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過或者寫過哪些讓人慾罷不能的懸疑故事?


1.廟堂風雲


上京之地,天子腳下,物華天寶,王氣蒸蔚。

李昶和于洋離開蘭若寺便快馬直奔京城,李昶離京已一月有餘,本不需要這麼著急回京,但昨日辰時官驛中傳來加急密旨,急召李昶務必馬上回京,因此他二人不得不快馬加鞭,日夜兼程。

李昶看到密旨之時很是疑惑,上邊含糊其詞,只有「宮中有事,愛卿速回」寥寥八個字,李昶觀字,但覺字跡遒勁有力,有些需用力處甚至用力過猛出現了瑕疵,看的出來當時寫字的皇帝很是憤怒。

皇帝向來性子沉穩,鮮少動怒,而且上寫「宮中」二字,而不是「京中」,又是密旨加急,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皇帝私事,帝王私事讓外臣插手,說明皇帝自己無力解決了,那麼這件事一定不會小。

多年的斷案生涯讓李昶有了這種抽絲剝繭的能力,雖然他對於洋說的時候于洋表現的很是不屑,但于洋心裡很清楚,李昶的推斷鮮少出錯。

兩人行至城門前,正待下馬步行,皇城中任何人嚴禁騎馬疾奔,這是祖制,卻發現一個人急匆匆的超自己走來,李昶認識此人,正是皇帝身旁的小黃門劉公公,劉公公一早就站在城門邊東張西望,看到李昶的身影,連忙快步跑來,開口道:「我的李大人啊,咱家恭候您多時了,官家一早便讓咱家在這兒候著你,說是一見你進皇城就讓你馬上進宮面聖。」

李昶拱拱手道:「讓劉公公久等了,只是不知官家急匆匆召我入宮所為何事?我這一路風塵僕僕,衣服沒換,如此模樣進宮怕是對官家不敬。」

劉公公擺擺手指指一旁停著的轎子道:「你家老僕早已把你的朝服備在裡邊,進去換了就是。」

劉公公表現的越著急,李昶越覺得這件事不尋常,可既然問不出來,那就只能進宮才能知曉原委,當即點點頭對身旁的于洋道:「你先回府吧,我這便隨公公進宮。」

于洋正待點頭答應,旁里劉公公介面道:「官家讓於公子也進宮面聖。」

李昶詫異的睜大了眼睛,于洋也是一臉疑惑,他自己非官非爵,一介白衣,哪有資格面聖,劉公公看他兩神情解釋道:「這是官家的旨意,李大人還是快快換衣進宮吧,官家等急了該。」

他二人強自按下心頭不解,上了馬車,朝宮裡趕去。

馬車裡,三人坐著,于洋也不好開口問李昶,只能用眼神詢問李昶這是怎麼回事,李昶輕輕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于洋沒辦法只能安生坐著,心裡卻難免忐忑,不管是誰,第一次面君心中都不會太平靜。

劉公公似是看出了于洋的局促不安,開口笑道:「於公子不必忐忑,官家脾氣好的很,咱家伺候官家這麼多年就沒見官家發過幾次火。」

于洋尷尬的咧嘴笑笑道:「多謝劉公公。」

劉公公擺擺手,李昶在旁邊看著于洋吃癟心裡也是止不住的覺得好笑,于洋一向無法無天,能讓他如此局促不安的事情屈指可數,想著嘴角不自覺的揚了起來,于洋見他笑自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車走的很快,宮裡的馬車和車夫,又快又穩,一會兒便到了宮中,劉公公先一步下車,李昶于洋隨後,看著巍峨的皇宮,李昶深吸了口氣,說實話他並不喜歡插手宮闈之事,但帝王無家事,身為臣子本就該為皇帝分憂。

劉公公領著他們二人直接到了垂拱殿,這是皇帝平時上朝前休息的地方,劉公公輕輕推開門,低頭躬身道:「大家,李大人和于洋到了,在門外候著呢。」

「宣。」

劉公公扯著嗓子喊道:「宣李昶于洋覲見。」

他二人踏入殿中,一撩衣擺跪下齊聲道:「臣李昶(草民于洋)參見陛下。」

皇帝轉過身輕聲道:「愛卿平身吧。」

「謝陛下。」

皇帝看著李昶道:「愛卿破獲落城奇案的事朕已聽聞,辛苦愛卿了。」

李昶躬身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本是臣的分內之事,何來辛苦一說。」

皇帝輕笑道:「你啊。」隨即目光轉到于洋身上道:「你就是于洋?」

于洋低頭道「正是草民。」

「你幫李昶破案之事朕也聽聞了,李昶在奏摺中說你一手驗屍奇術精妙絕倫,有能讓死人開口的本事,朕很是好奇,民間果然是藏龍卧虎。」

于洋吞口口水道:「陛下謬讚了,草民只因家中世代行醫,故而自幼鑽研此道熟能生巧罷了,李大人所說能讓死人開口著實是抬舉草民了。」

皇帝微微一笑道:「你可願將生平所學獻於朝廷?」

于洋心道,這就被徵用了?嘴上卻絲毫不敢猶豫道:「草民求之不得。」

皇帝道:「如此甚好,朕便先封你個隨行客卿,隨李愛卿一起破案。」

于洋連忙跪倒在地,「謝陛下隆恩。」

皇帝道:「好了好了,起身吧。」

「朕急召你們入宮是因為眼下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們處理。」

李昶神情一凜,暗道正事來了,躬身道::「願為陛下分憂。」

皇帝深吸口氣道:「朕知你心思縝密,斷案如神,于洋驗屍精葯,你二人在一起破案自然是無往不利,但這次朕卻不是要你破案。」

李昶眉頭皺起,心中暗道,不是破案急召自己二人卻是為何?

定定神道:「陛下恕罪,臣生性愚魯,這些年只於刑案之事稍有建樹,若是其他事臣只怕自己難以勝任。」

皇帝玩味一笑:「你還沒問朕是何事呢。」

李昶抬起頭看到皇帝笑容,張嘴道:「何事?」

皇帝一口白牙,嘴唇一碰蹦出兩個字,聽在二人耳朵里卻有如炸雷。

「捉鬼!」

李昶看的出來,皇帝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雖然在笑,眼裡卻是一片冰寒。

他這是動了真怒,能惹皇帝動怒的事不多,但沒有一件是小事, 而自古以來天子一怒便意味著要人頭滾滾。

皇帝哼聲一笑道:「是不是很奇怪?皇宮大內,天子腳下,朕身為天子竟然需要請外臣來捉鬼。」

李昶于洋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接話。

「朕之所以召你入宮是因為朕不信朕的身邊會有鬼怪,你破案多年,應當不信鬼怪之說。」

李昶沉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皇帝哈哈大笑。

「好一個子不語怪力亂神,朕便要你二人讓那個裝神弄鬼的宵小現出原形,朕要將此賊子挫骨揚灰!」

皇帝接著道:「紫宸宮鬧鬼一事傳的沸沸揚揚,朕已經杖斃了十幾個奴才,可這件事反而愈演愈烈,近日更是連靜妃都親眼見了鬼,朕無奈只得請紫陽真人前來做法,你可知他怎麼說?」

李昶道:「臣不知。」

皇帝笑容猙獰,冷聲道:「他說先王英靈不瞑,致使後宮陰魂作祟。」

李昶悚然一驚,額頭上冷汗都出來了。

心道這個紫陽真人當真是好大的膽子,這種話都敢說。

于洋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他祖上曾是御醫,深知帝王密辛知道的多了半點好處沒有。

皇帝有些意興闌珊,在臣子面前失態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該有的行為,他擺擺手道:「你二人先退下吧,查案期間若允許你二人出入後宮,朕已下了旨意,任何人不會與你們為難。」

李昶于洋躬身道:「臣等領旨告退。」,隨即退出了門外。

皇帝看著他們退出門外,雙手緊緊攥起拳頭,陰森森的道:「亂臣賊子,越來越放肆,當真是半點不把朕放在眼中,其心可誅,其行可誅!」

李昶于洋退出門外皆是長舒口氣,背脊發涼,于洋剛準備開口問話,李昶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他心領神會,隨李昶朝宮外走去。

走出宮門,于洋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李昶扯扯嘴道:「你是想問紫陽道士那句話到底有何深意,為何會讓官家那麼憤怒吧?」

于洋點點頭,他不涉朝局,不像李昶,可以從皇帝隻言片語的言談中聽出弦外之音。

李昶嘆口氣道:「社稷神器,皇位傳承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即使是尋常百姓家都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說法,遑論皇家,當今聖上雖然春秋鼎盛,但是身子一向不太好,何況已過不惑之年,膝下依舊無子,東宮懸空多年,這於朝綱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早在多年前,兩位皇子接連夭折後就有人希望官家從濮王那裡過繼一個皇子,官家以自己尚年輕,還會再育皇子為由壓了下去,可一連幾年後宮都無人誕下皇子,這些人便再次舊事重提,紫陽道長所言先王英靈不瞑便是暗指東宮空懸,這觸到了官家的逆鱗。」

于洋一向聰明,哪怕官場權謀之事他從未接觸過,他都看出了推動這件所謂鬧鬼事件的幕後之手,他在聽完李昶的話後馬上道:「你是說這背後有濮王派系的推動?」

李昶搖搖頭道:「不管有沒有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官家這麼覺得,那麼最後的結果就一定是濮王唆使妖道蠱禍宮廷。」

「那還查什麼?直接定罪不就完了?」

于洋畢竟還是太年輕,不懂朝局之事的複雜,李昶嘆口氣道:「想要這麼做首先需要一雙手揭開鬼神這件神秘的面紗,而官家選擇了你我做這雙手。」

「那你我豈不是會得罪很多人?」

李昶不禁苦笑,他終於想到了最關鍵的事情,那就是自己註定會因此得罪很多人。

2.冤魂索命

無論朝局如何,至少鬧鬼這件事是一定要查肅清楚的,只是涉及權謀,難免令人束手束腳。

第二日一早 李昶一身便和于洋進宮了,皇帝下了旨意,自然暢行無阻,但身為臣子未免避嫌,李昶還是請了劉公公陪同。

「劉公公,鬧鬼這件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是從誰口中傳出來的?」

劉公公道:「最開始是兩個武英殿的值守太監在殿中發現了一個弔死的宮女,咱家去親眼看了的,那個宮女是紫宸宮的宮女,咱家去的時候她吊在殿內大梁之上,離地足有七尺,披頭散髮,舌頭伸的老長,雖說死的離奇,但因為是個宮女,也沒太當回事,可是從這開始宮裡就不太平了,接二連三出怪事。」

李昶點點頭道:「那咱們就先去武英殿。」

劉公公當前帶路,三人朝武英殿走去。

武英殿本是皇帝練武之地,可當朝皇帝身子虛弱,因而此殿近些年幾乎很少有人去,所幸常有太監宮女清潔,李昶等人進到殿中的時候,地下很乾凈。

皇宮大殿大多恢弘,因此梁高殿深,劉公公指指那根主梁道:「那個宮女便是弔死在這裡的。」

李昶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見大梁離地足有丈余,無怪那個宮女吊上去離地能有七尺。

李昶放眼掃視殿內一圈,發現除了兵器架和一些簡易的擺設桌凳幾乎沒什麼東西,但無一例外,全都沒有高過七尺。

李昶回過頭道:「劉公公,煩勞你讓小公公們搬個梯子來,我要看看樑上。」

劉公公當即出去命人搬梯子來,一會兒便搬來了一個長梯。

李昶架梯在梁,緩步爬了上去。

地下雖然常有人清掃,可大梁很高,打掃不便,是以上邊或多或少有些灰塵。

橫樑上薄薄的有一層,但是在李昶的眼前有一片灰層被磨沒了,面積還不小,李昶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那個痕迹,甚至還拿手仔仔細細的比划了一番,又爬上去站在橫樑上看了一遍其他地方,半晌後才踩著竹梯下來。

于洋走過來問道:「怎麼樣?」

李昶搖搖頭隨即對劉公公道:「公公,那個宮女的屍體可還在?」

劉公公臉色為難,「當初沒當回事,何況宮裡不可能存放一個宮女的屍體,這得問手下處理屍體的人。」

李昶道:「公公,現場已經被破壞,查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還是需要找到屍體。」

劉公公咬咬牙道:「官家要咱家盡量滿足李大人的要求,咱家便是親自去亂葬崗刨也得給你刨出來。」

于洋不禁莞爾。

宮裡死個宮女和死個螞蟻沒什麼區別,不可能鬧得沸沸揚揚,李昶道:「屍體先讓別人去找,煩請公公告知第二次鬧鬼是在哪裡。」

「在冷宮。」劉公公不自覺吞口口水,很顯然,他心有餘悸。

「這個宮女死了兩天後的黃昏,突然有人來稟報咱家說是冷宮出事了,起先咱家也沒當回事,可是去了後著實把咱家嚇壞了。」

李昶不由得凝心靜聽,劉公公陪在皇帝身邊多年,大風大浪見過很多,能讓他如今提起來仍然害怕的事情想來應該確實匪夷所思。

劉公公道:「李大人,咱家去的時候那位娘娘已經折騰了有一會兒了,身上全是剪子豁的口子,好幾個太監攔都攔不住,半尺長的剪刀往自己身上戳啊,下手一點都不遲疑,邊戳還邊笑,笑的人滲的慌,咱家執掌宮裡奴才刑罰之事,見過很多血腥的事,可看了還是害怕,她生生的折騰了自己小半個時辰,血流的哪都是,最後怕也是血流太多,這才倒下死了。」

李昶眉頭緊緊皺起,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人活活折騰死自己,這種事確實很容易讓人想到鬼神,回頭問劉公公「這位娘娘的屍身可保存了起來?」

劉公公點點頭道:「這件事影響太惡劣了,傳到了官家耳朵里,官家下令把屍體封存起來了。」

李昶道:「那便煩勞公公帶我們去屍體那裡,我們需要驗屍。」

屍體停放在離冷宮不是太遠的地方,有人專門看守,李昶見到那兩個守門的小太監的時候,他們皆是縮著脖子,眼珠子亂看,一副很害怕的樣子,李昶不由暗嘆一口氣,三人成虎,古人所言誠然不虛。

那兩個太監見有人來,暗鬆口氣,人多些總是能壯膽的,開門入內,于洋當先一步走向屍體,屍體停放在一張簡易的竹架上,初冬的天氣,屍體不至於太臭,但也還是有些異味,劉公公拿出白娟捂住了口鼻。

李昶輕輕的皺了皺眉頭,宮裡就是這樣,一旦失寵連條狗都不如,誰又能想到一位妃子的屍首就這麼扔在一座偏殿,甚至連一個棺槨都沒有。

于洋揭開那張換了好幾次還是被血滲透的白布,露出了死者的身子,劉公公看著殘破不堪的屍首厭惡的皺起了眉頭。

「公公若是覺得不適可先出去。」李昶開口道。

劉公公如蒙大赦,趕忙退了出去。

屍體的臉上都有三處猙獰的傷口,雖然傷口血痂已經凝結,但是通過露出的森白色顴骨骨頭還是能看出她下手有多狠。

死者死了已經超過兩天,屍體不再僵硬,于洋緩緩褪去破敗的衣衫,身上傷口足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大大小小的傷口縱橫交錯。

于洋把所有傷口都看了一遍,足足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

等他把屍體用白布蓋上,李昶遞去詢問的眼神,于洋搖搖頭道:「她身上大大小小傷口有三十七處,除了自己手夠不到的背部和不好下手的膝蓋以下,傷口遍布全身,傷口或是深兩寸寬半寸上寬下窄的楔形,或者是長三寸,深不過半寸的血槽狀傷口,傷口形狀大同小異,可見兇器確實只有一樣,也符合剪刀的形狀,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傷痕和異常之處,瞳仁放大,已經有了白霧,但是眼瞼沒血,指甲和皮膚因為失血過多發白,指甲縫裡除了血痂也沒什麼,唯一異常的就是眼珠子上血絲有點多,不過也正常,一般有瘋症的人都會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眼裡血絲多,其他的沒什麼了,至少就這麼驗只能看出這些。」

李昶看著屍體蹙著眉頭道:「你覺得她有瘋症?」

于洋翻個白眼,「廢話,拿剪刀活活戳死自己的人不是瘋子就只能是鬼神附體,你願意相信哪個?」

李昶呼口氣道:「好吧,既然驗完了那就出去吧。」

兩個人出去後劉公公上前問道:「李大人怎麼樣?」

李昶搖搖頭道:「沒什麼特別的。」

「哎」。他嘆口氣,神情卻看起來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自己親眼所見的事情,總是難以被推翻的。

劉公公道:「接下來咱們是去冷宮還是紫宸宮?」

李昶道:「靜妃娘娘剛被驚嚇,去了只怕也問不出什麼來,不如公公說說。」

劉公公想想也是,靜妃娘娘如今最得寵,又剛被驚嚇,雖說有皇帝旨意,但也確實不適合打攪。

當即點點頭道:「其實比起冷宮裡死的那位,紫宸宮發生的並不算什麼。」

劉公公清清嗓子接著道:「弔死在武英殿那個宮女不是紫宸宮的么,前天晚上,靜妃娘娘夜半被一陣怪聲吵醒,借著月光迷迷糊糊朝地下看去,這一看不要緊,只見地下一條綢帶子不停的動,甚至還撞到桌腿上砰砰的響,靜妃娘娘養了一隻黑貓,那貓兒就去撲咬那條綢子,等到宮女聽到娘娘的叫聲掌了燈,只見那條綢子在地上一動都不動,可是綢子上竟然都是血,那黑貓嘴裡也是血,有個宮女認出了那條綢子是死了那個宮女的,這可把娘娘嚇壞了,而且那隻黑貓第二天也瘋了,逮誰咬誰,最後無奈只能被打死了,貓一死娘娘便病了。」

劉公公吸口冷氣道:「有些嚼舌根的狗奴才說是宮女冤魂來索命,被官家下令處死了。」他說的漫不經心,眼睛裡也有些害怕,可見多半他也信了。

李昶道:「那條綢子可還在?」

劉公公道:「哪能啊,黑貓屍身和綢條都被紫陽道長做法事燒了,要不是那個宮女的屍體被處理了,只怕她的屍體也得被做了法事。」

李昶于洋對視一眼,半是無奈半是慍怒,如此重要的證物竟然就這麼毀了,可又毫無辦法。

李昶沉聲道:「劉公公,務必要找到那個宮女的屍體,那具屍體非常重要,而且要盡量少動。」

劉公公見他說的認真,趕忙應下。

李昶抬頭看看天色已然不早道:「今日已然不早,屍體也找不到,我等便先回府了。」

劉公公點點頭,外臣夜裡在宮裡不是什麼好事。

李昶帶著滿肚子的疑惑離開了皇宮,他決定明天要去冷宮看看。

3. 抽絲剝繭

李昶回到府中猶自愁眉不展,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誤區,歷來作案者多為從案件結果中獲利最多的人,比如這次宮中鬧鬼,連于洋這種不涉官場之人都能看的出這件事如果鬧大,獲利最大的人一定是濮王一脈,可是這件事太直白了,動機也太過明顯,他總覺得濮王沒理由如此冒險。

于洋洗漱完畢看到坐在書桌後眉頭緊皺的李昶,扯了扯嘴角道:「在想案情?」

李昶頭也不抬道:「在想這個鬼效忠的是十殿閻羅里的哪一位。」

于洋撇撇嘴道:「宮裡那位公公今天噁心的我不輕。」

李昶啞然失笑,「怎麼?你是嫌他身上很濃的香料氣味?這可怪不得他,你該明白大凡閹人多少總會傷及尿道,遺留小解失禁的毛病,香料雖然刺鼻,總比尿騷味強。」

于洋道:「不單如此,還好說大話,以那具屍體的傷口程度,哪能折騰小半個時辰。」

李昶抬起頭看著他道:「你是說那個女人不可能折騰半個時辰?」

「對啊,雖然她的傷口都很巧的避過了大的血管,可傷口太多,失血速度很快,她身在冷宮,氣血本就不太足,哪能折騰小半個時辰。」

李昶似乎想到了什麼,偏又捉不住,晃晃腦袋道:「不早了,睡吧,明天還有的忙。」

說著走出書房去睡了。

于洋摸摸鼻子嘀咕道:「一破案子就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早兩人再次入了宮,那個宮女的屍體終還是找到了,宮裡做事效率總是很快,據劉公公所說,這個宮女有個對食的太監,上頭下令處理屍體的時候他求了個情,使了點銀子在城郊找了塊沒人的荒地里安葬了,如若不是這樣,這屍體怕還沒這麼快能找到。

李昶看著裹在草席里的屍首問道:「那個和她對食的太監呢?」

劉公公道:「挨了一頓板子,在房裡趴著哭呢,要不是為了抓鬼,咱家也不願意扒別人墳。」

李昶回頭對於洋道:「你先驗屍,我去見見那個小公公。」

于洋點點頭,便俯身驗屍了,李昶則跟著劉公公來到了敬事房。

小公公趴在火炕上,屁股撅著,咬著嘴巴 ,看樣子這頓板子挨得不輕,看到劉公公進來,下意識要往起爬,牽動了傷口,扯著嘴巴吸口冷氣,臉都皺起來了。

劉公公擺擺手示意他不用起身,接著道:「這是李大人,想必你也認識,李大人問你什麼,你都要如實回答。」

劉公公沒有給他任何解釋,他只是個小太監,沒有聽解釋的殊榮。

那個小公公把目光轉到李昶臉上,抿著嘴巴使勁兒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人,奴婢小德子。」

「哦,小德子宮裡哪位娘娘給你的恩典,讓你和那個宮女結為對食的?」

小德子看了看劉公公,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道:「是劉娘娘。」

李昶點點頭,不覺得怎樣,倒是劉公公眼角抖了抖。

「你最後一次見那個宮女是什麼時候?她可有什麼奇怪的言行?」

小德子道:「自從小娥到了紫宸宮,奴婢見她的次數就不多了,最後一次是在她死前小十天前了,那天碰見她也沒什麼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你是說她早先不在紫宸宮?」

「是的,她早先和奴婢都是劉娘娘宮裡的人,後來···後來才到了紫宸宮。」他言辭閃爍,結結巴巴,似不敢在這上邊多說,時不時還偷瞥一眼劉公公。

李昶點點頭,不再多問,一個劉娘娘就足以解開很多疑惑,當即拍拍小德子脊背,吩咐讓他好好休養便出去了。

劉娘娘早些年專寵後宮,氣焰滔天,彼時的劉公公都是她的人,只是後來靜妃受寵,加之她生性善妒,故而皇帝越來越冷落她,李昶耳聞過這些事情,所以對於小德子和劉公公的行為便不是很難理解。

李昶回到于洋驗屍這邊的時候,于洋已經驗完了屍體,正在凈手。

「這麼快?」

于洋甩甩手上的水道:「只是看是自縊還是勒死吊屍,自然很快。」

「怎麼樣?」

「比較奇怪。」

「哦?怎麼個奇怪法?」

于洋來到屍體前,揭開白布指著屍體脖子上那道勒痕道:「你來看, 死者索痕交於左右耳後,長不過九寸,眼合,唇開,舌抵其齒,眼瞼出血,指甲青黑,這些都是自縊身亡的表現,而且屍體只有一道索痕,且淤痕青紫,這說明確實是在生前所留下的痕迹,如果是死了吊上去,由於血行不通,勒痕不會是青紫色,可是你我都見了武英殿的橫樑,高有丈余,而且據劉公公所說,屍體懸樑離地足有七尺,下邊沒有踩踏物,房中甚至都沒有高過七尺的擺設,這說明她不可能是自己上吊而死,你說奇怪不奇怪。」

李昶眉頭緊緊蹙起,盯著屍體怔怔出神,于洋所說沒錯,這是一條悖論,體征是自縊,旁邊卻沒有自縊的條件,除了鬼神一說,沒法解釋。

「屍體還有什麼其他問題么?」

于洋把白布往下一拉,指著屍體胸腹間一些微小的青紫色痕迹道:「還有的就是這些了,可這些別說致命,就是受傷都談不上。」

李昶低頭仔細看那些傷痕,看了一會兒好像發現了什麼,輕輕扒開屍體的臂膀,偏著腦袋凝神靜看腋下,然後又推開屍體的另一隻胳膊,也仔細看屍體腋下,于洋見他看的認真,正待開口問,李昶突然開口道:「你來看,這兩個痕迹像什麼?」

