮,因為他行動十分敏捷,綽號叫地老鼠。他是安陽縣第七區人民武裝委員會的領導人,手下有二百五十名民兵。這些民兵分成十人、二十人或者三十人的小分隊進行活動。
  他個子矮小,只有五尺多一點,體重不到一百斤,由於久經風霜,臉膛黑黑的。他上身穿著一件藍制服,下身穿著一條農民式樣的褲子。同許多人一樣,他也是由於不滿封建婚姻而投奔革命的。他十五歲那年,四十歲的父親把他和素未見過面的新娘鎖在一個屋子裡,交代他要給家裡傳宗接代。一連三天三夜,地老鼠執拗地坐在地上。新娘則畏縮在炕上,一會兒哭,一會兒怯生生地想親近他,但總是遭到他的拒絕。到了第四天,他父親打開了門,唐文亮保持了童貞,但同時也成了不孝之子。當天夜裡,他逃到鎮後的山裡,參加了一支新成立的八路軍游擊隊。由於他知書斷字,馬上就讓他當了班長。溺愛孫子的老奶奶騎了一條毛驢,追到游擊隊駐地來找人。她發現孫子正在打穀場上操練,便下了驢,當著戰土們的面,上去一把揪住地老鼠的衣裳,罵了兩句,用鞭桿朝他腦門敲了一記。她責備連長不該把人家的孩子拐走,併當場要部隊把她的孫子還給她。地老鼠只好垂頭喪氣地跟著奶奶走了。戰土們看了竊笑。
  幾天以後,父親把他雇給蔣軍一個團部為軍官們當勒務兵。他不堪軍官們的奴役和打罵,想法逃出這支軍隊。經過一番周密慎重的考慮,他同六個士兵分別結拜為「生死之交」。他把他們個別地領到一個樹叢里,相互交換過生辰八字以後,他說:「好兄弟,現在咱倆對天起誓,患難相共,如違盟約,天誅地滅。「一天晚上,正好是他的一個結義兄弟站崗。地老鼠囑咐他等自己溜出營房後,對空鳴槍。那是一個滴水成冰的夜晚,地老鼠直朝一個村子跑去,忠心的老奶奶帶著一套農民衣服正在那裡等著他。他高興地回到了家。使他高興的是,八路軍的游擊隊不久佔領了他們的村子。地老鼠馬上參加了民兵,在土牆外邊站崗放哨。游擊隊的領導看上了他,選派他去接受政治訓練。他不久就當上了村幹部。他決心不利用職權謀取私利。他向鄉親們宣布,他是新型的官員,決不營私舞弊。為了證明他一心為公的精神,在一次群眾大會上,他把小姨子傳來,批評她偷了鄰居地里的西瓜,並責令她梅過。妻子同他吵了起來。她嚷道:「你恨我,才對我妹妹這樣。「地名鼠回答說,「我辦事不能有私心。」但是,他的妻子還是不依。
  幾天以後,使地老鼠自己和他全家驚駭的是,當他無意中闖進一間房裡時,他父親正在那裡同一個有夫之婦通姦。他又羞又怒,從一個民兵手裡奪過手槍,朝父親喊叫:「我斃了你」同來的一個村幹部花了很大氣力奪了他的手槍。地老鼠要求縣裡逮捕他父親,並懲辦他的不道德行為。「作為幹部,我沒臉見人,」他說,「同時也給整個村公所丟了臉。「一時間,全家都恨開了他。「不孝之子」,他們狠狠地這樣叫他。地老鼠重申他以前說過的那句話:「我不能徇私情。要我秉公辦事,就必須對自己親屬和其他人一視同仁。「幾個月後,他的父親改侮了。他找到兒子,說:「是我當老子的不好。你教育了我。「地老鼠接受了這種讚揚,但是,仍然同父親保持疏遠。
  在地老鼠割斷了聯結自己和家庭的私情以及破除封建的鄉土現念以後,當我見到他時,他已經全心全意地獻身於中國革命了。他非常爽朗,談笑風生,這完全出乎人們的預料。他是婦女們最喜歡的人,特別是村裡三十歲上下的風流女人、有錢人家的小老婆、姨太太等。他雖然常利用這些娘兒們傳送信件或刺探情報,並且同她們說說笑笑,但始終治身自守。他說,他不喜歡女人,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和女人鬼混,連作夢也不搞這一套。
  我這麼說,一點兒也不誇張。地老鼠自己說,他夢見自己領導土改運動,夢見開飛機,夢見炮彈朝他打來,爆炸時的火光把他驚醒,就是沒夢見過女人。
  「我不願意和她們搞在一起,」他說,「我爹那次醜事丟盡了我們全家的臉,給我留下了很壞的印象。「然而,地老鼠在敵後的許多工作還是多虧了農村婦女的幫助。婦女們喜歡地老鼠,可能是因為他長得矮小,覺得有點兒可憐,好象需要母愛似的。另一方面,地老鼠對婦女很正派。這種態度反而博得婦女的好感。我猜想,這是因為他不象一般男人那樣,要麼虛情假意,要麼粗魯放肆。最後,婦女們結交地老鼠,也有的希望得到他的保護或替她們報仇。在地老鼠第一次帶我去竇馬庄那天夜裡,我偶然發現了這一點。這個村莊座落在無人地帶的中部這本來就夠獨特的了,可是,還有另外的獨特之處—村裡的人相互都有血緣關係,都姓安。這個村子已有近五百年的歷史。明太祖從北平趕走蒙古人不久,這個村子就建立起來了。在村子一角的祠堂里,供著竇氏從始祖以下二十代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祠堂大門上的匾額寫著四個大字:全村一姓。可是,現在這個家族的人們正在互相殘殺。可以想像,這個村裡的氣氛有點異乎尋常。我們天黑時進村,民兵們在村子的一些制高點布了崗。地老鼠、陳翻譯、劉明基和我肅穆地走在村裡唯一的街道上。地老鼠出於安全的考慮,把我安置在一家住有兩個婦女的屋子裡,他自己則去探聽情況。家裡突然來了一個外國人,一定使這兩個女人不知如何是好,因為我發現要引她們說話很困難。而且,她們倆還是一個被殺的土匪兼地主的老婆。我猜想,這也是使她們對陌生人沉默寡言的原因。
  大老婆約莫有四十五歲或五十歲的樣子,比較呆板,話也說不清楚。第二房老婆較標緻,年紀在三十歲左右。她時時用低垂的眼睛瞟人,雖然令人不快,卻又有些動人。忠於職守的通訊員劉明基站在門口警衛著,我在陳翻譯的幫助下開始詢問這個女人的身世。因為這些問題同性關係和謀殺連繫在一起。所以,她有些不願意講。但是,過了一會兒,她就打開了話匣子,給我講了下面的故事.她十七歲時,父母把她嫁到竇馬庄給一個名叫竇喜功的富農當二房妻子。她不久便在丈夫的炕上取代了第一房妻子。但過些時候,她自己也同樣被更年輕的第三房妻子取而代之了。三個老婆的服侍仍然滿足不了喜功的淫慾。他每周還毫無顧忌地跑到一個貧農的妻子—名叫白花的女人的炕上兩次。白花是本村裡土生土長的,喜功從小就認得她。
  那個農民很可能知道,自己在地里幹活時,白花正在同另一個男人睡在一起。但是,他只好忍氣吞聲,因為竇喜功是村裡有勢力的人物。竇喜功自己的妻子們對此也是毫無辦法。她們看著白花送給她們丈夫的繡花襖,妒火中燒,有苦難言。白花和第三房老婆的關係倒處得很好。這一事實本身就足以說明中國婦女處於什麼地位了。如果白花沒有引起一個名叫竇馬利的男人的淫念—必須承認,白花倒不是有意的—那麼,竇喜功同白花的暖昧關係也就不會出事了。竇利和喜功曾經同屬一個剿匪隊。在戰爭中,剿匪隊在本村進行了敲骨吸髓的劫奪。他們倆在綁架老百姓和強佔土地方面互相配合得很好。然而,竇馬利對白花突然起了淫念,上述良好的合作關係便告破裂。
  白花愛英俊的喜功,而對醜陋的馬利毫無感情。然而,馬利是村裡最有勢力的人物,可以任意對白花施以強暴。就是這樣,他還不滿足。
  「我每次來,」他責備白花說,「你好象總是悶悶不樂。可是,每次喜功來時你就眉開眼笑。「一天夜裡,喜功在村後的一間窯洞里同第三房老婆和兒子睡覺。馬利帶著一百個武裝人員將窯洞包圍起來,開了槍,當場打死了喜功的孩子。喜功抄起手槍,想殺出重圍,但是被壓了回來。這時全村人都躲在屋裡不敢出來,馬利在窯洞外邊放起火熏死了喜功和他的第三房老婆。
  從此以後,竇馬利獨霸全村,高興時便去姦汙白花,並且繼續強佔民田。竇馬利掠奪土地是非常殘酷的。我遇到一個十一口人之家,其中七口人由於被他奪走了土地而餓死。
  馬利的所做所為自然在村裡樹立了很多的敵人。但是,他的兩個最大的敵人大概就是白花和喜功的第二房老婆。這一點把我們帶回到地老鼠的故事,帶回到中國革命和內戰中去。如果認為這些桃色糾紛和謀殺同革命沒有某種關係,那就錯了。如果不是由於中國社會的封建性質,這類事情本來是不會發生的;即使發生了,其結果也是大不相同的。至於地老鼠,他同這些事情本來是風馬牛不相關的。
  日本人從這個地區撤退時,竇馬利同他們一起跑掉了。接著,地老鼠來到村裡開展土地改革運動。不久,國民黨開進安陽縣,地老鼠撤走了,竇馬利又回來了。兩人在這個村子裡勢均力敵,雙方展開了一場爭取民心的鬥爭。
  白花和被害的竇喜功的第二房老婆對竇馬利懷有刻骨的仇恨,在這場鬥爭中自然站在地老鼠一邊。他來村裡時,她們暗中給他送情報。同地老鼠站在一起的不僅僅是這兩個婦女,還有村裡其他許多人。這種情況在某種意義上表明了中國革命的力量和感召力:竇馬庄的大多數人站在一個外姓人—地老鼠一邊,去反對自己的同宗一竇馬利。
  這兩個人之間的鬥爭相當離奇古怪。竇馬利和他的還鄉團每星期在白天光顧竇馬庄兩、三次,而地老鼠一般情況下是在天黑後才進村。竇馬利的勢力原來比較強,但是,後來被地老鼠給削弱了不少。
  在削弱馬利的過程中,地老鼠表現得很有耐心而且手法常常是巧妙的。地老鼠開始搞土改時,組織了一支民兵抗擊日本人。國民黨來的時候,他撤退了,多數民兵離開了地老鼠,因為他們不願意離開家庭,丟下土地。這些民兵有的被竇馬利殺害了,有的則被編到他的還鄉團里去了。地老鼠常常在夜裡來到竇馬庄看望這些人的家屬。他以他那種誘人並帶著稚氣、然而卻是嚴肅的態度向這些婦女指出,讓丈夫在土匪還鄉團里混事是不合適的。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嘛。」
  地老鼠嘴邊有許多這類諺語。他一引用這類諺語,馬上就會有婦女相信,她們可憐的丈夫如果不脫離還鄉團,就會受到子孫後代的怨恨和鄙視。結果,不少婦女去做自家男人的工作。於是這些男人有的離開了還鄉團;有的當了地老鼠的內線。
  地老鼠對他以前的民兵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他決不再收這些人到他現在的小分隊里。但他也不記仇,而是對他們格外體諒。我記得,他以前的一個民兵被迫參加了還鄉團,後來開了小差到一個煤窯里做工,生活非常苦。地老鼠聽說了,有一次,他回村的時候給這位煤礦工人帶了一塊肥皂和一條毛巾,叫這個工人的妻子轉交給他。這個人非常感激。他對妻子說:「我做了對不住老唐的事,可他還送東西給我。真過意不去。「這樣,地老鼠在群眾中樹立了待人厚道的聲望,削弱了還鄉團頭目竇馬利的影響。這個傢伙還意識不到這一點,仍想設計抓地老鼠。起初,他派人傳話給地老鼠,說:「咱倆沒有個人恩怨。你需要什麼,請告訴我。「後來,他想安排與地老鼠見一面「你帶二十個人到山谷里來,我也帶二十人。雙方人員相距一里停下來,你和我各帶一條槍單獨靠近。你如果要談,咱們就談。要打,就打。「地老鼠最後用通用的誓言表示格守自己建議的誠意:「言而無信,天誅地滅「。
  對當地編民謠的人來說,不幸的是這次會面根本沒有實現。不過竇馬利還是發誓要殺掉地老鼠。他知道地老鼠慣於在夜裡來竇馬庄,於是在一天傍晚,他把村子包圍起來,只留下進村的路,同時不準村裡任何人外出,以免走漏消息,專等地老鼠落網。
  地老鼠的朋友們都很擔心。村裡有個巫婆擺出香案,請她最喜歡的神仙預卜吉凶。
  「老唐今天會來嗎?」她問道。
  「他非常危險。」神仙以巧妙的語氣迴避這個問題。
  「那麼,最好話你警告他,」巫婆說,「要不,我就再也不給你燒香了。「究竟這種威脅使神仙採取行動了沒有,這是象我這樣一個可憐的不信神的西方人所不敢回答的問題。不過,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那天夜裡地老鼠沒到村裡來,因而得以倖免。
  還有一次,竇馬利派他的主要射手和幾個打手去伏擊地老鼠。唐沒有防備,一個人進了竇馬庄。白花飛跑出門,向他發出了警報。唐慌忙退出了村子,並召集了幾個民兵去抓企圖暗殺他的人。結果,在沿山坡的小路上展開了一場追擊槍戰。地老鼠打中了那個主要射手,另外兩個人把帽子倒過來戴上,表示投降,最後繳了槍。
  地老鼠的活動不僅限於竇馬庄,他還深入到無人地帶以及國民黨後方的縱深進行活動。在這些活動中,他結交了大量的朋友,但是,也樹立了一些敵人。特別是各地還鄉團,他們共同懸巨賞緝捕他,不管死的活的都要。我可以想像,人家寧可要死的,因為他是個非常機靈的人,毫無疑問,他可以逃出任何監牢。
  地老鼠的一些做法相當機敏新穎,這說明他確實很會動腦筋。他發現,在敵後新開闢的村子裡開展宣傳工作時,人們在夜裡不敢出門,這樣他就沒辦法召集會議同群眾見面。當然,不可能想像他會破門而入。到他想做工作的對象的家裡去,於是他想出來一套接觸老鄉的特殊辦法。
  一天夜裡,他帶著十個人來到一個村子。這個村子一直對他在夜裡光顧持反對態度。他把手下的人集中在街中央,圍成一圈,然後大聲喊道:「現在開會。」他做了一個簡短的講話,聲明他是八路軍,然後問大家有啥問題要問。
  他的一個民兵學著老大娘顫抖的聲音說:「我們知道你們八路軍非常好,可是,你們為啥不常來呢?「地老鼠回答這個問題以後,民兵們有的學著農民的聲音,有的裝著農婦的腔調,一個個大聲地發起言來,使躲在屋裡的人們以為外邊正在鄭重其事地開會。
  為了了解這個把戲—人們稱它為「沒人參加的會議」「的效果,第二天地老鼠派一個民兵到村裡聽取人們的議論。聽到人們躲躲閃閃地相互詢問,「昨天夜裡你參加會了嗎2」
  「喚,沒有啊,」有人馬上回答啦。「「你真的沒去開會嗎7」
  人人都認為別人參加會了,只不過是不敢承認罷了。結果,地老鼠下次再來到村裡召集會議時,男男女女就都穿好衣服出來開會了。在離敵占區不太遠的村子裡,地老鼠常常在白天召集會議。這類會議很簡單。男男女女集合在一個院子里或一塊空地上,隨便地圍成個圓圈,地老鼠站在中間發表講話。婦女們總是帶著紡車去開會。也有的抱著吃奶娃娃,邊聽地老鼠講話,邊給娃娃餵奶。
  地老鼠不單單是個宣傳家,他還會寫文章哩。有一天,我們倆人沿一條小山路走著,地老鼠突然停下來,指著貼在一棵樹上的一張約五英寸見方的油印小報說:「那裡面有我的一篇文章。「我走近一看,確實有他的署名—唐文亮,印在標題的下面。那是一篇大約有七十五個字的短文,敘述在敵後的一次襲擊。看來老唐對自己的作品很得意。
  地老鼠把自己所有的活動都簡要地記錄下來。有一天,他念了筆記本中所記的有關他的三十人民兵小分隊一個半月活動的小結。我把它摘錄如下:保衛戰十一次;敵後活動二十一次;遭遇戰四次;出擊七次;宣傳會十一次;偵察敵情八次,投信三封;埋地雷六次,炸毀碉堡三個;燒毀村大門七個、崗樓一座,俘虜十九名還鄉團員、一個國民黨連長、一個副官和一個勤務兵;繳獲文件五份、鐵鍬四把、步槍十七支、手槍二支、小米三十斗、敵人徽記四十個、現款六萬元。
  必須承認,對於一支三十人的小分隊來說,這個記錄是相當可觀的。
  唐的筆記本中最後兩項的內容,說明這個足智多謀的小夥子多麼機靈、大膽,他也許有點胡來,甚至會耍兩面手法。
  一天夜裡,地老鼠通過一個情報員得到消息說,在敵人後方縱深的某村裡,一個姓潘的地主帶領還鄉團在一個石頭築起的大院里扎了營。情報員報告說,還鄉團的劫掠弄得老百姓不勝其苦;雖然這個還鄉團實力較強,但如對它進行奇襲,有可能攻下來。得到這個情報後,地老鼠在天黑時出發,晚上十點左右到了那個村子。
  他帶領戰士翻過圍牆,跳進院子里,但發現他們被另外一道牆擋住了。這牆太高,爬不過去,他們馬上在路上挖洞,打算讓唐鑽過去。這時,屋裡的人被驚醒了,地老鼠等人被迫改而從正面攻打大門。等他們衝進里院時,發現潘帶著還鄉團早己跑掉了。經過搜查,他們在床下找到一個光著身子的還鄉團員和六萬元錢以及四十枚徽記—戰果不算很大。
  地名鼠對這次失敗感到泄氣,想追擊跑掉的還鄉團,但轉過來一想,不能在敵占區孤軍深入,因為那樣做,敵人在白天會發現他們的。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戴上這些徽記,」他告訴他的身穿農民服裝的民兵們。「咱們偽裝成潘家的還鄉團。「大家偽裝好了。那個被俘的還鄉團員也穿好衣服,夾在他們中間,使他們的偽裝更象了。
  地老鼠便向敵占區的腹地挺進。在頭一個村子裡,人們被槍聲驚醒,起了床。
  「我們遭到了八路軍的攻擊,」地老鼠說,「你們這裡見過八路軍嗎?我們是潘某人率領的還鄉團。「聽地老鼠這麼一說,一個穿戴整齊的女人走過來對他說,「我兒子也在潘的還鄉團里。他是不是跟你們在一起?」
  地老鼠迅速地思考怎麼回答。
  「我們不是一個班的,」他說,「我們被打散了,現在正設法集合。你見過其他的人嗎:村民們指點唐向東走。他們所到的第二個村子恰好是唐部下一個名叫平澤的民兵的家鄉。因為全村都知道平澤是八路的民兵,所以,他在黑暗中迅速地躲到一個朋友家裡去了。這時候,地老鼠把村裡其他人都叫起來,警告他們說,八路軍可能打過來。
  他故意問幾個地主家裡的人,如果八路軍來了他們怎麼辦。
  「啊,我們可害怕八路軍哩。」一個男人回答說。
  「聽說他們強姦婦女。」一個富農的老婆說。「不要怕,」地老鼠說,「我們會保護你們的。」正在這時候,人們看見平澤走了出來。地老鼠將計就計。他先裝作大吃—驚的樣子,接著破口大罵:「平澤,狗日的!我這回可算抓住你了。」他回頭對兩個民兵喝道,「快,把他抓起來,拉出去給我斃了兩個民兵把平澤拉了出去。不一會兒,村外傳來兩聲槍響。
  「我要叫那些狗日的知道我們潘家還鄉團的厲害!」地老鼠說。
  村裡有錢的人真以為平澤被槍斃了,同時,又看到地老鼠是個強而有力、說到做到的人,馬上圍過來討好他、讚揚他,並咒罵八路軍。地老鼠一聲不響地聽著。村裡其他人開始時很害怕,不敢走到偽裝的潘家還鄉團面前,後來看到這種熱鬧場面,也都走到街上來了,其中有個認識地老鼠的姑娘。
  「你們同還鄉團的人一起在這裡捎什麼名堂?」她把他拉到一邊問道。
  「我被俘了,」地老鼠低著頭難過地說。
  「哎,真糟糕!」女的說,「我能幫你忙嗎?」
  地老鼠感到這場鬧劇已經演得差不多了,便跳到一個碾盤上叫大家注意。
  「我們騙了大家,」他說,臉上顯出嚴厲的神態,我們是八路的民兵。「在場的不少人一驚非同小可。
  「不過,人家也騙了你們,說我們許多壞話,」地老鼠繼續說說「我們不是土匪、強盜。我們不搶老百姓的東西,不姦淫婦女。我們今天夜裡來到達里為的是讓你們看看我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有些人說我們的壞話,一方面是由於不了解情況,一方面是由於害怕。我們知道,在這種時候,不少人只好當兩面派。所以,我們不計較那些話。不過,從現在起,國民黨再說我們什麼壞話,你們應該懂得,那是謊話。今後,我們還要常來。鄉親們有困難,我們一定來幫忙。如果國民黨徵兵、拉夫,你們就跑到我們那邊去,我們會給你們安置,使你們能生活下去。「經過這番亮相之後,地老鼠留下十個人,自己帶著其餘的人到另一個村子裡去了。在那裡,他仍然用這種計策。他問附近是否有潘的還鄉團的人,有人告訴他說,好象有個姓魏的連長這時正在當地的破鞋—黑妮的家裡。唐立即趕到那裡。他打著耀眼的手電筒,發現那個連長和黑妮正在炕上。男的嚇得縮到女的背後。
  「你們是什麼人?」他問道。
  地老鼠把手電筒簡照到一個民兵身上佩戴著的潘的還鄉團徽記上。連長笑了,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八路呢,我也是潘某人的還鄉團的。「「給我抓起來!」地老鼠大喝一聲。民兵把他從炕上揪了下來。
  「不要誤會,」連長說,「咱們是一家呀。這裡還有潘的還鄉團的弟兄可作證明。「「領我們去找他們,」地老鼠說。這樣,他們又俘虜了四個人。這時,天已放亮,他迅速集合民兵,開拔回去了。路上經歷幾次驚險的遭遇,包括一場短促的槍擊戰,唐平安地返回到自己的地區。
  這就是一個十分卓越的小夥子—地老鼠的英雄事迹。我越是了解他,越是對他發生好奇心。這個人似乎有著非常矛盾的性格。他有時看上去象個媽媽的寶寶,有時又象個歹徒。他有著宣傳家的氣質,同時也有著詩人的心靈。他是個冷靜的現實主義者,同時又是個幻想家。他有柔腸,又有俠骨。他既多詐,又坦誠;既勇敢無畏,又小心謹慎;既慷慨大方,有時又貪得無厭。外表上,他開朗、樸實和坦率,然而,又令人莫測高深。他的全部性格是難以捉摸的。但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很喜歡這個人。關於地老鼠的事情已經寫得夠多了。這裡,我想敘述一下我同他第一次去敵占區的情形。正如讀者將會看到的那樣,這次執行的任務,同地老鼠的性格一樣充滿著矛盾。不過,整個中國革命就是一堆矛盾。

