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為開頭可以寫出怎樣腦洞大開的故事?
不限風格,突出對「時間之外」的理解。補充:不以此為開頭以此為引也可以,不用被人稱或視角或敘述方式所束縛。
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很簡單的,用左手打個響指,除我以外世界上所有人的時間都停止了,讓一切重新運轉的方法是用右手打響指。在這個完全靜止的世界裡,我可以為所欲為,而不會被任何人發現。我在他們的時間之外。
挺多啦A夢的是吧。
但這麼比較,哆啦A夢可能會從抽屜里跳出來打我,因為我用這種能力,殺了個人。
我做過很多次實驗,關於這個世界與現實世界的聯繫。
左手打響指,我偷吃掉冰箱里女朋友前一天買的零食,右手打響指,女朋友一臉困惑地看著我,「我昨天沒去超市買東西呀,怎麼問這個?」
左手打響指,我將女朋友電腦桌旁的多肉藏了起來,右手打響指,女朋友注意到了多肉的消失,質問我是不是搗鬼了。
左手打響指,我改掉了女朋友手機的開機密碼,右手打響指,女朋友輕車熟路地按下只有我才知道的密碼,她的輕鬆讓我感到恐怖。
經過很多次實驗,我發現了規律:
在時間之外的世界裡,任何物品一旦被消滅,就會從現實世界中徹底消失。這裡的「消滅」是主觀層面上的,是從人類的角度出發對事物的看法,意指事物失去了原本形態或生命力。比如一張被燒成灰的紙,一塊被咀嚼、被消化的薯片,一條死去的黑貓,反映到現實世界,它們本身連同之前存在的痕迹便被全部抹去了。
另一種情況,是事物的「消失」,它表明事物還具有原先的形態與活性,不滿足「消亡」的條件,便不會在現實世界中被抹去。就像我藏起了女朋友的多肉,卻並沒有將其「消亡」,於是女朋友仍然記得多肉的存在,只是為多肉在位置上的改變感到疑惑,這時她自然會將嫌疑丟向身邊的人,也就是我。
雖然我確實是罪魁禍首,但是繞了一圈,事情的起因與結果卻別無二致,這讓我有點沮喪。
大一在校的最後一晚,我鼓起勇氣來到女生宿舍樓下。
我記得天上沒有星星,大半邊夜空被燈光熏亮。走在路上,午後陣雨淋過的地還沒被完全晾乾,涼風迎面而來,裹挾著樹葉的香和泥土的腥。我很緊張,緊張死了,兩棟宿舍樓之間一百米的路程,卻磨磨蹭蹭走了十來分鐘。這不能怪我,自小到大如此豁出去還是第一次,這也是第一次,我如此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心意。
沒有蠟燭,沒有擴音喇叭,沒有圍觀人群,我給她發了條簡訊:「我在樓下,能下來一趟嗎?」
等待的時間很煎熬。通往女生宿舍的道路的兩旁,不少情侶擁吻著,我感到不自在,刻意用腳尖抵著地左右旋轉。
她出現了。
她剛走過三樓樓梯的轉角,我便認了出來。什麼嘛,她身上穿著的是睡衣嗎,就算關係再熟也不能這麼隨意啊,這讓我還如何一本正經地說出那句話來。我稍稍感到些苦惱,又有些可笑。
她出了宿舍樓的鐵門,徑直朝著我走來,一邊走一邊用手把臉兩側的亂髮往耳後別。大半邊夜空被燈光熏亮,她的臉也在光與影中勾勒出好看的輪廓來。
「什麼事?」她問。
我知道是時候了,為了這一時刻我做了多少心理準備,又經過多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甚至特意選在這個日子,以避免被拒絕後的尷尬。我等不來滿天繁星了,我只有付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我心中最亮的星捧給她。
我要向她告白。
我要說,我喜歡她。
可是我卻殺了她。
我坐在沙發上,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但右手仍止不住地顫抖著。女朋友坐在我旁邊,她的頭枕在我的大腿上。我不敢朝下看,用粘血的手指摸索著湊到她的鼻子前,沒有呼吸,一片平靜。明明對結果已是心知肚明了我卻拒絕相信。
我殺了她,用右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從背後刺進了她的心臟。靜止不動的她向前栽倒。我將她壓在地上,一刀一刀地朝同一個位置刺去,明明知道在這個世界裡她根本無法反抗,但我卻仍然不放心似的重複著,一刀一刀,直到氣喘吁吁,再無力氣。然後,我扶起她坐到沙發上。
我忽然感到一陣陣的後怕,不是因為結果,而是過程。為什麼我會那麼熟練地拿起水果刀,並從背後一刀刺中心臟呢?我知道答案,我知道的,早在腦海里,我已經無數次模擬過了,所以一切才會這麼熟練,一切才會分毫不差。
可是,我無不悲哀地想,到底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我開始如此地憎恨著她呢?
天哪,我討厭回憶。
那天晚上她是這麼回答我的:「這可是人生大事,我得好好考慮,暑假來後再告訴你吧。」
又說:「所以你要努力在暑假積攢好感度喔。」
我一時哭笑不得,沒有想像中的柔情默應或者冷酷拒絕,這個回答太狡猾了。
不過,她就是這樣一個狡猾的人啊。
第一次相遇也是。文學社籌辦文化節,不同部門的我們在大禮堂裡布置準備,社長讓我們去買氣球與彩帶。一路上她對著身邊陌生的我,喋喋不休,彷彿我們早已熟識。忽然她接到電話。掛斷後,在臉上擠出可愛的懇求的表情來,可憐兮兮地說:「我有重大事情現在必須得離開,能麻煩你一個人去買嗎,拜託啦,之後請你喝奶茶!」
這樣讓人如何拒絕?況且本來也不是什麼一個人完成不了的工作,我便答應了。
文化節過後一個星期,我接到了她的電話。之所以知道這個陌生號碼來自於她,是因為在我接起電話時,她便自我介紹似地大聲嚷嚷起來:「嘿,我是上次那個擅離職守的女生!」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想起來了。
「我還欠你一杯奶茶呢,今晚有空嗎,請你喔!」明明只交談過一次,她的聲音卻聽起來很是熟悉,真是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本以為諸如此類「改天請」的句式全是空頭支票,至少對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來說已經是默認了,她的履約竟讓我有些意外的感動。
奶茶店裡,她依舊話嘮屬性全開,我捧著金桔檸檬,在腦海里搜刮著話題來避免過於被動。
我問:「上次那個電話,是什麼要緊的事?」
她反問:「你想知道?」
「嘛,問問罷了。」我的心裡有點忐忑,這樣的問題會不會太冒犯?
「告訴你吧,室友讓我回去的時候幫她帶包蘇菲。」
「啊?」
「蘇菲啊,就是那種東西,那種,你懂的吧?」她居然還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了。
「我大概知道是什麼,可是,你不是說有要緊事嗎——啊難道說,那時候很緊急?」出於不了解,我只好亂猜一番。
「沒啦沒啦。」她噗呲一下笑出聲來,連忙擺手,「因為我不想頂著太陽去買東西嘛,就找了個借口,跑掉了。」
她再次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你不會怪我吧?」
我無計可施。
「怪我也沒辦法。不過,不是有奶茶做補償嗎,大賺一筆喔!」
「少來!」我也笑了。
餘光掃到了她的笑臉,真好看。在她的坦率面前,我再次感到格外拘謹,像做錯事的小學生。
後來我常常會居心叵測地想,她是故意的,故意履行空頭支票,故意在恰當的時間擺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她知道我會上鉤的,她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她是開啟了上帝視角來玩弄我的。
狡猾透了。
暑假的大部分時間,我都躲在空調房裡看電影。窗外亮的晃眼的陽光讓我望而生畏,索性拉上窗帘,可聒噪的蟬聲還一個勁兒地擠進來。從來沒有一個暑假如此難熬。
回家快三個星期了,我依然沒有主動聯繫她,她曖昧的表態讓我無所適從。倒是她終於耐不住性子,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說啊,再這樣下去你會不及格的。」她的聲音帶著點怒意。
「不及格?」
「你把我當什麼,酵母菌嗎?晾在一邊就可以為你發酵出愛的麵包嗎?玩遊戲升級都還要經常打怪刷經驗,哪有你這樣告了白就玩消失的,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搞的好像,都是、都是我的錯一樣……」隔著五百多公里的電話線,她的哭腔被我的耳廓收集,清晰地傳進了耳朵。
「對不起。」
「說這個有毛用啊,怎麼不說「Sorry」,不是更洋氣嗎?」
我猶豫了一下,「……Sorry?」
「去死吧你!」
嗡的一聲,電話那邊的她,似乎是發泄地將手機摔倒了床上,卻沒有掛掉。我還能依稀聽見她的抽泣聲。
我在心裡罵自己,這種時候還耍什麼鬼機靈。
只好先掛斷電話,再重播過去引起她的注意。可正在氣頭上的她,顯然沒那麼容易妥協。第四遍播過去時,她終於接了,電話里傳來了冷冰冰的一聲「喂」。
「嘿,你先聽聽我的理由。」我決定再耍一個機靈,「暑假一回到家,就發現家裡已經成了外星人的基地,我們全被綁架到了一個詭異的星球,備受折磨。更可惡的是,為了掩蓋我們的消失,外星人派出了三個仿造人來冒充我們。囚禁在那個星球上時,我一直擔心著如果你收不到我的消息會怎樣,越想越焦急,最後我們決定自己逃出去。」
「你在說什麼啊。」她依舊悶悶不樂的樣子。
「聽我說完嘛。我們齊心協力,打到了看守我們的外星人,並搶到它們的飛船逃回了地球。回到地球後我發現,家裡那個冒充我的人正在和你打電話呢,太可惡了,我衝上去便制服了它。它一見打不過,就立馬和別的外星人一起,屁滾尿流地逃走了。事情就是這樣。」
「胡說八道。」
「真的。在外星人星球呆了那麼多天,我還被改造了,能停止時間呢。」
「胡!說!八!道!」
「那麼,如果那個故事不夠真摯的話,我說「對不起」是不是效果會更好一點。」
「……」
「對不起。」
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隨後響起了她的聲音,「好吧,這次就原諒你了。但是,你既然告白了就要負起責任來,不許再這樣子了!」
我差點哭出來,「遵旨。」
從那時起,我的女朋友便成為了我的女朋友。
我坐在沙發上思考,我甚至佩服自己在殺人之後還能冷靜下來思考,原來的我不是這樣的。這個靜止的世界容易造就畸形的產物。
如果我就此退出這個世界,會怎樣?
我還會記得女朋友,記得在時間之外的世界裡所發生的一切,但是現實之中,所有有關女朋友的線索都會消失,她的朋友們不會再記得她的存在,所有她參與過的事情會改變方向前行,結果不變,但過程中沒有了她。她只存在於我的腦海,就像一個拙劣的幻想,一個不夠完美的夢。
就這樣吧,誰叫你自作自受呢。
我站起身來環視房間。促狹的空間,塞滿了傢具和她的畫作。大學畢業後,我在靠近我工作單位的地方租了這件房子,身為自由職業者的她毫無怨言地搬了過來,平攤房租,跟我擠著過日子。
所謂的「過日子」,現在想來,其實也就是由瑣碎的自由時間拼湊成的,其餘時候都各自忙於工作,連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有時都成為奢侈。對她的不滿也許在那時就已經成形並逐漸擴大了吧,憑什麼我早起時她還能睡懶覺?憑什麼等我結束一天的工作,期待著回家能夠吃到熱好的晚飯時,卻發現她正專心於繪畫,只好點外賣了事?憑什麼她可以這麼無理取鬧?
算了,這些事想再多也沒意義。我可以暫停時間,卻無法讓其倒退。她已經死了,死在了我手裡,死在了我心裡。
接下來只要用右手打響指就好了。
可是——
右手彷彿受到了劇烈刺激一般,原先稍微緩和了些的顫抖,現在變本加厲地施加了上去,我嘗試著打響指,卻做不到。
再等等吧。我費力地吸了一口氣。
「喂,醒醒,我們快到了。」
被女朋友推搡著醒來,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又被她拽著拖下了公交車,「睡得跟豬似的,口水都流我手上了。」她一臉嫌棄地搓著手。
「拿來。」我拉過她的手,迅速舔了一口,嚇得她連忙抽回去:「噁心!噁心死了!」
「舔你嘴的時候怎麼不說噁心。」我咕噥道。
「少貧嘴。」她打開斜挎包,往裡翻找著東西,然後抬起頭來,忽然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
「忘帶錢包了。」
「沒事,我帶錢了。」
「但是我格外清楚地記得,我把兩張歡樂谷的票,放在錢包里了。」
我看著不遠處的歡樂谷大門,也愣住了,「也就是說,我們白來一趟了?」
「聰明。」
聰明你個頭啊,明明都是你的錯,好歹表現的好像有深刻反省過吧。「我有在深刻反省喔。」她彷彿聽見了我的心聲,撅起嘴看著我。
「這種時候賣萌也沒用啊。」
「那怎麼辦,我現在全身上下只剩萌了!」
「……」
「要不……重新買?」她小心翼翼地說。
「就你錢多。」我斷然拒絕。
好在,還有方法彌補。
左手打響指,正在說話的女朋友的臉以一個奇怪的表情定住了,如果我能將這一幕拍下來給她看的話,她一定會當場滅我口。
我走到歡樂谷大門口,附近有很多拿著票準備進場的人。物色了一番,發現了兩個與我差不多年齡的男生。「對不起啦,明明兩個男生來這裡玩就夠悲慘了,還要麻煩你們把票拱手相讓。」我懷著抱歉的心情,從兩個男生的手抽走了票。
右手打響指,女朋友的表情回復正常,她埋頭在包里翻著,把兩張票拿了出來,「奇怪,我記得把票放錢包里了,但不知怎麼忘帶錢包,卻把票帶上了。」
「你記錯了吧。」這個時候這樣敷衍就對了。
如果按照我假想的,關於這兩個世界的規則的話,現在的女朋友對票的記憶是拿在手上的這兩張,於是錢包里的票便成了「空間里的多餘物」,會自動消失,至於具體去向,我想大概會是那兩個男生知道的地方。時間之外的世界的「消失」其實也就是利用了記憶的漏洞並對既有事實稍作修改罷了。
在大門口路過那兩個男生時,其中一個正在質問另一個,「你仔細想一想,確定帶身上了?」被問的男生在書包里拚命翻動著,臉上的焦急與失望越來越明顯。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粗心,出來玩連門票都忘了帶。」女朋友小聲說道。
還不是你害的。
我注意著兩個男生的動向,他們似乎已經認清現實,準備敗興而歸了。愧疚感籠罩了我。這時我忽然想到,假如不從他們手中取票,而是直接從售票處呢?按照一樣的原理,從售票處拿走的票,會被錢包里的票所彌補,這樣不就就皆大歡喜了嗎?
響指過後,我心滿意足地看見那兩個男生走進了歡樂谷,雖說是皆大歡喜,但看著他們的背影,還是隱隱地感到可悲呢。
「發什麼楞呢,走啦!」女朋友不滿地扯著我的衣袖,完全不知道我方剛完成了多麼了不起的壯舉。
嘛,反正沒啥。
我一把攬住女朋友的肩膀,向前走去。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我睜開眼,眼前的一切依舊毫無改變。窗外還是晴天,天邊那朵造型古怪的雲還停留在原地,女朋友還閉上眼安靜地躺在沙發上,從胸口流出的血慢慢地在地板上擴展開,卻不會凝固。在這裡,她的身體永遠不會腐爛。
似乎是做了一個夢。幾個月前,我陪她去歡樂谷。當時的情境歷歷在目。
她說她想坐摩天輪。
「卧槽這他媽也太高了吧放我下去啊混蛋偶像劇里都是怎麼演出來的啊浪漫個雞毛撣子啊啊啊!」摩天輪上升到一半時,她發出了這樣的咆哮。
坐在對面的我好不容易憋住笑:「不是你說想來歡樂谷坐摩天輪的嗎?」
她狠狠地瞪我一眼:「我他媽哪知道這麼恐怖——啊啊啊它還在上升啊要上天嗎,放我下去啊啊啊!」她猛的竄到我身邊,一把抱住,把頭埋進我胸前。
「唔。」我被突如其來的頭擊撞得發出了一聲悶哼,反應過來後,無奈地用手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勺,「乖哈,不怕不怕,我們還可以坐好久好久呢。」
她用拳頭錘我的腹部,咬牙切齒地說:「下去後一定打死你。」
「好好好,下去再說。」我用手指捋著她的頭髮。蓬鬆而柔軟,在陽光下呈棕黃色,她老向我抱怨發質不好,但這樣的頭髮其實還挺可愛的。我忍不住多摸了幾把。
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呢,難道這是女朋友的狡猾的最後企圖?企圖讓我回憶起過去的快樂,企圖看見我被愧疚感包圍,企圖這愧疚感毀掉我的生活?
