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關於「奇人」的故事?

不一定是身懷絕技,也可以是性格奇,背景奇,行為奇,無所不奇。

(題主添加的相關話題為:小說,故事、文學、腦洞,不限題材,謝謝。)


可能有點跑題,但我還是決定把這位老師回答出來。

認識圖中的這位老師嗎?
好吧,我就知道你不認識。就算我寫出他的名字,我想99.99%的知友仍然不知道他是誰。
他只是一個不知名的小人物,即使在他所任教的學校之內,也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和故事。
1984年,他從大學畢業,分配到家鄉的高中教授數學。當年,在國慶節後上班的第一天,他在上完課後突然感到膝蓋一陣劇痛,無法行走,只好請另一位老師背著他回家。
他被送到了醫院,被確診為骨癌。得知這一消息後,他只問了醫生一句話:「這種病有多大的治癒希望?」
醫生回答他:「手術後活過五年,就有希望。」
後來,他回憶這段日子時說:「我當時比較樂觀,是大學時的偶像張海迪給了我力量,抗爭命運就是我的信念。」
1986年,結束了康復訓練的他裝上了假肢,回到了學校。老校長知道他身體不便,想安排他到後勤,但他說:「如果選擇了後勤,在精神上就是一種妥協。讀了這麼多年書不發揮,我覺得不甘心。我要教書。」
伴隨著這個決定的,是難以克服的困難:因為一年多的化療,他的體質急劇下滑,就連完成最基本的走路、站立的動作都會大汗淋漓,更不要說堅持站在講台上上一節課了。講台上為他準備了一把椅子,但他發現坐在椅子上會大大降低教學質量——最終,他咬咬牙決定站著上課,這一站就是整整30年。
比身體上遭遇的困難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學生家長們對他的非議:因為缺乏教學經驗和身體原因,他帶的班級數學成績大滑坡,家長們紛紛議論他「教學能力不行」,質疑「這樣下去孩子該怎麼辦」,甚至有家長將孩子調離他任教的班級。受到打擊的他決心教好數學,一面向優秀的老教師虛心討教,一面設法增強體力,不讓體力透支影響教學。30年來,他親手培養出一批又一批的清北才子,成為我們學校最優秀的教師之一。
如今,他早已習慣了拖著笨重的假肢上樓下樓,早已習慣了站在講台上神采飛揚地上好每一節課。老校長退休了,新來的校長是比他還小四歲的市教育局副局長。他的故事更加不為人所知了。但他並不在乎這一點。他從不會主動向人說起他那艱難的過去,不過,假如被你問起,他還是願意和你分享他的故事,安靜得有些波瀾不驚的語氣彷彿是在複述別人的人生。當他備課、寫板書、解答學生問題的時候,他看上去和其他的老師沒有什麼區別;只有他邁著奇怪的步伐穿過校園的時候,才會偶爾引起學生們好奇的目光——好奇中帶著幾分敬意。
當然,他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奇人,他沒有不一般的能力,沒有不一般的性格,也沒有不一般的事迹。使他成為我心中的奇人的,是他不一般的人格。尤其是當我看夠了一個又一個在網上鋪天蓋地地刷屏的「身殘志堅的勵志故事」之後,回過頭來看這位真正經歷了殘酷的過去卻仍然靜如止水的老師,那些天天被戴著「身殘志堅」的光環四處跑、所到之處激起一片閃光燈的殘疾人怎麼能算得上是奇人?相比之下,這位老師又怎麼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奇人
他就是葉青柏老師(1963-),特級教師,第六屆蘇步青數學教育獎及全國五一獎章獲得者
我知道你以前不認識他,以後你也不會記住他,但這沒有關係。深藏功與名,正是他所以為奇之處。


大家知道奧運會歷史上第一位鐵餅冠軍的故事么?

這位第一屆奧運會鐵餅冠軍來自美國,叫做加列特。這位爺台當時還只是普林斯頓大學的一名學生,主攻的是跳遠、跳高和鉛球。

在第一屆奧運會報名時,加特列本來也只報了跳遠、跳高和鉛球這三項,結果就在他報完名閑逛時,發現「擲鐵餅」這個項目居然無人報名。

加特列用自己普林斯頓精英的頭腦迅速進行了評估:反正自己擅長的鉛球也是投擲、鐵餅也是投擲,估計技巧差不多。這個報名人少,也許競爭也小,於是毅然決然的報名參加了鐵餅比賽。

作為一個現代人,大家現在都知道田徑比賽中所謂的「鐵餅」,其實就是一個帶一個鐵圈的木餅或者橡膠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而對於當時連鐵餅都沒見過的加特列來說,鐵餅鐵餅,一定就是一個用鐵鑄成的餅。

在四處打聽哪裡有鐵餅和如何擲鐵餅失敗後,加特列想當然的他只得請人按《擲鐵餅者》雕塑里鐵餅的模樣仿造了一個鐵餅,並模擬塑像的姿勢進行訓練。

經過了艱苦的訓練後,滿懷信心的加特列就持著他這個真·鐵餅出發了。

在第一屆奧運會的比賽中,加特列可以說是出師不利,在自己擅長的跳高和跳遠項目中都只能區居亞軍。

所以,當垂頭喪氣的加特列進入鐵餅賽場時,他對這項自己根本不熟悉的比賽更是毫無信心。

但一切都在他看到裁判手裡的真~真~鐵餅時改變了。

比賽用的鐵餅居然是木頭的!

一直在用鐵餅訓練的加特列頓時精神大振,在第三擲中一舉擲出了29.15米的距離,超越了鐵餅發源地的希臘選手,一舉奪得了首屆奧運會的鐵餅冠軍,也成為了奧運會歷史上第一位鐵餅冠軍。

更值得一提的是,這位爺台第三擲的動作,居然是跟身邊那位希臘亞軍現學的……

真真的是一位聖鬥士星矢般的奇人。


1.

監獄,可能是現代社會中,最接近於江湖的地方了。

這裡三教九流,龍蛇混雜,什麼樣的人都能見著;這裡的人們遵守著明明暗暗的各種規矩,有著自己的恩怨情仇;當然,說到最後,他們解決問題最有效的辦法,還是拳頭。

其實關押在這裡的大部分人,都和我們沒什麼區別。他們是喝了點酒後開車回家的中年上班族,是控制不住貪慾偷偷往公司財務伸手的年輕白領,是陪兄弟出去打群架的不良學生,是小偷小摸就想弄點錢換部新手機的小混混……絕大多數的犯罪者在進入監獄之前,就是我們在街頭巷尾每天擦肩而過的千千萬萬個普通人中的一個罷了。

當然,凡事都無絕對。

就在那些看似千篇一律的土黃色的囚服和冒著青茬的光頭下面,總有那麼幾個人,他們長相普通,大多數的時間都低著頭,靜靜地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們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在點名的時候,你甚至可能不知道他們叫什麼。

可是如果你翻開檔案的話,就會發現,在這樣普通的身影背後,藏著一個個動人心魄的故事。

老魚,就是這麼一個人。

2.

我第一次見老魚的時候,才剛剛工作沒多久。

那是一個夏夜,晚上八點多的時候,監獄的特警隊照常巡邏,把車停在了我們監區的門前。這是新配的警務車,電動四輪,和我們經常在路邊看到的交警用的沒什麼兩樣。車上下來的是一個中年的警長,給我們發了煙,然後問監區有沒有插頭,車沒電了,在這歇一會,順便充個電。

警務車的充電口比普通的三孔式要大一號,我們找遍了監區,也只在監控室的空調介面處找到一個能匹配的。但是出於安全,防止犯人亂碰,很早之前就在插座外面裝了一個鐵盒,上鎖封死了。

跟我一起在監區執勤的還有一個老民警,他搖搖頭,說時間太長,鑰匙早就找不到了,這鎖開不了。

中年警長毫不在意,說找個人把鎖開了不就是了,他人在這,出不了問題。

我那時還沒聽懂,不知道什麼叫找個人把鎖開了。老民警卻叼著煙,想了半天,才沖我揮揮手,讓我去403把老魚帶下來。

這話一說,我就明白了。

雖然沒見過這個人,但是他的名字我早就聽過千八百遍了。他在我們監區是個很特殊的情況,全監區最高危險級別的犯人,一共只有三個,他是其中第二個。可是比起其他兩個危險犯的嚴重暴力傾向和對抗情緒,老魚從來都是無聲無息地,我那時工作也有兩個月了,每周的獄情分析會上,其他兩個犯人都是重中之重,惹來無數麻煩。唯有老魚,從來沒有出過一點事情。

我雖然沒問,但心裡一直嘀咕,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算是危險犯。

403房不是我的分管小組,我去把門鎖開了,站在門口板著臉,問道:「哪個是魚xx?」

一個乾瘦老頭慢慢站了起來。他頭髮稀稀疏疏的,早就全白了,渾身骨瘦嶙峋,顴骨高高凸起,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眼睛渾濁暗淡,看不出想些什麼。那時候還是夏天,所有凡人都穿著大背心短褲,只有他還是套著長袖的外套,露出來的皮膚泛著病態的白色。

我認得,這是吸毒的特徵。他穿著長袖,恐怕就是為了遮蓋手臂上的針眼。他看了我一眼,低聲說:「警官好。」我揮了揮手,示意他跟我來。帶著他到了監控室里。老民警和警長坐在車上抽煙,監控室里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我把事情經過跟老魚說了,說到上鎖的時候,老魚低著頭看了看,從地上撿起了半截曲別針,拿在手上,指腹輕輕摩挲著。

「你去看看,能不能給開咯。」最後我說。

他「嗯」了一聲,慢慢走過去,蹲下來,借著燈光,好像在打量著鎖眼。

「能開最好,開不……」我話音未落,只聽咔嚓兩聲,鐵鎖應聲落在了地上,那截曲別針還留在鎖眼裡。他沒說話,轉過身來,沖我微微弓了弓身子,舉起手拍了拍,示意自己沒有私藏東西,然後施施然地上樓去了。

3.

從那之後,我就留心上了老魚這個人。

他開鎖的手法實在是神乎其技,給我留下了震撼的印象。我特地調出了他的檔案看,這才明白他的危險級別如此之高。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是1962年生,不過50出頭罷了。我很難把這個年齡和他那副老態龍鐘的樣子聯繫起來。重新翻回封面,核對了照片和姓名,確定沒有拿錯之後,我才繼續看了下去。

他在1980年的時候,曾經因為打架鬥毆被勞教過一次。從那之後,整整15年沒再犯過事。可是到了1995年之後,他忽然因為盜竊罪入獄,之後就開始一直盜竊,每次出去沒多久,就會因為盜竊再進來,整整二十年時間,他入獄七次,可以說基本上都是在牢里度過的。

而最危險的是,98年的時候,他曾在新疆石河子越獄成功,逃了大半年才被抓回來重判。檔案里有一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該犯掌握一定的武術技巧和格鬥本領,越獄時曾無聲無息地擊倒武警一名,換上衣物後逃脫……」

無聲無息地擊倒武警?

我腦海中浮現出他佝僂的老態,怎麼也想像不到他年輕時會武術的樣子。

4.

我把老魚叫道了談話室。

「警官好。」他站在門口,還是穿著那件骯髒不堪的外套,眼神渾濁,聲音嘶啞。我讓他進來,給他遞了一個塑料小板凳:「也別蹲著了,坐吧。」

「謝謝鄭隊。」他點點頭,弓著腰慢吞吞地坐了下來。

監獄裡頭有規矩,犯人見了警官,必須隨時隨地問好。其他人喊「鄭隊好」的時候,大多帶了些巴結和討好,再不濟也透著股熱情。老魚卻不,他嘴裡說出「謝謝鄭隊」的時候,跟自家孫子給他剝了個桔子,他點點頭說「孫子長大了,懂事了」的語氣沒啥兩樣。

我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哪年的啊?」我拖著嗓子問。

「62年的。」他說。

雖然早有準備,但聽他親口說出,我還是皺了皺眉,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可是無論我怎麼看,都覺得他像是個半隻腳踏進棺材裡的老頭子了。

「不像,對吧。」他嘴角勾了勾,像是在笑,「日子熬人呢。遇到的事情多了,老的就快些。」

我沒說話。他又道:「鄭隊,您今天找我來談話的意思,我明白。每個負責我的警官都會跟我來這麼一出,這是怕我跑呢……我心裡有數的,您放心,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這次我不跟您添麻煩,不跑了。」

我自然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但還是點點頭:「有這個覺悟就好。」

「要真說跑啊,這地方也關不住我。以前年輕,以為跑出去了就自由自在了,現在回過頭想想,我能跑哪兒去呢?就熄了這心思,安安穩穩在這裡頭過日子了……」

他說的口氣倒大,我忍不住道:「關不住你?你倒是說說,打算怎麼跑?」

「晚上趁沒人,把監房鎖給開了,牆一翻,不就出去了?」

我聽他說的天真,頓時笑了出來:「開鎖,翻牆,這都什麼時代了?鎖是電子和鑰匙雙控的感應門,獄內到處都是24小時360度無死角的監控攝像,再加上高牆電網上千伏的電壓,你倒是出去個看看?」

他笑笑,沒說話。

我還是有點不放心,覺得要做一些思想工作,就問:「外頭家裡還有誰啊?」

「沒人了。」

「老婆孩子呢?」

「妻子早走了……兒子也不認我這個爹,就算是孤家寡人了吧。」

我覺得找到了切入點,於是勸道:「父子血脈相連,哪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呢,無非是你慣偷,不顧家裡人,兒子心裡有怨恨了。你啊,好好改造,爭取早點減刑出去,也別再偷了,跟兒子好好談談,都這把年紀了,在外頭安心養老,不好嗎?」

他看我半天,忽然笑笑:「謝謝鄭隊關心嘿。」

4.

我發現,不僅是我們對老魚格外提防,犯人們也都有些怕他。

在監獄裡頭,警察重點看管的,不代表犯人們也對他禮讓三分。時常有那些惹人討厭的刺頭,無事生非,惹得眾人不滿,私底下給他穿小鞋的,也不足為奇。可是老魚不一樣,經常看到他慢悠悠地走出監房散步的時候,其它犯人見了他,都得主動招呼一聲,客客氣氣。甚至有些在裡頭關了十多年的老犯,自認老油子了誰也不怕,有時候連民警都敢沖兩句的,見了老魚,也會笑著散根煙,或者塞兩包餅乾。

我私底下問過我分管小組的組長,說你們對老魚很客氣啊。

他笑笑,說那是當然,魚老為人很好,處事也公允大方,我們都服他。

我說你少跟我打馬虎眼,你們私底下什麼樣子我心裡有數。人好,大方?那你們不得往死里去欺負了,我就是不明白,老魚這麼乾瘦巴巴一個老頭,你們怎麼都很怕他的樣子。

組長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撓了撓頭。我心裡嘆了口氣,知道每次他這個樣子,就是準備編瞎話糊弄我了,我說這樣吧,馬上我去其他組問問,如果跟你說的不一樣,就把你組長位置給撤了,這個月分數也扣了,算是欺瞞民警,不配合改造,你看怎麼樣?

在監獄裡,犯人們基本人人奔著減刑去的,想要拿到減刑裁定,就得好好表現,衡量的標準就是這每月的分數。組長拿到的基本分是比普通犯人高不少的,我知道我這個組長一直算著分想早出去呢。果然一聽這話,他慌了,回頭看看,辦公室里沒別人,這才為難地跟我說道:「那鄭隊,我也不瞞你,這事其實很簡單,你說牢里我們都怕什麼?」

「外頭有權,賬上有錢,手頭能打?」

「那不就對了。」他苦笑,「你看魚老像是哪一個?」

老魚是盜竊進來,不比哪些貪污受賄的,無權無勢;按照他說的老婆死了,孩子不認他,自然也沒人往他賬上打錢。

那剩下的就只可能……

「不會吧?」我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他那麼個乾瘦的老頭子,又吸毒把身子骨吸垮了,很能打?」

「您說我們吧,頂多就是身體壯點,打點黑拳,都是街頭混混鬥毆那一套——可魚老不一樣,他是行家。」

5.

等到我親眼見過老魚出手,已經是半年後的事情了——說是出手也不準確,在監獄裡頭,打架鬥毆是重大違規,要面臨著加刑和嚴管的。而我也終於知道老魚是怎麼沒動手打架,還讓犯人們都服氣的了。

他就伸出手擋了一下。

那天午飯吃的的魚香茄子,老魚不知道為什麼,一口菜都沒動,只慢騰騰地往嘴裡扒著白飯。老犯們似乎習慣了他這樣,有個相熟的偷偷給他塞了個鹹鴨蛋,他道聲謝,把鴨蛋剝了拌飯里吃。犯人們吃飯是一條長桌,每個人都有固定的位置。那天湊巧,之前坐老魚對面的犯人刑滿了,新來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愣頭青,看老魚不吃菜,就伸勺子去老魚的盤子里搶菜吃。老魚抬頭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那犯人倒來勁了,一邊吃著,一邊翹著二郎腿笑:「知道爺爺沒吃飽,還省菜給爺爺吃。」

「年輕人,嘴巴乾淨點。」老魚靜靜說。

「怎麼,還想打架?」那犯人本來就是犯的尋釁滋事罪,也是多次入獄的老油子了,成日里無事生非,連民警都不怕。這次新入獄,估摸著是想先樹個威風,看老魚瘦小乾癟,又是個老頭樣子,就像拿他開刀,把勺子重重往桌上一拍,站起來就拽老魚領子。

眼看犯人想要伸手把老魚拎起來,老魚像是害怕似得,伸手推了推那犯人,嘴裡嘟囔著:「別動,都是吃牢飯的,進了裡頭少惹事。」

說也奇怪,老魚的手剛推在那犯人胸口,那犯人臉色就變了,渾身一顫,重重地又坐回了凳子上。我趕緊走過去,沉下臉喝道:「都幹什麼呢!」

那犯人低頭不說話,老魚陪了個笑,點頭道:「鄭隊,沒事,鬧著玩呢。」

我重重哼了一聲,目光慢慢地掃過了他們一片,沒說話。就在轉身走了沒多遠的時候,聽見那犯人低聲跟老魚說:「有眼不識泰山,賠罪,賠罪。」

我轉頭看去,那犯人背上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6.

我後來時常找老魚聊天。

我能耐得住性子聽,也喜歡講,倒不像是其他民警一樣單純地進行教育。我們聊天的內容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無所不包。老魚見過的江湖多,喜歡同我聊些往年的故事,我也就笑眯眯地聽著。我們什麼都說,就是閉口不談坐牢改造的事情。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先跟他混混熟,摸清楚他到底心裡是怎麼想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老魚的話匣子也漸漸打開了。我發現他骨子裡很有幾分傲氣,雖然現在落魄了,可是臧否起以前的一些人事來,往往一針見血,能入他眼中的沒有幾個。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你練過武?」

他半晌沒回話,過了一會,才低聲說:「誰說的?」

「檔案上寫著呢。」我誆他。

他這才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你練的是什麼功夫啊?」我興緻來了,又問道。

「年輕時候練大洪拳的,也不算什麼路數,就是外門的硬功夫。」他慢慢說道,也被我勾起了話頭,「那時候走南闖北,就仗著自己一身的功夫,也結交了幾個生死弟兄。後來一合計,乾脆開了一家公司,專門接保鏢的活計。」

「保鏢?」我沒想到他還干過這行。

「那可不,那時候才80年代,這可是個罕見玩意。當時我們幾個拳腳厲害,為人也靈活,接了不少有錢人的單子,還有幾次保護過什麼重要領導。當時出了幾次事之後,我才明白說不行,得開始練內家拳。」

「保鏢練什麼內家拳?」我問。印象中的保鏢,就該是那種孔武有力,動不動劈磚碎石的硬功夫才對。

他搖搖頭:「我以前也這麼想的,後來發現不是。人家找你當保鏢,是為了確保沒事,而不是找事。你動不動就跟人上手,醫藥費人老闆得出吧,造成什麼損失要賠吧,沒人喜歡這樣的。人家喜歡的是什麼,酒桌上談崩了,一掀桌子準備干,我往前一步,手就按在對面的保鏢的肩膀上,或者胸口上,嘴裡喊著『別動,別動,有話好說』,實際上內勁一吐,對面就知道我這水深了,不敢輕易動手,回過頭跟他們那老闆嘀咕一下,說不定本來要打起了的,這就沒事了。」

說著,他笑了笑:「鄭隊,這麼多年了,百憂傷身,又是吸毒成癮,別說人已經廢了,就是以前那些功夫,十成里剩不下半成來,就剩這點小技巧還算成話。那天您不也見到過了嗎?您睜隻眼閉隻眼糊弄過去了,我心裡感激著呢。」

7.

老魚說自己人已經廢了,是半點不假。

我所在的監區是特殊監區,專門負責老病殘犯和一些精神異常的犯人。老魚之所以進來,除了二十年的吸毒史之外,還有嚴重的高血壓和心臟病。他一直咳嗽,治也治不好,經常晚上巡視的時候,看到他悶在被子里咳嗽,咳得渾身發顫,咳得撕心裂肺。

有一次實在看不過去,我就問他:「咳嗽這麼嚴重,不去醫院看看?」

他搖搖頭:「看不好的。」

「怎麼看不好?咳嗽,又不是什麼大病。」

「不是普通咳嗽,是傷了肺了……」他沉默了一下,又說,「而且就算是治得好,我也不想治。我活該。」

有一天晚上,他正睡得好好地,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咳到吐了滿床的血,趕緊送到醫院去搶救。還好沒有生命危險,醫生採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就讓他躺在病床上吊水了。那天正好是我當班執勤,覺也沒法睡了,披著大衣就看在他的病床前,正靠著牆迷迷糊糊地,忽然聽到熟悉的咳嗽聲,一睜眼,發現他眼睛似睜似閉地,輕輕咳著,顯然已經醒了。

「活過來了?」我慢慢站起來,渾身腰酸背痛,伸了一個懶腰。

他半條命都沒了,居然還在笑:「辛苦鄭隊了。」

「你要是真覺得辛苦我,就老老實實跟我說,你這病到底怎麼回事?」

他眼皮耷拉了一下,嘴唇動了動,慢慢說道:「都半隻腳進棺材的人了,也沒什麼好瞞著的……我這不是病,是傷,被人打的。」

「以前當保鏢的時候?」

他沉默了一會,才慢慢說:「不是,是後來公司沒了,家破人亡了,成日里混,心氣兒也都沒了,也不在乎什麼,就到處靠偷東西過活。有一次被當年教我內家功夫的師父抓了個正著,他沒說我什麼,只當胸劈了我一掌,說如果再看到我拿他教過的東西偷玩意,就算拼著違法犯罪,也得把我給廢了。」

我一驚:「功夫還真能廢?」

老魚笑笑,虛弱地抬起右手,在左腕上做了一個剁下去的動作。我恍然大悟,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從哪以後,我偷東西,就再沒用過功夫。不是怕被廢,而是沒這個臉。自己這輩子已經糟蹋了,不能連帶著八卦掌也被人潑髒水。」

我這才知道,他練的內家功夫原來是八卦掌。

想了一會,我才問:「你當初好好的開公司,後來怎麼弄成這樣?」

他慢慢閉上雙眼,過了很久之後,才輕輕搖了搖頭,像是睡著了。

8.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兒子,我恐怕一直到他去世為止,都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那次咳嗽之後,老魚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被轉移到了監獄醫院裡住院了。我經常帶犯人來看病的時候,順便看看他,跟他聊兩句。

有一天,忽然指揮中心來了電話,說老魚的兒子來接見,讓我們帶他過去。

老魚那時候的身體其實沒法下床走了,可是聽說兒子來了的時候,原本渙散的眼神卻忽地又發出了奇異的光,竟撐著從床上坐起了身來。

我請醫生給他安排了輪椅,找了個犯人把他推到了接見室去。

負責監聽的不是我,那天他和兒子究竟說了什麼,我不得而知。但我從沒見過老魚氣成這個樣子,又是生氣,又是傷心。最後他的兒子摔了電話走人,老魚半躺在輪椅上,閉著眼睛,過了半晌,眼角緩緩流下兩行老淚。

那天吃完晚飯之後,醫院來電話,說老魚有事找我。

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趕緊過去,老魚在病床上氣若遊絲,臉色灰敗,似是耗盡了心力。他的手裡捏著一封信,說話的聲音已經含糊聽不清楚了。

「……鄭隊……能不能,幫我……把信……寄出去……」

我點點頭,從他手裡接過信。他輕輕出了一口氣,再也說不出話來。

按照規矩,犯人發放的信件,我們必須得全部檢閱,防止傳遞信息出去或者夾帶違禁品的。回到辦公室後,我倒了杯水,拆開老魚的信。

信封打開,竟是一手端正的小楷,筆鋒有些散亂無力,但骨絡分明,端正筆挺,內容文白夾雜,跟其他犯人一手歪歪扭扭的小學生筆跡截然不同。

這是一封寫給兒子的家書。談的竟是愛情。

大意是他知道兒子快結婚了,想要賣掉老房子換新房補償,現在房價貴,壓力很大。他不是不支持兒子買房,這麼多年了一直愧對兒子,什麼都沒給他留下。接見的時候只是想起和亡妻在老房子里的歲月,忍不住太激動了,現在向兒子致歉,同意他賣掉老房子換新房結婚。而對於兒子面臨的壓力,他也隱隱有勸誡的意思。

「……我之於感情,是很慚愧的。79年結識你母,一見傾心,彼時一無所有,就是個窮困學生。你母做女工賺些錢,貼補我讀書。後她家人知悉,斷絕她與我一切往來。我因此與你舅大打出手,至今交惡。我為她放棄學業,與人經營生意,很是吃了些苦。你母每天為我做一盒飯,偷偷給我,她燒的茄子味道很好,我至今時常夜裡驚醒,嘴裡還是有那滋味……」


「……後來風光迎娶你母。不幾年誕你,我只顧生意和玩樂,漸漸很少沾家。至知你母身罹重疾,倏忽辭世,彷彿晴天霹靂,悔恨不已,卻已無用。此後頹喪度日,沾染毒癮,淪落今日下場,倘若你母猶在,我何至於此?」


「……至今苟活,不敢合目,實在是沒臉下去見她……若是她知曉我今日樣子,我夜半時常自己想想,就難過落淚……」


「……你們年輕人戀愛,物質是需要的,但是不要急。這些都是可以靠努力得到,你們要考慮的,是一些更加珍重的東西。你如果愛倩倩,就好好對她。房子,車子,都不重要,多想想我現在的下場,希望你引以為戒。」


「……上個月清明的時候。你給你母燒紙了嗎?別跟她說我,我怕她難過。」

讀完這封信之後,我沉默了很久。又回到了病房外面,看著老魚。他還是躺在床上,緊緊閉著眼,又瘦又小,彷彿一具早已乾癟的屍體。

9.