四十一.鋤霸

  我們一連走了幾天,我有點累,坐在山路旁邊一塊石頭上,兩隻胳膊交叉著搭在膝蓋上,低著頭,盡量不用力喘氣。走在前頭的那些穿布衣的人,正在吃力地爬坡。他們斜背著槍,槍口塞著防灰土進入的紅、綠布團。我們雖然是在國民黨的主要防線後邊,但這裡卻仍然在我們自己的防區範圍里。我們和國民黨部隊之間還隔著一座山,不需要端槍待射,所以,大家都把槍挎在背後,貓著腰,不時地伸手抓住石頭上的什麼東西或者一簇草,吃力地向上爬著。我看了一會兒他們爬坡的情景,再回頭望我們剛才離開的地方。山坡從我坐的地方驟然低凹下去,但是,大約三里之外,又陡峭起來。我看見山徑象蛇一樣盤在峭壁之間,蜿蜒地通向山口,看見我們幾小時前離開的村子。在太行山裡來說,那是個大村子。我們走過那裡時,男人們從地里跑過來,婦女們放下紡車站到路上,從上邊往下盯著我。人們吵吵嚷嚷,有的說我是俄國顧問,有的說是美國軍官,也有人說我是被俘的間諜。由於沿途村子多,路又遠,每天的情景都差不多,所以,我連那個村子的名字也沒記住。但是,從這裡往前走,有一點不一樣了,那就是山路越來越陡峭窄小了,食物越來越稀少了,地方越來越乾旱了。乾旱使得這裡的景象蕭條,毫無生氣。這裡沒有植物,缺乏綠色的東西,好象一切都早己失去生命。右邊的山壁有個斷裂處,透過峽口,我看見一條彎彎曲曲的乾涸的河床,石頭是灰色的,甚至在春天的陽光底下看上去也是毫無生氣。
  「這裡的小河老是沒有水嗎?」我問地老鼠。
  「沒有。」
  「那麼,在古代呢?」
  「從來就沒有過水。」他回答說。
  「你才二十四歲,」我說,「難道你知道孔夫子那時候的情況?「我暗自笑了一下。我有點疲勞,所以故意逗地老鼠。他噘看嘴,望著光禿禿的山和乾涸的河床,不好意思地說,「我只讀過幾年書,對古代的事知道得不多。不過,我確實知道,這裡的河早就沒有水了。這一帶很少下雨,下雨的時候水從山岩上流人河床,形成小溪,幾天之後又於涸了。小溪一干,山岩下的土地也就幹了,地面龜裂,風把表土颳走,就變成這種荒涼樣子。「「實在難看,」我說,「不過,最難看的是這些乾涸的河床。」
  「我仍叫它們干河。」
  「那不是矛盾嗎?」
  「是的,是矛盾。不過,我們這裡的整個生活就是矛盾。
  國民黨有一個旅的部隊,而我們不但沒有部隊,甚至連游擊隊也沒有。我們只有這些扛槍的農民。如果沒有矛盾,我們也許早就死掉了。「「那麼,你們的革命也是一種矛盾嗎?」我問道。
  「不能完全這麼說。不過,我們安陽的革命就象這裡的乾涸的河一樣。一天,革命象從一條清澈的小溪里流出來的水一樣,滋潤人民的心田。但是,另一天,國民黨象一陳狂飆吹來,使小溪於涸,使人民的心田於裂,留下滿地荒石。「那麼,你們的革命不就完蛋了嗎「我問道,「不會,」他生氣地說「不會完蛋。流經這裡的小河眼下是乾涸了。但是,當它流過這裡時,曾經滋潤了土地。經過這番滋潤後,人民仍然抱著希望活著。這就是我經常在夜裡到敵後去的原因—去鼓舞人民的這種希望。「他突然停止了講話,用手指使勁地擤了一下鼻涕。
  「咱們今夜的目標還沒有確定呢,」他說,「該走了。事很多。「我們又開始向上爬。山徑依稀可辨,但是多石而陡峭,彎彎曲曲地盤在山的表面,然後繞過山峰。山頂有一桿白旗。敵人一出動,這面白旗就降下來。我們繞過出頂,開始往下走。下坡比上坡更陡、更艱難。最後,我們來到一個完全是石頭的懸崖底下,那裡有條小溪,溪水非常清澈,經過一路的乾枯景象之後,看到如此清澈的溪水,實在令人高興。
  「太好了!」我說。
  「假如都象這樣……」地老鼠說。他沒有說完這句話。他出著大汗,噘著嘴,大概他爬山太累了,因為他並不是個很壯實的人。我們已經到了太行山麓,從此地勢越來越低了。我們沿著小溪走了一陣,在一處淺的地方踩著石頭過了溪,接著走過一條低分水嶺,進入一個狹窄的深谷,在這裡小山路有時完全消失。傍晚的時候,我們終於走出這條深谷,站到岩礁上俯視著華北平原。國民黨的據點就在我們下邊。
  地老鼠望著下邊的一片村鎮和遠處的平坦的田野,點了點頭,好象在表示他的滿意心情。
  「這裡好多了,」他說,「那些深谷里沒有路,人們夜裡不願意從那裡走。但是,這裡就沒問題了。下一段好走,也能走得快了。「「對國民黨來說不也是同樣好走而且走得快嗎?」
  他咧著嘴笑了笑:「他們不敢出來。就是我們進了村,燒掉寨門,他們也只當看不見。他們躲在碉堡里,你不動他,他們是不會開槍的。「「他們有多少人」
  「在那邊的鎮里駐有第四十軍的一個團。那個山坡後面有一個營。還有一個營在北邊。這一帶有十五隊至二十隊的還鄉團,每隊有四、五十人。「「你們有多少人」
  「我手下有五百民兵。不過,一次只能有二百人出來,其餘的在家種地。「他們每兩個星期輪換一次。在這一帶我們有三十五人。「「有多少支搶?」
  「有三十支步槍,還有一挺輕機槍。因為你在我們這裡,他們把機槍給了我們。「那麼說,我同你們在一起的時間越長越好。那樣,你們可以保留那挺機槍。「「無所謂。我們有長矛也可以打仗嘛。」
  「今天夜裡咱們到什麼地方去7」
  「還不知道呢。今後幾天里,我們有新的任務。我們的部隊正從南邊下山開往鐵路線和黃河。北邊的全部民兵部必須出動,到敵後牽制這裡的國民黨部隊,使他們不能向我們的部隊進攻。我們還要利用這個機會開展政治工作,在敵後召開大會,使群眾了解我們是他們的朋友。在山下邊,我的一支小分隊應該到達東邊的那個村子了。他們會有很多的情報。我得去了解一下。「「好。」我一邊說著,站了起來。
  「不,你最好先歇在這裡,」他說,「那裡是無人地帶。國民黨今天來,我們明天來,特務和姦細很多。你是個很顯眼的目標。你白天去,全村部知道來了一個外國人。特務們即使不敢開槍打你,他們也要向國民黨報告,這對我們的計劃不利。你最好天黑以後去。「我坐在我的警衛人員中間,看著地老鼠走下山坡。他不象一般游擊隊員那樣走得那麼快。
  我知道,他不是一個職業軍人。然而,我卻知道,地老鼠很有經驗,比任何一位戰士都更了解這裡的情況。不過,所有的戰士都到南邊參加大規模的進攻去了。部隊走了,很令人不安。昨天武工隊也走了。現在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武工隊長李玉明臨走前對我說的話。
  「你知道,」他說,「到敵後進行一次襲擊不算一回事。」
  「是的,我知道。」
  「對我們來說完全不算一回事。
  「對我們來說『這是什麼意思?」
  「對我們來說不算一回事。因為我們是專幹這一行的,又是中國人。對你來說就困難了,你太顯眼了。不過,要是你跟著我們走也沒問題。你不遠萬里前來看我們八路軍是怎樣戰鬥的,應該讓你看看。你有權同八路軍一起走。「他撥了撥燈芯,對我微笑。我沒說什麼。
  「你知道,八路軍就是這麼辦的。」他繼續看著我,很好。我們歡迎你。可是,民兵就不行了。「為什麼?」
  「為什麼?」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民兵不是正規部隊。他們很勇敢,「他趕緊補充說,並嚴肅地皺起眉頭,「他們有他們的作用,但是,他們的力量不強。他們必須理智一些。他們不能攻堅。如果遇到敵正規軍,他們必須逃跑。這對他們來說是沒什麼的。他們把槍一埋就得了,還是同農民一樣。所以,你最好是不要跟這些民兵走。「他是我最後見到的穿正規軍服的人。當然我的譯員也穿著軍服,但他不是軍人,而是個不懂軍事的學生出身的人。現在我眼前只有民兵們,他們是那樣的沒有軍人的樣子,有時不免使人感到擔心。不過,害怕是沒用的,考慮一旦被俘以後自己會怎樣,更是無濟於事。那樣只會讓事情更加糟糕。你要麼信任同你作伴的人,要麼乾脆別走。然而,還有一件令人沮喪的事。這就是殘暴行為。自從我越過漳河進入安陽縣境之後,它就象四面的山一樣一直包圍著我,使我無法迴避。
  有個從東邊山上下來到我們村裡的鞋匠,沒有田地和房產,也沒有其他什麼東西,只有個漂亮的妻子。因為他交不起攤派給他的七萬五千元的槍捐,還鄉團的地主們就霸佔了他的妻子。於是,他逃到八路軍這邊來了。
  這位鞋匠告訴我一首安陽縣國民黨佔領區人民流傳的歌謠。
  土地歸保長,
  兒子歸老蔣。
  當官的發大財,
  當兵的胡亂來。
  國軍所到地方,
  捐稅如虎似狼。
  賣光全部家當,
  老小都進牢房。
  這種事人們聽說過多少次了,根本算不了什麼。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兩天前我見過的那個農民曾經挖了一個坑。
「大概有這麼深,」他指著胸脯說,「我們挖完以後,還鄉團把五男一女推進坑裡去。他們讓這六個人站著。我正感到奇怪他們叫我往坑裡填土。他們有槍,我沒法子,只好往坑裡填土。當土埋到他們腳脖子的時候,那個姑娘開始唱歌。她唱的我不懂,大意是關於婦女平等和『世界是我們的』。
  「歌真好聽。可是,還鄉團那些王八蛋不喜歡,有個傢伙說:『世界是你們的,好!地獄也是你們的吧!』「這傢伙獰笑了一下,奪過我的鐵鍬,往她險上扔土。男人們一直不吭聲,現在也開始唱起歌來。非常奇怪,那些地主王八蛋好象感到了什麼,突然瘋狂起來。他們奪過我們的鐵揪,自己往坑裡填土。
  「他們把坑填滿了。那六個人只露出脖子和頭。他們唱了會兒歌,但很快就憋得喘不過氣來,眼珠鼓得象雞蛋一樣大,不一會兒,七竅都出了血。
  「那個情景真是慘不忍睹,可是,那些王八蛋們卻是看個沒夠。最後.他們拿起鐵鍬把他們的腦袋一個個都砸到土裡去。
  「讓狗把他們吃掉,『我聽見一個傢伙說。不過,我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鐵鍬也忘了拿,就跑回家了。「你聽到這個故事仍會毛骨悚然—儘管早就聽說過許多這樣的故事了。不過,你卻看不到這種事,因為對你所處的社會來說,這完全是不可能發生的。即便你親眼看見蔣介石活埋人的那些坑,你也不會相信的。這正如你見到希特勒的集中營也不會相信一樣。