開什麼玩笑。
明明錯的人是她,一直一直,都是她。
我的腦海里總會冒出這樣的感覺,就算我一次次強制性地逼自己相信這是錯覺,卻依舊無濟於事。常在時間之外遊離的我,早已參透了一些事。譬如錯覺,人們習慣性地將其歸為大腦的惡作劇,可人們遠比他們自己想像的要敏感,他們口中的錯覺也往往更逼近於事實的真相。
女朋友變了,自從畢業後便逐漸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讓我想起我以前胡編亂造的故事。現在我身邊的她其實不是她,是來自外星球的陌生人。
如果這就是真相的話,該怎麼辦?
我很能理解正式步入社會後,人會被迫產生不情願的改變,這是社會的「塑形」作用。但女朋友給我的感覺不一樣,她對我愈發冷淡,時常無理取鬧,有時甚至寧願躲在房間里也不願見到我。那個話嘮的女朋友,那個樂天的女朋友,那個狡猾的女朋友,沒有了,至少,不是眼前的這個。
我們的爭吵愈來愈多,在公司飽受窩囊的我不甘心在家也遭受相同對待,我要居高臨下,佔領道德制高點,痛訴她的不是。她最初還會反擊,洗白我強加的罪過,可隨著爭吵的次數增加,她彷彿是厭倦了一般,只是靜靜地看著失態的我。我注意到她的眼神,裡面毫無感情的波瀾,平靜、溫和,就像看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是嗎,原來我們擁有同樣的感受啊。
最後一次爭吵,她出乎意料地打斷了我,說:「我們分手吧。」
「你不覺得這樣很滑稽嗎,明明彼此都不再相愛了,只會永無止境地爭吵,卻還勉強著在一起。我已經不能容忍這樣的生活了,我還年輕,不想在你這棵樹上弔死。」她的語氣像一杯白開水。
我忽然泄氣了,所有的憤怒轉變成了無助。也許我早就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卻仍固執地相信我們的感情無堅不摧。
「我還愛著你啊。」我懇求道。
「可是你沒表現出來,不是嗎。」她苦笑著說,「時間不早了,我回卧室睡了,你就委屈一下睡沙發吧。剩下的我們明天再談。」
說完,她朝卧室走去。
不,不能就這樣結束。
我衝過去用右手拉住她的胳膊,她轉過身來,用另一隻手試圖將我推開。可我不會輕易放手,我要死死地抓住,恨不得掐進她的皮膚。我不想和她分開。我在心裡埋怨自己,快想一些話說出來,有奇效的話,能讓她聽後釋然,讓她忘掉所有不快重新選擇和我在一起,可是我想不出來,我再也沒有外星人的奇思妙想了,我什麼也做不了,只有這樣緊緊地抓住她。女朋友都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表情,是我抓的太用力了吧。她棕色的頭髮隨著她劇烈的動作胡亂地飛舞著,她開始發出帶哭腔的嗚咽,她在掙扎,為什麼要掙扎呢,我又不想傷害她,為什麼非得從我身邊逃開呢?
女朋友發出了哭聲,她隨手抓到了茶几上的玻璃水杯,揮動手臂,朝我砸來。
我愣住了。
左手,打響指。
啪。
一切靜止。
我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鬆開抓住胳膊的手,攤坐在地上。
我的女朋友,想要殺了我。
我扶著茶几慢慢爬起來,站在她面前,心有餘悸地看著。她舉起水杯的手臂凝固在空氣中,被我抓過的胳膊上留下了幾條發白的痕迹。她的表情猙獰,她的眼神里似乎有几絲懼意。
她害怕我。
弄反了吧,是你想要殺我耶,為什麼還會怕我呢。要不是我反應快,用左手打了響指,你可能會因「殺害男朋友」上報紙頭條、被各路大媽茶餘飯後談論喔。我自嘲地想著,一屁股陷進沙發里,巨大的悲哀見縫插針地湧上心口。她是認真的,她已經對我毫無感覺了。現在的我對她來說連陌生人都不如。
最殘忍的是,我還要裝作什麼也沒發生,收拾殘局。
把水杯從她手中拿走,放回原位,然後離她一段距離用右手打響指。
她動起來了,彷彿是伸了個懶腰,把手臂放下來,說:「時間不早了,我回卧室睡了,你就委屈一下睡沙發吧。剩下的我們明天再談。」
我注意到她手臂上的握痕消失了,也就是說剛才的事被稍作修改,以「她不會用水杯砸我」為前提,將一切都修改成合理的走向。
說完,她走進了卧室。我聽見了反鎖的聲音。
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看吧,只要稍微回想就能想起來,是她最先想要殺害我的,所以就算最後是我成功了,她也沒資格責備我。
臨近午夜,四周萬籟俱寂,平時樓下喧囂來往的汽車也彷彿是約定好了,紛紛消失。我像是被扔進了一個無止境的洞中,情緒、思維從身體中漫溢出來,向遠方的黑暗延伸。事實是,我躺在沙發上,胡思亂想,怎麼也無法入睡。
沙發是剛搬進這件房子,和女朋友一起去二手市場選購的,用過一段時間後便開始發出「吱呀」的響聲,但也能湊合著用下去。
我翻了個身,「吱呀」。
我忍不住想,她會和我一樣,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嗎,一想到這個,心裡便開始發癢。我明白這是一種慾望,而人是被慾望驅使的動物,當人心知肚明這股慾望可以被實現時,心頭就癢了。我想看到、想確認到她睡不著的愁悶的模樣,也許她會哭,不,我更寧願看見她用淚水沾濕枕頭,這樣我可以不計前嫌,原諒她。
我摸索著站起來,愣了許久,還是打下了響指。
一旦邁出了這一步,剩下的便心安理得了。卧室門雖然被反鎖了,但只需鑰匙便能打開,我記得有一套備用鑰匙就放在客廳里。拿到鑰匙後,我輕輕地打開了卧室門。
她沒有睡覺。
她靠在床背上,臉被眼前的手機屏幕映亮。
剎那間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她沒有表現出我期待的模樣,反而更像在吃吃地笑著,眼睛彎彎的。我鬼使神差地湊了過去,坐在床沿上,抽出她的手機來看。
聊天界面。
「事實上,我滿懷私心地為你做出的決定感到高興,這樣說起來是不是有點可惡?好啦,不開玩笑了,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夠美好,但覺還是要早點睡。明天見面希望看見那個活潑無畏的你。晚安,好夢。」對方說。
明天?見面?
我向上翻聊天記錄。
「那為了改善你的心情,要不要明天一起出來見個面?反正待在家裡也會覺得尷尬,不如我請你吃飯吧。」
「嗯。」
「那我想想,明天中午十點半可以嗎,文華大廈見。」
「早點吧,八點鐘怎樣?」
「如果你願意我當然是再樂意不過了。」
「那就這麼說了,明天見。」
就這麼討厭和我共處一室嗎?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我嗎?一股酸楚又翻騰起來涌到心口。我這才注意到對方的名字,詹珂,隱約有點印象,好像在哪裡見過。
雖然知道繼續看下去只會讓自己更難受,但我想要更多地了解她的想法,想要在她的一字一句中挖掘出些微的可能性。這種做法既卑微又卑鄙,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在時間之外的世界裡,我無所不能。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她單刀直入。
「……我不知道你期待中我的反應是什麼,所以不敢貿然回復。但果然我還是個改不了八卦本性的人,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還能發生什麼呢,標準偶像劇套路。以前我們爭吵,然後和好,這次爭吵,我不想和好了。」
她繼續說:「很奇怪吧,和他吵架我彷彿是作為旁觀者參與其中的,他的話影響不了我。我甚至都忘記了當初是怎麼愛上他的。」
「要怪就怪時間這東西吧,好在,你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
「選擇誰,你嗎?」
「我是備選之一哦。」
我死死地盯著屏幕,想像著那個叫詹珂的面貌,他油嘴滑舌的腔調讓我噁心。可更讓我噁心的,是女朋友的言語。這算什麼,調情嗎?前腳剛甩了我甚至還沒把事情撇乾淨,後腳就和別的男人勾搭上了?或者說,她就是因為愛上了別的男人,才會想和我分手的?
得出的結論讓我渾身冷汗。四周似乎愈來愈靜了,夜色從窗戶溢進來,手機屏幕上的微弱的光亮彷彿下一秒便會被吞噬。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客廳的,就連躺在沙發上後,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晃過神來。
簡訊上的字漂浮在視野里,消散不去。
「旁觀者」、「影響不了」、「忘了」、「重新選擇」。
還有「文華大廈」、「明天」、「八點半」。
一夜未眠。
一夜不眠的後果是,就算第二天有再大的事務,也會因困於睡夢中而無法自拔。這是大學時期得到的深刻體會。等我迷迷糊糊地從夢境中脫身而出時,手機上的時間已經顯示八點四十五了。
糟糕!
猛地從沙發上翻起來。客廳里沒有女朋友的身影,走到卧室門前,發現門已經從內部解鎖了,她不在裡面。
她赴約去了。
如果現在趕過去的話沒準還來得及。我咬咬牙,甚至顧不上洗漱,套上衣服後便出了門。公司方面,這個月的休假還沒用掉,之後打電話通知一下就行。我不知為何篤定地認為這件事很重要,值得請假。
一路跑到文華大廈,附近不見女朋友,倒是有幾位晨起散步的大媽盯著我看了幾眼。也難怪,在天氣還未轉暖的四月早晨,頂著亂蓬蓬的頭髮、身穿單薄棉T恤的我氣喘吁吁地站在大街上,可疑極了。
這會兒功夫女朋友應該還沒走遠,我決定朝著來時前進的方向繼續找尋。不知該說我時來運轉還是怎樣,在離大廈幾百米開外的肯德基店,隔著一條綠化帶,我發現了坐在窗邊的女朋友。
還有坐在女朋友對面的詹珂。
在發現他們的瞬間,反而是我的心乍一跳,慌忙地跑到街對面,躲在一棵法國梧桐粗壯的枝幹後,畏畏縮縮地偏出頭來看。這時我才模糊地看清了詹珂的面貌,竟莫名地有所印象,與名字合成了具體鮮明的整體,突兀在記憶中。
是他啊。
「所以你背叛了我,為了這個叫詹珂的小毛頭。你要清楚是你先干出這齷蹉事來的,你有義務背負一切責任。我是受害者,是被你無情玩弄後又拋棄的人。一切就是這樣,如果你也感覺到自己罪孽深重,就不必再說話,權當默認了。」
女朋友沒有說話。
「很高興我們達成了共識,你通情達理的一面讓我懷念又感動,我也衷心地希望在另一個世界,不,不是指現實世界,你可以收穫到自己的幸福。」
「讓我們就此告別吧。」
沉默在蔓延,我聒噪的女朋友此刻安靜得似乎與空氣融為一體。
當然我知道,她再也動不起來了。
右手已經不再顫抖了,如果我願意一定可以打出前所未有的、悅耳的響指來。可我沒有。人在改變正常生活的節點上,總會陷入糾結與猶豫中,也不是說人人如此,譬如我的頂頭上司,處事風格便是雷厲風行,也許正是因為這項特質他才能從一群猶豫不決的員工中脫穎而出。我敬佩他,因為我不曾具有這項特質。所以即使在現在這個取向理應很明顯的時刻,我等待、自說自話、陷入胡亂的回憶,也無法做出決定。
我心血來潮,從床頭櫃里翻出相冊來看。
相冊是個好東西,封存記憶,緬懷歲月,人們都是這麼說的。可按照多啦A夢的故事情節,事件改變了,相應的記憶以及承載記憶的物品也會發生改變,對我來說,作為後者的相片本質上也就沒多少真實性可言。於是我對相冊毫無興趣,將它交給女朋友打理。
忽然想到它,是因為想到倘若我回到現實世界,這些照片上的女朋友會全部消失吧。
即將消失的都值得懷念。
硬紙殼封皮,封面圖案是女朋友手繪的大海星辰。翻開來,意外地發現照片很少,至少比我印象中少許多。女朋友以前常自稱多才多藝老藝術家,繪畫攝影樣樣會,每次出門總舉著手機東拍西拍,但只有自己上鏡的一些照片才會特意列印出來,收進相冊里。「女人的虛榮心真是上帝的敗筆。」那時我還能這樣調侃她。她不屑,一邊整理相片一邊說:「這樣說可是會被當做小男生的哦,女人啊,有點虛榮心才可愛。」
不管怎麼說,相冊里的照片都應該少不到哪兒去。真是奇怪。
文學社換屆時的合照,也是兩人第一次同框;暑假時一起旅遊爬山的照片;自習室里我偷拍的她;平安夜舉著蘋果的自拍;大學畢業照;搬到新房子時拍的照片;在畫展里的合照——
畫展。
目光停留在這張照片上久久無法移開。
畫展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在更久之前,那女朋友就已是天天念叨著。照片上有三個人, 女朋友的臉貼在畫面左下角,看得出來是啟動自拍模式拍出的。後面站了兩個男人。一個是我,笑得理直氣壯,另一個男人的表情則顯得有些勉強。兩個人彼此之間都有些拘謹。
那個男人,是詹珂。
詹珂是女朋友同專業的學弟,現在也已經畢業一年多了,從事藝術設計方面的工作,這是女朋友當面給我介紹的,她還說,這次在畫展上的偶遇應該是從大學畢業後的第一次見面,正巧我也在,一定得一起吃個午飯。
我當時的表情實在稱不上和善,擠出笑容說:「是啊,看在我特意請假了的份上,有空一起吃吧。」
「可是,」女朋友問,「你的假期不是上個星期去歡樂……」
我忙打斷說:「就去我們常去的那家餐館吧,辣子雞特別好吃。」
「對對對我跟你講,特別辣!」
很容易就把話題搪塞過去了。
對我來說,那天本是個不暢快的上班日,乾淨利落的上司批起人來也毫不婉轉。滿肚子悶氣的我決定暫停時間,在時間之外的世界四處瞎逛,平衡心情。我經常這樣做。擁有這樣一種能力,不更好地加以利用,於我於它都是損失。
正走在路上不知去哪時,想起了女朋友提起多遍的畫展,碰巧地點離公司不遠,適合徒步的距離,便走著去了。
畫展意外的火爆,這是從人數便能看出來的事實。我艱難地在靜止的人群中間穿插而過,用目光搜尋著穿碎花棉裙的女朋友。最終在角落裡發現了她。她背對我,身朝掛在牆上的一幅畫,臉卻向左偏,一臉笑容,對著左邊的一個陌生男人。陌生男人微笑地看著她,竟莫名有幾分溺愛的意味。
男人的嫉妒心真是上帝的敗筆。
她會不會說,其實也有點可愛呢?