沒過多久,老魚就走了。

沒能熬到釋放的時候,還是死在了監獄裡。聽說聯繫過他的兒子,對方卻不願來處理後事,再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沒人接了。

我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麼處理老魚的屍體的。大概是有一套法律程序的吧。

但我至今仍經常想起他。


2011年的元月,楊老爺子,就是我爹,帶著天津衛來的仨爺們兒和我,去了許昌市西北邊兒一個叫河街鄉的地兒,目的是見一位叫鄭金聚的老漢(到了之後見到鄭老漢的老伴,得知2010年人已經走了,不免遺憾)。在車上,我家老爺子說了這麼一個故事,同行的仨爺們兒聽完覺得新奇。當晚,我把故事發在了空間里。今兒稍加整理就發這兒了,說的這個人呢,奇也不算奇,反正沒知乎大威們奇。我姑妄說之,您姑妄聽之。

這要說到那1887年,光緒年間的事兒了——這兒您也沒地兒考證去,家裡老一輩還健在的倒是能打聽下。這年許州河街鄉老鄭家新添了個小子,排行老三,所以直接就叫了鄭三發子。上有大哥叫鄭紹發,大他七歲,二哥鄭二發,大四歲。一家五口,有薄田十幾畝,還有個磨坊,普通的庄稼人,靠天吃飯,賴地穿衣。

轉眼,這三發子長到六歲,許州鬧起了大災荒,河街鄉的地主富戶們早就帶著家當「移民」了,剩下這些個「貧賤不能移」的老鄉們眼巴巴指望著朝廷賑災。可這眼瞅著賑災糧遲遲未到,草根樹皮卻絕跡了,老鄭這一家子也開始策劃逃荒。

為了避免全家五口逃荒的時候失敗,組團餓死,老鄭和大兒子鄭紹發先走了。

之後,衙門裡拿賑災的錢糧買災區的女娃去做佣做娼,買男娃呢,當工當兵。鄭二發子就當了兵去,給還在家的三發子母子倆留下了換來的丁點兒糧食。

過了倆月,三發子的媽實在熬不下去了,帶著三發子加入了本鄉的最後一波逃荒隊伍。娘倆得虧得到同鄉的一位姜二拐的照料,此人腿瘸,所以叫二拐了,應該是真瘸,不是被忽悠瘸的。話說他們一路向北活著到了開封,夜宿破廟,白日討飯,活著的問題解決了,可這也非長久之計。

一日,姜二拐對三發子他娘說道,他在相國寺後邊討飯時聽說有個蔣家要招奶媽。那時候也沒智聯和獵聘啥的,逮著一個是一個啊。他娘一聽這消息,第二天一早稍作準備,就帶著三發子,讓姜二拐帶路,前去應聘。

話說這蔣家的老爺蔣肇聰,本是浙江一個鹽商,捐了個官,帶著妻子來到開封做候補道,也算是為自個兒成為趙家人實現了一個小目標。一邊做著個刀筆小吏,一邊傍著官府經營著鹽業。但隨同而來的夫人這會兒突然離世,年過半百而喪偶,他不免悲傷。留下兒女幾個,無人操持家務,他開始琢磨續弦的事兒,但想來想去,自己死後怕是這家業都落到她人手裡,親生兒女搞不好分文不落,就先招個奶媽過來照顧孩子吧,續弦的事兒再說。這是趕寸了,三發子的娘來了。

蔣老爺眼見府里的老媽子從門外領來個女人,一看這女人長得不錯,身材也算結實,問幾句知道她娘家姓王,帶著一個小兒子,夫家已經家破人亡了,逃荒至此。蔣老爺想著自己孩子也多,便讓她跟三發子留下來,以王媽相稱。

在蔣府的這一年裡,王媽對蔣老爺和幾個孩子都照顧得周全。話說有一夜蔣老爺喝醉了酒,拉著王媽的手。心中念叨:如果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會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我也不會相信,第一次看見你,就愛你愛得那麼乾脆。可是我相信我心中的感覺,它來得那麼快
來得那麼直接,就算我心狂野,無法將火熄滅,我依然相信是老天讓你我相約……

第二年,蔣老爺正式娶了三十一歲的王媽。鄭三發子也改名易姓,姓了蔣。

王媽成了蔣老爺的得力助手,家務事處理得妥妥噹噹,妹毛病,對其他幾個孩子也疼愛有加。蔣老爺很是滿意,開春之後,帶著一家子回到了老家,浙江奉化溪口鎮。

可這好景不長,三發子九歲這年,蔣老爺因病去世,享年五十四歲。留下這王媽帶著一群子女,辛苦非常。因這老爺子一死,分家和敲詐這些個事兒都接連而來,有錢有勢的那些個當年的「朋友」再也不來了,無錢無勢的鄉民也樂得見這曾經的「權貴」進了棺材。

三發子五十歲時回憶這段日子:「嘗以田斌徵收,強令供役,產業被奪,先疇不保,甚至構陷門庭,迫辱備至。鄉里既無正論,戚族也多旁觀。吾母子含憤茹痛,荼靡之苦,不足以喻」。

而三發子呢,性情頑劣,輕浮暴戾,好打架。到了十五歲,讀書又無所成,被王媽和叔叔安排與大他三歲的毛氏成親。以為這樣有人管教,能有好轉。但婚後的三發子更加喜好結交狐朋狗友,吃喝嫖賭,日益精熟,廣東人的話說,爛仔一個。但他心裡門兒清,有人有槍,才能得到別人尊重啊。在1907年,袁世凱辦的保定軍校在浙江招生,三發子喜上眉梢,平步登天之路開始了。隨後又去日本留學,當了陳其美的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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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邊兒再說回三發子的大哥,鄭紹發和他爹到了洛陽,又在此分開。在第二年災情緩和之後,鄭紹發回到了河街老家,見到了姜二拐,得知爹比他早一步回來,但貧疾交加去世了,被二拐葬在鄭家後邊兒。他娘帶著三發子逃到了開封,做了鹽商蔣家的奶媽,因為能幹,又成了蔣家太太,跟著蔣老爺回到浙江奉化享福去了。

話說這歲月穿梭,冬去春來過了四十四年。鄭紹發五十七歲了,期間這滿清也變成了民國,許州又叫做了許昌,他是依然過著種田繳糧的生活。

這是到了1936年的夏天,鄭紹發跟姜二拐進城交糧,在衙門的大堂正中,人擠人地瞅著一張肖像,大家都不知這是誰,忽然人群里有人大叫:「紹發,這龜孫瞅著跟你咋恁像嘞!」

「凈胡球說」

「你不信問問大伙兒」

這時來了位當差的:「你倆擱這兒吵啥勒。」

「鄭老大跟那個照片好像」

「啥玩意兒?!那是蔣委員長!」

紹發聽見「蔣」委員長,不由得多問了下,「這蔣委員長是哪兒人啊。」

「浙江奉化。」

又到了冬天,鄭紹發進城shopping,見到許昌城裡這張燈結綵,吃飯的時候問掌柜,「這都是弄啥嘞?」

「委員長要過五十大壽。」

紹發仔細琢磨了下,浙江奉化,姓蔣,人家瞅著還像我,數著日子,生日也一樣。

我勒個去,這蔣委員長能是三發子?!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或者您自個兒看《金陵春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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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開始提到的這位叫鄭金聚的老漢,就是鄭紹發的孫子。

老鄭家接待了台灣和大陸的史學研究者和記者之類的無數,您要是到了河街,直接問當地老鄉,蔣介石他家咋走,老鄉們都會習以為常地給您指個路。

鄭金聚已經留下了血樣,要跟台灣蔣家來個滴血驗親,證明蔣介石就是他三爺。

下圖左一是鄭金聚的爹鄭雙喜,根據本故事,鄭雙喜的三叔叫蔣介石。


今天講一個殺豬匠的故事
臨近過年,西南這地方就要準備殺過年豬,吃刨鍋湯。我家也殺了,請的是鎮上的名人賴豬匠。
殺豬的那天,為了見見這位人們口中的奇人,我特地起了個大早,卻發現賴豬匠早已在豬圈旁等候了,這是個四十左右的壯漢,肥膘大耳,滿臉的鬍子,和我想像的樣子差不太多,一幅標準的殺豬匠模樣。爸媽在豬圈旁與他閑聊,聊了幾分鐘,似是商量完後,他將煙屁股咬扁後一吐,就抄起鐵鉤來準備殺豬了。
那鐵鉤與電影里的海盜鉤極似,把手是丁字型的,用起來十分得巧,尖頭角度不是很銳,卻漫著殺氣,想來應該是粘過不少肥豬的鮮血。果然,賴豬匠把鉤子一上手之後,豬圈裡的那頭家豬就開始叫喚了,開始在圈裡沒命的躁動亂跑。
「不要板命咯...」賴豬匠似是習以為常,進了豬圈。他身板笨壯,動作卻是利落,眨眼的空隙,鉤子已經深深扎進了家豬的腮幫子里,拖到了圈門口,家裡的漢子們早已等候多時,立即上前將豬控制住,拖到了殺豬凳上。
俗話說,兔子急了也咬人,家豬急了,也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了四蹄上,把殺豬凳掙得嘎嘎作響,我們幾個險些沒有控制得住。賴豬匠鉗著家豬的頭,在豬後頸處撫按了幾下,家豬竟慢慢靜了下來,看來這畜生也明白了掙扎的無用,聽天由命了。
家裡的女人拿來一個裝有水和菜油的鋁盆,將其放在家豬的脖子下,這是一會兒用來盛豬血旺的。盆放置完備後,賴豬匠便將尖刀操起,對準家豬頸部的動脈處,一刀扎了下去。頃刻之間,新鮮的豬血便從刀口處噴涌而出,注到了鋁盆里,尖刀扎斷了動脈,也扎破了氣管,豬雖然中了一刀,卻並不能立即死透,豬肺還在呼吸,刀口的豬血便咕咕地一股一股地流出來,伴著豬身一下兩下的痙攣湧出。約莫兩三分鐘過後,豬身不再痙攣了,刀口處也不再咕咕地叫了,這豬就算殺完了。
「忙完了,你們打麻將去吧!」賴豬匠將手一揮,便轉身忙自己的去了,按豬的其他漢子似乎習以為常,真就一個個地去洗手,準備打麻將了。我好奇地問賴豬匠「就不要人幫忙了?你一個人怎麼忙過來?」,賴豬匠笑笑「沒他們在,我還要利索一些。」我被這番聽起來有些自大的言論挑起了趣味,就站在門口,準備看看他一個人如何料理這頭三百多斤的肥豬。
豬殺完了,第二步是刮毛,不過在刮毛之前,還得給豬身打氣,打氣是為了把豬身漲得飽滿一些,刮毛的時候便能颳得更乾淨。賴豬匠取來氣針和打氣筒,在豬身和四腿處分別打滿了氣,我觀完全程,看了看時間,竟已過了近半小時,這賴豬匠的手藝似乎也與平常殺豬匠沒有什麼不同,有的殺豬匠給豬打氣還要快些。
給豬充氣,是為了把豬脹滿,颳起豬毛來便能颳得更乾淨些。賴豬匠把豬拖到大鍋里,將豬身用沸水燙過,拿起刮子那麼一刮,只聽沙沙幾聲,那堅韌的豬毛便齊根斷裂,露出潔白的豬皮來。
約莫十來分鐘過後,毛豬成了瓷豬,賴豬匠又將邊角理凈,摳去腳趾,將豬整個兒倒吊了起來。他操起屠刀,劃開豬肚子,把心肺下水全掏了出來,然後揪著尾巴,把豬對半劈成了兩半。
爸爸過來想要幫忙,賴豬匠急忙止住他,不用不用,你們去打牌,我不要人幫。然後端過筲箕,把下水放上去,開始洗大腸,他料理下水的手腳顯然要麻利許多,動作甚快,不到兩分鐘,大小腸的污物幾近擠盡,他又拿過一支筷子,把大腸翻過來,在水流下抹了十幾下,大腸已經看不到雜質了。
下水處理得妥當了,賴豬匠也不停歇,又去給豬剖塊兒,看到他剖豬的手法,我才知道他真正的能耐在哪裡了,他剖肉的技術,就像庖丁解牛一般,十分直接巧妙,一頭豬剖完,才不到半個鐘頭。我隨便拿起一塊肉來,沉甸甸的少說也有十幾斤,賴豬匠拿起來卻像一點也不吃力。
豬到這時候已經算正式殺完了,爸爸便邀
賴豬匠進屋喝酒,賴豬匠洗過手,卻要收拾了東西直接走,爸爸再三挽留,終於把他請進屋。火爐上是香噴噴的刨鍋湯,賴豬匠卻一口也沒動,只是喝了幾杯白酒。喝完就離開了,說是要去下一家了,這次是再也攔不住了。
我好奇於賴豬匠怎麼對刨鍋湯這極鮮美味不敢興趣,爸爸笑著說,你不知道,賴豬匠是從來不吃豬肉的,豬靠他死,他靠豬活,哪裡還要吃豬的肉呢?
大家都笑起來,感嘆這殺豬匠實在有趣,殺豬從來獨來獨往,也不要人幫忙,竟還不吃一點豬肉。
過了一會兒,爸爸表情突然玩味起來,點了點頭說,是個能人呢,人家以前是市裡屠宰場的,剖過幾千頭豬,也殺過幾千頭,他殺豬技術是全廠拔尖的,殺豬從來沒捅過第二刀,嘿嘿!廠里的人還給他起過一個外號,叫賴一刀!
那時,我才覺得這是一個奇人了。


我有一個藏在心裡很多年,很少給別人講的故事。

高老頭。

不是巴爾扎克筆下的著名人物,而是我讀希望小學時認識的老頭。

姓高,但沒人知道他叫什麼。很多年了,他一直在學校邊上住著,靠撿垃圾為生。

高老頭沒有讀過書。

他有一個兒子,也不認字兒,三十多歲的時候找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回來。

那個女人的名字叫「楊桂芝」,我們小時候都叫她「洋鬼子」,經常一群學生娃圍著她,朝她扔石塊、吐口水,她只會一直傻笑,偶爾石頭砸得她疼了,她就罵著不知道哪裡的方言趕這些小孩兒走。

楊桂芝後來生了一個兒子,叫高長紅。

高長紅九歲多才作為特困生入了學,學校免了他所有學雜費。

讀二年級的時候,他媽媽楊桂芝走丟了,附近的人都說,是被人販子拐走的。

過了兩年,高長紅的爸也得病死了。

高長紅和高老頭兩爺孫從此相依為命。

校園後面有個小土包,學校和附近一些住戶都把垃圾倒在上面,高老頭每天就在垃圾山上刨,找任何可能賣錢或者吃穿用得著的東西,高長紅也經常在那裡幫忙刨垃圾。

學生們為此給高長紅起了個綽號,都叫他「垃圾娃」,變著法地欺負他。

連帶著高老頭也一樣被欺負,許多孩子掃除後倒垃圾,看到高老頭弓著腰在垃圾山上翻檢,抬起簸箕就把垃圾倒在他身上,然後一邊大笑一邊往回跑。

因為高老頭家的房子就在學校邊上,許多調皮的學生娃還隔著圍牆往他們家屋頂上仍瓦片、碎石和紙飛機,年久失修的破舊瓦房上堆滿了學生們仍的各種各樣的東西,砸得到處都是窟窿。

高長紅成績很差,小學畢業就再也讀不下去,去了鎮上一家麵館當小幫工。

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在麵館門口被一輛疾馳而過的運貨車撞死了。

高老頭成了他們家唯一活著的人,住在垃圾遍地的小屋裡,經常吃鎮上一些飯館倒掉的剩菜剩飯,卻一直活到了九十多歲。

當年那些欺負高老頭家,以嘲笑和罵高老頭為樂,往他們家房頂扔石頭的學生們,長大後很多都離開了農村,去了縣裡、省里打工。即使留在老家,也肯定不會關心這樣一家人的命運。

幾乎沒有人知道,95年希望小學擴建時,需要佔高老頭在學校邊上的房子和自留地,那時的學校窮的叮噹響,我父親作為當時的校領導去找高老頭談,非常擔心他漫天要價。沒想到,高老頭只想學校給他原封原樣再建一間瓦房就行,唯一的要求是,這個瓦房還是要建在新擴建的小學邊上。

更少有人知道的是,高老頭死後,鎮上和學校組織人去他家清理東西,當他們第一次走進那個臭氣熏天的破瓦房,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堆滿的各種垃圾,走到高老頭平時睡覺的地方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在床腳邊和靠牆的地方,滿滿當當碼了不知道多少老師和學生扔掉的書、本子、筆記本和報紙。

在學校後的垃圾山上刨了那麼多年,高老頭幾乎把所有帶字的東西全部撿了回來,卻一樣也捨不得賣掉。

…………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真實到故事裡所有人的名字,都是真名:高老頭就叫高老頭,他的兒媳婦就叫楊桂芝,他的孫子就叫高長紅,而他的兒子我甚至都不知道叫什麼。

但是沒人記得他們。

一家人,4條命,卑微地活在這個世上,然後卑微地死了,活過和沒活過沒有任何兩樣。

他們才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螻蟻。

但螻蟻,也有他人性閃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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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奇人的話,對於一個圍棋愛好者而言,莫過於李世石,還有AlphaGO。


他們都是棋士。


都是一丈的傳奇。


2016年3月9日,韓國首爾,鈡路區fourseasons酒店。谷歌人工智慧AlphaGo,對弈韓國職業九段李世石。中午十二點,比賽開始,圍棋史上,真正意義上的人機之戰上演。


棋盤兩側,分別坐著李世石還有AlphaGo。額頭覆著短而淺的劉海,五官秀氣,身材小而瘦削,李世石端坐,脊柱挺直;對面坐著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頻頻看向自己的九點鐘方向,那裡有一塊屏幕,屏幕上,AlphaGo落下一子,男人看向屏幕,把屏幕上新出現的白子下到棋盤上。如果沒有這塊屏幕,這是一盤和千百年來如出一轍的對局,對弈的雙方正襟危坐,交替落子,棋室里的另外兩人面容嚴肅,觀棋不語。


這是千百年來圍棋藝術的表象,靜止,含蓄,肅殺。


李世石始終很平靜,面無表情,他落座盤前,不動如山。你看不透他,像是有一層帷幕,將他與真實世界隔離開來,即便近在咫尺,仍舊觸不可及。


然而,坐在對面的AlphaGo更加神秘。他執行了谷歌的深度學習演算法,結合大數據和雲計算;人類設置了它的計算機制,卻不知道它是如何學得的棋譜模式——換言之,它下了一手好棋,但即便是製造AlphaGo的科學家,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下出這手好棋。它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沒有形體,唯一向外界輸出的信息,就是屏幕上冷冰冰的落子。


即便隔著屏幕,依舊能感知到李世石的殺氣。穩固,鋒利,身材瘦小的他,眉眼淡泊而凝重。但我懷疑,他的殺氣或許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牢不可破;新聞發布會上,記者曾捕捉到一個細節:李世石的說話聲音很輕,手指甚至神經性地顫抖著。


我印象中的李世石不是這個樣子的。


12歲入段,16歲職業三段,當時初出茅廬的李世石斬獲多個韓國國內頭銜,以一介狂人的身份出現在人們視線當中。2001年,18歲的李世石第一次打入世界大賽LG杯決賽,最終2比3不敵當時的棋壇霸主李昌鎬,當時李世石無所畏懼地表達著對勝者的不屑:「在所有高手中,昌鎬的力量是最差的。」 兩年以後,第7屆LG杯開始之前,李世石接受中國記者的採訪時說:「我不尊敬任何棋手,從來不。」


然後他就兌現了自己的狂妄。在李昌鎬仍舊如日中天的時候,以3比1的比分戰而勝之,奪得第7屆LG杯的冠軍。


他因這次杯賽而晉陞九段,史無前例。在此之前,他曾公開揚言三段段位已經足夠,再也不會參加段位賽,為維護高段權威,防止三段力壓九段的情況發生,韓國棋院專門為他修改規則,規定國內比賽的亞軍可升一段,冠軍可升兩段,世界冠軍可升三段。新規制定不久,李世石一奪富士通杯,再奪LG杯,一躍躥升至九段,從三段到九段,為時三個月;時間之短,躍升之快,前無古人。


而李世石的王朝從此展開,職業生涯迄今為止14個世界冠軍,從02年奪冠開始一直到12年,幾乎年年都有冠軍斬獲,獲得世界冠軍次數僅次於李昌鎬,緊隨其後的曹薰鉉和古力分別拿到9個和7個。而在李世石狂飆突進的歲月里,他令人嘖嘖稱奇的狂妄總是如影相隨:2005年1月第二屆豐田杯,李世石與常昊冠亞軍決賽前,李世石聲稱自己「有65%至70%的勝算」,而當時卻是交戰記錄常昊4比1遙遙領先——


而最終李世石以2-1勝出,奪得人生中的第五個冠軍。


2016年,李世石已經三十而立,他的狂妄一如既往,正如他始終嗜殺擅戰的棋風。面對曾經像他一般的後起之秀,他的姿態和他當年面對晚輩時一般強硬:「柯潔年紀還小,棋的深度還不夠,說他已具備引領時代的能力,難以令人信服。」而即便那時候,他已經被柯潔打成2比6,戰績懸殊。


這才是這是我心目中的李世石,自負,狷狂,不可一世。他不會畏懼,從不恐慌,無論他的對手是同樣殺氣凌人的古力,還是戰無不勝的李昌鎬,亦或是同樣娟介如他的柯潔。


但這一次,他身體顫抖,聲音輕微;這一次,他有生以來不再僅僅為自己而戰,而他的勝負,也不再僅僅會由他的狂傲買單——


這一次,他站在古往今來的棋士之巔,面對著一個令人費解的對手,來自於一個令人費解的時空。


確實費解。


如果論年紀,它只有一歲多點大。半年多的時間,它從對圍棋一無所知到擊敗了歐洲圍棋冠軍樊麾,然後又過半年,它正面挑戰世界圍棋冠軍,而它的製作者宣稱,世界冠軍的勝率,接近於百分之零。


它有兩個大腦,一個叫「價值網路」,一個叫「策略網路」,「價值網路」計算局面,「策略網路」去選擇下子。它用蒙特卡洛樹搜索演算法,來思考出那個最好的那一步棋;它還能自己和自己對弈,實現左右互搏,而棋力就在互博之際飛速提升;它研究人類百萬盤棋局,在人類還在兢兢業業打譜研究的時候,成千上萬的棋局在它腦海一掠而過。


它是AlphaGo,相對於血肉之軀,它的軀殼是一堆代碼、一簇電流,一群在晶元里浮動跳躍的電荷。它的舞台,簡單到極致——縱橫勾畫出方格,還有象徵敵我雙方的黑白雙色,從形式上看,沒有什麼東西看上去比它更簡單了。


但就是這看上去簡潔到近乎一無所有的棋盤,當第一棋子落下的時候,瞬間就複雜到無以復加。19乘19的棋盤對應361個交叉點,簡單的格局卻有著無以倫比的空間複雜度,理論上說,圍棋相當於361的階乘,窮盡宇宙中所有的粒子,都無法完成圍棋所有的變化。


這是人類智慧的終極體現,幾千年來,中國、日本、韓國,乃至整個世界的棋士都在這一尺之地捉對廝殺。而它橫空出世,借憑虛之軀,以棋士之名,正面單挑世界圍棋最強者之一,而站在這個最強者背後的,是古往今來的所有棋士。


如果它贏了,就贏了所有人。


棋士,自古以來從來是殘酷的字眼,每一顆子敲擊棋盤,餘音迴響的,都是沉甸甸的勝負。1835年,日本井上家棋士赤星因徹負於本因坊丈和,當場吐血,不日氣絕;1938年,象徵日本傳統圍棋最後棋手的名人秀哉與木谷實下隱退棋,雙方限時40小時,棋局從6月26日一直下到12月4日,期間,秀哉身體一度惡化,臉部浮腫,是心臟病徵兆;1939年,吳清源與木谷實開始十番棋之戰,木谷實對弈時因為貧血忽然暈倒,而鑽營棋局而物我兩忘的吳清源居然渾然未覺;1945年, 美軍原子彈空襲廣島,瀨越憲作與岩本薰正在對弈,及至爆炸發生,瀨越憲作木然坐於席上,而岩本薰則全身匍匐於棋盤上,觀戰的橋本宇太郎直接被甩到室外……


1961年,日本老太太伊藤友惠橫掃中國棋壇,堪稱棋壇國恥;1986年,聶衛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為中國贏得第一次中日擂台賽; 1988年,錢宇平奪得全國圍棋個人賽冠軍,但就在同年,因為過於痴迷圍棋導致用功過度,情緒失控,精神疾病加劇,一度復出,但最終退出棋壇;2015年7月26日,白髮蒼蒼的曹薰鉉和趙治勳再度同台競技,在他們年輕的時光里,這一對日韓勁敵曾經多少兵戎相見、提窮匕現,而年邁的他們在歷經滄桑以後,如今足以相逢一笑泯恩仇。


勝負就是一道選擇題:贏或者輸。答案只取決於自己,古人將棋士稱之為勝負師。古往今來的棋士們手執棋子,將無窮無盡的黑白澆築在棋盤之上,而木質棋盤就被澆築成一道道厚重的鐵幕,鐵幕之內只有殘酷的勝負,繼而隔絕了鐵幕外的所有溫情。世界上沒有比勝負更艱難的事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棋士在黑白洪流之中形單影隻,而在他們的身前和身後,又有無數棋士與他們並肩而立——


這就構成了人類圍棋的總和,千年以來。那麼多人,那麼多棋,那麼多勝負,那麼多生存與死亡。


從未有人想過這一切會有被碾碎的可能,早在一兩年前,無論是職業棋手還是圍棋愛好者們都對人工智慧圍棋嗤之以鼻——「電腦圍棋不過業餘2段水平」,這是我長久以來的一個認識,當時坊間流傳著一個圍棋訓練軟體,叫做《手談》,實現了人機對弈,最高級別,大概就是業餘2段。


誰都沒想到,這一天會驟然到來,而最終被選中的是李世石。有人說,李世石賭上了他一生的榮耀,但事實上,是整個人類圍棋押上了自己千年來的榮光。


對於李世石而言,他或許不代表全部人類,也不代表他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但毋庸置疑,他代表整個人類歷史中的棋士,象徵前仆後繼的棋士在這一小片鐵血之域的堅守。他贏了,意味著人類圍棋尚未被機械之力以蒙特卡洛樹搜索演算法般的暴力所摧毀,而反之,則意味著人類圍棋的徹底淪陷,淪陷在一個不過一歲點大的傢伙身上。

勝負師只為自己而戰,而今天,李世石為所有勝負師而戰;他拈起一顆棋子,是古今所有棋士共同拈起一枚棋子,而他指尖震顫,則是人類圍棋第一次露怯。


但或許,這可能是人類露怯的開始。


還是陳詞濫調,那一句古往今來。一千多萬年前,原始人類走出東非大裂谷,開始了他們艱難的跋涉,有一部分人沒有走遠,仍舊停留在非洲大陸,有一部分人來到了歐洲,還有一群人走得更遠,來到了亞歐大陸的最東端。


這是世界三大人種的雛形。


百萬年前,他們茹毛飲血, 鑽木取火,在漆黑的夜幕下竊竊私語,敘述著遠古時候的怪力亂神;一萬年前,農業、馬匹、車輪、冶金改造了人類,文明從此開始;五百多年前,迪亞士自葡萄牙里斯本出發,尋覓非洲最南端的位置,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中顛沛流離,由此人類步入了大航海時代。


1764年,織工兼木工詹姆斯·哈格里夫斯發明了珍妮紡紗機,英國開始了工業革命,機械之手開始塑造世界;1866年,德國人西門子製成了發電機,人類進入電氣時代,電燈、電車、電影紛至沓來;1939年,艾倫·麥席森·圖靈應招協助軍方破解德國的著名密碼系統Enigma,在破譯密碼的過程中提出通用計算機的概念;1946年,第一台計算機「ENIAC」於1946年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誕生——18000個電子管,佔地170平方米,重達30噸,耗電功率約150千瓦,每秒鐘只能進行5000次運算;2014年,俄羅斯計算機「尤金」通過圖靈測試,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通過圖靈測試的人工智慧。


這是人類文明的簡單履歷,也是人工智慧的發展圖譜,而這一切承載著百萬年來的血雨腥風。千百萬年來,人類熬過了饑荒、瘟疫、戰亂,在層層疊疊的屍骨中壘起了文明的骨架,於是現在的我們才有資格站在萬物之巔,狂傲得彷彿這是與生俱來,好像我們從未被野獸追逐過一樣,然後,我們也就習慣性地認為,我們可以一直狂傲下去——


就像一年多前,全世界下圍棋的人幾乎都信誓旦旦,在圍棋上機器不可能下過人類,至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而如果,我們曾一度認為不可戰勝的圍棋會被人工智慧碾壓,那麼小說又有什麼不可以——2013年,詩人Montfort用165行Python代碼實現計算機寫作,作品由哈佛書店出版社印刷成書。假以時日,人工智慧也許能與人類站在同一片文學的舞台,它的身旁將會是莫言,是泰戈爾,是博爾赫斯,是莎士比亞,而人類賴以自豪的文學殿堂,在面對人工智慧的時候,莫非也有岌岌可危的一天?