于洋低頭一看,眼睛驀地睜大,只見屍體兩邊腋下大臂根處各有四個圓形的青黑小印記,那分明便是一個人雙手的指頭痕迹。

兩人對視一眼,李昶道:「這次別只看索痕,仔細把他的全身都驗一遍,一點都不要放過。」

于洋點點頭,再次驗屍,李昶回身準備讓劉公公帶自己去冷宮,突然發現劉公公指揮著一幫宮女太監在做事。

等劉公公安排完,看到李昶在等著自己,歉然一笑道:「李大人見諒,您也看見了,最近宮裡不太平,昨日欽天監和管家說今日正午會有天狗食日,不太吉利,官家吩咐咱家讓那些奴才們管好自己的嘴巴,誰亂嚼舌根子就杖斃,這不咱家剛剛轉告了各宮的領事,讓他們管好自己的手下。」

李昶抬頭看看天,發現日頭已經老高,點點頭道:「三人成虎,謠言起於內部,陛下英明。」

隨即繼續道:「屍體已經現出端倪,煩勞劉公公帶我去冷宮那位娘娘死去的那間房中,我需要看看。」

劉公公點頭「哎」聲應下,兩人朝冷宮走去。

冷宮位於西邊,兩人走到冷宮外,迎面跑來兩個小太監,那兩個太監見到劉公公連忙停下躬身道:「公公好。」

劉公公訓斥道:「皇宮大內慌亂跑個什麼勁兒,成何體統?」

那兩個太監唯唯諾諾,其中一個低聲回到:「回公公,最近也不知怎麼了,冷宮旁來了好多野貓,每天嗷嗷叫的人滲的慌,靜妃娘娘現在聽不得貓叫,奴婢兩人剛才就是攆貓去了,可那些貓可也凶,不但不怕人,還追著撓人,我兩···」

還不等他說完劉公公冷哼一聲道:「連群貓都攆不了,要你們有什麼用,宮裡不養廢物,再這麼沒用乾脆別活了!」

那兩個公公嚇得趴在地上不停磕頭,額頭磕在青石上哐哐作響,大呼「饒命」,劉公公一臉不耐煩道:「好了好了,下去吧,以後長點心。」

那兩個公公趕緊謝恩,弓著身子退下了。

劉公公見身後沒有動靜,回過頭卻發現李昶頓足不前,凝神沉思。

劉公公輕聲道:「李大人?」

叫了幾聲見沒動靜,隨即又拿手在李昶眼前擺擺,李昶這才緩過神來,。

「李大人這是怎麼了?不過是兩個辦事不利的奴才,不值得李大人費心思。」他以為李昶覺得自己對那兩個小太監太嚴厲了。

李昶擺擺手道:「劉公公多慮了,我只是想案子想的有點出神,咱們繼續走吧。」

劉公公只好點點頭帶著他繼續走。

來到房門外,劉公公命看守的推開房門,李昶邁步走了進去。

房裡沒有什麼很濃烈的血腥味。

劉公公道:「那位娘娘死後,四處是血,太不吉利,咱家便命人收拾了,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沒怎麼動。」

李昶點點頭,冷宮么,擺設很簡陋,除了基本的用度,其他的供應幾乎沒有。

劉公公指著房中間一處空地道:「她就是在此處死去的。」

李昶俯下身輕輕撫摸地面,即使收拾過,地面上還是有殘留的血跡,石磚的縫隙里滿滿的都是幹了的黑色血跡。

李昶在屋中查了個遍,遺憾的發現根本沒什麼疑點,只能離開,既然物證查不到,就只能找人證,當下詢問了伺候這位娘娘的宮女太監是誰,準備動身去找。

剛出冷宮門,一個小太監跑來找李昶,是于洋讓來的,說是屍體有新發現,李昶趕忙趕去。

于洋站在屍體前,看到李昶急匆匆趕來,笑道:「看來殺人的確實是鬼,至少和鬼一樣精明。」

4.暗日幽影

于洋扒開屍體的頭髮,指著頭頂道:「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在這裡。」

李昶靠過去,貼著那個屍體腦袋仔仔細細看了半天,還是沒看出個所以然,抬起頭疑惑的看向于洋。

于洋嘿嘿一笑,示意旁邊兩個小太監把屍體翻過來。

屍體翻過來,李昶看到屍體的背部和臀部有幾塊不起眼的斑痕,于洋指著那些斑痕道:「是不是發現和腋下還有胸腹上那些不起眼的斑痕有些相似?」

李昶點點頭,但還是不太明白這些傷痕代表了什麼。

于洋也不著急,再次帶著他來到屍體的雙腳處,拿起那雙已經脫下來的繡鞋給李昶看。

于洋指著單手勾著鞋後跟處,指著鞋底處道:「發現了什麼沒有?」

李昶仔細看去,這是一雙挺新的鞋子,鞋底幾乎沒怎麼磨損,但是李昶卻發現鞋後跟處有很明顯的磨損痕迹,表面那層絹布已經磨破,露出了裡邊麻布的鞋幫子,這並不合理。

但凡人穿鞋子,磨損厲害的地方都是腳後跟處的鞋底子,少數走路比較奇怪的人會出現旁邊或者前邊鞋底子磨損厲害的現象,但是絕對不會有人走路鞋底子完好無損而鞋幫子被磨損厲害的現象,這很明顯是拖行所造成的。

于洋道:「發現了吧,考慮到也可能是屍體被宮裡發現後,這些公公們處理屍體的時候拖行致使鞋子磨損,我特意問了問身邊幾位公公。」

于洋扭過頭看向其中一位小公公,那位公公道:「稟大人,奴婢們都是宮裡的可憐人,誰也保不齊哪天就死,不管是誰死了,都不會拖屍首,而且那天處理屍首的時候,奴婢正好在,是兩個人抬出去的,斷然沒有拖行。」

于洋再次指著屍體的腳後跟處道:「屍體的腳後跟處有生前磕碰硬物後留下的痕迹。」

李昶循跡看出,屍體的右腳處確實有一塊不太明顯的痕迹,顏色青紫,顯然生前所留。

于洋道:「結合她胸腹以及臀背處斑痕,我做出了一個假設,那就是會不會兇手是先讓死者昏厥或者失去意識,繼而拖至武英殿,將其弔死在樑上。」

于洋再次走到屍體頭部位置,「借外力而致使人昏厥的辦法無外乎兩種,一是迷藥,二是打擊,宮中宮女一般不會獨居,吃食飲水也都是一起,因此室內迷香和食物投藥幾乎可以排除,剩下的就是趁其不備以迷藥覆其口鼻,可我仔細查驗了她的鼻腔,沒有任何迷藥殘留,於是我開始逐個查驗一擊能使人昏厥的穴位,終於在腦戶穴發現了端倪。」

于洋扒開屍體頭髮,指著腦戶穴,李昶順著她的指頭低頭仔細看去,才發現一點幾乎可以忽略的血跡。

于洋展顏一笑道:「所以很明顯她是先在不備情況下被人以銀針刺入腦戶穴失去知覺,繼而拖行背負至武英殿,然後吊著脖子生生弔死在樑上,而那些斑痕便是她失去知覺後躺在地上或趴在人背上,由於血液運行不暢擠壓或硌出的印跡,等她弔死後血液不再流通,所以這些本可以很快恢復原狀的痕迹便成為了那些斑痕。」

李昶點點頭,這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性,旁里的劉公公已經快聽傻了,一具屍體上看出這麼多門道,這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事實上于洋這番論調大部分也是說給他聽的,和李昶用不著說這麼詳細,他多年破案,基本的一些驗屍手段還是懂的,皇帝要的是破了鬼怪殺人的謠言,劉公公代表了皇帝的耳目,因此必須說的有理有據,讓所有人信服。

李昶鬆口氣,看向劉公公道:「公公,世間無鬼怪,有的只是利用鬼怪而妄圖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人。」

劉公公痴痴點頭,正待說話,發現天好像暗了些。

李昶于洋也發現了,抬起頭,只見太陽當頭,只是旁里已經缺了一絲。

劉公公哎呀一聲道:「午時到了,天狗食日了。」

天狗食日不是什麼好的兆頭,可畢竟也不多見,宮裡很多人都抬起了頭看這曠世奇景。

包括皇帝和很多貴人宗室們都抬起頭看,冬日不是太刺眼,不至於讓人被強光刺的雙目流淚。

隨著天色徹底暗下來,整個宮裡都很寂靜,李昶對於洋道:「這個世界奇妙得很,大白天竟然也能暗無天日。」

劉公公搭茬道:「可不是,咱家也是頭一遭見到。」

于洋正待說話,突然臉色大變,如遭雷擊,身後兩個小公公哆哆嗦嗦道:「鬼···鬼···」

李昶本和于洋面對面,借著微光看到于洋的異狀,轉過身順著他顫抖的手指看去,頓時雙目圓睜,神情獃滯,至於劉公公早已全身癱軟,趴到在地。

李昶只見天地一片昏暗,唯獨遠處城門最高的那堵城牆上,幽綠色的光影閃爍,李昶分明看到在那幽綠色的光中,一個不停掙扎的女人被一個瘦骨嶙峋,甩著老長舌頭的鬼弔死在了橫樑之上,那個女人的身子不停的掙扎,李昶寒毛豎起,頭皮緊繃,他聽到一陣陣人的脖子被勒住後發出的「咯咯」聲,猛然回頭,只見是劉公公驚恐的睜大雙眼,嗓子里不自然的擠出怪聲。

李昶顫抖著扭過脖子,綠光里再次換了一個場景,一個女人手持剪刀瘋狂的扎自己,扎一下身上就冒出老大一股子血,她痛楚的全身扭動,卻仰天做大笑狀,最後笑著撲倒在地。

接著一個頭長犄角,手持巨斧的惡鬼出現了,一個頭戴平天冠的人站在他面前,那惡鬼揮動巨斧狠狠的把他的腦袋斬落在地,繼而那個惡鬼撿起掉落的頭顱,張開大嘴狠狠的咬了下去,李昶甚至都能感覺到他那張血盆大口裡頭骨被尖牙嚼碎的聲音。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一炷香不到的功夫,等李昶從獃滯中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變亮,太陽露出了一半,牆上的鬼影漸漸模糊。

李昶見於洋嘴巴張的老大,額頭汗如雨落,驚恐的看著遠方,他還沒有回過神。

李昶感覺自己手腳發涼,後背一陣發涼,他的脊背已經濕透了,他僵硬的扭過自己自己的脖子。

劉公公跌倒在地,抱著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太監的腿,涕泗橫流,雙眼緊閉嘴裡不停的念著不知名的咒語,他被嚇壞了,至於那個小太監兩股戰戰,兩條褲腿濕噠噠的緊貼著身子,劉公公的胯下也是濕的。

于洋終於回過了神,剛才那一瞬間對他的衝擊太大了,他感覺自己彷彿置身鬼蜮,全身發冷。

在場所有的人都很清楚那三個畫面代表了什麼,其中的一具屍體甚至就躺在他們跟前,很多人還親眼見到了第二個畫面的發生,至於第三個畫面,傻子都知道那個頭戴平天冠的人是誰。

于洋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緊緊的盯著李昶,他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讓自己相信所見不是真的的解釋。

劉公公被那個小太監拍的睜開眼,看到停在自己跟前的的宮女屍體,

『嗷』的一嗓子就乾脆利落的昏了過去,他選擇了一種最有效的欺瞞自己的方式。

李昶深吸了一口氣,他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亂,這個世上沒有鬼神,絕對沒有,他不得不一遍遍的告訴自己。

他舔舔自己乾澀的嘴唇對於洋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這件事,至少現在除了鬼神我給不了你其他合理的說法,但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鬼神,你我從事刑勘這麼多年,所經屍體不下百具,你也親手解剖了好幾具,除了血肉骨頭你可發現有什麼其他異處?」

他覺得自己嘴唇很乾,沒有任何證據,想要駁倒眾人親眼所見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自己生在其中,從一開始就有厲鬼殺人這個傳聞,如今傳聞成了眼見之實,自己向來不信鬼神都心神失守,遑論他人。

于洋終是回過了神,看了看頭頂的太陽,澀聲道:「你這番沒有任何說服力的解釋連我都不信,還有誰會信?」

李昶腦子轟的一聲,眾目睽睽之下發生這種事,朝綱必然大亂,他已經可以預見到這件事會變成怎樣的輿論風暴,肆虐到各地。

自己可以不信,于洋可以不信,甚至百官和皇帝都可以不信,可是百姓呢?京城百姓今日看到的絕對不在少數,那些悠悠眾口將會化作利箭,刺向王權。

李昶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轉過身就朝皇帝那兒跑去,心中不住暗念「陛下,您可一定要挺住。」


5. 狼奔豕突

李昶快速的朝立政殿奔去,于洋看著他的背影滿臉憂慮,他對一些曾經篤定的東西開始產生了動搖。

李昶走的很急,越走他的心裡越不安,他的頭腦已經越來越清醒,那個宮女是被人所殺,那麼高牆之上的鬼影定然是有人借奇淫技巧所為,但是這個看似破綻百出的陽謀恰恰打在了皇帝的七寸上。

李昶甚至已經想到明日早朝,不,甚至還要更快,這個「惡鬼」就會借鬼神之由朝皇帝發難,屆時只怕皇帝不妥協都難。

沿途那些宮女太監慌亂的不成樣子,皇宮內人人自危,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信號。

李昶終於在立政殿前看到了皇帝持劍的身影,劍身上還在往下流血,他鬚髮皆張,腳下躺著好幾具宮奴的屍體,周圍還匍匐著好幾個宮奴,他們全都瑟瑟發抖的把頭埋在地下,深怕暴怒的皇帝砍了自己的腦袋。

皇帝很清楚,所有人都可以亂,自己絕對不能慌亂,哪怕自己現在心中掀起了萬丈波瀾,表面上也必須看起來很鎮定。

他的父皇告訴過自己,為帝者必須鎮定,要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定力。

等他看到匆匆趕來的李昶擔憂的看著自己的時候,揮揮手示意李昶隨自己進殿,接著自己先轉身向殿內走去,從始至終看都沒看那些趴著的宮奴。

皇帝剛進殿內,原本挺的筆直的脊樑好似一下子就垮了下來,緊接著深深的無力感便席捲全身,李昶進來看到皇帝搖搖欲墜,趕緊上前扶著皇帝,擔憂的道:「陛下···」

扶著他坐在榻上,皇帝緊緊的合著眼眸,幽幽道:「愛卿,是朕真的做錯什麼了么?」

不待李昶回話,接著道:「朕秉持先皇遺願,以仁孝治天下,在位二十餘年自問無愧百姓,雖不敢自比上古賢君,但也不至昏聵,沒想只因家事稍加任性一些,盡招致天生異象,惡鬼出世,卿家,你不知道,剛剛在大殿外看到那個惡鬼斬頭大嚼之時,朕全身發冷,緊接著便是深深的憤怒,那四個奴才不過是輕聲哭泣,朕便殺了他們,朕從未如此失態。」

李昶伏身在地,不知怎麼回話,皇帝與其說是在對他說話,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剛才的衝擊太大了。

李昶咬咬牙,終還是決定說出自己心中想法,他必須穩住皇帝的心神,這個狀態的皇帝明日朝堂之上面對眾大臣會敗的徹徹底底,「陛下,高牆之上所見那宮女是被惡鬼索明,可臣和于洋已經驗出那個武英殿縊死的那個宮女分明係為他殺,屍體之上歹人作案痕迹明顯,陛下試想,倘若真是厲鬼索命,又怎麼可能有那些人為的痕迹?」

皇帝灰暗的眼神亮了起來,身子往前一探,緊緊盯著李昶,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急聲問道:「當真?」

李昶看著皇帝的眼睛堅定的點頭,他必須給皇帝信心,這樣子,接下來應對那些險于山川的人心的時候,皇帝才有獲勝的希望。

「說來慚愧,臣對於兇手一無所知,但臣可以肯定,殺人的一定是人,而不是什麼鬼神,包括冷宮那位臣也已經找出了蛛絲馬跡,所以陛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心之人的陰謀,與鬼神無半點關係。」

皇帝緩緩抬起身子,眼神里除了漸漸恢復的睥睨還有一片冰寒,只要不是無跡可尋的鬼神,那麼他便不至於束手無措。

皇帝眼睛微眯,陰沉的可怕,他並不愚魯,只是被親眼所見的異象擊潰了心防,既然有人借天狗食日演這麼一場大戲,那麼隨之而來的便是誅心的言論。

「愛卿要加緊了,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即便是朕也堵不住悠悠眾口。」皇帝開口看著李昶道。

李昶暗舒一口氣,只要皇帝看穿鬼神這層幕布,就可以再給自己多爭取一點時間,當即拜倒在地沉聲道:「陛下放心,臣當不寐不休,徹查此事。」

皇帝吐口氣,正待說話,殿外一個公公顫聲道:「啟稟官家,尚書令王大人,中書侍郎李大人,觀文殿大學士陳大人等人在殿外候旨請求覲見。」

李昶神情一凜,這些人就連明日早朝都等不到了么?

皇帝微微一愣,隨即嘴角微掀,他算是明白了,這些官員是來逼宮來了。

當即對李昶道:「愛卿,你先迴避一下,朕看看他們有何說辭。」

隨著皇帝一聲「宣」,太監扯著嗓子讓眾官覲見,李昶走進了殿後帷幕中。

尚書令王長庚人未進殿,悲戚的聲音已經傳來,「陛下啊!」

接著三位一品大員進入殿中,匍匐在地。

皇帝冷眼看著這三位臣子笑道:「朕尚健在王愛卿便這麼哭嚎,是何道理?」

王長庚心頭大震,他原以為皇帝怎麼著也該神魂不屬,可聽皇帝聲音平穩,言語間隱有詰問之意,又不敢抬頭看皇帝,只得籌措一下言辭道:「陛下恕罪,臣萬死,老臣也是親眼見城牆之上惡鬼作祟,心有優陛下,故而胡言亂言,還望陛下恕罪。」

「不過是宵小作祟,朕還不放在眼裡,愛卿平身吧。」

王長庚哪肯起身,趴在地上大聲道:「陛下!近日宮中一直惡鬼作祟,及至近日更是趁著天狗食日陽氣遮蔽之時現身宮牆,上京百姓人人所見,如今皇城內外人心惶惶,陛下切不可輕視啊!」

皇帝看著趴在地上的王長庚神情玩味,「那以卿家之意朕該當如何?」

王長庚道:「當釋放紫陽道長,請其再行法事,已滅鬼魅。」

「你們也都是這個意思?」

陳李二位悶聲道:「是,臣等附議。」

皇帝道:「那便是你們也覺得紫陽道長所說先王英靈不安,致使宮中陰靈作祟是對的了?」

陳李二人早已體如篩糠,瑟瑟發抖,一時間沒了聲響,偌大的立政殿內針落可聞,等了一會兒見他們不說話,皇帝道:「怎麼了,三位卿家怎麼不說話了?」

趴在地上的王長庚咬了咬牙道:「陛下,臣認為紫陽道長所言不無道理,有待商榷。」

皇帝眼神如刀,聲音卻越發輕緩,「哦?那以王愛卿的意思便是這宮中怪事皆是因東宮懸而不決,所以朕應該從濮王兄那裡過繼一個皇子作為太子,如此才能解去這一劫難?」

陳李二位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皇帝的聲音越是平穩他們越是害怕。

王長庚已經豁出去了,他沉聲道:「陛下所言不錯,帝王無家事,神器傳承為王朝大事,濮王長子,自幼聰明,又隨蜀中名士楊奇學習多年,德行操守樣樣優秀,堪當太子之位,如今宮中不穩,欽天監夜觀天象也說紫薇黯淡,熒惑將出,陛下該當為社稷著想,早日定下東宮之位。」

李昶躲在幕後聽到這裡已經痛苦的閉上了雙眼,這個王長庚死定了,他以為剛剛鬼神顯靈,趁著皇帝心神失守曉之以大義,再以百官之威脅迫,皇帝必然會妥協,可他的如意算盤完全打空了,紫薇黯淡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說了出來,真是年老昏聵。

皇帝終於不再仍耐了,他站起身子,冷笑不止,「好一個忠心耿耿為社稷著想的王大人,真是令朕大開眼界,你以為一群跳樑小丑使用奇淫技巧造出幾個鬼影就能嚇破朕的膽子?」

「朕十七歲即位,什麼樣的風浪沒有見過,莫說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便是真的有鬼,朕身為九五之尊,也敢手持天子之劍斬落他的頭顱,你身為尚書令,貴為朝廷一品大員,食君之祿卻不擔君之憂,竟然昏聵到以鬼神之說來混亂帝心,枉你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衍聖公所言不語怪力亂神當真半點也沒記在心裡么?」

「若是信奉鬼神便可天下太平,那麼如今坐在龍椅之上的便該是和尚和道士,而不是朕!」

他氣的手指發抖,指著王長庚滿臉的憤怒。

「還有你們,你們那個是傻子?一個破綻百出的把戲就能讓你們進宮來責難於朕,所作所為形同逼宮,你們的眼裡還有朕這個君父么?」

王長庚滿臉灰敗之色,他明白,自己太急了,皇帝完全是有備而來,自己的設想完全錯了,自己錯的一塌糊塗。

皇帝冷冷的看著他們三人,「太祖遺訓,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朕今日便先恕了你們的罪,三日後,朕會讓你們親眼看著你們那些所為的鬼神在你們的眼前被打回原形,屆時朕倒要看看你們有何面目再見朕!」

「劉獻,把王老大人扶回府中!」

早已清醒過來候在宮外的劉公公聽到皇帝的吩咐趕忙進來,把面無人色的王長庚扶了出去,陳李二位也打著擺子告辭了。

等他們都出去後,皇帝看著窗外幽幽道:「李愛卿,你只有三天時間,三天內朕要你找出兇手,當著滿朝文武破了這鬼神之說,否則朕的臉就丟大了。」

李昶從幕後走出躬身道:「臣定當竭盡全力。」

皇帝擺擺手,「不是竭盡全力,而是務必完成,朕輸不起。」

李昶神情一凜,沉聲道:「臣領旨!」


6. 穿針引線

皇帝和李昶都很清楚,三天時間已經是極限,濮王一脈費盡心機營造的大好局面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放過,王長庚只是一塊探路石。

廟堂是一個博弈場,沒人能夠一手遮天,包括皇帝也不可能違背所有大臣的意志,過繼皇子之事遲早還是會發生,因此他選擇了最冒險的方法,三天後李昶破了案,皇帝便可以借追兇之由向濮王發難,屆時濮王即使不死也得脫層皮。

皇帝寧可借著自己的威壓喝退王長庚,都不願意把于洋的驗屍結果說出來,這說明他要下死手。

李昶從立政殿走出來的時候看了看頭頂的日頭,初冬的暖陽不是太刺眼,他輕輕的眯起了雙眼,三天,實在是太短了。

皇帝把自己逼到了死角,與此同時也把李昶推到了風口浪尖,李昶深吸一口氣,他很討厭這種陷入權利漩渦的感覺。

匆匆走回停放宮女屍體的地方,只見於洋坐在一旁發獃,聽到李昶的腳步聲回過了頭。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于洋看著李昶笑著說。

「我分明親手驗出了這個宮女是人為殺害,剛才竟然會懷疑真的是鬼神作祟,想來適才牆上鬼影應該是有人用奇怪的法子造出來的。」

李昶看著他笑而不語,于洋從來都是個很聰明的人,但是聰明人往往有個通病,那就是太相信自己,好在他這次選擇了相信自己的驗屍結果,而不是眼睛。

「我們只有三天時間找出真相,甚至還要更短。」李昶開門見山。

「包括牆上那三段畫面?」

李昶點了點頭。

于洋翻個白眼,向後一仰躺在地下有氣無聲道:「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了?」

李昶笑著搖搖頭道:「我和陛下領了旨的,三日後找不出真相,主辱則臣死。」

「這麼嚴重?」

「皇上和百官博弈,而你我便是勝負的關鍵,你說嚴不嚴重?」

于洋一激靈起來道:「怎麼查?」

「恐怕還得勞煩你解剖那位娘娘的屍體了。」

于洋道:「可如果真的是瘋症,根本驗不出什麼的。」

李昶搖搖頭道:「我懷疑她攝入了某些使人行為失控的藥物。」

于洋點點頭,隨即又道:「那你呢?」

李昶看向後宮方向道:「也許我該去尋找那個在案子中一直若隱若現的人了。」

「事急從權,咱們這便分頭行動,你且去驗屍,驗完後遣人來告訴我。」

于洋點頭應下朝停屍的地方走去,李昶則徑直朝紫宸宮走去。

靜妃娘娘因黑貓事件而卧病在床,故而並未親眼目睹今日牆上怪事,宮奴們也沒人敢多嘴說什麼,他們擔不起嚇壞貴妃的責任。

李昶此刻正站在紫宸宮外等靜妃召見,時間緊張也顧不了許多了,許是皇帝下了密旨,一會兒後那個宮女便出來道:「李大人,娘娘讓您進去。」

李昶道聲多謝便匆匆走了進去,進去看到靜妃坐在前廳,連忙跪倒在地道:「臣李昶參見娘娘,只因查案不得不打擾娘娘,萬望娘娘恕罪。」

靜妃輕聲道:「李大人請起,你也是為陛下解憂,本宮自該配合。」

李昶起身坐下,心道靜妃娘娘賢惠通情實是不虛,看了一眼靜妃的臉,只見臉色略白,眼眶微黑,想來這幾日休息的並不好。

「李大人有什麼疑問便儘管問,本宮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昶道:「那臣便開門見山了,不知娘娘可知那個死去的宮女何事又因何事而來到了紫宸宮?」