  其實這已經不再是一種教育了。雖然你一再耳聞目睹這一切,但別人卻從來沒聽說過。「你為什麼不放棄虛構呢?」某些自以為聰明的人今後在紐約(如果你還能再見到紐約的話)見到你的時候會這麼說。至於對你自己,這種殘暴行為再沒有什麼意義了。你親眼看到這些行為,你的感官也只能吸收這麼多。開始時你會感到震驚,然後感到毛骨悚然,再過一陣子是不敢相信,按著便是極度的氣憤,到最後便感到沮喪。
  這時我坐在地上,望著莊稼地。到了山腳,莊稼地也多起來了。在路那邊,我看到地里長著一行行麥苗。我走過去,蹲在麥苗旁,小心地撣去一顆小苗上的泥土,以城裡人的好奇心看看小苗的根子有多深。我把小苗從地里撥了出來,拿在手裡,邊看邊想:毀掉一個生命是多麼容易呀!但是,不管你毀掉多少,新的生命還是不斷地湧現出來。不,不對。假若我把這塊田裡的小苗全都拔出來,沒人再去種植和看管它們,它們就再也不會生長了。
  我有些感到內疚,所以,用手挖了一個坑,把小麥苗放回去,周圍培上土,這才感到寬慰,然後站起來,看見地老鼠從小路上走過來。同他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上身穿著一體很髒的白布襖,下身穿一條褪了色的藍攤子,腳上穿一雙破舊的布鞋,腳脖子上扎著一副白布綁腿,頭上還扎了塊毛巾。他們倆個人慢悠悠地沿山坡走了上來。
  這位是瞎子。「地老鼠說。
  「你好啊?」我笑著向這位頭扎毛巾的人打招呼。
  「好。」他勉強地說。我看著他那晒黑了的臉。他面部表情溫和而穩重。他應該鎮靜自若,但是他面頰的肌肉顯出某種緊張的神態。他頭上扎的那條毛巾的一角遮著他的一隻眼,另一隻眼一直凝視著遠方,所以,簡直看不到他的兩隻眼。他個子不高,也不胖,體形勻稱,但背有些駝。他的襪子從鞋上的破洞露了出來,他的指甲足有半寸長,而且非常臟。看上去他有四十歲的樣子。我喜歡他。地老鼠笑著向這個人點了點頭。
  「咱們今天夜裡到他那個村子去。」他咧著嘴笑,然後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挖著鼻子,並望著頭上扎毛巾的那個人。
  「有一個很好的目標。」
  瞎子點著頭,咕噥著回答。
  「你那個村子怎樣?」我問道。
  「是個不錯的村子,」瞎子說,「不過,老百姓在戰爭中可受了罪。「他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不再說下去了。
  「你的村子在哪兒7」我問道『我們向那塊突出來的岩石走去,瞎子指了指東南方向。「離這裡有多遠?」我問道。
  「三十里。」
  十英里,我想。在敵人背後八英里的地方。「那相當遠啦。」我說。
  「是的,是遠一些。」他說。你們村裡有敵軍嗎「有一連敵軍。他們白天到村裡來。不過,夜裡他們住在村外的五個炮樓里。「「確實是個大目標,」我說,「那裡地形怎樣?」
  「村子在山腳下。西邊有我剛才說的炮樓。東邊有條河。」真是一個陷井,我想。國民黨的主要防線在南邊。碉堡和一連敵軍封鎖了去西邊的路。東邊有河,北邊要爬山。不好辦啊!我轉向地老鼠。「區里的民兵部跟我們來打這個點嗎?」「不。他們另有任務。打這個點的有三十人。瞎子是農會主他是來做嚮導的。「你們不是用這三十人打這些炮樓吧?」
  「不是。我們只去燒寨門,同時抓那裡的一個人。」「什麼人?」
  「一個罪大惡極的地主。」
  「你們深入敵後二十多里,用三十個農民對付一連敵兵,就是為了冒險抓一個所謂罪大惡極的地主嗎?「「沒危險,」地老鼠咧著嘴笑著說,「何況,那是個有罪惡的地主。「「說下去。」
  「他是個貪污犯,」瞎子插話說,「他還是個嫖妓女,欺壓鄰里的傢伙。「「還有別的罪行嗎?」
  「他槍殺我老婆、我的兄弟和小孩。」
  我凝視著他。
  「他活埋了我家四口人:我的兒子、我的叔父和侄子,還有,我的已出嫁的女兒來家探親,也被他活埋了。只有一個六歲的小男孩死裡逃生。他們用刺刀戳他,但是刺刀從他前額滑了過去,他沒有死。他躺在他媽媽身旁,沒哭。夜裡他跑到了這邊。我看到他時,他已經瘋了。他現在好了,已經上學念書,會寫自己的名字了。「他的話停了,嗓子哽咽了,兩眼直視著前方。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他為什麼要殺人呢7你們之間有仇嗎?」
  「有仇。一九四三年鬧饑荒。我們和許多鄉親一樣,沒有吃的了。冬天他借給我糧食。秋後我還不起債。我有八畝地,被他奪去了四畝。他是日本偽區長的保鏢。他有一支手槍。我沒辦法。我不懂政治,不過,八路軍來了,讓我們訴苦,我就講了。他們說,窮人不能這樣無緣無故地失去活路,我們應該同地主鬥爭。所以,我協助領導這場鬥爭。我把欠他的債還清了。但是,沒還利息。我收回了我的四畝地。因此,他恨我。後來,國民黨來了,我知道我不安全,就逃到山上去了。他發現我逃走了,非常生氣,所以他殺了我全家。「我沉默無言,不知說什麼好。你聽到關於死亡的織述,你沒看見母親躺在坑裡,雙手摟著驚恐的孩子;也沒看見他們埋土的情況.更沒看見那種恐怖的情景以及那些最後望著天空的眼睛。你所了解的是他的全家死掉了,只能發出震驚的感嘆聲或者默默看著地。
  「你會報仇的。」我大膽地說。
  「是的,仇是要報的,」他說,但我那些親人還能死而復生嗎?「「將來你可以回家再種你的地去。
  「不。我不想回家了,家裡一個人也沒有了,地也荒了,沒人種,長了草。「地老鼠拉著瞎子的手,好象他是個女孩子似的。「你半年沒回家了,」他說,「今天夜裡可以回去一趟瞎子望著前面的田野。
  「好吧,我今天夜裡回去。就這一趟。我不去碰他。不過.我要給你們帶路。這樣,我可以再回家一次,就回這一次。「他凝視著田野,我的目光跟隨著他那雙憂鬱的眼睛,越過起伏不平的村鎮,直至遠處的小山。在那裡,視線按觸到了地平線。暮色正徐徐降臨大地。
  突然間,瞎子轉過身子,朝路這邊走來,然後向山下走去,後邊跟著四個警衛人員,再後邊是地老鼠,最後是我。
  當我們進入無人地帶時,太陽已落山了。我們行進在蒼茫的暮色中,沿著斷崖往下走一程,便進入兩旁全是一塊塊耕地的河溝。再往前走,旁邊有被河流沖刷而成的高高的土坎,人們挖的窯洞一直排到村口。我們到村口時,從土牆的陰影里走出一個人來。
  「站住,」此人喝道。他認出了地老鼠,「跟你一起的是誰?」
  「一個美國人,」地老鼠說,「不過,是個進步的。」
  「真的嗎?」站崗的人問道。我笑了笑。大家沒有停留,向左一拐,走過一個大門,進入一個大院里。庭院兩邊都是石砌的房子,在盡頭有一座石頭砌的照壁,上邊寫著「擁護毛主席!」「毛」字是新寫上去的。走近仔細一看,原來這個「毛」字是貼在「蔣」(介石)字上面的。國民黨寫的其餘幾個字原封不動。
  院子里用草和高梁桿生的一堆火著得正旺。隱約可見十五到二十個農民圍火而坐,兩腿夾著刺刀閃閃發亮的槍。他們的衣著是農民的,很不整齊,沒有軍人的樣子。上衣是藍色、白色和黑色,褲子也是那幾種顏色,有的頭上扎著毛巾,有的光著頭。除了槍之外,沒有任何東西能把他們同普通農民區別開來。在一個尼姑看來,這些人也許威風凜凜,可是在一個西方軍事人員看來,他們不過是武裝的烏合之眾。但是,他們特別使我想起我在油畫里看過的美國革命戰爭中的民兵。在靠牆的地方,兩個人在合面、揉面。他們取出一塊面,灑上一點兒黑棉籽油,揉成團,然後,用兩手把麵糰撐開,突然兩手敏捷地一交叉,擰成麻花形。在案板上擀成一張薄而圓、直徑足有一尺的大餅,放到一個架在幾塊石頭上的大鐵鍋里,鍋底下燃著雜草和樹枝。
  白面大餅看上去很香,它使我想起大禾餅,同時想起我的法國妻子,勾引起了鄉思。一個農民遞給我一張餅和一碗小米粥,還有一雙用樹枝削的筷子。我接過餅、碗和樹枝,便在一個用麥稈從瓶子里蘸油擦著子彈的小夥子旁邊蹲了下來。當我坐下來的時候,小夥子用手指捅了我一下,然後把子彈遞給我。
  「美國的,」他說,「這是我們繳獲的。他們用這些子彈殺害平民百姓。「我看了看這顆子彈。上邊有漢字「美」,中國話的意思是美國。
  「那不是美國的,」我說,「難道我們會在子彈上印漢字嗎?」「上面明明寫著美國造。」他固執地說。
  「你想想看,」我說,「可能是蔣介石在子彈上印的字,讓他的土兵們相信美國在往中國運送彈藥。「我知道,我沒有使他們滿意。解放區的人深信美國在幫助蔣,怎麼解釋也不行,孩子們也是這樣認為。他們經常迎到村外,跟在我後面,因著我跑啊,跳啊,還有一、兩個孩子拉著我的手,象美國的孩子把我當成壘球英雄一樣。也不知有多少次,他們當中有人悄悄地痛心地問我;「美國為啥幫助蔣介石啊?」
  幾天前,我站在一家農舍門口,看著飛機飛過。那是一些轟炸機,飛得很高,發動機吼得震天響。
  飛機過後,一群人把我圍了起來,其中一個人說,「還說你們沒幫助蔣介石!那麼這些飛機是從哪兒來的呢?難道老蔣自己能造?「我無言以對。現在圍著我的是一群民兵。他們要求我唱歌。
  「我不會唱歌。」我老實地說。
  「歡迎,歡迎!」他們說,一邊笑著一邊鼓掌。
  為滿足他們的一再要求,最後我粗聲粗氣地唱了《是你,我的祖國》這首歌曲。
  「他唱的是什麼意思7」他們轉過頭去問陳翻譯。
  「我聽不懂,」他說,「可能是他們的民族歌謠。關於山脈、土地和美國的自由什麼的。「「你們有自由嗎?」一個農民懷疑地問。
  「當然有。」
  「象我們解放區這樣的民主嗎?」
  「我們有民主。不過跟你們解放區的不大一樣。」
  「你們若有民主,為什麼還幫助蔣介石呢?」人群邊上的一個農民問。
  「我不了解美國政府的政策。」我說。那麼,我們給你唱個歌,你就了解了。「一個農民說。「好哇,歡迎你們唱。」我說。
  這個小夥子站起來,把臉轉過去,眼朝上看著,拉出唱戲的架勢。
  「蔣介石真頑固,」他粗聲粗氣地唱起來。
  「他是美國的乾兒子破壞民主與和平.現在又叫我們吃槍子,現在又叫我們吃槍子。
  『唱得好!「農民們叫起來,這位歌手接著唱下去
  「同志們,緊握槍桿,
  擦亮刺刀,
  前進,消滅敵人!
  奪過美國機關槍,
  火箭筒,坦克,嘿
  看他蔣介石好下場!」
  「歌詞好,不過嗓子很糟。」地老鼠說著走過來,將一隻手放在我胳膊上,把我拉到火堆旁,瞎子和另外三個人正站在那裡。。
  「他們是我的三個分隊長,『他說,「你跟著這位老康和他的第三分隊行動。「我看了一下他所指的那個人。此人腦袋很大,蹙領上長著兩道濃眉。在火光中,他的兩隻眼睛露出嚴厲和憤怒的神情。他的塊頭不小,大約有六英尺高,手腳較大,脖子粗短,頭緊緊挨著他那副聳起的雙肩。好象他全身和臉上都充滿怒氣。
  地老鼠望著這個人笑了。
  「他是個很厲害的人,」他咧嘴笑了笑,然後看這比高一頭的康說,「這傢伙的個子可不小。「可以看得出來。」我說。我倒沒有什麼不喜歡他的,不過他那憂鬱的性格使得他看上去對人不夠熱情。「你跟在我後面走。」他說。
  「好的。」我說。
  「你以前參加過出擊嗎?」
  「很多次了。」
  「跟民兵一起嗎?」
  「不是。」
  「那太糟糕了。你不能穿那些衣服。你這個目標太明顯了。「「那我就穿你的上衣吧。」我說。地老鼠笑了。
  「脫下來,老康。」他說。
  康解開他的上衣扣子,脫了下來。他個子雖然大,我仍然穿不了他的衣服:袖子太窄,腰太緊。儘管我一直走路,我還是很胖。陳翻譯把他的八路軍服給了我。這件衣服做得很松大,我穿上了它。
  「我還是穿我自己的褲子和鞋子吧,」我說。「我穿八路軍軍服,一且被俘,那就麻煩了。
  「沒人能俘虜你的。」地老鼠說。
  「你帶上一支槍吧。」康說。
  「不,我不帶武器。」我說。康綳起了臉,眼裡露出輕蔑的神情。「我理解你,」陳翻譯說,「不過,你是否需要我的手槍?」
  「不,我還是不帶武器好。」
  傑克·貝爾登啊,你是個混蛋,我暗自罵自己。你保持中立,是為了一旦被俘時可以有理由說自己是個觀察員。可是,保護你的那些人怎麼樣呢7他們會被槍斃或者活埋的。連陳翻譯現在都背上卡賓槍了。我早就知道他衣服里有支手槍。這支手槍是他為了保護我而向他的一位同學借來的。他的上級曾私下關照他,要注意保護我,特別要警惕特務暗害我。
  「當心壞人下毒,」上級說,「如果貝爾登出了事,我們大家都不好交代。「上級也許決不會同意我參加這次行動,但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事。副縣長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有點抱歉,也許他現在為我的安全捏一把汗,希望我不出事。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他就無法交代了。唉,我真混蛋,為什麼拒絕自衛?「這麼辦,」地老鼠對圍著他的民兵說,「一分隊向西繞到炮樓和村子之間。敵人不開槍,你們不準開槍。敵人就是開槍,沒有我的信號,你們也不要動。二分隊去放火燒村南的寨門和碉堡,老康帶三分隊進屋逮人。「他轉向康。
  「你的任務最輕鬆。可是要抓緊時間。瞎子領你到那屋子,直接進去把他抓住。他有手槍,要小心。如果有人向你們開槍,就不要客氣。政府對你們的行動負責。「「如果需要緊急撤退,我就吹這個。」他舉起一個扎著紅布的軍號,「或者我連吹哨兩下,大家就趕緊撤。」
  「還有一件事。今天夜裡的口令是『蔣介石』,回答是:『混蛋『。「我笑了。我想起了我隨美軍第一師攻打西西里島的情形。那天晚上的口令是「喬治」,回答是「馬歇爾」。與我同行的一個攝影記者不知道那天晚上的口令,聽到人家在黑夜裡一再向他喊喬治。開始他還不理,後來他惱火了,說:「操你媽,我的名字不叫喬治。「而四年以後,現在我們還用口令。或許將來有一天沒有戰爭了,人們在夜裡走路遇到人只打個招呼,而不用擔心被喝住問口令了。到那時,咱們老了,可能夜裡不出來了。但是咱們還有子孫。我現在有些緊張。我做什麼事之前總是緊張、煩躁。咱們什麼時候走?「我問。
  「你如果準備好了,現在就走。」地老鼠說。
  他下了命令,隊員們魚貫走出院子。一、二分隊走在前面,我們分隊走在後面,瞎子走在康的前面,我在後邊,陳翻譯又在我的後邊。天很快冷下來,我們穿過一個碎石累累的河床,下了一個斜坡,走上通向一道開闊地帶的小路,這時一層薄霧遮住了星星。我有好長時間沒見到開闊地帶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尋找個隱蔽的地方,以便突然遭到射擊時躲藏起來。可是找不到任何保護物—沒有一棵樹或者灌木叢。我們是在兩個相距大約三里的低矮山樑間行走,這兩座山樑看上去大有包圍我們之勢,而不是護衛我們。我們走得很快,隊伍拉了六、七十米長。瞎子現在走在我前頭,他稍稍向前彎著腰,他的白頭巾就象走在我前邊的汽車的尾燈一樣給我做了標記。雖然沒有月亮,又有一層薄霧,但夜並不漆黑。天空中的微弱星光使視野處於一片模糊朦朧之中。透過這種模糊朦朧,在我們的兩側出現了亮光,好象一團燃燒的火或者遠處城市的燈光。我注意到所有的隊員都望著亮光並互相指點著。
  「是你們的嗎?」我問道。
  「咱們的。」瞎子說,但是我知道他也並不肯定。可能是我方也可能是敵人的夜襲隊放的火。不過總說是我們的,給自己壯壯膽。如果是我們的另一支民兵在那裡燒寨門,你就會感到自己是一支強大力量中的一分子。
  「是咱們的,」瞎子說,「我從方向上辨認出來了。那些地方都在國民黨手裡。咱們有一支強大的人民武裝。「他欣喜地說。
  「對。」
  「咱們一定勝利。」
  「你今晚回村去有助於你們的勝利嗎?」
  那還不清楚?咱們要是不處置他,今後他要殺誰就殺誰了。「「你們打算如何處置他呢2」
  「那不是我的事。你看我沒帶槍嘛。」
  「你們不會殺掉他吧?」
  「他殺了我全家。我恨他。但殺他不是我的任務。我不是民兵。一切都必須按規定辦事。咱民主政府才有權下令處死他,咱可沒這個權。「「難道你不想處死他嗎?」
  「我是可以殺他的。不過,那不是我的任務。我從沒殺過人。我可不象老康那種人。「「那麼說他是管殺人的嘍?」
  「他按照政府的命今執行處決任務。」
  「今天夜裡他也要執行處決任務」
  「你自己問他吧。」
  我向前走近鼠看著他那寬大的肩膀。
  「老康,」我說,「你看情況怎樣?」
  「很好嘛。」
  「計劃安排呢?」
  「計劃並無關緊要。從來就是不完全按計劃的。但是計划下還是好的。敵人不會出來。「「那麼,你們要收拾的對象呢?」
  『太好了,他有支手搶,我正用得著。。
  「那個人呢?你們將對他怎麼辦7」
  「我們將抓住他。」
  「處決他嗎?」
  「我不知道,我遵守命令。我不隨便殺人「那麼說,你處決過人嘍?」我在黑暗中輕聲問他「兩回了。」
  「你覺得怎樣?」
  「沒什麼。」
  「那麼你有什麼感覺呢?」
  「那是好事。我感到很好。」
  他回過頭來。
  「我恨他們,」他咬牙切齒地說。「只可惜要費一些子彈。子彈很缺啊。「「對於處決人,你不感到懊喪,不怕報應嗎?
  「他們都是壞人。咱怕什麼?」
  「不怕老天爺嗎?」
  「咱不信神。讓有錢人信神吧。咱窮人只靠八路軍。」
  「你是為八路軍而殺人嗎?」
  「咱為自己和人民而戰鬥。以前我們根本沒有活路。八路軍來了,他們象我們自己的家人一樣。我們有了吃的和土地,也有了說話的權利。還鄉團來了,不但奪去土地,還殺人難道我們說『請來殺我』嗎?不,現在我們解放了。前邊什麼地方有隻狗叫。康停住話,聲地罵著狗。這是多日來我第一次聽到狗叫聲。在抗日戰爭中,為便於游擊隊行動,山區人民把狗都宰了。這隻狗可能是國民黨的。
  村口沒有柵門,我們走了進去,穿過一條無人的街道,從街道另一端的一座大門走出村。狗叫聲漸漸小了。我們爬上一個很長的緩坡,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有個農民點了一支紙姻。陳翻譯和我向他發出噓聲。他眼望天空,繼續吸他的姻,對我們這種外行人表示輕蔑。
  我們往下走到一個石頭河灘,一、二分隊繼續前進,我們分隊由瞎子領著拐向右邊。我們出了石灘,走上另一條路,之後又沿一個長坡向下走,然後突然向左邊轉去,這段路比較寬一些,但是通向一片柳樹林的小路卻陡峭婉蜒起來,樹梢在前邊已隱約可見。
  這時瞎子走在後面,康走在前邊。
  「慢點,慢點。」瞎子低聲對我說,他的手做了一個向下的手勢,示意我走慢些。
  康從肩上摘下槍,右手握住槍托,左手握住槍管,雙臂直地伸向前方,身子稍稍向前傾斜著,他跪了下來,雙肩和雙臂左右擺動,向前爬行著。在黑暗中,他的身影顯得很大,而且有些令人害伯。
  「慢點,」瞎子又低聲地說,「就在這裡。」
  我們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著,康在前邊帶隊,另外三個農民貓著腰,跟在後邊,他們的槍口一會兒朝這邊,一會兒朝那邊。他們的後面是瞎子。我每走一步都很小心,這樣才不致於滑倒。我感到腳底下有塊石頭,便把它輕輕地撥到一邊,以免滑落到山下,弄出聲音來。開始僅能看見樹梢,慚漸連樹榦也看清楚了。不久房頂進入視線,最後連草垛和土牆部看得清楚了,院子里還有些分辨不清的其他東西。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三十幾歲的年紀,正經歷著首次戰鬥。我們下了斜坡,到了平地,路邊有一座土星。康在屋前的一棵柳樹下停了下來,他拉著瞎子的手腕低聲地間:「是這屋嗎?」話音低得我幾乎聽不見。
  「沒錯。」瞎子說。
  我們貼著房牆慢慢地向前移動著,小心地拐了個彎,到了一所院子里。我看見幾垛麥秸或者別的什麼枝葉,地上放著一張耕犁,房前還有一個碾盤。這所房子很好,土培很結實。大門上兩扇淳厚的門板緊閉著。高高的屋頂坡度很大,房檐離地面約十尺。
  霧已散了,我現在看清楚了村子的輪廓,但仍然宛如在夢中一樣。左邊不遠的地方有座塔,右邊透過樹木五、六百米遠的地方,炮樓輪廓依稀可見。康站在屋檐下邊,瞎子踩在他的肩膀上,伸手抓住上邊的茅草,星光照亮他的身子。
  他抓住一把草向上爬一下,然後把抓掉的草丟在地上.再往上爬一下。房檐邊緣沒有可以支撐身體的地方,他摸到一個牢固的地方支撐著身子,雙腳踩著康的肩膀,雙手一撐,用力一縱,使胸部高過房榴,借著房檐的支撐,提上去一條腿,然後又提上去另一條腿,最後爬上了屋頂。
  我看他騎坐在房脊上,接著翻過房脊不見了。我仔細地聽著,但他沒有弄出一點兒聲音。與此同時,我還聆聽著國民黨士兵有何動靜,監視著院外田野里有什麼東西出現。我倒不是感到害怕,而是看到瞎子飛檐走壁、象慣盜一樣跳到那個殺害他全家的人的院子里感到好奇。
  但是此時此地容不得激動,一切都靜得很。大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民兵們圍上去,上槍栓。瞎子把門大開,我們走了進去。我們進到一個四四方方的天井裡,四邊各有一間房子。所有的門都上了門栓。我們不知道那個罪大惡極的地主住在哪個房間里。
  「開門!」瞎子大喝一聲,打破了寧靜。
  天井上方高出三個台階的屋子裡傳出了一個女人的低啞聲音。
  「是瞎子。」她說。
  「壞啦。。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這時我們弄清楚7他們所在的地方,康跳上台階,猛力敲門,大聲喊道:「開門!
  他的聲音劃破丁寧靜的夜空,我想可能會驚動全村和國民黨士兵。屋裡的人也是這麼想的。「咱們大聲呼救吧。」女人說。男人發出了低沉的哼哼聲。我想:到底還是這女的勇敢。
  「救命啊!救命啊!」
  她的尖叫聲嚇了我一大跳,感到毛骨悚然。
  「救救我們啊!救命啊!救救我們吧!」
  她不停地尖叫著,她的聲音中充滿驚慌和恐懼,同時也抱著一線希望。
  「開門!」康大聲地喊叫著,想壓倒那女的聲音。他每喊—次『開門「,那女的就尖叫一聲:「救命!」
  「他媽的!」一個民兵說,「她叫得多邪啊。」
  「她只能喊叫,沒有別的辦法,」我說,「也難怪她。」
  然而我卻在想:還拿人家開玩笑呢。要是你自己同老婆睡在床上,人家深更半夜來抓你,難道你不害怕嗎?你肯定會害怕。那個女人的行動是可以理解的。她在等人來援救他們。她是在同敵人周旋。聽聽這女人的喊叫聲吧。
  她又尖叫起來。
  就在那時,康搬起一塊大石頭朝門猛砸過去,嘎巴一聲,門閂斷了,兩扇門打開了。我們站在台階下,從開著的門向里望去,什麼也看不清楚。在裡邊靠右的地方好象有人在動,發出沙沙響聲。這時,我聽到康說了聲:「站開!」只見他抽回胳臂,手一甩,向門裡投出一顆手榴彈,轟隆一聲響,我感到爆炸的聲浪向我臉上撲來,硝煙從門裡冒出來。我看見瞎子和康乘勢衝進屋裡。
  屋裡濃煙嗆人,開頭什麼也看不清。但是,憑措著手電筒透過煙霧的亮光,我發現堂屋是空的。右邊有個門,我們走了進去,隱約看到一個老太婆蜷縮在一個角落裡,還有一個婦女抱著小孩站在石炕旁邊。炕上趴著一個赤身露體的男人,他的一隻胳臂彎曲著放在頭下,揮身直哆嗦。康猛力地把他翻過身來,他驚恐地望著我們。
  那人搖搖頭,嘴唇動著,但聽不出說什麼。康在炕上和屋裡各處胡找,始終沒有找到手槍。
  「起來,你這個王八蛋!」康喝道。但是,那人一動也不動。
  「他病了兩個月啦。」那個年輕的婦女說,「他動不了。」
  「把這狗日的拉出去!」一個民兵咆哮起來,「咱們不能等他半宿。「我感到這句話很有些軍事意味。很明顯,那個人是在儘可能地拖,指望救兵到來。我跑出院外去看看村裡有什麼情況。當我走出大門時,聽到一聲巨響,接著看到火光衝天。地老鼠已經炸了碉堡。
  由於那女人的尖叫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和火光,炮樓里的敵軍肯定已經知道我們在這裡。
  我跑回院子里說:「那邊起火了。」
  康伸出大手抓住那個人的兩條腿,猛力地把他拉下炕來,啪的一聲,身子著了地,然後把他拽出房子,半拉半拖地弄到台階上。那人的頭枕著一級台階,肩膀搭在另一級台階上,仰臉躺在那裡。他躺著看上去又渺小又虛弱。他的恐懼使得他很難看,不能博得人們的同情。那個抱孩子的女人跪在他身邊捋平他的頭髮。
  「得啦,起來!」一個民兵向他吆喝著。
  「他有病。」女人拉著那個民兵的胳膊說。民兵胳膊一甩,把那個女的甩出好遠。
  「你起來不起來?」康說。他站在那人的面前,用槍口頂著他的腦門。
  「就在這兒打死我吧。」那人喃喃地說,「起來,狗日的。」康罵道。
  「讓我死在這兒吧。」那人說。
  「這狗日的在泡時間。」一個民兵說,「把他拖出去。」「把他的衣服拿來。」陳翻譯和氣地對那女的說。她走進屋裡,出來時沒再抱孩子,而是拿著一件上衣和一條褲子。那人不肯穿,最後由民兵把他架起來,硬給他穿好上衣、套上褲子。
  「好啦,走吧。」康說。
  「讓我呆在這裡,」那人說,「把我槍斃得了,省得你們麻煩。讓我呆在這兒吧。「我和其他民兵一樣,當然急著要走開。但是,那人卻不肯起來。
  「架著他走。」康說。
  幾個人把手插到他的腋窩下架起他來,然後把他拖出院子,上了路。那個女人在他旁邊跑著,既不哭,也不作聲。火光很亮,看得見那些樹、光禿禿的土牆和院子里草垛的尖項。那女的腳上只穿著襪子,蹣跚地走著。那男的被人架著走,兩腳拖地、雙膝不時地磕碰在一起,仍然在拖時間,希望有人來救他。說也奇怪,根本沒有槍聲。那些國民黨士兵一定是不敢出來。就在這時,傳來兩聲長長的哨音。這是撤退的信號。這哨聲使人心驚內跳,我不覺加快了步伐。這時那個人躺在地上不動了,民兵們對他犯了難。「咱們只好抬他走。」康說。四個人把他架起來。他又甩胳膊又蹬腿,企圖躺下去。我沒有看到後來發生的一切,因為一個民兵使勁地扳著我的肩膀,說;「跟上我們。」我們頭也沒回,用力地爬著山。走到半山腰時在一個很陡的地方停下來,兩個民兵分別走到路兩邊卧倒,架槍警戒著。這時康和另外三個人正沿著這條路吃力地爬上來,那男的被夾在他們中間,那女的跑著跟在後邊。等他們走近時,我們又站起來向前走。這回我們走得非常快,我什麼都不想,只是不停地走著。我們向右轉,越過一些岩石,走上另一條路,又開始爬一個長坡,一直爬到集合地點,才坐下來等後面的人。不多一會兒,康和其他幾個人架著那個男的象抱著重重的一口袋麵粉似的,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然後把那傢伙放在我們的面前.瞎子和我坐著看他。自從瞎子從房頂上跳下來開門讓我們進入院子,他就沒參加後邊的任何行動。現在他象一塊石頭似地坐在那裡盯著那人。
  我定到那人跟前,往下看他。他的雙唇在顫抖,我彎下身子仔細聽他說什麼。「我走,我走。」他象唱歌一樣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但是,他的聲音中充滿著莫名的恐懼。
  那女人坐在他旁邊,把他的頭托在自己的膝上。我識相地走開,跨過小路坐在瞎子旁邊看著他們。
  那女人在星光下坐在小山上,把驚恐的丈夫的頭放在自己膝上。這種情景感動了我。我知道,大多數中國農村婦女是非常容易動感情的。當他們日常生活中出現什麼不愉快的事時,有時哭泣,有時嚷叫;甚至還常常語無倫次地歇斯底里大發作。可是,那個女人除了對她丈夫表示體貼外,既沒有號哭,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感情流露。我想問問瞎子對這個女人有什麼看法,然而我為自己的側隱之心感到內疚。
  我暗暗責罵自己:真是胡塗的知識分子!那傢伙殺害無辜的人,還把人活埋,怎麼處置他都不為過。這點我承認。可是,那個女人,我還是佩服她。
  瞎子抓住我的胳膊,向山下指了指,只見地老鼠走在兩支小分隊的前邊,喘著粗氣微笑著爬上來了。「那個碉堡他媽的真高,」他說,「我還以為爬不上去了。他突然停止了說話。看了看那男人和女人,然後又看了一下老康。
  「把那個女人帶走。」他輕輕地說。我感到脊背上起了雞皮疙瘩。一個民兵俯身輕輕地拍了一下那個女人。「過來。」他說。
  她把丈夫的頭放在地上,什麼也沒跟他說,默默的站起來,跟著那個民兵順著小路走開。
  現在,那個躺在地上的人身旁只有地老鼠、康和我。康咔嚓一聲拉上了槍栓。我心裡一震,象被一條緊箍勒住,直想抬手把這緊箍解開。
  「走吧。」地老鼠說著走開了。
  我們往前走。我能聽到自己的靴子踩在路上的響聲,我意識到我是在聚精會神地聆聽著。我的耳朵似乎就要爆炸丁。隨後,便傳來一聲悶響,接著又是一響。
  「怎麼樣7」事後我問康。
  「他仰卧在地上,我站在他跟前。」
  「他的眼睛睜著嗎7」
  「是的,他瞅著我。」
  「他沒說什麼嗎?」
  「他說,『咱們兩人素無冤讎,我留下一些財寶,你拿去吧,我送給你。
  「我讓他說下去。我想知道他把手槍藏在什麼地方,可是,從他嘴裡什麼也得不到。所以我站在那裡邊聽邊瞄著他的腦門。我的槍口象這樣上下移動著,盡量找准地方打。我一槍把他的頭打成了兩半,接著又朝他肚子補了一槍。我不願意浪費子彈。「槍聲深深地觸動了我。我的思緒象陀螺一樣急速旋轉。我本來以為此行是一次小小的冒險活動,卻萬萬沒想到這樣的結果。
  我望著走在路上的民兵們和在隊伍最前頭的那女人。她那雙沒穿鞋的腳慢慢地移動著,民兵用槍推搡著她。
  「走快點。」他們說。
  隊伍現在走得很慢,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把那個女人放在隊尾,叫人押著走。現在她影響了大家的速度。我不願意看見她被人家推推搡搡地。對一個僅僅才五分鐘的寡婦應給予安慰,而不應該在她光著腳走在崎嘔山路時加以推搡。
  我一時衝動,走到隊伍前邊,提起她的手腕兒,輕輕地拉了她一下,表示她應該走快點。然後我加快向前走幾步,順勢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捏一下,向她示意:「我是你的朋友。」她立即作出了反應,跟在我後邊蹣蹣珊珊地加快了步伐。
  「喲!」一個民兵說,「這就對了。得拉著她走!」
  我心裡明白,她放快腳步是因為感受到了同情,而不是因為被人拉著走。我有些氣憤。
  這時我們正通過起伏不平的地段,我感到腳下道路的高高低低,感到了我後邊那個女人急促而跌跌撞撞的步子,感到了她的手緊緊地挽住我的手,手指移動著尋找我的手指。她的手心貼著我的手心,那樣急切,那樣期望,似乎有一股電流,通過我的胳膊,流通全身,使我產生要安慰她的想法。她挨近我,低聲向我說了些我聽不懂的話。我低頭望望她,想聽她講什麼。她仰臉對著我,但是天色太黑,看不清楚她的面部,分辨不出是丑還是俊,是老還是少。她也看不出我是個外國人。在黑暗中,我們兩人各看不清對方面孔,不通姓名,她也不知我的國籍和政治面貌。以前我從未想到,自己會對一個處境危險的女子產生側隱之心,也沒想到,自己能理解一個看不見的人的心情。然而,我卻對這個女人產生側隱之心,並覺得我對她的心情的了解勝過對我一生中所認識的許多女人的了解。雖然我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是我覺察出來,她在看著我,對我充滿了感激、信任—以及希望。我們繼續前進。天空中的群星已經隱去,只有晨星還在微微地閃動。我知道我們已經脫離了險境,不會有追兵了,於是我放慢了腳步。那個女人感激地在我手上捏了一下。
  我們繼續朝西走,東方的天空漸漸泛白。當我們穿過狹窄的河溝,走過一片石攤,回到我們出發的村子時,已經是拂曉了。我捏了那個女人的手,然後鬆開手,回頭看她。她年輕漂亮,對我微微一笑。她發現我是個外國人時,是否大吃一驚,這一點她並沒有表示出來。
  地老鼠走過來遞給她一雙鞋,這是他從一家農民那裡要來的。她默默地把鞋穿上。
  「我處決了你的丈夫,稱有什麼想法?」地老鼠問道。這個問題提得那樣突然、那樣殘酷無情,使我不禁一驚。
  那女人抬頭望了望,笑了。
  「他是個壞人,老打我。」
  我注視著她。她在微笑。我鬧不清她是嬌揉造作呢,真情實意。「你現在可以走了,」地老鼠說,「你如果生活有困難,八路軍會幫助你的。「她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便朝剛才的路往回走。我目送著她走,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滋味。我想,她將路過躺在山坡上的她丈夫的屍體。她會怎樣呢?趴在屍體上大哭一場?向他吐唾沫罵他一通?還是從他旁邊走過,哈哈一笑呢?
  我朝東望去,看著她翻過山頭往國民黨佔領區走去。這時,太陽剛剛露出地平線,開始了一個春光明媚的好天。