沒有什麼不可能——就像我們一度自負地認為,以人類幾千年的圍棋技藝為後盾,人工智慧不可能在圍棋上超越人類,而現在,超越已經迫在眉睫。那麼,有朝一日,我們的音樂、書法、繪畫、攝影、雕塑、戲劇、電影等構築起的藝術殿堂,會不會終將被人工智慧在各個角度和維度上擊破,然後在時間的長河裡檣傾輯摧?


而這一切更有可能發生在科學領域,或者說更早出現在科學領域。人類在千百萬年來積攢下對世界的所有認知,或許比不上人工智慧的電子湍流在數微秒間的驚鴻一瞥,而伽利略、牛頓、愛因斯坦、霍金……他們曾經震古爍今的榮光,最終會淪落為文明的夕陽?


而這一切,也許正在發生。


然而當我們追根朔源,一切卻又撲朔迷離。它或許發生在1997 年 5 月 11 日,加里·卡斯帕羅夫以 1勝2負3平的比分,輸給 IBM 的計算機程序
「深藍」,1977年的「深藍」,重達1270公斤,龐然大物。


也許也並不是這樣。


它或許發生在2014年,發生在人工智慧第一次通過圖靈測試的時刻;或許發生在1946年,人類按下第一台計算機「ENIAC」的開關; 或許發生在1939年,年輕而意氣風發的圖靈被招入英國軍方;或許發生在1764年,那一年,織工兼木工詹姆斯·哈格里夫斯用珍妮紡紗機織出了第一塊布;或許發生在千百萬年前,那是一個無從追溯的時刻,第一個遠古時代的人走出了非洲大裂谷;或許,它發生在幾十億年前,在某一個無足掛齒的時刻,某一個分子忽然開始了自我複製,從此就有了生命起源——


或許這一切,註定發生。


三個多小時後,李世石投子認輸。盤面上,他落後的目數已經超過貼目,對於職業棋士而言,已屬大敗。
輸棋的他面無表情,他靜靜地擺弄著棋子,簡單地復著盤,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個33歲的男人,在面對勝負展開的剎那
,仍舊保持淡定與沉著,輸棋,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或許,當他投子的一剎那,他並沒有去想人類圍棋的歸宿、或者思考人工智慧會不會逆襲人類,他僅僅只是輸了一盤棋。


那就把它贏回來唄。


畢竟,世界上,沒有比勝負更簡單的事了。


大學時候的學生會會長董事長,奇人一枚。此君外表平平無奇,丟到人群中完全不會被注意出來。
但是他畢業前乾的幾件事,震驚了我們全校。一時被封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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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下學期的時候,董事長決心要考研。然後每周兩天固定時間出現在考研教室,複習的方向也與眾人完全不一樣,大家都在背單詞、背專業書籍什麼的。他在看哈利波特英文原版,順便抱著一本英語詞典。然後看到激動處還有情緒起伏。絕壁是考研教室的一股清流。據說後來也有看原版的傳播學書籍,但是我沒有看到。反正這廝在考研的過程中,據說引經據典都是直接用的英語原文。大家寫【弗洛伊德】,人家都是直接【Sigmund Freud】,也許是逼格更高一籌還是怎麼著,反正他考上了。而且分數還超了不少。考上之後請哥幾個搓了一頓,酒到酣處說,學校報差了,不想去了。我們以為他隨口一說,沒想到,真不去了。
-------------------------------------------------------------------------------------------------------------------------------------------然後大四快下學期的時候,董事長被一位已進海關的學長蠱惑,為了緝私倉庫里的低價奢侈品和數碼周邊(每隔一段時間海關都會內部消化一部分流拍走私品,性價比極高)決心要考公務員。然後買進了一一套真題,一套考試材料。然後在每晚打dota的間隙,抽空做做題,讀讀書。又是一路開掛的進了面試,面試的時候遇到三道題目的最後一題是【你在網路上面看到一條帖子,是關係你們單位另一個部門的業務問題,帖子煽動群眾,準備聚眾鬧事,你該怎麼辦?】結果5分鐘的準備時間裡,他不僅理好了前兩個問題的答案,還寫了一份代碼,強行刪帖還是屏蔽什麼的。(這一段我不是很清楚,不是他本人說的)總之,就是又考上了。考上之後請哥幾個搓了一頓,酒到酣處說,媽的,原來只有緝私才有機會消化流拍品,老子考了其他部門又沒用了。不是很想去。我們以為他在搞笑上一次的梗,哈拉一下過了。沒想到,真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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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馬上就畢業了。我們想說他也搞不出什麼名堂了。沒想到居然還有。畢業前兩個月,董事長忽然悄無聲息的去了上海。沒有人知道他去幹嘛。回來之後每天還是打打遊戲泡泡妞,也不去找工作。直到有天,他的廢材舍友在他的郵箱里看到了一封英文offer,落款是【dentsu Top】。廢材也好奇,就百度了一下。結果是.......電通東派.......全宿舍炸裂。然後在我們的要挾下,董事長又請哥幾個搓了一頓,並且我們這次強烈要求不喝酒。一夜無事。不過,他還是沒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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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因為那天晚上沒有喝酒,董事長睡不著,下載了一部《南京南京》。日企一生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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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他現在在做村官。是誰說只有高顏值才有開掛的人生的。


狗語者
師傅趕回診所時,家屬們激動的迎了上去,師傅卻視若無睹,直接走向中間的狗。
那是條土狗,沒精打采趴在地上,說是這兩天不吃不喝,不知道什麼病。
我心中竊喜,又可以趁機學本事了!
師傅仔細地聽著那狗一陣陣咿唔的低吼,我想他們一定在聊人生,談理想,或者探討股市行情。
沒有什麼不可能,師傅本事大著呢!
有次師傅下鄉看豬少帶種疫苗,我們兩個都懶不想回去拿,師傅走到老鄉家的黃狗面前一陣嗚哇嗚哇的手舞足蹈,還把診所鑰匙丟給它,老黃狗聽完,竟然嗷的一聲,叼起鑰匙就跑了。
沒過多久,黃狗回來了,嘴裡還叼著一個藥盒,我取下來一看——布氏桿菌病活疫苗,正是師傅忘帶的那個!
這次師傅卻沒有出聲,認真的聽著了很久,不時還點個頭……
我小心翼翼的問:「師傅,這狗怎麼了?」
師傅沒回答,起身往屋外走。
家屬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我趕緊跟了出去。
師傅到隔壁超市買了包煙,猛抽起來。
「你跟我兩年,也學的差不多了,不用再跟著我了,今晚你就收拾東西走吧。」師傅突然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話。
「啊?師傅你還是嫌我不如狗好使喚么?」
「師傅以前四海為家,直到在這遇到你師娘,再也走不了了,才開的診所……」
「等等,師傅你不是單身嗎?硬碟裡面的可不算數啊!」
「她爹是本地首富,我配不上她,本以為我們今生無緣,但是剛剛那條狗說服了我……」
「啊?……你是說那狗——」
「嗯,他喜歡上了一條薩摩犬,看來我和這狗也是有緣,兩樁事可以一起辦了」
「對了,你一直想學狗語,其實不用學,等你單身二十年以上,冥冥之中就會覺得自己像條狗,自然就悟到了……」
我完全不明白師傅在說什麼。
第二天,師傅帶著狗向隔壁超市老闆提親去了。
我從此遠走他鄉,再也沒行過醫。

然而幾年後,我卻悟到了狗語。


1、

「咱們煙盜這一脈,可不能絕了。」


老鬼坐在院子里,敲打著手中金黃的旱煙槍說。


我懵懵懂懂的點頭,又搖頭,問他什麼是煙盜?


老鬼只是笑而不語,抽了一口辛辣旱煙,吹向園中枯萎的大樹。


樹榦被細若遊絲的煙氣所纏繞,我離得近了些,被嗆得咳嗽不止。


再抬頭,面前的老樹,彷彿如沐春風,綻放千朵萬朵海棠花,開的滿庭芬芳。


老鬼問我:「懂了嗎?」


我怔怔點頭,說:「懂了。」


他站起身來,隨手摘下一朵海棠花,在眼前細細打量。


「天下之大,有盜賊種類無數,竊國者侯,竊銖者賊,而咱們煙盜這一門,移形化物,吹無生有,乃是祖宗傳下來的神通本事,但既然是盜,便不是多麼光彩的本領,以後你長大成人時。」


老鬼頓了一頓,將旱煙槍拋向我說。


「遇事勿先提及自己煙盜的名號,小心做人,謹慎行事,切記,切記。」


我捧著沉甸甸的旱煙槍,重重點頭說:「記下了。」


從那以後,我便隨老鬼修習煙盜的本領。


2、

我曾親眼所見,村裡久縫天干,鄉親來求老鬼幫助,他站在旱地里,點燃那柄旱煙槍,口吐濃煙,滾滾入土,約莫半刻後,成片的青綠麥芽便破土而出。誰家若丟羊少馬,老鬼也能在其園中口吐煙氣,頃刻間霧化牛羊。


我還聽說村長家鑿出池塘,飼養魚蝦,但苦無增添趣味的點綴,於是請去老鬼,他站在池邊,手中托著旱煙槍,將細若遊絲的煙霧噴向水池,渾水之中轉眼間開出朵朵並蒂蓮,村長大喜,花重金做了塊燙金大匾,敲鑼打鼓贈與老鬼。


上書四個大字:「口吐蓮花。」


只憑手中那一桿黃金旱煙槍,老鬼彷彿下凡的神仙。


移形化物,吹無生有。


鄉親們愛戴他,鄰里們尊敬他,但只有我知道。


每次老鬼外出回到家中,都要坐在床上重重咳嗽,一口接一口的吐出血絲黑痰。


外人只得見老鬼的高超本領,可我心裡清楚。


那些移形化物的神通代價,是拿老鬼的命去交換。


我曾怒問老鬼,你都一把年紀了,為何還要如此不惜命,助人為樂?


老鬼緊握旱煙槍,微笑著說。


「煙盜,奪天地造化,竊陰陽萬物,但不是賊。」


3、

十八歲時,我出師,拜別了老鬼,要去往世間遊歷。


老鬼說這是每個煙盜的必修之路,讓我將八字警言牢記於心。


小心做人,謹慎行事。


臨行前老鬼用那柄祖傳的金煙槍,吹出了一柄新的木製煙槍,並且親手雕刻名字後交給了我。


時年,他已經老的不像人樣,頭髮花白,牙齒全部掉光,佝僂腰背,每日起床時便會咳血。


我不知多年以後再回到家中,他是否仍然健在。


於是我面朝他長跪不起,重重三叩首,拜謝養育之恩。


這一別,想來便是永別。


出了村子,走馬觀花過了鎮上,我來到了邊城雄陽關。


城內參差十萬戶,極土木之盛,高台玉樓,繁華鼎食。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對初見的一切都倍感新鮮,販夫走卒吆喝四起,車馬往來絡繹不絕。


不遠處的一陣喧嘩,卻在此時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近,見是一位粗狂大漢圍住一名少年,怒聲大喝:「小賊,今天人贓俱獲,看你還怎麼抵賴?!」


4、

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竟是一個女孩兒,只不過身上衣衫襤褸不堪,身軀瘦弱,不論她如何反駁,都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她被人揪住衣領,氣的面色緋紅,卻仍舊嚷嚷著說:「憑什麼說是我偷的,我不是小偷,快點兒鬆開我!」


大漢怒睜了雙眼,朝身旁的一人揮手,「搜搜她身上,我就不信了,還能找不出來!」


我抱起胳膊饒有興緻的圍觀,身旁一名小販卻嘆著氣說:「哎,這苦命的孩子,每天飢一頓飽一頓的,為了兩個饅頭,被人抓了現行,恐怕是逃不了一頓毒打咯。」


我湊近了問他:「敢問老闆,這小姑娘當真這麼可憐么?」


「那還有假!」老闆一臉打抱不平的樣子,「她在這兒流浪三年了,我們這些小販有時見了,也會隨意施捨些銀錢,但恐怕還是不夠她吃的。」


我點點頭,想起老鬼的捨命助人,善念一起,順便想試試自己的本事,便走到一處角落內,掏出煙槍,點燃後吹出一股微弱的青煙,兩顆饅頭緩緩立在掌心。

我心中一喜,然後走向大漢,和氣的說:「大哥,怪我怪我,剛才拿了您兩個饅頭,走的太匆忙,忘記給錢了,這不在我這裡嗎,您瞅瞅?」


大漢斜著眼看我,咦了一聲,似乎四肢發達,頭腦卻甚是簡單,他撓著頭皮,看向我手中的饅頭,同時我又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遞給了他。


「哎呀!早說嘛!」大漢利索的拿了我手中錢財,放入圍裙中,「原來是誤會啊!大家散了吧!」


被鬆開的小姑娘瞪了大漢一眼,機敏的從我手中奪過饅頭,正要跑出人群,卻被我一把抓住。


她沒好氣的問:「你幹什麼?!」


我皺著眉頭說:「別人幫了你,難道連一句謝謝都不能說嗎?」


她哼哧一下鼻子,冷冷的回答:「我都快餓出毛病來了,還管那麼多作甚,你給我閃開!」


說完她便想將我推開,卻如何都推不動,再往下一瞧,她被氣樂了,指著我勾住她衣服的煙槍笑問:「這是什麼寶貝,看著真晃眼。」


我搖頭笑了笑,心裡生出一種被她惦記上會很不妙的預感。


她果然瞪大水靈清澈的眸子,伸出手就想去奪,我急忙收起煙槍,對她說:「這可是我的東西,不許看。」


「偏不!」她嘟起嘴,鼓鼓的兩腮甚是粉嫩。


我頭大如斗,摸著懷中的銀兩,想了想說:「我也正巧餓了,要不你隨我去吃碗面吧?」


她怔怔的看我一眼,竟是直接挽住我的胳膊,踏起歡快的步子。


「走!」

5、

麵館里。


我看她捧著碗囫圇吞棗的模樣,忍不住失笑:「你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


她頭也不抬,只顧吃面。


我好奇的繼續問:「你叫什麼啊?」


小丫頭忽然放下筷子,坐直了身板,面色認真的似要昭告天下,朗聲說:「本姑娘就說一次,你可聽好了!」


「我洗耳恭聽。。。」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走千山渡萬水,識遍人間妖艷貨,於浮世中一朵清流小奇葩,正是在下!」


說罷,她拱手舉過頭頂,豪氣干雲。


我愣了,不知所云,「所以,你究竟叫什麼。。。」


「我叫一朵。」她拿起筷子繼續狼吞虎咽,方才的豪邁氣魄蕩然無存。


一朵姑娘?


妙哉。


我哈哈大笑,讚許的看著她說:「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叫什麼?」


她無情拒絕:「不想。」


我自討了沒趣,仍厚著臉說:「我叫時慢。」


她忽然抬頭,皺眉問:「那你是不是還有個哥哥?他叫時快,比你早半個時辰出生?」


我愣了一愣,苦笑搖頭:「當然沒有。。」


想來,我又難免有些黯然神傷,竟連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


幼年時便跟著老鬼生活,他只是告訴了我名字,卻不曾提及我的父母。


關於我如何來到這世上,又是如何跟隨老鬼,我全然不知。


我只知道,他叫老鬼,有一身奇絕的煙盜本領。


以一桿旱煙槍,口吐蓮花,甚至連衣食住行都各顯其能。


家裡不耕農田,不養牛馬,卻一日三餐富足有餘。


每逢春節,除去鄉親所送禮品,我幾乎年年有新衣裳,上等的料子,厚實的皮毛,這在村裡是頂天而又華貴的衣物,著實讓鄰家孩童羨慕的緊。


對我如此,他自己卻活的簡樸平淡,只有那桿雕龍刻鳳的黃金旱煙槍,被他視作唯一的珍寶,我十八年來連摸過的機會都屈指可數。


年紀尚淺時,我曾問他煙盜修行到極致會怎樣?


老鬼一開始不予理會,但架不住我軟磨硬泡,他只好說了三個字。


「竊長生。」

6、

一朵簡直就是個奇女子,不負清流之名。


她混跡市井之中,能與販夫走卒高談闊論,講起一些妙聞趣事來,生動曲折,更是引得滿堂喝彩。


我初入江湖,所見所聞無非是雄陽關熱鬧景象,少了些閱歷,也儘是一朵帶著我大開眼界。


這日,我站在城頭極目望去,心中對遊歷路線舉棋不定。


雄陽關以西是荒涼大漠,渺無人煙,往南是煙雨水鄉,別有一番人間風趣。


我自然是更想去江南,遊覽詩人所言的如畫美景。


但老鬼曾說,煙盜的修行在於一個閱字,識遍人間冷暖,才知手中的煙槍分量。


若善人用,則善。


惡人用,必定極惡。


所謂煙盜,若萬物皆可信口吐來,大可好吃懶做不思進取。


老鬼讓我獨自遊歷,大抵是想讓我自力更生,體會艱辛,到頭來悟得真諦,善用煙盜本領。


我正沉思,卻聽見身旁有細響,轉頭望去,見是一朵貓腰走近。


我無可奈何的笑問:「你這是做什麼?」


她直起腰來,並不為鬼祟行徑而尷尬,笑著說:「時慢啊,我就是好奇,你到底是做什麼營生的?年紀輕輕就腰揣一桿旱煙槍,真是奇特。」


我謹記老鬼的八字真言,不願透露身份,於是岔開話說:「要不你幫我想想,我該往哪遊歷吧?」


「不知路在何方?」她一手撐膝,一手托腮,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瞧見那條官道了么?」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一條坦途向南延伸,我反問:「怎麼了?」


她貌似嫌棄的看著我,又指向通往塞外的沙土大路說:「若要遊歷,不去一趟獨具風情的西域,豈不可惜?」


我想了想,說:「可我不懂方言,只怕。。」


「哎呀,你這人怎的如此不爽利,跟我走。」她忽而起身,拽著我的胳膊下城樓。


我驚疑的問:「去哪兒?」


「西域。」


「即刻動身?」


「正是。」


「你陪我一起?」我順勢握緊腰間的旱煙槍,頓感一絲忐忑。


她溫婉的笑了,卻讓我渾身不自在。


「當然是我陪你咯。」


我對著她的笑臉發愣,再回過神來,已出雄陽關城門,向西而行。

7、

飛沙席捲,炎陽懸天。


我和一朵戴面紗,牽一匹駱駝,行走在大漠里。


三天後,終於艱難來到西域。


路途勞頓,我二人遂決定在羅坨城歇腳。


尋找客棧的空當,我打量著別具風情的土木樓閣,忍不住連連稱嘆。


一朵在身旁瞧的興起,對一切事物都倍感新奇,她本就是生性爛漫的女子,一路行來除了烈日與黃沙,便是與我和駱駝為伴。


這下見到了真正的西域風情,當真是撒了歡。


我叫不住她,索性牽著駱駝跟在身後,與她一起逛游鬧市。


此處聚集了天南地北的江湖藝人,奇裝異服往來不絕,熱鬧非凡。


有來自天竺的耍蛇人,白鬍絡腮,僅憑手中一桿莫力長笛,便能讓毒蛇翩翩起舞。


也可見中原奇技,諸如托鼎、尋幢、吞劍、吐火等百戲,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賞,喝彩之聲不絕於耳。


我流連其中,竟忘了一朵的存在,再尋她時,卻樂從心起。


她站在掛滿七彩絲綢的攤位前,面露欣喜而又猶豫不決,似乎正苦惱身無分文。


我湊近她,笑問:「當真喜歡?」


她先是瞥了我一眼,頭一遭如嬌羞女子般低頭,紅透了耳根。


我只聽聞她口中輕吐出一個「嗯」字,便爽快的交付銀兩,對她說:「隨你挑。」


她雀躍的瞪大清澈雙眸,驚喜發問:「當真?」


「那還有假?」我笑著說。


她當即挑了一件五彩斑斕的衣衫,歡呼著隨我來到客棧落腳。


我將駱駝拴好,再回到客棧正堂,卻見到了堪稱美艷絕倫的一幅畫面。


一朵姑娘換上一身綾羅綢緞,挽了百合髮髻,略施粉黛後,江湖氣全然消散,溫婉動人而又徒增一抹芳艷,渾然天成。


我不知荒涼大漠中有無鮮花綻放,但此刻在我眼中,她便是勝卻無數芬芳的一朵。


她款款而來,行至我身邊,施了個萬福說:「謝時公子慷慨贈衣。」


我遲疑的點頭,又搖頭,擺手說:「客氣了,一朵,我怎麼有點兒不認識你了?」


她笑顏如花,說:「我本就是女子,只不過之前行走江湖為了討生計,打扮落魄點兒等同防身。」


我想想確是這個道理,嬌柔女子獨自生存本就不是易事,混跡江湖又難免遭遇歹人,想來這丫頭當真是玲瓏心思,不由的讓我心生欽佩。


我見她如此動人卻兩手空空,覺得少了些點綴,便從腰間取出煙槍,在手中吹無生有,吐出一把精緻蒲扇。


一朵看著我發愣了足足半刻,像傻了一樣。


我將蒲扇遞給她,笑問:「搖一個?」


她回過神來,眼角暈開層層疊疊的暖笑,彷彿世間的春風盡數加身,美艷而不可方物。


我忍不住讚歎:「一朵姑娘,真美。」


面朝我,她輕搖蒲扇,一顰一笑間,如同對月梳妝的瑤池仙子。


她柔聲問:「時慢啊,以後我只搖扇給你一人看,如何?」


我呆呆傻傻的點頭,再不見長街熙攘,手握旱煙槍更不管如何唐突。


心心念念,全是少年時聽聞的一首詩。


黃沙下馬寒無雪,不見春花有幾枝。


但在我眼中,只此一朵。

8、

羅坨城是西域重城,更是連通中原的咽喉要地。


聽聞當地人說起,古時中原曾大軍壓境,舉萬人騎兵意圖攻破羅坨,屢屢幾次卻遭受重創,無功而返。


久而久之,羅坨便因得天獨厚的地勢條件,轉變為異域商賈的必經之路。


於我而言,這是幸事,不必走太遠就能識得眾多異邦風情。


但於一朵而言。。。


「時慢,你有這麼厲害的一身本事,為什麼不早說啊?」


「我早先就覺得你這桿煙槍是寶貝,沒曾想竟然如此神通廣大!」


「阿慢啊,以你的奇絕本領,以後咱們馳聘大漠黃沙,坐享榮華富貴,豈不是輕而易舉,唾手可得?」


「慢慢,你回應我一聲啊,我一個人自言自語,好傻的。。。」


我看著她喋喋不休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


這丫頭簡直入了魔障,自從那天我送她蒲扇起,便沒有一日能讓我落得安寧。


我走馬觀花似的穿城而過,縈繞耳邊的念叨,卻一刻未停。


時年我只有十八歲,正是心火旺盛,聽她啰嗦的煩了,索性不予理會。


可這丫頭,卻偏偏吃准了我的性子,知道我心腸易軟,便佯裝哽咽著說:「阿慢,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這大漠荒涼如斯,你卻對我冷眼相加,可憐我。。。」


我嘆口氣,只好耐住性子跟她說:「實話說吧,我是一名煙盜,普天之下,只要有煙槍在手,就沒有我吹不出來的東西,但煙盜一門有禁忌,槍在人在,不能隨意交於他人把玩,還有,我師父曾身體力行的教導我,要善用煙盜本領,絕不可肆意妄為,你多說無益,只會徒增我的煩惱。」


她可憐巴巴的看著我,哪裡還有往日的豪邁氣度,簡直嬌柔的令我不忍直視。


我再次重重嘆口氣,說:「你別這麼看我啊。。。」


「你還這麼看我是不是?」


「你再看我一眼試試!」


「哎!罷了罷了,你拿去看吧,輕手些便是。」


我無可奈何的將煙槍遞給她,一朵立馬收起淚眼汪汪的視線,捧在手中仔細打量。


她的臉上笑出花來,大有得了便宜就不還我的態勢,我急忙一手奪過,她愣了一愣隨即惱羞成怒,正要從我手中搶去。


突然!