靜妃蹙起眉頭仔細想了想道:「宮中奴婢甚多,本宮本不可能記得住一個小宮女,只是這個小娥有些特殊,所以本宮便真還就記得她。」

「大概一年半以前,那時本宮還不是貴妃,一日從御花園散步回來,在途中看到一個宮女躲在角落哭哭啼啼,便差人命她過來,詢問她為何事而哭泣,她對本宮說他是劉娘娘的婢女,今日只因端茶打翻了茶杯,不小心弄髒了劉娘娘的蜀錦宮裝,便被劉娘娘鞭笞了一頓,還逐了出來,說著翻起自己的袖子,上邊密密麻麻的都是藤條抽打的印記。」

「本宮覺得這孩子可憐,本想收留,卻又因為劉娘娘一向對本宮存有敵意···」

說到這裡她有些赧然,尷尬的笑了笑接著道:「所以本宮對她說,讓她回去認個錯,求個原諒,誰知這孩子哭得更凄慘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說實在是怕了被鞭打了,又素聞本宮寬厚,希望本宮收留,她磕的額頭的紅了,本宮心中不忍,便收留了她。」

李昶道:「娘娘當真是宅心仁厚。」

靜妃笑笑,「李大人謬讚了,都是些可憐人,能幫則幫。」

「那不知這個小娥到了紫宸宮可還乖巧?」

靜妃道:「挺懂事的,只是具體的只怕李大人得問問和她相處不錯的宮女,本宮對她私下的行為便知之甚少了。」

說著扭過頭對身後那個宮女道:「小冬,你與李大人說說小娥私下怎樣。」

那個宮女躬躬身子對李昶道:「回李大人,小娥私底下人挺機靈,愛說話,對紫宸宮裡很多規矩都問的很詳細,然後做事情也滴水不漏,要不是奴婢是自幼跟在娘娘身邊,只怕很多事做的還沒有她貼心。」

李昶點點頭,然後頓了頓向靜妃問道:「敢問娘娘那隻黑貓養了多久。」

靜妃聽到黑貓,表情微僵,臉上半是驚懼半是惋惜,緩了緩道:「本宮養了三年了。」

「它平時凶么?」

靜妃堅定的搖搖頭道:「不,那貓兒乖得很,平素叫都不怎麼叫,只會窩在本宮懷裡睡覺,就連下人們偶爾逗弄都不撓人。」

李昶眯了眯眼睛,「那這隻貓一般都在哪兒玩耍?」

靜妃想了想道:「它很懶,除了賴在本宮懷裡,幾乎哪兒都不去。」

李昶點點頭,隨即蹙著眉頭想了起來,靜妃看他皺著眉頭半天沒動靜,無奈的搖了搖頭,她素聞這位李大人破起案子來廢寢忘食,沒想到今日親眼得見,居然在自己的面前走神,身後那個宮女剛要出聲提醒便被她制止了,她想看看李昶能走神多久。

李昶把這幾日獲得的線索在腦子裡串了個遍,他覺得離抓住那條線越來越近了,然後好像感覺有人盯著自己看,緩過神定睛一看,只見靜妃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看,暗道一聲壞了,急急忙忙道:「娘娘恕罪,臣適才想案子想的入了神,以至於在娘娘面前走了神,萬望娘娘恕臣不敬之罪。」

靜妃掩嘴笑道:「本宮素聞李大人破案之時不眠不休,今日親眼得見,算是信了,陛下有李大人此等臣子是陛下之幸,本宮焉會怪罪。」

李昶連道不敢,甚是尷尬,靜妃身後那個小宮女一臉憋也憋不住的想笑,略微狼狽的告辭了靜妃,趕忙退出了紫宸宮。

李昶剛退出門,那個小宮女終於笑了出來,靜妃嗔怪的看她一眼,點點她的鼻子道:「你呀!」

李昶走出紫宸宮,站在台階上想了想,然後快步向停放屍體的地方走去,他覺得這件事的真相已經離浮出水面越來越近了。

當李昶走到那間偏殿的時候,門口三四個太監蹲在門外臉色蒼白,不停的嘔吐。

李昶走進去,看到于洋口帶白罩,拿著竹鑷從一個陶皿中夾起一塊內臟仔細觀察,屍體在一旁,肚子已經被拉開,旁里站著一個面如金紙,喉頭上下不停抖動的小太監,李昶看向他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衝出門外乾嘔了起來。

「不就是對劉公公不滿么,你至於這麼折騰他們么?」李昶對於洋道。

于洋難得沒有回嘴,凝神看著那塊內臟,看了一會兒後又夾起另一塊,李昶等了半天,當于洋放下最後一塊後,李昶問道:「怎麼樣。」

「屍體停放時間太久,臟器已經看不出什麼,而且胃裡邊沒有明顯的藥物殘渣,我驗不出什麼來。」

李昶聽罷只好失望的搖搖頭,于洋拍拍他的肩膀道:「驗屍不是萬能的,只能驗出一些明顯的東西,世間藥物不下千種,單我知道的能讓人驗屍驗不出來的藥物便不下十種,咱們還是另想他法吧。」

李昶不得不點點頭,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追打之聲,李昶循聲出去,只見幾個太監追著幾隻野貓跑,那些野貓兇悍異常,被棍子打一下才跑一截,更多的時候趁著那些太監不備撲上前撓一下。

于洋在身後嘆道:「這宮裡就是不一樣,養的貓都這麼厲害。」

李昶突然心頭一震,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幾隻貓,于洋見他不回應自己,轉頭看見他盯著貓神情異常,拍拍他道:「怎麼了?」

李昶回過神捏著于洋的手道:「也許我有辦法了!」


7.柳暗花明

于洋聽他這麼說,回過頭疑惑的看著李昶,自己驗不出來,那麼這個世間便沒人可以驗出來,他對這個有絕對的自信。

李昶盯著于洋道:「咱們需要一隻貓。」

于洋滿臉疑惑,他發現自己一點都搞不懂李昶的想法了,指指門外太監們追趕身為貓道:「那不都是貓么?隨便抓一隻就是。」

「那些不行,要很聽話的貓。」

于洋拍拍他肩膀道:「你要養貓?」

李昶沒理他,走出門外對那幾個吐得一塌糊塗的小太監道:「麻煩你們幫我抓一隻很乖的貓來,要快!」

那幾個公公對視一眼,領了命趕忙去了,比起對他們而言堪比修羅廠的這裡,抓貓要好的多。

于洋看著太監們迫不及待的離開,撇撇嘴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貓身上藏著什麼秘密么?」

李昶搖搖頭道:「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腦袋裡靈光一閃出現了一個念頭,也不知行不行,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說著撩起衣襟下擺,坐在台階上怔怔的發起了呆。

于洋雖然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知道這時候不該去打擾他,悶悶的倚著門框站定,等著那幾個太監把貓抓來。

約摸盞茶功夫後,幾個太監抱著一隻黑白相間的大花貓向這邊跑來。

跑到李昶跟前後高興的道:「李大人,這是奴婢們從御膳房王御廚那兒抓回來的貓,這貓每天待在御膳房吃好的喝好的,又肥又大,而且很聽話,誰捉都不齜牙。」

李昶接過大花貓,這貓確實很乖,眯著眼睛,叫都不叫一聲,他沖那幾個太監點點頭便抱著貓向室內走去,于洋緊隨其後,那幾個太監雖然對房中開膛破肚的屍體有些顧忌,不過也很好奇李昶怎麼拿貓抓鬼,便躡手躡腳跟了上去,于洋看他們跟著,皺了皺眉頭也沒說什麼。

接著這幾個太監看到了他們最沒想到的畫面,只見李昶抱著那隻花貓徑直走向盛放屍體內髒的陶皿,把貓放在桌上,拿竹鑷捏起一塊臟器放到了花貓的嘴前。

那幾個太監快要瘋了,那可是人肉,就連于洋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只不過他只詫異了一瞬便已瞭然。

那花貓久居御膳房,山珍海味吃了不少,不過貓對於腥氣的東西沒有抵抗力,它拿鼻子嗅了嗅便張開嘴咬了下去,很快便把那塊臟器吃了,吃完似乎還意猶未盡,又看向陶皿,李昶足足餵了它五塊,然後招招手喚過一個偷看的太監,那個太監皺著臉慢吞吞走過來,李昶把貓遞給他,讓他把貓放在院子里,看好了,隨時盯著看它的變化,那個太監不情願的點點頭,抱著貓出去了。

李昶回過身走向那具殘屍,嘆口氣拱起手對著屍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輕聲道:「你身前也算身份尊榮,一朝失寵深陷冷宮榮華盡失也就罷了,偏偏還慘遭血光之災,今日為獲真相不得不將你血肉喂於畜生之口,若你在天有靈,還望恕我等殘屍之罪。」說罷再施一禮。

于洋走到他身旁道:「你是想讓貓吃了她的血肉,然後讓她身上殘存的藥效在貓身上顯現出來么?」

李昶點點頭。

于洋道:「道理上是可行的,不過誰也不知道屍體中殘存的藥效夠不夠,何況已經停放了這麼久,有些葯的效力會隨著時間的延長而逐漸減少,而且也不知道藥效發作需要多久。」

李昶扭頭看他一眼道:「不是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么?」

于洋一滯,確實是沒有別的辦法了,想了想還待再說些什麼,院子里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聲,接著便是太監尖利的喊聲,他二人對視一眼,齊齊衝出門外。

只見院中那隻原本溫順的野貓不停的亂蹦,看貓的幾個太監早已嚇得不成樣子,他們親眼看著這隻貓吃了屍體的肉,接著這貓便魔怔了,他們看到李昶出來害怕的大叫道:「李大人!這貓被鬼附體了!」

李昶斷喝道:「抓住它!」

幾個太監雖然害怕,可又沒辦法,只好咬咬牙朝貓撲過去,幾人一頓雞飛狗跳,那貓又撓又咬,于洋大喊道:「留心千萬別被它傷到!」

他擔心人被咬傷後也會發瘋,折騰了半天,終於一個太監拿衣服下擺把貓捂在了地上,幾個人手毛腳亂,于洋撕了幾個布條上前,把貓的四肢都勒住,又拿一根布條在貓的嘴裡勒了一道這才作罷。

那貓被制住猶自叫喚撲騰個不休,那幾個太監折騰的出了一頭汗,看著那隻貓心有餘悸。

于洋抱著那隻貓回到房中放在了桌子上,他的神情很嚴肅,至此他已經可以肯定,這具屍體死之前必然攝入了某種能致使人癲狂的藥物,只是這種葯的藥性居然如此烈,已然屬於二次傳播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作的如此徹底,這太可怕。

他回頭看向李昶,只見李昶定定的看著貓,牙關緊咬。

于洋道:「我總覺得你好像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

李昶眼睛合上又睜開,吸口氣道:「你可還記得昨日你驗小娥的屍體,而我則和劉公公去冷宮勘驗現場。」

于洋點點頭示意自己記得。

「我們在去冷宮的路上遇到了兩個跑的匆匆忙忙的小太監,劉公公為此還訓斥了他們一頓,那兩個小太監解釋說,冷宮最近幾天突然多了些野貓,而且時常叫聲凄厲,他們為怕貓叫聲驚到貴人主子們所以驅趕這些野貓,可這些野貓非但不害人怕,甚至被棍子打後還反擊。」

「本來這只是個小插曲,雖然有些奇怪但我也不至於因此而懷疑和屍體有關,及至適才我去見靜妃娘娘,她說她那隻黑貓素來乖巧,可劉公公那日說起來卻說那隻黑貓瘋了之後厲害的可怕,而且靜妃娘娘被嚇也是因為黑貓,至此我開始留意和懷疑貓,直到剛才那幾個太監再次追貓,我才突然想到一點,靜妃娘娘那隻黑貓一定是被人下藥的,因為她說那隻貓從不出紫宸宮,那麼它便不可能吃外邊的食物,既然沒人往外邊的食物下毒,那麼宮裡這些野貓又是怎麼會癲狂的呢?」

李昶看于洋一眼接著道:「於是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那便是那些貓是從這位娘娘的身上沾染的藥物。」

「那麼怎麼沾染呢?這位娘娘離奇死亡後,劉公公只是命人大概收拾一下,可這位娘娘死之前可是流了大量的血液,那些擦拭沾染了血跡的物事極有可能在被棄置後被飢餓的野貓舔舐,再加上冷宮條件很差,老鼠橫行,它們也可能舔舐地下殘留的血跡,而貓是吃老鼠的,所以才有了宮中的瘋癲野貓,於是我才想出讓貓吃臟器而看藥效的辦法。」

李昶長嘆一聲道:「誰成想推斷成了事實,這隻貓在短短盞茶功夫里,已經完全癲狂。」

于洋喉結動了動道:「那靜妃看到的會動的布條呢?」

李昶笑笑道:「現在想來不過是利用貓的天性。」

「怎麼講?」

李昶道:「貓捉老鼠本是天性,那個歹人只需在小娥的的腰帶下拿針線縫上一隻能被貓一口吃掉的小老鼠,然後讓一個紫宸宮下人把老鼠偷偷放進靜妃娘娘的卧房,貓嗅到老鼠,自然會吃,等下人掌燈之時老鼠已被貓兒吞了,而腰帶上卻殘留著老鼠的血跡,若恰好這隻老鼠身體里也有這種藥物,它進了房中自然會四處亂撞,那麼它吵醒靜妃娘娘便是遲早的,接著讓娘娘親眼看到這一幕,繼而貓兒發瘋,想不信鬼神都難。」

于洋長大了嘴巴道:「就這樣?」

「是不是覺得很簡單?可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計謀讓宮中無數人信以為真,我若不是那日撞見太監抓貓,再加上今日之事,只怕也不會想到。」

于洋抿了抿嘴角道:「即使這樣,我們也只能證明這兩件事不是鬼神所為,可對於兇手是誰還是一無所知,而且牆上鬼影更是一無所獲。」

李昶道:「我想我們離兇手已經不遠了,兇手作案無非便是借鬼神做文章,故而逼迫陛下妥協,我們一旦揭去鬼神的外衣,幕後之人的策劃便失敗了一多半,何況,誰說我們對兇手一無所知?」

于洋道:「你知道是誰殺死的小娥,又是誰給這位娘娘下的葯?」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知道。」

于洋好奇的看向李昶,李昶看著他笑道:「你可還記得劉公公所說靜妃娘娘的大黑貓和小娥的腰帶是被誰拿去了么?」

于洋撓撓頭,「紫陽道長做法燒了啊。」

「你肯定他是做法而不是銷毀證據?」

于洋瞪大了眼睛,他第一次發現李昶露出了狐狸的一面。


8. 巫蠱之禍

紫陽道長禍從口出,激怒皇帝後便被關在了昭獄之中,而且皇帝嚴令在此期間不許任何人見他,玄英觀的黃冠幾番求見都碰了一鼻子灰。

李昶和于洋把驗屍結果呈報皇帝之後,告訴皇帝案件的突破口很可能就是紫陽道長,所以希望可以在獄中密審紫陽道長,皇帝自然不無應允。

于洋覺得時間有限,本計劃連夜審紫陽道長,被李昶拒絕了。

李昶道:「孫子兵法有雲,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紫陽道長貴為西華法師,為玄英觀下一任觀主的候選人,名望風頭一時無兩,到了他這個位置,已經深諳神權乃依託王權而生,當今陛下篤信黃老之學,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被請進宮中做法,可就是這麼一位最不該蹚渾水的人,卻偏偏甘冒大不韙之罪,當庭說出於皇帝極其不利的話,你覺得我們能從他的嘴中問出什麼來?」

于洋不耐煩道:「那怎麼辦?不審了?」他對於這些花花腸子可謂深惡痛絕。

「審是一定要審的,不過要做足準備。」

「怎麼準備?」

李昶看著星空下的西華山,輕聲道:「萬變不離其宗,他既是道士,那便和玄英觀脫不了干係,只是今日時間太晚了,玄英觀離宮裡說不遠,說近卻也不近,咱們只好明日再訪玄英觀了。」

玄英觀自前朝便存在,歷史悠久,前後兩朝皇室盡皆信道,故而道觀未隨朝代的變遷而發生更迭。

宗教傳承永遠是第一要務,玄英觀歷經兩朝巋然不動,李昶暗忖他不管基於什麼原因,都不應該置宗門榮辱與不顧。

第二日一大早,李昶便和于洋騎馬趕赴玄英觀。

道觀坐落於西華山大小蓮花峰之上,青山環繞,綠水包圍,雖由於初冬蕭瑟,樹木並不蔥鬱,但也很是壯觀。

道觀門前兩個小黃冠看到李昶和于洋牽馬而來,迎面向他們走去打個稽首道:「二位是到觀中求籤么?」

李昶笑道:「我們是來找你們觀主的。」

小道士抬起頭疑惑的看他兩一眼,李昶道:「煩請你進去稟告一聲,就說京畿提點李昶前來,有要事詢問老觀主。」

小道士略微詫異,行個禮扭身朝觀中小跑而去。

一會兒後小道士跑出來恭敬道:「觀主請二位進去。」

于洋李昶把馬交給小道士邁步走進觀中。

李昶走進三清殿的時候,老觀主手持拂塵正在對著三清行禮,聽到腳步聲扭過身道:「不知二位大人前來觀中,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李昶道:「我等不請自來,打攪道長清修,道長何來的恕罪之理。」

老道長聽罷微微一笑笑道:「老道請二位到偏殿,咱們有什麼細細道來,清風,去沏茶。」

李昶點頭,三人朝偏殿走去。

坐定後,李昶開門見山道:「我二人奉聖命查案,不想西華法師紫陽道長牽涉其中,此來便是詢問觀主,紫陽道長於朝堂之上發驚人之論,觀主可否事先知曉?」

觀主神情一滯,頓了頓道:「老道自是不知的。」

李昶點點頭,「那麼敢問觀主,紫陽道長對玄英觀可有積怨?」

觀主詫異道:「李大人何出此言,紫陽少年時便來到玄英觀,十幾年中潛心鑽研道法與煉丹之術,與世無爭,又怎會對玄英觀有積怨。」

李昶笑了笑道:「觀主莫要著急,刑勘一事須得對任何可能性都加以設想推測,紫陽道長所行之事就目前來看,無論對自己還是對玄英觀都沒有任何好處,所以我才由此一問。」

老觀主聽到這裡長嘆一聲,搖搖頭神情哀怨道:「老道也不知這孩子是怎麼了,放著好好的道士不做,非要攪和到朝廷里,如今弄得自己身陷囹圄不說,觀中上下也是人心惶惶。」

李昶也嘆口氣道:「他那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我們還不知道罷了,那不知紫陽道長平時經常做些什麼?」

老觀主道:「多是鑽在煉丹房中煉丹。」

李昶想了想道:「不知觀主可否方便帶我們前去煉丹房看看?」

「這有何不可,二位儘管隨我來。」老觀主起身當先領著他們二人朝煉丹房走去。

走到煉丹房中,李昶看了于洋一眼,示意讓看看看有什麼可疑之處,畢竟對於藥草,于洋要專業的多。

房中一股濃郁的中草藥味,而且有很多葯爐,已經燒的全身發黑,可見他確實是經常擺弄藥物。

于洋走到那些葯爐前,挨個揭開聞了聞,接著走到擺放藥物的葯櫃前逡巡。

看了半天后看李昶一眼道:「都是些尋常的草藥,沒什麼特殊。」

李昶點點頭,準備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輕「咦」一聲。

「怎麼了?」李昶回過頭道。

只見於洋從門後一個小布袋裡拿起一片花瓣,凝著眉毛看著疑惑道:「這是···忽地笑?」

李昶走到跟前看著那片幹了的花瓣問道:「這花瓣有什麼特殊的么?」

于洋道:「我爹曾往家帶回過這種花瓣,這花名叫忽地笑,它只生長於苗疆。」

于洋對老觀主道:「紫陽道長可是去過苗疆?」

老道長愣了愣,「他幾年前確實去苗疆赤腳行醫過,也就是從那回來後,醫丹之術大成,就連宮裡以前的越妃娘娘都都曾服食過他的丹藥。」

于洋眼神一凝,李昶聽到越妃神情也是一變,「觀主所說越妃可是劉娘娘?」

老觀主點點頭。

「紫陽道長何時為越妃煉製丹藥的?」

「大概一年前。」

「那麼越妃娘娘與紫陽道長算是故交了。」

觀主道:「算是吧。」

李昶雙眼微眯,玄英觀此行所獲頗豐啊。

當即拱拱手道:「多謝觀主解惑,如此我二人便先行告辭了。」

老觀主雖疑惑李昶只是看了看丹房便匆匆告退,卻也不便多問,打個稽首道:「李大人請自便。」

他二人走出玄英觀,于洋便道:「也許我知道致使那位娘娘癲狂的藥物是什麼了。」

「說說看。」

于洋道:「我從一開始便很是疑惑,時間藥物雖各有其效,可終究有一個共性,那便是隨著時間或者其他一些原因藥效一定會減弱,可那位娘娘身上的藥物卻能在多日後,只是依靠血肉頃刻間令貓兒癲狂,我生平所見藥物中根本沒有能達到這種效果的藥物,可苦於當時對這種藥物不知其形,不辨其味,我便只當是我學業不精,也許是這種烈性藥物是我從未見過的葯。」

「可剛才在丹房中見到忽地笑的花瓣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也許那根本不是藥物,而是另一種東西,忽地笑性喜陰濕,多生於背陰潮濕處,而且極為嬌弱,只有苗疆盛產,所以我便問老觀主,紫陽道長是否到過苗疆,他說確實到過,而苗疆除了草藥繁盛,還有另一種中土所沒有的東西,那便是蠱毒,我爹曾說過,蠱毒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東西,控制人的行為都有可能,更別說讓他癲狂。」

于洋呼口氣接著道:「我當初以為那位劉公公說大話,以那位娘娘的屍體上傷痕來看,根本折騰不了那麼久,現在想來卻不盡然,你可還記得劉公公所說他見那位娘娘當時雙目泛紅?」

李昶點點頭。

「而我驗屍之時也發現屍體眼球之上泛有血絲,這些跡象都符合身中蠱毒,試想一個人身中如此烈毒,怎麼可能在身體上不留任何痕迹,唯一的解釋,也是最合理的解釋便只能是蠱毒了,也只有蠱毒可以讓她在失血已經足以致死的情況下,還能再折騰一段時間,我爹說有的蠱毒在宿主死後一段時間內,還能依靠屍體殘存一段時間,那隻花貓只怕便是沾染了那些殘存的蠱毒。」

李昶聽他這麼說,輕輕的翹起了嘴角。

他翻身上馬道:「咱們可以去昭獄了。」

「你找到辦法可以撬開紫陽道長的嘴巴了?」

李昶一揮馬鞭道:「一個蠱毒,一個越貴妃,若還不能讓他張嘴,那我這個京畿提點便是白做了。」

于洋疑惑道:「越貴妃?」

李昶頭也不回道:「你只管看好戲吧,我想宮牆之上的鬼影裡邊只怕也有這位紫陽道長的身影存在,他道門靠的便是裝神弄鬼,寫符畫籙,要是沒有他給人支招,那才是怪事。」

李昶身子隨著馬兒不停起伏,眉頭不自覺又蹙起,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紫陽道長,可紫陽道長身後的人又是誰,他到底是出於何種原而把自己置於這樣生死兩難的境地。

劉娘娘么?一個失寵了的後宮妃子,又有何能力能讓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士不顧身死相助?