看了一下現有的答案,覺得有必要說兩句,也許離題:

岳飛和「我」誰更正確,誰更重要?
岳飛比「我」牛的地方:

  1. 岳飛為了他千千萬萬的同胞,真的上過戰場,殘酷的戰場。並且是統帥。
  2. 岳飛精通大量的舊派知識,比如冷兵器戰爭如何排兵布陣,古詩詞和文言文作,南北宋政壇掌故等等。
  3. 岳飛為了自己的夢想,不畏權貴,甚至皇帝。

.......
好像也差不多了,也許還有,不過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我」比岳飛牛的地方:

  1. 我比他擁有更多的現代知識。比如數學知識、物理知識、化學知識、現代流行文化等等。
  2. 我比他政治正確,知道戰爭是人民的噩夢,執意發動戰爭無疑是劊子手。
  3. 我比他更溫和。
  4. 我接觸過西方文化。
  5. 我了解民主自由的重要性。

.......
99.「我」會上網,會刷知乎。

作為現代人,「我」顯然比岳飛一個九百年前的古人更適合現代社會。而岳飛對比「我」的那些優勢顯然在現代社會並不明顯。
可是,「我」和岳飛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差距已經不是「幾條街」這個簡單了,完全就是天地之差。他是巨人,而我是凡人而已。
不知道大家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
李敖在台灣白色恐怖的威權時代登高一呼威震寶島,成為開啟台灣言論自由與民智時代的先驅。而他為此兩次入獄,甚至被刑求。李敖為了他千千萬萬的同胞,真的上過戰場,殘酷的戰場。並且是統帥。
李敖今年80歲,童年時代經曆日本侵華,少年時代遭遇1949年的時代巨變,青年時代活躍於兩蔣的獨裁社會,中年時代積极參与台灣民主建設,老年時代嬉笑怒罵招惹過他所能接觸過的所有政治勢力。他精通並經歷過一段歷史,並且擁有大量今天看起來比較舊派的知識。
李敖的勇敢毋庸置疑,他招惹過幾乎所有他能接觸到的政治或文化勢力,年輕時批判過胡適,給錢穆跳過錯,反對過兩蔣,在大陸的北大諷刺過CCP,書展時敲打了香港民主派,甚至現在在微博上向所謂「公知」、「自干五」等人開過炮。李敖為了自己的夢想,不畏權貴,也不畏平民,更不畏所謂「政治正確」。
而龍應台呢?她是台灣人口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她表現得悲天憫人,卻從來不敢有任何實際行動。這裡沒有貶低龍先生的意思,只不過她閉口不談敏感事件,在極權面前她選擇沉默自保,文章言論謹守「政治正確」,這些都是你我凡人覺得「理性」的表現。
而李敖這種人,怎麼會認同這種出世態度呢,如同岳飛不會贊同南宋文人集團更「務實」、「理性」的議和一樣。
李敖是披著文化人外衣的人民戰士,龍應台是披著民主外衣的精英文人,一個是對人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個是對百姓「悲天憫人」。說到底,這便是「戰士」與「士大夫」的差別。
而「我」不過是一個凡人,根本沒有資格評價二人高下,只能說說自己理解的他們的差別,應當保持對他們最大的尊重。尤其是對真正經歷過苦難,創造過歷史的,岳飛式的戰士的尊重。
最後附上一段李敖關於《大江大海欺騙了你》這本書寫作動機的闡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j6Zbkk0JM (由於在牆內沒有找到這段,所以貼Youtube)

有興趣也可以看看這期節目的完整版,在優酷土豆都能搜索到,沒有限制。


是切換到了平凡的、普普通通的芸芸眾生的視角,在歷史的洪流里,每個人的命運就這麼隨波逐流,文筆之間包含著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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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描寫的平民,都是那些跟國民黨跑的平民,那些丟失了過去高高在上的人的平民,比例最多1%

佔中國人大多數的農民獲得了土地,大量的工人得到了解放,妓女恢復了人格,農奴獲得了解放,這個絕大多數平民的故事,龍應台為何不說?

李敖早就說了龍應台書的問題,本質就是階級立場。農奴獲得了解放歡天喜地,那些跑掉去印度的奴隸主貴族們當然生活不舒服了。

毛澤東談西藏平叛:外國有人只同情少數奴隸主

有些人對於西藏寄予同情,但是他們只同情少數人,不同情多數人,一百個人裡頭,同情幾個人,就是那些叛亂分子,而不同情百分之九十幾的人。在外國,有那麼一些人,他們對西藏就是只同情一兩萬人,頂多三四萬人。西藏本部(只講昌都、前藏、後藏這三個區域)大概是一百二十萬人。一百二十萬人,用減法去掉幾萬人,還有一百一十幾萬人,世界上有些人對他們不同情。我們則相反,我們同情這一百一十幾萬人,而不同情那少數人。

那少數人是一些什麼人呢?就是剝削、壓迫分子。講貴族,班禪〔2〕和阿沛〔3〕兩位也算貴族,但是貴族有兩種,一種是進步的貴族,一種是反動的貴族,他們兩位屬於進步的貴族。進步分子主張改革,舊制度不要了,舍掉它算了。舊制度不好,對西藏人民不利,一不人興,二不財旺。西藏地方大,現在人口太少了,要發展起來。這個事情,我跟達賴〔4〕講過。我說,你們要發展人口。我還說,你們的佛教,就是喇嘛教,我是不信的,我贊成你們信。但是,有些規矩可不可以稍微改一下子?你們一百二十萬人裡頭,有八萬喇嘛,這八萬喇嘛是不生產的,一不生產物質,二不生產人。你看,就神職人員來說,基督教是允許結婚的,回教是允許結婚的,天主教是不允許結婚的。西藏的喇嘛也不能結婚,不生產人。同時,喇嘛要從事生產,搞農業,搞工業,這樣才可以維持長久。你們不是要天長地久、永遠信佛教嗎?我是不贊成永遠信佛教,但是你們要信,那有什麼辦法!我們是毫無辦法的,信不信宗教,只能各人自己決定。

至於貴族,對那些站在進步方面主張改革的革命的貴族,以及還不那麼革命、站在中間動動搖搖但不站在反革命方面的中間派,我們採取什麼態度呢?我個人的意見是:對於他們的土地、他們的莊園,是不是可以用我們對待民族資產階級的辦法,即實行贖買政策,使他們不吃虧。比如我們中央人民政府把他們的生活包下來,你橫直剝削農奴也是得到那麼一點,中央政府也給你那麼一點,你為什麼一定要剝削農奴才舒服呢?