不遠處一隊整齊兵卒奔襲而來,身披甲胄,持鋒利長矛,氣勢凌人。


我慌忙攬過一朵,堪堪避其鋒芒。


另有一架華貴馬車,攜卷彪炳氣焰,緊隨其後。


我瞧的真切,一人袒胸露腹,大馬金刀端坐在馬車上,手中不握韁繩,卻偏偏托腮凝思,身姿穩如泰山,跟隨馬車一起一落間,竟是紋絲不動。


馬車從長街疾速駛過,我雖心驚,卻也聽得車中幾聲怒喝,赫然是中原口音。


「我是異王怎麼了,他貴為中原正主,當真就以為這天下是他的了?!」


「明日起,城樓增添防範,令斥候遠探五十里,如有軍情,儘快來報!」


「其次,在城中發布告示,就說廣招能人異士,若能助我禦敵,必有重賞!」


我暗自揣摩其話里意思,卻忘了一朵這煩人精還在氣頭上,只聽她朝那馬車身後扯著嗓子大喊:「敢問異王,當真有重賞嗎?!」


「吁!」


塵土飛揚間,馬車戛然而止。


我望著車簾被徐徐掀開,心如石墜。


暗道一聲,壞了!


9、

身處番邦,我老早就打定主意,絕不徒惹事端。


小心做人,謹慎行事。


老鬼話雖糙,但於我初入江湖而言,卻是要嚴以恪守的警句。


可當異王從馬車中走出,我心知今日若想全身而退,恐怕免不了要大費周折。


異王不高,甚至有些矮胖,與方才的雄渾嗓音反差極大。


他穿黃袍,留兩撇細長鬍須,直直盯著一朵,笑問:「本王一言九鼎,八百匹馬都難追,若能助本王禦敵,當然有重賞,你且說,有何本領啊?」


一朵囁喏著嘴角似要言語,我急忙拉住她,用眼神示意說不得。


這丫頭卻並不慌張,施了個萬福,說:「異王,小女子只是過路人,方才偶然聽到您的玉言,一時莽撞,望您。。」


「荒唐!」異王眼含怒意,厲聲打斷,「本王日理萬機,豈能讓你一介女流肆意戲耍!」


他說完便揮手,身後兵卒立即衝上前來,他又怒喝:「你既是中原口音,嫌疑甚大,若不說明自己的來意,恐怕你二人,今日是走不了了!」


我眼見持矛兵卒喊殺靠近,立即護在一朵身前,順勢掏出旱煙槍,拼盡全力吐出一口青煙,霧氣瀰漫,一匹駿馬頃刻間俯首而現。


但我學藝尚淺,並不如老鬼道行高深,依稀可見霧化的駿馬蹄腕處虛無縹緲,與大地接壤還略顯稀薄。


情況萬分緊急,已容不得我多慮,我抱起一朵躍上馬背,胯下駿馬緊跟著猛然下沉。


異王神色大變,兵卒們也接連止步,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驚懼。


一朵緊緊摟住我的脖子,我揮動韁繩,驅動駿馬向不遠處的城門疾駛。


但每踏一步,馬匹便沉降一分,踩在風中,下身血肉隨青煙緩緩消散於無形。


我心急如焚,卻信得過胯下奇駿的腳力,耳畔呼嘯勁風,眨眼間沖至城門。


一群守城悍卒早已擺好陣勢,要攔我去路。


我勒繩,馬首上仰,高高躍起。


頭懸烈日,坐懷佳人,如入無人之境。


凌空再落地,已離城門而去。


一朵睜開緊閉的雙眸,漣漪不絕,宛如一汪柔水。


而我,則大口咳出濃血。


在駿馬全然消散的剎那,狠狠跌落在大漠之中。


頓覺天旋地轉,不省人事。

10、

等我醒來,已是入夜時分。


天河倒灌,星垂平野。


恰適寒風過境,舒捲沙塵,縷縷纏繞如黃煙。


我凝望著如此醉人夜色,一時間沉浸入神。


直到。。。


「時慢,你醒啦?!」


一朵裹著頭巾,從我身旁忽然坐起,然後用手摸向我的額頭。


我受驚後,急忙推開她, 「你這是幹什麼?」


「試探你的傷情啊。」她縮回手,解開頭巾,抖落出一些細碎沙塵。


我皺起眉頭問:「我昏了多久?」


「整整一天。」


「哎,看來還是學藝不精,一匹馬就耗盡了我所有氣力。」


一朵卻搖頭,面露愧疚說:「不不不,其實都怪我,不該胡鬧的。而且,在我看來,你那時的舉動已經是世間妙極,假以時日,定能成就一番偉業的。」


我無可奈何的苦笑:「你能不能別這麼誇我,受不了。。。」


「言語的誇讚都略顯蒼白,我恨不得。。」


她突然別過頭去,我愣住,想不通她面色紅潤,是否因大漠太過燥熱。


可這夜,明明寒風凌厲啊。。


她又拿起我落在身邊的煙槍,疑惑著問:「時慢,你說你是煙盜,能用煙吹無生有,但你咳血是怎麼回事兒?」


我笑了笑,解釋說:「蒼生萬物,遵循規則而運,所謂物極必反,既然煙盜能奪造化,竊陰陽,就必定要付出代價,煙抽多了,自然對身體不好的。像我師父,做了一輩子煙盜,現在每天哪怕不使本領,起床也會咳出血痰。」


一朵聽了我的話,低下頭,忽然柔聲說:「那你還是不要做煙盜好了。」


我反問:「為何?」


「命要緊啊,這次是馬,下次倘若天下大旱,依你的性子,還不得吹出條大江來?蒼生是得救了,可你呢。。」


我愣住,心中不由的微顫。


難道在一朵眼中,就如同我看老鬼么?


我站起身,迎著風,腦海中浮現起佝僂腰背的老鬼,他站在枯萎的樹下,手托旱煙槍吹無生有,綻放滿庭海棠。


他畢生雖為煙盜,但未曾傷天害理,哪怕老死在山村中,也會受後人愛戴,問心無愧。


我張開雙手,看向遠處的星空,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讓煙盜,不再是盜。」


一朵走到我身旁,困惑的問:「那是什麼?」


「是。」我被問住,竟想不通如何解釋,只好說:「你不懂。。」


她莞爾一笑,又問:「對了,你餓不餓?咱們走的匆忙,乾糧還落在客棧里,眼下只能靠你的本事吃飯了。」


我拿起煙槍,輕吹一口微弱煙氣,幻化出一些海味,雞翅,末了還有一壺酒。


一朵雀躍的如同小姑娘,剝開一枚蛤蜊放入口中,忍不住的驚喜大叫:「時慢,好鮮啊!」


我沖她擺擺手,糾正說:「咳咳,不是我鮮,是它鮮。」


她無語的看我一眼,盤腿而坐,吃相畢現。


於此,我二人就著荒涼夜色,在一輪皎潔明月下,小心翼翼的遮著風沙,餐盡美食。


我又忍不住想,行走大漠的商賈旅人不計其數,而能大快朵頤的吃海鮮,恐怕古來今往,只我二人罷。


不多時,五臟廟香火鼎盛,灌下整壺酒的一朵醉眼迷離。


她舉杯邀月,起身清唱:


形影隨我,風不抹。


飛光懼我,痴心某。


人歲幾何,孑遺我。


枯守蹉跎,等一朵。


我安靜聽完,問她歌名。


她只是笑,醉倒在我身邊。


等星河入夢,我卻聽見她似囈語,又似呢喃:


「時慢。」

11、

羅陀城暫且是回不去了,我與一朵只好繼續向西而行。


途徑大漠腹地,荒涼尤甚。


日懸中天,入眼皆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大漠,讓我頗有一種遁入異世的錯覺。


一朵看似柔弱,但她走南闖北,混跡江湖多年,生存的本領早已融於血脈,倒是比尋常嬌柔女子更能吃苦些。


我對她並不擔心,只是憂慮迷失了方向。


腳步漸重,我揮手示意停下歇息。


一朵理著頭上的紗巾說:「倘若繼續走下去,估計沒個盡頭,時慢,你得想想辦法啊。」


我無奈的看著她問:「你不是說認得路嗎?」


「我是認路,但只認得一半兒。。」


對此我無力反駁,只好在心中盤算。


水和糧食易於解決,只要我手中有煙槍,大可直接吹化出來,但方向感的迷失,卻成了迫在眉睫的問題。


我穩住心思,極目眺望。


卻瞧見不遠處有一支馬隊,三三兩兩的馬匹,馱著幾名大漢緩慢行走在沙漠中,尤為扎眼。


我拉起一朵,沒多想便朝他們迎頭跑去。


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踏黃沙,路途雖短,但我和一朵都走的異常吃力。


待到近前,我才發覺有些異樣。


依照常理來說,駱駝才是旅行沙漠的不二騎乘,馱人馱貨都是首選,但這隊旅人卻騎馬而來,著實有些反常。


其次,他們似乎大醉酩酊,亦或是累極,個個都趴俯在馬背上。


而我離得近了才看真切,原來他們是受了重傷,正奄奄一息的輕聲呢喃,滿嘴說著不清不楚的胡話。


聽口音,竟是中原人士。


我急忙勒停一隻馬匹,那身軀幹瘦的老馬搖搖欲墜,頹然跪倒在我身前,馬背上的人順勢摔落,我急忙一把抱住他。


「煙。。。煙人。。」他睜開迷離的雙眸,抬手指向遠方。


我心中一顫,脫口而出的問:「什麼煙人?!」


「他。。他們毫無人性,腳上捆,捆著石頭。。。赤膊上身,卻,卻力大無窮。。。」


「你慢點兒說。」


「我,我就要死了,你,你們是,是旅人吧,奉勸你們一句,千萬,千萬不要往前走了。。。咳,咳咳。。」


「到底怎麼回事兒?!」


「前方,有,有。。」


他話到嘴邊,雙瞳卻突然黯淡,頭一歪,就此咽氣。


我心中大駭,但臉上仍強裝鎮定,再看向一朵。


那丫頭滿臉驚懼的跟我對視,被嚇的不成樣子。


我正要言語,滾滾雷動的腳步聲,卻從遠處驟然傳來。


似萬馬奔騰,又如狂牛踏地。


陣陣黃煙瀰漫而起,席捲在空中,猶如遮天蔽日的金黃帷幔。


一隊奇異兵伍,赤膊上身,依稀可見肌膚上刻有墨綠紋路,古篆繁密。


攜卷漫天沙塵,奔襲而來。

12、

一朵見此情形被嚇到,急忙貼在我身邊,瑟瑟發抖。


我問她:「你怕不怕?」


她搖搖頭,倔強的說:「我才不怕。」


我又皺眉問:「那你能不能鬆開我的手,都被你抓疼了。。。」


她依然搖頭,卻抓的更緊了。


對此我無可奈何,正要取出旱煙槍,準備吹化騎乘迅速逃離。


「咿~~呀~~!」


為首一名煙人忽然大聲怪叫,凌空一躍,腳踝處拖拽的石球隨身形而起,響徹金鳴。


在烈日下,他整個人如同一隻旋轉的標槍,狠狠墜進我身旁的沙土之中。


我不禁大驚失色,連忙拉開架勢,將一朵護在身後。


那煙人面相粗獷,離得近了我才看清,原來他上身的青色紋路,根本不是古篆刺繡。


而是滾滾如洪的青煙,浮現在肌膚表面,似大江奔流,生生不息。


且煙氣盡數覆蓋血脈,甚至全然代之,如同一根根棉線,將一塊塊血肉拼接成人形。


再往下,縷縷風沙吹皺他的下身麻褲,內里空空蕩蕩,更無骨肉可言。


我呆立在原地,想不通個中妙法,在我看來,這些煙人就好似拼圖,確切來說更像一件修修補補的衣裳。


以煙為線,血肉為布,縫製成人囊。


而腳下的鐵鏈石球,則是為了穩固身形,不至於被大風吹散,能使其懸立於大地之上。


他打量著我與一朵,不出聲,更不言語。


我趁機用餘光瞥向其餘煙人,他們正檢查著那幾具屍體,似在尋找物品。


我摸不清他們的來意,忍受不住心裡的慌亂,索性取出旱煙槍,吹化出一柄長劍。


有利器握在手中,我的心思稍稍安定,對一朵小聲說:「千萬要穩住,你別出聲。」


她木訥的點頭,水靈臉蛋兒上滿是怯懦。


我顧不得語言是否相通,便對那煙人說:「我二人誤打誤撞行至貴地,若是擾了清凈,我二人即刻離開,還望大哥莫要為難。」


他依舊不說話,眼神卻冷冽襲人。


我咬咬牙,抬起步子就要走,他突然雙手高舉,仰天怪叫:「哄卡,呼嚕哄卡!」


只此一聲,其餘煙人竟紛紛響應,俱是學著他的動作,齊齊放聲高呼:「呼嚕蒙卡哄誰卡!」


我與一朵面面相覷,不由的愣在原地。


「時,時慢,他們說的什麼意思啊。。。?」一朵顫聲問。


我搖頭,小聲回答:「我也不知,根本聽不懂啊。」


她探出頭瞧了那煙人兩眼,又急忙縮回去,往日的機靈勁兒蕩然無存,囁喏著說:「那他們,他們不會對咱們怎麼樣吧?」


我剛要出言寬慰,那煙人忽而前踏一步,手指著我的旱煙槍,興奮大叫:「哄卡!呼嚕哄卡!呼嚕蒙卡哄誰卡!」


他臉上的驚喜神情,讓我不知所措,卻又突感如釋重負。


起碼目前可以明確,對我和一朵,這幫奇詭煙人興許並無惡意。


我又低頭看向手中的旱煙槍,腦海中靈光乍現。


莫非,這些煙人竟和煙盜有關?


想到這,老鬼往日所言,在耳畔驟然回蕩。


「煙盜,能吹無生有,竊陰陽萬物。」


我心中隨之掀起驚濤駭浪,直直盯著下身縹緲的煙人,忍不住的遍體生寒。


難不成,煙盜還能吹化活人?

——————未完待續—————


科普一下:

尋幢(chuang,二聲。):是一種舞蹈表演,手中拿一根像羽毛一樣的東西,旁邊有敲手鼓的,然後聞聲起舞。


托鼎:力士將重鼎托在背上,然後來回滾動而不掉落,也屬於一種雜技,很多描寫西域的影視作品中都有,請大家自行腦補畫面~


吞劍:這個好理解吧,字面意思,就是把劍從嘴裡,呃。。插進去。。。


吐火:含一口煤油,吐向火燈,現如今也有很多人表演吧,就不多解釋了。


以上內容若有誤解,還望指出,謝謝!(^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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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我就繼續更。。可恥的取匿了。。。(捂臉,逃。。


留言評論可以收到更新提示,謝謝!


是我一個叔叔的故事,大家都把他當成傻子,可是我卻覺得,他其實心裡真的有著他的善意。
他曾經去別人家打小工,打完小工,收工錢的時候,那戶人家卻欺負他老實,想賴了工錢,不肯給他,他耿耿於懷,最終在生活的種種壓迫下,變成了一個傻子。
他開始去別人家裡討債,去那些沒有欠錢的人家說他們欠他幾十萬幾百萬,被別人嫌棄,對他各種罵。
他越來越暴躁的脾氣使他的家庭也面臨危機,他的妻子因為他的暴力對待而離開了他,帶走了他的女兒。
從此他變成了孤獨的一個人。當然,他也沒有正常的工作,只是偶爾幫人搬搬東西。
他有時卻也會拿著些吃的,送到他女兒的學校里去。
當親人想給他開精神證明時,他卻拒絕,他認為他並不瘋,他很正常。(最終他是辦了,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方法)
當時我還很小,我有時候看到他,都會覺得尷尬與不適。甚至有些怕他。
但是有件事卻讓我一直記得。
當時我剛開始學自行車,就騎著一輛借來的小自行車,在家門口的小路上學,怎麼都學不會。
他看到了我,就叫住了我,我很詫異,不知道這個叔叔要做什麼。然後他說:我幫你在後面扶著,你只管往前面騎,很快就會騎會的。
他居然要幫我學自行車!我當時的心情是十分驚訝的,說實話當他精神不正常後,我幾乎不和他說話,遇到了也就打聲招呼就過了。
他這麼好心的想幫我,我也沒忍心拒絕,於是他開始幫我扶著後面的坐位,我在前面騎。
我騎了一段路,回頭看的時候,卻發現,他還在離原地不遠處的地方。(他在中途放手了)
於是我莫名其妙得學會了自行車……我覺得很神奇,或許其實有對他還是很信任的。
說實話,這件事情我一直記得,記得當時回頭看時他站立的身影,記得很多個晚上我從我家陽台往下看時,田野邊的星星火光(他時常在晚上抽著煙凝視田野)。
這樣的人,我不願意認為他傻了。


6旬老人瀘州敘永天台山攀崖種樹30年 荒山變綠林

9月15日,66歲敘永老人爬天梯30年種樹,500畝荒山變綠林。

初見劉昌貴,他手上拎著個藍色的小包,正要前往天台山,那裡有幾百畝他種植了30年的名貴中藥材——杜仲。天台山,位於瀘州市敘永縣後山鎮,從山底下拾級而上,有近千級石階。劉昌貴說,他經常背幾十斤的東西上下山,幾十年堅持下來,雖說已六十有六,依然能健步如飛,很多年輕人都趕不上他。而最讓他感覺到自豪的,就是那一山頭長大成林的杜仲,而在30年前,那裡只是一片荒山。

30年,木已成林

敘永縣城南約20公里處便是天台山。山體垂直向上,拔地而起,巍然矗立。遠遠望去,整座山宛如一巨型石台,高聳雲天,「天台」的名字因此而來。另外,它也是敘永縣的一處彝族古迹,山腰處的古彝文翻譯過來又名「天台屯」。山頂總面積有幾百畝,能種植藥材的地方也將近200畝。

「別看它以前是荒山,在明代的時候,天台山可是彝族土司永寧宣撫使奢崇明的儲糧屯兵之地,當時山頂上曾經駐紮過一兩千人馬。歷史上著名的『奢安之亂』,那裡就是奢崇明的老窩。」

劉昌貴說,30年前他承包這一片荒山的時候,上山的路到處都十分危險,好些地方搭的還是木樓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下幾百米的懸崖峭壁。邊修路邊種植中藥樹,前前後後,他說自己一共種了20多萬株杜仲樹,如今,這些樹大的已經長到了碗口粗。

種樹,因為紀念

談到為什麼會承包荒山種葯種樹,劉昌貴說,當年他參軍,有幸從戰場上活了下來,雖然右邊耳朵因為發射火箭筒而留下了殘疾,但跟他那些二十幾歲就戰死沙場的戰友相比,他算是幸運的。

「我的那些戰友,好多都是年輕小夥子,連媳婦都沒娶過,他們為了國家而犧牲了,為了紀念他們,我覺得我應該為他們、為社會做點什麼,開墾荒山種植中藥樹,能寄託我對戰友們的哀思,還能植樹造林,只是沒想到我這一干就是30年。」

劉昌貴說,原本他也想通過種植這些經濟植物掙點錢,畢竟杜仲樹生長周期太過漫長。而隨著杜仲長大成林,天台山又變成了旅遊風景區,要想砍葯樹賣錢,砍掉的地方就得再花錢種上其它樹木。「我一輩子的積蓄都花在這裡了,現在已經沒有錢再繼續種樹了。」劉昌貴說。

30年來與山林為伴,耗盡了他的積蓄及所有業餘時間,是否值當?

他說,看著跟他年齡相仿的老年朋友們整天打牌、閑逛,如今的他至少還有這一副硬朗的身板,況且開荒植林讓他覺得這一生也是無比的充實。記者 李華剛 呂甲

(轉載自鳳凰新聞,侵刪)


……

我看上面有答案在講故事和寫小說。

那我就說一段和青春有關的事,可以當故事聽。

要說的,這個奇人,名字叫做阿巴斯。

老實講,他的原名叫什麼,沒幾個人知道。

但是這個人,在我們高中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們經常會在校園裡看到他。

他既不是老師,也不是校領導。

如果非要給阿巴斯按一個身份,那就是撿瓶子的。

剛上高中的那一會,我聽到過一些和他有關的傳聞。

當然了,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個版本。

校園傳說都是這樣,每一次聽到的版本都不同,但卻又都被津津樂道。

我聽的這個版本,是我同學告訴我的。

據說阿巴斯的過去,被上上上上……上界學長所了解,才傳頌開的。

阿巴斯就住在我們校區裡面。

我的那個同學教職工子女,從小住在校區。

因此,他的話還是比較靠譜的。

但是關於阿巴斯不管什麼版本的傳聞,有一條幾乎板上釘釘。

那就是大家都說阿巴斯曾經參加過高考,連考兩次,一次差三分,一次差五分。

差什麼?

差三五分,考上清華。

如果按年紀來看,我們這旮旯的縣城,他那個年代幾乎考上清華,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不管真假,我們信啊。

即便現在的阿巴斯傻傻獃獃的,但我們都願意相信。

這大概是人生當中最中二,而且最有趣的一段時光了。

為了驗證阿巴斯是不是真的那麼有料。

當時有幾個人還特意拿了本練習冊,找過阿巴斯要他解題目。

我之所以記得這個事這麼清楚,一是大課間二十分鐘,我們會去水泥籃球場打籃球。

是的,就是這麼狂熱,你沒有看錯,然後一頭汗繼續上課……

而那個時間,阿巴斯永遠坐鎮操場大門口的一號籃球框下,蓄勢待發,撿瓶子。

第二是當時我有非常喜歡的女孩,那一天也在,所以印象深刻。

我不記得他們問阿巴斯的是數學,還是物理了,總之阿巴斯只是風輕雲淡的笑。

然後搖頭,擺手,再搖頭,想溜。

阿巴斯不是很喜歡說話,至少我沒見他說過什麼。

然而,那天似乎大夥玩的很過火,一直圍著阿巴斯。

有個小混混,那會不覺得,但現在在家裡這邊混得特別好,有錢,金鏈子。

他會察言觀色,就趕緊撿了四五個瓶子,給到了阿巴斯的手裡。

阿巴斯眼睛一亮,笑著收下了瓶子,似乎也就沒那麼躁急了。

但那幾個拿練習冊鬧事不嫌事大的,卻大意了,忽略一個情況。

那就是數學物理演算的話,沒有草紙,算個屁啊。

而這一點,他們中有以個人意識到了。

他就連忙跟阿巴斯說沒事沒事,你就在練習冊上寫,沒事。

這個提醒阿巴斯隨便寫沒事的同學,後來考上了中科大,現在在讀博。

阿巴斯有點傻呆,聽說隨便寫沒事,才接過筆。

他倒是沒寫多少,只勾了兩筆。

是的,正如你所料。

事情的結果就是阿巴斯總共勾了三題,三題全對了。

這事要說神,也不太神,因為題目很簡單。

但要說不神,我覺得也說不通。

阿巴斯說白了,就是大夥眼裡的傻子。

走在街上,人正眼都不會瞧他的傻子。

所以,我覺得阿巴斯差點考上清華,還是有可能的。

說到那個女生,現在成了醫生。

我發現很多高中同學,如今都成了醫生,或者是護士。

命運這東西,轉動起來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和那個女生高中不在一個班,每一次下課我都會往窗外面看。

每一個中學學校裡面,都有一家小賣鋪壟斷所有生意。

我的母校也不例外。

不過那裡賣的最好的,並不是辣條,而是乾脆面。

那會最大的樂趣就是開乾脆面,畢竟裡面有卡片。

收集的歡愉,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開心的時刻。

我坐在最後一排靠窗戶的位置,窗外面就是樓梯道口。

後排的所有男生,幾乎就靠我來放風。

從書店租來的誅仙,在後來都被翻爛了。

碧瑤的死,一度讓我前面那哥們欲仙欲死。

畢業之後,我和那哥們就不太聯繫了。

今年過年,知道他是個網路小說寫手,也就有過交流。

我算半個兼職不專業寫手,馬馬虎虎吧。

我問他,怎麼不寫男頻寫女頻,簡直變態。

他只是嘿嘿笑笑,不說話,可能就是那時候碧瑤給造成的陰影。

這陰影我也有,我的故事裡,女主都死得快,因為賣腐更容易賺。

當時我要防範的除了班主任,就是阿巴斯。

阿巴斯總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

班主任一般總會在我們躁動的時候,來教室踩點。

不用猜的一次,就是我們倒計時放學的時候。

班主任的死亡之瞳,幾乎天天都在。

但阿巴斯是不常亦會打亂我軍的部署。

他會靠在外面窗口聽課,聽迷了,甚至會站著聽一整節課。

讓我想想啊,阿巴斯最喜歡聽的是英語課。

當初教我們英語的是一個新手,剛畢業的大學生,格林man。

戴著小圓眼鏡,個子比較矮,但比小四高。

她的脾氣非常爆炸,暴躁。

平時阿巴斯在,她也沒說什麼,但是那一次不知怎麼了,居然沖著我大喊。

居然叫我把阿巴斯轟走。

媽的,阿巴斯人畜無害,我根本下不了手啊。

我看了看阿巴斯,阿巴斯也看了看我。

在這最要命的時候,阿巴斯還TM風輕雲淡的笑了笑。

很邪魅的笑,外人看來,那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英語老師直接氣得跺腳,我就太無辜了。

只不過我坐在窗邊,而阿巴斯最喜歡站我這個窗戶。

最後我還得去辦公室喝茶,一喝喝一下午,直接放學了。

從那天之後,阿巴斯就不在聽課了。

也許他在其他窗戶,其他的地方聽課,但那都是我不知道的事了。

現在想想,阿巴斯可能也聽不懂英語課吧。

也許僅僅只是喜歡上了年輕的英語老師?