我不以為恥地承認,在陌生男人的身上我感到了威脅,一種發生在雄性動物之間的明爭暗鬥。他的眼神我實在太熟悉了,要麼是前一晚沒睡好,要麼便是墜入愛河,我可不甘心任他的臆想膨脹,決心用殘酷的現實讓他打消念頭。「男朋友」的稱號就應該用在這裡。
我調整好心情,右手打響指,走過去拍了拍女朋友的肩。
「哎,你怎麼來了?」女朋友問。
「心血來潮想來看看唄,誰讓你老在我耳邊念叨。」很好,陌生男人的臉上浮現出了尷尬的神情。
「對了,這是詹珂,我學弟。」女朋友介紹道,「這是我男朋友,你叫他傻逼吧。」
「啊?」詹珂一愣。
「她的意思是,吳彥祖。」我自在地回應。就是這樣,讓他明白女朋友的電波只有我才能完美接受。
「沒錯,吳彥祖是我男朋友,這個人是傻逼,切記,喊錯罰抄寫三百遍。」女朋友來勁了。
我懶得陪她再玩下去,「不得理又不饒人,那麼,就帶我這個藝術傻逼參觀一下吧。」
讓詹珂一直插不上話,他就未免太可憐了。不過,既能陪女朋友口槍舌戰,還能輕輕鬆鬆收起話題,這種「熟練」造成的殺傷力恐怕更大。
當時的我確實這麼得意洋洋地想著。
可是到最後,還是輸給了他。
我沒有跟蹤到最後,所以不管詹珂帶著我的女朋友去看電影,或者去遊樂場,我都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一些事已經在我心中成為定局,結論像落水西瓜一樣浮現。
臨近傍晚的時候,我聽見了推門聲。老公寓的防盜門生鏽的厲害,推動時會發出磨合的噪音,很大聲,足以吵醒睡夢中的人,也因如此,防盜門才被我們稱為防盜門。女朋友走進客廳,在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我時,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也難怪,平時的下班時間應該是幾個小時後,她萬萬想不到這個時間點我會在家裡。
但下一秒,我才真正理解了她「吃驚」的含義。
「哇,好溫馨的屋子。」詹珂出現在了女朋友身後。
看到我的瞬間,他也愣住了。
真是頭疼,沒想到詹珂也會跟著來,不過,比起我來,更頭疼的應該是他們吧。這樣想著,我差點露出笑意。
女朋友很快調整過來,「這是詹珂,你們見過面……」
我打斷她:「我知道,我記得。」
她嘆了口氣:「他是來幫忙搬東西的。」
「搬東西?你要搬出去?」
「不是已經分手了嗎,我也沒住在這裡的必要了。」她輕描淡寫地說。
「別開玩笑了,我們還可以商量!」
「沒得商量,這點上,我相當無理取鬧。」
「呵,這麼著急,是因為這個男的嗎?」我終於還是說出來了,「你不就是想儘快甩了我和他在一起嗎?」
「別胡說八道!」女朋友瞪著我,牙齒因為憤怒而發顫,看上去像一隻生氣的倉鼠。
「胡說八道是嗎,我知道你喜歡聽胡說八道,我就讓你聽聽什麼叫胡說八道!說是畫展上的久別重逢,其實是手機上早就約好了準備見面的吧,就和今天早上一樣,文華大廈,八點半,多浪漫啊!不知道還以為是格林童話呢!」
「你怎麼知……你偷看我手機!」她臉色鐵青。
我知道事到如今做什麼也挽回不了了,索性更加自暴自棄:「你的手機密碼可是我改的,所以我想怎麼看就怎麼看,沒有什麼攔得了!」
「我手機的密碼從來沒改過……」
「那是你以為。」
一旁的詹珂插進話來,爭辯道:「畫展的事是我特意在那裡等她的,我知道她一定會去,所以不關她的事!」
「喲,這麼快就開始護著她了,真把她當你女朋友啊!」我上前揪住詹珂的衣領,他的臉因驚恐而發白。
「你放開他!」女朋友衝過來拚命把我開來,然後對著詹珂說:「你去卧室,把我的衣服裝進箱子里!」詹珂聞言,有些手足無措地逃開了。
懦夫。
「你他媽到底想怎樣?!」
她朝我大吼。
我的女朋友,果真變了啊,不會吵著吵著就哭起來,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會默默生悶氣,等著我去哄。現在站在我眼前的她,像盔甲在身的女戰士,擁有血一般的意志力,正面攻擊,絕不服輸。
「你變的,好陌生。」她沉默了片刻,輕輕說道。
「你也是。」我微笑著。
她扶著桌子,轉過身,彷彿想要逃避這一切。
那就讓你逃避吧。
淚水在我眼眶裡聚集,到了臨界點,成一股從臉上划過,流過下睫毛,眼袋,顴骨,蘋果肌,下頜,到了下頜再次聚集,啪嗒落地。
啪。
回過神來,發現相紙的邊緣被我攥出了皺褶,情緒不自覺地過度帶入了。
詹珂還待在卧室,等退出這個時間之外的世界,他也會就此消失吧,畢竟連接我與他的線是由我的女朋友牽起來的,而隨著她的「消滅」,線斷了,他沒理由會出現在這裡。隨便他去哪個地方勾搭別人的女朋友吧。
注意力回到相冊上,我很快翻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在歡樂谷那次拍攝的照片,重頭翻,很快又翻完了,還是沒有。
我記得從歡樂谷回來後,女朋友就興緻沖沖地列印出好些照片來,沒理由找不到。
可同樣找不到的還有許多。
難道說之前鬧矛盾時,女朋友一氣之下銷毀了那些照片?
我清楚的知道不可能,女朋友是對物品十分看重的人,對自己親手製作的物品更是,因此即使在我們吵架時,她也從未像婆媳劇里一樣摔過水杯盤碗。
可那些照片呢?
相冊後面還有厚厚一疊沒有使用上,我僥倖地一翻,意外在最後一面發現了東西。
兩張票。
我難以控制地出了聲。
歡樂谷的票。
感覺像是之前發生的全部事情是一場夢,而我剛剛從夢中醒來,面對現實種種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產生代入感。
難道說,我之前對於票的推斷是錯誤的,即使從售票處取得了票,丟在家裡的也不會消失?可是如果這樣,女朋友發現後為什麼不會感到奇怪?還是說,這原本是她想要和詹珂一起前去而買的票?
然後我在裝票的膠膜里,發現了一張卡紙,上面寫著:「大傻逼,寧願去公司加班也不陪我去歡樂谷!」女朋友的字,我一眼便認出了。
猜測被推翻,這兩張票確實是那次的。
可是,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不是一起去了歡樂谷嗎?不是遇見了兩個可悲的結伴同行的男生嗎?不是把剛買的甜筒掉地上了嗎?不是坐了摩天輪嗎?從摩天輪下來後,女朋友不是還象徵性地揍了我一頓嗎?
可是,「去公司加班」是什麼意思,我們難道沒有去嗎?
我焦慮起來,呼吸越來越粗重,彷彿有一頭毛髮旺盛的巨獸堵住了喉嚨。我要尋找答案,所以在客廳里走來走去,答案不在卧室里的詹珂身上,不在女朋友毫無血色的臉上,我察覺到了答案掠過的痕迹,就像天空中飛機划過的雲痕,但答案本身卻無跡可尋。
可惡!
突然,我就像日本動畫片里的江戶川柯南一樣,一道閃電划過,從身邊的細節中發現了端倪。
電腦桌上的多肉,盛它的淺藍色小碗的邊緣圓潤、毫無瑕疵,可在記憶中,我曾失手將其摔倒在地,砸出了一塊小缺口。
缺口沒有了。
我迅速想起以前的惡作劇,偷偷藏起多肉,卻被女朋友罵了一頓。當時我以為這種程度的消失並不會造成大礙,甚至都沒察覺碗已經發生了改變。
腦海里猛的浮現出一種可怕的猜想:碗其實沒被調換,只是曾經我失手摔碗的事,不存在了。
被抹去了。
我遠遠低估了「消失」所帶來的變動。
依照這種想法走下去,一切沒準可以得到解釋。最先肯定的一點是,我和女朋友沒有去過歡樂谷,或者說,我們曾經去過,但這一事件之後被篡改了,於是只剩下我留下遊玩的記憶,而女朋友留下抱怨。
但是,是什麼導致事件的變動的?
思路到了這裡竟然可憎的豁然開朗。
因為畫展那天我的擅自離職,因為時間為了把事件修飾得合情合理,假定我是正當請假離開的,而每月的假期,早在為了前去歡樂谷玩而花掉了,無計可施的時間,不惜大動干戈地修改過去,對著歡樂谷的經歷,輕鬆地按下了刪除鍵。
所以,相冊里之所以沒有相應照片,是因為事件本身就不存在。
所以,相冊里之所以照片那麼少,是因為曾經經歷的很多事,都因一些改動,一次次的錯誤與彌補,被無情地刪除了。
真相只有一個,柯南說。
背後發冷,我不自覺地渾身顫抖,危險的思想不斷湧上頭顱,像潮水佔領沙灘。
「想知道女朋友為什麼會像陌生人嗎?」腦海里有聲音在說話。
「稍微想想不就知道了嘛笨蛋!」
住嘴。
「真的不需要我給你幾個提示?」
住嘴。
「你很固執呢,可惜啊,越固執的我就越想攻破,再沒有什麼比看見你們被真相折磨的樣子更有意思的了。」
住嘴,求你了,住嘴。
「愛情這東西呢,雖然當下的表現也很重要,但很大部分是由回憶堆積起來的哦,不然那些不和的夫妻為什麼還不分開,回憶里呀藏著他們的美好時光,藏著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眼中最美的模樣,就是為了這個模樣他們才堅持下去的呀,人類還真是努力呢。」
「不過你呀就是自作自受了,明明平時分就不高,為什麼還要不斷地改變過去呢。對,沒錯。女朋友為什麼不愛你?因為對她來說,回憶太少了,她甚至想不起當初是哪一刻心動愛上了你,她記不起你的好了,在這種情況下堅持下去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回憶為什麼太少呢,因為被你刪除了呀!」
「嘻嘻。」
「兇手,就是你哦。」
在時間之外的世界,一切都是靜止的。窗外的雲被固定在原處,樓下的車輛彷彿全部熄了火,斑馬線上走過的行人只邁出了一隻腳,水壺口騰起的蒸汽已在空氣中凝固。
一聲嘶吼響起,彷彿用盡了整個生命的力氣。
也沒有撼動這片寂靜。
完。
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其實是一句黑話。
時間之外 就是 知乎
殺人 就是 答題
殺人於無形,從你的生命中抽取些許,點點腐蝕,彙集於一點。這是知乎的本事。
謝邀。(已更新至18)
【 MISS. killer】
1
如果我說,我在時間外殺了人,你是不是會以為我要給你講一個跨越空間的物理故事?
——Nope。
因為在這個時空里,像我這樣的殺手有太多了。
我們有自己聯絡的時空師,然後根據客人的要求,回到他們希望的時間裡,以自己的方式幹掉目標獵物。
聽起來很有趣是嗎?是的,我也這樣認為。曾經有一次的委託人,她的要求是回到三年前,在情婦的床上將她那出軌的丈夫殺死在射精的前一秒。
還記得當我的左手貫穿他的胸膛掏出那顆還在鼓動的心臟時,男人臉上極端的興奮轉變為痛苦的精彩表情,果真是美妙極了。
.
拐進貧民區中一間不起眼的小破屋裡,我在一堆酒瓶中找到了我那爛醉的時空師。
「F.E?」我撿起其中一個香檳色的酒瓶,讀出上面的貼牌「真是資本主義的毒瘤,你看起來似乎很有錢...最近來找你的委託很多嗎,我真摯的朋友。」
「呦,瞧瞧...這是誰來了?!」
他昏昏沉沉的抬起頭,一張宿醉的臉看起來墮落至極。
「當初是誰信誓旦旦的保證在這個時空以後將只為我一個人服務來著?」我聳聳肩,跨過一眾東倒西歪五顏六色的空瓶走到他身邊,從他那已經拿不穩的手裡搶下那瓶還剩了一半的酒,沖他賣了一笑,繼任了他的動作。
「唔,那樣的話,我估計你只能在前面路口的骷髏堆里去找我了。我親愛的殺手小姐。」他淡定的在半空中打開一個時空,手放進去,又掏出了一瓶未開封的湖藍色的酒。
我挑了挑眉,如此會心的回擊很有他的風格。
...果然還是這麼不招人喜歡。
我站起來,將他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
「請稱呼我為先生,老夥計。」
他皺著眉看我,醉醺醺的不以為意。
「你這麼笑起來真像個街頭混混。」他道。
「是嗎?」我眨眨眼,活動了一下手腕關節。俯身,伸手拽住那略長的邋遢頭髮,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唇。
單寧的氣味交融,火辣的血氣從喉間蔓延到下腹。
「放輕鬆朋友...」鬆開他的唇瓣,舌尖流連至那看起來不堪一擊的頸間。酒精著燃著聲帶,令我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你知道的。」
2
在知乎上的吻並不會很長。
一吻曲終,他懶洋洋的向後倒去,整個人都窩在那張舊沙發里,彷彿流浪詩人般散發出一種頹廢而又醉人的沉淪感「...所以呢?你來找我是工作委託嗎?」
我笑笑,用不置可否的眼神望著他。
他嘖了一聲,聳聳肩用一臉的無奈來嘲笑我,隨後抬手便又顧自喝起了酒。
一時空氣寂靜下來。
「即使——」大概是因為我一直盯著他的緣故,搞得氣氛有些曖昧不明,於是他只能如實道「即使你現在是有委託,時空之門也已經打不開了。」
「我當然知道。」我退後兩步拉開一段安全距離「還有...跳兔那傢伙失蹤了。」
「跳兔?」他皺起眉想了想「就是跟你住在一起的那個小朋友嗎?」
我點點頭,就聽他道「那真可惜,那可是個挺漂亮的孩子,還記得他的眼睛就像海洋一樣。」
「有人在企圖清除我們。」這個人雖然面上不靠譜,但我肯定他早就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消息了「殺手,空間師,他們正在一個一個的失蹤,沒人知道他們失蹤後去了哪,但可以確定的是,不會是什麼好下場。」
「...你有看早間新聞嗎?」
「什麼?」
「我不記得任何一條新聞里說過這則消息,這只是你的主觀判斷,寶貝。失蹤人口每天都有,大概只是這回恰好失蹤的人里有幾個是我們行里的人罷了。」
這種屬於灰色的行業不言而喻,當然不會上什麼該死的早間新聞!
咬了咬側牙,我向來非常厭惡別人在我認真的時候開玩笑。
我並不是一個性子好的人,只是在我生氣的時候,怒意會沒意識的轉變為反笑。
於是我挑著嘴角問他「所以?你真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他看著我,目光變得沉下來。
隔了很久,他才道「你想去找他?」
「...如果可以的話。」我盡量用輕鬆的語氣來解釋這個讓我難以釋懷的原因——
「他還欠了我三百歐,我不能允許他消失。」
3
氣氛僵持下來。
我的跋扈令我不會輕易放棄我想尋找的答案,然而、我對面的人也並不是一個喜歡堅持的人。
果然他很快的敗下陣來,大口灌了一口酒後說「放棄吧,那個地方你進不去。」
「你知道他們在哪?」
說實話,我心裡非常震驚,他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理論上,他應該也是獵物的一員才對。而唯一能說通的那個推論,確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的。
「...你,不會是投靠誰了吧?」我故作調笑,但很失敗,那語調尾音的顫抖我自己都聽得到。
「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但是你要相信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個人至今為止還並未欺騙過任何人,所以他這麼說讓我稍微放心下來,姑且相信也未嘗不可。
「那麼,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我為什麼進不去?你能進去嗎?」
「問題太多了,親愛的。」他閉上眼睛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記不住,一個一個的問。」
我不相信他連基本對話的簡單問題都記不住,只當他又在貧,於是嘖了一聲道「沒有時間了,趕緊的。」
他慢吞吞的打量了我一眼「你,還是個雛兒吧?那地方你在身體上這關就卡住了。」
我愣住,這特媽的簡直難以理解。
「我勸你嘴巴放乾淨點」有一瞬我甚至以為這個老傢伙是不是又在嘴上佔便宜,但是在看到他表情的一刻我就知道我錯了。
「回答我。」他說。
「你問前面還是後面?」
他壓了壓笑,很不仗義的拆穿了我「對你來說有區別嗎?」
「好吧」我自認為自己是個很坦誠的人「如你所說、確實沒什麼雞把區別。我不喜歡別人動我...不管是前還是後。」
「那就是了。回去吧小朋友。那種地方不適合你。」
「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種要求?」
「你知道的,魔法、時空。這種奇妙的東西本身就對衡量有著特殊的準則。」
「...好吧」我眯了眯眼「你洗澡了沒,洗了的話你幫我。」
「nononono」他看我逼近,揮了揮手「我是你的時空師,我們不應該有任何別的牽連。」
「...就你事兒多。」
不過想來也是,我便問「那等了你帶我去嗎?」
「不,那地方我不會進的。」他瞌了瞌眼,似乎倦意上來,隨時都會睡過「但是我會告訴你地址。」
「知道了」我轉身抬步準備離開,揮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
——「那地方你不會喜歡的。」
臨出門的最後,我聽他如此道。
.