任何一個戰爭,那個沒有普通人的悲歡離合?

日本的二戰唄炸得那麼慘,沒有普通人的離合?

德國的二戰那麼慘,沒有普通人的離合?

戈培爾的家庭被視為模範家庭,也是德國的著名實業家,他的七個孩子被他用毒藥毒死,全家一起自殺,這不叫悲劇?

用普通的情感,去掩蓋大歷史進步的方向,這是小資文人的慣用伎倆。中國革命是遲早要來的,革命就沒有哪個革命是文質彬彬的。


這麼多人說長春圍城,知乎上也有很多關於這件事的說明,你們都看了么?
國軍搜刮城內糧食,不管百姓死活,結果最後還投降了,他們怎麼沒餓死?害怕百姓暴動,就把他們趕出城去,消耗TG,打得一手好算盤。
TG裝備落後,只能採取圍城戰略,前期害怕國軍混入平民中逃脫,便沒有放人,許多百姓餓死在中間地帶,後來情況嚴重,前線戰士士氣低落,不忍見百姓餓死,上面才開始批准接濟百姓,國軍隨後就投降了,可謂厚顏無恥。
那時候南京是合法政府,國軍才是合法軍隊,誰屁股坐歪了?國軍不戰不降不走不死,稱得上是奇觀。城防長官被俘之後迅速投降,後半生跑各部委上訪要求按照「起義投誠」待遇,說老子一早就打算好投降了的還沒來得及就被下面丘八綁了邀賞,這叫有氣節?
你說教科書沒寫長春圍城,那教科書寫水淹花園口,火燒長沙城了?教科書告訴你民國狗屁的黃金時代,餓殍遍地人不如畜了?教科書告訴你千古空一格地圖開疆日記強國殲敵一億虎據台灣了?黑TG都黑不到點子上,真是可笑。

沒人覺得制裁朝鮮是錯誤的,因為朝鮮是邪惡的。但是他們看不見朝鮮上世紀的風光,實現了農業機械化,經濟超過了中韓,卻只看到現在的凋敝。韓國為什麼不放開國界讓朝鮮人入境?國際上為什麼不取消經濟制裁?只因為朝鮮是邪惡的,是專制獨裁,還發展核武,所以制裁是合理的,便無視了朝鮮人民的死活。
你會問朝鮮為什麼不投降,但你不會問國軍為什麼不投降。你會說朝鮮用人民要挾國際社會,但你不會說國軍用百姓要挾TG。朝鮮農業收成6成上交國家是欺壓百姓,國軍把百姓搜颳得一文不剩,還掃地出門就沒有問題。你認為朝鮮是專制獨裁的,韓國是民主自由的,但你不會覺得國軍是腐敗無能,貪生怕死,而是認為TG是造反,是傷天害理。還有人認為TG是利用下層無知的暴民,依靠蘇聯的支持,才取得了戰爭的勝利,用洗腦使軍隊無條件服從,破壞了國內的和平統一局勢。
都知道戰爭是殘酷的,但有些人卻否認了戰爭的性質。他們不分正義與邪惡,只看死不死人。對歹徒為什麼不打腿而是擊斃?對砍人者為什麼不是制伏而是開槍?盟軍轟炸德國工業區,美國核平廣島長崎,死了這麼多無辜的平民,難道除此以外沒有辦法了嗎?他們站在上帝視角,對其大加批判,贏得了道德上的優越感,你們不冷嗎?


其實這個答案有點偏題,但這裡不說豆瓣,就來看看 @李傲文 和 @Coke 這種是如何被騙和用被騙的思維繼續騙人的

對戰爭的定性是研究戰爭的重要部分,可是這樣宏大的歷史敘事,就有一個問題——會讓人忽略戰爭的殘酷,忽略了微觀的個人在戰爭中遭受的苦難,讓人們裹挾在大義的名分中,失去對戰爭本身的敏感和厭惡,甚至會在某種情緒的帶動下,主動擁抱下一次戰爭……

對戰爭定性會讓人失去對戰爭的敏感么?會讓人主動擁抱下一次戰爭么?所以你們從小到大看到的反法西斯戰爭紀念的紀錄片,都是沖著鼓動第三次世界戰爭去的咯?
別·扯·淡·了!
唯有忽略戰爭的定性,告訴你們「牛島滿大將在沖繩戰役失敗後自盡」「戈培爾元帥全家自殺殉國」這種鬼話,把個人悲劇置諸於戰爭定性之上,對歷史債務不做清算的,才會讓人「主動擁抱下一次戰爭」。

而龍應台能夠在讓那些人說出來,哭一場,把他們的隱痛、掙扎、堅忍、遺憾,變成文字永遠記錄和傳遞下去,是一場不世功德,是無法用李敖的所謂【大是大非】來替換的。在此意義上,龍應台所做的是真正的開創性工作,無論在感情上還是理性上,我都非常敬佩和感激,也希望(雖然必定是奢望)同樣有著傷痕記憶的那些大陸人,總有一天能夠享有一本類似的作品。

開創性個屁!中國人民的苦難,你看到的還少了么?所有大陸做的關於國共內戰的紀錄片,你找一個沒有記錄國民「隱痛、掙扎、堅忍、遺憾」的來。沒有隱痛、掙扎、堅忍、遺憾,誰沒事吃飽了撐的去打仗啊?還是聞一多先生、共產黨人、新中國百姓的隱痛、掙扎、堅忍、遺憾就不是隱痛、掙扎、堅忍、遺憾了?不過是小清新們對你們祖輩的隱痛、掙扎、堅忍、遺憾視而不見罷了。

中華民族從來都是個苦難深重的民族。但是只提及苦難,而不去追究背後的原因,正是對曾經遭受的苦難最大的縱容。
你挨一拳,痛不痛?痛。身體得了病,痛不痛?痛。組織壞死要切掉,痛不痛?當然痛。
只是告訴你痛,但是不告訴你為什麼痛,讓你繼續挨揍、對疾病視而不見,最後全身器官壞死,痛不痛?更痛!
這,就是龍應台騙了你的地方。


因為大江大海這本書豆瓣是沒有的,為了防止讀者產生不和諧的聯想,就把這本改成只許可瀏覽了


當代大陸年輕人對建國後歷史的認識是怎樣的?會有怎樣的影響? - 雅赫維的回答
怎麼看待龍應台的不在乎大國崛起,我更在乎小民尊嚴這句話? - 雅赫維的回答
歷史文件選輯01 - 雅赫維的文章 - 知乎專欄
民國政府到底腐敗到什麼程度? - 雅赫維的回答
中國內地有真正意義上的貴族嗎?
以下是方舟子推薦的文章:
初夜權血淚史:江蘇山東新媳婦先給地主睡三天
文:馬俊亞
原文地址:初夜權血淚史:江蘇山東新媳婦先給地主睡三天

20世紀40年代中期,據蘇北土地改革工作者調查,「地主對佃戶的妻女,可以隨意侮辱、霸佔。……甚至有若干地區如宿遷北部,還保留『初夜權』制度,佃戶娶妻,首先要讓地主睏過,然後可以同房」。

世界各地的初夜權敘述,絕大多數存在於文學作品或口頭傳說中①,缺乏過硬的史料證據②。蘇魯地區的初夜權資料則極為豐富可靠,充分反映了這一地區的社會狀況。蘇北漣水籍的嚴中平先生生前多次指出,由於中國地區之間差別極大,蘇北就存在著初夜權的現象③。應該說,這一現象源於蘇北特殊的社會結構。

華夏(漢)民族地區,初夜權多為民間傳說,並且存在較大爭議④。郭沫若認為,《詩經》時代,公子們對平民女子擁有初夜權⑤。有些學者則認為,周代、乃至中國傳統社會不可能存在初夜權⑥。上述對中國初夜權的看法,均是臆測。近代蘇魯地區的初夜權有著充分的依據。

與歐洲相似,中國文學作品中不乏初夜權記述。一部晚明作品描寫的主佃關係,包含明顯的初夜權成分。

壽山寺,田良五百石,分為十二房,僧皆富足,都錦衣肉食,飲酒宿娼,更甚俗家。……或有畏受家累,不思歸俗者,輒擇村中愚善佃客,有無妻者,出銀與代娶。僧先宿一個月,後付與佃客共,不時往宿。⑦

魯人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有許多郭沫若所說的「公子」形象。如韋公子「放縱好淫,婢婦有色,無不私者」。懷慶潞王,「時行民間,窺有好女子,輒奪之」⑧。

一部清末作品中,魯南俠盜雁高翔酬謝蘇北世家子沈筠時,儘管沈非常中意一「尤妙麗」之姬,但雁認為:「此皆非貞軀,不足以辱長者。昨得一全璧,臂上守宮砂未退,謹當奉獻。」⑨後使沈獲得了青州賈太守之女的初夜權。這部作品的作者為泗州人宣鼎,同治(1862—1874)、光緒(1875—1908)年間在濟寧、淮安等地游幕,熟悉蘇魯的風土人情與社會心理。從中可以看出蘇魯社會上層非常看重初夜權。

現實中更不乏這類人與事。晚清儀征學者程守謙記載,淮安府鹽城縣的富室商人,多利用財勢姦淫未婚女子⑩。同治年間(1862—1874),沭陽(現屬宿遷市)一名施恩於貧者的寺僧,明確提出初夜權的要求,並得到了對方的認可。

甲者……棲身廟中,為香火道人。甲父在日,為甲聘同邑某氏女。甲財產既竭,貧不能娶。 僧故饒於資,性尤險僻,嘗奢甲值而輕其事,甲頗惑之。一日置酒密室,召甲飲。半酣,謂甲曰:「聞子已論婚,胡久不娶?」甲以貧對。……僧曰:「今有一策,不知子能俯從否?若能與共之,當先為子謀百金,入門後衣食悉取給於我,併當增子值。」甲本非人類,欣然從之。合巹之夕,賓客既散,甲出,易僧入房,女不之知,聽其所為。(11)

蘇北的初夜權更多地發生在主佃之間。儀征學者劉師培指出:「禾麥初熟,則田主向農民索租,居佃民之舍,食佃民之粟。……或淫其妻女。」(12)據1928年的一份報告,徐海地區地主下鄉,佃戶們要獻上妻女供其淫樂(13)。蘇北地主看中佃戶的妻女,常以服役為名,召至家中隨意姦淫(14)。沭水、臨沭一帶地主對佃戶「打、罵、姦淫的事情也是層出不窮的」(15)。《申報》載,號稱「沭陽程震泰之半」的顧七斤,「墾良田七萬有餘畝,姬妾百。……此人好淫,遠近婦人受其污者,莫點其數」(16)。曹縣朱庄大地主朱凱臣擁有土地數千畝,任五方局團總,他看中的佃戶女性均為其所姦淫(17)。蘇北宿遷極樂庵與壽山寺相似,和尚往往有妻妾多人(18)。宿遷邵店聖壽寺的和尚「幾乎個個尋花問柳」。當地俚語:「廟前廟後十八家,都是和尚丈人家。」(19)

由於蘇北魯南是古代的魯地,儒家傳統影響較深,普通百姓往往羞於談論涉性話題,加上初夜權本身存在著隱秘性,當事人多不願對此加以張揚(20)。並且,「初夜權」一詞20世紀以後才成為漢語辭彙。因此,對初夜權的準確敘述,多為新式知識分子。

20世紀40年代中期,據蘇北土地改革工作者調查,「地主對佃戶的妻女,可以隨意侮辱、霸佔。……甚至有若干地區如宿遷北部,還保留『初夜權』制度,佃戶娶妻,首先要讓地主睏過,然後可以同房」(21)。1942年4月,蘇北新四軍領導人鄧子恢指出:貴族地主階級的思想意識,包括「可以自由姦淫以至霸佔人家的妻女,可以享受初晚的權利」(22)。香港報人潘朗寫道:「農奴的新婚妻子,第一夜必須先陪地主睡,讓地主老爺『破瓜』。」「這風俗,在中國,在號稱文風甚盛的蘇北,也是存在。」反之,佃農「如果討老婆而在新婚第一夜不把妻子送到地主老爺的床上,倒是『大逆不道』,是『不道德』了」(23)。

據20世紀40年代擔任沭陽農會會長、錢集區委書記的徐士善敘述:「有次在沭陽張圩鬥地主,晚上讓他的佃戶看管他。結果,夜裡佃戶用棍子把地主打死了。後來調查知道,原來佃戶的媳婦,娶過來的頭夜,被這位地主睡了。」(24)沭陽有的佃戶向地主借貸娶親,地主則以得到初夜權作為條件:

沭陽胡集北老單圩地主單旭東佃戶某某,兒子大了要帶媳婦,因沒有錢,向地主商量。地主說:「不要愁,我替你想辦法。但你要允許我一件事。」佃戶問他什麼事,他說:「你新兒媳帶來,頭一晚上我去,這你也賺便宜。你不允許,我只要想你兒媳,還能不給我嗎?」佃戶經過思考,沒辦法,答應了。地主借了三石小麥。(25)

值得注意的是地主所說的「我只要想你兒媳,還能不給我嗎?」表明地主對佃戶妻女擁有常規的性權力。對這種權力略有不滿的佃戶自然會受到地主的嚴懲。沭陽宋山區河東鄉小宋庄地主徐香太姦淫佃戶田二的兒媳,被田二發覺,田僅責罵兒媳幾句。次日,徐執牛鞭將田痛打。田問:「你為什麼要打我?」徐答:「你自己知道。」(26)1936年,沭陽湯溝鄉鄉長、大地主湯宜遜的佃戶王某娶妻,湯闖進王宅,姦淫王妻。王母勸阻,被其槍殺(27)。

類似於郭沫若所說的「嘗新」(28),在蘇北廣泛存在。沐陽程震泰家族的程廉泉,家中的女性僱工「差不多都受過他的蹂躪。老的也好,丑的也好,俊的也好,甚至於滿臉是疤和麻的,他也要糟蹋他[她]。他說這是『嘗新』」(29)。淮陰孫圩孫大琨,家有田地26頃多,「聽到溝南佃戶陳兆臻有個美貌的姑娘,他就馬上叫幾個自衛團[丁],挑了被子,拿著氈毯,提著尿壺,他自己捧著水煙袋跟在後面,一步三幌(晃),三步九搖,到了陳兆臻的家裡,是話未講,只說:『把你姑娘帶來睡睡看,好才要,不好兩便。』」(30)

更有許多地主獲得了初夜權後,長期霸佔佃戶的妻女不予歸還。泗沭縣裴圩地主周繼叔家的僱工朱尚隊兄弟兩人,積蓄多年替弟娶媳,入門頭晚被周奸占,後被周長期霸作「小婆子」(31)。宿遷北部窯灣區王樓鄉地主馬知非(又名馬如元),有地60餘頃、佃戶200餘家。他46歲時看中佃戶孫廣禮17歲女兒,在孫氏嫁果場張姓的當晚,用花轎把孫氏抬到自己家中,後長期予以霸佔。「因他有錢有勢,張姓也只好啞吧吃黃蓮,有苦無處說。」另被他長期霸佔的還有佃戶王懷仁的女兒與佃戶張九清的妻子(32)。

地主厭膩了佃戶的妻女後,可隨時拋棄,無需負任何責任。沭陽曙紅區崔溝村崔家莊丁傑三,父輩有80頃地,本人在上海讀過大學。他曾將佃戶王春保女兒霸佔一年多,王女懷孕後,丁即予拋棄。佃戶黃德安一個15歲的妹妹,亦被丁霸佔年余後拋棄。後又將佃戶崔振露之妻霸佔(33)。

與歐洲中世紀不同的是,蘇北從外地遷入的佃戶妻女同樣要被當地地主行使初夜權。沭陽縣耀南區長安鄉地主袁席山,有地9頃,有位佃戶搬來的第一夜,他去佃戶家姦淫其妻,「地主及門勇一夜去打幾次門,小笆門都被打壞了」(34)。

在《費加羅的婚禮》中,法國伯爵為了取得女僕蘇珊娜的初夜權,採取的是「溫情」引誘的方式。相比而言,蘇北初夜權的實施極為野蠻。有的新婚婦女因不順從,竟被逼死。1945年春末(當地人稱「麥頭」),沭陽龍廟鄉長兼大地主徐士流在一鄉民娶親時,欲姦淫新婦,新婦不從,被迫跳井自殺(35)。宿遷順河區日偽區長張少桐與義子曹壽才強姦祁某之婦不遂,竟槍殺了祁氏夫婦(36)。宿遷姚湖北高圩地主高永年姦淫佃戶陸某17歲孫女,陸女兩次喝鹽滷相拒,仍迭次被奸(37)。

與蘇北類似,抗戰和土改時期的調查均表明,山東不少地方,地主對其佃戶享有初夜權,直到1945年山東省戰時行動委員會制定了《婚姻法暫行條例》後才真正廢除(38)。

抗戰時任豐縣、魚台等地婦女部部長的張令儀寫道:抗戰初,在魯南,「我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事:佃貧家的人新婚之夜,新娘要被地主享有初夜權」(39)。據她敘述,1938年她在單縣任縣委委員時,中共縣委書記張子敬(40)親口對她說,因佃種了單縣辛羊區張寨地主的田地,張新婚時,妻子被張寨的地主施行了初夜權。她認為:「魯西南的初夜權不是潛規則,而是一種比較普遍的不成文法規。農民根本無力抗拒。地主實施初夜權主要是為了滿足其荒淫的肉慾。」(41)

抗戰期間,山東救國團體為了發動民眾,把取消魯南地區的初夜權作為改善僱工待遇的一項內容。1940年8月11日,山東省各界救國聯合總會會長霍士廉在山東職工聯合大會上報告:「魯南許多落後的地區,仍存在著超經濟的剝削和殘(慘)無人道的野蠻行為,如初夜權。」(42)由此可知,初夜權在魯南是比較顯著的社會問題。1943年12月,陳毅經過魯西南,他的《曹南行》詩稱:「毫邑湯都史所傳,至今豪霸圈莊園。蜀客多情問遺事,居停首說初夜權。」(43)其時,地主尚是中共的統戰對象,山東的中共高層反覆強調「照顧地主利益」(44),陳毅等人不會刻意醜化地主。據一位「老戰士親身經歷」所寫的作品同樣記述了魯南的初夜權:臨沂張庄有400多戶人家,莊主族長張大富,擁有全庄土地,還享有初夜權,「誰家娶新娘子,先要被他睡三晚」(45)。

即使在普遍存在過初夜權的西方,「真正的性交權力是很難證實的,目前並無確鑿的證據證明其真的發生過」(46)。但蘇魯地區的初夜權是確切無疑的。近代蘇魯地區的初夜權與少數民族地區的初夜權有著較大的區別。