這麼一想,我突然就笑了。

感覺還真像那麼回事,英語老師那滿臉通紅的樣子。

唉,說的好像我有女朋友一樣。

我是不夠勇敢,主要還是太丑了。

沒敢表白給最喜歡的女生。

好吧,我說了沒敢表白給最喜歡的女生。

是因為我喜歡過的女生,我都表白過,然後才得出了我還是太丑了這個結論。

總得努努力,積累點表白的經驗……

為了能夠看一眼最喜歡的她,我總會已最快的速度衝出校門。

我想第一個衝出校門,是怕我看漏了她。

然後我迎著人潮的流向,和後出校門的同學一一打招呼。

這麼做的目的是比較顯眼,她容易看到。

是的,她眼睛比較瞎,一直沒看到過我……

其實那段時間我比較猶豫,要不要考個醫科類的大學。

畢竟,男孩子穿白大褂和黑社會穿黑西裝一樣帥氣。

果然我還是圖樣啊。

命運轉動得比我這顆備胎還快。

人算不如天算。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成了一名醫生,一身白衣,白衣天使嘞。

我TM成了服務行業,一天都是西裝皮鞋,是個要債狂魔。

醫者不自醫,我選擇死亡。

說回到阿巴斯。

阿巴斯一年四季都是一套西裝,可能有兩套一模一樣的。

但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套。

西裝並不合身,很寬鬆,配上他的小身板,有點晃。

但走起路來,帶風。

走路帶風的男人,一般都風流倜儻。

不過為了掩蓋風流倜儻的事實,阿巴斯一般都是走螃蟹步,使用側身穿行。

阿巴斯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這是我和發小細緻入微的觀察得出的結論。

哪個發小從北郵畢業,現在待業刀塔。

看了TI6之後,拉我組隊干TI7。

我表示先下個遊戲,他就臉一黑。

破口大罵,當即就說不帶我上手這個千萬美刀的項目。

我當然生氣啊,畢竟下載到了百分之八十。

這個時候,我肯定不會給X掉的。

天才一般都有強迫症,我有,或許阿巴斯也有。

這就是我的發現。

作為校園傳說,阿巴斯撿瓶子的時候也有講究。

他會從藍色標籤的礦泉水瓶撿起。

撿夠了五個之後,才會去撿其他的瓶子。

不過,有一個瓶子,他從來不會撿,那就是尖叫和脈動。

經常在露天水泥籃球場打球。

在球場旁邊有很多大媽走來走去撿瓶子。

飲料和水,喝了小口放那兒,你一轉身,大媽就給你倒地上了。

你打不得,你還罵不得。

有的大媽一邊撿瓶子,一邊賣水,這買賣,簡直要上天。

阿巴斯和撿瓶子的大媽顯然不是一號人物。

所以,偶爾一起打球的人,還會買點飲料給阿巴斯。

不過,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因為阿巴斯點名要脈動,那同學臉都是綠的,就差尖叫了。

要知道,在小賣部,脈動就是最高檔的飲料,沒有之一。

當時一瓶礦泉水五毛和一塊,而往上去,各種可樂綠茶,脈動最貴,賣到了三塊五。

可能脈動現在還是三塊五,但當時的三塊五和現在的三塊五,不可同日而語。

那個同學,比較搞笑,現在就在原來的高中當體育老師。

如今天天和阿巴斯長談人生,命這東西,唉。

說到命,關於阿巴斯,還有一個傳聞。

就是為什麼阿巴斯變成現在傻呆的樣子。

兩次高考失之毫釐,精神失常。

這是最令人容易理解的說法。

即便是阿巴斯的傳聞都是捏造,是假的。

在我的記憶里,我希望它是真的。

有的時候,還是想回去一趟,看看。

只是回得了地點,卻回不去時間了。

————————————

其實和題目不太相符。

但想到了中學時期學校撿瓶子的那個人。

就寫了一點啰嗦的話。

現在學校搬去了新校區。

或許阿巴斯再也不會出現在學弟學妹的青春里了吧。


李遛馬,李尋歡第三百二十三代世孫。按照明朝距今的時間,李氏家族大概出過不少短命的傢伙。

李氏家譜有載,建國四十年,有男嬰誕,長房長孫,因此李遛馬是李氏嫡傳,根正苗紅的武三百二十三代。

關於李遛馬的名字,據說是他爺爺給取的,老爺子跟李遛馬一個姓,雙字霸先,平生酷愛西遊,李遛馬出生時,老爺子把整本西遊記翻來覆去看,終於從書縫裡窺出遛馬兩字,於是李遛馬這個名字就拍板而定。

李遛馬五歲上幼兒園,六歲念小學,兩年讀完小學,自以為科學文化知識學的差不多了,不顧爹媽反對,毅然從學校輟學。李霸先倒是很高興,小李飛刀的傳人,不舞刀弄槍,卻舞文弄墨,那才是不像話。

李遛馬的爹媽,一個是教授,一個是醫生,自小沐浴著黨的榮光,長大後成為社會精英,一看自己兒子小小年紀就開始偏離社會主義正確道路,不禁感嘆果然馬和驢只能生出騾子來。

兩人一合計,既然這小子不想按部就班一路青雲直上,索性就把他放自家老爺子那調教一番,到時候能到中南海當保鏢也不錯,至少算曲線接近權力中央。

李霸先也很欣喜,自家兒子沒繼承家業,算是個不肖子,好歹還有孫子。俗話說,隔代傳,李遛馬和李霸先,骨子裡就有淵源。

李遛馬跟著李霸先的第一天,老爺子帶著他去公園,一大早,一群老爺老太擱那打太極。李霸先對李遛馬說:「去,跟上去練。」

李遛馬不解,問:「自家不是練飛刀的嗎,怎麼練到太極了?"

李霸先說:"你懂什麼,飛刀是技,練外,太極是氣,練內,武功武功,有武還得有功,光練刀,不過是花架子,沒氣,只能叫雜耍,我讓你練太極,不是讓你練它的招式,而是讓你練它的氣,陰陽氣。"

李遛馬又問:「為什麼要練太極的氣,咱家的飛刀沒有練氣的嗎?」

李霸先老臉一紅,支支吾吾道:"咱家的刀譜,只有上半部。"

「那下半部呢?」

李霸先一嘆氣,道:「八國聯軍的時候,被火燒了。」

李遛馬這才明白,感情老爺子之所以讓自己練太極,純粹是因為自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是這種老年健身運動能練出氣嗎?李遛馬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當然能!想當年太極可是武當的最高武學,要不是民國以後武學沒落,各大門派招不到徒弟,又害怕武學斷絕,只能把自家以前當成寶似的秘籍往外扔,太極現在也不可能成為大路貨。」李霸先吹鬍子瞪眼道。

"那照這麼說,現在應該滿大街的高手,怎麼現在一個都看不到?"

「因為他們一沒有老師,二沒有實戰的經驗。光有秘籍有什麼用,自古至今,沒有一個人能夠光看秘籍成為高手,咱們老祖宗李尋歡,當年也是鏖戰過各大高手,更是和兵器榜第二的上官金虹硬杠了一場,才有了小李飛刀獨壓天下的美名。」

李遛馬弱弱說道:"獨壓天下的不是東方不敗嘛?"

李霸先老臉一黑,道:「練功去!」

李遛馬就這樣在公園裡隨著老爺老奶們練了兩年的太極。兩年後,李遛馬十歲。按照老李家的傳統,男孩十歲就算自立,女孩好一點,十一歲。李霸先時常對李遛馬嘮叨,他兒子也就是李遛馬老爹當年是怎樣沒出息,吃了家裡十五年白飯,等到遇上媳婦後才開始自己做飯洗碗刷馬桶。於是李遛馬知道了自家老爹早戀。

李霸先對李遛馬說:"既然你自立了,那麼以後飯就由你做。"李遛馬答應了,晚上,李霸先食物中毒被送往醫院。李霸先出院後第一件事就是解除李遛馬的廚師職務,李遛馬還不樂意,咕囔道:「當初是你要做飯,做飯就做飯,現在又要撤我職,撤職就撤職。」

李遛馬自立後,李霸先就不讓他練太極,而是把他叫回家裡,練祖傳的把戲。

祖傳的把戲自然是飛刀,不過卻不是普通的飛刀,而是小李飛刀,就像小吃一樣,這世上有無數小吃,但只有沙縣小吃,算是人盡皆知的小吃,飛刀也是這樣,除了小李飛刀,大概就沒有別的著名品牌了。

飛刀第一秘技,准。萬般武學,首先你得打到敵人,不然結果就像某個食物的名字一樣,蝦扯蛋罷了。李霸先為了小遛馬能成為個神射手,隔三差五就去買幾個西瓜屯在家,準備讓李遛馬用來練習準頭,不料老人家忽略了一件大事,他買瓜的速度比不上李遛馬吃瓜的速度,此消彼長,一個夏天過去,李遛馬準頭沒長進多少,反而胖了幾斤。

李霸先沒轍,只能買李遛馬最不喜歡的青橘來,青橘澀,個頭小,李遛馬看不上這種水果,自然不會偷吃。李霸先擔心的是李遛馬畢竟還小,雖說自立了,但是身體素質不會隨著一聲自立就砰然提高,他怕李遛馬練飛刀的時候,扎不到青橘,反而把家裡的鍋碗瓢盆給扎飛了。

不料李霸先的擔心完全成了杞人憂天,西瓜換成青橘後,李遛馬的準頭蹭蹭直上,李霸先很納悶:"難道這小子真有練飛刀的天賦?"他偷偷去看李遛馬練習,這才發現秘密,原來李遛馬用硬紙板做了一個管道,管口正好夠塞下一個青橘,他爬到樹上,把飛刀從管道另一頭丟下,由於重力加速度的作用,飛刀筆直向青橘飛去,輕而易舉就爆了它的菊花。

李霸先這才體會到此孫子頗有幾千年的孫子的風範,只不過李氏家族以飛刀立家,這小子用的重力加速度的方法,看似有點門道,其實卻是太監進青樓,並沒卵用。

李霸先決定先不管李遛馬,等到過幾天檢驗他的訓練效果時,再好好教訓這小子。五天後,李霸先叫來李遛馬,說:「遛馬,給爺爺我看看你這幾天的訓練成果。」李遛馬點了點頭,手裡一把飛刀,看也不看,隨手就朝天上扔去,嚇得李霸先老臉發白,生怕飛刀落下來砸壞花花草草,不料飛刀到達最高點時,倏然而降,等到落地時,竟筆直插在桌上的青橘上,李霸先再次被驚的老臉發白。

「這怎麼可能?!!」

李遛馬把插在青橘上的飛刀拔下,從兜里掏出手絹來,把刀面上的橘汁擦掉,將收拾乾淨的飛刀連同手絹都收回去後,才不急不緩地說道:「不過是利用勾股定理而已,我發刀之前,先估測了一下我和桌子之間的距離,再去青橘上方五米,這樣就能得到飛刀飛行的距離,因此,我就可以以此來調整我的腕勁。」

李霸先聽的目瞪口呆,李遛馬說的簡單,他卻深知這裡面的不易,先不說目力估測這件事本來就很變態,能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自己的手腕力量,這是連成了名的高手都做不到的,可是轉念,李霸先又疑惑道:「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射?」

李遛馬淡淡回答道:「哦,裝逼。」

李遛馬自此勤練飛刀,不過過了兩年,就已經榨光了李霸先的老底。

李霸先深覺憑自己的本事,已經不足以教導李遛馬,於是決定把他送去少林寺學藝,誰料李遛馬愣是不同意,李霸先問他為什麼,李遛馬一本正經地說:「當和尚這件事,我是不做的,因為我是老李家的獨苗,有責任為李家延續香火。」

李霸先一想也是,李遛馬如果做了和尚,那麼老李家可能就真要絕後了,現如今不比以前,每家只能生一個崽,就算李遛馬爹媽生殖能力都很強大,也不敢違背國家法律頂風作案。

於是李霸先大手一拍,對李遛馬說:「你小子已經出師了,以後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李遛馬點點頭,去灶房拿了一根燒火棍,兜里揣著十二把飛刀,搖搖晃晃走出家門,這一走就踏入了江湖路。

李遛馬初入江湖第一戰是與一個乞丐,當時這個乞丐正在搶一個小孩的食物,這個小孩的名字叫李遛馬。李遛馬當時剛從肯德基店出來,手裡拿著剛出爐的新鮮漢堡,是李遛馬最喜歡的奧爾良口味。李遛馬正準備開吃,就見到一個乞丐正把他沾滿灰塵的手伸向自己的漢堡。李遛馬下意識一個雲手,就把乞丐拽到了一邊,並同時從背後掏出燒火棍,狠狠地將它捅進乞丐的菊花里。

乞丐一聲大叫,睚眥欲裂,臉上露出凶光,他轉過身來,擺出一招青龍探爪的架勢,李遛馬一看就知道他是虛張聲勢,並不管他,而是待在原地,靜靜看著他。

乞丐打了一套降龍伏虎拳後,看李遛馬並不露怯,心裡有些發毛,剛才李遛馬的一下雲手以及隨後的追擊技能讓他大為驚恐,要是剛才那下不是插在菊花而是插在眼睛裡,恐怕他現在就得學加勒比海盜了。然而無論如何,乞丐身為洪七公和黃蓉的徒子徒孫,有著自己堅守的尊嚴,乞丐之道,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

李遛馬見乞丐並不罷休,輕輕一嘆,從兜里掏出一把飛刀,緩緩道:「飛刀一出,見血方休。」乞丐當即屁滾尿流,再不顧乞丐之道,江湖傳說,飛刀再現時,就是劫數來臨時,至於這個傳說從哪來的,很簡單,自己編的,人總得為自己的認慫找個借口。

俗話說窮寇莫追,乞丐既然認慫,李遛馬自然沒有理由趕盡殺絕,非得爆了他的菊花不可,他低下頭,三下五除二將自己手裡的漢堡吃完,繼續他接下來的行程。

李遛馬所在的地方叫沙門灣,正如香港電影里演的,每一個帶灣字的地方,都有一個舵主,這個舵主不管別的,專管打家劫舍收保護費。李遛馬此行的目標就是沙門灣的舵主,陳二狗。

陳二狗算是地道的沙門灣人,小時候在沙門灣第一實驗小學上學,成績還算不錯,為人也還和善,後來有一次被老師冤枉偷東西,陳二狗從此性情大變,學習上的東西都放在一邊,專門結交三教九流的人物,後來六年級畢業,陳二狗沒有上中學,直接就背著自己的書包,投奔了當時的沙門灣舵主許文強。許文強很看好他,常常帶他在身邊,當作接班人培養,陳二狗也很爭氣,事事都辦的漂亮,沒過幾年就從一個小爛仔升成了舵里的骨幹,後來許文強退位了,陳二狗也就順勢接班,如今陳二狗三十歲,沙門灣已經成了附近幾個灣里最強大的一灣,陳二狗也成了附近幾個灣里最有權勢的舵主。

據說,陳二狗成為舵主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讓小弟把當年冤枉自己的老師弄到舵里來,自己玩弄了一天,然後賞賜給小弟,最後這個老師不堪其辱,跑到自己學校跳樓自殺了,由於沙門灣舵權大勢大,這件事便不了了之,後來陳二狗就養成了一個癖好,專愛玩弄三四十歲的女老師,弄的沙門灣的女老師人人自危,紛紛改行做了其他職業。

李遛馬找陳二狗,自然不是要和他單挑,先不說陳二狗會不會和他單挑,就算陳二狗答應,贏了,他鐵定會被陳二狗的小弟們幹掉,輸了,那就啥也不用提了。李遛馬找陳二狗,只是想做他小弟。

沙門灣舵和其他舵不一樣,確切的說是陳二狗和別人不一樣,從來不是高高坐在深閨大院里的高貴人物,他吃飯,就在普通的路邊攤,三教九流,都是他的兄弟,因比要找到他,倒是比去亂闖別人家容易很多的事。

李遛馬沒過多久就在一家路邊攤發現了陳二狗。

陳二狗當時正在吃臭豆腐,很正宗的那種,臭味瀰漫可以瀰漫方圓五十米。李遛馬捏著鼻子進去,看見陳二狗正坐在臭味的正中央,一臉陶醉的往嘴裡送臭豆腐。李遛馬放開鼻子,徑直走到陳二狗跟前,抓了一塊臭豆腐進嘴裡。

陳二狗抬頭一望,看見李遛馬,很平靜地看著他,陳二狗朝李遛馬笑了笑,又低下頭吃臭豆腐,李遛馬也坐下吃臭豆腐,一塊接一塊,好像在跟陳二狗比賽。

等到兩人把臭豆腐吃完,陳二狗又抬頭望著李遛馬,笑著:「小孩,你要幹嘛?」

李遛馬就說了兩個字:「跟你。」

陳二狗又笑了,這會笑的很大聲,說:「好。」

李遛馬於是成了沙門灣舵最低級的小爛仔。

李遛馬當了兩年小爛仔後,陳二狗終於把他當成半個心腹,打算好好栽培他一下。一天他們倆又去吃臭豆腐,陳二狗說:「西遊記里孫悟空進山很久,須菩提才傳他七十二變,現在你已經跟了我兩年,論日子也算久了,我不能不如須菩提,因此打算分你個差事,我沙門灣舵三教九流,均有涉獵,但是你年紀還小,在幫中人微言輕,沒有威信,這黃賭毒你現在是沾不了了,這兩年你跟著我,我大概的生意你也了解,除了這些,其他的任你選。」

李遛馬不假思索地說 :「我選網管。」 陳二狗詫異地望了一眼李遛馬,卻沒有說什麼,而是點點頭說:「好。」 其實陳二狗心裡對李遛馬這個決定很是讚賞,網管這個差事聽起來不咋的,卻是個肥差,這年頭不是每家都買得起家庭電腦,更何況有的人就算家裡有電腦,也還要到網吧享受一把集體的氣氛,網吧每小時按三塊算,也常常供不應求,更何況,李遛馬的網管並非一家一地,而是整片沙門灣地區的總網管。

李遛馬當網管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召開一場遊戲聯賽,凡沙門灣地區參加聯賽者,前一千名獎勵五百塊,前五百年獎勵一千塊,前一百名獎勵一千五百塊,前十名獎勵兩千塊。此舉一出,整個沙門灣的人都轟動了,別說兩千塊,就是五百塊,也是大部分人半個月的收入。

利益驅使之下,大家趨之如騖,報名的人如過江之鯽,多不勝數,由於比賽是實名制,李遛馬很輕易就知道了報名的人的基本情況,從而確定了他要找的幾個人。

曹雙泉,許可為,厲長江,趙明亮這四個人就是李遛馬要找的四個人,按理說這四個人姓氏不同,年紀不同,彼此之間並沒有絲毫交際,跟李遛馬更是素不相識,李遛馬卻要找他們幾個,著實有些奇怪,然而只要自己觀察他們幾人,就會發現其中的相同點,他們都有一個姐姐,並且都是老師。

如果說一場比賽中最厲害的那位,那一定是裁判,當然比裁判更厲害的,那就是比賽的舉辦者了,在李遛馬的暗箱操作下,曹許厲趙四人很輕易地就成為了前十名中的四名。李遛馬作為比賽的舉辦者,自然要給前十名舉行頒獎儀式。李遛馬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見到了他們。

當然還有剩下的六個閑雜人等,李遛馬只是使了個分批進入的手段,就使四人和另六人分離,李遛馬也遣散其他人等,只剩下他和其餘四人。

李遛馬開門見山,開口就道:「我知道你們都有一個姐姐。」

四人臉色頓時一變,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李遛馬,神色有些驚恐,又有些疑惑。李遛馬神色平常,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和陳二狗有仇,我也有,我需要幾個人,幫我報這個仇,所以我需要你們。」

四人當中曹雙泉年紀較大,也比較沉穩,他頓了頓,裝糊塗道:「你說的我都不懂,我們只是來領獎金的,其他的都跟我沒關係。」其他三個人沒有說話,但好像都默許曹雙泉的話。

李遛馬坐在椅子上,中指的關節正輕輕敲擊著桌面。

「曹雙泉,28歲,姐姐是小學老師,30歲,前兩年被陳二狗碰上,當街擄去,玩弄一夜後放回,後其姐自殺。」

「許可為,其姐遭遇與曹雙泉之姐大同小異。」

「厲長江和趙明亮,你們的姐姐大概也不用我多說。」

「我知道你們都想報仇,我舉辦這個大賽,就是要掩人耳目,並且堂而皇之地把你們納入我的麾下,你們的所有資料都已經被我銷毀,就算是陳二狗,也不會發現你們是他的潛在仇家。俗話說,長姐為母,你們的母親受到侮辱,我相信沒有會無動於衷,這中間的道理,你們應該明白。」

良久沉默。

清冷的白晝,太陽還沒有露光,花葉凄清,一切都如昨天,只不過比以往稍有不同的,李遛馬多了四名手下。

一個組織,最核心是領導班子,李遛馬有了四名心腹手下,立刻就有了一個小團隊的雛形,這就有了擴充力量的根基,就像一顆蘋果,只要有了果核,就能長成一棵樹,只不過又過了一年,李遛馬就帶著曹許厲趙四人成了沙門灣舵的二號勢力。

陳二狗自然很高興,畢竟李遛馬是他很看好的後輩,干他們這行的,四十歲就算高齡,陳二狗已經三十多歲,自然到了該培養接班人的時候,李遛馬如此出色,令陳二狗免了對舵里青黃不接的擔憂,於是陳二狗決定在沙門灣最大的歸途酒樓宴請李遛馬和他的四名手下。

宴會那日,李遛馬帶著四人赴宴,陳二狗坐在主位,正對房間大門,見到李遛馬他們進來,拍拍掌,便有人進來上菜。

第一道是霸王卸鼎,就是把王八殼扒了只留下肉。

第二道是青龍出水,就是幾顆青菜擺成龍的形狀,再淋上幾滴水。

第三道是朱雀舞火,就是一盤紅辣椒里有一隻麻雀肉。

第四道是白起坑兵,就是一根白蘿蔔雕成人形。

第六道是金玉滿堂,就是幾十根金針菇和冬瓜摻和在一起。

這是六道主菜,寓意六道輪迴,等到一輪迴結束,又有新的菜品呈上。

李遛馬很自然就坐在陳二狗的左手邊,這是私人宴會,因為除了陳二狗之外,整個桌子就只有李遛馬,至於曹許厲趙四人,只能站在一旁。當然陳二狗也有手下,只不過守在了門外,按理說除了李遛馬之外的四人,也應該守在門外,只不過由於四人這一年立下不少功勞,陳二狗也就破格讓他們進來。

一切落定後,陳二狗對李遛馬說:「小娃娃,這一年乾的不錯啊!」李遛馬沒有回答,而是伸筷子夾了一口青龍出水,才緩緩說道:「托二爺的福。」陳二狗哈哈笑道。

兩人把六道菜都吃了一遍,陳二狗剛要鼓掌示意外面重新上菜,就見李遛馬突然壓低聲音道:「二爺,有一些事情想私下對您說。」陳二狗有些疑惑,卻也沒有起疑,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門口的守衛,守衛識趣地把門關上。

「二爺,您認識我的這四個兄弟嗎?」李遛馬突然指著在旁邊站著的四人,對著陳二狗問道。

「他們?」陳二狗一時有些發矇,對這四人他只知道是李遛馬的得力幹將,然而他們的名字,實在不太清楚。

李遛馬指著四人,一個一個介紹道:「曹青青的弟弟,許雲的弟弟,厲小小的弟弟,趙麗瑩的弟弟。」

陳二狗勃然變色,長大嘴巴就要叫人進來,卻只覺脖頸處有絲絲涼意,卻是李遛馬掏出懷中飛刀,抵在他的脖子上,與此同時,站在一旁的四人已早已圍了上來,陳二狗再不敢有絲毫舉動。幾人圍上來把陳二狗的嘴巴封住。

「想必二爺心中已經明白他們的來歷,那麼接下來我便不多言了,這裡有一份禪讓書,只要二爺簽下,並且陪我們一起離開,那麼二爺之後自然安安穩穩。如果二爺不答應,那麼我這四個兄弟會做些什麼,二爺應該知道。現在如果二爺答應,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二爺不答應,就眨兩下眼睛。」

陳二狗連忙眨了兩下眼睛,對他來說,只要出去了,一切都好說,小小的一份禪讓書,怎麼可能威脅地了他,這是沙門灣舵,可不是講究契約精神的法庭。

李遛馬解開陳二狗的嘴巴,五人就這樣隨陳二狗安穩地出去,路過陳二狗的守衛時,陳二狗不敢有絲毫表情,因為李遛馬的飛刀,仍然準確地抵在他的後頸上,當然在旁人看來,他們只是勾肩搭背。

李遛馬五人就這樣一直把陳二狗帶到了警察局門口,陳二狗突然感覺有些不妙,李遛馬這時突然朝他一笑:「二爺,以後還是讀點書吧,您剛剛簽的是認罪狀。」陳二狗目瞪口呆:「你!騙我!」李遛馬點點頭,道:「其實沒有認罪狀也足夠,跟著你的這幾年我一直在搜集關於你的罪狀,這些已經足夠判你的罪,有了認罪狀只不過更加保險,我知道警察不敢動你,因為你後面有著沙門灣舵,可是倘若是因為沙門灣舵的內部鬥爭,那就另當別論,現在我把你送來,警察只會以為這是幫派的內鬥,我之前又給了他們一些好處,他們自然不會再對你視而不見,二爺以後在裡面,要好好做人,這幾年還是多謝你照顧,等過了幾十年您出來後,我再來看您。」

陳二狗頓時面如死灰,陷入沉默之中,不一會兒警局裡就有警察出來,向李遛馬打了個招呼,就要把陳二狗收押回局裡。

陳二狗臨被送進局裡之前,突然開口朝李遛馬問道:「他們是為了報仇,你呢,又是為了什麼?」

李遛馬閉口不答。

一個星期後,沙門灣舵內遭遇權力的大清洗,凡舊陳二狗勢力的,均被拔除,由新任舵主李遛馬掌管舵內一切事物,再一個月,省警察廳接到線報,沙門灣地區正進行大宗黃賭毒交易,省警察廳火速派遣特警,果然查處了一大批毒品,並逮捕了相關犯罪人員百餘人。警方乘勝追擊,趁機搗毀了盤踞沙門灣幾十年的黑道團伙沙門灣舵,只不過卻沒有發現該舵舵主及其四名手下。

李遛馬家,李霸先正在廚房煮菜,小兔崽子在外面浪了這麼多年,終於回來,對於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整天的活動範圍只有方圓十里,絲毫不知道這孫子在外面幹了什麼。

客廳里,李遛馬正在和曹雙泉他們喝著五塊一瓶的紅星二鍋頭,確切地說是曹雙泉他們喝著二鍋頭,李遛馬喝的是百事可樂,當然也有可能是可口可樂,反正沒瓶子,都是倒在碗里。

曹雙泉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二十齣頭的年紀,看起來還很小孩,然而只有跟過他的人才能體會到這顆小孩般腦袋裡裝的東西。他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麼。

李遛馬頭也不抬地往嘴裡拋飯,卻注意到了曹雙泉的神情:「曹大哥,有啥事,說吧。」

曹雙泉一咬牙,把壓在心底的話說出了口:「遛馬啊,曹哥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我們將劉二狗繩之以法,先前我以為你是想掌控沙門灣舵,可是後來,你又讓我們卻向省廳告密,這。。」

李遛馬一放下筷子,道:「嗨,也不是啥大事。」

「因為我是小李飛刀的第三百二十三代傳人。」

小李飛刀的傳人,自然是俠義為先。

李遛馬二十五歲的時候,離開了沙門灣,他想去看看祖國的大江南北,後來,他走過長江,也去過黃河,穿過沙漠,也看過日落,所有的奇景,他都看過了,所有的事情,他也都經過了。再後來,他愛上了一個姑娘,他開始安定下來,他和那個姑娘,一起回到沙門灣,開了一家小店,小店的名字很奇特,叫御馬監。

李霸先臨終的時候,喊來李遛馬,李遛馬跪在床頭,聽著老爺子說最後的幾句話,老爺子顫顫巍巍說:「遛馬啊,其實爺爺騙了你,咱家根本不是啥小李飛刀傳人。」李遛馬含著眼淚說:「我知道,孔子到現在也沒過百代,咱家咋能超人家一百多代啊!」李霸先嘴角含笑道:「嗨!你這小子!」

後來,李遛馬有了一個兒子,他琢磨半天,給兒子取了一個名字,叫李念先。他常對兒子說:「你太爺爺啊,當年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俠,你老祖宗,那更了不得了,乃是傳說中的小李飛刀!」


完。


我想順便問一下,我這個號是用手機號註冊的,現在手機號要換了,註冊手機號可以更改嗎?還是無法更改,只能重新申請知乎賬號?