甩了甩腦袋,揮了一下馬鞭,看來這些疑惑只能從紫陽道長嘴裡得知了。

9. 彌天大謊

李昶和于洋趕到昭獄的時候,看到了盤腿閉眼坐在草團上的紫陽道長。

他聽到獄卒開門的時候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雖身在昭獄,形容略顯憔悴,但端坐的脊背卻挺的很直,即便是深陷牢獄也難掩出塵之意。

李昶讓獄卒打開牢門便揮揮手示意獄卒離開,自己和于洋走進牢房中,撩起衣襟席地坐在了紫陽道長面前的乾草上。

直到李昶坐定,紫陽道長才睜開眼眸,他看了看坐在面前的李昶,卻隻字未語。

李昶笑了笑道:「道長難道不想知道我前來要問你何事?」

「大人要問什麼只管問,能答之事我當實話實說,不能答之事我便緘口不言。」紫陽道長語氣波瀾不驚。

「道長倒是直爽,我來見道長前,先去了一趟西華山玄英觀,只是比起以前的香火鼎盛,我去的時候很是冷清,想是因你一己之過整座道觀都受到了牽連。」

紫陽道長依舊不溫不火道:「我自問我本心行事,當不為外物而擾。」

李昶譏笑出聲,「玄英觀教你育你多年,在你心中也是外物?宗門傳承經百年而不衰,如今因你陷入前所未有之僵局,這便是你的本心?」

紫陽道長搖搖頭道:「大直若屈。」

李昶冷聲道:「好一個大直若屈,我看道長是大辯若訥。」

紫陽道長微微笑道:「沒想到大人也熟讀《道德經》。」

「不算太熟,但卻將其中一言牢記於心,不敢有一刻或忘。」

「哦?是哪句?」

李昶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道:「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紫陽道長表情微僵。

李昶站起身走到他的背後,開口道:「從這件鬧鬼之事一開始,你便牽涉其中,甚至可以說,你在這件事中起的作用比那三件詭異的事情都大,是你一手將鬼事於儲君之位聯繫在了一起,若說你不知其中巨細,恐怕你自己都不會信。」

紫陽道長眼眉低垂,不為所動。

「你在獄中只怕不知,冷宮那位娘娘和那個宮女被殺的謎已經被解開,如今鬼神殺人已無人再信,而我今日前來也不是請你告訴我作案方式,而是為了挖出幕後黑手。」

于洋一直在觀察他的神情變化,當李昶說到那兩個死去的女人的時候,紫陽道長的眉頭皺了皺,放在膝蓋上的手也不自然的抖了抖,似有一絲不忍和慚愧。

李昶則繼續道:「今日一早我便到了玄英觀,于洋在你的丹房中發現了苗疆特產的忽地笑,後經老觀主證實,你確實到過苗疆,而冷宮那位娘娘的種種跡象表明,她是身中蠱毒而死。」

于洋本以為他聽到這些神情該有一些起伏,卻發現他格外的平靜,臉上一絲波瀾都沒有。

「觀主還無意中吐露了一件事,他說你從苗疆回來後,丹藥之術大精,宮裡的越貴妃都吃過你的丹藥,所以你和越貴妃算是故交。」

李昶扭過頭,盯著他的臉,只見紫陽道長的咬肌不自覺的緊繃了一下,只是很快的便放鬆了下來,神情再次極為平靜,甚至還夾雜著一絲釋然。

紫陽道長終於開口道:「大人說完了么?我與越貴妃確實是故交,我也確實粗通蠱術。」

說到這裡他展顏一笑道:「大人不過是想要從我嘴裡證明,是否是我和越妃娘娘裡應外合,一手策划了這場陰謀,那麼我告訴大人,沒錯。」

李昶的眼睛驀地睜大,紫陽道長的反應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認罪認的太容易也太乾脆了,連一絲掙扎都沒有,甚至還隱隱有些不耐煩的急躁。

李昶追問道:「那麼趁天狗食日之際,在宮牆之上弄出鬼影你也知情?」

紫陽道長嘴角隱隱微掀,介面道:「我自然是知情的。」

「那麼你可知道是如何製造的?」

紫陽道長低頭垂眉道:「不過是個大了點的皮影戲,看似逼真,實則再簡單不過,於正對宮牆一處房屋中事先備好木偶傀儡,再以綠娟薄紗覆於窗上,天色一暗,在房中點滿燭燈,屆時人偶動牆上自然會有鬼影浮現。」

李昶聽他如此說已知只怕確實如此,這些把戲只要道出玄機其實簡單的很。

頓了頓又問道:「你本是方外之人,我觀你也不是利欲熏心之人,為何要做這些事。」

紫陽道長牙關再次緊繃,隱有怒色,「想做便做了,哪需什麼道理。」

李昶神情一滯,心頭疑惑卻越來越重。

從這件案子錯綜複雜的線索都開始指向紫陽道長和劉娘娘的時候,李昶便已經產生了懷疑,可他原以為,至少需要動用很多手段才能讓紫陽道長說出真相,甚至包括劉娘娘,他都不該這麼快的便和盤托出,畢竟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劉娘娘牽涉其中,可紫陽道長卻乾脆爽快的便和盤托出,這相當於默認了這一切是濮王授意。

皇帝從一開始就把矛頭對準了濮王,若然紫陽道長是為濮王效力,那麼他此刻所作所為與濮王而言並沒有任何好處,濮王絕對不可能因為他把所有罪責招攬在自己身上便能摘得乾乾淨淨,皇帝更不可能因為他一句「想做便做了」就相信這是他一個人的罪責。

李昶牢牢的盯著紫陽道長的看了半天,可除了決然他沒有看到任何慌亂情緒,李昶頹然轉身,走出了牢門,審已經沒有了必要。

于洋緊隨其後,紫陽道長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輕聲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紫陽道長的舉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事情進行的太過順利了,而太過容易得到的結果往往不是真相。

宮中兩具屍體都有很多線索指向劉娘娘,劉娘娘早就已經和這個案子逃脫不了干係了,一個失寵卻又剛愎自用的後宮女人對皇帝心存怨懟再正常不過,可紫陽道長,他這麼做不是為了濮王卻又是為了誰,又是為了什麼?他一個方外之人,儲君是誰和他本沒有什麼關係,何至於置生死而不顧。

「你剛剛留意他的神情變化了么?」

于洋臉皺的跟個包子似的,李昶見他沒回應扭過頭道:「怎麼了?」

于洋頓了頓道:「說來你可能不信,他只有兩次情緒波動的時候,一是你提到慘死的兩人的時候,他似乎有些不忍和慚愧,當你說老觀主無意間提到越妃娘娘的時候,他則有那麼一瞬間憤怒,可很快便釋然了。」

「不忍?慚愧?」

于洋似乎不太肯定,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李昶的雙眼迷了起來,案件的走向與他的預期大相徑庭。

對死者心生不忍和慚愧,這不該是一個為謀私慾之人該有的情緒,他的所作所為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至於憤怒和釋然,他到底因什麼而憤怒,又為什麼很快釋然。

凡所為,必有所謀,李昶站在昭獄大門前雙眼緊閉,把案情從頭到尾在腦子裡過一遍,他需要好好的整理一下思緒。

于洋見他閉目站定,心知他陷入了神思,也不上前打擾,只是站在他的身側。

李昶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等的于洋都有些焦躁了才睜開雙眼,他雙目凝神,回頭看于洋一眼道:「走,咱們進皇宮。」

「進宮幹嘛?」

李昶晃晃腦袋道:「不管怎樣,至少宮牆鬼影之謎解開了,總該把調查的結果稟報陛下,陛下如今望眼欲穿,咱們多耽誤一刻,陛下心裡便會多憂慮一分,為人臣子者不該讓君父多添憂慮。」

于洋點點頭,兩人便從昭獄向宮中走去,一路上李昶眉頭便沒有鬆開過,他總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

進了皇宮,李昶只顧低頭思索,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

抬起頭髮現是劉公公,只見他身後跟著還幾個小太監,那些小太監抬著一個大佛像。

劉公公道:「李大人在這是要去立政殿么?咱家叫了您好幾遍您才聽見。」

李昶笑了笑道:「確實是要去立政殿向陛下稟報一些事情。」

說著看了看劉公公身後的幾個太監詢問道:「劉公公這是?」

劉公公撇撇嘴道:「嗨,也該咱家倒霉,官家今日在文華殿見了這個佛像便大發雷霆,這不,讓咱家把這尊佛像移到個讓官家看不到的地方。」

李昶疑惑道:「哦?陛下因何看到這尊佛像便雷霆大怒?」

劉公公張了張嘴,然後看了看四周,走到李昶身邊附耳輕聲道:「這佛像是早些年濮王爺進獻給官家的,這不···您也知道最近因為這事,所以陛下便遷怒於這尊佛像。」

李昶突然臉色一變,整個人呆了住,劉公公說完欠回身子見李昶神色有異,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趕忙道:「李大人,可是咱家說錯了什麼?」

李昶一時激動,下意識緊抓住劉公公的手臂追問道:「你說這尊佛像是濮王所獻?」

劉公公不明所以道:「是啊。」

李昶急聲道:「濮王可是信佛?」

劉公公已經懵了,點點頭道:「對啊,濮王爺自幼信佛。」

李昶狀若瘋魔,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全都對上了。」

劉公公覺得李昶已經瘋了,求救似得看向于洋,于洋明白李昶肯定想到了十分關鍵的東西,對劉公公擺擺手,示意他別打擾李昶。

劉公公雖然很疑惑,也只好走了,只是走一步三回頭,不停的看身後魔怔的李昶。

李昶醒過神來看著于洋道:「我明白紫陽道長為何前後所作所為差距那麼大了,包括他的動機,我竟然到現在才想通,真是太笨了。」

于洋疑惑的看著他。

李昶咧嘴一笑,「全都是幌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幌子,兇手對所有人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而所有人竟把這個謊言信以為真,你我也甘為棋子,被其驅使,當真是好算計!」


10.驅虎吞狼

于洋兀自雲里霧裡,開口道:「什麼意思啊?」

「一時半會也跟你說不清楚,咱們邊走邊說。」

兩人邊往立政殿走,李昶邊說,「從紫陽道長不加任何猶豫,甚至還略顯急躁的說出犯案經過之時,我便開始覺得紫陽道長背後的人不該是濮王,他若為濮王之人,理應用盡一切辦法拖延時間,案子破獲時間越久,陛下面臨的壓力越大,同時對濮王也越有利,可是他的做法卻恰恰相反,我只是說出案情可能指向劉娘娘,甚至都還沒有拿出確鑿的證據,他便把除了幕後主使之外的一切和盤托出,這與情理不合。」

「但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是,紫陽道長乃一個方正之人,又會因無故慘死的兩人心生不忍,與此同時他還不畏懼死亡,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人到底是因什麼原因,而情緣捲入這場權利紛爭。」

「最大的可能便是顧及宗門,可就目前看,他的作為對玄英觀有害而無利,直到剛才劉公公所說濮王自幼篤信佛教,我驀然驚醒,這隻怕才是讓這位正直的道長違心而為的真正原因。」

于洋道:「你是說,他怕信奉佛教的濮王一脈掌權後,玄英觀因之受到打壓?」

李昶點點頭道:「除此之外,又能有什麼原因讓一個無欲無求的人這樣做呢。」

于洋想了想道:「所以這件事便是紫陽道長一手策劃的?」

李昶冷笑一聲,「哪有這麼簡單,他玄英觀一個道觀而已,怎麼會有如此大的魄力和手段去策劃這麼大的一件事,若然背後沒有同樣有望取得皇位的其他藩王撐腰,打死我都不信。」

「這件案子從一開始便不是針對皇帝,而是濮王一脈,所有的人都覺得,一旦鬼神之事坐實,皇帝一定會迫於無奈把東宮之位傳給濮王之子,因此包括我在內,都覺得這件事濮王的嫌疑最大,可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陛下的憤怒,陛下絕對不肯束手就擒,他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打破這個僵局,而僵局一旦打破,屆時被陛下積怨已久的濮王一脈必然會遭受慘痛的打擊。」

「最可怕的是這個人深知濮王一脈不可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紫陽道長那句話一出口,那些削尖了腦袋想擁有從龍之功的臣子們便會蜂擁而至,成為促使這個陰謀實現最關鍵的一環,甚至就連你我也不自覺的成為他的棋子,案情破獲,濮王在劫難逃,而你我說不準還是最重要的那顆棋子。」

這個陰謀看似簡單,但卻對人心算到了極致,若然不是紫陽道長性子耿直,不知為何憤怒,從而露出了破綻,這個陰謀很有可能便會成功。

「可既然如此,那個紫陽道長何不直接對你說是濮王授意讓他如此。」

李昶笑了笑道:「他沒有任何證據直接指證濮王,反而會得不償失,他要的只是最有可能繼任東宮的濮王一脈從此與東宮無緣,而這一點,只是陛下的懷疑便足以影響到,屆時案情破獲,即便沒有任何明證,陛下也一定會想辦法拆去濮王的一部分羽翼,這便是他的謀劃。」

說到這裡,李昶臉色再次一變,自言自語道:「壞了,只怕還不止如此!」

于洋驚訝道:「什麼不止如此?」

「但願是我想多了,你我還是先去面見陛下。」

于洋已經習慣了李昶的話總是說半句,也不再追問。

兩人來到立政殿前,一個小太監看到李昶趕來,迎上來道:「李大人可是來見陛下的?」

李昶道:「我有要事稟報陛下,煩勞小公公通稟。」

小太監趕忙進去通稟,一會兒後便出來道:「陛下宣二位覲見。」

李昶進入殿中,叩拜行禮,皇帝道:「愛卿平身吧,可是案情有了進展?」

李昶道:「托陛下洪福,案情已基本告破。」

皇帝愣了愣,隨即喜形於色,「愛卿當真了得,這麼快便破獲了?」

李昶躬身苦笑道:「稟陛下,非臣能力高絕,是兇手希望臣儘快破案。」

皇帝疑惑道:「哦?事情究竟如何?愛卿速速講來。」

李昶理理思緒,把所有的線索和推斷細細的從頭向皇帝交代了一遍。

皇帝聽完後臉色陰晴不定,一雙手屈起放下好幾次才忍住怒火,沉聲道:「好一招借刀殺人的離間之計,此賊子真是狠毒。」

李昶等皇帝情緒逐漸平復,再次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只怕還不止如此。」

皇帝道:「有什麼話愛卿不妨直說。」

李昶吸口氣道:「陛下,臣恐此人所謀不止東宮。」

皇帝悚然一驚,東宮之位都不滿足,那所謀的可就是他身下的龍椅。

皇帝只愣了愣便明白了李昶之意,要說起帝王心術,擺弄人心,放眼整個天下超過他的人屈指可數,但這其中絕對不包括李昶。

李昶言下之意,此人若然只是想清除一個爭奪東宮位的對手倒還罷了,可欲壑難平,人心險于山川,若然此人對於皇位也有覬覦之心,那麼便不可不防。

濮王素有賢名,在民間有聲望,在朝堂有根基,若是照兇手的計劃發展下去,皇帝藉此事折了濮王的羽翼,甚至更嚴重,直接削了濮王的權,屆時濮王一脈勢必反彈,皇帝雷霆之下即使徹底平定,自己也不可能毫髮無損,而此時這個包藏禍心的傢伙手持鐵證揭露真相,那麼皇帝誣陷忠良,不容藩王的帽子便坐實了。

到時候,這個幕後之人極有可能趁機聯合濮王余部,以及其餘唯恐被削權的藩王,這可不是一股小勢力。

皇帝後背發涼,這哪裡是借刀殺人,分明是更毒的驅虎吞狼之計。

皇帝不敢再想了,寒聲道:「愛卿,速去再審紫陽,越妃交給朕,朕不管你用任何辦法,一定要挖出這個身後之人。」

李昶伏身道:「臣領命。」

正在這時,大殿外傳來劉公公急急忙忙的聲音,「官家,大事不好!」

皇帝臉本就憤怒,聽到劉公公大呼小叫,怒聲道:「滾進來,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劉公公連滾帶爬進來趴在地上慘聲道:「官家,越妃劉娘娘在寢宮中懸樑自盡了!」

「什麼?」

殿中三人對視一眼,皆是一臉驚訝,皇帝睨著趴在地上發抖的劉獻沉聲道:「什麼時候的事?」

「奴婢也是剛知道,廣寧宮中除劉娘娘自盡,其餘八個貼身奴才也都死在了一起,清掃宮殿的小太監也是剛發現的。」

皇帝眼神陰沉,「去廣寧宮!」

廣寧宮中,劉娘娘的屍體掛在還懸在樑上,那八個太監宮女則都趴在地上。

皇帝看著滿屋屍體,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于洋,給朕驗。」

于洋趕忙伏身驗屍。

于洋挨個查看了九具屍體,又把桌上的茶杯看了一遍,足足忙活了半個時辰。

「回陛下,劉娘娘確系自縊身亡,這八個宮奴乃身中砒霜而死,桌上茶碗里有大量砒霜殘留,應該便是飲毒茶而死。」

皇帝寒著臉,李昶則下意識喊道:「壞了!」

「怎麼了?」

李昶道:「回陛下,臣昨日前往西華山,玄英觀老觀主似乎有意提及劉娘娘,而且他也是除紫陽道長外,唯一一個知道案件線索指向劉娘娘的人,而今劉娘娘自盡,只怕他有傳訊的重大嫌疑。」

皇帝回頭道:「劉獻,速派人把那個觀主給朕帶回來。」

李昶則躬身道:「陛下,劉娘娘這條線索已經徹底斷了,只有玄英觀一條,臣需馬上前去昭獄再審紫陽道長。」

「去吧,那個觀主朕也會把他送到昭獄的。」

李昶當即躬身辭別皇帝。

皇帝看著滿屋子屍體頓了頓道:「傳詔,越妃身患惡疾猝然薨逝。」

李昶趕到昭獄,只見紫陽道長依舊坐在那兒不溫不火。

紫陽道長看到李昶又來輕聲道:「不該說的我不會說的,李大人不需要白費心機了。」

李昶看著他輕聲道:「越妃在自己宮中自盡了,還毒死了自己的八個貼身宮奴。」

紫陽道長豁然抬頭,緊緊的盯著李昶的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

李昶再次平靜道:「濮王自幼信佛,一旦掌權,佛教必然大盛,而你道門自然會隨之受到打壓,你身為道門之人,自然不願意他掌權,這便是你所謂的作案動機吧。」

聽到這裡紫陽道長勃然色變,猛地站起身子道:「你怎麼知道的?是我師父···不可能,他不可能說出來的···」

李昶暗道:果然和老觀主有關。

他看著紫陽道長道:「你的師父已經和盤托出,越妃娘娘畏罪自盡,你還要為了那個幕後之人包庇到幾時?」

李昶語速越來越快,語氣越來越沉。

「而今玄英觀勢微已成必然,若你還想你觀中師兄弟有條活路,最好便把自己知道的一絲不剩的說出來,如此或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紫陽道長面色痛苦,頹然倒地道:「我不知你說的幕後之人是誰,是我師父吩咐這麼做的。」

說到這裡,他突然拽著李昶衣袖道:「我早已將身死置之度外,可我那些師兄弟是無辜的,李大人,只求你請求陛下,放他們一條生路!」

他神情誠懇,不似做偽,李昶心中已然明白,這個性情耿直的道士多半礙於自己師父養育之恩,因此不惜捨去自己一人性命而換取將來道門昌盛。

李昶扶起他鄭重道:「我會盡量保全他們性命,可卻無法保證,至於你,只怕難逃一死。」

紫陽道長慘然一笑,「自我進了這昭獄便沒想活著出去,宮中兩人皆因我而死,我身負兩條人命,焉能苟活於人間,便是千刀萬剮,也是應該。」

李昶長嘆一聲,離開了昭獄,他可以說是是這件事里最糊塗的一個幫凶。

李昶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劉公公快馬趕去玄英觀之時老觀主便也已自盡,皇帝聞言雷霆大怒,卻也為之膽寒,一擊不中而遠遁千里,這是徹頭徹尾的梟雄手段,至此所有線索都斷了。

兩日後,皇帝召開大朝會,李昶于洋在滿朝文武前把案件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只是真兇成了那個玄英觀的老觀主。

在李昶再三請求之下,皇帝命玄英觀除紫陽外所有道士發配嶺南,至於紫陽道長則當街處斬,這已經是皇帝最大的讓步了,皇家的權威需要敵人的鮮血來捍衛。

東宮之事暫時擱置了下來,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只是暫時的平靜。

李昶更是明白,那個全身而退的幕後之人還緊緊的盯著皇位,他不可能死心的。


這個案子暫時就這樣了,幕後之人會在下個案子出現,山高水長,各位,我們下個故事再見。


1.


這精神病院里,登記在薄的是34個名字,實際上有35個病人。

言明翻著手裡的名字薄,扶下眼鏡,抬頭望向坐在桌子對面的男人。這個男人穿著病服,臉色蒼白,有一些沒刮乾淨的鬍子,脖子上還有幾道刀片划出的血痕,不過沒有劃太深。他看起來非常狂躁,坐在椅子上特別不安穩,屁股不斷扭動著,他的眼睛看著言明,像是在懇求,還有像是在恐懼什麼。

「名字?」

「醫生,求求你,救救我,有人要殺我!」男人前傾到桌子上,聲音帶著哭腔,旁邊兩個護工上前把他按回椅子上。

言明敲著桌子,他有點不耐煩。

「你不要急,慢慢說,這裡安全著呢,我們按程序來,名字?」

男人抽泣了兩聲,像是情緒穩定了下來,他說:「顧風。」

言明翻了幾頁,又往前找了一會兒,最後停在了其中一頁上。

「顧風,6月13號入院,期間自殺過三次,緊急諮詢醫生過兩次,哦,這是第三次。」

言明抬頭望著顧風,鏡片後的眼睛多了些寒氣。

「入院一個星期,就自殺三次,你還真是能幹啊。」言明說。

顧風臉色唰一下子更白了,他結結巴巴的問:「這……這是第三次嗎?我不是才來諮詢過一次嗎?」

言明皺了皺眉頭,他朝門口的護士招了招手,護士走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顧風,你不要裝了,你從秦星監獄調過來,報的是被迫害妄想症,但我告訴你,這裡都是專業人士,你騙得了那群監獄醫生,騙不了我們,不想蹲監獄就來我們這?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

言明站起來,隔著桌子拉住顧風的領子,惡狠狠地按在椅子上。

「我很快就能找到你偽裝的證據,我告訴你!」言明說。

「醫生,我……」顧風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言明揮揮手,兩個護工就拉起顧風,像拉小雞一樣把顧風架著向外面走。

「醫生,真的有人要殺我,醫生,你快救救我,我真的會死的……」顧風的聲音越來越遠。

言明坐回椅子上,鬆了松白大褂里的領結,他喘了口氣,閉上眼睛,開始回想這件事情的始末。

顧風,演藝圈知名演員,曾飾演《噩夢侵蝕》、《初次醒來》等高分懸疑片,但在近日,警方接到報警,在一座寫字樓的天台,發現了他正坐在經紀人黃某的屍體旁,手裡拿著一把沾血的匕首,正準備朝自己的心臟捅去,警方當即控制了他,但在法庭上,他的律師申請,顧風患有被迫害妄想症,屬於限制刑事行為能力人。經過多方確診,也勉強是確認了這一點,但是由於顧風曾經的作品《噩夢侵蝕》,裡面扮演的主角,竟然和現實中的一樣,也是一個犯罪分子,假裝精神病來欺騙醫生的故事。片中他精湛的演技,騙過所有人,最後無罪出獄,卻重新露出猙獰的面孔。

這讓很多人質疑這次法庭的審判結果,甚至大多數的醫生,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

言明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出房間,他走到自己的休息室,裡面的牆上貼了一張海報,正是《噩夢侵蝕》的海報,他站在海報面前,望著海報里那個穿著病服,臉色蒼白的顧風,望了很久,他自言自語:「顧風,你大概不會想到,我是你的忠實粉絲吧,不過這次,你騙不了我的,你的演技無可挑剔,但我對它可是揣摩過無數遍,到此為止了!」

病房中。

顧風蜷縮在病床上,瑟瑟發抖,他把臉蒙在膝蓋上,不停的嘟囔「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旁邊兩個熬夜看護他的護工,打著哈欠,不屑的說:「你不用演了,我告訴你,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沒有人能逃過。」

另一個說:「這時間點也到該換班的時候了吧,那小子怎麼還不來啊。」

「可能是看片看多了吧,你瞅瞅那小子瘦的,沒有女朋友整天對著電腦那個,哈哈。」

「要不是他的律師強烈要求,早就把這混蛋裝進束縛袋裡了,用得著我們現在還要坐在旁邊看著他?自殺?我們可是專業防這個的。」

他們兩個一邊閑聊一邊發出笑聲,完全沒注意到顧風現在的變化。

顧風慢慢的抬起頭,臉上的恐懼、懦弱一掃而空,露出一種詭異、瘋狂的笑容。在上方射來的燈光下,他眼窩特別深,漆黑的眼窩加上慘白的臉,還有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就像剛從無盡深淵爬出來的惡魔。

他一邊嘟囔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慢慢的起身。

2.