中國少數民族地區也存在著形式不一的初夜權。據記述,在西藏,「這些地區的民眾不願與年青的處女結婚,而是要求她們必須與其他許多人發生過性關係。他們相信這樣才能為神所悅,並認為一個沒有男伴的女人是極為低賤的。因此,當商隊到來,搭好帳篷過夜時,那些有女兒待嫁的母親們會領著她們來到這裡,請求這些陌生人接受自己的女兒」(47)。在新疆,「回俗女子至十歲左右,即送請阿渾誦經,為之破瓜,彼俗稱為開窟窿,否則無人承配。幼女舉行此典,恆數日不能起,甚有下部潰爛至成廢疾者」(48)。為此,民國新疆省長楊增新專門下令,女子「非至十四歲,不得開窟窿」(49)。改土歸流前,鄂西土家族女子婚期的前三天,土王享有初夜權,凡與土王異姓成親,新娘在婚前必須和土王同住三宿後,方能與新郎結婚(50)。四川酉陽土司所屬的大江里、小江里一帶,不僅居於特權地位的土司享有初夜權,就是封建氏族長,也在本(氏)家族內享有初夜權(51)。湖南永順、保靖、永綏的土司,除同宗外,對於任何人新婚都享有初夜權(52)。貴州畢節的土司享有初夜權(53)。該省安龍,農民婦女出嫁當晚,即遷往兵目附近,為兵目服役三年,才可落夫家,這種習俗「可能是『初夜權』的殘存形式」(54)。

這種權力是基於習俗或信仰的「神權」。某些漢人地區流傳著類似的傳說,不少與神權有關。郁達夫所述的浙江諸暨避水嶺西山腳下的石和尚,「從前近村人家娶媳婦,這和尚總要先來享受初夜權」(55)。宋之的所說的山西冀城東山,「相傳那山裡有一個東山大王,是要享受初夜權的」(56)。在這些傳說中,石和尚和東山大王都非現實中的人,而是具有神性,至少擁有某些神通。

蘇魯地區享受初夜權者均是活生生的人,一般是富者通過財產關係對貧者性權利的統治,多見於地主對佃農的妻子施行這一特權。由於地主身兼官僚、寨主等多種身份,處於極為強勢的地位,作為弱勢一方的佃農無力抗拒其要求。這一關係的本質是人身依附的表現。

性權力的不平等是由社會階層和社會結構決定的(57)。近代蘇魯鄉村嚴重分化,大地主是極為強勢的利益集團,他們幾乎佔據所有的政治、軍事、經濟等各種社會資源,把鄉村社會變成了自己的獨立王國,視普通平民為農奴。而平民群體不但在經濟上被剝奪殆盡,而且連基本的公民權利也從未擁有過。這是初夜權這種惡俗得以普遍存在的社會經濟性土壤。

一般認為,中國近代各階層構成了一個金字塔形的社會結構。佔地500畝以上的大地主約32萬人,小地主200萬人;自耕農1.2億,其中有「余錢剩米」者達1200萬人;半自耕農和貧農約1.5億—1.7億人(58)。與此估計不同,近來的研究表明:土改前,宿遷、沭陽、淮陰、邳縣、新沂等縣的富農數量不但遠少於中農、貧農,而且遠少於地主!富農數量僅相當於地主的66%,事實上,中產者的數量最少。近代蘇北社會系由少數極富者和絕大多數極貧者構成的啞鈴型結構(59)。

魯南與蘇北差堪相似。據1943年統計,莒南、贛榆(時屬山東濱海專署)3個區13個典型村中,「地主」人數最少,戶均佔地僅50.50畝(60)。應該說,除去個別佔地特別大的地主,魯南一般地主戶均佔地面積顯然不足50畝,而山東全省有3個縣農民戶均佔地超過了50畝(61)。也就是說,魯南的不少「地主」佔地不到山東許多地區的一般農民佔地的平均數。蘇北土改時富農戶均被沒收的土地為56.3畝(62),實際佔地數不會少於60畝。即使佔地達60畝的農戶,「生活仍很困難」(63)。因此,魯南的「地主」充其量相當於蘇北的富農,是各階層中人數最少的。魯南同樣缺乏中產者。近年來,有學者強調:「99%的地主佔地充其量也就在人均10畝上下。」(64)但不論近代魯南還是蘇北,鄉村大地主佔地數量均極為驚人。唐守中在銅山、沛縣、滕縣、嶧縣等處佔地數百萬畝(65)。魯南竇家擁有土地8萬畝(66)。嶧縣王海槎、鮑大安分別佔地7萬和10餘萬畝(67)。魯南的社會實態是「地主統治佔優勢。富者田連阡陌,地以頃計,貧者縱有土地,亦漸荒蕪,地主操有政治經濟大權,以政府為支持……橫占土地,魚肉人民。非特中貧農不能上升,富農多數降為佃戶」(68)。這說明社會一直處於兩極分化之中。

嘉慶、道光年間(1796—1850),沭陽程震泰家族佔地16萬餘畝(69),被譽為「江蘇第一家」(70)。蘇北陳、楊兩氏各占田40萬與30萬畝,而占田4萬至7萬畝的地主「為數不知凡幾」(71)。民國年間,地主佔地的勢頭不減反增。1929年,中共徐海特委報告:「東海、宿遷、邳縣、泗州等處,則地主土地,有二十萬畝以上、十萬畝以上的,幾千畝以上的非常之多。」(72)睢寧有地主占田10萬多畝(73)。蕭縣「大官僚地主」段氏在徐州佔地,方圓達幾十里;僅在蕭縣即有18個莊園(74)。據民國學者調查,邳縣、阜寧、灌雲等縣均有占田五六萬畝的地主(75)。宿遷極樂庵及下院佔地20萬多畝(76)。大地主謝應恭有田數十萬畝(77)。據國民政府地政學院抽查的蘇、浙、皖、贛、湘、鄂、冀、晉、豫、陝、閩大地主情況比較,江蘇省的地主佔地數量最大(78)。

當然,大地產本身並非原罪。大地產形成過程中所表現的社會不公,才是值得譴責的。蘇魯地區的大地主從來都不是單純的土地所有者,他們的主要成分是國家的軍政人員(79),是國家各種恩寵的獨佔者,他們掌握國家賦予的各種權力。國民政府內政部地政司司長鄭震宇認為:「官紳世家較多的地方,土地分配易於集中。」(80)陳翰笙指出,蘇北「大部地主,都以官吏為職業」。蘇北一帶,身兼軍政職位的地主佔地主總數的57.28%(81)。像唐守中,乃沛縣團練首領(82)。民國年間,海州鎮守使白寶山,「佔有海州多數鹽田官田」(83)。其他大地主也多有軍政方面的背景(84)。沭陽王洪章任官田游擊隊長,原有地百餘畝,通過敲詐霸佔,增加到560畝(85)。灌雲縣大地主徐繼泰,原任國民黨常備第二旅長,佔地20餘頃。團長蒲開喜,在短時間裡佔地300餘頃,「這裡包括了脅迫欺騙、利誘各種方式的」(86)。阜東圩寨寨主顧豹成,其弟乃阜寧縣長兼保安團長,本人則是悍匪,佔有土地四五千畝(87)。

山東莒南縣大店、筵賓、溝頭的地主,「大都做過官」。庄陔蘭曾任清翰林院編修,民國山東省議會會長,庄德孚原系舉人,庄明遠曾任國民黨軍隊的軍長等職(88)。臨沭甄家溝地主甄安樂擔任鄉長,佔地7000餘畝。「他們是這一帶的土皇帝。」(89)1930年後,韓復榘實行軍墾,沒有所有權的土地全部沒收,連排長每人分得1頃,士兵50畝,連長以上無限制(90)。造成有權者大肆霸佔土地的局面。

近代蘇魯鄉村普遍軍事化,大地主全部擁有強大的武裝,更強化了強勢集團的權力,使他們成了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從《水滸傳》中的「祝家莊」,到《施公案》中的「殷家堡」等,蘇魯地區早就出現了圩寨。捻軍戰亂髮生後,蘇魯鄉村全面圩寨化。圩寨的寨主通常是當地最大的地主。如沭陽地區,有民國學者指出:「都像部落式的各個土圩子分成了村莊,等級森嚴[的]一個莊主,都是這庄的首富地主。一般農民都是仰仗著他們的。」(91)新四軍領導人同樣意識到長江南北地主之間的區別。管文蔚寫道:「蘇北的地主與江南的地主有很大的不同。蘇北的地主主要靠土地剝削生活,終日閑在家裡享清福,不事勞動,婢女成群。出門收租時,保鏢人員,前護後擁,完全是封建社會的一種景象。」(92)黃克誠回憶:蘇北鹽阜地區「地主本身有武裝。大地主住地周圍住著他的佃戶,有點像封建時代的莊園一樣」(93)。

蘇北圩寨類似「小小部落」,經濟是「自足」型的。大地主本質上是暴富的小農,這些利用權勢致富的利益集團,是建立在對平民的超經濟剝奪的基礎之上的,他們沒有任何公民意識,沒有社會責任感。蘇北圩寨中儘管沒有法庭,但作為寨主的地主可以處理任何糾紛,可以隨意殺死平民。是以卜凱(J. L. Buck)指出:「北江蘇宿遷那些居留的地主,使我們想起歐洲諸國古代的封建主。」當然,這種情形並不限於宿遷,整個蘇北地區差堪相似(94)。

鄭震宇認為:官僚地主較多的地區「自然要使佃耕制度盛行」(95)。光緒前期,江蘇北部除沿江30英里內,自耕農很少,農民自耕地僅佔全部耕地的20%—30%(96)。據國民政府所作的調查,20世紀30年代,嶧縣的自耕農僅佔2.6%,佃農佔24.1%,半自耕農佔51.9%,僱農為21.4%(97)。蘇魯社會截然分裂為極富與極貧兩個階層。鄭震宇指出,上下階層之間地位懸殊,使得上層「對於農民,可以頤指氣使,奴隸待之」。江蘇江北各縣「大都是地主與農民身份懸殊的地方,也都是業佃關係最惡劣的地方」(98)。

處於社會下層的佃農,從未獲得過近代意義上的公民權利。他們根本無力抵禦作為強勢集團的大地主的欺壓。民國學者指出,蘇北農民,「對於一般的地主、老爺們,總是順從的。他們能忍受毫無理由的、強迫的、很明顯的地主和劣紳的虐待,他們能甘心受地主和劣紳的敲詐」(99)。這與《費加羅的婚禮》中為了取消初夜權而與伯爵勇敢鬥爭的僕人費加羅的形象判若雲泥。

國民黨中央委員藍渭濱主辦的刊物稱沭陽地區,「一般無智識的農民,差不多一無所知,只有惟命是從的特殊現象」(100)。據《中外經濟周刊》1927年的調查,東海、沭陽、灌雲地區佃戶與田主所訂的契約,「須聲明永遠服從田主指揮」(101)。1928年徐海蚌特委報告,海州等地的農民、鹽民,看見地主均要叩頭,「地主對於農民任意侮辱,有生殺之權」(102)。據山東省民政廳長對嶧縣的視察,「地主對於佃農極其苛刻,每屆農忙,不出男差即出女差。佃農只得放下犁鋤去為地主傭工,無論時日,多不給工資」(103)。

中世紀歐洲的初夜權通常以法律形式加以規定。孟德斯鳩寫道:羅馬窩爾西年人地區的法律,「使脫離奴籍的人取得對於同自由民結婚的少女的初夜權」(104)。恩格斯寫道:在卡斯蒂利亞,直到1486年天主教徒斐迪南作出裁決,才廢除了初夜權(105)。法國作品《夜深沉》中,巴朗森對弗朗西斯說:「您是不是要向我承認,您常常去對我們的佃婦施行初夜權?這可是已被1789年的革命連同其他特權廢除了的。」(106)

蘇魯地區的初夜權不見於法律規定。事實上,在近代蘇魯鄉村社會中,法律的影響力極小,社會生活中最具影響力的是個人權勢。

初夜權並非蘇魯鄉村孤立的怪俗異習,而是社會經濟結構畸變所造成的強勢集團人格裂變的必然結果。權力巨大、缺乏程式化監督的田主,是不可能成為「仁義」地主的,他們利用國家的庇護縱容,肆意對平民進行慘無人道的欺壓。因此,相對這一利益集團的其他暴行,初夜權竟成了相對「人道」的行為。

在蘇北,地主的名字,是平民必須避諱的。沭陽十字耿卓如,其父擁有二三十頃地,佃戶見了他要喊「我三太爺」,如不帶「我」字,耿就會將人痛罵一頓(107)。灌雲李集杜養禾,家有100多頃土地,1939年冬,魚牢庄富農張鴻如無意說了「杜養禾」三個字,杜知道後派出一連兵丁到張家,將張逮捕,搜走全部衣物及槍5支,把張關入牢房,張多方行賄才予保釋(108)。

在地主面前,佃戶沒有任何人格尊嚴。1940年,漣水縣葛溝區佃戶王四在地主鄭介仁田裡割草,鄭誣王割苜蓿,將王捆起跪在門前,用「毛廁括屁棒」括嘴。佃戶馬如祥因缺差一次,地主趙某見他正做飯,「用屎糞勺放里去攪」(109)。漣水塘西區地主井瑞五,佃戶替他家挑水,不能換肩,前一桶水他會留下,後一桶拒收,因他認為「佃戶會放屁,有臭味」(110)。漣水西鄉奮官莊地主朱子龍,有3個客庄、2000多畝地、50多家佃戶、4個大炮樓,「他門前的馬樁上,經常吊著佃戶打得皮開肉綻」。佃戶徐兆標因拿他家一個饅頭給乞丐,一家13口被罰跪半天,並被罰洋200元。最後把徐逐出庄,沒收所有財物。從此連乞丐都不許上他家門。馬樹本替他當差,解手時間稍長,他令人打得馬樹本大小便失禁。胡廣才因探親,誤了一天庄差,回來後他拿槍就打。經多人求情,最終打了40皮鞭。「他打人時,要叫人向他笑,否則認為你被打不願意,打得更厲害。」(111)

在地主的威權下,平民沒有生命權。漣水塘西區鄉長井泉五,有12頃地,庄丁孫培倫妻替他做飯時糊鍋,井令孫將妻打死,孫因妻懷孕,不忍下手。井喝道:「三爹命令,非打不可。」孫被逼殺妻(112)。嶧縣王海槎之子王致平因一名16歲使女答話「犯上」,先用烙鐵烙,後用皮鞭抽,再活活打死(113)。

潘正芳回憶:

得有一次,我從古邳上縣城,途經魏集北門,曾目睹一樁慘事:夏××的狗腿子,向農民魏樹德要租糧沒有要到手,竟然把魏的年輕妻子帶走抵租,魏妻有兩歲多的小男孩跟著哭喊,兇殘的狗腿子一刺刀戳死小孩,把孩子扔多遠。還說:「去狗肚裡喝湯吧!」(114)

連汪偽政府也認為,徐海地區,「七八年來除直接受到軍隊的災害外,更有著地方上惡勢力的壓榨,他們唯一的借口是『通八路』,如果敲詐不遂,便聯絡官方實行那最慘酷的『活埋』,在七八年中也不知被活埋了多少人,有時更把被活埋人底家屬叫他們在旁看著受刑」(115)。東海南崗區日偽區長(下同)劉海如等,殺死人命29條。沭陽韓山鄉楊士同等殺死人命19條。宿遷北部沂河區土樓鄉王洪波殺死8人,維持會長王守巡殺死9人,最奇的連律師王維英也殺死4人。沭陽章集區葛子玉僅1941年8月27日在仲灣就打死仲兆奎、仲兆彬、仲兆喜、仲兆佑、石廣仁及仲躋昌之妻、葛明俊之母、趙廉(後被勒死)等(116)。沭陽小店區朱開富殺害人命28條,薛棣西殺害人命15條(117)。沭城某區長張晉民殺害的百姓超過10人(118)。宿遷北部蔣記臨陵鄉長陸永禹,僅於陸溝、西歐棋盤一帶,即活埋33人,死者妻子,大都被出賣、姦淫(119)。張敬軒在博愛,先後殺死130多人,以致該村多年很少看到男人。劉村一婦女拒奸,被擲入水井,因井中屍骨太多,未被淹死,爬出來二三年不敢露面(120)。

在封閉的鄉村社會中,集各種權力於一身的大地主,既然把自己土地上的佃戶視為農奴,就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對其土地上的婦女擁有性權力。20世紀20年代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的一項決議案指出:「地主又在批耕約中時常規定:如欠租的時候,地主得直接沒收其家產。……甚者雖其妻兒,亦把來抵租。」(121)一位無政府主義者指出:豪紳「在和平的民眾們間,他可以任所欲為。人民的財產就是他的財產,人民的妻子,就是他的妻子」(122)。狄超白寫道:「地主惡霸強奪人妻,強姦農民閨女,也算不得希[稀]奇。」(123)蘇北豪紳勢力之大,甚至可以強佔縣長的女兒。盱眙縣日偽縣長郭濟川只有一女,「非常疼愛」,「長大供其讀書」(124)。1939年,郭女竟「被仇集豪紳宋振中仗勢強娶為妾。該女備受宋妻虐待,過著傭人生活」(125)。郭濟川終也無可奈何。一般平民妻女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綜上所述,近代蘇魯社會掌握政治、經濟、行政等權力的大地主,構成了社會的上層,他們掌握的絕對權力導致了絕對腐敗。經濟與人格相對獨立的中間階層極為弱小,在蘇魯社會中基本上沒有影響力。因而,這種啞鈴型社會經濟結構中,弱勢群體無法抗拒強勢集團的種種侵權行為,自然無法抗拒強勢集團的初夜權要求。

地主本身並不意味著罪惡。但利用權勢故意製造社會不公正,從而使自己成為利益集團的大地主,則是罪惡的象徵。

大地主是鄉村權力的集中佔有者,事實上是國家的寵兒和依恃的精英。如中國傳統法規就明確禁止「奴訐其主」(126)。由於國家政策的偏誤,大地主勢力膨脹,成為蘇魯社會甚少受到制衡的強勢群體。至元十九年(1282)十二月,楊少中陳奏:「切見江南富戶,止靠田土。因買田土,方有地客。所謂地客,即系良民。主家科派其害,甚於官司差發。若地客生男,便供奴役;若有子女,便為婢使,或為妻妾。」(127)應該說,蘇北的地主早就對農民擁有領主式的奴役權,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20世紀40年代。與中世紀的歐洲相似,農民須向領主或保護者購贖初夜權(128),無力承購者,連婚姻權都被剝奪。楊少中奏:「又有佃客,男女婚姻,主戶常行攔當,需求鈔貫布帛禮數,方許成親。其貧寒之人,力所不及,以致男女怨曠失時,淫奔傷俗。」(129)

隨著近代中央政府威權的下降,既無法像傳統「盛世」那樣,利用國家權力抑制豪強,更不能建立起真正意義上的公民政府,使平民享有公民權,利用程序化的法律規範限制這一強勢集團的違法越權行為。

近年來,學界對中國的大地主階層有較多的質疑(130)。文學作品中「沒有見利忘義、貪戀錢財;沒有霸佔民女、貪戀女色」的地主形象(131),備受某些學者的讚賞。事實上,由於沒有法治環境,大地主腐敗的程度實乃駭人聽聞。一些地主豪紳的勢力遠在縣政府之上。有些縣長必須聽命寨主才能履職(132),有的還被豪紳公然殺死(133)。