一踏出那道門檻,便看到一個有著淺黃到幾近白色頭髮的傢伙,抱著臂倚在門口。
「你怎麼來了。」
我瞥了一眼他——我可愛的合租人,一個經常喜歡把蛇放進我被褥里的無聊傢伙。
「要做嗎?」他勾著嘴角忽然逼過來,用他引以為傲的攻擊速度把我逼近牆角。
「....」
我很想告訴他如果這就是他泡妹的方式那真的是蠢爆了——但是這是一條建議,並不是嘲笑,所以在沒有任何好處的情況下,我並不打算告訴他。
用佯攻做偽裝踹了他的下盤,那種身材高大卻忽然矮下去的感覺特別棒。
「我拒絕。」我回道「你身上的味道大概會讓你的伴侶誤以為在和一條蛇交媾...我不喜歡冷冰冰的東西,你知道。」
4
非常幸運,我的合租人眾多,這讓我並沒費太多心思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那是一個剛入行不久的,還很乖巧的男孩子。
其實本意我是並不想選擇他的。與這種乖乖好學生交往的話,使得我好像無論說什麼或者做什麼,都彷彿是在惡意欺負對方一樣。
但是無奈,只能說此人運氣極其不佳——在我急需一個乾淨伴侶的時候,恰臨他從治療內痔的診所凱旋歸來。
不得不說、我的選擇並沒有錯。他的腸道乾淨極了,甚至還留有一點點酒精的味道,這非常好。
我儘可能放輕了自己的動作,讓那看起來就過於狹窄的下體可以慢慢接納我,同是也是希望對方的啜泣聲能夠收斂一些。
我喜歡血,但是真的不喜歡眼淚。
高潮前夕,我蒙住了他的眼睛。
從床上下來,我給他在床頭留了一杯熱水,這大概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細緻的照顧了。
事不宜遲,我收拾好自己,準備出門。
「要去了嗎?」
又是那個白頭髮的傢伙,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我背後問道。
最近那個傢伙總是鬼魅般的跟著我,這種行為讓人感覺變態極了。
「你什麼意思?」我打量他「你也要跟去?」
他望著我,那種痞笑更加落實了這他媽根本就是一個變態的想法。
他很少會對這種沒好處的事感興趣,如此像一隻發情的公狗一樣執著的原因大概只有一個。
——然而這無疑是一個讓人不太好接受的事實。
我祈禱他們沒有在我睡覺的時候在我旁邊的床上來一發或者乾脆趁我不在的時候跑到我床上瘋狂。於是我問他
「你這雜種是什麼時候跟我對床搞上的?」
他一挑眉,竟然沒有否認,斷然供認不諱「你的直覺真的跟女人一樣。」
「哦...是嗎?這讚詞真他媽比聖歌還好聽。」
他淡色的眼睛眯了一下,猛然間轉身按住了我一直藏在身側的左手。
他確實夠敏銳,如果他沒有發覺的話,大概我手上那支蓄勢待發的短刀現在已經插入了他的肩頭。
我的動作一時被鎖住,緊接著他反轉了我的胳膊,又用另一隻手扯住了我的頭髮。
這一系的動作發生的十分快,甚至連我都沒有跟上他的節奏。
而等我身體勉強可以做出防範的時候,一切卻已成定局。
「帶我去,五祠目。」他貼上我的耳邊,壓低了聲音「不然我就剪了你的頭髮。」
5
理論上,多一個人當照應的話似乎也不錯,於是半個時辰後,我帶著他回到了那處貧民窟。
我的時空師皺著眉打量了站在我旁邊的那個傢伙半晌,然後從亂糟糟的柜子里翻了翻,從中遞來兩個小玻璃瓶。
「把這個喝下去。」他吩咐道「還有切記一點,不要讓會場的人知道你們的職業。」
我跟土蛇對視了一眼,那裡面有一些藍色的液體,讓人看起來不舒服極了。
我把這些玩意兒倒進了嘴裡,不得不說,那個味道果然很糟糕——它有著波斯菊的香氣,入口卻是酸苦的,像是工業的化學藥劑一樣。
土蛇用他淡色的瞳孔盯著那瓶子,爾後神經質的抓起了瓶子主人的衣領。
「你在耍什麼手段?」他挑著嘴角輕問我的時空師。
我心裡詫異,立即扭頭去看,發現被質問的人神色淡然,只是懶洋洋的將對方的手撥開。
「放輕鬆朋友…這可是我的義務幫助。」那個向來懶散的人也眯了眼睛,看似醉態的廝磨上前,無言的逼視。他們倆幾乎一樣高,兩人一個笑一個慵懶,這讓這幅場面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劍張拔弩的危機感,但是以一個站在熟悉死亡氣場的人來說,無可非議,他倆中很有可能下一秒就會有人見血。
——這實在是令人感到鬱悶。
我飛起一腳踹上了土蛇的腿彎,警告他不願意的話就回去。
但事實告訴我我錯了。
當土蛇似笑非笑的告訴我這個氣味像極了十年前流行的那種致幻劑後,就像是應了他的話,我的眼前開始有點發花。
媽的,竟然信錯人了。
這是我失去意識前最後的一個想法。
6
我以為我會在我時空師的那間破屋子裡醒來,或者更好一點,會在我自己的床上,以一種自然的方式睜開眼。
但實際上,我對於此次醒來的過程真的不想做任何的陳述。
——那種腥冷的氣息撲在皮膚上的感覺、以及後穴進出所帶來的衝擊,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令我無法接受。
媽的,原來我又信錯人了。
如此的想著,我伸出手去推那個壓在我身上的混蛋,然後用另一隻胳膊來擋住從縫隙中灑落到我眼上的月光。
土蛇輕鬆的推手按住了我,強勢的將我的手腕按在地面的土粒上,然後動作變得更加放肆。
下面牽扯到的地方真他媽疼。
我咬了咬牙,壓下那聲呻吟讓自己的髒話表達的儘可能清晰。
「馬上就好了。」他低頭在我脖子上象徵性的吻了吻「乖一點。我們現在在會場的外面,你不夠格,剛才被擋下了。」
「什麼玩意兒。」記憶開始一點點的恢復,直至到最後的那一畫面定下。
「…最後發生了什麼?」我問他。
我們終於還是進入了會場,一進入那個特意規划出的空間,台下人們此起彼伏的歡叫聲不絕於耳。
剛才一路上土蛇跟我講了大概,這與我想的也並沒有多少差別,無非是此人用武力逼了我的時空師就範。
『他也是好意,你不該這樣的。』我曾這麼對他說過。
然後他回我道『放心,我最後跟他說了謝謝。』
剛才的那擋事我未放在心上,只是,如果這次把跳兔救了出來,我或許需要好好跟他解釋一下。
身後的疼痛讓我不能很順利的行走,我需要土蛇的攙扶。
可是殺手的安全距離,比普通人總要多出一些來。
於是這讓我看起來大概就像是一個即將臨產的女人,姿態難看而又臉上滿是嫌棄。
7
我們找到了跳兔。
或者說,是跳兔的一部分。
黑市拍賣的展台上,主持人手中的黑色天鵝絲絨托盤裡,一雙特別的,湛藍的眼球在泡製的玻璃瓶里顯得格外耀眼。
我認得那雙眼睛的主人,那個性格討人喜歡而又聰明的男孩,他會在你百般僚賴的時候陪你打發時間,也會在別的同居人陷在時空通道里出不來的時侯恰到好處的趕去救場。
但是現在,屬於他的一部分卻變成了一件任人拍賣的物品。
我深吸了一口氣,主持人在講解關於跳兔的信息,那雙眼睛主人的曲折離奇經歷博得了場下觀眾的喝彩陣陣。
去你媽的。我在心裡罵,然後轉頭示意土蛇我們得去這裡的後室找一下。
很慶幸展台上的只是一雙眼睛,要知道,總有一些變態的買主,他們喜歡這件商品的一部分,那麼他們也會順道買去商品的其餘部分帶回去慢慢賞玩,所以我猜測,跳兔還是有活著的可能。
土蛇對我打了個眼神,於是我們一同悄悄的退到人群的邊側。
現下他的手摻在我的胳膊上,一向偏涼的體溫傳遞而來,和躁動的環境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不動聲色的將手划過後腰,我再次確認了那枚暗藏的匕首的存在...怎麼說,剛才他的眼神冷靜的可怕,這反倒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土蛇的外形有些顯眼,所以打探的本職工作還是我來。
很順利,在三個額外的附加空間里,我敲定了一個最有可能收押跳兔的地方。
但是只有三個空間的話,這不多的數量就意味著守衛會非常嚴格。
我回到土蛇身邊,跟他簡單的示意了我的猜測。
「嗯,你的判斷一向很准,這次我相信也不例外。」
臨走前,我聽他如此道,也不知是對我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8
我是一個殺手,而我身邊的人也是一個殺手。
那些以保衛為名的大塊頭侍者,即使人數再多,也是無法跟真正帶有殺氣的人同歸一框的。
起初我們是盡量避開那些把守著的安保人員,但是後來行蹤敗露,幕後的警戒燈閃起,面對蜂湧來的對手只能放手一博。
不得不說,殺人比躲人要簡單的太多。
我的手沒入了無數人的胸膛,透過鮮活肌理的韌感,向上抓住的那一顆顆跳動的心臟,有的是被捏爆,有的則是來不及,就生生將它扯下來。
高強度的殺戮幾乎讓我忘記了身下的疼痛。體溫被手上的紅色液體著燃,迅速升高,炙熱籠罩而來,除了此起彼伏的哀嚎,我聽不到;斷絕腥溫甜膩的血氣,我感知不能。
亂戰中,那道白影忽然躍至我身後。我知道那是誰,但是身體的條件反射更快,意識阻攔不及,來不及轉身手肘便打了出去。土蛇貼了我身一下,瞬間便一低身子躲開了我的攻擊,與此藏至身後的匕首被划走,下一瞬他起身,在它揮開的軌跡內那個前來在我背後偷襲的保衛腰身分離。
土蛇順勢順走了我的刀,左右兩手分別開工。刀花的閃影亮起在他的指間,各樣血型混合的血液化為飛沫,噴濺甩出。
「注意你的刀」我用胳膊蹭了一把臉,黏糊的血液混著汗水,那種感覺糟糕透了「你是故意的嗎,雜種。」
9
我們橫掃了那個空間,在盡頭的廳室找到了幾個同樣被販賣來的人口,裡面卻沒有跳兔。
「你們裡面那個被挖了眼睛的人在哪!?」
土蛇抓了一個失去半面臉皮的傢伙,雙手緊緊攥著對方的肩,我看到他的手已經在隱隱打顫,看來繃住的情緒很有可能會隨時失控。
那個人看起來很普通,而且現在精神已經有點恍惚,眯著眼睛也不知在想什麼。
...不過,根據他被割去的地方,我能猜到他是誰。
我曾經接過一次雙人的任務,那個人的右臉上有一塊雲雷形紋身,所以不出意外,這應該就是他。
這是一個厲害的盜賊,偶爾做些殺手的兼職。
這並不是個值得唏噓人生的地方,我上前去拍了拍土蛇的肩,示意他鎮定一些。
土蛇吸了一口氣,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請幫我個忙老兄。告訴我...你們有個被挖掉眼睛的,他叫跳兔...他現在在哪?為什麼沒有跟你們在一起?」
「你回答完以後,可以隨時離開。」我補充道「外面的人都被我們幹掉了,一時不會有外援。」
那個人愣直的眼神終於有所觸動,他雙眼聚了聚焦,但是又很快的黯淡下去。突然,他古怪的笑了笑,這種聲音配合著他現在的表情著實非常詭異。
「是嗎。」他道。
我跟土蛇對視一眼,對方顯然已經接收到了這個情報,但這樣不為所動的態度明顯告訴我們,有什麼重要的信息被遺漏了。
在接下來的話語中,我們找到了答案。
「那麼——你們在進來的時候,破壞掉最後的那根隱形線報警裝置了嗎?」
...隱形線?
我身體情不自禁的一抖,心罵不好。
「快跑!」
土蛇喝了一聲,這種事當然不用等他提醒,只是他往出口跑,我折回了而已。
「你他媽的幹嘛!」土蛇對我喊道。
我架起了那個盜賊,問他「你還能走嗎?」
「出不去了。你們的拍照,體能分析已經全都...」
「只要你想,就能出去。」我道。
10
說到底,並非只是無條件幫忙。
我對這個盜賊的希望,也兼帶了一種私信的考量——
如果,我們還想進下一個時空繼續找跳兔的話,那麼盜賊會有他很重要的用處。
當我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土蛇道「你瘋了。」
「所以呢,你這麼兩手空空的回去是來參加晚宴的嗎?」我冷笑「反正我們的信息已經留下了,要打倒不如來個痛快點的,也省得出去換場地了。」
「可是還有兩個空間,一旦錯了,我們就跟進入了死胡同一樣沒有區別。我無所謂,但是你...」
「是我先提出要來的。既然已經行動了,你知道,我不會做沒有收益的事。」
「...我知道他在哪。」盜賊的身體並不是很好,雖然他逃跑的速度已經達到替自己招黑的境界了,但是當他喘著粗重的口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無疑變成了最有分量的一句。
「so?」我加快速度追上去扯了扯土蛇的衣擺「這就不用再猶豫了吧?」
最前面的人發出幾聲笑,沒有拒絕。
11
頭疼,入眼一片昏暗。
全身的疼痛都在叫囂,這份感覺傳來的過於刺激,但是並不陌生。我知道,如果就這麼繼續放任下去的話,它早晚會好的,所以無需擔心。
——不過,如此和平起床方式似乎並不太對。
我伸出手按壓著那該死的太陽穴,這讓我感覺好很多。
嘗試著一點點爬起來,可是腿上使不出力氣,身子並不聽使喚。
終於,在不知第幾次失敗後,從角落裡傳來一個聲音,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
「在哪裡跌倒,就安靜的躺下,這樣難道不好嗎?」
神經一緊,太陽穴又突突的跳起來,隔了很久我才發覺,這個聲音的主人我或許並不陌生。
「...我親愛的時空師,如果你有空說風涼話,倒不如來拉我一把?」
「不,你還是躺著比較好。」對方依舊用那種不討喜的口吻回應了我,然後依稀中我看他向我靠近「你全身都折了,內臟都差點廢掉。這次能醒過來,估計已經把你這輩子的好運都用光了。」
「發生了什麼?」話出口,我才晃過幾幕失去意識前的情景——
土蛇、盜賊和我在另一間時空里找到了跳兔,隨即,對方的增援到了。
那是一批有著職業殺手水平的人,可是我竟都未見過。
「土蛇他們呢?!我為什麼又會在這?!」我沖他喊道。
這確實很不妙。我身上的那些傷,能讓我變成這樣的話...
「你的腦部大概也受到衝擊了。」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知道他把手按在了我的後腦。
我揮開他的手,一股非常不好的預感蔓延上來,我覺得他是在敷衍我,帶著一股可惜的嘲笑——實際上我知道並不是這樣。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感情,我無法理智的去判斷,頭疼欲裂讓我心亂如麻。
「回答我!」
「距離你闖黑市,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了。」
「什...」
他彎下身子,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十足的力氣來按住我的肩「你們去了以後我覺得事有不對,便趕了過去。盜賊已經死了...土蛇,他為你和跳兔爭取時間,生死不明。但是落在那伙人手裡,已經可以當做他死了。」
12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種悲涼才從心裡褪去。
我問他,那你的意思是跳兔救回來了嗎?