有人在敲門。

透過門的影子可以看到,是一個比較瘦的人,他安靜的站著,緩慢而有節奏的敲門,只是言明發現,他手上好像拿了個東西,長條的,有柄。

「咚——咚——咚。」

言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門,他故作鎮定,朝外面喊:「誰呀?大半夜的有什麼事情嗎?」

外面的人影停住了,但是沒有答話。

言明咽了下口水,手往床頭櫃那裡摸。

這時候,門竟然悄無聲息的開了,走進來了一條腿,穿的是條紋的病褲。

言明往後面縮了點,他感覺到胸腔里像是關了一個神經病人。

那個人走進來了,他臉色蒼白,有一些沒刮乾淨的鬍子,脖子上還有幾道刀片划出的血痕,和旁邊海報上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他向言明望了過來,臉上帶著恐怖的笑容。

言明色厲內茬說:「顧風!你不是在病房嗎,怎麼出來了!」

那個人不說話,只是慢慢的靠近,舉起手中明晃晃的,滴著鮮血的尖刀。

言明手忙腳亂的從床頭櫃里摸出一把手槍。

尖刀離言明很近了,言明拉開保險,對著那個人扣下扳機。

「咔——」

一聲輕響,言明想起來了,他的手槍里沒裝子彈。

刀揮下。

……

言明滿頭大汗的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喘氣。

原來是夢啊,他心有餘悸的翻開床頭櫃,裡面那把手槍,正安安靜靜的擺在柜子中央。

這時候,外面突然開始騷亂。

他連忙下床,打開門,發現護工、護士、其他醫生都急匆匆的朝一個方向走。

言明拉住一個端著托盤,上面放著止血用品的護士,他連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出什麼事情了?『」

護士被拉住最開始有些不悅,但看見是言明,就立馬恭敬起來:「言醫生,是34號病人,他又自殺了,還弄傷了位護工。」

言明聽到了,感覺有點呼吸困難。34號?不就是顧風嗎?

他有些艱難的說:「走,帶我去看看。」

言明趕到的時候,那個粗壯的護工捂著耳朵的地方,從指縫的地方向外溢著鮮血,他痛得大聲怒吼:「這狗娘養的34號,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言明往病房裡面走,數個醫生正圍著病床。

他走過去,推開一個高個子的醫生往裡面看,病床上躺著一個喉嚨開了個口子,往外流血,張開大口呼吸的病人,正是顧風。

顧風看見了言明,他眼睛瞪大,拚命的想說話,聲音已經變含混不清。

但是言明還是能從他的嘴型看出來他,他說的是「救救我,救救我」。

言明感覺到額頭開始冒汗,他扶住旁邊醫生的肩膀。

他繼續低頭看,顧風還在瞪大眼睛看著言明,只是忽然間,他的表情變了,明明喉嚨破了個口子,但是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和言明夢裡看到的笑容一模一樣。他望著言明,漆黑的眼窩裡帶著瘋狂,露出恐怖的笑容。

言明一陣眩暈,後退了幾步,坐在地上。

諮詢室。

言明望著坐在對面,脖子包紮得嚴嚴實實的顧風。

「你說有人要殺你?」

言明取下眼鏡,拿起布輕輕擦拭鏡片,上面有不少水汽。

「是,醫生,你快救救我,你看看我脖子上,還有身上的幾處傷疤,全是他乾的,全是他乾的!」

言明戴上眼鏡,他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了行字。

「可是聽張護工的描述,是你自己,突然暴起,撲到他身上,然後咬掉了他的耳朵,拿起他喝茶的杯子,摔在床角,用碎片割向自己的喉嚨,如果不是另一個護工攔著,你就已經死了。」

顧風瞪大眼睛,他站起來用被束縛住的手撐在桌子上,大聲吼叫:「醫生,不是我乾的,真的不是我乾的,是他!他拿杯子碎片要殺我,他一直想殺我,醫生,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護工想上前把他按回去,言明手揮了下,示意他們不用。

「不是你乾的嗎?」

言明站起身來,隔著鏡片近距離盯住顧風的眼睛。

「那你說的……『他』,是誰?」

顧風聽到這個問話,眼睛裡露出了些茫然。

言明繼續問:「他長什麼樣子?還有……他為什麼要殺你?」

「他……他是……」顧風無力的癱坐回凳子,雙眼無神的望著正前方,忽然他捂住自己的頭,好像是特別頭痛的樣子,緊閉著雙眼,發出掙扎的聲音。

言明沒有坐下,靜靜的俯視著顧風。

一直持續了兩三分鐘,顧風猛地睜開眼,雙眼布滿了血絲,瞪著言明。

「他是陸萬!」

言明瞳孔微張,這個名字他很熟悉。

「你是說……一個你曾經演過的電影角色,要殺你?」言明問。

身後的護工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3.


言明關上放映機,坐在椅子上沉思。

他剛才又看了一遍《噩夢侵蝕》,對陸萬最後走出精神病院的一幕,印象實在深刻。

陸萬是《噩夢侵蝕》里的主角,事實上,顧風的很多作品裡,扮演的角色都叫陸萬,《初次醒來》里也有個陸萬。

只不過《噩夢侵蝕》里的這個陸萬,名氣最大,評價也最高。

陸萬是一個極其殘忍,極其聰慧的一個男人,他擅長格鬥術,精通小刀、匕首等武器,在影片中,一個醫生髮現了他的秘密,被一根圓珠筆,刺入脖子,然後窒息而死,過程不到五秒。處理屍體也是非常熟練的,沒有人發現他的秘密。

而他最經典的鏡頭,就是殺人前,那個恐怖的笑容。

就像小丑的嘴角被割開的笑容,或者漢尼拔的優雅,那樣深入人心。

言明點了根煙。

他很少抽煙的,一般只會在對自己的行為產生懷疑,或者是非常激動的時候,才會開始不停的抽煙。

言明心裡有了一個不一樣的想法。

他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上開始查一些東西。

半個小時後。

言明關掉電腦,向顧風的病房走去。

顧風的病房在走廊的最末端,那裡是重症患者的病房,本來顧風不在那裡的,不過因為他上次的行為,不僅差點自殺成功,還讓一名護工受了重傷,所以無論律師再怎麼抗議,賠償給護工多少錢,醫院也無論如何要把他關在特製的病房。

隔著一個小小的窗戶往裡面看,顧風被裝進了一個束縛袋裡,全身上下沒一地方可以動彈。

一個護士過來幫言明把鎖打開。

言明推門進去,走到了顧風的面前。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本子,還有一根筆,準備隨時記錄。

顧風可能是在睡覺,他閉著眼睛,但嘴唇緊抿,看樣子做的不是什麼好夢。

言明離近了點,輕聲的叫他:「顧風?」

顧風依然閉著眼睛,毫無反應,只是眉頭開始皺起來,表情也漸漸猙獰。

「顧風?」

言明一連叫了三聲,毫無反應。

他想了一下,準備換一個名字。

「陸萬?」

顧風的眼睛猛然睜開,看見是言明,臉上立馬有了求救的表情。

「醫生,醫生,是你嗎?」

「是我,顧風,剛才做噩夢了嗎?」言明問。

顧風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想擦一下臉上的眼淚,卻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完全動不了。

言明接過護士手裡的消毒巾,伸手幫顧風擦。

「不用擔心,我們這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放心,沒事的。」

但是顧風好像沒聽到一樣,拚命的想要掙開束縛袋,他越來越狂躁。

「醫生,他會來殺我的,我不能這樣子,我要逃走,醫生你把我鬆開,他真的會來殺我的。」

「醫生,我讓你鬆開!」

「醫生,再不松信不信我殺了你!」

到最後,顧風的臉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從恐懼,到害怕,到狂躁,再到後面的猙獰。

「我們這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言明語氣平靜。

聽了這句話,顧風死死盯著言明,臉色慢慢的不再猙獰,開始露出笑容。

言明感覺心臟一顫,這正是陸萬的笑容。

「醫生,你救不了他的。」

顧風的嗓音變得非常渾厚,好像換了個人說話一樣,他望著言明,眼神也平靜了下來,平靜到死寂的感覺。

言明寫字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他順手摸向口袋裡的煙盒,拿出一根香煙,準備點火的時候,旁邊的護士忍不住提醒道:「言醫生,在病房裡不能抽煙的。」

他才反應過來,連忙把煙放了回去。

「你是陸萬?」

言明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但顧風一句話不說,只是面帶笑容地望著言明。

「你不說嗎?陸萬,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要殺……顧風嗎?」

顧風依然不說話。

言明這時候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不停地在房間里來回走動。

「我知道了,你不是被迫害妄想症,監獄醫生對你的診斷錯了,而且……你可能也不是演的,原來你……你是真得病了,不行我要去和院長說。」

言明的語速非常快,說完後就轉身向外走,走到一半,又回頭對護士說:「看好他,除了限制他的行動外,別的待遇一樣也不能少,聽明白了嗎?」

說完就直接往外面走。

顧風微笑著目送言明離去的身影,護士也走出去,準備把門重新鎖上,鎖門的時候她看見了顧風的笑容,感覺到渾身一陣惡寒,連忙走開,準備離這個病房遠點。

院長的門被敲響了,他放下手裡的醫學論文,抬起頭,剛想說「請進」的時候,門就直接打開了。

言明醫生走了進來。

他直奔院長的辦公桌前,言明把一疊列印出來的資料放在桌子上攤開。

「郝院長,我想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東西。」

他笑著說。

「我們的第三十五位病人。」

4.


「第三十五個病人?」

「嗯,他叫陸萬。」

因為醫院裡新進了個大明星顧風,郝院長也特意去看了那部鼎鼎大名的《噩夢侵蝕》。

「你是說電影里的那個陸萬?」郝院長笑了:「言醫生不要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

言明拿起一張資料,正是顧風的資料薄。

「我們這位新病人,在顧風的身體里。」

「你是說……多重人格?」郝院長認真了起來,他拿出眼鏡盒裡的老花鏡戴上,接過言明的資料,開始仔細的看起來了。

「是的,我懷疑,顧風的身體里有兩個人格,一個是顧風,一個是陸萬。」

說著,他在資料堆中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張到手上。

「我查了一下資料,顧風經紀人死的日期,和《噩夢侵蝕》殺青的日期,相隔很近,我懷疑是顧風為了出演這部電影,太過投入,結果身體里就衍生出一個新的人格,陸萬。陸萬是一個典型的反社會人格,所以經紀人才會死在他手裡。」

言明說。

郝院長的神色開始凝重起來。

「也就是說,他並不是演出來的,為了逃避法律制裁,才這個樣子的?」

「這是一個可能。」

「好,我知道了,我會向法院方面反映的。」郝院長點頭。

言明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郝院長突然把他叫住。

「如果真是陸萬的話,我們的看護,就必須要小心再小心了。」

「明白。」

病房中。

言明坐在椅子上,望著已經沒有力氣掙扎的顧風。

「你放棄吧,這樣子他才殺不了你,顧風。」言明說。

顧風的聲音有氣無力,他說:「醫生,你不明白,他會來的,你應該去把他困住,讓他出不來,而不是讓我動不了。」

言明笑了,他說:「只有你殺不了自己,他才殺不了你。」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醫生,我想上廁所。」

言明站起來,走到顧風面前,死死的盯著他。

「還是你嗎?」言明問。

顧風望著言明的眼睛,感覺到有些害怕,他說:「醫生……我只是上個廁所。」

言明這才放心,朝旁邊的護工點了點頭,讓他們給顧風鬆綁。

兩個護工走上前,小心翼翼給顧風鬆綁,把顧風的手緊緊纏住,才放心的架著他往廁所走。

走到言明面前的時候,他討好的朝言明說:「謝謝醫生。」

言明被他這個模樣給逗笑了,他說:「先別謝,一會兒回來還得綁上。」

兩位護工把顧風架得緊緊的,生怕他再搞出什麼幺蛾子,不過一直到廁所門口,他都是那副懦弱的模樣,老老實實的。

進廁所之前,顧風回頭看了眼言明,笑了一下,然後就進了廁所。

站在病房門口的言明,感覺到心臟猛地一抽,下意識的朝廁所衝過去。

果然,言明跑了一半的時候,廁所里發出碰撞的聲音,還有護工的慘叫聲,等到言明踢開廁所門的時候,顧風正從病服的袖子里,抽出一根小鐵條,雖然不長也不鋒利,但如果速度夠快的話,插入心臟足夠了。

言明大吼一聲,沖了上去。

聽到這聲野獸般的吼聲,一般人可能會嚇的愣一下,但顧風的手連顫都沒顫一下,臉上帶著笑容,拿著鐵條筆直的往自己的心臟插。

言明一拳打在顧風的臉頰上,接著整個身體壓上去,把顧風壓在身下,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地按到地上,鐵條甩了很遠,一直到廁所的牆根,金屬碰撞瓷磚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時候,顧風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懼的神情。

言明死死壓住,低聲朝顧風吼道:「我要救你。」

顧風望著言明,剛想問「什麼」的時候,兩個護工站了起來,怕他傷到言明,就也壓了上來,壓在他們兩個身上,這句「什麼」,直接變成了悶哼。

言明的眼鏡也甩了很遠。

半個小時後,所有人都回到了病房。

顧風被捆在束縛袋裡,裡面被他抽出來的小鐵條,也重新安上加固了。

言明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這時候護士過來把他的眼鏡遞上,言明接過來後,戴到耳朵上,結果感覺到頭好暈,他連忙取下來,才發現其中一個鏡片掉了,他懊惱的扔到了一邊,一隻手把白大褂的領子鬆開。

顧風艱難的低頭望著言明,他問:「醫生,剛才……剛才你說的什麼?」

言明抬起頭,盯著顧風看了一會兒,他扭頭對護士說:「你到我的辦公室,去把這小子的病歷拿過來,要全部,就在我辦公桌左下角往上數的第三個柜子。」

護士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言明拿出煙盒,抽出一根煙放到嘴裡。

他望向兩名護工,他們默契的抬起頭看天花板。

「我剛才說……」

言明把煙點上,深深抽了一口,繼續說:「我救你。」


5.


言明削完蘋果,把水果刀放在桌子上。

他伸了個懶腰,對著電腦屏幕繼續聚精會神的工作,上面全是英文,這是一個世界上著名的論文網站,他正在查閱和多重人格有關的論文。

言明拖動滑鼠,掃過其中一篇論文,他眼睛一亮。

他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一邊不停的在筆記本上記,剛削完的蘋果也顧不上吃了,放在旁邊就不管了。

等他記得差不多的時候,他直起腰來,整個人完全放鬆躺在椅背上,頭仰著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的,只有電風扇在不停的轉動,除這個外,整個精神病院沒有一點聲音,因為這已經是深夜了。

筆記上是密密麻麻的字,最上面有幾個大字「弗洛伊德療法」。

言明閉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

忽然,他睜開眼睛,裡面全是血絲,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昨天在查閱和顧風有關的新聞的時候,看到了有一些關於他過去的新聞,只是當時他光顧著印證自己的想法,沒有多在意。

現在他突然想起來了一些訊息,讓他渾身冰涼。

他撲到電腦上,關掉論文網站,打開搜索引擎,開始搜索和昨天一樣的內容。

一條新聞進入言明的視線。

「懸疑之王顧風以前竟是逃脫大師!」

逃脫大師……

言明感覺像是身處在一處寺廟的大鐘里,清晨的和尚敲鐘,讓他神魂顛倒。這四個字不斷的撞擊著他的大腦,逃脫大師……

他想起了昨天那根小鐵條,按理說,束縛袋是特別設計的,無論力氣有多大,都是很難破壞掉的,為什麼……昨天他居然能從裡面,硬生生的抽出來一根小鐵條,在全身不能動,可能只有手指能動的情況下。

他點開新聞查看,上面說顧風在進入演藝圈之前,曾經在馬戲團工作,在十八歲的時候,就成了有名的逃脫大師,只是相比他之後的成就,逃脫這個圈子太小了,才會那麼不引人注意。

言明感覺到像是跳進了冰窟一樣。

他望向門外,外面的走廊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言明不斷的敲打著桌子, 越來越快,最後,他終於決定了。

他從後面的箱子里不斷的翻找著,最後翻出一根電擊棒,拿在手上,揮了兩下,站起身來準備出門。

言明推開門,他先是向外探了探頭,走廊里開著白晝燈,安安靜靜的。

他走了出來,向走廊末端的病房走過去。

這中間有十五間病房,剩餘的是在二樓和三樓,住的有各種各樣的精神病人,因為這裡收容的都是從監獄送來的病人,所以他們都是有著強烈危害社會慾望的精神病人,沒有一個是善類,不過平常有護工,護士,還有其他正常人,言明倒覺得沒什麼。

現在因為是半夜,整座精神病院都安靜了,所有人都在睡覺。

這讓言明覺得,好像只有自己一個正常人,和一群危險的精神病人共處。

走廊盡頭的窗戶不知道怎麼開了,一陣涼風從裡面吹進來,言明緊緊領子,右手握著電擊棒,慢慢的朝顧風的病房走過去……

「嗚哇!」

一個精神病人重重的摔在門上,他隔著門上的小窗戶,拚命的朝言明吼叫。

言明暗罵了一聲,拿起電擊棒狠狠地砸在門上。

「老實點!」他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精神病人被他這一嚇,就慫慫的縮了回去。

言明摸了下額頭,發現那裡因為汗津津了。還好其他的病人都很安靜,不然恐怕是要出事情。

走廊不是很長,他很快就走到了。

言明沒有直接進去,先是隔著門上的玻璃,往裡面看。

好像一切如常,一個護工正手肘在桌子上打瞌睡,束縛袋也沒有打開的模樣,只是因為角度問題,看不到裡面的具體情況。言明感覺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扭開門鎖,走了進去。

他輕手輕腳的走到束縛袋前面,探頭往裡面看……

空無一物!

身後傳來了一聲重物倒在地上的聲音,好像是護工從桌子上歪倒在地上。

一個人影,飛快的掠過門口。

言明也來不及去看護工死了沒有,他拿起電擊棒,準備把電流打開,結果發現,好像是剛才砸的那一下,把電擊棒砸壞了。

「操!操!操!」

言明一邊罵著一邊把電擊棒摔在地上,直接走出病房,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他一直在罵,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給自己壯膽。

他一腳踢開門,走到床頭櫃前,拉開抽屜,把手槍拿出來。

言明轉過頭,差點沒嚇死過去。

一個穿著病服的男人,安靜的走進來,到背對著電腦桌的地方站著,他慢條斯理的把玩著手裡的水果刀,與海報上的自己對視著。

整個人站在那裡,彷彿不是在精神病院,而是在一個紳士們的派對上。

顧風面露笑容,轉過身來,把玩著水果刀,朝言明走過來,明晃晃的水果刀反射著外面走廊的光,映在言明的眼睛上。

言明舉起槍,拉開保險。

他感覺到手裡沉甸甸的,這次是裝了子彈的。

顧風就像沒有看到言明手裡的槍一樣,繼續面露笑容,紳士的朝言明走過來。

言明扣住扳機,透過手槍上面的瞄準點,死死盯著顧風。

外面那個被言明嚇慫的精神病人,又開始喊叫,這次吵醒了其他的精神病人,無數的精神病人在房間里砸著東西,也跟著怪叫,整座精神病院都籠罩在他們的怪叫中,聲音在空曠的原野上傳了很遠。

言明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他的手也開始流汗,有點握不緊了,他心裡暗自告訴自己,顧風再走一步,他就開槍,再走一步,他就開槍!

但是他一直都沒扣下去。

這時候,顧風突然停住了,他望著言明,最開始還是面帶笑容,只是接著,臉上的表情就開始變幻,從平靜、詭異到恐懼、慌張,一會兒面帶笑容,一會兒又恐懼極了,張嘴想喊救命,好像兩個人格在顧風的身體里,拚命的交戰,爭奪著掌控權。

門再次撞開了,兩個護工闖了進來。

護工鉗住顧風的手臂,把他的水果刀扭下來,扔在一旁,接著架了起來。

言明小心翼翼地把手槍的槍口對準著牆壁,放在床鋪上,他這才鬆了一口氣,站起來,用殺人的目光死死盯著恐慌著的顧風。

他盯了一會兒,慢慢走了過去,平靜的站在顧風對面半米的地方,好像是剛才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

只是接下來,他抬起腳,狠狠地踢在顧風的小肚子上。

踹完以後,言明轉過身,接過護士遞過來的消毒巾,一邊擦額頭的汗,一邊朝外面走,絲毫不理跪在地上吐苦水的顧風。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俯視著顧風說:「你知道嗎?」

熬了一夜的言明眼窩黝黑,他說:「如果不是因為昨天說的話,剛才你已經死了。」

6.

「醫生,你救不了他的。」

「我說能救,就能救。」

言明埋頭在一大堆心理學著作里,他記的筆記都快趕上一本書了。

「醫生,救救我,我不想死。」

「你不會死的,有我在。」

言明站在講台上,前排坐的是郝院長,還有很多醫院裡的醫生、護工、護士。

「當前,要治療多重人格,弗洛伊德療法,是效果最好,也是成功率最高的治療,並且,我花了一個星期,對弗洛伊德療法進行了改進,使它更適合治療34號病人。」

言明頓了一下,環顧了一圈四周。

「我能治好他。」

一個醫生站起來,他拿著筆記和筆,問:「言醫生,弗洛伊德療法確實是當今最有效果的治療多重人格的療法,可是用這個方法治療,失敗了精神疾病會加重,即使成功了,也會留下隱患,副人格還會在身體里存留,只是讓它沉睡了而已,雖然重新醒來的幾率不大,但畢竟還是比不上人格融合的療法。」

言明拿起一張資料,扶了下眼鏡,繼續道:「人格融合療法的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二十,失敗了也會對後續的其他治療,造成很大的影響,我選用弗洛伊德療法,是有多方面考慮的。」

言明又回答了幾位醫生同事的問題,最後郝院長走上講台。

郝院長的表情感覺很複雜,他望著言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

他望著下面,又回頭望向言明,他點了點頭,說:「如果大家沒有其他的意見了,34號病人的治療,就全權交給言醫生一個人。」

「不要讓我失望啊,言醫生。」

「院長,我會儘力的。」言明說完這句話,會差不多就結束了,沒有掌聲雷動,也沒有什麼閉會儀式,大家只是收拾東西,陸續的離開了。

言明散會後,直接帶著資料,就趕往顧風的病房。

「這是你第三天的葯。」

言明在日程表上畫了個√,早在三天前,郝院長還沒有授權的時候,言明就開始了對顧風用弗洛伊德療法進行治療。

在針管里的葯打進顧風的皮層後,顧風的面孔開始變得猙獰,好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兩個人格高頻率的變幻著。

「醫生,你救不……救救我……」

言明詳細的記錄著顧風的癥狀,連哪個人格持續了幾秒,都有計時器隨時記錄,記錄到本子上。

他這些天,整天都泡在顧風的病房中。

除了有一次,郝院長找他,他們兩個在院長辦公室談了很久。

郝院長在分開的時候,忍不住對他說了一件事情:第二位接受顧風緊急諮詢的李醫生,在那不久後辭職了,無論郝院長如何挽留,他都堅決要走,不知道為什麼。院長說他有些擔心言明,言明接著向郝院長表明態度,並且把他的治療進展和郝院長說明,一切進展良好,雖然還不能說一定可以治療成功,但就目前而言,情況值得樂觀。

言明有一次在走廊上的時候,遇見了徐護士,她對言明非常感激,徐護士說,她特別喜歡顧風在《初次醒來》里飾演的陸萬。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最後療程結束的日子了。

言明低頭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該讓注射最後一劑葯了,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滅。

休息室里現在遍地都扔的是煙頭和煙盒,還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廢紙。

言明推開門,到走廊上往顧風的病房走。

走廊上的護工,還有護士,看見言明,都嚇得退了一步。

因為這段時間連續的廢寢忘食,言明整整瘦了一圈,他的黑眼圈,都快濃郁成了墨水的顏色,如果不是他身上的白大褂和工作牌,恐怕會有人把他也當成和顧風一樣,也是醫院的精神病人。

言明朝他們微笑致意,手卻忍不住的想摸向煙盒。

終於,到了最後見證結果的時刻。

走到門口,言明想了想,讓所有的護士,還有護工都到門外,他決定單獨來迎接這個結果,無論是好是壞。

言明拿起針管,看了顧風一眼,慢慢的注射進他的手臂。

「醫生……」

注射進去後的第三分四十五秒,藥效開始起作用了,言明看到顧風掙扎的表情,按下了第一個計時器。

這次顧風的痛苦遠超之前的任何一次,他拚命的在束縛袋裡掙扎,不斷的折騰,整張臉都漲紅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樣。

第十分二十秒,顧風停止了掙扎。

言明的手忍不住的劇烈顫抖,差點把計時器按倒。

第十分四十秒,顧風悠悠的睜開眼睛。

言明緊盯著他的臉,一刻也不鬆懈。一秒,兩秒……表情如常,沒有露出陸萬的笑容。

成功了嗎?