謝邀。
以下故事,略有誇張,請勿較真。
1、數十年前,曾有一人,因犯某事,被公安局抓獲。經核實,並無大過,於是決定釋放。然該好漢缺乏法律素養,聽警察說帶他走,忙問原因,警察不答,只說:跟我走。這好漢一琢磨,這是要槍斃啊!於是決定臨死前英雄一把,於是答喊口號:
打倒gcd!打倒gcd!
殺了老子我,還有後來人!
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警察聽了之後感動得熱淚盈眶,於是又把他關起來了。
2、曾有一遠方親戚,生活貧困,於是組織犯罪團伙,去切割京九鐵路(京九鐵路啊親)賣廢鐵。正努力工作間,忽有警察匆匆殺來。同夥皆遁走,其被包圍,遂持刀抵抗。警察詐之:
我說給你你這個罪過不大,要是跟我們走就罰點款就行了。你要是再動刀,你這罪過就大了。
他一聽,有道理,就跟著走了。
你以為故事就這麼結束了?
沒這麼簡單!
他覺得不對,就跑了!
跑了之後,又想起自己三馬車丟在那了。腦子一熱,又去公安局找三馬車。
警察一看,呵,您又回來了?
你以為故事就這麼結束了?
沒這麼簡單!
他又跑了!
後來跑到帝都,又因為打群架被警察追捕,又成功逃脫。
一天夜裡,正睡覺,突然一陣騷動,然後聽見了警察的聲音。多年的經驗使他已經非常警覺了,於是迅速套上衣服,翻身出去竄上了牆頭。
然後他發現,牆頭上騎著倆警察。
終於,被捕了。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
沒這麼簡單!
結果進了警察局,警察發現抓錯了,還跟他道歉。他也挺大度——實在也是嚇傻了,直說沒事。
剛走,另一個警察突然進來,和他打了個照面。一看他,嗯?於是問剛那警察:怎麼回事兒?
抓錯了。
沒抓錯,這個人我通緝他好多年了!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
對,這回真結束了。
聽說現在還沒出來。
3、我表弟小學四年級同桌,常常去找我表弟玩。幾乎每一次都被我表弟打哭,但還是經常去。我不解,問其原因。
答曰:找我最多被打哭三次,找別人可能被打哭五次。
我大驚,哪有這麼誇張?!
他說真的,有一次他同桌去找別人玩,先被甲打哭,又被乙打哭,再被丙打哭,復被丁打哭。剛哭完不久,戊又來了,二話不說把他打哭。其餘幾個人看著都不忍心了,說戊,我們剛已經打哭他四回了,你這一打人家又哭第五回了,你也得讓人家歇會兒啊!


《鎖心》


一、


我是符咒師,可是我解不開自己的咒,這很沒有道理。


我從溶洞中醒來,身後的木床已被積水泡軟,不知名的青藤覆蓋住洞口,只有零星斑駁的光亮透了進來。


除了水面泛起的波紋,溶洞內的一切彷彿都是靜止的,叮咚的滴水聲在耳邊回蕩。


我伸出食指,在空氣中畫了一道火符,青藤瞬間被燒了乾淨,明亮的陽光夾帶著清新的風,激烈地涌了進來,跨步出去,原來是一處幽谷。


大好的風景,蟲魚嬉鬧,呼吸無羈,我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卻聽見肩膀處鋃鐺作響。


一根金色的鎖鏈上篆刻滿細如蚊蠅的硃砂字,從我的琵琶骨貫穿而入,與我的血肉融在一起。鎖鏈的末端糾纏捆綁著我的心臟,我的心臟彷彿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


鎖心咒,鎖七情六慾,鎖紅塵追憶,從此稍動情念,便會心脈斷絕。


若干年前,不知為何,我鎖住了自己的心。


那天起,我成了一個無情無欲、沒有過往的人。


二、


符咒師,溝通五行,擅借天地之力為己用,筆走龍蛇間暗含大道,可控風火雷電,可修自身強悍,亦可鎖心煉魂。


所謂煉魂,煉萬惡不赦之人。


所謂鎖心,鎖悲痛欲死之事。


我不知,我曾有過怎樣的往事,會使我鎖上自己的心,也不知為何這心上鎖鏈篆刻符咒的筆法如此熟悉卻又不得其解。


我總覺得自己的心缺失了一塊,彷彿丟掉了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我很好奇。


我想解開這咒,所以我離開了幽谷,繼而奔赴十丈軟紅之中。


三、


離開幽谷,我茫無目的走著。


世道很亂,偶爾在雜草叢間能隱隱看見沾血的衣角,幾條野狗圍在那裡不住啃咬著什麼。


有一次看見一對孤兒寡母被兇徒追砍,孩子不慎摔倒,原本逃得遠遠的母親毅然轉身,用血肉之軀死死護住自己的孩子,不過也是徒勞無功,最後自己被砍爛了,孩子也被一刀殺了。


其中,除去幾個不長眼的膽敢上來挑釁我的人被我隨手殺了,我始終漠然看著。


不是不願意出手相助,只是無能為力,惻隱之心亦屬情慾。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因為我連痛恨這樣的自己都做不到。


四、

抱歉抱歉,久等了,因為開頭很不滿意,所以通篇修改了,發在了新的問題下,已完結。鏈接戳評論區第一條。


我說個不相關的。
我一直以為馮驥才老先生不在了。
昨晚看了這個題在箱子里找出俗世奇人和神鞭看。
上網隨手搜才發現老先生好好的,身體健康,最近在做中國文化古村落啊之類的東西。
活著的語文課本。
祝語文課本身體健康!


說個我朋友的事,不是離奇遭遇特異功能什麼的,就是性格奇
具體表現呢,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想到要做什麼就立刻去做,一點不遲疑
97年生,女,家財萬貫
13年初中畢業,跟家裡說不想上學,想出去走走,遂退學,自此遊歷天下,至今三年
這三年中足跡不說遍布天下,但是七洲四洋都是看過的
去的幾個一般人到不了的地方,一個南極,一個伊朗
南極是一個人從阿根廷在當地的華人旅行社找旅遊團過去的,伊朗是因為看小說中毒非要去看看拜火教的寺廟什麼樣
今年四月份找了幾個朋友和一個當地會苗語的導遊進了廣西的十萬大山,山裡面走了小半個月找到了一個生苗苗寨,在寨子里住了兩個多月
六月份從山裡出來聽說悉尼放假了就直接飛來找我了
然後聊天說到埃及,她就從悉尼回國辦簽證去了,簽證下來就飛了,前兩天剛回國說先歇兩天然後再看看去哪
看過大漠月明,看過碧浪滔天,看過漫天繁星,看過萬仞高山,看過萬里冰封
拜過孔孟,拜過炎黃,拜過佛祖,拜過三清,拜過基督,拜過真主
見過烽火連天,也見過盛世繁華,見過亂世人,也見過太平犬
我不知道在列位看官眼裡她奇不奇,但是對我來說,是我認識的第一奇人,以一女子之身想去就去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這份魄力我是無限欽佩
諸位自問一句,假設不受經濟條件制約又可敢踏足那蠻荒之地?


鄰里都說她是個瘋子,整天瘋言瘋語的。鄰居說,她以前有個哥哥,後來出車禍去了。可是她每天還是在家裡叫著哥哥,好像哥哥還在一樣。現在她都是被家裡人鎖住家裡的。
恰好電視上有瘋子傷人的報道,我媽媽就讓我躲著她點,她很有可能會突然發瘋的。

她就住在我家樓下,二十來歲的模樣,有一頭長長的頭髮。每次看見她,她都在防盜門的間隙中偷偷看著來往的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每次看見我路過,都會叫住我。
「小姑娘!」她的聲音忽高忽低,很是滲人。記著媽媽的話,我就假裝沒有聽見她叫我。

「小姑娘!」她大概是認住我了。每次都堅持叫我。
而我終於應了她一句:「你叫我做什麼?」
她卻不說話了,只是笑。

再過幾天,她還是叫我小姑娘。這次她還說:「你的髮帶真好看!」
我是短頭髮,哪裡有什麼髮帶啊!
我背脊一寒,急匆匆地跑回家。

晚上的時候,就聽媽媽說:「你最近別去隔壁棟,晦氣。」
「隔壁棟那個小女孩死了,在陽台玩掉下來了。」
「就是你以前一直和她過家家那一個,你還送了她髮帶。」

半夜我就發起了高燒。

發完高燒之後,再路過樓下,她也沒有叫我小姑娘了。

只是偶爾聽見一句:「哥哥你回來啦!」


《掌門之死》【完結】

第一章


夕陽斜下,已是黃昏時。

山巔上的古樓鐘鳴陣陣驚天徹地,這諾大的武當山仍未歸於寂靜。

今夜,武當山,怕是難眠。

拾級而上,氤氳空氣中,似乎有人在我耳邊呢喃著,「天下劍術,武當至尊。」

是啊,這是江湖裡的金科玉律。

也是因此,當年我只人匹馬而來,選擇在這裡,開啟了我自己的江湖。

可是三年後,我再臨故地,竟然是為了這江湖第一大噩耗而來。

武當第八任掌門,那個劍劈峨眉師太,橫朔凌霄大殿的時不語,竟然死了。

路還長,風愈烈,我攥緊了手中的小冊,一時間竟有些躑躅。

冊子精細,黑底金字。

碩大的《天地誌》三字旁,一行行書奪目——時不予傳。

翻開封面,墨香陣陣,這是江南百草樓最為金貴的墨,遇水不化,遇火難焚。

我彷彿看見了當年那個稚嫩的自己,在武當山腳的一處小驛站,我鄭重地取出僅僅鐫刻了封面的書冊,下筆有神,筆尖遊走的正是時不語驚天動地的傳說,正是這江湖更迭都不曾褪色的故事。

武當山,太極劍,一動九霄寒。

那樣的故事我寫了整整三十頁。

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三十一頁,時不語傳,便將結筆。

筆下的英豪已去,再濃墨重彩的傳奇,也終將落寞。

可我不解的是,劍術臻至極境的他,為什麼死在了劍下。

又是誰的劍,能刺破那山海一樣的胸膛,能寂滅那燃燒了幾十年的傳奇。


「你來了。」

紫霄宮裡,天璣子平白蒼老了許多。

大殿外的綽綽人影,搖曳燈火,都被他緩緩地關在門外。

我環顧一眼,紫霄宮還是當年的陳設,只可惜心境不同,便覺得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太多的疑問凝固在唇齒之間,默然片刻,我只能深深一拜,道了一句,「真人節哀啊。」

天璣子的身子頓頓,只留給我一個背影,搖首輕嘆,「百先生,請坐。」

賓主落座,打破沉默的,不是滿心疑雲的我,而是他。

「先生此來,一路顛簸,真是辛苦了。」

「不敢。此事,便是真人不傳書,晚輩也是要前來的。」

天璣子望了望我。

「那先生可知道,老朽為何千里相請?」

我訝異於他言辭之間忽現的老態,但仍舊頷首,聲音悲沉,「老掌門的傳,當結筆了。」

他抬起疲憊的眸子,看著我手邊的書冊。

「這江湖百代,俱是英雄白頭,滿是美人遲暮,故事再多,總歸要有人一筆一筆刻下的。」

聽得他的嘆息,我還是不解,「可江湖浩淼,說書人紛繁無比,我百曉生不過是初出茅廬三載,雖斗膽寫了一本掌門傳書,但這結筆之事,以在下的筆力心境,實在不敢妄領。」

天璣子卻是搖頭,看著我的眼睛漸漸燃起光芒,「武當乃是天下共認劍派大宗,無數說書人紛至沓來,所想的皆是從我這裡得到師傅的故事,其中的大成者,我見過不少。」

「南海明言,西漠鍾生花,北境段語,中原珠璣樓。他們每個人寫的每個字都千金難買,放在江湖裡,就是金科玉律,就是口耳相傳無人質疑的故事。」

天璣子所說的四個人,正是立書人里時不語一般的人物,這樣的人物,自然都願意為武當掌門的傳說結筆。

可武當山,偏偏請了我這樣一介白衣書生。


「你與他們不同。」

天璣子是這樣對我說的,他眼中的火燒進了我的心臟,燃起我手中的筆。

「但凡說書大家,的確是妙筆生花,落筆有神。可他們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那就是他們太冷靜,太客觀。可是你卻不一樣。」

天璣子似乎憶起當年舊事,「三年前見你的第一次,我就知道,只有你,才能寫下我們心中的江湖。」

我聞言動容,恭謹一拜,久久不願起身。

飲冰三年,熱血難涼。

常人眼中,我筆下的故事,像極了一個個莽撞的少年,初入江湖,涉世未深,怨恨情仇刀劍縱橫,山高水遠江湖再見,那些波雲詭譎,那些笑裡藏刀,我不是看不到,我只是不想寫。

江湖,本就應該是明晃晃的刀槍棍劍,本就應該是君子一諾千金難買,本就應該是你我心裡,最清明的理想。

而此時的天璣子看著我的身影,輕聲呢喃一句,「更何況,你是掌門欽點。」

太極殿里,他終是長身而起,輕聲細語,像是生怕驚動了那個即將落幕的故事。

「提筆,隨我來吧。」


紫霄宮後,高聳的牌樓在夜色中默然矗立,忽遠忽近的鐘聲,時不時傳來的悲鳴,都讓這朱紅的巨門悲涼幾許。

天璣子行走在夜色里,踩著銀輝,走過巨大的太極圖,走過一雙銅鶴,一對多年的老松。

我忽然明白了他聲音里的老態,忽然明白了他越走越直的脊樑。

他是時不語唯一的關門弟子,盡得真傳。

當年時不語還在,任他縱橫四野,天下之大無處不去得,縱然惹了天大的麻煩,他的背後,還有一代巨頭的撐腰。

可是如今,他的師傅去了,這金燦燦卻也沉甸甸的武當山,也落在了他的肩頭。

他若不堅強,這煌煌武當,劍宗極巔,當何去何從?

轉閣樓,拾長階。

隨著天璣子穿過牌樓,我終於踏上了這武當山最高的一段山路,我曾遙望過無數次,但一直未曾有幸登臨的一段路。


每走一步,時不語就在我的心裡活過一次。

二十八階。

永樂七年,峨眉境明師太練功心急,走火入魔,於峨眉山上大肆屠殺,一雙峨眉刺出神入化,多少趕來相救的豪傑不能近其身甚至橫添刺下冤魂。

時年二十八歲的時不語,剛剛從七代掌門手中接過太極劍,便快馬加鞭趕到峨眉山。

僅僅一劍,境明師太就被打至重傷吐血,心魔盡退。

武當時不語自此聲名大振。

三十六階。

永樂十五年,東廠以凌霄城忤逆犯上為名,兵進凌霄城,甚至大內高手已經攻入凌霄大殿,凌霄城一脈損失慘重。

時不語黑巾遮面,一柄長劍,在凌霄大殿殺得七進七出,東廠精銳近乎全滅,這一戰他雖未露面,但那一手太極劍法無往不勝,誰人不識。

朝野震動,自此朝廷對武當山有長達五年的打壓之策。

而那一年的時不語,剛剛三十六歲。

六十六階。

正統十二年,西漠武林動蕩不堪,波及中原,八大門派大戰爆發,一時間江湖所見,腥風血雨。

時不語廣發英雄帖,西漠南海,北境中原,四大武林竟然同殿而坐。大殿之上,六十六歲高齡的時不語手舞太極劍,並無腥風,也無血雨。幾招幾式,四大武林折服,自此皆退避三舍,相安多年。

六十八階。

我頓在這裡,心中熊熊而起的熱血暮然熄滅,眼中竟有熱淚,滾滾而落。

這台階高有九九之數,可老掌門,只走到了這一步。

兩年前舞劍定江湖的傳說仍舊攝人心魄,可親手締造這一切的人,卻已然不再。

甚至,連個屍首,都沒留下。


山巔之上,太極殿後。

我看到的只有一柄染血的太極劍,這劍刺在石頭上,扎著一身染血的道袍,入石三分。

道袍上的太極圖早已殘破,豁大的口子昭示著一代掌門的落幕。

天璣子的身子在發抖,我聽得到他牙齒撞擊的聲音。

我只覺得有血湧上眼睛一般,恨不得將手中之筆換作三尺長劍,回到掌門被刺的一幕,與那惡毒之人殺個天翻地覆,日月無光!

「老掌門,是被這太極劍刺死的嗎。」

天璣子咬牙切齒,緩緩開口,「正是,那劍下的道袍老朽再熟悉不過了。師傅節儉,便是掌門道袍也僅僅兩身而已,這兩件衣服,我為師傅,洗了太多次。」

「我認得那上面的每一筆針線,認得那上面的每一抹顏色。」

天璣子的身後,我只覺得悲從中來。

這便是天璣子心裡最柔弱的一面吧,誰能想到劍術冠絕天下的真人,竟然能說出這般令人動容的話。


太極殿後所留下的東西實在有限,我竟然不知道如何下筆,手中的毛筆抬起複又落下,終於還是問出了不敢輕易觸及的問題。

「老掌門的屍首在哪裡?」

天璣子的一雙眼睛看向前面。

太極劍刺入的石頭,與下面的岩石渾然一體,而這岩石,融于山體,橫斷此處,往前一步,便是無盡深淵。

這是武當天險,無人可以攀越,是以太極殿坐落於此。

「難不成,掌門屍首,被拋下了這萬丈深淵?」

我聽到一聲艱難的肯定,心下戚戚。

誰能想到,這萬丈天險,竟然成了時不語的殞身之所。

我能看到夜色之下,天璣子緊閉雙眼,眉眼顫動,面露痛苦之色。


空氣中還氤氳著血腥味。

太極劍還閃爍著青銀色的寒光。

就在這血味寒光下,我看到了老掌門留下的最後一處痕迹。

一個血手印。

清晰無比的血手印,印在懸崖一側,半截血印抓在石頭並不突出的稜角上。

老掌門被拋下去的時候,還活著。

血氣混著寒風沖鼻,朦朧間,我彷彿聽見了老掌門臨終前不甘的怒吼,聽見了兇手令人齒寒的笑聲。

「兇手,有什麼線索了嗎?」

天璣子深吸一口氣,搖搖頭,卻又點點頭,「絲毫沒有。」

我見他欲言又止,順勢問道,「難不成真人心中有所猜測?」

他看了一眼錚錚的太極劍,篤定無比,兇手用劍,修為絕頂。」

我的目光隨之落在太極劍的劍身上,那裡幾個細小的豁口證明,曾經有一把絕世好劍,與之抗衡。

我再次提起毛筆,「掌門身隕於何時?」

可得到的卻是一聲,「不知。」

直到這時候,我方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宗何等的江湖大案。

「太極劍無物不斷,什麼劍,能與之抗衡?老掌門功高蓋世,又有誰,能幾招之內將之殺死而不驚動你等?」

天璣子霍然回首,雙眼間似乎燃燒著熊熊大火。

「我心中有疑兇,但是礙於武當地位,不便探查,若是百先生願意為老朽跑上一趟查明真相,老朽,感激不盡。」

我心中凜然,手中毛筆險些都被攥斷。

劍宗真人天璣子都有所忌憚的人,豈會是尋常人?


第二章


從武當山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

踏下最後一步台階,背後的武當門已然遙在雲端,昨夜染血的道袍似乎仍在耳邊獵獵作響,讓我從重重疑雲中抬起頭來。

時不語仙逝的第三日。

平素超然世外的武當山一時間蜂擁而來各色人等。

聽。

遠處有駿馬嘶鳴,那是一匹高頭大馬,黑鬢棗紅身,一雙血紅的馬眼在沸騰,馬上之人黑衣黑巾,背後一柄鬼頭大刀。

他露著一雙眼睛,一雙我難以忘記的眼睛。

他雙目通紅,想來是奔波許久,而那眼神銳利,必然是雷厲風行之輩。

可此時四周熙攘,他眼中卻只有遠處的武當天門。

馬蹄噠噠,風馳電掣從我身邊驚略而過,徒留一股散不開的血腥味。

人屠子沈三通。

這江湖上但凡有些名聲的人我都記得,更何況是他這樣的殺神。


再看。

那裡有個身形消瘦的人,一身布衣,一壺濁酒,竹杖芒鞋,踽踽獨行。

我不禁綳直了身子,看著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最終站在我的身前,一雙老眼,望著我。

渾濁。

這樣一雙似乎不能聚焦的眼睛,我只能以渾濁二字形容,可就是這樣的一雙眼,讓我如墜寒冰大洞。

我喉結艱難地滾動著,道了一句,「虎丐前輩,好久不見。」

虎丐默然片刻,終是難看地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霎時間酒氣衝天而起。

「時老頭的傳,你小子,要寫好。」

這話沒有半分的殺氣,像是江湖老友久別重逢的一句問候,我唯有誠惶誠恐點頭,直到他越過我緩步而去,我吊起的心,才慢慢落下。

我永遠忘不掉,我親自書就而成的《虎丐傳》的第一句話。

「虎丐者,無人知其名,無人曉其師承,自永樂十年隻身屠盡武林世家王氏一族而威震中原。」

而那個一筆帶過的王氏一族,曾與姑蘇慕容家一般,顯赫至極。

再遠處,還有人影綽綽不盡,綿延數里。

血笛子蘇變,快刀林辰丹,肉和尚空寂,寒玉門劉安......

這江湖上道不盡的惡徒,竟然盡數聚結於此,匯成人流,朝著武當天門而去。

他們要做什麼?

我不由得回首望去,人屠子沈三通的馬已經快到武當天門,天璣子一人一劍,宛若一尊神靈鎮守那裡。


這二人之間,要有一場驚世大戰嗎?

長劍橫朔,宛若刺破了武當晨曦天光,天璣子之聲渾厚若驚雷,全無昨夜疲態。

「武當解劍岩,來者下馬解兵器!」

沈三通走南闖北,乃是天下窮極兇惡之人,當年更是隻身闖過武當山,只可惜被時不語一劍退之。

而今日他來,是報當年時不語的一劍之仇嗎?

可冤讎有主,時不語已然仙逝,他再來,尋仇於何人?

聳立的天門下,沈三通翻身下馬,一柄鬼頭大刀血光湛湛握於手中,一時間,上山者盡皆寂靜。

「當年時不語一劍,刺在了我的胸口。」

沈三通的聲音沙啞但卻渾厚,所有人都等著他說下去,而我,卻是輕輕一笑,鬆開了緊握的拳頭,逆人流而行,奔著遠處而去。

一抹笑容,噙在我的嘴角。

當沈三通開口的一刻,我就知道,今日的沈三通,不為殺人,只為朝拜。

因為那句話里,沒有半分的血腥,沒有絲毫的煙火。

果然,他扔掉手中大刀,鬆開駿馬韁繩,「那一劍,多一寸,我就成了一縷亡魂,可少一寸,我便不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看不到天璣子的神情,但是想然,他手中的劍,勢必沉重了一分。

再行幾步,殺人不眨眼的人屠子,竟然嚎啕大哭。

我聽見那一句撕心裂肺的吶喊,心下戚戚。

他言,他頭頂的天,塌了。

人外人,天外天,江湖不滅,天也永遠不會塌下去。

這芸芸朝拜祭奠者,心中塌的,是信仰,是一種執念。

生,則驚天動地劍掌群雄無人不傾服。

亡,則震動八荒惡人豪俠天下共祭之。

也正是這樣的時不語,才讓我遲遲不敢下筆了結,不得知真相,心中猶如負有重擔千斤,難以苟活。

今日武當門,聚集著這天下最多的凶名大盛之徒,可天璣子委託我前去探查的人,卻不在其中。

甚至,那個人,與凶名沒有半分關係,若真要歸類,他只能算是,這天下一等一的怪人。


武當山下的小驛站還在,驛站門前的溪流亦仍在,三年前,我少年壯志,誓要寫盡天下英雄,得知武當時不語的傳說,暫住於此,小木桌,上等墨,書就一代傳奇。

可是今日,時過境遷,縱然我一夜未眠,也沒有半分倦意想要安歇此處。

巨大的疑雲壓抑在我的心頭,推著我不停地往前走。

「小友。」

有人出聲喚住了我。

我不禁抬眼望去,不遠處的河邊,一個老翁席地而坐,手中一柄竹竿,懸在空中,桿上空無一物。

「可否幫我將那魚簍拿來?」

他的身旁,遙遙放著一個魚簍,我幫他拿到近前,也不禁好奇地問道,「老丈,您的魚餌魚線怕不是丟了吧?」

自古有姜太公直鉤釣魚,願者上鉤,可今日所見,老翁便是連個勾也沒有,直愣愣一根木杆,懸空而置,這是要釣什麼?