他道,嗯,就在隔壁。
我說,那跳兔的運氣不錯,去黑市當了次主角竟然只廢了眼睛。
我在對方的攙扶下又窩回他的舊沙發,閉著眼睛睡了很久。
我能感受到從內而外散發的熱度,它燒著著我的身體,讓我不斷的發抖、意識模糊。
但為此慶幸,這是好的。我的身體正在逐步的修復,它還在努力,我的軀體還可以繼續使用。
事後,我的時空師祝賀我,並道『當時真擔心你會發瘋,但是沒成想還沒一分鐘你就可以安靜的去休息了,不得不說,這很好,但是挺讓人心涼...如果,這次是我沒有回來,你會不會也這樣?』
我沒有回答他。
無法否認。殺手本就如此。
——不過那一分鐘,相信我,真的是很難熬。
燒已經退了很多,我扶著還在昏迷的跳兔離開了那片貧民窟。他告訴我,我們已經被黑市通緝,不能回到原來的住所,並再三叮囑我以後萬事小心。
13
我用一把別人遺落的水果刀割去了過長的頭髮。
它太顯眼了,這曾經是我的標誌之一,但是現在這也成為了它必須去除的原因。
我在一間偏僻的旅店做了落腳點。那裡魚龍混雜,而且不需要做任何信息登記,是個調整的好場所。
我穿過嘈雜的人群,來到前台的位置。那裡有一個正在喝酒的老頭兒,渾身散發著酒精的味道,與周邊的酒肉氣息混成一談。他滿臉通紅,鬍子糟亂成一團。
左手攬好跳兔,然後空出另一隻手去敲了敲那個布滿縱橫裂痕的木頭檯面。
那老頭兒抬起醉醺的眼,目光沒有焦點的向我看來——與其說是看我,倒不如說是往我這個方向繼續迷征的好。
「一間房。」
我對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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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三層的走廊盡頭。
跳兔並不重,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男孩原本就很瘦弱,但是現在他幾乎是給人一種皮包骨的感覺。
我將他安置在床上,然後替他蓋好了被子。
我需要回一趟我們原來的住處,那裡在前兩天肯定已經被對方大肆搜查過,現在回去雖然還是會有一些危險,但是小心一點的話,應該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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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屋外是一片樺樹林,此時長得正茂。
我帶著滿手的鮮血回到了屋內。
外面的五個眼線已經失去了他們的心臟,我帶回了其中的兩個,將他們丟在廚房的盥洗池裡。
我會製作一些簡單的食物,或者說,這是每個殺手必備的技能,以此保證自己在窮山惡水的環境里不會被餓死。
但是,我和他們是有區別的——我會往食物里添加一些合適的佐料。不要小覷,這對於我們這種職業的人是很大的一個進步。
不過可惜,今天我無法展示我的這項技能,我需要做的,僅僅是往鐵鍋里加水,然後把這血淋淋的玩意兒煮熟。
煤氣發出藍色的火焰,我收拾好了那些被我弄亂的地方,然後洗乾淨了手走出廚房。
一步又一步。
一層又一層。
無需喊問,我可以聽到,四周寂靜如水,大抵是沒有人了。
最終,我在防空室里找到了這間別墅里最後剩下的五個人。
「其他人呢?」我任由他們將槍指向我,然後等待他們看清我後問道。
「...一個一個,都失蹤了。」他們收了槍,不再理會我。
我走出地下室,心道果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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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往日熱鬧的地方變成了停屍房一樣的場所,我沒有多呆,收拾了我必要的東西後便離開了。
臨走前,那兩顆心臟剛好煮熟,冒著肉味的蒸汽,看起來很美味。
我把它們裝在一個敞開的盒子里,豎插了一把餐刀後放在樺樹林的屍體旁。
那把刀是土蛇珍藏的器具一員,不知道用它來代表土蛇,本尊會不會生氣。
隨後我又去了一間快餐店,買了一些披薩和可以長期保存的麵包。
跳兔需要養傷,理論上,傷員不應該跟著我吃這樣的東西才對。思考了一會,可是我不知道在哪裡可以買到有營養的東西。
於是我回到了旅店,再次找到那個醉醺醺的老頭兒。
「你這裡有沒有雞?」我搭上櫃檯問他。
「雞?」他隔了很久才看向我,隨後嘀咕道「美麗的小姐,如果你有這方面傾向的話、不妨去走廊上轉幾圈...應該有不少妓女在這裡住店的,你們自己可以商量。」
「老子是問,可以熬湯的雞。」我越過檯子伸手扯住他的領子,以此讓他清醒「我要有營養的吃食,聽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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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跳兔在當天晚上醒來了。
我告訴他,等過兩天,我會找到幕後的那個人,到時候,一切都會結束。
「不要去。」他道。
「你是不是見過他?」我看著他慘白的臉,看到他甚至在顫抖「告訴我,他的信息。」
「...你不要去。」他還是如此道。
「好吧。」我拍了拍他的肩,然後替他關了燈「你多休息。」
「你要去哪?!」跳兔的聲音有些驚恐。
「去吃宵夜。」我道,轉身出門「晚安。」
——————
我的宵夜場所——黑市花馬街最大的賭場。
這個被稱為最大的賭場,實際落座在街角的一處不起眼的衚衕里。
如果你是素人,那麼只會看到一個賓客稀落的大廳,裝修破落,服務生也百般聊賴的兩三群聚。
但是如果——
我抓了離我最近的一個侍者,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暗語。「通告一聲,我來找你們老大。」
隨後,我被帶進了一間密道。它從外表上看起來就像是員工的休息室,但是走過後有一扇門,打開就會豁然開朗。
裡面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或歡呼或懊惱的、和色子的聲音。一個路過的侍者看到我,很自然的從他的托盤裡遞來一支酒杯。
「他來找總經理。」旁邊的服務員對那侍者打了個眼神,後者會意,那服務生就關門退下了。
「請跟我來。」那侍者道。
我們坐直梯上了十一層,看著逐漸變動的數字,我本該感到緊張,但是現在我卻沒有任何感覺。
我是來打探消息的,這裡的老大,無所不曉,你可以問他任何事,但是有條規矩,你要拿自己的東西去交換。
只要能知道究竟是誰在幕後搞鬼,無論要換出去什麼,我都無所謂。
我知道,我要的信息,只有「這個人」最清楚。
門口守著兩個保鏢,見到我們,因為事先有通報,所以沒有阻攔便直接打開了門。
門裡漆黑一片,只有對面高層那五彩繽紛的彩燈光隱約的照進來。
有若隱若無的喘息聲和吞吐聲從背對的老闆椅後傳出。
我一走進去,門便很快的關掉了,阻絕了外部的噪音,屋內的聲音愈發明顯起來。
腳下的地毯蓬鬆而又柔軟,但這並不是給人踩的。
我曲身,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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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不要試圖去打擾他,如果不想有去無回的話。
安靜的等著,我原本以為會等到他結束這一發,沒想到才過了兩分鐘那吞吐聲就被叫停了。
我不知道那面發生了什麼,只是聽著吞吐聲停止,緊接著幾聲調整的喘息後那個聲源就帶起了一陣悉簌,彷彿是跪到了一邊。
「嗯...五祠目...」像是對著名字回憶,拖長了尾音隔了一會道「十四年不見,你倒是懂事多了。」
「老闆...」這是句揶揄,想當初我第一次被帶來時,並不知情,便一腳踩了下去,只是沒想到時隔十多年他還能記得。
「還知道我是你老闆?」他輕笑,聽不出情緒。
一股極強的氣場襲來,我把頭低下去,沉聲道「您一直是我的老闆。」
是的,這個人不但掌管著賭博的巨頭,涉黃,甚至連黑道也都有沾染——我們殺手圈內,一半多都隸屬於此人。
「我知道你來是想知道什麼。」
「...您無所不知。」
「不過在此之前,你擾了我的興緻。」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卻也不能表露「屬下知錯。」
「剛才那條『狗』沒完成的事,就賞你繼續了。」他淡道。
沒聽過這人好男風,我猜測他多半只是來了興緻逗弄別人,於是乾脆應下
「是。」
爬到桌後,隱隱的看清了老闆椅後的狀況。
我感覺他在輕笑,但是又覺得他面無表情。
我一點點移過去,然後靠上那散發著雄性氣味的私處。
忽然,就在我的唇要貼上那裡的時候,他一把拽住了我的頭髮。
我順著力道抬頭,任由他打量。
昏暗中,我看不清他,卻知道他看的到我。
「確實,你長得不錯。」我聽他道。
「老闆垂愛。」
「被人干過了嗎?」
我頓了頓,還是如實回答「....是。」
他嘖了一聲,然後揮手推開了我「也對,你們前陣子去人家拍賣所鬧,我還差點忘了。」
我以為他要深究,心說不好。但是左等右等,也沒見他發怒。
像是無趣,他隔了一會才道「聽說你是左撇子?」
「是。」
「那好,作為交換,你的左手留下。」
只有這樣?我愣了一下,然後道「謝謝老闆。」
「明天中午,防空大樓頂層,你會看到他。」
「他的特徵..?」
「一個熟人,我們不熟,你卻最熟。你看見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
.
【TBC】
不請自來。
我被困在了一天里。
早上七點五分三十七秒醒來,用五分鐘刷牙,洗臉。
之後去上班。車會在七點十四分五十二秒到距離站牌四步零三厘米的位置。
這輛車行駛十七分三十九秒後會到達工作單位。
之後我會在單位被領導罵一頓。
之後還有很多很多。。
如果你問我為什麼這麼清楚。
因為這一天我最少過了十二萬六千五百次。
但我不會衰老。
我進入了一個死循環,別人的時間是一條單行線,而我的卻是一條環線。
真是乏味。
以至於我終於忍不住在十萬八千六百五十二次循環里強姦了我暗戀的女孩。
第二天,她會把這一切忘記。
我就又可以強姦一次了。
罪惡的門一打開就很難關上了。
我在這無限的一天里做了越來越多的壞事,卻從來沒殺過人。
因為至少我是人,殺了人,沾了血,我就算不得人了。
無限輪迴。
第十八萬四千八百七十五次輪迴。
我已經強姦過了這個城市裡每一個姑娘一百次。
生活還是周而復始。
無限的空虛與無聊。
領導還是在罵我。
我突然想殺了他。
反正這是時間的單行線之外的地方。
我殺了他,他明天也還是會復原的。
一邊想著,我的手一邊伸向了他的脖子。
我找到了新的刺激,生活再也不無聊了。
我在無限的循環里一次又一次的屠戮著。
昨天,我殺了幾百人。
又是新的一天了。
今天,又要殺多少人呢?
我看了看時間。
七點十分五十二秒。
似乎,起的比往常晚,管他呢。
「收容,控制,保護」
——————————————
這裡是黃石國家公園的地下
我的面前,是大紅色的按鈕
格尼美德協議已經實施,SCP-2000的安保系統已經解鎖,只要按下它,CYA-0090程序就將啟動,而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30天前,基金會阻止K情景失敗,SCP-571收容失效導致了AK「瘋狂末日」,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瘋狂的讓周圍的人觀看SCP-571
基金會是最早被SCP-571感染的,某人通過一個隱秘的安全漏洞把SCP-571偽裝成O5的命令發布到整個基金會每一個人的終端上,雖然應急措施成功的被啟動了,一次大規模的C級記憶清除讓基金會沒有成為最大的傳染源.
就在基金會被感染的同時,SCP-571被掛在了全世界各大網站的首頁,等基金會回過神來,99%以上的人類都暴露在571的影響下了,K級事件已經無可挽回.
追究是誰的責任已經沒有意義,現在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被SCP-571感染的人全部死亡..然後重啟整個世界.
在按下這按鈕的一刻,外面的60億人就等於被放棄了,等他們全部死去後,嶄新的基金會人員將帶著最新一次備份的記憶從培養倉里走出,把外面的世界清理一遍後,重新建立人類社會,這次K級事件的一切都會被從時間軸上抹去,就像是電影里的NG片段,人類的歷史依舊會看似連續的發展下去,現在的整個60億人,都會死在在時間之外,成為不曾出現的人.
————————————————
手機碼字,看到時間之外時候突然想起了
SCP-2000,感覺不存在的歷史也可以算作時間之外吧,單純的操縱時間感覺蠻無趣的,每次基金會用2000重啟世界其實都算是在時間外殺了整個世界的人吧……大概
總之就是一時興起..571也是隨手翻到.._(:з)∠)_算是用梗?(沒有 [數據刪除] 怎麼能算是基金會呢!(霧))
看不懂的請無視這篇答案吧(*/ω\*)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虐殺,一千六百零八刀,直到最後一刀,他始終保持清醒。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在乎。
開始的時候,我為了發泄而殺人,可隨著技術越來越熟練,我的心再也難起一點波瀾。
如今有人說,我的殺人術已經登堂入室,成為了一種藝術。而我卻已經有些厭倦了。
這裡是時間之外,對於外人來說,這只是一個仿若世外桃源的度假酒店。然而只有圈內人才知道,這裡是地獄。各種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的罪行在各個房間內時時刻刻上演。殺人、強姦、凌虐這些外界的重罪,在這裡卻只是最基礎的科目。
這些罪行,卻永遠不會被追究。因為這裡所有的受害者,對社會來說都是不存在的。他們都只是「復刻版」。通過竊取完整的的基因、大腦結構和記憶複製出來的「復刻版」。當然,他們自己是不知道的,對他們來說之前還在幸福自由的生活,一覺醒來,卻墜入了地獄。
而他們的本體,卻依舊在幸福的生活,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有著多麼可怕的經歷。「時間之外」,多麼貼切的名字。
我本來只是個一事無成的富二代,靠著老子留下的家產混吃等死。卻在這裡意外發現了自己的天賦——殺人。
未完待續
@夏風 說可以再豐滿些,於是我屁顛屁顛兒滾來修改,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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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我叫嚴一平,男,27歲,在樓下的便利店打工,沒讀過大學,沒有什麼偉大的理想抱負,安於平淡的生活。
每個月兩千八的工資,對我來說綽綽有餘,房子是父母幫我全款買的,我只需要交點兒水電和物業,哦,忘了,還有寬頻。至於其他日常開銷,我生性愛靜,沒有什麼交際應酬,也不在意穿著,最重要的是,我不需要通常意義上的飲食。
我是一個時流者,時間就是我的食物。
在別人發獃的時候,偷偷把他的時間吞掉,本來只發了半小時的呆,卻過去了兩個小時;又或者別人睡覺的時候,把他的睡眠時間吞掉,只休息了四個小時,睜眼卻天亮了。這就是我進食的方法,當然,我一直有意識控制自己的食量,竭力不給別人帶來太大麻煩。
有時候我覺得人們是需要我的,尤其無聊的時候,我可以幫他們把乏味的日子縮短;可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似乎是死神的同夥,在肆意盤剝人類本就不長的生命。
可天性如此,不吃,就得死。