言明感覺到頭暈腦脹,連續多日沒有睡好的他,身體慢慢開始重新感受到疲倦,他搖搖欲墜,好像要倒下一樣。

下一秒,他再次瞪大眼睛,望著顧風。

「醫生,我說過了,你救不了他的。」

顧風安靜的望著言明,束縛袋上他雙手的位置,開始不斷的鼓動,就像有人在裡面進行翻花繩比賽一樣,僅僅不到十秒後,束縛袋晃動了一下,言明就眼睜睜的看著,顧風骨節分明的雙手,從束縛袋裡伸了出來,在外面輕鬆的解開了整個機關,走了出來。

他走出來的那一刻,言明慢慢靠在牆上,癱坐到地上,像個無助的孩子。

顧風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

他低頭看著言明,就像剛從地獄走出來、身上還殘留著火焰的惡魔,居高臨下望著匍匐在地、任其宰割的凡人一樣。


7.

「我失敗了嗎?」

報告、筆記、計時器、托盤、針管、白紙片散落一地,言明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不,你的治療……非常成功。」

顧風光著上身,在清冷的月光里,慢慢走近,他臉上帶著笑容。

言明垂著頭,像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那為什麼……你還在?」

「你又為什麼那麼肯定,我就是第三十五個病人,為什麼沒想過……他才是陸萬,而我是顧風?」

顧風蹲下來,手搭在膝蓋上,看著言明說。

一聽這句話,言明猛地抬起頭,瞪著顧風。

「難道說……不可能啊,陸萬是《噩夢侵蝕》里你扮演的一個角色,他和你現在,無論是氣質……還是感覺,都是一模一樣的!」

「我只演過一個陸萬嗎?」顧風平靜的望著言明,他的笑容也不是那麼詭異了,而是有一種戲謔的感覺。

「你忘記《初次醒來》裡面那個陸萬了嗎?」

「『他』……和那個陸萬,是不是一模一樣?」

言明感覺到有些呼吸困難。

「還有……你為什麼會覺得,一個只接懸疑電影的演員,一個十八歲就成名的逃脫大師,會是『他』那種懦弱、膽怯的性格?我這樣的性格……是不是更有可能?至於《噩夢侵蝕》里那個陸萬……」

「呵呵,那是我唯一本色演出的一部電影。」

顧風撿起一張報告,饒有興趣的開始看。

「我才是真正的顧風,而他……只是我的一個衍生人格,也許是我在拍《初次醒來》那個戲的時候殘留下來的,所以醫生,我說你的治療,非常……已經不能用成功來形容了,簡直是完美。」

言明整個人如遭雷霆,原來自己一開始努力的目標,就是錯誤的,他看了《噩夢侵蝕》太多遍了,在心中已經形成了先入為主的想法。

「我還挺要謝謝你的,幫我擺脫了那個麻煩,我內心裡求生慾望產生的一個人格。」

言明失魂落魄的坐著,眼睛無神地望著前方。

「你是說……『他』才是第三十五個病人,你是主人格,我所有的治療,都是在讓『他』沉睡。」

「是啊,你是個天才的醫生。」

顧風伸手撿起地上的針管,在自己強壯的胸肌上比劃,好像是在確定心臟的位置。

言明好像想起了什麼,猛然抬起頭,盯著顧風。

「我記得……他最開始的時候,說他只諮詢過一次醫生,第二次……也就是李醫生,是你緊急諮詢的吧!他為什麼要辭職?」

顧風笑了出聲,他拿著冰冷的針尖,在緊緻的皮膚上面划動。

「他呀?你說那個李醫生,哈哈,如果幸運的話,他已經……GAME OVER了,不幸運的話,他這會兒可能正在另外一家精神病院,做病人呢。」

「你對他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呀,我只是……告訴了他一句話……」

顧風輕聲說,他享受的閉上了眼,針尖已經刺入了一半。

「什麼話?」

顧風插進去的針尖,突然停了下來,他睜開眼睛,低頭望著憤怒的言明,他突然問了一句,彷彿與這件事情無關的問題。

「你知道我的經紀人黃飛雲是怎麼死的嗎?」

言明一愣,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案情,他說:「不是你殺的嗎?」

顧風突然哈哈大笑,他幾乎快要喘不過來氣了。

「不不不,我可沒有殺他,他是自殺的……不過,他在自殺前,和我說了一句話,後來我把這句話,告訴那位李醫生。」

顧風離言明越來越近,一直到兩個人面對面,互相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他聲音嘶啞,彷彿在說遠古的恐怖故事。

「你……敢聽嗎?」

言明的心臟幾乎要跳出來了,死死盯著顧風近在咫尺的眼睛。

最後,從牙關里蹦出兩個字:「你說。」

顧風慢慢湊到言明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那句話。

言明的表情,從最開始的憤怒,在聽完這句話後,慢慢變成了一個非常詭異的表情,他嘴角慢慢上揚……

和《噩夢侵蝕》里陸萬的笑容,一模一樣!

「醫生,你救不了他的,甚至,你連自己都救不了。」

這是顧風的最後一句話,他說完後滿意的看著言明的表情,然後站起身來,重新抓緊針管,臉上露出非常享受的神情,狠狠地刺入心臟。

接著他把針管重新拔出來,繼續刺入心臟。

來回足足有五六次,噴濺而出的鮮血,幾乎淋了言明一身。

但是言明好像什麼也沒察覺到,他只是保持著那個詭異的笑容,發成「咯咯咯」的聲音。

護工和護士們在外面等了好久,聽不見裡面有什麼動靜,他們心裡越來越發毛,終於,其中一個護工忍不住了,他上前敲門,結果咚咚咚敲了半天,也沒有人回應。

兩個護工直接撞開了門,結果被裡面的場景嚇了一跳。

臉上、衣服上、鞋上全是鮮血的言明醫生癱坐在地上,顧風的屍體在旁邊躺著,心臟的地方,插了一根針管,針管裡面有肉,也有紅通通的血。

言明醫生慢慢抬起了頭,看著他們,臉上詭異的笑容,讓幾個小姑娘直接尖叫出來。

他不僅如此,還忽然爬了起來,直接踩著血泊沖了出去。

沒有人敢攔他。

言明醫生直接跑進了他的休息室,幾個膽大的護工跟著追了上去,等進去的時候,他們看見言明醫生,拿著一把手槍,把槍管塞進自己的嘴裡,正準備扣下扳機的時候,突然停住了,然後他眼睛斜著望向那幾個護工。

眼神里全是懇求和恐懼。

兩個和言明醫生關係不錯的護工,咬了咬牙,沖了上去。

言明醫生的表情不斷變幻著,好像身體里進行著激烈的鬥爭,護工剛強行把槍管拔出來的時候,槍就響了。

他剛想抬頭興奮的說自己成功了,結果發現所有人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慢慢的朝門口望去。

一個白衣的護士,額頭正中一槍,雙眼瞪圓,倒在血泊中。

郝院長趕來了,他看了看地上倒著血泊中的護士,又望了望被數個護工強行架著,又哭又笑的言明醫生。

他顫抖的取下了老花鏡,滿是老年斑的手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他整個人彷彿又老了十歲,聲音無力的對周圍難以置信的護工、護士下命令。

「你們……你們幾個,把言醫生……不,言明,關到三十四號病房,剩下的把這些……」他有點說不下去了,喘了口氣才繼續說:「收拾一下。」

郝院長顫顫巍巍的往回走,沒走幾步,就仰倒在地上,沒了意識。


這精神病院里,登記在薄的是34個名字,實際上有35個病人。


(完)

後記:

如果有讀者想知道顧風對言明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經紀人黃飛雲又發生過什麼故事,李醫生到底死了沒有……

請期待我的這個系列的下一篇小說。

謝謝觀賞。


《第三十五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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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邀,最後再說一些關於那句話的。

這句話具體是什麼、該怎麼寫,我都已經想好了,為什麼還沒動筆呢?因為我正在寫一個小黃文……呸,是一個很正經的關於逃亡的故事。

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到時候出現的這句話絕對符合邏輯,也不會強行用巧合來湊,更不可能會出現什麼超自然現象,或者神神叨叨的東西。

我不太喜歡懸疑小說里,加一點怪力亂神之類的東西,人就足夠恐怖了,不需要用其他東西來構造情節,所以大家放心,我的小說里,只要世界觀里沒有這種東西,就絕不可能最後突然來個轉折,說有鬼,這太扯蛋了。

也許過段時間就把下一篇……名字暫時不告訴你們,反正到時候你們就看見了。

我在這裡可以保證三點,一是符合邏輯,二是沒有超自然現象,三是我儘可能的寫精彩。

謝謝大家的支持。


《天生殺人狂》:你寫過或者聽過哪些黑暗系或者病態的故事? - 溫柔的回答 - 知乎


《人間鬼》: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4206501/answer/138349563


1

小王平時沒什麼特別的喜好,唯一的愛好就是打麻將,他還有個特殊的習慣,不喜歡用自動麻將機,喜歡用手搓,還美其名曰,搓著有感覺。

這天晚上,他又約了幾個朋友來家裡打麻將,因為是星期天,第二天都不用上班,幾個人就決定打個痛快,決戰到天亮。

2

幾個人激戰正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小王心裡泛起一絲不好的念頭,極不情願的起身去開門。

打開門,果然是鄰居張姐,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小王看到張姐後,心裡像吞了個蒼蠅一樣噁心。

倒不是張姐長得有多難看,只是這個張姐老是來打擾小王。自從小王搬到這個出租屋,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大半夜的門被張姐敲開。剛開始小王還很客氣,次數多了,小王就開始不耐煩。

3

小王啊,你是不是又在和朋友們打麻將?你看都這麼晚了,你們能不能別再打了啊!我們這個出租房的牆壁隔音效果本來就差,我睡眠質量又不好,其實你們在自己房間做什麼我是沒權干涉的,但現在我又有了身孕,就更需要清凈,稍微有點響聲就睡不著。

所以請你諒解一下,我們買的房子快交房了,等交過房,裝修好,我們馬上就搬走,到時候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小王雖然很不情願,但人家都把話說道這個份上了,都是鄰居呢,小王也不好說什麼。

張姐道謝後離開了,小王關上房門,對著朋友歉意的攤了攤手。

4

小王,不是我說你,你自己租的房子,做個什麼還要看別人的臉色,你憋屈不憋屈啊!

是啊,我們只是打個麻將,聲音又不是特別大,她憑什麼不讓我們玩啊!

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每次想玩個痛快,她都來打擾,真是掃興。

聽著朋友們的抱怨,小王本來就糟糕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本來對張姐就有怨恨的小王,現在更加怨恨了。

5

小王,這個張姐老是打擾我們,你想不想嚇嚇她,出口惡氣。

這個不好吧,畢竟都是鄰居呢!

我們只是和她開個玩笑,沒什麼大不了的。

聽到朋友這樣說,小王也來了興緻。

然後朋友就趴在小王耳朵上,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下。

6

新的一周,小王早早的穿上睡衣,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他把燈關上,然後自己坐在麻將桌前開始搓麻將。

沒過多長時間,門口果然傳來了敲門聲。小王嘴角微微上揚,知道好戲要開始了。

他故意拖延了一會,才站起來,把燈打開,然後裝作一臉睡眼朦朧的模樣打開房門。

咦,張姐?怎麼是您?您有什麼事么?

小王,你們是不是又在打麻將了?

小王一臉迷茫的回答,沒有啊張姐,今天我早早就睡了。

不是吧?我明明聽到有麻將的聲音!

小王強忍住笑意,很驚訝的說道,您聽錯了吧?我是喜歡打麻將,可是也要有人陪著我打啊!您看,我房間里就我自己。說著把房門故意打開,讓張姐看。

張姐往房間里看了看,還真是啊!隨即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對小王說了句打擾,就走了,邊走還邊嘀咕,難道真的是自己聽錯了。

關上房門,小王終於忍不住,躺在床上開始哈哈大笑。

7

第二天,小王找到朋友,像他們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朋友們也都大笑起來,終於出了一口惡氣。

笑過之後,朋友告訴他,你要在來一次,才能真正嚇到她,這樣以後我們在打麻將她就不會去打擾我們了,說不定還會搬走呢!

小王聽後猶豫了,這樣會不會出什麼事啊?

只是嚇她一下,會出什麼事呢,你聽我的准沒錯。

當天晚上,小王就如法炮製了昨天的步驟,看著表情已經變成驚嚇的張姐,小王心裡簡直樂開了花。

8

事情過去幾天了,中間有一次小王和朋友們打麻將打到很晚,張姐也沒有在來敲門,幾個人開始竊喜,紛紛為這個創意點贊。

這天下班,小王早早的就上床睡覺了,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敲門,被打擾到美夢的小王,憤怒的起床打開門,看到臉色蒼白的張姐站在門外,滿是恐懼的問小王打沒打麻將。

小王看著大冬天,卻滿頭虛汗的張姐,聽著張姐說都說不利索的問話,心裡一絲不詳的念頭閃過,難道自己真的把張姐嚇出毛病來了?

聽著小王否定的回答,張姐的表情更加恐懼了,話都顧不上和小王說,就回自己的房間,並且嘴裡還在念叨著,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我產生了幻覺。

小王看著遠去的張姐,心裡突然產生了一點愧疚。

9

小王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已經好長時間沒在打過麻將,他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可是事情的發展卻超出了他的想像。

那天過後,有一天晚上,張姐又來敲小王的房門,看著張姐更加的憔悴。

張姐來了之後又是問小王同樣的問題,得到小王否定的回答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然後又是嘀嘀咕咕的回自己房間。

接著一連好幾天,張姐每天都來,小王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要麼是張姐真出毛病了,要麼是這兒鬧鬼。

想到鬧鬼,小王不禁打了個寒顫,隨即自嘲道,哪有什麼鬼怪,凈是自己嚇唬自己。倒是張姐被自己嚇出毛病這個可能性還大點,想到張姐憔悴的樣子,小王決定像張姐坦白。

10

什麼?你說前兩次是你嚇我的。

對啊,張姐,真是不好意思,我現在知道錯了,請你原諒我。

聽了小王的話,張姐陷入思考當中。過了很長時間,他很嚴肅的問小王,真的只有那兩次?

是啊張姐,真的只有那兩次。

張姐聽到後情緒激動起來,她突然抓住小王的衣服,大聲嘶吼起來,怎麼可能,你快告訴姐,你不只嚇了我兩次,這不是真的,你快說啊!

看著情緒失控的張姐,小王一下愣住了,不明白張姐說的什麼意思。

過了很長時間,張姐才把情緒穩定住,然後她給小王講了一個故事。

11

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租的房子,比別的地方都便宜么?

因為這個房子比較舊?小王不確定的回答道。

舊是一方面,相傳在五年前,就在你住的那個屋子裡面,住了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他也和你一樣,酷愛打麻將。不過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在房間里自殺了。聽說他死後,冤魂不散,住在這個房間的人,經常會莫名其妙的聽到搓麻將的聲音。

我怎麼沒有聽說過啊?

你來的時間短,沒聽說過很正常,我也是很偶然才聽到。剛開始我也不信,但最近一段時間,我突然開始相信了。

我已經和我老公說過了,等她出差回來我們就搬走,不在這兒住了。

12

聽了張姐的話,小王雖然不相信,但躺在床上,閉上眼就會想起張姐描述的畫面,一向不信鬼神的小王不禁也有點害怕起來。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長時間,小王才終於有了點睡意,他剛想好好睡一覺,突然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搓麻將聲。

這一下驚得小王馬上坐了起來,他豎起耳朵仔細聽,可是又沒有了聲音。他自嘲的笑了笑,真是的,自己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敏感了。

他剛躺下準備繼續睡,又傳來一陣麻將聲,並且很清晰,小王敢肯定這次絕對沒有聽錯。

小王開始緊張起來,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雖然後來在沒有聽到麻將聲,但小王一閉上眼就想到張姐講的畫面。

13

第二天小王頂著兩個黑眼圈,剛出門,就遇到從外面回來的張姐。

小王,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啊,還有黑眼圈,是不是昨天沒休息好?

張姐,昨天你有沒有聽到麻將聲?

昨天我沒在這兒住,我去我朋友那兒住了,怎麼,你也聽到麻將聲了?

看到小王點了點頭,張姐表情凝重的說道,看來這個傳說是真的,我要趕快搬出去了。

看著張姐,小王陷入了沉思。

14

難道自己也要搬走么?在這個城市,能找到這樣一個各方面條件不錯,並且價格不高的房子可是不容易啊!小王陷入了糾結當中。

接下來的幾天,小王每天都會聽到麻將聲,小王已經很堅信那個傳說是真的了。

在堅持了幾天後,小王實在是忍受不了,他決定要搬出去,並且是馬上搬出去。

說干就干,當天他就把東西收拾好,把房子退了。

他拉著自己的行李,在樓下時,遇到了張姐。還沒等張姐開口,他就告訴張姐自己要搬走了,並且好心提醒張姐,讓她也趕快搬走。

張姐很感激的像他道了謝,看著如釋重負的小王越走越遠,張姐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15

喂,老公啊,我早就給你說過,不用你出面,我自己就能搞定。

看,我只是陪他演了一場戲,又給他編了個故事,這才沒幾天,他就受不了搬走了。

這以後終於不用再聽到那討人厭的麻將聲,可以安安穩穩的睡覺了。

掛掉電話的張姐,想著以後再不會受到別人的打擾,得意的笑了起來。

16

入夜,張姐早早的洗漱好就上床了。

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張姐美美的開始睡覺。半夜張姐睡的正香,隔壁又傳來了麻將聲。


完結

1.

一陣鳴笛聲在茫茫月夜中呼嘯而過。


居亦理就這麼在盤山公路上疾馳著,汗水已浸潤了他的衣衫——將衣衫上那刺眼的斑斑血跡沒過。


復仇過後流竄全身的快感,讓他分不清惶恐與興奮的差異。而此時獨自奔離在歸途,他才不斷發覺自己的行動錯漏百出。


證據——他一定在現場留下了數不清的線索。


就在一個小時前,居亦理見到了自己十二年前的同學——趙揚。

「沒錯,你說的是對的……」

但當眼前的男人毫無悔意地印證著居亦理內心中——關於十二年前那起事故的猜想時,他怒火中燒,一把匕首隨即滑落出袖口,在對方眼角餘光察覺到刀面的反射時便果決地刺向了他的心臟……

緊促的脈搏漸漸舒緩,一陣不曾有過的安慰蔓延在居亦理的心頭。

十二年來他們幾無交集,警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的吧?當時,他如此樂觀地想著。

不,不能懷有類似的僥倖心理。

此刻才分離而出的不安感推使著居亦理掉轉車頭,至、至少——要把屍體焚燒,掩埋才行。

抹殺自己遺留的蛛絲馬跡、推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沒錯,這樣做一定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居亦理瞄了眼車上的時間,23點45分。算上歸程,他的時間所剩無幾。若是在黎明後才到達住所,自己的行動便增加了被旁人發覺異樣的概率。

必須再快點。

總算是沒有離開太久,居亦理已經望見了距離行兇處的最後的一個彎道。

但就在此時,遠光燈在拐角處的圍欄上倏地呈現出光的疊影。陣陣更為慌亂、尖銳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地衝擊而來。

來不及了,要撞上了。

他猛地踩下剎車,雙手更在方向盤上拚命抓准著車身橫移的態勢。只聽見「哐當」, 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

居亦理正嘗試抬起頭來,那車在一發動機的悶響後絕塵而去。

他走下車,本想看看車燈的情況,卻嗅至一股微弱的煙熏味。

方向——好像就是從那裡飄來的。

顧不得損壞的程度,他立即疾奔開來,隨著距離縮短的是愈發濃烈的嗆鼻。

當跑過最後一面山壁後,眼前的景象幾乎讓居亦理跌坐在地。

在這月夜下無形彌散黑霧的源頭,是一團肆意燃燒的烈火。

而在那團烈火中焚燒殆盡的物體——

正是趙揚的屍體!

2.

距離行兇的那一日已過了兩天。

兩日前,面對著那場大火,居亦理選擇了逃離。若是火勢吸引來行人,自己又恰好被目擊的話,那就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而兩日來,自他上車狂奔起的那刻開始,居亦理就沒有停止過對那團火焰的猜想。

從結果上來說,他本想毀屍滅跡的對象確實已被烈火吞噬,倒省了不少麻煩。

但造成火災的原因呢?

要是意外的話還好說……若是有人刻意而為——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居亦理無法猜測此人的動機為何,但一想到此人面對無名屍體時所做的舉動,便感到背脊一陣不寒而慄。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他翻遍了所有的報紙、新聞後,仍未發現任何有關焚燒屍體、無名死者的報道。

叮——叮——

鈴聲在此時響起。居亦理無力地拿起了聽筒,裡面傳來的聲音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樣。

是夏嵐。自小學起便與他一路同校的青梅竹馬。

夏嵐的成績很好,考上縣內任何一所中學、大學都不在話下。而她選擇學校的理由——不過是看居亦理身在何處而已。

深諳這份心意的他,在大學時接受了夏嵐的告白。至於接受的理由……他自己也弄不清晰。因此這份關係自發生起便磕磕絆絆。

「小居,你真的不來同學會嗎?」

「不去!」

「我們換了地點,要是你改變主意的話,就來——」

「說了不去就不去!」

居亦理生硬地掛斷了電話。最後這句回應還是他對著摔落的聽筒所發出的怒吼。至少現在沒這個心情,參加同學會什麼的。

他癱坐在沙發上,眉頭緊鎖,雙目緊閉,回憶漸漸浮上心頭。

浪嶼中學初三B班。

時隔九年的同學會啊。雖說應該是趁著年假倉促安排的,但這次的聚會也倉促得太過分了。

更何況……現在的他哪來的心情和舊友談天論地?不,就算是平常,居亦理想必也一定會推辭。

他壓根不願回想起——十二年前的那起案件。

「您的報紙!」

門外準時響起了送報人的高喊。雖然準時,但還是讓人等待地精心膽顫。

今天會有那則屍體的報道嗎?

居亦理快步走出大門,直接取出了信箱中的報紙。為了方便,他甚至沒有給郵箱上鎖。

「咻——」一張信紙隨作滑落而出。

他彎下腰去,正欲拾起時,紙上的六個大字卻令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左半面上寫著六個大字——敬啟,兇手先生。

短暫的幾秒鐘內,居亦理彷彿只聽得見自己幾欲停止的心跳。

趁著四下無人,他慌忙拾起了信件。

尊敬的兇手先生:

您好。

關於前日晚您所犯下的罪行,想必您不會忘了吧?

放心,我已幫您處理好了屍體,保證萬無一失。但我也並非立志做個慈善家,破財免災的道理,可是天經地義的。

黑天鵝酒店二樓洗手間。

請於今日下午3點30到達此處,我自會想辦法聯繫您。

若您無法如約而至,恕後果自負。

燒掉屍體就是為了勒索嗎?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倒是說得通了。

不會是警方的陷阱吧?

不,應該不會……若是警方應該會採取更為直接的方法才對。變聲電話什麼的應該更信手捏來。

居亦理思忖半晌,最終還是走回屋內取出了車鑰匙。

「黑天鵝酒店嗎……」準確記下地址後,他便將信紙焚燒殆盡。

在車子發出一聲躁動的悶響後,居亦理駛向了未知的方向。

此刻慌亂的他當然不會注意到,因為這封「恐嚇信」的存在,使得他忘記了翻閱今日的報紙。

而居亦理,也因此恰恰錯過了那則他必會為之一震的「死訊」。

只不過這則死訊——

已經是另一起死訊了。

3.