誰知他哈哈一笑,「我要釣的魚,不用鉤線魚餌。」

我啞然,半響才問道,「這天底下,什麼魚不用鉤線魚餌就能釣到?」

老丈微閉雙眸,道了一聲,「江海浩淼,有魚上鉤於魚餌,自然那也有魚直桿便可釣得。」

這話自有深意,只可惜我難以悟得。


正想著,忽見遠處波光粼粼,有金光搖曳,我驚呼一聲。

竟然是平日難尋的金龍魚群,金龍魚乃是誕生於高原雪地,由長河大川順流而下,行至下游,實在罕見。

其肉質鮮美,乃是人間絕味。最重要的是,這種魚對修為大有裨益,每一條,都價值金玉一般。

老翁微睜雙眸,看了一眼復又閉上,良久方才悠悠開口,「這有何稀罕的。」

「金龍魚難尋,乃是上佳補品,這等魚你不釣,那你還釣什麼?」

誰知老翁不置可否,答非所問地道了一句,「小友,你說這魚若是有江湖,金龍魚這等珍物,算是何等人物?」

我聞言一怔,但這樣的問題豈會難住我百曉生?

「金龍魚實屬罕見,想來魚若是有江湖,他們,應當是絕頂的高手。」

「絕頂到何等地步?」

不知為何,我腦中忽的閃出一個人影,高頭大馬鬼頭神刀。

「沈三通吧。」

老翁聞言忽然一笑,竹竿一放,一雙乾枯的手甩到腦後仰頭躺下,「這比喻真好。」

彼時的陽光漸盛,身旁有綠樹成蔭,四周鳥鳴之聲湧起,一時間,我竟然有些倦意。

但老翁直桿垂釣,著實讓我心中好奇心濺起,索性也隨之躺下,靜聽風吟,擺弄起自己的所見。

江湖百曉生之名可不是浪得而來。


「老丈,您可知道這金龍魚雖珍稀,但萬萬算不上最稀罕的魚。」

老翁的魚竿杵在岸邊,人平躺著,溝壑縱橫的臉上似乎藏滿了故事,但他忽然皺皺臉,孩童一般地咧嘴笑開,「哦,老朽還真不清楚。」

我得意地縮縮頭,縮進一處柔軟的青草叢,泥土的芬芳四面八方壓迫過來,讓我神魂悠悠彷彿飄蕩而起。

「那魚啊,喚作珍鯤,不是《逍遙遊》里浩瀚無邊的鯤,而是一種生存率極低的小魚,對,小魚。」

老翁驚疑一聲,更是鼓舞了我說下去。

「奇怪吧,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那魚也就巴掌大,竟然名中有鯤呢,哈哈。」

「聽說這珍鯤啊,身體內骨架縱橫,少肉,雖成長艱難,但極具野性,兇猛異常,在江河之中,幾乎橫行呢。」

老翁似是躺久了,慢慢起身,留給我一個光怪陸離的背影,「那這珍鯤,有何珍貴之處?」

陽光化作的細碎光斑輕敷在我的臉上,聞聽老丈之言問我不由得嘴角微揚,繼續說道,「它最珍貴的,就是骨中之髓,江湖上的神醫都喚之為活命湯,聽聞喝下去一口,活死人肉白骨啊,嘖嘖。」

老翁也是點點頭,忽然又問,「那小友你說,這難見的金龍魚便是人屠子沈三通,而這你都不曾眼見得珍鯤,又當是何人?」

老丈的聲音,溪流涌動的聲音,再加上四周濤濤葉聲,盡數湧進我的腦海,我被一場宏大的悅耳盛宴扯進昏沉的夢裡。

大概是,太累了吧。

我能記住的,也只有臨睡前那一句輕飄飄但又篤定無比的話。

「浩淼江湖,配得上珍鯤這等天賜神物的,也只有剛剛逝去的武當掌門,時不語。」

我不曾見到的是,老丈本是慵懶蜷縮的身子微微一顫,復又慵懶地弓下身去。

第三章


等我醒來時,入眼的只有滿天星辰,耳畔蟲鳴聲大盛,青草中的露珠晶瑩剔透,墜在密密麻麻的葉面。

「糟了!」

我驚而坐起,定睛一看,不遠處的老翁還是垂首默坐,身前竹竿筆直,刺入夜色之中。

「呵呵,醒了?」

老翁頭也沒回,聲音帶著略微的倦意,見我匆忙,柔聲開解道,「慌什麼,這才剛醒怎麼就炸了呢?」

「不管你有多大的事也要一步一步慢慢來啊。」

此刻的我那裡還聽得進半分開解,匆忙看了一眼天色,心中不由一沉。

這夜色漸薄,分明已經是辰時!

天快亮了!

我竟然在此地,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兵貴神速,老掌門身死之謎還未解開,天璣子所託之人還未探查,心頭的愧疚更是令我焦躁異常。

但老翁畢竟與我攀談許久,這江湖上,便是陌生人之間,也當留有幾分餘地,所以我也只能客套地問了一句,「一夜過去,不知老丈怎麼還在這裡,難不成無處可以落腳嗎?」

「落腳?」,老翁捋捋鬍鬚,「天下之大,何處不容身?老朽在這裡,不過是等人而已。」

此刻的我不想再多言,只好匆匆道別,起身離去。

老翁也不挽留,只是笑呵呵地道了一聲走好。

我總覺得心中有所不解,但實在沒有時間細細思索,天色見亮,我已經沒有時間耽擱。


曉風殘月。

晨鐘轟鳴。

過了河前行數十里,便是另一座山,這山並不是武當山那樣的天下名山,也沒有那裡的奇偉俊秀,但是它自有驚人之處。

那就是被天地偉力,鬼斧神工削去的山頂。

順著崎嶇的山路攀爬近一個時辰,遠處的一座破落山門已經遙遙在望,上書四個大字——鐵劍山莊。

這裡是江湖上的一處奇地,無數的劍道高手視之為與武當比肩的劍道聖地。

江湖盛傳的世間兩大劍道至尊,便是武當時不語,鐵劍謝三少。

是的,這裡就是謝三少的山莊,當年的這裡,也是門庭若市,挑戰者絡繹不絕,只可惜幾年前謝三少隱居之後,謝絕一切拜帖,鐵劍山莊又從不收外徒,這裡,也就漸漸沒落下去。

天璣子所思所想的方嚮應當是沒有錯得,這天下之大,江湖浩淼,雖有無數的隱士高人,但是能夠將時不語以劍殺之的,也唯有這裡的謝三少。

更何況,如今我的眼裡,謝三少還有最大的一個疑點,那就是時不語的拜祭大殿典,他沒有出現。

雖說他是奇人,性格乖戾,但江湖有傳言,當年的謝三少,時不語,乃是歃血為盟的兄弟。

雖說後來世事變遷,一人武林至尊,執掌武當,一人性格乖戾,對挑戰者出手狠辣,甚至多年不見二人往來,但於情於理,時不語已然身死,他至少也應當,露一次面。

可他偏偏沒有。


登過山門,入眼處也只有荒草雜生,冷冷清清,凄凄慘慘,便是我心中有所準備,都不禁訝異,這昔年威震江湖的鐵劍山莊,落寞的,也實在是離譜。

可便是再離譜,山門處,也應當有一個守門傳話的弟子啊?

我不禁眉頭微皺, 不僅僅是因為這詭異的安靜,還因為我嗅到了一種味道。

這味道先是讓我不寒而慄,接著又心中恍然。

那是燒紙的味道,遠遠的從那處遙遙可見的朱紅山莊處飄來,還伴隨著些許的黑色碎屑。

我輕輕搖頭,江湖上的傳言,果不可信,都言二人之間已有間隙,可這謝三少雖然人未去,但不也在這山莊里為時不語辦了一場喪事嗎?

畢竟當年情義。

想到這裡,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加快腳步。

走到山莊前,透過那硃紅色的大門看到內景,我如遭雷擊!

那些黑色的紙屑在空中飛舞,彼時的陽光正盛,已是午時三刻,可我竟然是從頭涼到了腳底!

朱門正對著大殿,大殿之上,一口棺槨躺在中央,棺槨後,慘白色碩大的「謝」字直擊我心底。


謝!

這不是為時不語辦的喪禮!

一種可怕的念頭從我心底升起,直衝腦海,可我還是不敢相信。

「閣下是?」

不知何時,一個中年人已然站在門內,拱手問道。

我自然認識他,謝家家主,江湖人稱謝四少的謝宇瓊。

「在下百曉生。」

我話音未落,就聽聞謝宇瓊重重地冷哼一聲,「哼,原來是立書之流,消息真是靈通!」

我愣了一愣,只聽他繼續冷言下去,「怎麼?三少爺剛死,你們就來討要生平事迹了!」

三少爺!

我不由得踉蹌後退幾步!

心中最可怕的念頭應驗,死的,果然是這江湖最威名赫赫的謝三少,謝生平!

我勉強站定,心頭冰涼。

「三少爺,什麼時候死的?」

謝宇瓊冷冷瞥了我一眼,「昨夜。」

此刻,我才真正知道什麼謂之心如死灰,不外乎如此。

若是昨日,我沒有在河邊偶然沉睡,若是昨日我快馬加鞭而來,我至少可以在謝三少死之前見到他最後一面。

很多疑團,或許就有所解答,甚至三少爺的死,都可以避免。

「那三少爺,是因何而亡?」

謝瓊宇的臉陡然繃緊,一股恐懼的神情在他本是精光閃爍的眸子中轉瞬即逝。

我心下恍然,謝三少,定然不是因老病而逝,這其中,必然大有隱情。

謝瓊宇很快回過神來,不耐煩地瞪了我一眼,「與你何干,速速離去,三少爺的傳,輪不到你這等小輩來寫!」

說著,他就要關上木門。


「且慢。」

我輕聲但無比篤定地開口,「難道四少爺,就不想知道名震天下的謝三少,到底是被誰殺死的嗎?」

謝瓊宇的眼睛亮了亮,有些遲疑。

「三少爺的傳我可以不寫,但百某行走江湖多年,離奇大案見過不少,也自詡為聰明之人,若是四少爺可以讓我看一看三少爺被殺之地,或許,我能找出蛛絲馬跡。」

他深深地看了我幾眼,眼中有鄙夷,可卻也摻雜著些許的渴望。

忽然,他彷彿猛然驚醒,見鬼一般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三少爺是被人殺死的?」

我能猜出來,自然是因為他的神情,但是這樣的因果,怕是不能打動眼前鐵劍山莊的當家。

我唯有深吸一口氣,神色悲痛而鄭重道,「武當掌門時不語前輩,前幾日,也遇害了,百某前來,就是請教謝前輩有無疑兇猜測,可誰知,唉……」

「他也死了?」

謝瓊宇大吃一驚,看樣子鐵劍山莊與世隔絕已經到了嚇人的地步,不然為何這江湖第一大的噩耗,他們都不清楚?

「那你進來吧。」

聞聽這個消息,他似乎是忽然老了幾歲,一隻把著門的手垂落,轉身帶路。

而我,還有些恍惚。

我馬上所見的,應該就是這江湖第二大噩耗了。

入了門,我彷彿能夠嗅到大殿中棺槨的木香,棺槨旁,兩排白衣喪人眼睛紅腫,嗓子已經哭啞不能出聲,只有斷斷續續的啜泣。


在這詭異的氛圍中,我隨著謝瓊宇,走去後院。

鐵劍山莊畢竟是名震江湖的所在,院落佔地龐大,幾乎將這被天地偉力削平的山巔佔滿。

穿過數道門,謝瓊宇終於止步在最後一層院落,這幽靜的院子里,有一大片不曾修飾的山石,上面充滿著刀槍劍痕,想來應該是演武場一般的存在。

就在這山石上,我一眼便看見了一處血紅色的深痕。

刀痕。

我無比篤定,劍太銳,棍棒太粗重,這樣的痕迹,只有重刀可以砸出。

深痕被血跡浸染,看樣子,那就是三少爺的血了,想必就是這一刀致命,將威震天下的謝三少送上了死路。

「三少爺的屍身,百某可否一看?」

這話說完,便是我都只能苦笑,這要求,實在是過分,屍身已經入棺,又豈可輕易啟出?

謝瓊宇果然搖頭。

我只能寄希望於這方寸之地,可諾大的演武場,除了一道血紅色的刀痕,再無其他蛛絲馬跡,我又能從哪裡,找到答案?

疑雲未解復又重重,時不語的死因還未明了,謝三少又極為巧合的身亡,而我一介白衣,能做的,又有什麼?

第四章


「水。」

我忽然被那處血紅刀痕吸引住,心中有幾分猜測,不由得大喜喊道,「快給我水。」

謝瓊宇也被嚇了一跳,見我之狀,不敢絲毫怠慢,急忙取來一瓢清水。

水瓢越臨近那刀痕,我的心越發顫抖,若是我的猜測成真,那真相,便幾乎已經呼之欲出!

嘩啦啦,清水潑撒下去,已經乾涸的血液復又變為液體,隨著水流被沖開,暈染在周圍的山石中,而那處刀痕所在,顏色已經變淡。

「再沖一遍!」

我將水瓢扔在身後,示意謝瓊宇再去打水,而自己則撲了上去,一雙眼睛恨不得扎進刀痕,緊緊地注視著。

右手伸出兩指,併攏,探入刀痕之中重重摩擦幾下,手指染上淡淡地血色,這時,第二瓢水恰巧到了 ,謝瓊宇也按捺不住,自己湊上前來。

「沖!」

我急忙開口。

清水再涌,擠進刀痕,我瘋了似地摩擦刀痕內壁,殘餘的血水被盡數沖刷出來,而此刻的刀痕,卻還是血紅色!

我與謝瓊宇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儘是震驚之色。

率先開口的是他,繼承謝三少衣缽的人,又豈是愚笨之人?

「重刀劈石,刀面與石面切割,這刀痕之中的山石截面,光滑無比,不會有外面那種細孔。」

我心領神會,重重點頭,「所以,血液不會滲進去,至於現在這刀痕的顏色,應當就是刀身的顏色!是刀身劈砍時,留下的赤色!」


謝瓊宇霍然起身,眼中恨意洶湧,「這江湖上用血色大刀的絕頂高手,也只有人屠子沈三通!」

但是我卻覺的,兇手不會是沈三通。

「應當不是沈三通。」

我眉頭緊皺,但思路還是清晰無比,「昨日我親眼所見沈三通前往武當山,參加時不語的祭拜大典。」

「可他若是後你下山,快馬加鞭而來,自然來得及。」

我忽然盯著謝瓊宇問道,「三少爺昨夜死在什麼時候。」

謝瓊宇方才的恐懼之色又是轉瞬即逝,他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我不知道,整個鐵劍山莊的人都不知道,三少爺的屍身,是清晨才發現的。」

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有瞬間的驚恐。

打遍天下罕見敵手的謝三少,竟然悄無聲息地被人殺害了,甚至沒有驚動這諾大山莊的任何一人,而且看這刀痕是正面交擊,一刀斃命!

我只能篤定無比地搖頭,「以沈三通的功夫,若是暗中偷襲三少爺並且擊殺之,還有可能,但是不驚動你們而殺之,根本不可能。更何況,他還要躲過你們潛伏進最後的一層院落,便是時間再充裕一些,也決然來不及。」

「那還能是誰?」

謝瓊宇厲聲反問。


這句話,我也想問一問,可天地茫茫,又有誰能給我解答?

天下刀客無數,但手中一柄赤紅大刀的寥寥無幾,這之中又有誰能正面抗擊謝三少並且悍然刀殺呢?

「不論如何,人屠子沈三通是如今最大的疑兇,不知百先生可願為鐵劍山莊跑上一趟?」

這般時候,我便是想拒絕,也決然說不出口,更何況,我比他更想得知真相。

江湖兩大巨頭,皆是被人悄然殺之,這種事若不是我親身經歷,是斷然不會相信的。

甚至直到現在,我還如墜雲夢裡,能辦到這兩件事,劍殺時不語,刀劈謝三少的人,是什麼樣的存在?

或者說,是什麼樣的一個組織,能夠有這樣兩位絕頂高手?

是不世出的某個江湖組織嗎?

可若真的有這樣的一個組織,為什麼,從未在江湖留下些許的傳說?


「若是百先生不嫌棄,我鐵劍山莊馬廄中有一匹汗血寶馬,端的是蹄下生風,騎著它,自此前去武當山,也不過幾個時辰而已。」

事已至此,我唯有神色肅穆,點頭應允。

拜別謝瓊宇之後,我馬不停蹄,奔著武當山絕塵而去,晌午已過,我心中越發急迫。

此時的我對夜色帶有濃重的恐懼。

夜長夢多,誰知道再過一夜,這江湖,又會發生什麼。

汗血寶馬當真驚人,僅僅用了半個時辰,昨夜我滯留的小河已經遙遙在望。

河邊,直桿垂釣的老翁還在,可不同的是,他的身邊,居然多了一人,那就是他等的人嗎?

那人也已經上了年歲,一身破爛的布衣,手中提著酒葫蘆,身旁擺放著一個長條形狀的包裹,正翹著二郎腿躺在老翁身邊,嘴裡哼著小曲,不亦樂乎。

我雖有心下馬寒暄幾句,可時間不等人,也只能馭馬而過,不作停留。


等到我到武當天門的時候,我便已經知道,兇手絕對不會是沈三通。

因為這一路之上,我已經不止聽聞一個人說到,沈三通感念時不語提點大恩,一身麻衣,自昨日前來就在時不語的棺槨前,長跪不起。

可這件事絲毫馬虎不得,我只有親眼確認才能心安。

也僅僅是一個時辰,我便折返到了河邊。

是的,我親眼看見了一身麻衣的沈三通,親自與天璣子確認了沈三通的一夜不曾離開。

所以此時此刻,我再無絲毫頭緒。

線索在這裡嘎然而止,宛若那武當天淵一般將我所有的希望盡數吞噬。

老翁還是樂得自在,也不知何時休息過,竟然滿面紅光,分外高興一般,而與之截然相反的,便是我的臉上揮之不去的愁雲。

「小友有什麼煩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一旁,喝酒的布衣老頭也是睜開一雙晶亮的眸子好奇地湊了過來,等我開口。

我心中靈光一閃,這老翁直桿釣魚,必不是尋常之人,以他的年紀,對這江湖所見所知或許比我多。


與其顧自苦悶,不如問問一試。

「不知您可否知道這江湖上使刀的名家有多少?」

老翁搖頭一笑,「那可就多了去了。」

見他這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我心中燃起幾分希望。

「那使一柄赤色大刀的呢?」

老翁聞言,放下手中竹竿,扭身看向我,「什麼樣的赤色大刀?」

「重刀,可入石三分。」

這是我能從那刀痕中得知的所有細節。

末了,我又添了一句,「用刀之人也必然是絕頂高手。」

果然,這話讓他陷入了沉思,但這般思索也就片刻,他忽然抬起頭來。

那一雙蒼老的眼睛中跳躍著炙熱的火焰。

我篤定,對這江湖,他必然是有著非同一般的見解,或許我真的問對了人。

「這種人物,我所知道的,只有兩個人。」

我不由得眼神一亮,開口說道,「人屠子沈三通?」

他眉眼鎖了起來,點點頭,「這是其一,可是稱之為絕頂高手,有些勉強。」

「那另一個人呢?」

老翁躑躅一下,四下觀望一番,說出了一句讓我豁然開朗的話。

「另一個人,聲名早已落寞,也不知他那柄力劈山石的大刀,還在不在。」

對啊!

我這時才猛然驚醒!

江湖裡,最絕頂的人,未必有著最響亮的名號!

英雄代代更迭不休,誰知道哪裡有一位隱世高人絕跡於江湖但凌厲出手呢?


「是誰?」

我只覺得頭腦中熱血上涌,心中有直覺告訴我,那驚天的答案,已經在不遠處了。

「秦子龍。」

老翁一字一句說道,可我卻是一怔。

我百曉生遊盪江湖多年,雖不敢說遍識天下英雄,可但凡聲震四海的,我必然都知道,也必然都被我收錄進《天地誌》之中。

可這秦子龍,是誰?

「你可能不知道秦子龍此人,但你一定知道他的山莊。」

老翁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虎嘯山莊。」

我猛然回頭,恨不得目光化作利劍,刺透重重暮靄,那個方向,距鐵劍山莊,武當山不遠處,便雄踞著這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虎嘯山莊。

那裡,我自然知道。

虎嘯山莊莊主秦無涯我也知道,可是有一點,更是天下皆知,那就是秦家經商,乃是商賈大族,富甲一方,可他們,從不涉江湖!

這便是我從未聯想到那裡的緣由。

商賈世俗與江湖本就分屬兩個世界,富甲一方的虎嘯山莊,又怎麼會和謝三少與時不語的死扯上關係呢?

我艱難地從那個方向扭回頭顱,「我從未聽過秦家的虎嘯山莊有秦子龍這一號人物。」

「你自然沒有聽過。」

老翁搖搖頭,眼神竟然有些落寞,「這百代江湖,有時不語繼承大統鎮守武當名揚四海,有謝三少創立鐵劍山莊一手謝家劍法聲震江湖,自然也有人驚鴻一現,卻又厭倦紅塵滾滾,江湖險惡,自此退隱凡俗,經商為生。「

「秦子龍,是我們那一代的翹楚啊。」

我聽得出一種悲憫。

也聽得出一種追憶。

那一聲嘆息里,滿滿的皆是英雄白首,美人遲暮的無可奈何。

我沉吟片刻,還是開口問道,「當年的秦子龍用刀,到了一種什麼地步?」

話音未落,我又見到了老翁孩童一般的笑容。

似是得意,似是驕傲。

「當年的秦子龍江湖人稱刀聖。」

我不禁凜然。

聖者一字,江湖之中誰敢妄稱?

可被人稱聖的,又豈會是凡俗?

老翁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畢竟他已經退隱太多年,你未必能體會到他的威勢。這樣說吧,你可知道時不語與謝三少的歃血為盟?」

「曾經聽聞,但這畢竟是江湖軼事,誰又能說得准真假?」

「不,當然是真的。」


而直到這時,我才真正知曉了當年舊事。

那年時不語,謝三少仍是少年壯志,匹馬江湖,放浪形骸。這些我曾聽聞,但我不曾知道的是,那年江湖中的少年傳說,不止是他們,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秦子龍。

英雄惜英雄,三人結伴同遊少年行,最後更是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

自此三人在江湖中聲名大噪,兩劍一刀,打遍天下幾無敵手,而那時候的他們,才雙十年華。

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縱然他們天生神人,也擺脫不了這凡塵種種。

後來的時不語拜師武當山,被時任武當掌門挑中,成為獨傳弟子。

再後面的故事我們也都知曉了,自二十八歲一劍震退峨境明師太之後,時不語便成了這浩淼江湖,滾滾紅塵中,必不可缺的一方巨頭。

而謝三少也自此性格乖戾,於武當山不遠處建立鐵劍山莊,廣邀天下豪傑比武,罕逢敵手,也是聲名大振。

唯有秦子龍。

少年摯友,各有坦途,分飛之後再難謀面,心性敏感的他索性退隱江湖,一手創建了商賈之家秦氏一族的虎嘯山莊。

說到這裡的時候,老翁的聲音中充滿了惋嘆之意,「那年的他實在是太年輕了,僅僅二十一歲,就退隱江湖,留給了這蒼茫天地間最驚才絕艷的驚鴻一瞥。」

是的,這樣的人,當然堪稱驚才絕艷。

那時候的秦子龍,一手赤紅大刀,力戰時不語而分毫不落下風。


四十多年已逝,我絕不會懷疑他是否不復當年勇。

因為這就是江湖,而有的人天生就屬於這江湖,紅塵滾滾,凡俗百態,他可以放下,他可以隱退,但是手中刀,心中血,卻永遠不會寂滅。

四十多年,時不語在武當山求索劍道,謝三少隱居鐵劍山莊遍會天下英雄,而他秦子龍,縱然投身商賈,可那一手刀法,絕不會生疏。

這樣的人可敬可嘆,甚至可以說與我同屬一類人。

飲冰四十載,熱血不曾涼。

可就是這個可歌可敬的秦家締造者,如今卻是一切謎團的源頭,是謝三少之死的最大疑兇。

後來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為何多年不再往來。

老翁不知,我自然也無從知曉。

我清楚的只有,日薄西山,我必須快馬加鞭馳往虎嘯山莊,我必須在今日就見到那個刀法無雙的秦子龍。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解,我只能從他的嘴中得到答案,得到解脫。

「多謝老丈提點。」

「舉手之勞,天色將晚,小友若是需尋得些許答案,還是早些動身吧。」

我躬身作揖,剛要離去,忽的轉身好奇問道,「昨夜老丈不曾離去,是為等人。可您要等之人已經到了,為何還在此滯留?」

這次老翁不曾答話,倒是那個布衣老人滿嘴酒氣,哈哈一笑,朗聲應道,「還差一個。」

似是在呼喚何人。

真是怪人。

我只能無奈笑笑,道別之後,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第五章


我人還未到虎嘯山莊的時候,便已經遇到了傳說中秦子龍。

蘇州巨賈劉老太爺八十大壽,請帖送到虎嘯山莊,邀請虎嘯山莊第一代莊主秦子龍前往天下第一樓赴宴。

這秦氏一族不愧是巨富,單是出行,便足有百人隨行。

此時擋在這人流前面的我,實在是顯得有些單薄。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百曉生踏遍天下英雄路,但是誰都知道,我的功夫,也僅僅算得上一般好手,這人流中的高手,隨意一個,都可能置我於死地。

喝罵聲響起,數個滿面憤懣的大漢衝來,可我竟然置若罔聞,我的眼裡,只有人流中央,遠處的那一頂金紅大轎。

「秦子龍!」

我厲聲嘶吼,更是讓所有人怒目而視,已經有人一拳襲來擊打在我的腹部,將我從馬上砸下,重重落地,我只覺得一陣氣血上涌,噗得一口鮮血吐出。

我緩緩站起來,抹去嘴角鮮血,眼中帶著燃不盡的怒火,「你真的忘了當年舊事了嗎?」

又是一拳打來,我只覺得眼冒金星。

可這一切在我心裡卻是微不足道,身體髮膚之痛,遠不及心痛,我的心裡,已經認定秦子龍與我是一種人,飲冰多年,熱血不涼。

可此刻的他,寶馬雕車,隨從如雲,遠處,武當山喪鐘轟鳴聲猶在耳畔,鐵劍山莊謝三少的屍骨未寒,而他卻起身前往繁華的蘇州,前去赴商人的壽宴。

他的江湖心,真的死了嗎?