因為身份特殊,我從來沒有過朋友,更別說戀愛,小時候,我會偶爾躲到時間的流逝之外,世界的一切相對於我都會靜止,但我不能去觸碰生命,這是絕對的禁忌。時間之外的時流者接觸到的一切生命,都會被快速抽取時間而崩潰,而這些打破規則的時流者,也會被時間所抹去。
於是,我只能觀察,最多做些小小的惡作劇,譬如把球場上的足球放進球門裡,把女同學的跳繩纏到一起,或者把老師的粉筆盒藏起來。
回到時間裡,他們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知道真相的我,總會看著他們滑稽的樣子偷笑。
父母反覆勸告過我,時流者不該和人類過於親密,我們的存在是神防禦人類干涉時間的最後一道防線,肩負著偉大的使命。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觀望著,明明無比期待,又只能主動疏離。
直到她出現。
她是住在附近高級小區里的姑娘,總是扎著利落的馬尾,在晚上九點以後,有時或許十一二點,帶著一堆資料來便利店裡買咖啡。
晚班很無趣,所以我會沒事就觀察那些客人,當作打發時間的消遣。我曾經跳出時間,仔細觀察過她,頭髮已經有些枯黃,臉色也有些微微憔悴,手很細,手腕最多四厘米寬,卻穩穩端著那些厚厚的資料。
我看得出,她的工作很累,眼睛下面的眼圈一直烏青著,但她的眸子還是那麼美,每次打招呼都帶著笑意,親切地問好,愉快地道謝,有時候還會賴在收銀台讓我陪她聊天。
「今天又加班啊?真是辛苦。」
那是我第一次主動搭話,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有些驚訝,又很害怕她不理我,或者因為我的突兀而困擾。幸好,她淺淺地笑了,臉上還是掛著些疲憊:「是啊,工作嘛,沒辦法。」
之後我們的聊天漸漸成為了一種習慣,我越來越期待她光臨,會每次都把她愛喝的咖啡稍微捂熱一些,然後陪她聊她的工作、奇葩同事、愛刁難人的上司。她也會問一些關於我的事,譬如我的愛好,我的習慣,我的乏善可陳的生活。
她離開家鄉,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裡,沒有多少朋友,也沒有愛人,每天就在公司和租住的公寓之間疲於奔命。
人類總是為了生活而打壓自己,這一點上我們是相似的,為了活下去都必須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但又不太一樣,我只需要克服心理上的不情願,而她還必須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
至少我可以給她些安慰吧,這樣的想法不知何時在我心裡出現。她在我生活里越來越重要,偶爾當她不出現的時候,我整個晚上都心神不寧,總害怕她會就這樣消失。
過了半年,有天晚上她到一點多都沒有來店裡,我在斟酌著要不要發信息給她,卻收到了一條她的消息,讓我去一家酒吧接她。她一定是遇上了麻煩,這是我第一瞬的直覺,關上店門,跳出時間之外,我像一隻瘋狂的野狗一樣穿過街道。
那些車輛、行人都凝固在那,他們猶如一尊尊雕像,懸在半空中的雨滴一顆顆撞在我身上,太擁擠了,這座城市太擁擠了,我想快一些,再快些,去她身旁保護她。
到酒吧,我回歸時間流逝中,看見她已經意識模糊,一個四十多歲,油光滿面的男人正扶著她,想把她帶上一輛黑色的轎車。我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抬起頭看我,眼睛裡是淚光,也是驚喜,那一個眼神我永遠忘不了。
那個周末,她問我有沒有空,一起看了電影,她主動牽了我的手。這就是所謂的約會吧。
時流者可以與人類相愛,只是後代仍然會是時流者,並且,很大可能會出現畸形。這些事,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告訴她,或許我只是不敢,害怕她會因此而恐懼、離開我。但她也多少覺察到了我的不同,也偶爾問過我為什麼不喜歡吃東西,對此我只好解釋為厭食。
在一起兩年後,我成為了店長,她也搬到我家,開始考慮起結婚的事。雖然很忐忑,我還是和父母說了,他們反對過,但在我的堅持下,最後也無可奈何地同意了。只是我母親總忍不住催我,儘早向她坦白自己不是人類的真相,不然萬一婚後,尤其生孩子的時候,出變故很可能會擊垮她。
我的外婆就是一個普通人,她很愛外公,愛極了,所以明知道外公不是人類,依然還是嫁給他。但他們的前三個孩子都夭折了,有兩個生來就有嚴重的心臟疾病,另一個胎死腹中,直到母親的平安降生,外公外婆都無比緊張,巴不得每分每秒都守著護著,這才好不容易把我母親養大。
母親說的很對,既然決定交託彼此之後漫長的生命,就應該坦誠。兩周年紀念日,我在家笨手笨腳的做了一桌飯,想等她回來,慶祝一下,也把真相告訴她,結果九點多,她還在加班。我擔心她太晚回家不安全,這兩年來每次她下班晚,只要我有空,都會去接她,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檢查完家裡的門窗,我就和她約定在她公司樓下碰頭。
天上很乾凈,城市裡難得可以看到那麼多星星,我一邊看著星星,一邊在心裡想著,要不先告訴她我爸媽同意了,然後再把我是時流者的秘密說出來。
穿過兩條街,她公司的大樓就在十字路口那邊,我看見她抱著資料,扎著馬尾,已經滿臉笑意的站在十字路口對面,她總說,早一秒見到我都好。我也笑了,等著綠燈,等著她過街,然後我們一起吃飯,一起討論我們的未來。
看著她離我越來越近,我心裡卻隱隱有了些奇怪的感覺,直到她的左側身體越來越亮,直到那輛黑色轎車的車頭進入視線,我才反應過來,太遲了。
那一瞬我出於本能地跳出時間,一切都靜止了,我看見她臉上驚訝的表情定格住,看見那車頭的保險杠已經離她只有不到半米。但我不能救她,不能把她拉開,在時間之外,時流者不能干預任何有生命的存在,否則對方會被時間排斥而泯滅,我接觸到她的那一刻,她就會快速的死去。
我該怎麼辦!哭喊、自責、祈禱,直到喉嚨嘶啞,依然一籌莫展。
這輛車很快,我看到了車裡的儀錶盤,60碼,我也看見了那渾身酒氣的混蛋的臉,她的一個小主管,那個試圖把她灌醉拖走的人渣。她曾經跟我說過,這個男人自從那次酒吧的事以後,就常常會故意讓她加班,然後要求開車載她,也常常會借工作的機會和她獨處,但一直沒有什麼太逾矩的舉動。
我以為他只是喜歡她,暗戀她,可現在看來,他是病態的想佔有她,得不到就要毀滅她。
如果要救她,我只能進入駕駛席,急剎車加偏移方向,儘可能將她從車前避開,那樣勢必會接觸到這個混蛋。我抬頭看了看她,那雙眼睛,那雙總是滿含笑意的眼睛,那雙本該被我保護好的幸福的眼睛,兩年前酒吧的那一刻又浮現在我眼前,胸口裡熱血翻湧起來,便有了決定。
我拉開車門,用力把那混蛋推到一邊,接觸到他的一瞬,他的身體快速開始扭曲、碎裂,我的那隻手也開始變得透明,我必須抓緊時間。
用力拉下方向盤,踩死剎車,我閉上眼,等待著奇蹟,也等待著自己從這世上消失。
我叫嚴一平,男,27歲,是一個時流者。為了救自己的愛人,我打破時間的禁忌,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但,我不後悔。
————————————————本篇中時流者設定源自三天兩覺小說《鬼喊抓鬼》中時間吞噬者。
表白三渣。
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在有時間流動的地方我無法描述那種事情。謝邀……
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在我被那個人殺死了十九次之後,我終於殺死了他。
第一次,公元184年,我投身黃巾軍。
隨即他帶領官軍襲來,我寡不敵眾,被俘。他毫不猶豫的下令將我斬首。
第二次,公元189年,我成為西涼軍的一員。
我得到了與他單挑的機會,卻技不如人,被他一槍刺於馬下。
……
第七次,公元219年,我隨關將軍北伐。
關將軍兵敗,我隨他突圍,未成。
他親手繫上的絆馬索變成了將關將軍與我送入地府的絞繩。
……
第十四次,公元234年,我與他同朝為官。
身為地方大員的我舉兵造反,卻又入了他的陷阱,慘死在大火中。
……
第十九次,公元251年,我與他同為割據一方的諸侯。
征戰數年,天下二分。在決戰中,就在我以為我終於要取得勝利時,他親自率領的輕騎攻破了我的大營。
我又一次被俘,就如幾十年前我第一次與他為敵時的場景。
他也如那時一樣,毫不猶豫的下令將我斬首。
我厭倦了。
我決定要殺死他。
主菜單,編輯武將,編輯登錄武將,刪除登錄武將,確認。
我殺死了他,在時間之外。
「我真是閑著沒事幹,幹嘛要新建一個這麼強的武將當自己的仇敵呢……」
我一邊說著,一邊退出了遊戲。
佛的圍城
1
「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那段時間我總是夢到有人這麼跟我說。
那時候我在石家莊做營銷,住在河北師範大學老校區的女生宿舍里。石家莊的朋友應該知道,師大從市裡搬走之後,老宿舍樓被學校賣給了政府。我們租住了宿舍樓的三樓,那裡既是我的宿舍,又是我的食堂,同時也是我的辦公室。
一日我在午睡,又聽見有人跟我說:「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我睡的迷迷糊糊,沒好氣地說:「天天殺殺殺!睡個覺還要聽你吹牛——對了,你殺了多少呀?用得著三番四次說來說去嗎?」
「男一千,女一千。」
「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總來我夢裡?」
「我是你祖宗!我在你褲襠里!」
我一個機靈醒來,趕緊摸一摸情懷的最深處。還好,沒尿床,也沒**。
醒來之後我睡意全無,耷拉著拖鞋來到辦公室。恰好鋼筋翻樣的老陳在,我就對他說了這個夢。
老陳聽了之後撓撓頭,說:「文革的時候——」
「說點靠譜的!文革的時候我沒出生呢。你一個算鋼筋的怎麼跟第五代導演似的,一開口就是革命事件——沒得編了是吧?」
「你好好聽,我沒騙你。文革的時候有個和尚,揚言自己殺了一千男一千女,和你說的一模一樣。人家問他殺的人藏在哪了,他說藏在褲襠里了。」
「順桿爬是不是?為什麼那和尚不殺九百九十九個,偏偏殺一千個?玩行為藝術呢?」
「我說的都是真事!」
我甩給老陳一根煙:「我不管你說的準不準,咱們就說這事兒。那個和尚有什麼能耐,小雞雞上掛兩千個人頭,掛的住嗎?」
老陳瞥我一眼,點燃手上的煙:「那人的徒弟現在就在西邊太行山上。沿著門口的路一直往西走,過了鹿泉就是。」
我一臉狐疑地看老陳一眼,正色道:「老陳,我沒騙你,我真做了那夢。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和尚,但是他總是說他在時間外面殺了人,還說他就在我褲襠里。」
老陳愣了一會兒,睜大眼盯著我說:「你如果說的是真的,那我建議你去找找那和尚的徒弟。」
2
周末這天,我駕車來到石家莊城西的山區。
我下車後踏著碎石過了一條小河,按照老陳的指示,沿著雜木中的一條羊腸小道漫步而上,看見一片竹林。我越走越覺得熟悉,越走越覺得像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繞過竹林,我看山間有一處民宅一般的小寺廟。屋前一老者,似已候我多時。
我陪老者到屋後的青石上坐下,老者指一指山澗中的翠綠,說:「這是我的世界。」
我點一支煙,沒把話說的太明顯:「我時常夢到這個地方,這是個什麼地方?」
「說不清。」
「為什麼說不清?」
「如果你只是問地理位置,這裡就是西山。」
「除了地理位置,你還想說什麼?」
「你看下面的小湖,水裡有少說三五千個佛像。我和我師父以及我師父的師父,都是做雕塑的,半成品都扔到了下面的水裡。天氣好的時候,每天下午五點,就在水面上,你認真看,能找到一平方米左右的一團氣。你走進去,那是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
「對。」
「那裡有什麼?」
「和外面差不了太多。你若想聽,就在這裡多喝幾碗茶吧。你願意聽嗎?」
我點點頭,說:「我願意。」
老者邁著蹁躚步伐,把茶碗遞給我,轉身繼續煎茶。
我偷偷觀看老者的神態,老者甚是小心,他一邊為我沏茶,一邊輕聲唱「碧雲引風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面」,此句唱完,轉頭看我一眼,察覺我啜飲地有模有樣,心放寬了,繼續唱:「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我聽他唱完,放下茶碗,開始聽他講故事。
3
其實億萬年前,天地鴻蒙初開,這山就已經在這裡了。
幾億年的時間,太漫長了。如果清風一直吹,那麼風形成的漩渦會極其精緻,裡面蟲蚋為王為候,華服光鮮靚麗。在那個小世界裡或許會有一隻叫做司馬遷的小蟲子,寫了一本叫做史記的長篇大論,還有一個叫王瑞鑫小獅子的小蚊子,寫的小說壓根兒沒人看。往小了說,哪怕只有十年時間,如果一個悟性極高的人一直在一個地兒想事,那麼他有可能把來自南方的風和來自北方的風隔開,將戾氣和豪情涇渭分明。百米之外瞭望打坐的和尚,他身邊有野狗,也有金花,空氣中呈現五顏六色的美好。
二三百年前,山裡來了一個落難的公子——就是城裡人傳說中的老和尚。
老和尚愛畫畫,明末的山水,他能畫出了魏晉的風骨。人們說畫虎畫皮難畫骨,他卻專愛畫骨。寥寥數筆,看似簡單,但是揚州八怪里的金農和他比起來,不及其九牛一毛——當年在商人們的眼裡,金農的畫已經是神品了。
老和尚茁壯成長,長到了五十歲,還在長——
據說,春日細雨拂面的時候,老和尚躺在濕潤的土地上,有龍神交體之象。
據說,夏日烈日當頭的時候,老和尚在樹蔭下哼著小調,可引來白鳥駐足。
但是那一年,一場大雪下了七天七夜。老和尚躲在屋子裡,懇求上天讓世間熱鬧起來。結果在一夜之間,在湖的正中央——也就是老和尚打坐的時候面對的地方,出現了一團元氣。氣以不動為動,雖然只有一平米左右的大小,但是可以容納萬千器物。老和尚用心想,用心看,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在那團氣裡面,上蒼賜予老和尚一千男,一千女。男素樸,如滴水擊石,不改其純凈;女妖冶,如脫胎美玉,看得穿又看不穿。
老和尚那年大概是五十一歲,大概是一十五歲,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鼓作氣做出了一個繁華世界。可是歷史早已經證明,一鼓作氣最容易產生問題。老和尚發現自己和自己創造的世界一點關係都沒有,山裡生活著一千男,一千女,宮花對禁柳,塞雁對江龍,配的剛剛好,恰好多一個,就是老和尚自己。
一個人的時候,和尚覺得山月是芻狗,天下是芻狗,自己以遊客的身份,盡情享受所有的美好,不知老之將至。自從有了兩千男女,和尚凡心萌生,再也按耐不住了。和尚離開山崗,雙手放在腰間,分花拂柳,躡手躡腳地走到水面之上,鑽進那一平方米的虛空。
宛如我十八歲才開始正兒八經地讀唐詩,和尚到這時候開始重新琢磨人的概念。他在虛空里生活著,午後看到姑娘出嫁,一百四十斤重的姑娘興沖沖地鑽進花轎,抖一抖大大的屁股,引眾人發笑;日暮時看父母為孩子慶生,百日的小孩,眼睛小,頭髮少,醜陋無比,冥頑不靈,大家絞盡腦汁說些祝福的話。
老和尚以為這個地方佛祖管不了,便開始放肆,開始睡女人、殺男人、教育孩子、制定法規。老和尚對姑娘們充滿了好感,他把每個女子都當成幽棲居士朱淑真,奉獻出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可事與願違,每次睡完一個姑娘,老和尚都感覺射出的精液疲軟無力。姑娘離開之後,不爭氣的精液滋潤了內褲——老和尚似乎完全不具備製造和享受幸福的能力,或者說,老和尚因為伺候了佛祖好多年,早已經失去了飛禽走獸的天性。
終於有一天,和尚和一女交體之後覺得心裡特別噁心。他走出卧室,來到街上。
人聲絕,清風寒,和尚喝醉了一般,胡亂鑽進一條條街道。雖然是夜半,可是和尚卻清晰地看到深夜裡有人在行兇,有人在媾和,有人在索賄,還有人在溺死自己的親生骨肉。老和尚像是宿酒醒來,打了一個大大的寒慄。
原來這世界如此不完美,而這世界是佛祖為自己量身定做的!
難道——難道我只是一個偽善的禿子?!
我還想成佛呢! 可我差得遠了!