「我說你啊,到底誰是實習生啊?」

「我覺得您看起來倒是比較像。」

門峽市公安局刑偵隊內,眀惪正在躲避著一道敏銳的視線。

監視者是眀惪的表侄子——明惟。雖說兩人輩分相差一截,但事實上眀惪不過年長六歲。可一旦再加上他略顯蒼老的面容,並駕而立的兩人還是給人年紀相差不小的印象。

比如,今日一大早組長迎面就來的調侃。

「喲,這不會是你兒子吧!」

不過,眀惪只是表面成熟而已。深知此點的明惟,在作為刑警的實習期內最大的任務便是糾正眀惪渾水摸魚的工作狀態。

「我的清閑才印證了這片轄區的和平啊……」

明惟對著狡辯的老刑警報以苦笑。

桌上的電話久違地響起。

「喂,你好!好的,我知道了!好,我馬上趕到!」

「哎,發生什麼了啊,明叔?」

小侄子還來不及開口,眀惪便已披上了一身淺灰的風衣欲奪門而出。不得不說,加上這身行裝,他起碼再老五歲。

「別廢話,快跟上。還有,麻煩叫我明哥。」

坐落於老市區的浪嶼公園如往常一般,還未脫東便一副春意。

現場已聚集起不少圍觀的群眾,若不是警戒線外還站著幾位維護秩序的警員,想必早有人一擁而入。

「這些人還真是愛湊熱鬧啊。」

「看過第一次屍體後,我可就不想看第二次了。」

聽見前人的感慨,在其身後碎步緊跟的明惟不免緊張起來。這將是他第一次目睹屍體。不過,屍體早被鑒定科的人帶走了。

「死因?」

「利刃切割脖頸動脈,兇器就在屍體旁,是一柄月牙形的彎刀。」

「大致的死亡時間?」

「昨晚23點至今日凌晨1點的時間,解剖的話應該能更加精準,幸虧屍體發現得早。」

「哦?是誰發現的?」

「應該說是一隻狗吧,早上8點狗的主人來此晨練,不巧狗狗剛好在這顆樹下不斷刨土,最終發現了屍體的一部分。」

在一旁細聽兩人對話的明惟,在不禁佩服眀惪簡練有序的詢問之餘,對談話中「幸虧」、「不巧」一類的用詞感到矛盾。

他環顧四周的人來人往,感到身處老市區果然是人頭攢動。這裡的公園一定有許多人晨練,屍體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待明惟自認為結束一段簡短的思考後,眀惪竟似已經結束了詢問,開始向外走去。

「你應該已經有自己的思考了吧?」踏出幾步之後,眀惪突然回頭向明惟問道。

「啊,有一點。」

「說來聽聽。」

「行兇地點的選擇與屍體掩埋的方式感覺有些矛盾。」

「繼續說。」

「掩埋屍體,一般來說要麼是推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要麼是單純地想隱瞞死者已死的信息。可不管為了哪個目的,在一點也不人煙稀少的此處實施兇殺,事後還費事地進行挖土掩埋,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這不僅會加大被發現的概率,也起不到想要的效果。」

「那你覺得兇手是為何如此做?」

明惟一時語塞。

「或許兇手打從心裡盼望屍體早點被發現,可又因為我們未知的理由而不希望這份心理過於明顯,以至於採用了這麼委婉的方式。就讓我暫且稱此為『兇手的矛盾心理』吧。」

不等明惟進一步思考,眀惪徑自說出了猜測。

「看看這個。」

明惟看向對方提起的手,放在證物袋內的,是一張身份證大小的紙片。看樣子像是從日曆上直接裁剪下來的,邊緣顯得有些參差不齊。

紙片從上而下依次寫著——

星期一(月)

這是第一個

「這是第一個?!」

「沒錯,局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要是不巧被媒體報道止不定造成什麼恐慌。」

「那明哥你認為這起事件會是無差別殺人嗎?」

「不,那樣的瘋子畢竟還是少數的。這裡可是現實,不是推理小說。況且,此案明顯是計劃所為,但兇手在各種處理上又顯得極其匆忙。例如,日曆裁剪得參差不齊、掩埋屍體的方式尤為異常。若是無差別殺人,準備上一定會更具有計劃性。」

「那接下來該做什麼?」

「當然是調查死者的經歷了。人可不會無緣無故地大殺四方。」

「看你自信的樣子,想必是有方向了吧。」

「那當然。」

話畢,眀惪將手中打有死者身份、履歷的複印件遞到了小侄子的手裡。死者的信息一目了然。

履歷上的一行信息,讓明惟略感親切。

死者周愷,男,25歲,十二年前就讀於浪嶼中學初三B班。畢業後舉家遷至首都,十二年來甚少回鄉。明惟也是這所中學的畢業生。

」哦,跟你同校嗎?」一旁的眀惪似乎注意到了這點。

「啊,是的。」

「那好吧,明天上午你跟我走一趟吧。」

「哎?去哪裡?」

「查案。」

眀惪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4.

整整一個上午,明惟都在等著眀惪約定的召喚。下午兩點30分,眀惪終於出現了。

」走吧,上車。」坐在車內的眀惪搖下車窗。

「去哪?」

「浪嶼中學。」

「哎?是有什麼線索嗎?」明惟邊問邊快速地坐在副駕駛座上。

「你仔細看過被害人的履歷了吧?中學畢業後,周愷便舉家遷至首都,這次是為了過年省親才再次回來的。」

「所以呢?」

「兇手若是首都人的話,路途遙遠,來回很難不留下運輸記錄,所以我認為兇手十有八九是本地人。按照『這是第一個』的紙條推想,想必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死者吧。什麼樣的動機能將多位被害人列入考量?昨日我問過死者的父母了,兩人都明確表示沒有仇家。因此,我的直覺是校園生活。校園的話,初中生活可是五花八門啊。」

「這個直覺感覺有些跳躍呢。動機埋藏於校園生活嗎……我不敢想像。」

明惟的語氣顯然對這份「直覺」不敢恭維。察覺到此意的眀惪反倒是連連苦笑。

「呦,想不到你竟對中學生懷有這麼樂觀的態度啊?」

他的語氣似有切身體驗般篤定,讓明惟不禁懷疑這傢伙常常受到中學生的逗弄。

幾番交談後,他們順利抵達了目的地。

雖然尚處於春假,但辦公樓內已出現了許多忙碌的身影。他們的目標——死者的班主任——庄雯老師也在其中。

「對了,你昨天不是說的上午嗎?怎麼下午才來。」

「待會你就知道了。」

想必是打了招呼,看見我們後,庄雯徑直走來。

「百忙之中來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啊,庄老師。關於您學生的噩耗,我深表遺憾。」

「我也希望能懲戒傷害我學生的兇手,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儘管開口。」

「請問被害人……啊不,周愷同學在學校里是個怎樣的人呢?」

「嗯——雖說成績不錯,但幾乎稱得上是個頑劣異常的男孩子吧。」

「頑劣?是指打架鬥毆之類的嗎?」

「不,當然不是。」

這句提問讓庄老師感到些許不悅,但眀惪顯然沒有注意到。

「那您指的頑劣是?」

「欺負小女生吧,在我看來不外乎是男孩子喜好厭惡的直接表達而已,雖然有時程度稍大了點,但我不認為其中懷揣著什麼惡意。倘若有人為此心懷怨恨,也早就在十二年的歲月里淡忘了吧?」

這可不好說啊,老師——眀惪本暗想著。

「您說得有道理。對了,您是否還保存著B班的同學簿呢?」

「有的,請稍等。」

話畢,庄雯向書架走去。打開玻璃門後,便能看見有序陳列的畢業冊。她的手指不斷划過書脊確認著,終於在某處停頓了下來。

「哎,奇怪,怎麼不見了?我明明放在這裡的。」

「怎麼了,庄老師?」

「不見了,初三B班的畢業冊。可能是放在別處了吧。」庄雯略顯困惑地向兩人看去。

「請您務必好好找找。」

「可以是可以,不過得等下次了,3點我與學生有約。」

「哦,不會是同學會吧?最近春假很流行的呢。」

「啊,是的。」

雖然微弱得不值一提,但明惟還是敏感地察覺到有一絲擔憂在她的臉上一閃而過。

「哦對了,這次的同學會恰好是初三B班所舉辦的。」

「那就讓我們順道送您一程吧?」

「警察出現的話,感覺氣氛有些不好呢……」

「您放心,我們不會表露警察的身份的。」眀惪的嘴角划過一道令人不安的弧度後,又冷冷地補充道,「當然,是在沒有繼續發生案件的情況下。」

原來是為了這個才算好時間來的啊……明惟在一旁感嘆著老刑警的陰險。

儘管顯得有些為難,庄雯還是答應了眀惪的「好意」。

「對了,地點在哪呢?老師。」

「黑天鵝酒店。」她緩緩答道。

5.

下午2點58分,天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眼前的建築物周身籠罩著灰暗的色調,水滴自屋檐滑落向牆體,竟像是從磚瓦的縫隙中不斷滲透出穢濁的液體。

居亦理從未見過這樣的設計——黑天鵝酒店,果然名副其實。

「寄信人」就潛藏在此嗎?

長舒了口氣後,他才從車上邁下了尤為沉重的一步。而當他走過車身時,車燈的狀況又讓他不免一驚——左右車燈竟完好如初。

這是怎麼回事?

在模糊的記憶中,那夜自己確實險些在彎道處發生慘劇。當時的玻璃碎裂聲難道不是發自自己的車燈嗎?

原來是錯覺嗎?

只能得出如此結論的居亦理,決定暫時將精力投入到往後的幾分幾秒內。畢竟接下來的每一步,才是能決定未來的關鍵啊。

「哎!小居!你不說不來嗎!」

一聲熟絡的高喊截斷了居亦理的暗自思忖,更帶來了莫大的恐慌。

「你怎麼會在這裡啊,沈哲?」居亦理轉過身來,說話人果然和他所預想得一樣,是沈哲——初中時代的死黨,但近年來也鮮有聯繫了。

「你少裝蒜了,你不知道同學會就在這裡啊!」

「可不是,剛才還在電話里吼我來著,現在怎麼又屁顛屁顛地來了?」

「夏嵐?!你怎麼也在這裡!」

還沒等到夏嵐的回答,居亦理便已發現遠處迎面而來一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居然來了這麼多人……這是單純的巧合?

「告訴我宴會的地點不是恰巧在二樓吧。」

「你別再胡說些有的沒的了!走吧,上去了!」

在左右前後的生拉硬拽下,居亦理無奈地走上了他本以為會是通往地獄的石階。一路上周遭未曾間斷的戲謔調侃,他一句也聽不清晰。

就這樣,他來到了黑天鵝酒店的二樓。二樓的配置極其簡單,他暗自記下了信中約定的地點——洗手間就在雜物房旁。

寄信人是B班的同學?還是另有他人?

強壓心中不安的居亦理,落座在了一個能夠細細審視整座展廳的位置。

人來人往中,雖然不乏稍顯陌生的面孔,但這類人要麼是久別疏遠的同學,要麼是同學們的家眷親屬。

在排除這些人後,唯獨兩個男子尤為可疑。

兩個男子一老一少,入場之後從不與他人搭話,也沒有試圖落座在任何一個位置之上。而兩人所做的事,更像是在監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偶爾還會低頭竊竊私語。

就在方才的某一刻,老男子還與居亦理不巧四目相對,而那道直射而來的凌冽目光更令後者不禁面露驚色。好一會兒,居亦理都沒敢再仰起頭來。

「哎,你怎麼還呆坐在這裡!沒看到這裡有編號啊!」開場不久便已然一身酒氣的沈哲飄蕩而來。

「編號?」

一臉不解的居亦理起身後向椅背看去,果然,每個椅子都對應著編號和姓名。

「好了,你是在這裡!」

又是一陣馬虎的拉扯,居亦理來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下意識地再次向四周掃視,而兩個男子已不見蹤影。

「在找什麼呢?小居?」

居亦理的左手旁再次傳來一個他再清楚不過的聲音——但這一個,是他最不願聽見的聲音。

他害怕自己一旦轉身直面此人時,會恨從心起,會忍不住將十二年前的真相噴薄而出。

陳為……這個十二年前的兇手之一。竟還再次逍遙!

「你怎麼了,小居?」

真是令人作嘔的聲音……

「啊、啊,對了對了,陳為,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向程嘉沫求婚啊!」

或許是覺察到兩人間尷尬的氛圍,在一旁的夏嵐連忙將話題轉移開來。

「噓!」陳為故作緊張地向四處張望,「這可是秘密!」

餐桌上又揚起了歡笑,但氣氛又在陳為的下一句問話後跌入谷底。

「可別光問我啊!吶,小居,你打算什麼時候向夏嵐求婚啊!」

此話一出,就連夏嵐也不知該怎麼為兩人消釋冷漠了。

居亦理的面龐依舊沒有表現出要直面對方的意思,他看了看手錶——3點28分,已接近信中約定的時間了。

「不好意思,我上個廁所。」

只撂下一句簡單的託辭,居亦理便自行走出了展廳。

「還真是害羞呢。」

眾人開始向夏嵐揶揄起來,也算是緩解了她的失落。

「那我也失陪了,4點有個會議,同事們要來接我。」陳為一邊解釋道,一邊也向外略顯酒意地走去。

之後的時間裡,除了許多事先編排好的節目,不少姍姍來遲的同學臨時假扮起服務員來作為懲罰,而這項懲罰又以被他人辨識出作為結束的條件。有的人,諸如庄老師,一走進會場便被滿堂的嬉笑聲所淹沒;而有的人卻硬生生服務了許久都無人認出,鬧出了極為尷尬的笑話。

宴會的氣氛在這片歡樂中漸入高潮。

「嘿嘿嘿!大家請向這裡看過來!」

「哦!等你好久了!」

展廳里的高台上,沈哲正醉意盎然地高聲吶喊。

「大家一定很困惑座位所對應的編號是什麼吧?沒錯,你們沒有猜錯!就是——抽獎啦!今天的特等獎就是——讓我侍寢一晚!」

「哈哈,去死吧!」

台下傳來陣陣男女生們默契十足的噓聲。

「好吧,不開玩笑了,讓我們先來公布特等獎的獲得者!」沈哲將手伸進紙箱中,一番多餘的倒騰後才取出了那張幸運兒的編號,「好!讓你們就等了,獲得者就是——編號為9的夏嵐!」

「耶!是我!是我!」

除了夏嵐獨自的歡呼,台下又是陣陣此起彼伏的噓聲。

「喂,小居,還不快去給你女朋友拿特等獎?」

眾人對著角落裡發愣的居亦理喊道。就在十分鐘前,在外徘徊始終無法尋得「寄信人」的他無奈地返回了會場。

他再次看了眼手錶,已經下午5點30分整了。

他不禁困惑是否自己錯過了那位「寄信人」。

又在一番難卻的好意下,居亦理跟隨眾人推出了存放於雜物房內的這份——傳說中的特等獎。

這是一個估約有1立方米的鐵箱,除了大小外還十分厚重。幫忙推出的幾人無不汗水淋漓。夏嵐將鑰匙插入鎖孔,箱子的周圍已人頭攢動。只聽鏗鏘一聲,鐵蓋倏得彈起。

就在眾人合力在一股氣間將箱蓋推甩而出時,一陣令人戰慄的寒意迎面而來。

而當他們目睹箱中的景象後,這陣戰慄的寒意在轉瞬之間化為了噬骨的凌冽。

在箱中的是——儼然一副死狀的陳為。

在場的人中,或許還有甚者沒能意識到一點,倒在其中的陳為,已經死了。

但對於居亦理來說,這一幕所帶的巨大震撼遠不止死亡,而是另一個更加可怕的猜想。這份猜想將在之後逐步證實。

這個猜想是——他被陷害了。

6.

尖叫、哀嚎……眾人開始慌不擇路地四散逃離。

直到——一聲高喊的命令出現。

「警察!所有人呆在原地,誰都不準離開這個會場!」

好一會兒,眾人才在說話男子高舉的右手下冷靜下來。

(啊……是剛才的那個老男子。他居然是警察?)

男子收起了高舉的警員證,向鐵箱移步而去。

「我是隸屬於浪嶼區公安局的眀惪,這位是我的助手明惟。現在,請各位有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鑒證科的人到場。」

「警察為什麼會在這裡!」人群中傳來應和的疑問。

「或許有的人已經知道了吧,兩日前,周愷同學死於非命。我們是來此調查的,而此處發生命案也同樣在我們的預料之外。」

自稱眀惪的老男人如此解釋,而眾人在半信半疑、交頭接耳間也還是遵照了命令,開始緩緩地移動起來。

唯獨程嘉沫——陳為的女友,依舊癱倒在鐵箱旁失聲痛哭。

「這位女士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將兇手繩之以法。」眀惪走向前去無力的安慰道。在左右的攙扶下,她終於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這段不長的談話間,明惟已結束了對死者的初步勘驗。

「死因是窒息,鐵箱被設計為自動上鎖,且尤其厚重,內壁還有吸收噪音的裝置,應該是為了杜絕掙扎求救的出現。死者生前看起來喝了很多酒,身上暫時沒發現反抗的痕迹,想必是在醉意盎然間被推入此處的。太殘忍了,這簡直是被活活憋死的。但根據鐵箱的大小應該能推算出死者從入箱到窒息所需要的時間,這樣有利於我們劃定不在場證明的時間範圍。」略微感嘆幾秒後,明惟指著死者的上衣口繼續說道,「還有,這是這次的訊息。」

在陳為的上衣口內,是一張幾欲滑落出的紙片。其上字體的規格與第一次案件沒有絲毫差別。

星期三

這是第三個

「啊……這還真是奇怪呢。可以了,接下來就交給鑒證科的吧。」

十分鐘後,一幫警員一擁而入,其間還混雜著幾位尚處休假的同事。警局對這樁連續兇案的重視可見一斑。

「好了,等待鑒證結果的這段時間裡,我們來理一理這起案件的過程吧。」眀惪先是向情緒尚屬穩定的司儀——沈哲走去。

「沈哲先生,請問特等獎的禮品是由誰安排的呢?」

「啊,這個……很抱歉,我們不清楚。」

「我們?什麼意思,那這是誰舉辦的同學會?」眀惪的語氣開始凌厲起來。

「事實上,我們並不清楚。昨日上午,同學們無一例外地收取到了指示時間地點的邀請函,但其中包括我在內的幾人所收到的指示卻有所不同。內容里不僅包含舉辦的時間地點,還有整場宴會的諸多安排事宜。內容的安排甚至細緻到了每個活動的具體時間。」

「如此倉促還能集結到這麼多的同學?這裡估摸著有將近40人吧。」眀惪再次環視了會場里不安的眾人。

「是抽獎,因為邀請函中特地提到了各類豐厚的大獎,雖然感到寄信人不留姓名很奇怪,但我們一致認為這只是為了營造驚喜而沒有多做考慮。」

「那為何中途更換了酒店?」

「這也是我們在抵達原定酒店後受到的指示,另外,關於雜物房的鑰匙,酒店人員直到抽獎活動前才給了我們。」

「麻煩您將宴會的安排給我,除此之外,還有誰知曉這些具體安排?」

「嗯……應該只有我、夏嵐、程嘉沫和庄老師了。」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的配合。」

話畢,眀惪走向了方才便不斷招手的小侄子。

「明哥,鑒證科的初步勘驗有結果了。」

「說。」

「根據鐵箱的環境、大小和設計,鑒證人員認為死者在這樣的密閉空間里要窒息死亡至少需要兩小時的時間。另外,除了紙片,在死者身上的衣物中還發現了香煙、打火機、戒指盒以及手機,其中香煙只抽到了一半,箱里發現了與此香煙燃燒等量的煙灰。」

「有發現將空氣抽取出加快窒息的裝置嗎?」

「不,鑒定人員沒有發現。」

「那外部人員作案的可能呢?」

「也沒有,根據一樓的閉路電視,除了服務人員外無人走上過二樓。」

「這幫廢物,怎麼不在二樓也安設一個?」

「酒店的初衷只是想監視收銀員的行為……」

「立馬叫人去排查3點30分至4點會場內所有人的出入情況。快去!趁記憶還未消退的時候!」

「好、好的。」

晚上7點,僅僅耗費了近一小時的時間,數十人的口供便趨於統一。而這也為調查帶來了突破。

「排除掉出入會場但有他人相伴而無法作案的,目前只有三人有作案條件。按照出入順序,依次是居亦理、夏嵐和庄雯。其中,居亦理在場外逗留了整整數十分鐘之久。」明惟對著筆記謹慎地報告。

「這倒是很可疑……會場上我也注意過他,確實舉止怪異,不同於現場氛圍,倒顯得異常的緊張。那他的解釋呢?」

「關於這一點,他解釋為不勝酒力。前輩們對他緊追不放,發現此人在第一起案件中的不在場證明也模稜兩可。」

「嗯……」

對於這個信息,眀惪卻沒有表現出收穫線索的快感。而是繼續閉目沉思。要不是他緊鎖著的眉頭牽動起刺眼的皺紋,明惟會有種眼前人已陷入長眠的感覺。

許久,眀惪才終於微啟嘴唇。

「有兩個疑點。」

「啊?我沒聽清?你說什麼?」

「有兩個疑點。第一,我們之所以能在一小時內就排查出38人的準確出入信息,是完全仰仗於宴會各個活動細緻到具體時間的安排所帶來的參照。也就是說,假設宴會的舉辦人是兇手,那我們豈非是在他的幫助下取得了突破?」

「或許這只是無意的吧……」

「還有一點。」眀惪再次重重地垂下眼又睜了開來,「你知道局裡是怎麼稱呼上一起案件的嗎?是月曜日的殺人,紙條上,兇手刻意在『星期一』之後加上個月字,那實際上是一種日本沿用至今的七曜記日法。」

「七曜?」

「沒錯,周一是月曜日,周二是火曜日,周三是水曜日,周四是木曜日,周五是金曜日。可這一次呢?兇手不僅直接跳過了『這是第二個』的訊息,還在紙條中省略了『水』的信息,這實在是……」

「是啊,相比潮濕,箱子里倒是顯得很乾燥。」

「你說什麼?乾燥?」

就在此時,一位初來乍到的小警員慌張地跑來。

「警官,有發現,我們在廁所的垃圾桶內找到了這個。」

「這是……」

當看清證物袋內所存放的物體時,眀惪彷彿為線索環拾得了最後的拼圖。

水曜日、乾燥、水……原來如此!

「我知道了。」

「咦?您發現什麼了嗎?」

「我想到了,想到兇手是如何在那小小的密閉空間中——為自己設下不在場證明的手法。你馬上去把鑒證科的人叫來!」

他的臉上露出了孩提般享受勝利的微笑。

但這抹微笑卻沒能一如既往地維持,取而代之的,是他更為緊鎖的眉頭。

「看來,這次又要麻煩那個小鬼了。」

眀惪略顯失落地喃喃道。


7.1229-11時更新

茫無頭緒的調查活動已過去數日。

為了偵破這起統稱為「七曜日殺人」的事件,浪嶼區公安局可謂是竭盡全力。

盤查的重點,基本從——同學會的發起者——這一線索入手。畢竟,要策劃如此大的行動以及製造鐵箱這樣特殊的工具,很難不在各個地方留下蛛絲馬跡。

當然,若不是四日前眀惪關於鐵箱的那個「推想」,搜查過程也不至於變得如此的繁瑣又龐大。

這個關於鐵箱的「推想」是——利用乾冰。

乾冰極易升華為氣體,而其本身又是固態的二氧化碳,若掌握好量的使用,能在極短時間內釋放出大量二氧化碳致使死者窒息而亡。這一方法所導致的結果不僅和窒息差別甚微,更在調查取證上造成了極大的盲點。

很快,警方就發現了鐵箱中使用乾冰的痕迹,佐證了眀惪的「推想」。

但也正因為這個有趣的推斷,使得作案條件中「兩小時前走出會場的限制」變得毫無意義,畢竟,任何人只需要利用乾冰便能在短時間內迅速作案。

嫌疑人的範圍也因此由最初的居亦理、夏嵐、庄雯三人擴充至整整19人之多。

偵查工作因此陷入瓶頸。

就在局內連日的苦勞聲中,出現了一個建議。這個建議是——派遣代表尋求那位「先生」的幫助。

這位「先生」——是浪嶼公安局裡只存在於各類近乎傳說的人物。

關於他的流言是從三年前的某起連續預告犯罪案開始的。在那起案件中,罪犯尤為狂妄,將自己未來三日之內的所有犯罪以報紙的形式廣告天下,而罪行也正如預告所言一步步地進行。就在警方束手無策時,一封推理整起案件的信件送到了局內。就是這封匿名的信件,令警方的調查有了重大突破。

從那之後,此人便銷聲匿跡。而其往後各種活躍的傳言,也不過是警局內的閑言罷了。

可——實際上又是如何呢?