由於大地主本身多是軍政官員,並由於教育背景、經濟資源、人際關係等因素,大地主本人、親屬及子嗣顯然比貧民更容易躋身官場。據國民黨學者調查,「一般農民都是無智識的,子弟小的時候,都任他們去遊盪,略大的就干著割算[草]等工作,都是不給子弟們去受教育,所以往往受一班劣根性的人欺弄的。沭陽的農村學校,還沒有普及,學校里的學生,多數都是富農的子弟」(134)。此處的富農系指富裕家庭。滕縣大地主申憲武的家訓是:「能交遊官場,花錢再多也得花。」(135)應該說,不論是古代、還是近代國家,國家的公權力總是被逐漸私有化。各級政權總是逐漸被大地主所利用和把持。正如亞當·斯密所說:「有時候,所謂的國家的憲法代表政府的利益,有時是代表左右政府的某些特殊階層的人們的利益。」(136)

在沒有法律規範的環境里,滿足了物質需要的大地主們,沒有任何動力和動機去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需要,只能沉湎於低層次的肉慾享受。在治世時,他們充其量是西門慶、韋公子式的人物,雖然不斷地腐化社會,但不會危及國家政權。因此,大地主通常利用國家賦予的各種權力,牢牢控制著在經濟上依賴他們的下層民眾,進一步破壞國家體制,破壞社會的各種規範,甚至直接起而推翻予他們以各種恩寵的國家政權,就如宿遷人項羽所言:「彼可取而代也」,由自己充當可以享受更大肉慾的封建君主,而不滿足於當「土皇帝」。晚清名臣潘祖蔭對蘇北魯南一帶地主豪紳的軍事化深感憂慮:「山東郯城至江南宿遷一帶土匪蜂起,道路為梗。現聞紅花埠一帶,俱築土城,挖濠溝,雖為防土匪起見,究莫知意之所在。團練鄉勇愈聚愈多。原其初心,未必即懷叵測,而勢由積漸,實恐浸成禍端。」(137)這種擔憂是有相當的根據的。

在蘇魯地區,豪紳反叛不勝枚舉。大地主平時擁有的君主般的權力,促使他們頻繁地「叛君」。明熹宗天啟二年(1622),巨野徐鴻儒,「以妖術煽眾,為聞香教。設盆水照人頭面,自見帝王將相衣冠」。從者達數萬人,攻佔了鄆城縣城(138)。清順治年間(1644—1661),成武人李化鯨,「糾黨謀逆,奉偽主,僭忠義王,遂發兵反」(139)。咸豐十一年(1861)四月,定陶縣賈由彪等謀反,聚集兩千餘人攻打定陶縣城(140)。1927—1928年,漣水大地主朱溫領導紅會暴動,目標是打下南京稱帝(141)。1929年2月12日,山東馬士偉稱帝,國號「黃天」(142)。同年4月11日晨,宿遷薛干臣稱帝,建立「大同」國(143)。1938年以後,侵華日軍攻佔了蘇魯部分地區,以大地主為首的利益集團更紛紛叛國。「當初徐州淪陷時的地方情景,真是所謂:『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煙塵。』敵騎縱橫,匪偽遍地。」(144)宿遷某鄉鄉長王斗山投日後,搖身變成了偽軍區團長(145)。灌雲縣大地主徐繼泰,原任國民黨常備第二旅長,1943年投日,歷任71旅、11旅旅長(146)。嶧縣南古邵大荒村大地主孫茂墀,1940年投日,被任命為嶧縣警備第六大隊隊長(147)。前文所述的徐士流、張少桐、顧豹成、朱子龍、井泉五、郭濟川無不投降了日軍,擔任各種官職或軍職。蘇魯地區大地主階層的頻繁「叛君」與普遍叛國表明,在近代民族國家的構建中,這一利益集團不是正面的建設力量,更不可能成為積極的中堅因素。

因此,蘇魯地區的初夜權,是鄉村法制毀壞、地主權力失控的結果,而不是源於法律規定或宗教習俗。豪紳大地主在社會生活中的優勢地位以及掌握的較多資源,主要用於維護其私益和滿足其私慾,而不是把這些資源用於追求更高成就的動機,實現人格的進一步升華。他們沒有脫離本能需要的追求,使其在近代社會中始終淪為負面的因素。

掌握國家權力的軍政人員,極易成為鄉村大地主,進而成為一個強勢的利益集團。因此,本文所說的大地主,如其說是土地佔有者,更不如說是鄉村權力的佔有者,且這種權力基本不受程序化法規的制約。這個集團享受了國家政策的種種優渥,成為國家在鄉村的化身,但他們卻不是國家利益的維護者。也正因為這個集團集國家萬千寵愛於一身,造成了對平民最大程度的剝奪,使蘇魯社會除了這個集團外,幾乎所有的平民群體都成為依附於他們的貧困階層,社會結構發展成兩頭大、中間小的啞鈴型。顯然,與金字塔型結構相比,啞鈴型結構更加體現了社會不公,也更加脆弱,更容易崩潰。由於缺乏經濟與人格相對獨立的中間階層,一方面,社會上層極易通過經濟手段對下層進行控制。另一方面,社會上層可以輕易地控制社會的話語權,通過思想精神層面對社會進行操縱,成為具有巨大社會動員能量的集團。

表面上看,初夜權是強勢集團剝奪貧民性權利,滿足個人肉慾的陋俗。進言之,通過剝奪貧民的人格尊嚴,樹立強者在社會中的獨尊地位。從深層次看,由於其權力極少受到程式化法制的制約,強勢集團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以自己的利益為中心,肆意制定鄉村規範,任意創造低俗「文化」,恣意發展陋劣「傳統」,對平民從物質與精神兩方面進行統治。由於性權利被剝奪者的長子與剝奪者之間可能存在的血緣關係,初夜權還有助於強化貧民對豪強的君父認同,更有利於對其加以控制。

在嚴重缺失法治的環境下,一方面,強勢集團絕不會成為近代國家的建設力量和鄉村社會的穩定因素,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地把自由民變為農奴、甚至奴隸,使依靠不合理、不公正原則建立的社會關係無以變革,固化為徹底的人身依附關係。另一方面,強勢集團本身的人格升華受到了極大的束縛,使他們異變為僅能追求肉體享受的低層次人格,始終處於動物本能的狀態。

在大地主階層的操縱下,本應代表最廣大人民利益的近代國家,成了強勢集團的代言人和最忠實的保護者。而強勢集團卻往往以叛「君」和叛國來作為回報。這一悖謬現象表明,要建設真正的近代民族國家,必須對強勢集團進行程式化的監督和法制制約。

附記:本文初稿曾獲曹樹基、胡永恆、劉克祥、胡英澤、張佩國諸位教授的批評,深表感謝!

注釋:

①Jrg Wettlaufer, 「The jus primae noctis as a male power display: A review of historic sources with evolutionary interpretation, 」Evolution and Human Behavior, 2000(21), pp. 111-123; S. MacPhillb, 「Jus primae noctis and the sexual image of Irish landlords in folk tradition and in contemporary accounts. Bealoideas」, The Journal of the Folklore of Ireland Society, 1988(56), pp. 97-140; Voltalre, Le Droit du seigneur, ou l』écueil du sage, comédie, 1762-1779, Vijan: Lampsaque, 2002; 二階堂招久:《初夜權》,汪馥泉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4—7頁。

②學界目前對初夜權通常有三種解釋:(一)原始習俗。恩格斯指出:「在另一些民族中,新郎的朋友和親屬或請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在舉行婚禮時,都可以提出古代遺傳下來的對新娘的權利,新郎按次序是最後的一個。……在另一些民族中,則由一個有公職的人,一部落或氏族的頭目、酋長、薩滿、祭司、諸侯或其他不管是什麼頭銜的人,代表公社行使對新娘的初夜權。」(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9頁)拉法格認為:「在父權社會的初期,這種公公與兒媳通姦的事是一種很自然的實踐。……丈夫的兄長也僭妄地對於新媳婦保留初夜權」([法]拉法格:《拉法格文學論文選》,羅大岡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45頁)。持類似看法的還有周作人(少侯:《周作人文選》,上海:啟智書局,1936年,第199頁)、二階堂招久(《初夜權》,第41—54頁),等等。(二)宗教信仰。8世紀天竺、唐、吐蕃等王朝密教盛行的時候,阿利僧擁有信徒的初夜權(杜繼文主編:《佛教史》,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94頁)。對西藏的類似看法還有Komroff(Manuel Komroff ed., The Travels of Marco Polo, 1271-1295, v. 2. NewYork: The Limited Editions Club. 1934, pp. 252—253),對新疆的類似記載有謝彬《新疆遊記》(上海:中華書局,1929年,第134頁)。(三)封建領主特權說。倍倍爾指出:「地主對於他們的家臣和農奴差不多有無限的支配權。……臣下們的主人,自承有使用女農奴和家臣的性的權利——『初夜權』就是這種權力的表現」([德]倍倍爾:《婦人與社會》,沈端先譯,上海:開明書店,1927年,第89頁)。持類似看法的還有蔡和森(蔡和森:《社會進化史》,《蔡和森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464頁)及Pfannenschmid(H.Pfannenschmid, 「jus primae noctis」, Das Ausland, 1883[56], pp. 141—150)、Hanauer(C. A. Hanauer, 「Coutumes matrtmonlal du moyen-age」,mémoires de l』Aac-demie Stanislas, 1893[2], 253—312)。另有男性權力展示說(Jrg Wettlaufer, 「The jus primae noctis as a male power display:A review of historic sources with evolutionary interpretation,」Evolution and Human Behavior,2000[21],p.111)、強姦說(Vern L. Bullough, 「Jus primae noctis or drolt du seigneur」, The Journal of Sex Research, 1991, 28(1), pp. 163—166),等。

③據劉克祥先生2011年7月9日在河南大學召開的「中國近代鄉村研究的理論與實證研討會」上對拙文評論時所談。

④各地流傳最廣的是元代蒙古人對漢人施行的初夜權。參見張紫晨:《中國古代傳說》,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第317頁;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上海分會等編:《中國民間文學論文選(1949—1979)》上冊,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年,第174頁;荀德麟等:《運河之都——淮安》,北京:方誌出版社,2006年,第174頁,等等。

⑤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編:《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14頁。

⑥金性堯:《爐邊詩話》,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頁;何滿子:《何滿子學術論文集》(下),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8頁。

⑦林鯉主編:《中國歷代珍稀小說》(1),北京:九州圖書出版社,1998年,第103頁。

⑧蒲松齡:《聊齋志異》,長春:春風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806、423頁。

⑨宣鼎:《正續夜雨秋燈錄》(下),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221頁。

⑩程守謙:《退谷文存》卷一,光緒二年(1876)刻本,第31頁下。

(11)《沭陽奇案》,《申報》第649號,同治甲戌四月二十七日(1874年6月11日),第3版。

(12)李妙根編:《國粹與西化——劉師培文選》,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年,第288頁。

(13)蕭縣黨史辦、蕭縣檔案局(館)編:《蕭縣黨史資料》(1),蕭縣,1985年,第44頁。

(14)華東軍政委員會土地改革委員會編:《江蘇省農村調查》(內部資料),1952年,第438頁。

(15)華東軍政委員會土地改革委員會編:《山東省農村調查/華東各大中城市郊區農村調查》(內部資料),1952年,第63頁。

(16)虞山棣花庵主人稿:《黑蟲傷人致命》,《申報》第428號,清同治癸酉七月二十七日(1873年9月18日),第3頁。

(17)章有義編:《中國近代農業史資料》第2輯,北京:三聯書店,1957年,第125頁。

(18)中島權:《江北農村社會の構造に就て》,《滿鐵支那月志》1930年第9期。

(19)唐文明:《宿北大戰》,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7年,第82頁。

(20)如棲霞縣,「事情[初夜權]確實有」,但「群眾不肯談自己事情」。見棲霞縣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等合編:《牟墨林地主莊園》,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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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皮定均在回憶文章「鐵流千里」里就揭露說解放前少林寺的有些和尚對周圍的佃戶進行要挾「有閨女的種水澆地,有好媳婦的種好地,有爛媳婦的種爛地,沒有女人的開荒地!」,結果「少林寺佃戶的閨女沒人家願娶,小夥子沒有人家願嫁,家家都有一篇慘痛的血淚史」。


在豆瓣,你只發現這麼一本不能評分的書/電影嗎?


@李傲文 說得好,很同意。

大江大海我讀的時候沒有感到她明確地擁護國民黨,但是或許龍這種寫法在台灣的政治語境下就等於中國的理客中,看似中立客觀其實屁股還是坐在某一邊,於是引起了坐另一邊的李敖的反感。問題是,李先生寫長春圍城那個章節(我只看過這個章節),把這麼大這麼慘烈的事件就等同於國民黨的道德問題,還是很讓人不舒服的。如果真是國民黨道德問題,為什麼解放後就被遺忘了,這不是一個反擊敵人的絕好例子么?把國民黨草菅人命的階級特性表現得淋漓盡致啊...沒這麼做,某種意義上就是心虛,即使以解放後宣傳機器的能量,也不敢把這事大肆宣揚。

兩個政權對壘,都綁架了百姓,誰也別美化誰,誰也別醜化誰,對老百姓來說,殘忍程度都一樣,至多一邊對貧民更殘忍一邊對稍微有點小財產的階層更殘忍。至於這兩個政權的哲學哪個更容易改良自己,是另一個問題,而且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跟李敖那個立場也有點遠...這是私貨。

至於大江大海本身的歷史觀,我倒不認為能夠被簡單化為反戰或表現興亡百姓苦的慨嘆。龍應台的努力,一方面是探索中國歷史周期性大亂的本質,尤其是把這種亂象放在現代化進程中類似的人道災難史語境里探索;另一方面,就只是為了敘述、安慰和銘記。

不要小看這些看起來像心理諮詢手記的敘述對於作者本人、口述親歷者,以及這一個時代的經歷者和他們的後人的意義。敘述的本質意義就是銘記和陪伴,歷史學在社科和人文的交界,既有探索規律改變世界的科學意義,也有替時代銘記一段歷史和其中的人類生命的人文意義。第一次讀大江大海的時候21歲,在香港,回程的飛機上濕了眼眶。第二次讀是今年夏天,感覺後半部分寫的明顯沒前半部分好,大概作者的感情基本上還是傾注在初到台灣的那些異鄉人身上。她寫這本書,或者也是為了銘記和陪伴這一代人及其子女的慘烈、辛酸和偉大,而且把記憶傳遞到下一代人(安德烈)。

李敖大概對這種感情傾向感到很不滿。理論背後,都是感情的碰撞,無可避免。但我覺得,大江大海有意識地通過記錄歷史來銘記、陪伴、安慰、救贖一代人的努力,是非常令人感動的,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自古以來中國史學的傳統就是鑒古知今,歷史是工具性的,總結出規律讓帝王和知識分子汲取教訓才是主要目的,西方古典史學也類似。但是在現代社會,這種過分的工具性,反而未必能夠發揮歷史最大的價值,更何況現代的中國尤其是大陸,一直在試圖通過向前奔、許諾未來,而逃避歷史的灰暗和沉重。即使談到,也大多是宏觀歷史敘述,而對一代人本身的慘痛記憶,缺乏集體回憶和銘刻的過程(沒有這個,根本談不到反思)。而龍應台能夠在讓那些人說出來,哭一場,把他們的隱痛、掙扎、堅忍、遺憾,變成文字永遠記錄和傳遞下去,是一場不世功德,是無法用李敖的所謂【大是大非】來替換的。在此意義上,龍應台所做的是真正的開創性工作,無論在感情上還是理性上,我都非常敬佩和感激,也希望(雖然必定是奢望)同樣有著傷痕記憶的那些大陸人,總有一天能夠享有一本類似的作品。


寫這篇回答的時候你乎還沒有把龍應台踏上一萬隻腳永世不得翻身。刷程心的人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無知,那種無知又要顯擺自己的0.001升存貨的樣子有多麼可笑。無論如何,被劉慈欣洗腦,真的不如被馬克思洗腦,去讀讀《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吧。


哎……樓上說「龍應台在大陸就是正確的價值觀」……我也無語,說這話的知友哦,應該是既沒有看過《大江大海》,也沒看過《大江大海騙了你》吧……恰巧我都看過。

好吧,我承認我看的是盜版PDF,在大陸就買不到這兩本書。

上個圖,大家可以大致了解一下《大江大海騙了你》這本書。

《大江大海1949》這本書大家沒看過不打緊,我簡單說一下——
這本書首先不是歷史著作和紀實文學,它是一本「採訪集」,是一部「文學著作」,龍女士採用了查閱了大量的信件、口述史以及採訪歷史當事人等方法,閉關一年寫成的,而其中採訪的大部分人物都是普通人——這與龍女士要傳達的「戰爭觀」有關,這是這本書的核心,我們後面再說。其中的歷史細節,重不重要?重要,但是不是核心,而是為了書中要體現的價值觀念服務的,揪住其中的些許錯漏不放,有些買櫝還珠了,更何況,龍女士確實是良心作家,李敖也沒在其中找出致命的「硬傷」來。

大家應該對這本書有個基本的了解了,像前面說的,其實書中的歷史細節都不過是作品的「肉」,都不是最關鍵的,關鍵的是龍女士在作品中體現的「骨」龍女士的戰爭觀。

龍女士講的道理很簡單——打仗,老百姓的最苦的。她用「親歷者說」這種形式,反覆的告訴讀者——戰爭對人性的扭曲,戰爭對命運的捉弄,在戰爭下,普通人就是時代大潮的棋子,完全沒有左右自己命運的能力——不論是對於台灣來說200萬的外省人,還是在49年之前就住在600萬的台灣本地人。

王侯將相離我們太遠,這本書才是和平年代的我們最應該閱讀的。寫歷史的人,通常把光打在「一將功成」上,這本書寫的,是「萬骨枯」。

龍女士說:「戰爭死了那麼多人,我們應該有一點悲傷的紀念。」

這是反戰作品最主流的思考,弗朗西斯·科波拉說過:「所有偉大的戰爭電影都是反戰電影」,道理相通。

但是會有人,比如李敖,覺得這種戰爭觀是有問題的,這麼研究歷史是不對的,是對年輕人的誤導,是「掩蓋的很好的蔣家史」,問題在哪裡呢?

不區分戰爭的性質。也就是李敖說的——混淆了「大是大非」的問題。

我們在歷史課本中可以看到類似的說法——非正義的侵略戰爭,正義的反侵略戰爭……等等等等,諸如此類,我們的文化特別注重「師出有名」,當然,研究歷史,你會發現全世界都有這個喜好。

李敖也是。

對戰爭的定性是研究戰爭的重要部分,可是這樣宏大的歷史敘事,就有一個問題——會讓人忽略戰爭的殘酷,忽略了微觀的個人在戰爭中遭受的苦難,讓人們裹挾在大義的名分中,失去對戰爭本身的敏感和厭惡,甚至會在某種情緒的帶動下,主動擁抱下一次戰爭……

所以龍書乾脆就從普通百姓的角度出發,描述了戰爭對社會的破壞,對百姓生活的影響,對個人命運的摧殘……這本書並沒有分析戰爭的責任在誰,它的重點並不在於此,對原子化的個人來說,比如困在城裡的長春饑民,戰爭誰是誰非真的已不重要。

李敖所謂的「騙了你」,並沒有在史實上揪出什麼致命的硬傷,重要的,還是努力在書中用自己的語言和邏輯,輸出自己的「戰爭觀」,這才是他和龍女士真正的「戰場」。

但是他的戰爭觀,嘖,怎麼說呢,諸位自己看吧

例如李敖在書中談論「長春圍城」——

…………
在這場戰役「偉大勝利」的敘述中,長春圍城的慘烈死難,完全不被提及。「勝利」走進新中國的歷史教科書,代代傳授,被稱為「兵不血刃」的光榮解放。 龍應台提了她的問題:事實這麼簡單嗎?為什麼長春不像南京大屠殺那樣被關注?為什麼長春不像列寧格勒那樣被重視?