老和尚哭了,哭完之後,他主動從那虛空里走了出來。 他認命了,他這輩子廢了。
回眸的那一刻,老和尚看見男男女女在自己面前死去。一瞬間之間,一平米的活動空間定格成了一平米的虛空,當年和自己交體的姑娘,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來。
4
老者講完故事之後我剛好喝完最後一杯茶,茶香讓我渾身舒展,我伸一個懶腰,站到青石上,看一看曾經繁華的山中世界,而今只是一片平靜的湖水。
老者說:「你知道老和尚圓寂的時候說了什麼嗎?」
「不知道。」
「他說來世不做和尚了,他要做一個普通的傻瓜,睡最美的姑娘。」
「所以有了現在的我,是嗎?」
「聽說你要結婚了。祝福你。盡享塵世的幸福去吧,慾望是非常美好的東西!」
我看看老者,想起來社會上種種看不慣的事兒,我豎起手掌沖老者行禮道:「阿彌陀佛!恕我直言,慾望很好,但是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對現在的自己還是挺滿意的,既然做不成和尚,那我此生只荼毒愛我的人,不主動攻擊別人,如果可能的話,我再寫幾本像樣的書留給這個世界。我能想到的就這些了,如果還不成佛,下輩子我願意做這山間的花草,一歲一枯。」
老者沖我點點頭,微微一笑。我轉身離開,走出百步後回頭看一眼,老者和寺廟都不在了。
5
下山後,我想這佛祖也怪,叫我到山裡說的全是我早就懂的道理。不過我倒是希望他已經答應我了,這輩子讓我安心,下輩子讓我做一束花草。
不知道佛祖知不知道,我進山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了,其實這花花草草,就是西方的羅漢菩薩。
終。
就在昨天,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被我殺掉的那個人叫做白澤,他是我最愛的男人,三百年前他從地府把我接到時間裡開始培訓我作為他的接班人。
我並不知道他看中我哪一點,我長的不好看,身材也不好,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他是不是隨機抽到的我,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就太讓人失望了,是的,我在見到白澤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但白澤是個很溫柔的人,每次都能及時感受到我的沮喪,他會俯下身盯著我的眼睛,笑著告訴我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人。
我盯著他的眼睛不知所措,他離我那麼近,近到我能夠聞見他發梢的清香,曖昧的情緒在時間裡圍繞,但他只是拍拍我的臉龐起身,然後操縱那些在時間裡跑來跑去的記憶片段恢復到原本該停留的位置。
啊,瞧我這記性,忘了跟你們介紹了,我和白澤生活的是九九八十一座時間閣的第二座,它的名字叫做坤閣,所有被記載在生死簿里的生物的一生中所擁有的時間都儲存在時間閣里,我們負責將他們分類保存,在適當的時機還給那些生命,而當五行之內的生物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時,我們負責將他們的時間減少或清零,然後通知地府派出黑白無常勾取魂魄。
聽起來是不是很厲害。
但這是有代價的,時間使是很隱蔽的仙職,所有時間閣中同時只能存在一位時間使以確保時間流動的秘密不被泄露,所有時間使只有在在職兩千年後通過特殊方式抽取一位繼承人,花上三百年時間教導,然後飛升仙班成為真正的仙人。
而我和白澤在一起的時間只剩下最後七天。
七天之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他。白澤常常安慰我,我是半仙,壽命遙遠的很,兩千年只是一瞬間,如果我兩千年之後還是記得他,到時候我可以去找他。
可是他怎麼會知道,我好想好像和他呆在一起,一刻也不分離。
我也曾問過他如果離開時間他會去哪,他告訴我如果可以的話他要去蓬萊,聽說那個地方很美,他很想去看一看。
他還想去孤煙大漠,聽說那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牧民很友善。
他還想去長安,還想去花果山…
白澤想去的地方很多,但他都沒有提到過我,一次也沒有。
所以當我昨天整理時間片段的時候不小心暼過那段時間之後我殺了白澤。
那段時間裡說,當一個人死去,他就永遠不會背叛你,永遠不會離開你。
我相信了。
但是當我看見白澤虛弱的捂著被我刺中的傷口,驚訝的看著我的時候我為什麼會開始後悔。
原因大概是我看見了從他的胸口掉落的那封信吧。
那封情書留下來陪伴我兩千年的信。
我叫莫耶,是一名時間使。
就在昨天,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我殺了我的愛人,
還有我自己。
the end.時間對我是沒有意義的。
比方說接下來的自述,我可以在一分鐘之內講完。
我沒有吹牛。
你們和時間的關係就好像一滴水在湍急的河流中,只能任由水流裹挾著向前,而我,則是一條魚在平靜的河流中,我想去哪就去哪,甚至,我可以把一滴水吞到我的肚子里,其他水滴,也就是你們會蜂擁著擠掉那滴水的位置,而河流,仍舊彷彿沒有變化過,對你們還是那麼湍急,對我還是那麼平靜。
未完待續。
我是一個四維生物,能夠行走在過去和現在以及未來。在三維世界裡小心翼翼的控制著自己對三維的投影,維持一個三維人的形態。
同時我也是一個殺手,效命於一個叫蛤的國家高層神秘組織。
在三維層次上殺死一個人很簡單,無非就是把他賴以生存的有機體破壞掉罷了,可是這個人存在過,已經對過去和未來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所以對於我們來說,並不是真正的死亡。
我們老大說過,我們殺手的任務是從時空中剔除這個人的痕迹,而不只是從空間。
公元2040年6月22日,我收到了一條消息,由於公元2060年有一個叫A的人組織了恐怖主義襲擊,雖然A已經被聯邦政府擊斃,但是襲擊帶來的損失卻是巨大的,所以委派我們殺手抹去A的痕迹,收到命令的我來到了一個封閉室,在確保沒有人注意到的情況下小心翼翼的收起三維的投影,漫步於四維的時間線上,從子彈穿過A的太陽穴開始,注視著A從一個無惡不作的恐怖主義首領,變成一個深夜裡敲代碼的青年人,又變成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於是,我回到了A出生的那一天。
在四維空間里,看到一個面容姣好的婦女不斷的撫摸著肚子,露出期待的笑容,我嘆了口氣,標記了人物特徵之後,繼續前行,看著A母親的肚子一天一天小起來,看到了A被創造,禮堂,婚紗,以及看到A父母相識相戀中,種種的甜蜜,終於來到了他們兩個人第一次遇到的時間和地點,展開自己的三維投影,化身自己的三維特徵,看著A的父母即將在一個街角相遇,三維的我忽然伸出手拍了拍A的父親的肩膀。
「嘿,哥們 你知道守望先鋒嗎?!」
於是 我在時間之外 殺了一個人。
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但我沒有直接動手。
不信你看。
他一分鐘只剩下五十九秒了。
但我忘了。
他就是我。時間是一條長河,人們就像長河裡的魚,很少有人可以跳出這長河。
哦,忘記介紹了,我名叫命格。
我在娘胎之中,整整十二個月,被人做怪胎,迷信的家人將我扔在了福利院的門口。
從小我就自卑,可是小小的福利院竟然也有自己的江湖,那些孤兒總是欺負我。
在我十八歲那年,我遇到了我一生中最深愛的女人。
她優雅而美膩,她很懂我,我被她深深的吸引。
雖然我只和她見過一面。
那晚之後,我就再也沒能見到她了,直到我二十歲的那天,我被診斷為雙性人。
在男人和女人之間選擇,我選擇了成為女人。
我的日子不咸不淡的過著,直到二十五歲那年,我發現我竟然有一種擺脫時間束縛的方式,說起來也簡單,當我倒立並且說出我是命格的時候,我就感覺時間是靜止的。
然後當我回想起某個場景,我就可以回到過去的那個時候!
那麼還等什麼,我開始了穿梭時間的旅行,回到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地方,我和她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要知道她的住處,那樣我才能和她繼續,即使現在的我是一個女人!
時間開始倒退,醒來的時候,我在那個車站的背面。
我迫不及待的跑到車站之前,咦,那個女子還沒有出現。
我等待著,數著時間。
直到一個身影出現在的眼前的,好眼熟的樣子,好像在哪裡見過,我和他相談甚歡,忘記了時間,和他纏綿了一宿,直到我認為我自己做錯事情了,急忙逃走。
我想要回到未來,卻沒有辦法,經過嘗試,我發現我只能回到過去。
我不敢倒退太多,因為我害怕再發生意外,可是嘗試的過程中,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去到一個怎樣的時間段裡面。
那次之後,我就懷上的孩紙,擔心寶寶出問題,我停止了嘗試,開始專心生孩子,即使我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
十二個月之後,我的孩子生出來了,貌似是個男的,我將他送到孤兒院門口,然後就離開了。
本文首發於腦洞故事板。
零
我在時間之外殺死了一個人。
「警官,這就是殺害姚期的犯罪嫌疑人。」句末猶豫了一下,一個轉折,「——嫌疑機器人。」
隨著腳步聲移過來,我睜開了眼。
那個中年人警官問我:「你出廠多久?」兼似笑非笑的,牙齒那裡閃了點綠油油的色澤來。
他後頭肩挨肩堵了一排穿藏藍色西裝架大黑魔鏡的不苟言笑青年人,像劈頭蓋腦刷了一片暗色油漆的牆。
我有些恍惚。
一
我想起唐莽莽第一回見我,也是這樣問:「你出廠多久了?」
我的足部來自於第一批次人工智慧的淘汰品,髖骨是上個月新出廠的零件,眼球是去年概念發布會展品的批量款,中樞晶元是從廢品收購站淘的,日期無法檢測。
我老老實實回答:「如果您詢問的是我身上最古老的部分——我的骶髂關節是二戰退役潛艇的某個部件改造的。」
唐莽莽低聲「嘩——」的拖了個長音。
越是殘缺的人越在意完美,而我恰好和她互補。我缺了一隻右臂,唐莽莽少了一隻左手。
她問我:「你是二手組裝,那可有曾經記憶?或許可同我說一說你上一個主人。」
我:「如果你願意,可以成為我的第一個主人。」
二
她是一個機器人改造-美化師。
我有時候不理解這種職業。雖然說機器人的外表塗裝屬於個人愛好,可是面對關了電源躺在平板床上的機器人,就類似於面對一具安詳的死屍,是一種滲人的、詭異的美感。
唐莽莽哭笑不得:「你是從哪裡錄入的這種資料?」
又敲敲我的骶髂關節——假如她能敲到的話,「二戰那時候的陳舊思想?」她一本正經的調侃我。
「我有個bug。我的出廠時間會根據每一個新安裝上的部件改動。我安裝上最後一個部件——也就是髖骨的時間是上個星期,所以,」我嚴肅的回復她,「我還是個寶寶。」
她立刻爆發出一陣大笑。是真的笑,眼淚都出來;右手握著的一杯果汁也隨著顫抖潑濺到我身上,我敏感的後退一步。
「哦哦,你不防水。」她一邊抱歉的把水杯磕在桌上,一邊揩掉眼角的淚花,很隨意的擦在我胳膊上。
嘖,我凝視著左臂彎上的水跡。一個奇怪的主人。
二
唐莽莽只有一隻手,左邊從小臂往下都是空的。她垂著一隻袖管,在工作台上懸空蕩來盪去,揚起陽光下頭螺旋式的一片灰粒。
終於她打了一個噴嚏,我也忍不住上去幫她在手臂末端那裡打了一個結。
單手打結不是什麼稀奇事,她反倒像看神經病一樣看我。機器人是不懂得太過複雜的情感的,所以對視良久,是她先敗下陣來,摸摸鼻子繼續給面前的機器人畫眼影。
「你看人類多可笑,」她慢吞吞的說,「自己並未生的傾國傾城,反倒樂意花大價錢給自己的機器人塗脂抹粉。好像看所屬自己之物幾近完美,自己也能沾些許光一樣。」
是一個典型的故事開頭,我等了許久,她卻沒有繼續。我想了想:「大概你足夠漂亮,所以不在乎我怎樣。」
她又笑了,好像笑點很低。她轉頭看我,在我空著的右肩那裡眼珠子上下轉了一輪,挺認真的說:「還沒有給你找到合適的。」
「那麼,你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我看著她的袖管說。話說出口了才發覺,好像是個雙關。
她終於說故事了。
「以前愛過一個人,愛到骨頭裡都透出痛來。他和我相似職業,不免惺惺相惜。他那日接到大單,趕工一座1:1高達模型塗裝;可奈何次日車禍撞斷一條腿,我去醫院看他,他只說工作丟了可惜。於是我決定幫他去做。
「結果將將結尾,小工不慎開啟電源,我碰到裸露鐵皮,當場電暈。醒來已保不住我這隻左手。滿以為沒有一隻左手而已,至少有人憐惜我,誰知只等到他一句話,說我無手則無前途,切萬萬不可糾纏他。」
她說這段話的語氣很奇怪,很悲涼,又像纏繞在指節上的一小段棉花糖,黏黏糊糊的,帶著某種我無法理解的、她不願放棄的、像是名為愛戀的情緒。
可她的確再未糾纏他。
「唐莽莽。」我忍不住說,「我能做什麼?」
三
燒菜。洗碗。大掃除。
我自我安慰至少左腳是從某一個退役家政機器人上拆下來的,所以淪落到做家務也算是合情合理。「唐莽莽,吃飯了。」
裡間模糊不清的傳來一聲「好」,於是這支撐我等了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搗了搗桌上因為經過第三次加熱而蔫頭蔫腦的黃瓜片,過去敲門。
唐莽莽頂著一個亂蓬蓬的雞窩頭出來,屋裡是一個更加凌亂的背景。我端著垃圾桶進去沒一會又出來:「裡頭那個機器人,為什麼要塗成那種騷粉紅色?」
她正在往嘴裡扒飯,抬起頭楞楞的望我,嘴角還沾了飯粒,有點蠢。「啊……她的主人要求的……怎麼了?」
「她的主人要求的是『粉紅色』。範圍很大了。這個色調她不喜歡。」
唐莽莽用了三秒鐘消化我這句話,「不是,」她放下筷子,「你怎麼知道?」
「機器人之間可以互相交流。你不會不知道吧?」
「不,我是指——『喜歡』『不喜歡』這種情緒反應。機器人會有情緒?」
「為什麼不會?」我有些疑惑,「機器人三定律,一,不可違背主人;二,不可傷害主人,三,保證自己生存——哪一條不允許我們有自己的情緒?」
唐莽莽:「……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四
但這不能怪她。機器人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輕易向人類表達自己的觀感。所以順理成章的,能獲取機器人真實訴求的我成為了唐莽莽的助手。
我記得那天天氣不錯,溫度適宜。唐莽莽的工作間採光良好,連燈也不用開。所以故障發生的時候,我和她是一樣的懵逼。
「短、……短路?」唐莽莽舌尖磕在牙齒上,結結巴巴的望著工作台上已經在冒煙的機器人說。
負荷不至於過載啊?我撓撓頭,很順手的從胸口扯出連接線插到機器人的外端介面,全身掃描。
「那個。塗料滲進去了……真的是短路。」我搖搖頭,「眼球燒壞了。要換一個。」
她要哭了:「下午三點就來取貨!再去買肯定來不及。」下一秒我收穫目瞪口呆女士一枚,「——你?」
我並不是很習慣突然空蕩蕩的眼眶,可還是先把安上我的眼球的機器人測試完:「挺好的。適配。」受損眼球卡進我的眼眶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還沒等我連通線路,唐莽莽已經撲過來抱住我:「你做什麼啊!!!」
我有些困惑。為主人排疑解難不是機器人該做的事嗎……恰好這時系統提示音響起,我遵從程序向唐莽莽報告:「左眼已重新設置,感光率20%,預計最大使用功率31%,出廠時間已修正。」
她偏了偏頭,好像也意識到自己衝動。緩解尷尬一樣的轉移話題:「你這個出廠時間的BUG真有趣,好像你隨時都能是新的一樣。」
我還沒回答,她已經拍了拍我的肩膀,用的是很篤定的語氣:「我會讓你能真的和新的一樣。」
五
她真的給我用了最好的修補材料和塗料。
除了我的右臂。
我對著鏡子撣我新染的頭髮。剪的很短,雖然不適應,但很方便。髮絲換的是最高檔的人造毛,對著太陽有光圈晃動,和時尚雜誌上的一模一樣。
「我發現我撿到寶了哎。剛才檢查你身上部件,你知道嗎?你的主板是國內首屈一指的X大研究室出品。哈!」
鏡子里映出來身後手舞足蹈的唐莽莽是正在研究新到的一批人造皮膚。她不說,我也知道她是想做出最完美的上肢出來——別誤會,不止是給我做,也給她自己做。其實我全身大部分是裸露的鐵皮,安上一隻類人手臂還是很奇怪的。
她很執著要求我和她一致。那就一致吧,她是主人。
照樣出門買菜。
不算冷也不算熱的天氣,被唐莽莽執意套上了件寬大的T恤和牛仔褲。恰好鄰居牽狗出門,小短腿的柯基,穿著身大紅色的棒球衫。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我和它有某種共通之處,情不自禁蹲下來默默它的腦袋。
小柯基聞出我關節間的機油味,驚恐的倒退一步沖我呲牙。
鄰居原本正低頭檢查門鎖,聽見聲音轉頭來看。他只看見蹲在地上我的一個腦袋,驚訝問:「姚期?你和莽莽——合好了?」
我抬頭,他一眼瞅到我空落落的右肩,小小的吃了一驚,旋即更緊的扯住了柯基的繩子。
我胡亂道了歉,倉皇出門。
我的主板好像有點故障,系統幾次發送了黃色警告。我停下腳步定在原地一一把顯示屏顯示的那些波動的紋路捋平,等一切完好電量已經下去了一半。
我只有一隻眼睛能用,所以習慣性的對於行走更為謹慎。我掃過面前90度的視野,無車行人少,系統發出可繼續行進的指示,我卻不能控制自己的目光定在市中心隱約能望見的一座巨大的、1:1高達模型上。
「它的製作人資料?」我喃喃問雲端電腦。
我在系統下載給我的名單里看見一個名字:姚期。旁邊所附的照片上,那個年輕人理著極短的頭髮,背後一圈的光暈,好像真是神之驕子。
唐莽莽。她把我的外貌改造的和姚期——那個背叛了她的前男友,一模一樣。
六
「今天吃什麼?」
「炸蝦、青椒土豆絲、松仁玉米。」我一一數買回來的菜。
「嘩!」唐莽莽歡呼了一聲。我實在不能理解人類對於炸物這種高熱量又沒什麼營養的食物超乎尋常的愛好,由於太過困惑,甚至有過想要也嘗一口的心動。
「對了,」她蹦過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有家公司想跟我們合作。」
「我——們?」
「對啊我們。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幫助,我的效率就不會有這麼高啊~而且效果也很棒。」她開心的原地轉了一圈,「下午公司就來人跟我們簽合同哦。」
跟她簽合同。並不是跟我們簽合同。我明白她話的意思,也明白現實的意義。
真好。好像能看見面前陽光鋪就的道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行。
七
接下來的半個月,唐莽莽日日睡眠時間不足五個小時。
如果那時能找到人以傾訴,我應該能知道胸腔不時異常發出的短促脈波是源於對她的不忍。可在此之前我先一步接收到了工作台上的機器人發出的求救信號,將將來得及把唐莽莽手裡還在滴著顏料的刷子從機器人的腦袋正上方移開。
「累了就去睡一會吧。」我說。
「哎?——不行啊,明天一早就要交。」唐莽莽好像才反應過來她差點睡著,很兇猛的晃著腦袋,下意識的要把我推出去。兼信心滿滿講,「這回我用的是我獨門特製顏料漆,可保三小時內無異味,而且你摳都摳不掉。我們要賺大錢啦,哈哈!」
我時常在想一個問題:我被製作出來的目的是什麼?
服務人類。
那麼,人類製造出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個問題很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如果說人類的使命是服務於這個星球——可大多數的人類並不在意改造這個星球,只為讓自己過的更好。當一件事做得多了正確與否就不再被受關注,如同你我都忘了,我們的出生和製造,都是一個被動的過程。
我是一個天生殘缺的二手機器人。如果不是被唐莽莽以低廉的價格買下,我的歸宿也許就是垃圾回收站。我的使命得以完成,我已足夠感激。
那麼,唐莽莽呢?