他的少年血,真的滅了嗎?

我從未如此憤怒過,老翁一席話,秦子龍在我心裡已經是這朗朗江湖一角,我能容忍他人辱我賤我傷我,卻不能容忍心中江湖被玷污!

「時不語死了,謝三少死了,難不成你刀聖秦子龍,也死了嗎?!」

話音未落,一群人又是衝上來,眼中殺意遮掩不住,面對他們,我絕無勝算。

可我不甘心,所有的謎團還未開解,我便要身殞於此了嗎?

「住手!」

一個中年人陰沉著臉走來,喝退圍在我身邊的隨從。

「家父邀請先生轎內一敘。」

家父。

看樣子此人就是秦家如今的家主秦無涯了。


見到秦子龍之前,我設想過無數種他的樣貌,白髮蒼蒼,面如枯槁甚至是鶴髮童顏。

可我從未想到過,他是一個盲人。

我看得到他渾濁的老眼,這種渾濁不像是虎丐那樣渾濁中帶著殺氣,這種,是病理上的渾濁。

他睜著眼睛,嘴角帶著和洵的微笑,似乎是艱難地看到了我,宛若多年前便已經相識的老友開始促膝長談,「小友,就是百曉生吧。」

轎子又起,外面聲音嘈雜起來,但都不能再入我耳。

我的心裡被某種情感刺痛。

我方才的話,對一個已經瞎掉的老人來說,是不是太重了?

可任誰能想到一手刀法絕代江湖的秦子龍,竟然瞎了。

我陡然輕聲起來,「是。」

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問出之前準備好的凌厲之語。

但是先開口詢問的,竟然是他。

「時不語,謝三少,都死了嗎?」

他還在笑著,可是這笑容已經有些落寞。

我點點頭,又猛然想起這個傳說中的人早已經盲了,急忙開口應聲。

可是他卻搖搖頭,輕飄飄地道了一句,「沒事,我還能看見一些。」

說完這句,他長出一口氣,身子似乎都輕了幾分,他不再說話,嘴角的笑容凝固在那裡,帶著殘留的溫暖。

此時的他只能讓我想到兩個字。

孤獨。

似是天地茫茫,舉天之下竟然再無同路人,似是高山流水仍在,知音卻不再可遇。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秦子龍像是已經睡著了,外面的人也都安靜下來,但是轎子不停,人馬不停,似是趕著時間,趁著夜色,奔著遠處燈火輝煌的蘇州而去。

不知何時,我也陷入了沉沉的夢境。

夢裡我見到少年壯志的時不語三人,我見到了年少的秦子龍,英姿勃發,氣吞山河,手中血紅大刀虎虎生風。

可我看不清時不語的臉龐,也見不到謝三少的面容,我看著三個少年逆著夕陽而行,殘陽的光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暮色沉沉。


等我從這個冗長的夢境中驚醒的時候,正是轎子落地,蘇州繁華湧進耳朵的時候。

秦子龍已經醒了,坐在那裡看著我,臉上掛著不變的笑容,「小友這幾日很疲憊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父親,天下第一樓到了。」

秦無涯掀開帘子,深深凝視了秦子龍幾眼,舉著帳簾伸過手來想要攙扶老人一把。

「退到一旁。」

秦子龍的聲音很輕,甚至他嘴角還笑著,可縱然是我都嗅到了那種不可置疑的威嚴。

說完,他便眯縫著眼,從轎子中跨了出去。

等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自己走到了天下第一樓的門口。

天下第一樓號稱聚天下巧匠能人,耗時三年方得以修繕完成,我抬眼望去,檐牙高啄,飛龍雕鳳,這樓宇外的每一處橫木都刻畫著精美的圖案,端的是瓊樓玉宇。

真不愧是天下名士趨之若鶩的地方。

「請!」

劉老太爺親自相迎,已是與秦子龍賓客話盡,請他入內。

「百小友。」

秦子龍回首招呼我一聲,讓我隨在他的身邊。

若不是我親眼看見他眼中渾濁,怕是我絕對想不到,他竟然是個盲人。

耳。

必然是這樣。

刀槍棍棒集大成者,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如今他的眼已經半盲,可他的耳朵,卻定然聰敏於以往。

所以他不許別人攙扶。

或者說他縱然需要,也不會允許。

哪個英雄能接受自己龍鍾老態,便是走路都需要借他人之力?

壽宴賓主盡歡,整整一日,我跟隨在秦子龍左右,寸步不離。

一日無事,夜色漸重之時,我終於有機會與他促膝而坐,開口問詢所有的疑惑。

「小友,老夫有些口渴了。」

秦子龍畢竟已經高齡,今日疲憊一天,自然口乾舌燥,聽罷,我起身走到外屋,想將桌子上的熱茶端來。

可我剛剛出了裡屋,就只覺得一股冷風湧來。

「砰!」

一聲重響,我的大腦轟的一聲炸開!

「壞了!」

我丟掉手中茶壺,衝進屋內,正好看見一個黑衣人收起滴血的長劍,而秦子龍的胸口,已經染上了大片鮮血!


「狗膽!」

我只覺渾身血管都要爆裂,這幾日,我一步一步走近真相,可又屢屢被人遏止!

今日,只要我與秦子龍深談一次,或許所有的疑雲,將有所解答!

可天不遂人意!

他們,又一次出手了!

雷霆之擊,誰能抵擋!

黑衣人從方才撞破的窗戶躍出,衝進濃重的黑夜,我只看了秦子龍最後一眼,便殺進夜色,追著刺客而去!

可最後的一眼,我卻始終不能忘懷,我看見他慢慢垂下去的無力手臂,看見他緩緩閉上的渾濁雙眼,我親眼見證了當年那個江湖絕艷的少年英雄傷逝。

可我還沒來得及看他的赤色大刀一眼,還沒來得及問他謝三少之死與他有無關聯!

身後的天下第一樓陡然炸了起來,秦家的家僕高手沖向我衝出的房間,甚至有幾個高手隨著我追殺而來。

秦無涯嘶吼的聲音早已遠去,我心中漸漸有些絕望。

我雖武功不濟,但輕功稱得上一等一的好手,可這黑衣人的輕功讓我都倍感吃力,此時我們在夜色中翻騰奔躍,已然出了繁華的蘇州,那幾個衝來的高手都早已經跟丟。

就在我幾近力竭的時候,黑衣人停了。

「你是誰!」

我竭盡全力地嘶吼,幾日的奔波,接二連三的噩耗,已經讓我身處崩潰的邊緣,今日,或許我終於親眼見到了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我又怎能平靜?


可黑衣人卻很冷靜,「你不是我的對手。」

他的聲音沙啞,分明是故意為之。

這一點我自然清楚,可正如我昨日去攔秦子龍的轎子一樣,我控制不住自己。

真相就在眼前,我不可能熟視無睹。

「時不語是不是也是你殺的?」

黑衣人抽出長劍,劍尖上還殘留著秦子龍的鮮血,他一雙眼睛冰冷地望著我,「只消一劍,我便可以殺了你。」

我向他走去,迎著他青亮的長劍而去,「殺死謝三少的人,是不是與你出自同處?」

黑衣人長劍平肩舉起,指著緩步前行的我,「再往前走,你必死。」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我狀若怔魔,不顧他的威脅,再走幾步。

黑衣人眉頭一皺,可他還不曾出手,我便已經探出了右手!

飛龍探雲手!

我之前所說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近他身用出這一手絕學。飛龍探雲手算不上絕頂的武功,只因為這武功出自下三流的偷盜之人。

但也就是這一手,探囊取物瞬息之間。

而我要取的,是他面上的黑巾。

縱然今日必死,我也要見一見他的廬山真面目!

黑衣人顯然大吃一驚,萬萬沒有想到瞬息之間我竟然已經威脅到他!

於是下意識地長劍激抖,劍花一顫,剎那間光華大閃,我未能成功,反而被他擊退,重重跌在地上!

而我的眼裡,已經湧出來無窮無盡的恨意。

黑衣人倉皇而去,但方才的那幾劍卻鐫刻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一口鮮血湧出,我恨不能咬碎牙齒!

那劍法我實在太過熟悉,正是威震天下的武當太極劍法!

而如今,能將這一手太極劍法運用到這等境界的,便只有當初召我上山,為時不語傳結筆的,天璣子!

第六章


濃重的夜色裹帶著冰涼的寒氣,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我身上的傷,已經很重了。

昨日被虎嘯山莊侍衛打的那幾拳,還在隱隱作痛,今日,又橫添了一處太極劍傷。

這樣的狀態讓我覺得身子越發孱弱,怕是再拖下去,必然不久於人世。

可我不甘心。

也不可理解。

那一手太極劍法我是絕對認不錯的,我的飛龍探雲手不論時機還是速度都堪稱完美,可這從無失手過的絕學,在太極劍法之下還是被重傷震退。

方才情況緊急,黑衣人絕對出了全力,這樣的功力,無論如何,都是偽裝不出來的。

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咳出一口鮮血,覺得身體輕鬆幾分,又強行提起一口氣,縱身而行,沖著蘇州而去。

越是重傷,我居然頭腦越發清晰。

不論如何,現在,我必須先折返武當。

而最快前往武當的辦法就是回到天下第一樓,鐵劍山莊相贈的汗血寶馬,被寄存在那裡。

待我回到天下第一樓的時候,一口朱紅的大棺也被人抬著,抬進富麗堂皇的樓宇。

除了秦子龍,我想不出還有誰有這資格,可以讓棺材這等不祥之物從天下第一樓的正門抬入。

縱然太天色未亮,門口也已經聚集了數不盡的人,昨夜的驚天命案,待天色一亮,必然從這裡長驅而去,闖入浩蕩盪的江湖,成為這幾日第三大江湖噩耗。

「百先生,可追到了那賊人?!」

秦無涯見我歸來沖了上來,未曾注意我身上的傷口,只消重重一握,我身上便又湧出許多鮮血!

見我重傷,他流露出一股絕望的悲色,「是在下魯莽了,來人!先扶百……」

「不用。」

我伸手阻攔,疼痛讓我更加清醒,我的腦海中走馬觀花般的重現了這幾日的種種離奇,心中總覺得有什麼墜著,可又始終不得要領。

但至少現在,我還能清醒地開口。

「葯,馬。」

我倒吸一口冷氣,盡量精簡,「已有線索,但事關重大,我要親自求證。」

秦無涯大喜,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丸,雙手奉上,「此乃上當等金瘡葯,可止血提氣。」

我伸手接過,倒出幾粒,徑直咽了下去。

而汗血馬,已經被人牽到門口,我遙遙看了一眼遠處被眾人圍住的老人屍體,鄭重一拜,自此離去。


自蘇州回武當,以汗血馬的速度,也不過幾個時辰。

武當天門處,沈三通虎丐等人正在作揖,而他們身前同時還禮的,正是天璣子!

「真人止步,我等就此告辭。」

天璣子一雙眼睛通紅,充斥著血絲,許是太久沒有睡好,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一一道謝。

「天璣子!」

我快馬馳來,心中怒火熊熊。

這卑鄙小人,昨夜還刺我於蘇州城外,今日便道貌岸然,站在這裡!

所有人都扭過頭來,見我一身血衣,怒髮衝冠,不由得倒退幾步,唯有虎丐沈三通二人眉頭緊皺,立於武當天門之下。

「百曉生,時掌門屍骨未寒,你為何在此放肆!」

剎那間快馬就已然到了天門下,虎丐陡然大喝,重掌劈向我胯下汗血馬!

只聽一聲悠長的哀啼,汗血寶馬竟然一擊斃命,而我則重重摔在天門之下。

「百先生!」

天璣子驚呼一聲衝來,立馬封住我奇經八脈,使我雖疼痛難忍,但不曾昏迷過去。

「百先生,可是有線索了?」

他的關切之情此刻只能讓我愈發作嘔。

「線索?呵呵。我且問一問真人,你布下這麼大得局,意欲何為!」

天璣子大驚,「百先生何出此言!」

我勉強站起,身子都因為震怒而顫抖。

「你,昨夜在何處?」

沈三通走上前來,聲音低沉,「昨夜天璣子與我等徹夜長談,不曾就寢。不知道百先生到底要問什麼?」

「徹夜長談?!」

我悚然色變!

「他昨夜一直在武當嗎?不曾離開半步?」

虎丐也是語氣不善,似乎總覺得我來此是生事一般,「那是自然,真人一夜不曾離去。」

此刻的我方是如遭雷擊!

天璣子一夜不曾離去!

那昨夜蘇州城外,太極劍法驚世的人,到底是何人?!

我茫然抬首,武當山的道觀遙在雲端,目光追溯,仿若回到了那日的太極殿,入木三分的太極劍,血染的道袍,清晰的血手印。

時不語,謝三少,秦子龍。

當年糾葛在一起的三個少年英雄,到底死於誰手?

忽然,我雙目中陡然大亮!

似乎心中沉沉的不安感也煙消雲散。

「借馬一用!」

我誰也顧不上,眼見身旁還有一匹大馬,上馬便走,馳騁而去,徒留身後如墜雲夢裡的眾人!

似乎遠處,殘存著我最後的,一株稻草。


武當山腳的小橋流水猶在,可是直桿垂釣的老翁,卻已然起身,正拍拍身上的塵土,沖著遠處的一個身影遙遙一笑。

他的背後,醉酒老頭也是朗然大笑,可這笑聲卻戛然而止,因為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馬蹄聲。

來自武當山的方向。

「老丈,又見面了。」

我緩緩地從馬上攀爬下來,此刻的我身受重傷,每一次移動,都能讓我冷汗直流。

老翁緩緩轉身,有些許的詫異,「小友,你來做什麼?」

「討一碗活死人肉白骨的珍鯤骨髓。」

老翁哈哈笑著,似乎是不解,「我一個糟老頭子,怎麼能有那等天珍。」

我也笑了,這笑裡帶著些許的憤怒。

任誰,都只能感到憤怒。

「您怎麼沒有?當日我曾說過,這世間比肩珍鯤的人,當是時不語之輩。」

老翁轉過身來,目不轉睛的看著我,「什麼意思?」

「時不語雖然只有一個,但是與他一般的人物,您不是已經釣到了兩個?」

醉酒的老頭也是放下手中的酒壺,望了過來。

我亦是看了過去,目光相遇,我輕輕一笑,「我們終於見面了。」

老頭緩緩起身,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一雙眼睛光華湛湛,「你認識我?」

「當然。這天下,還能有誰不知道鐵劍山莊的謝三少?」

老頭怔住。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邊的那個長形包裹之上,「這包裹里的,應該是一把劍吧。」

四周寂靜,對面的二人無人開口,而遠處的那個身影還在踽踽獨行而來。

我看著那包裹有些出神,「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們可以拋卻紅塵滾滾,可以拋卻虛名榮華,可是讓他們拋卻自己手中的武器,卻是不行。」

「更何況,是嗜劍如命劍道臻至極境的三少爺。」

又是無人回答。

而這時候,往往沉默,便意味著默認。

我走到河邊,舉起老翁的直桿,重重摔在地上!

噼啪一聲,竹竿破開,露出裡面寒芒閃爍的長劍。

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垂釣老翁的臉上,那張帶著慈祥微笑的臉,再一次緩緩皺在一起。

他又笑了。

我曾想過這蒼老的臉頰里藏著多少故事,現在看來,實在是太多了。

「既然已經默認,那麼我所想的,便是真相了,謝三少丟不下手中劍,而你,自然也不可能丟下,你說對嗎?時掌門。」

是的,這天下能將太極劍法舞成那般境界的,只有兩人。

一個是一直不曾踏離武當半步的天璣子,另一個,便是死了的武當第八代掌門,時不語。

可這個死訊,我僅僅是聽得,不曾見過屍首。

甚至武當大殿如今的棺材裡,都是衣冠代屍。

那屍首,我當然看不到,因為時不語,根本就沒有死。

這時,遠處的那個身影也終於走進了我的視線,他的背後背著一柄大刀,眼神渾濁,半盲。

「果然是你。」

秦子龍似乎並不吃驚,他依舊溫和地笑著,走到時不語的身邊,無奈地道了一句,「這小友,著實不好騙啊。」

一切都已經印證。

時不語,謝三少,秦子龍。

這三個本應該死去的人,此刻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裡。


「為什麼?」

來時的路上,我曾想過若是這個驚天的猜測成真,面對他們三人,我要說一句什麼?

最終,我也只能問出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他們都安然無恙卻要設下這樣的一個彌天大局引我而來?武當山,鐵劍山莊,虎嘯山莊,蘇州天下第一樓,我一步一步接近真相希望卻一次一次被扼殺。

時不語沒有回答我,反而饒有興緻地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這局雖步步緊扣,但終歸還是有些許破綻。

當初那些我不曾在意的細節,此刻卻鮮活無比地跳了出來。

「太極殿後的太極劍,入石三分,扎著你的掌門道袍。」

時不語頷首,這一切都是他布置的,他怎麼會不知道。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雖然那道袍胸口處有豁大的口子,可袍子被扎住,時不語,是怎麼從中脫身並且墜下懸崖的呢?」

他愕然。

「但這並不是最可疑的地方。」

「還有破綻?」

他似是不信。

我閉上眼睛,那夜的血腥氣似乎湧來,「最大的破綻就是那血手印。」

「血手印?!」時不語輕呼,「那血手印是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印上去的,怎麼會是破綻?」

「很簡單,你若是墜下懸崖,臨死前抓住岩石留下血印,那手印,應該隨著你身子的下滑,被暈染,被拉長。可是那個手印,清晰無比,便是紋絡都能看到。」

「而一個人掙扎中殘留的手印,怎麼會這麼清晰呢?」

時不語默然。


謝三少卻眼神灼灼,「那我呢?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死?」

我看著他,回想起了那日鐵劍山莊的種種。

「謝四少的演技精湛,幾乎把我騙過,可是方才我回想時,才發現一處最大的問題。」

「那就是那日,他雖有無盡的恨意,可他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悲傷,自己的父親無緣亡故,他怎麼會只知恨,不知悲?」

「就憑這一點?怕是還不足以讓你肯定我就是謝三少吧?」

「自然。」

我長吸一口氣,壓抑著怒火,「還有一點,那就是時掌門給我下的迷藥。」

時不語眯起眼睛,嘆了一聲,「竟然被你發現了。」

「若不是我斗膽猜測你們都還未死,我是絕對想不到那日河邊樹下我沉沉睡去以至於耽誤了前去鐵劍山莊,竟然是被你下了迷藥。」

「那時的我雖然疲憊,但是心頭有重重疑雲,怎麼會一覺睡到第二日凌晨?而正是因為我睡了這一覺,才恰巧不曾與謝三少謀面,才只能趕上三少爺的喪禮,甚至,又一次不曾見到屍首。」

「但是你們的計劃,中間還是出了紕漏。」

謝三少笑著又喝一口酒,「對啊,我們哪裡能想到號稱無所不知的百曉生,竟然不知道當年的刀聖秦子龍。」

「你們的計劃,本意是在鐵劍山莊,引導我猜測出虎嘯山莊的秦家,可是我卻不知道秦子龍的事迹,情急之下,謝瓊宇只能將汗血寶馬借於我,讓我速去武當山查探人屠子沈三通。」

「也正是因為這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寶馬良駒,我才能在確認沈三通不是兇手之後在日落之前折返此處,才能聽了時掌門有心的開解,奔赴虎嘯山莊。」

「而那時的秦子龍,已經帶著隨從起身前往蘇州。」

我的目光追溯,彷彿又一次回到了那日,只可惜那時候的還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他人的一盤棋局。

「可以說我胯下若是一匹普通駿馬,是決然來不及與之會面的。」

「而只有我碰上他,時掌門才好在我眼前上演一出夜刺刀聖的戲碼。」

秦子龍苦笑一聲,「昨夜你可是親眼所見我身受重傷,含恨而亡啊。」

「是,正因為時掌門將我引走,我才沒能來得及確認一下你的鼻息,而等我重傷歸來的時候,你已經被眾人圍起,我能做的,也只有遙遙一看。」

時不語開口,「子龍所為,沒有絲毫紕漏,看來,這讓你驚醒的最大破綻,就是我的那一式太極劍了。」

「對。」

我面露痛苦之色,「若不是你那不經意間的太極劍,這個彌天大局,我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出來的。」

我的痛苦,不是沒有緣由的。

這場深謀遠慮的局裡,自天璣子開始,時不語,謝瓊宇,秦子龍,每個人都推動著我邁出他們樂見的一步。

「枉我自稱絕頂聰明,可這重重疑雲竟然讓我手足無措啊。」


「不。你是這世上少有的聰明人。」

時不語忽然間眼神篤定,「且不說暴露我的那一劍是被你絕境反擊而逼出來的,縱然是今日你沒有想明白,這些故地,這些人,你只要再去走一遍,再去見一次,你也會探查出蛛絲馬跡。」

「但是這是有區別的。」

我固執地看著他,「縱然我今後堪破迷雲,可你們卻早已遠走天涯,這場布局裡,我終歸是一顆棋子。」

「但現在,我已經跳脫出來。此時的我們是對等的。」

我一字一句,鄭重無比地說道,「你們是執棋者,我是破局人。」

秦子龍笑的眯起眼睛,「所以呢?」

「所以我要知道,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們動用武當鐵劍虎嘯三大勢力,偽造這三場驚天的大案,目的,到底是什麼?」

「目的?」

謝三少酒醉,嘴角呢喃。

「對,萬事皆有因果,我不信這一場震動武林的棋局背後,你們無欲無求。」

時不語忽然看向秦子龍。

而秦子龍,始終溫和地看著我。

那一雙渾濁的眼睛,把我的念頭扯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猜想里。

我只能驚呼,「難道?」

那猜想聳人,我難以置信。

「看吧看吧。」

時不語笑著說道,「我說過,你是這江湖,一等一的聰明人。」

我怔住,過了很久方才釋然。


這最終的答案實在是太過簡單,可也正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簡單,我才難以開口。

「你們做的這一切,只是因為,秦莊主的眼睛,快要盲了?」

時不語頷首,那一雙眼睛裡閃爍著某種光芒,「對,如你所想。」

此時的陽光慢慢西沉,傍晚的風吹動叢林攪動濤濤浪聲,我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的三個人,忽然便記起那夜的夢境。

記起那三個少年臉上的明亮笑容。

我終於看清了所有人的臉。

可這終究是夢,若是時光回溯,我有幸能回到當年他們的身邊,定能親耳聽見那一句千金難買的君子之諾。

「待此身年老,我等當辭別俗世,再相聚首。縱白髮蒼蒼,也要坦途高歌,縱年歲無多,也要燃盡心中血,再踏少年行。」

滄海桑田終有時。

三個少年的承諾沉澱了四十多年,終於破土而出。

秦子龍因為年老,雙眼漸漸半盲,他們也不願意再等,再等下去,當年的刀聖,便看不見陽春三月的明媚,也看不見鍾南山頂的白雪皚皚。

於是這滾滾紅塵,武當至尊,這名門鐵劍,無敵之身,在他們的眼裡,都比不過那時的一句諾言。

這煌煌江湖何去何從,他們就此放下。

而留在他們心上的,也只有趁眼還能見,心尚在跳,血不曾涼的時候,結伴少年游。

誰說名山大川,天高路遠,昔年的少年不再?

那三顆年輕的靈魂,分明活著,活在這三具,年老的軀殼裡。

「三位,走好。」

我肅然抱拳。

多說無益,一切迷雲得以開釋,一切傳說也當至此落幕,他們腳下走的,心中活得,不正是我曾嚮往的,那一諾千金的,最清明的江湖嗎?

心有千言,但躑躅片刻,終是化作一聲珍重。

時不語頷首,從懷中取出一顆丹藥放在我的手中,「其實有一件事你還不明,這珍鯤骨髓,不能直接食之,當煉為丹藥,去其烈性,留其精華,才能成了我手中的這一顆,活命丹。」

我有剎那的恍惚,但還是欣然服下。

身體瞬間舒暢,頭腦也愈加清晰起來。

「還有一事。」

時不語欲言又止,「天下立書人繁多,你可知道我們為什麼選了你?」

正如那時黃昏,紫霄宮裡天璣子的輕聲呢喃。

似乎時空回溯,我終於聽清了那一句,「你是掌門欽點。」

我悵然一笑,胸中卻有氣概豪情洶湧,知音難遇,不外乎此。

「因為,我是這天底下,一等一的聰明人。所以,這後面的事,便交給我吧。」

時不語聞言,身子抖了抖,肩膀徹底鬆弛下去,似是終於卸下千斤重擔。

所有的顧慮都煙消雲散,自此,在這紅塵之中,他們三人便徹底死去,活下來的,只是三個平平無窮的老者,相互攙扶,逆著夕陽而去。

又是夕陽,殘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此時分明是沉沉暮色,可我卻覺得充滿生機。

後記

商賈巨富秦子龍身死的消息果然一日千里,而與此同時,鐵劍山莊恰巧放出消息,謝三少亡故。

剛從武當祭拜大典退下的江湖人,又蜂擁前往那有些落寞的鐵劍山莊。

而最終讓這三大迷案震動天下的,還是百曉生的三本傳書。

《時不語傳》,《謝平生傳》,甚至還有寂滅江湖多年的少年刀聖《秦子龍傳》。

僅僅兩年,江湖更迭,數不清的新英雄輩出,劍道一脈,武當山鐵劍庄的地位終於遭到質疑。

可也就在這時,另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說書人說不得忽然出世,竟然推翻了已然成為說書大家的百曉生所著的三大傳書,出了一本《江湖軼事》。

那書中所寫,時不語三人不曾死去,只是結伴少年行,遍訪名山大川,山高水遠,誰都說不好會不會江湖再見。

僅僅一本書,四方雲動妄圖挑戰武當鐵劍權威的又一代江湖,再次安靜下來。


武當山下小驛站。

古道殘陽,小橋流水。

我合上自己書就的《江湖軼事》,看著遠處,仿若又看到了那三個踽踽而行的年邁身影。

飲一口清茗,舉起瓷杯,沖著遠方,似乎要遙敬某些舊人。

「時掌門,你交代的最後一件事,辦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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