這是根本不可以類比的。南京、列寧格勒是外國人侵略,長春是本國人因革命而內戰,「原因」根本不同。問共產黨為什麼圍城,為什麼不問國民黨為什麼造成被圍城的局面?
第一、你造成「反革命」的政府;
第二、你造成「死守孤城」的兵家大忌;
第三、你裹脅人民於先,又驅使人民於後,以「饑民戰」惡整敵人;
第四、你最後還不是投降了,與其如此,何必當初?要投降早投啊,為什麼餓死成千上萬的人民以後才投降?一方面投降了,他方面難道不是「光榮解放」嗎?一方面放下武器了,他方面難道不是「兵不血刃」嗎?

當初看到這段我就跪了……用今天的網路用語來說,就是「你說的如此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啊……唉。

不能說再多了,再說上面的也都白寫了,就這樣吧。


從武昌起義到新中國建立四十多年期間中國死多少人?知乎有一個關於民國是否有災荒餓死人的問題,我看了相關答案,有一個答案是推測死了2億!這個數字太嚇人了!但這麼長時間人口沒有變化很能說明問題!更不用說抗日戰爭戰死人口。我想說的是:這麼長時間內,中國人民忍受可怕災難,放眼當時世界,哪個國家比我們更慘!許多人甚至喪失國家興旺發達希望!要結束這一切災難源頭,國家必須統一結束分裂狀態,集中資源進行工業化,同時武裝自己保證不被別人隨意欺負!
那一特定時刻確實慘!但是在此之前更慘更黑暗更漫長,看不到希望!當新中國宣布成立時,中國終於從歷史最低谷走出,此後雖有曲折總體是向上的。當那一刻死去的人知道幾十年後我們能在知乎高談闊論小清新大發感慨時!應心中有所安慰吧!

ps:我希望某些小清新最好能在武昌起義那一刻穿越過去,當你知道還有四十多年黑暗等著你,不知你是否有勇氣在中國呆下去!


大江大海看過,寫的主要是49年GMD撤離大陸前後一些普通人的見聞,其實這些東西也沒什麼錯,當小說散文看可以,當歷史看則立意不高。在歷史大車輪的轉動下,只盯著幾滴塵土的起落有多大意義?
要上升到戰爭觀或者歷史觀,那就是跟安倍的角度差不多,無非是說戰爭殘酷啊,人民受苦了啊,所以我們要擁抱和平啊,balabla。你說他哪點說錯了嗎?但為啥大家都要批判他呢?那是因為他沒有說清楚戰爭因何而起,也就是刻意迴避了戰爭的性質,迴避了誰應該對戰爭負擔責任的問題,所以從反思或者反省戰爭的角度看是不夠徹底的,也不能對將來的社會發展起到指引作用。
這也是龍應台的毛病,在小時代都能流行的今天,膚淺和煽情也不算大罪,只是她觸碰了歷史事件這個大題而已。不過強求一個女人要有足夠深度的歷史觀也許是有點苛刻了,呵呵!


就是為了防止打起來啊!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當政治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以後,必然會引發戰爭。

可以稍微做類比一下。網路上的話題實在是不勝數了,而話題上觀點分歧是無法避免的,因此必然會引發爭論乃至撕逼。於是,「觀點戰爭」就成了網路上的常態。

而戰爭的結果取決於參加爭論的活躍人數的數量。一旦一方人數上佔有優勢,活躍程度上佔優勢,那麼無論事情的真實是怎麼樣的,網上的觀點必然會向人最多,最活躍的一方傾斜。

而且網路爭論一大特點就是沒什麼卵用。話題上無法佔優勢的一方結果必然是活躍程度下降,不少人退出。因此一個觀點有優勢,那麼這個觀點就會越來越有優勢。

所以網上的爭論,只有兩種結果,那就是勢均力敵或者觀點碾壓。不服從我的觀點的人沒有最傻只有更傻,沒有最壞只有更壞。於是必然成為一言堂。

所以,以文藝評論為主要內容的豆瓣網當然要考慮下這個問題了!


一個匪徒拿著炸彈,綁著一個人質。炸彈一旦引爆了,整個樓都會完蛋。身為警察的你毫不猶豫打死了兇手。,但是人質也受到了傷害。如果作為匪徒家屬或者人質家屬可以哭訴,但是樓里看熱鬧的人明知被救了。看到家屬哭的慘就責罵警察濫殺無辜,這就是沒良心。


上面已有眾多知乎名流借題痛毆李敖老匹夫,就不痛打落水狗了。
相反,為李敖正名!
因,事關兩岸大義。

1李敖要說什麼?
高華先生讀大江大海札記的第一部分是&<&<引子:龍應台要說什麼&>&>,眾多答案認為是""戰爭觀""。好,那你們知道李敖要說什麼嗎?&<&<大江大海騙了你&>&>要說什麼嗎?
普通人眼裡可能國共都不是好東西,而在李敖眼裡,我黨可能不是啥好東西,但國民黨甚至就不是個東西!在陸被人民推翻,在島被人民操,人人喊打。用大陸的話說,歷史是人民的歷史,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沒存在感"",而龍應台的問題就是有意無意地去幫它刷存在感。刷存在感有啥問題?大江大海書封面上出版社加了句""沒有共同記憶,哪有共同未來"",我相信也是龍女士認可的。於是此書就扯到兩岸了,當然讀者潛移默化讀到的是對未來戰爭的恐懼,這就等效於某種宣傳手段了。我們痛恨宣傳,但你能保證龍女士這種有意或無意的含刷存在感內容的宣傳對你一定沒有誤導?
事關兩岸,大是大非,此即李敖要說的。

2刷存在感經典教程
(1)標題黨
大江大海先不說,單說1949。為啥挑這個時候?陸民記憶是容光煥發之事兒,龍給了你一個慘烈的畫面,讓振奮消失全無。這年標誌兩岸分開,更重要的是從此國民黨活下來了。俗話說,有的人死了,其實還活著;有的人活著,其實已死了。單看49前,國民黨雖佔有比台灣大得多的地盤,但兵敗如山倒,牆倒眾民推,進歷史垃圾堆只是時間問題,它自己估計都不敢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49後,雖然腦死亡植物人,但也算""活""著了,不敢相信居然挨到現在,於是幻覺又來了,有了龍女士有底氣與語氣同大陸平等對話,探索""共同記憶"",當然也是寫給台灣健忘族的。而李敖看不慣,認為這不過像秦滅六國後的衛國一樣,沒資格在戰國史刷存在感。假如當年解放了台灣,國民黨數百萬人逃台不過跟原先逃重慶沒啥區別,整個解放戰爭一直都在逃嘛,國民黨的嫡系幾百萬人哪天不在逃呢?哪次逃的樣子不一樣呢?哪次逃得比較雅觀呢?49年只在國民黨人看來比較重要吧,陸民看來重要的苦難年份該是1851長毛之亂和1931九一八吧,而島民可能是1895割台與1945復台。
所以龍標題是這個,內容卻不會是。她的內容涉及整個內戰:我們逃的樣子難堪,你們打勝仗的人民沒遭受戰爭的苦難?甚至扯到內戰以外的如毛子在東北暴行,台島二二八,太平洋戰俘營,美軍攻德。好吧,畢竟不是論文,不能說你寫的離題,何況還有老媽的視角。但在李敖看來這純屬借殼上市,不同的是這殼得到了好處,散戶會背殼代碼,哪會看殼裡的東西。在李敖看來,兩岸的共同記憶估計應該是近代史吧,這國民黨算什麼玩意兒,哪有便當領啊,惡紫之奪朱。而龍一個標題黨勝過國民黨文宣遠矣,""殘山剩水""瞬間變""大江大海"",一個失敗的年份要強行平分百年近代史的份額,幾百萬人要跟幾億人平分那個時代記憶,竊鉤者誅竊題者侯,龍大姐,天地無用啊。當然這該是李敖的想法,不是我的,遺民也有發言權的。
(2)私貨
標題有誤導,塞點私貨那更沒啥大不了了。刷了1949的存在感,刷了國民黨的存在感,順便就一起刷了現在""民國""的存在感。民國人說我們文明,有茶葉蛋吃。龍說她為失敗者驕傲。因為失敗者的經歷溯源於1949,你看現在多麼好多麼文明,活生生一部民族精神教科書啊。這個仔細分析,我想知道本省人是否覺得他們這麼文明源於1949抄底?如果他們不認可,是否算不小心被龍綁上弄了個假賬?再問本省人是否他們比外省人文明?如果是,可否說明龍所代表的失敗者並沒有那麼成功,不過是混水摸魚搭了文明的本省人的順風車?讀龍的書你無法得到確切的答案。
高華先生作為大陸人結合自己赴台的經歷讀大江大海很有感觸,感觸兩岸不同的存在。但讀者所感受到的民國存在感很可能是龍塞了私貨刷出來的。故李敖吹毛求疵也有他的道理,挑蘇聯的暴行不挑美軍的,挑台獨的二二八記憶不挑外省人的,用歐美人甚至日本人的歷史觀不用中國人的,在中國抑蘇捧美就算了,寫德國也是抑蘇捧美,就差寫敘利亞抑蘇捧美了。而龍應台的身份,外省人、文明國家媳婦、國軍後代、高級文化人,一表現出一種各打五十大板不偏不倚不分藍綠憂球憂民的態度,無意間塞點私貨照樣能把讀者俘獲。是的,你可能因此潛意識裡被烙下當今""民國人""都是龍這麼文明和擁有我們共同記憶的這種錯覺,這是個你不忍更不敢去統一的""國度""。

3信息量
自己挺愛讀大江大海的。這個世紀,民眾有能力閱讀,有能力從自己的視角看待世界,而龍女士的書非常契合。大江大海的很多畫面對大陸來說特別和諧特別見不著,是搶救來的,彌足珍貴。但和平年代的人們不整天看點八卦來看這個的,居然關心起這麼久的歷史的,除了非常非常平民的,難道沒有一些擁有""幹部""視野的嗎?他們只讀這個夠嗎?他們的飢餓能夠滿足嗎?他們能確定不被誤導嗎?更多的大陸人由於官方修史和龍的名氣不約而同的把目光都集中在這本書上,有時候因為能看見東西了,反而成為瞎子。高華先生拿出龍書中的一句,說龍認識到自己的局限性,但我並不那麼認為,龍的那句跟兒子的對話抒情有餘,讀者的感覺是她說的搞不清全貌是個公理,她不懂,李敖也懂不了。在這本不是歷史書的歷史書中,龍處處闡發和引導對歷史的思考,處處不迴避我寫的想的讓你們看的就是史實。這麼明目張胆的情況下不說是對李敖下了戰書,讓他奮筆疾書40天,就說知乎用戶都被招引過來找茬,如其母美君可能是不亞於拉美毒梟的私鹽販子,以讀者的能力又能讀出書中多少信息呢?為何李書不值一讀呢?

4反戰與大是大非
反戰主題是非常好的,對現在網上那些喊打喊殺的鍵盤黨有很好的去污作用,和平多年的大唐人民有幾個像今天這麼盼著安史之亂的?大是大非在你讀了這本書後也不重要了。為什麼?你曉得大是大非又有什麼用?大江大海已經告訴你,一旦出現戰亂,你的命運就被裹挾,行為皆身不由己。你歡迎""光復"",迎來""劫收"";你想去建設祖國,結果是被騙去當兵;你想留守故土,結果被逃台輪船抓壯丁;你想解放人民,卻在圍城餓死人民;你千里追隨母國赴台去,換來一個匪諜名。。。。。。但,這只是一種大是大非。
還有一種大是大非你也躲不過,被龍搞壞了。我們靠""反戰""就能獲得和平嗎,就免於塗炭嗎?敘利亞哪個平民不反戰?戰亂的裹挾從鴉片戰爭就悄悄的開始了。是的,戰爭的裹挾會從""戰前""開始,溫水煮青蛙,你醒來時已差不多了。戰前的裹挾,是""和平""的裹挾,你怎麼確定大江大海是在向你灌輸""和平"",還是在用""和平""裹挾你?很明顯的例子,李敖看來二二八難道不是日遺在向外省人報復么?日本走了,中國領土上還能發生此等""戰爭"",跟日俄在東北打仗有什麼區別?為什麼同個家庭,爺爺輩在歡呼光復,父輩在懊喪""戰敗""?為什麼同是爺爺輩的林獻堂去保護外省人,林茂生要殺光外省人?就連高華先生也痛知台灣人是錯誤的受到日化之深,龍女士卻礙於身份玩起zz正確,普弒價值。如果你被龍這種大是大非上的""和平""所裹挾,你將有啥結果?你會以為你有了高華先生的滄桑和理解,結果去台灣發現一個個滿腦二二八光榮的同胞。如果你理智點,會去想找外省人後代,他們該心向統一,該與龍女士一樣,結果你眼中的同胞不過把你視為獨台的錢包。你再忍不住,咱們應該在反戰這種文明的普世價值上有共同話題吧?結果你發現的是一個個文明高人一等、防你如廁不關門的同胞。淳樸的百姓,最美的風景,大陸也會有,你為啥這麼不自信?
大是大非就像李敖說的,不反思自己屠殺外省人的文明開化程度能高到哪去?一個人人喊打靠刷存在感苟活的東西,你還借它統一?一群先被爛黨洗腦後被自己洗腦的無腦之蛙,能指望自己不親手把""和平""砸了?幻覺本屬於爛黨的,不幸傳染給了島胞,希望不會通過龍之書傳染給陸民,到時像蘇東劇變一樣簞食壺漿迎美軍。這種""共同記憶""可能就是那種""共同未來""。
現代人識點字,很討厭古代敘事,斥帝王將相家譜,可你怎知大江大海不過是現代版的三吏三別?李敖批龍女士和十博士批于丹有多大區別?陸民已被革命敘事裹挾,但不怕被""和平""敘事裹挾?三國志中民眾愛戴的先主靠鎮壓黃巾起家,民眾瞎了眼嗎?古代讀聖賢書的讀不到人文關懷嗎?他們為啥還讓王朝興衰?

5遺民也有發言權
當然當年的老兵,左右不待見,兒孫漸台獨,故土永別離,綠黨咒速死,作為歷史的見證人,比你我完全有發言權。李敖批龍只採訪""小人物"",這個說法缺乏足夠的尊重。但其實,李敖也是個遺民,他也行將就木了。剩下的將是龍應台,你只能用""文明""而非是非說服他們。


看了上面的評論,大致都在爭論長春圍城,而脫離書了...
因為我沒看過這本書,所以只能依託長春圍城大致談一下。
首先,我想知道長春圍城是個什麼圍法?
如果是鐵桶戰術,那麼我黨肯定是佔了優勢兵力,但這個終究不划算,也不人道,歷史上基本鐵桶戰術的結果于軍於民都是極其慘烈的,那麼餓死人我黨就是要負責的。而且既然佔了優勢兵力,戰術選擇是很多的。但另一方面,對方也不人道。因為既然我黨佔優勢兵力圍城了,那麼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對方是死路一條,等餓死那麼多人才投降,絕對不人道。
如果是圍三缺一,那麼對方大可一搏。如果對方確實毫無生路,還等餓死那麼多人才投降,對方顯然不人道。
這裡還有一種情況,城內可以選擇將百姓放出城外,如果沒有,那不就是裹挾人民?誰敢為國軍洗地,你就揍他。而我黨為了勝利,卻也可能不讓人民出城以加速城內消耗,這也是為勝利不人道,誰要洗地,你也揍他。所以上面什麼鐵桶戰術圍三缺一都不必分析,單這就可以看出餓死人責任在誰。
所以我覺得,哪本書不是根據上面的標準判對錯,哪本書就不配在豆瓣。
最後我想說,戰爭就是為了勝利,優秀的軍人死戰到底,但偉大的軍人懂得權衡軍民利弊。


給大家看一個真實經歷者的自傳,單田芳自傳,《言歸正傳》,
http://www.yfzww.com/Book/17970
如果看不到可以自行搜索。

細節非常詳盡,編不出來,根據我的讀書經驗,是百分百真實的第一人稱自述,關於長春圍城也寫的很詳細,從少年經歷大變局到逃亡之路是長春時期的事情,人就好像一滴水,被大江大河裹挾著,不知去向。

看完會想很多,還好單田芳老先生有說書人的超凡記憶力和敘事節奏,真實的歷史不過幾十年。


李敖罵共產黨,是因為覺得禮遇不夠,撒幾句嬌,統治基礎或者說合法性問題,不僅不碰,還會用一些話術(比如預設前提,據說台灣警總對他問詢的時候常用)保護的好好的。罵國民黨就不同了,光罵祖宗八代還不夠,還要恨屋及烏,抄其十族。其實說到底,只是因為他是一個四十年代末的叛逆少年罷了。


看過《大江大海》,沒看過《大江大海騙了你》
之前認識的一個朋友給我推薦話劇《寶島一村》,然後那年在深圳保利看完《寶島一村》之後的互動環節里,一個觀眾向賴聲川先生提問時提到《大江大海》,然後就進了我的書單,去香港的時候把這本書帶回來了,看的時候我時常忍不住流淚。如果有朋友向我問起這本書,或者聊到想起來了,我一定會推薦這本書,真的,像李傲文講的「龍女士講的道理很簡單——打仗,老百姓的最苦的」,也像曾經看的南方周末一篇評價《我的團長我的團》這部劇的一篇文章標題一樣「每個人都是歷史的炮灰」。
歷史書從沒有關注普通人,除了數字,如果就算你還有點憤青,你也可以拋掉你的多或少的立場,就去看戰爭里普通人是如何無奈的,那就夠了,真的。


正好看過大江大海。
首先我得說,看這書極其痛苦,因為看不慣港台的豎排版和從右到左。

我覺得龍應台全書真的沒講啥大的問題,就是口述歷史。其寫法和崔《我的抗戰》差不多。
問人+擺故事,舉例子。
僅此而已。
故事嗎,主要還記得倆,一個是長春圍城。
我問過老一輩哈,這是啥?老人家好心的給我講了講故事。
龍應台用了好幾章來寫這個故事,不太合適。沒錯,戰爭會有傷亡。哪國的內戰都是自相殘殺。骨肉相殘的故事讀來就很殘忍。
另一個就是各種舉家搬遷的故事。與祖國別離。
總而言之,還是很煽情
(沒被內容看哭,快被排版氣哭了)

只不過龍應台是從對岸的角度寫的。怎麼說呢,中國向來是後朝人修前朝史,其實還有就是勝者寫敗者。

於是你從敗者的角度看歷史會覺得怪怪的。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從一個新的角度看問題罷了。
只不過這個角度在中國實在太新(或者說是立場極其不政治正確)

李敖根本是在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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