每過一天只為溫飽,賺錢的終點在哪裡,我也並不清楚。對於殘次品,我的晶元告訴我最恰當的方式是銷毀。唐莽莽是殘次品嗎?好像是。可是她還是努力活著,好像永遠都有值得她扒每一口飯進肚的風景要看。
那她就不是殘次品。
八
生活應當有起起落落,我忐忑等待,而這低谷終究要來。
先是一通電話,打的唐莽莽懵逼到飯都沒吃。接著一封冷冰冰的mail塞進郵箱,兩個人面面相覷。
「我幾時用了別人的專利技術了?——這是我原創的!」
對方公司的技術人員很快上門來。文件專門紙列印了出來,不知道是因為重視還是為了羞辱。唐莽莽捏著紙張的手開始顫抖,我手快奪了過去。
專利權人那欄寫著明晃晃兩個字:姚期。
「他怎麼……」唐莽莽嘴唇翕動,是不敢置信。在對方眼裡看來,大概就是羞愧。
「他怎麼敢申請專利?這是我無償分享給他的東西……」她喃喃自語,我想伸一隻手托住她的背,可是卻忘了我靠近她的那一邊肩以下空空如也。最後能做的也只是默默把她從地上扶起來,一起面對對面人奚落的笑。
「姚期是我們公司的總工程師。關於這件事,很遺憾,我方決定終止與您的合作。」他一字一頓的講,轉頭又在我身上上下繞了一圈,頗有深意的繼續,「唐小姐和他是舊識?也許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不過唐小姐要找他可能現在不行,姚工出差國外,下個月才能回來。」
唐莽莽嗓音很重的「呵」了一聲。拒絕的態度這樣明顯,我只得去送客。
門在他身後關上。關起來的,是一整個世界。
九
太過忙碌,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秋節。我挑揀那些打折處理的月餅的時候想,這些小圓餅和唐莽莽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分明是未過期口味也沒有變化過的東西,只因為過了一個特定的日子,就變的毫無價值;是依附於某樣東西存在的存在,本身沒有任何意義。
「你怎麼只買了這種甜膩膩的東西?我要喝酒。」燈都沒開。其實對我來說有沒有燈光都無所謂,只是一種證明我屬於人類社會的形式。唐莽莽整個人被籠罩在沙發巨大的陰影下,一隻手籠在胸口。
有人說抱臂其實是一個自我保護的姿勢。而她連這種姿勢都做不了。
該說什麼呢?
「別傷心了。」輕飄飄的,無關痛癢。
「他只是一個渣男而已,沒必要讓他影響你這麼深。」好像也沒法影響的更深。
「我們——去另一個城市發展吧。」
這個念頭剛一產生,幾乎是立刻被系統打叉。對,我們沒錢,沒能力,還各自殘缺。像垃圾桶里一塊香蕉皮對剩飯菜大談理想,只能在搞笑節目上播放。
「抱歉。我現在去買。」最後我只能這麼說。
可窗外突然一道炸雷,頓時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一場爭先恐後的赴死。
黑暗裡,唐莽莽輕輕的笑了。
是的。我不防水。連去給她買一瓶酒都做不到了。
同樣做不到的,是讓她停止愛他。
機器人也有情緒。可機器人大概沒有情感,永不能懂得愛。就如同很多電影百用不厭的主旨,愛——是只有人類才有的東西;愛——可以打敗一切。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愛能打敗唐莽莽。
她會把我的外貌做成和姚期一樣,幻想和愛人朝夕相處。或許她當初決定買下我也是為了這個用意,缺了右臂的姚期和她剛巧相配,彷彿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自欺欺人到,從未給過我姓名。
「你,」她喊我。喉嚨沙啞,像一個在沙漠里流浪了太久仍沒有找到水源的人,「機器人三定律,有一條是絕不違抗主人的命令,對不對?」
「是。」
「那好。」她說,「請殺了我。」
十
我理解她。她沒有再能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即使機器人不被嚴苛要求理解主人的潛在訴求,但我仍然清晰的感覺到,某種名為絕望的妖獸原本安然酣睡在這個房間一角,而它此刻已然醒來。
系統接收到信息,她的聲波向來是第一優先。主板分析指令的時候很是猶豫了一下,因為第一定律是「不能傷害主人」。可它很快就找到了顯示為「例外」的一行小字,很清晰的注釋了「當和主人意願衝突時除外」。它立刻要求我回復:「您想用什麼方式呢,主人?」
她居然還很認真的想了想:「什麼都可以。不要讓我死的太痛苦。」
我回廚房拿刀。
她還在後面絮絮叨叨:「我想了很久,其實你的改造潛力還是挺大的,你雖然殘缺右臂,但是介面很全,甚至神經系統都做的很細,說不定生物斷肢接上去都能存活。恰好我這裡有一套公司留給我的體外循環樣品,有點可惜呢,很想試試。」
我找出酒精,很認真的給刀消毒。
「就我所知X大研究室已經成功做到了給機械連接活體組織。哎,你說好不好玩,現在海關檢測機器人和人類的手段還是五年前的方式呢——」
我點著火,給刀二次消毒。
「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就是拿一個儀器,只要掃出來你身上有人體組織,就算你是人類。很落後了對不對?」
我拎著刀站到她面前。
她看著我笑:「你肯定都聽得懂。你的主板里保存了X大研究室的所有資料。」
我一本正經的說:「唐莽莽,你在胡說八道。」
她笑的更大聲了:「對對對,畢竟你的骶髂關節是二戰老古董嘛——」
我切開了她的頸動脈。
血液從我的眉骨邊緣滴下,和窗外的雨聲相得益彰。至始至終我不敢讓她伏在我的臂彎,那太冷了,不適合做她的歸宿。
她眼裡的光芒微弱的閃爍,終於露出了那種複雜的、我看不懂的笑容。我聽見她輕輕的叫我:「姚期。」
她在我耳邊說:「拿去。我的右手給你。」
十一
如果不出差錯,這就是我的一生。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聲音罵罵咧咧的:「一個機器人敢在大庭廣眾的機場把人給殺了,你們二十多個警察在機器人出口守了一天一夜居然能一無所獲,牛批!」
那個中年人警官擠過人堆,低頭問我:「你出廠時間多久?」
聲波認證他不是我的主人,我可以不回答他。
他又咧了咧嘴,牙齒上的那點綠更刺眼了。他站起身,雙手叉在西褲皮帶上,把劣質西裝外套撐的像垂在身後的一面帆。他用腦袋往我這邊點了點:「誰懂機械的?查一下這個機器人的出廠時間。」
立刻從他後面一排人里身形敏捷的走過來一個人,動作粗魯的從我頭頂按到胸口,又輪流把我的兩隻手臂拎起來左右翻轉查看了一番,最終終於在我背後找到了操作面板。
「查出來沒有?」之前的那個人不耐煩的催。
「報告警官,他的出廠時間在姚期的死亡時間之後。」我聽見耳後極失望的一聲嘆氣,「我們找錯人了。」
少年摸出偷偷壓在枕頭下的利刃,翻身下床。
今晚的氣氛不對勁,太安靜,整個卧室似乎從時空中割裂獨立。窗外沒有風聲,沒有搖擺不定的樹影。
他就知道,父親會在這個颱風夜做些什麼。他還記得父親歇斯底里的吼叫:「你快遠遠的離開,不然今夜你就要死!」
他聽見了走近的腳步聲,貼著卧室門停下了。
這個時刻他期待了太久,幻想出門把爽快扭動碰撞出的清亮音色,興奮使腹部從後往前驟然一陣劇痛。
在一片漆黑中他猛的拉開門,門把爽快扭動碰撞出清亮的音色,一刀刺了下去。
正中前面那個背影的腹部。
我叫酃,我不知道我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我生存於世的目的。
我像個遊魂存在時長悠遠。實際上時間對我來說並不具備任何意義,我是永恆體。不過我總會莫名的接收到任務,那就是殺人,殺戮對我來說談不上是工作但是那是必須的,我的感知清晰地察覺如我不那麼做,我將會從這個世界消失。或許那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上次我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人,我去殺了他。我只能用我的手上的匕首,這把匕首從我有記憶它就跟隨於我。我一刀緩緩地割在那個人的喉頭。沒有鮮血肆溢,只有天地白光閃現,時間定格到了三天前,他就這樣消失了,沒有人記得他,世界依然是這個世界,彷彿這個世界他從來就未曾出現過。我就這樣在時間之外殺了人。
人們照常的工作生活,天空白雲飄過,只是偶爾有些人在做事時會覺得這事情我以前好像做過。呵呵,當然,這事情你本來就做過,不過被我抹殺在了時空中。
我叫酃,這次我又接到了任務。
我在時間之外殺了人,因為我也是這般被殺死的。
當我無親無故,被人幾榔頭砸倒在草叢中,掙扎著向前爬行。也許我只是在用手胡亂扒拉著泥土,但我真切地尋求更為長久的生命。
當我的指甲縫裡塞滿黑色的污物,一雙人字拖重重踏在身前的土地,濺起的灰塵嗆進肺部,我甚至沒有力氣將它們咳出。
「你想活下去吧?」
她這樣說著,不由分說地將我從地上拽起,用力抱著我的雙肩。我的頭髮早已被半凝固的血污揉成一團,被石子磨爛的衣服幾乎看不清圖案。但她緊緊地抱著我,好像我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真好。
幸好我是被打慣了的,早已練就了一身厚皮肉,連頭蓋骨都比別人硬。在醫院治療了幾個月,我精神到能在床上做幾個後滾翻。
我每日都等待醫院的催款通知,每次小護士笑眯眯地推開房門,我都覺得她下一秒就會掏出一整疊醫藥明細。病房門外若是有人在竊竊私語,我都以為是催債人尋到我的蹤跡。
我要逃跑。
帶上那個救了我,還一直陪伴我的人。
就算被同行說傻逼也好,人生能有幾次傻透頂的機會呢?我在死神之門外被人一把撈了回來,就算那是千金重的巨石,也要背負一輩子。
大概沒有幾個賭徒的眼裡還能有除了錢以外的東西。現在我懂了,那是他們還沒死過一回。
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其實我就是貪戀她擁抱的溫度。
從小長到大,我從來沒有被誰擁抱過,就算突然被絆倒,也是結結實實砸在地上,就差把地板砸出個大坑。她就像我最後的籌碼,當我以一無所有的時候,能夠狠狠拽緊。
我沒有問過她的來歷,她的名字,她的年齡。這都只是一個代號,一個與我無關的代號,只要我將她攥在手裡,這些都無關緊要。
她也確實這樣做了,像我的天使一般。每晚我都像個孩子一般將自己碩大的身軀努力蜷縮進她的懷裡。那是比剛剛曬過陽光的棉被還要舒適的地方。
那天我握著她的手,大賺了一筆。我發瘋一般沖回家,將錢撒得滿床滿地。明天,明天我能翻幾倍!
第一次,我主動抱了她。突然調換的角度讓她不太適應,她半抬著頭,同樣用力地回抱我,我們像是要將彼此塞進對方的身體里。
我這才發現,她的發頂是全然的白色,仔細看去,眼角還有幾道細紋。第一次,我覺得懷裡的天使臉砸在了地上。
好吧,也許天使也是有缺陷的。
我再次借了債。這次我一定能翻個幾倍,徹底擺脫從前的生活。就算我這次失利了,至少我現在還有個天使能換點錢,別人應該不會太介意她摔在地上過。
事實證明,我踏上賭路是正確的,我現在手裡的錢比別人賺幾輩子的都多。先前只是一時運氣不順,我可得感謝那群打破我頭的人,那幾下簡直打通了我的運勢脈絡。
我從一群小姑娘香軟的胸脯里拔出腦袋,勉強走出震耳欲聾的包廂,鑰匙對準門鎖戳了幾次,這才推開門。隨意倒在床上,她竟然又上來抱著我。
「你給我滾蛋!」
我用力推搡著她,可能是酒精減弱了我的力道,我沒能把她推開。看著那張臉上深深的法令紋,我想用我42碼的鞋子把她的臉踩成牆紙的花紋。若是我明天輸了,肯定是她那頭白髮帶來的霉運!
媽的!我輸了個底朝天!向借債的老闆們保證明天就送錢過來,我好不容易被放回家。頭髮被揪掉幾片,身上過於寬大的名牌西裝早就被扒了個乾淨。我要去找那個白髮魔女算賬!
黑燈瞎火的房間里,我沒有找到她。突然,從身後伸出一雙手,穩穩地抱緊我的腰。我知道是她。
但那雙手竟是枯黃的。上面的皮皺巴巴的,像是我曾經爬過的泥土地。我的頭皮一陣發麻,將那雙手的主人揪到身前,還好,真的是她。
不,也不是她。我們才認識數月,她竟從一位帶著溫婉笑容的姑娘變成站都站不穩當的老媼。
「你這個巫婆!都是因為你!我才會這麼不幸!」
「可是我馬上就要脫離不幸了。」
我愣住了。這是我認識她以來,她說過的第二句話。
「我終於可以脫離時間的枷鎖,尋求人這一生最後的幸運,而你,將會永遠被桎梏在時間裡。我死了,但我真正活完了。而你活著,卻將死在時間裡。」
她張嘴張狂的笑著,臉上的褶皺扭曲成一團,簡直是我見過的最魔鬼的模樣。她笑著笑著,嘴裡的牙齒像樹葉一般撲簌簌向下掉。我用力將她從懷裡扯開,她摔倒在地上,發出的聲音像拉壞了的小提琴。
魔女都要被處以火刑。可惜我從不信神。乘著夜色將她縮水的身軀塞進行李箱,丟進河裡。今後再也不用面對魔鬼的面孔,我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
肯定是因為我沒有燒死她和她的霉運,我這次虧掉的錢比任何時候都多。我被困著腳,腳上還拴著巨大的石頭,耳朵早已被戳聾,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肉。
水淹過我的脖子,我的嘴,我的鼻孔,我的發尾。若是我能再活一次,我一定要好好生活。
請上天派來一位天使救救我吧。
去你的天使,我他媽的死不了。我在水底泡的發白,肺里沉甸甸的,頭頂的水面由亮至暗再亮起,河魚在我腳趾啃食,水草賤兮兮地攀上我的腳踝。
我只欣喜若狂了一秒,隨後絕望地發現我將變為眾多水草中最大的一株。命運一定是在逗我。我祈求上天,我祈求耶穌,祈求如來,祈求一切神明將我從河底挖出來。
然而我看著身邊的魚群換過一整批。我詛咒上天,詛咒人類,詛咒河水。我早已忘了河底的時間,我就像世界的一枚棄子,連自己都弄不清究竟是否活著。
我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只記得自己在賭場的代號。我的腦海里又浮現出她的面孔,和那句猶如死神號令的話語:「你活著,卻死在時間裡。」
我早已被世界忘記,我這個人在世界上早已消失,但我還活著。你說,我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腳踝的繩索被河水與魚群接連啃噬,終於斬斷了我的枷鎖。我自由了。你錯了,我活著,我沒有死!
我戒賭了。因為我找到了更加瘋狂的玩法。
不帶降落傘跳機。獨自游過海域前往島國。爬上喜馬拉雅山頂峰,在那裡被凍住一個季度,直到太陽移動過赤道,這才勉強逃出來。
我做了一切能想到的事,隨後厭倦了一切。我開始百無聊賴地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就像我死寂一般的心。
死了才是真正活過。我突然懂了她的意思。
不知為什麼,最近我越來越常想起她。但她的臉卻是模糊不清,只是那瀕死前的擁抱,不停地在腦海里回放。
我突然明白過來,她那用力到令人窒息的擁抱不是想要拯救我,而是拯救她自己。就算那時躺在地上的不是我,她也會抱緊其他人,就像我沉在水底時,那根勒著腳踝的水草。
我看見遠處的少年被人群圍著毆打,臉被用力按進蓄滿水的水池,一下,一下。我靜靜地等到那群人離去,這才將地上幾乎翻起白眼的少年拉起,用力將他抱在懷裡,用力到像是將他按進身體里。
這時間全都給你。我想活,我想真正活過。
他的臉勉強從我的懷裡抬起,驚恐的雙眼死瞪著我。過了好一陣子,這才露出一個局促的微笑。
我用盡我這輩子的演技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你想要好好活下去,對吧?」我殺了她。
那天晚上,我用刀子殺了她。殷紅的鮮血在大理石地磚上肆意流淌,綻開一朵紅色的花。
我大腦一片空白。
握著她的照片,我枕著她漸漸失去活力的身體,合上了雙眼。
等我醒來時,我發現我躺在冰冷的地磚上。
一切如平常一樣。大理石地面依舊光滑,不染一絲灰塵,只是,照片不見了。
我發瘋了一般,將家裡翻了個底朝天。
然後我發現,關於她的一切都不見了。
她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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