眀惪正漫步在通往浪嶼中學的長坡上,在其身後緊緊跟隨的,依舊是他的小侄子明惟。

走到臨近校門處的超市時,眀惪駐足在收銀台前,向老闆詢問著販售香煙的種類。但兩人渾身散發的那股身為警察的氣質,令老闆懷疑他們是到此巡查的學校老師而故作茫然。

「你不是煙酒不沾的嗎,明哥?」

「啊,是的。但這不是為我準備的。」

「哦,可剛才你只說來見一個人,卻還沒說對方是誰呢。」

「你聽過『安樂椅先生』的名號嗎?」

「啊……這倒是聽前輩們偶爾提過。」

「你馬上就有幸目睹此人了。」

「哎哎?是真的?他在浪嶼中學的話,原來是個老師啊,說不定我認識呢。」

「不,你才不會認識呢,他可是個任性的小鬼。」

未等明惟繼續發問,門衛便駕輕就熟地上前恭迎了。春假已過,校內又是一片喧嘩。

「是明警官啊,他已在老地方等您了。」

「知道了。」

明惟在眀惪的帶領下開始在教學樓內輾轉著,只覺讀書聲越發微弱,漸漸被如潮的樂聲所淹沒。

直到2棟第13號鋼琴室,眀惪輕推開了虛掩的門。琴曲在此刻恰好終了,空蕩的琴房內餘音繞耳。

幾乎是坐躺在椅上的彈奏者悠悠地轉了過身。

「又來打擾我這個兵臨高考的學生,您還真是忍心啊。」

「哼,是只有我原意來對付你這個小鬼。再說,你哪裡有點應屆的樣子?」

想不到剛一見面,此人便與眀惪互相嘲諷起來。這讓一旁的明惟不知容身何處。

說話的少年濃眉大眼,儘管在樣貌上已具備許多成年人的氣質,但總的來說還是英氣不足,稚氣有餘。或許這樣的風格才能俘獲當下女孩的青睞吧。明惟不自覺地如此推想。

「啊,新人?」少年的目光轉向明惟,眼神中充滿了好奇。

「是我實習的侄子。待會由他來給你複述案情。」

「哦——我還以為是兒子。」

眀惪顯然已無暇理會少年的攻擊,他默默地拖來兩張凳子,三人就這麼坐在三角鋼琴前。

「好吧,進入正題吧,這次又是什麼案子。」

「啊,這是這次兩起案件的卷宗,請您過目。局內統稱此案為『七曜日的殺人』。」

不知為何明惟顯得有些緊張,對一位年幼者竟以「您」謙稱。而這也讓一旁的眀惪投來白眼。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您好,我叫李里希,今年17歲。」

「啊,你好,我叫明惟。」

問候過後,兩人相視一笑。

「好了,趕緊開始吧。」一旁的老刑警不耐煩地催促道。

明惟自知在推理能力上沒有過人之處,但在記憶方面還尚有些許自信。這或許是因為自己在警校中習慣於按圖索驥的緣故。不論怎麼說,複述案情這檔事,明惟做得很好。只用了十來分鐘,兩起案件的詳細過程便表達得清晰無遺。

在這過程之中,里希從未間斷過他的發言。但在複述結束後,少年依舊不發一語,更是轉向了鋼琴端坐起來。

許久過去,他的姿勢都沒有變化。

明惟本想詢問自己是否有什麼遺漏,卻被一旁的眀惪暗示不要出聲。這或許已是眀惪與少年間多年來心照不宣的默契。

又過去了許久,里希還是背對著兩人沉默不語。

這下眀惪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他早衰的面目上儼然寫著——給我耗這麼久時間要是沒有任何建議小心我宰了你——這樣的情緒。

將近40分鐘後,少年終於回了過身。

「喂!小鬼,別說你什麼都沒想到啊!」

「啊,抱歉抱歉,用了很久嗎?我還在想要如何組織語言呢。」

「你這小鬼……」眀惪一副按捺已久終於要爆發的樣子。

「好吧,現在進入正題。」

少年目光中的稚氣在這一剎那裡蕩然無存。

「接下來我所說的,都將只是我個人的想像。是否相信取決於你們,但你們可要聽仔細了,我可沒有時間把已經解開的謎團再重複第二遍。」

少年突來的凌厲想必會讓每位初識者感到詫異,但此刻的明惟,卻只對即將聽見的真相感到熱血沸騰。

到底要如何僅憑複述解開案件呢?

他的腦中只剩下了這個疑惑。

8.

「乾冰——也就是說,你們認為兇手利用了乾冰嗎?」李里希的第一句發言便直切眀惪關於鐵箱的這個「推想」。

「沒錯。」眀惪故作自然地應答道。

「哦,虧你能想到這樣的方法呢。」

「那是因為鑒識人員發現了乾冰的存在。況且,兇手此次刻意不留下『水曜日』的訊息也讓我感到困惑。」

「原來如此,乾冰升華會使周圍的水蒸氣發生液化反應而形成小液滴,也就是通常舞台上出現的水霧。你認為兇手是不想泄露自己的手法,因此不在星期三後寫上水曜日的水字吧。」

「沒錯,但也正因乾冰藏匿地點的隨便,讓我對此深有不安。而且從結果上來說這個『推想』根本是有害無利,因為嫌疑人的範圍就無法從『兩小時』的時間限制上排除而得了,畢竟每一個走出會場的人都有作案的條件可能。嫌疑人也因此從3人變成了整整19人之多。」

「所以你就認為,乾冰——只是兇手放出的誘餌?」

直到里希的這句話前,兩人的交談都還處於明惟尚能理解的範圍之中。

「誘餌?這是什麼意思?」他略顯著急的開口詢問。

「誘餌,換句話說就是陷阱,也就是說,乾冰是為了將我們警方引入調查的困境之中。」眀惪長舒一口氣後繼續說道,「因為使用乾冰的可能性存在,使得嫌疑人的範圍急速擴大,這或許正中兇手下懷。雖然其後我們確實發現了乾冰使用的痕迹,但那難保不是為了坐實這個推想而設下的伏筆。」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最開始用兩小時的界限所劃分出的那三位嫌疑人倒最沒有嫌疑了,沒有哪個兇手會將自己特地暴露在警方槍口之下吧。」

「這可不好說,或許兇手就是想利用我們的反向心理。」

「哈哈哈哈——」就在叔侄倆在一旁若有所悟地交談時,琴房內倏地迴響起某人的陣陣冷笑。

「小鬼,你又有什麼想法了。」對於這一次嘲笑,眀惪顯得毫無怨氣。要說他之所以願意來此,很大程度上便是想知曉「乾冰」真正的作用。

「還未發現嗎?你們早已在一開始便陷入了兇手布下的思維陷阱之中。」

「思維陷阱?」

「沒錯,乾冰確實是兇手留下的誘餌,但這並非是為了擴大嫌疑的範圍,而是——將兇手確實地、完完全全地從你們偵查的範圍里直接消失。」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明惟開始像個受教的學生般詢問。

「這麼說吧,因為乾冰,你們拋棄了兩小時的時間限制,使得走出場外的嫌疑人範圍急速擴充。但一想到這是兇手的提示,你們又產生了反向思考,將懷疑的目光重新轉向了居亦理、夏嵐和庄老師這三位最初的嫌疑人。發現了嗎?無論你們如何思索,都已於不知不覺中只將焦點放在——走出過會場外的兩撥嫌犯間反覆來回、無限循環罷了。

「這……這有什麼錯誤嗎?」

「看吧,這正是這層詭計的作用,直到現在你都無法跳脫出兇手為你們精心設下的思維框架。而這個思維框架就是要讓你們堅信一個前提——兇手必須是走出過會場外的人。」

「咦、咦?!難道說兇手……」

「沒錯,若要犯下這起『水曜日的殺人』,兇手根本不需要走出會場。」

少年語氣中側漏的篤定根本不似他開場時所說的「只是個人的想像」,而更像是早已掌握了整起案件的真相。

他的臉上,露出了和眀惪相似的微笑,如孩童般的勝利微笑。

9.

一天前,也就是「水曜日事件」之後三天的星期日,浪嶼區公安局接到了一起失蹤人口的移送案件。

失蹤者名叫趙揚,獨居,男,24歲。

根據警方整理的證詞,趙揚在失蹤前曾告訴家人要前往浪嶼區參加同學會。但在其家人於報紙上得知同學會上的慘案後,才發覺趙揚已經失蹤的事實。

「七曜事件」專案組順藤摸瓜後立即發現了一個事實:此人同為十二年前浪嶼初中B班的學生。

由於事件中至今不明的「第二位死者」,警方一致認為趙揚極有可能已經遇害。根據介於周一與周三之間的星期二——火曜日,專案組開始搜集、盤查任何有關火情的目擊報告。

這樣的調查方式出乎意料地立竿見影。短短一日後,警方便在浪嶼區邊界的竹北山下發現了一具掩埋在土中的焦屍。在匹對過屍體與趙揚的醫療齒模記錄後,證實了死者確為失蹤數日的趙揚。

另外,警方也在掩土中發現了補缺整起事件的「紙片」。

星期二(火)

這是第二個

在之後的法醫鑒定報告中,死者被確定於星期二凌晨左右的時間遇害。

至此,「七曜事件」已出現了三名死者,輿論也以光速傳遍了全國。

但這起「火曜日事件」的發現,卻為調查活動注入了新的活力,更帶來了警方苦尋已久的線索。

這個線索就是——三位死者間鮮為人知的聯繫。

此刻,這名重要的證人正在訴說著——十二年發生在初一B班的殘酷真相。

「您終於願意開口了,庄老師。」

訊問室內,眀惪的語氣顯然在向這名證人宣洩著不滿。

「對不起,我沒能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庄雯唇齒顫抖,似乎隨時都會爆發一場嚎啕大哭。這讓眀惪有些不知所措。

「是那個吧,十二年前,令貴學生安霓遇害的——誘拐殺人事件。」

「果然,你們已經知道了。」

「不,我們不知道。卷宗里根本沒有任何這次幾位被害人參與過的痕迹,另外,誘拐的兇手早已伏法。我們根本無從了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是2001年的3月5日,那一天,在誘拐事件發生前,安霓與班上的四位同學相約在放學後玩捉迷藏的遊戲。」

「捉迷藏?」

「想必您很難理解吧,但初一的學生往往也會有稚氣未脫的想法。」

庄雯完全誤會了眀惪的這聲疑問,老刑警所困惑的,是卷宗里記錄的分明是「安霓在放學途中遇害」這一敘述。但鑒於眼下的情況,眀惪決定暫時不加以詢問。

「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捉迷藏,只是——另外四人所想出的惡作劇罷了。」

「惡作劇……難道說……」

「沒錯,另外四人強行讓安霓擔當負責找人的角色,她是個隨和的女孩,想必根本沒有加以推辭。之後的發展您一定能夠想像了吧?另外四人得手後,自然是一溜煙地各自嬉笑著跑回家了。」

「這還真是……過分啊。」一旁的明惟一臉憤懣。

眀惪回憶起自己兒時相似的勾當,回頭想想才發現,意外不往往發生在失控的惡作劇中嗎?

「沒錯,一想到那孩子是如何在茫茫黑夜中苦尋,又是如何被罪惡的犯人盯上……我、我就……」

「啊、啊,但是您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

察覺到庄雯又出現哭腔時,眀惪連忙截斷。

許久,她才強壓下淚水後繼續說道:「我說過了,那天陪同安霓的一共有四人,但事實上,除了今次遇害的三名同學,有一人並沒有參與欺凌活動。就是此人,在察覺到異樣後立即跑來找我。我想,他或許就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

「此人是誰?」

「居亦理。」

10.

都市的霓虹燈沒能照亮漆黑的天空,卻淹沒了點點星光。

對於常人來說,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但對於居亦理來說,每到夜裡,對面公寓時不時閃爍的香煙火光令他備受煎熬。

那火光就如狙擊槍的射線一般,讓人如坐針氈。

他很清楚對方是誰,因為,自星期三起這幫人便日夜蹲守在那監視著自己——這幫陰魂不散的警察。

而每當回想起同學會前、同學會中的種種跡象,他便對自己的愚昧感到氣憤。

為什麼沒有發覺有人要陷害自己呢?

引他前往同學會的恐嚇信、刻意安排他與陳為鄰座好讓旁人確認自己走出會場的時間、以及假意交易令他在會場外苦等許久——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令他自己深陷警方懷疑的槍口之下。

(我可是真的殺了個人啊……)

面對警方步步緊逼的盤問,居亦理自知自己的回答根本錯漏百出。光是周一晚上的不在場證明這一條便足以令他慌張不已。

雖然不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令警方將懷疑圈擴大到了所有走出過會場的人,但他的嫌疑終究還是最大。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直到我被抓獲嗎?)

夜空之下,居亦理回想起了自己最初殺人的動機。

十二年前,他確實參與了那起「捉迷藏」的惡作劇,但目的與其餘三人不同——他只是想趁此機會,享受與安霓獨處的時光罷了。

沒錯,他喜歡她。從第一眼就開始。

但當他重新回到解散的原地時,她卻已不見蹤影。苦尋許久仍無頭緒的他找來庄老師的幫助。就在那時,庄老師非常慌忙地向他提了個建議。

「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能將今天捉迷藏的事說出去。」

「這是為什麼?」

「這是為了你們四人好……若是真的發生了意外,那策劃這起惡作劇的你們,豈不都成了罪魁禍首了嗎?」

「……」

或許當年就不該隱瞞的。

為了庄老師庇護學生的心情,也為了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居亦理同意了老師的建議。那時的他沒有想到,事態竟向著最可怕的方向發展。

往後的十二年里,居亦理都苦守著這個悲傷的真相。他本以為,自己的行為能避免其餘三人一生的自責。

可他錯了。

(唯獨趙揚……唯獨此人絕不能放過!)

即使是現在,居亦理都不曾後悔過趙揚的死。直到3個月前的那天,趙揚喝得大醉,他才吐露出了另一個更加殘忍的真相。

「你知道嗎!小居……那、那天夜裡,我根本沒有離開!」

「你喝醉了。」

「不不,我、我沒醉!那、那天夜裡,我本想留下來看她找不到任何人時一副、一副傻樣的……可沒想到!居然有人趁她蒙眼數數的時候把她劫走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

(或許這只是醉話?不,即使如此他也必須付出代價。)

就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居亦理便已決定要手刃此人。這份恨意,他至今難消。

居亦理關上了燈。此時的他只想安穩地度過一夜,安穩地,在夢中忘記所有的殘酷。

然而就在此刻,彷彿是為了特地擊碎他的願望,一聲破門而入的巨響震耳而來。

(是誰?)

他渾身戰慄地沿著牆面而行,月光透射過窗在昏暗的室內中搖曳著,搖曳過來者的面龐。

來者的五官在這一剎那間顯現出模糊的輪廓,但也足以讓居亦理辨認出身份。

或許是月光的緣故,他感到來人似乎神情憂傷。

「是你……你怎麼了?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

「聽過七曜嗎?今天是周四,也就是木曜日。」

但來者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踏著月光步步侵襲而來,渾身散發著陣陣噬人的寒氣。

「你、你到底……」

當居亦理終於意識到來人意圖時,對方手裡那筆巨大的尖銳柱狀物已向他肆虐而來。

「你幹什麼!快住手!」他幾乎使用了渾身的力量躲過了這一次襲擊,因此遭難的沙發已支離破碎,棉花漫天飛舞。

但殺意與攻勢卻並未在求救聲下有任何減弱。

「救、救命啊!」

又一輪躲閃的踉蹌後,他慌忙鑽進了卧室,因為恐懼甚至差點沒鎖上門。

門外開始震蕩而來嘶吼與踢踏聲。

他癱坐在地上,顫抖的嘴唇緩緩念叨著最後的祈禱。

「這只是夢……只是夢……夢……」

11.

飛快過往的車燈中,始終不見計程車「空車」的亮光。因此駐足在馬路旁的一老一少,正在各自整理著一周來的種種。

「這個庄老師……對學生還真是溺愛得可以,若不是她的話,或許還能避免兇案的發生。」眀惪的語氣裡帶著一如既往的埋怨。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事關學生的未來。」一旁的明惟喟然長嘆後繼續說道,「按照她的說法,居亦理的嫌疑確實很小,若真的想復仇何必等待整整十二年呢。」

「這可不好說,人心難測。還有,這個庄雯依舊很可疑。」

「說起來,錄完口供後就這麼著急地去找李里希,這可真不像你的風格。」

「上次你也看到了,不可否認,那個小鬼有在想像力上高人一等的能力。」

「確實,聽到『真相』的我還真是被嚇到了。這傢伙在學校里肯定成績好得可怕。」明惟回想起少年篤定十足的語氣。

「這你可就錯了,他可任性得很,高一的時候硬要跳兩級結果現在呢?因為成績堪憂,還有思考後需要抽煙的壞習慣,他只能接受留學一年的處分。總的來說,他跳級的原因只是不想輸給同齡人——這個任性得要死的理由罷了。」

成績堪憂?還不是我們警方老是去打擾別人?

明惟把這句幾欲脫口而出的話硬憋在了肚子里。若是刺激了某人的自尊心,可就聽不到接下來的精彩推理了。

「啊,車來了。快走!」

就在此刻,一聲急促的鬧鈴聲阻卻了兩人向車跑去的步伐。只是這麼一會,那輛空車就被行人捷足先登。

「喂,什麼事啊!害我剛錯過了輛車。」

「蠢貨,打電話就是為了讓你立馬回局裡!」電話那投傳來局長底氣十足的斥責。

「到底怎麼了?」

「就在剛才,監視居亦理的人馬逮捕了試圖襲擊他的兇手,你說你要不要回來?」

「什麼?!兇手是誰!」眀惪的這聲反問驚嚇到了不少路人。

「是當年B班的學生——沈哲!我聽前方的報告說,來的路上他已經自己承認了包括這起殺人未遂在內的所有犯罪事實!」

「所有?是指這三起案件嗎?」

「蠢貨!你不會算數啊!是承認了四起!是從月曜日事件開始到現在總共三位死者、一位險些遇害者的四起案件啊!快給我回來!」

眀惪已經開始向回踏去。

難道這次不需要那位少年了?

明惟在其身後暗暗想著。

12.

審問室外的牆上已貼滿了耳朵。所有的人都想知道,這個狂妄自大的兇手到底是誰,這起令警方調查陷入僵局的案件到底如何完成。

在接下來的短短一個小時里,沈哲供述了總共四起案件的所有犯罪過程。

動機正如專案組所想,是為了當年安霓的誘拐殺人案。而他所選的第一位被害人就是周愷。

作案時間是星期一晚將近零點,他假意約酒而到達了死者周愷位於老市區的住所,隨後兩人路過公園時因為當年的事情發生爭吵,他一怒之下用利刃殺害了死者。為了隱藏屍體的痕迹,他慌張地將其掩埋。但又為了能夠起到震懾其餘三人的作用,他又留下了「這是第一人」的紙條,並開始決定按照「七曜」的順序進行作案以謀取快感。

隨後,殺意正盛的沈哲繼續驅車前往竹北山下附近,用相似的方法叫出了獨居的第二位死者——趙揚。用利刃殺害再次成功後已經接近星期二的凌晨一點,因此在執行完「火曜日」的焚燒、掩埋及留下紙條後,他開始了第三起案件的準備。

據沈哲供述,在第三起案件前,他突然認為前幾次犯罪掩埋的手法所帶來的震懾感萬萬不夠。因此他想出了在同學會上高調作案的手法。

他首先為自己製作出了能令人窒息而死的厚重鐵箱,隨後又為了能製造不在場證明而準備了乾冰。但在準備好後,沈哲又開始擔憂乾冰的使用會留下痕迹而使精心策劃的詭計失敗。

苦思許久後他終於尋得一計——利用乾冰作為誘餌,好讓警方認為自己是利用此物製造不在場證明,以此擴大嫌疑人的範圍干擾調查方向。

更重要的是,他要掩蓋自己——根本並未走出會場的殺人手法。

首先是特等獎及各類大獎的設置,這不僅吸引來眾多同學,更為之後的「場內作案」埋下伏筆。

再來是宴會節目細緻到具體時間的安排,這是為了同學們在思索他人不在場證明時設下各個時間的參照點,好讓眾人為警方提供精確的嫌疑人範圍,與「乾冰的誘導」相互呼應。

最後是特地安排的座位編號。之所以將每個人安置在固定的座位與編號上,是因為如果編號與個人的對應從一開始就確定,那麼最終特等獎的選擇也將具有可操作性。

也就是說,例如事先就決定好同學A是1號,那麼只需要故意摸出1號便能成功作弊。而這樣具有「作弊性」的操作是為了能讓沈哲取得死者陳為的信任。

取得信任的目的在於——讓死者陳為自己爬進鐵箱之中。

具體的作法是這樣的,告訴陳為特等獎實際上是為了創造讓他求婚的條件,而他只需要躲在箱中作為「特等獎」被推至程嘉沫的面前,最後完成求婚。

幾日來苦思如何求婚的陳為立馬接受了這個建議。也正因此,他完全掉入了沈哲為他設下的地獄牢籠。

至此,三起事件都準確地按照著「七曜」的順序順利進行著。

直到第四起案件時,據沈哲供述,因為他自認為在第三起案件中已完全脫離嫌疑,且不明居亦理被監視的情況,故在大意的行兇過程中遭到了逮捕。

綜上,就是沈哲所供述的所有案件事實。

13.

「總——算結束了!啊——我實習的第一起案件就鬧得如此滿城風雨,這幾天真是要把我給累壞了。」

走出警局後,明惟大大地吸了口清晰空氣後伸著懶腰喊道。

但馬上,他就被老刑警眀惪潑了盆冷水。

「真是天真的想法,辛苦得還在後頭呢。」

「也是,四起案件的調查驗證工作可才剛剛開始呢。」小侄子依舊天真地失落起來。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你真的認為這個案子結束了嗎?」

「咦?什麼意思,『場外作案』的手法不是正好與李里希說得一致嗎?」

「不,不是這個,還記得在第一起案件中我所說的——兇手掩埋屍體的矛盾心理嗎?我不認為思維如此縝密的沈哲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除此之外,雖然他的供述合情合理,但總讓我覺得某些地方很違和,尤其是七曜、紙條的存在,那些到底有什麼意義?難道真的只是單純的兇手固執?」

「哎呀,當時你不是說兇手準備倉促嗎?這或許真的只是些低級錯誤呢?」

「不,肯定還有問題。」

小侄子的解釋顯然無法順服眀惪,他開始自顧地沉思起來。

就在此時,完成證詞的居亦理也走出了警局大門。在與護送的警員示意後,他徑直向叔侄倆走來。

「恭喜,不僅逃離險境,現在還擺脫了嫌疑,怎麼樣,心情一定很舒暢吧?」

「恭喜?兇手不僅是我的好友,還企圖加害於我,這是值得開心的事嗎?」

「抱歉,是我失言了。」

「沒事……」短暫的停頓後,居亦理才說出了找兩人的目的,「請問……現在我能單獨與沈哲交談嗎?」

沈哲為何要承認了殺害趙揚的罪行?眼下,這是居亦理最為迫切的疑問。

「不,恐怕不行。警方還要仔細核對他的供述,恐怕你還要等段時間。」

「這樣啊,那就告辭了。」

話畢,居亦理按下了遙控車鎖的鑰匙。因此閃爍而來的車前燈顯得有些刺眼。

(這燈好像……)

「怎麼了明哥,你在發什麼愣?」

沒有理會明惟的詢問,眀惪突然向居亦理的背影追去。

「啊,居先生,您的車看起來真不錯呢,跟我小侄子的車一模一樣,其實最近我也想入手一台呢。」

「啊,是嗎?謝謝,這車性能確實不錯。」

「但是看起來有些老舊了,怎麼,您都沒有換過零件嗎?」

「啊,是沒有,一直懶得換。」

「哎?是嗎,您看這次因為我們的失誤而給您帶來了很大的困擾,我表哥剛好開了家汽車連鎖店,怎麼樣,我免費為您改裝吧,就當是我的賠罪。」

「不必了,我改日親自拜訪吧。」

「是嗎,那就靜候了。」

話畢,居亦理駛離了警局。

方才便在一旁不敢多嘴的明惟立即湊了過來。

「你還有表哥開連鎖店啊,明哥?我怎麼不知道。」

「你知道才有鬼呢,那是我瞎編的。」

「啊?瞎編,那你還賠什麼罪啊。」

轉過身來的眀惪突然一把抓住了明惟的衣領向警局內拉去。

「哎哎,又怎麼了?」

「別廢話,我們有新的線索了。」

13.

五日前沈哲的落網,終於使得這起惡性十足的「七曜日事件」順利落下帷幕。

在數日來的取證工作結束後,警方召開了關於此次事件的新聞發布會。面對記者提問時警方沉穩鄭重的發言,總算是平息了輿論的肆虐。

而這五日來,居亦理也終於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但這份歸來的安穩生活卻沒能消除他的種種疑慮。

沈哲為何要承認殺害趙揚?

恐嚇信的主人毋庸置疑一定是他,那他不就很清楚真正的兇手是我么?

退一步說,就算那一晚沈哲並未目睹自己親手作案的過程,但他也一定清楚一點不是嗎?在他之前,已經有人企圖加害於死者。

沈哲為何不提及此事?是出於兇手的固執嗎?

無數的困惑在居亦理的腦海中揮散不去。只要能見他一面——這一切才能得到解答。

如此決定的居亦理,跨出了住宅的大門。

而就在他剛邁開幾步時,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突然攔住了去路。

「你是……」居亦理略顯疑惑的打量著來者,此人撐死170出頭,渾身散發著一股運動不足、發育不良的庸弱。

「您就是居先生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里希,是浪嶼高三的一名應考生。」

「高中生?高中生找我做什麼?是不是庄老師叫你來的?」

「不,雖然我確實是受人之託來此,但拜託我的人只是個無奈的警官而已。」

「警察?沈哲的案子不是都已經調查結束了嗎?」

「您說的沒錯,警方已將七曜日事件結案。因此我的老友在發現另一微弱的線索後不方便親自來此,故,由我代替他。」

說話間的少年似乎正在冷風下瑟瑟發抖。

「好吧,外面風冷,請進屋內詳談。」

「啊,這、這還真是感謝啊。」少年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二話不說便走進了屋內。

待居亦理端來熱茶後,兩人才正式開始了談話。

「說吧少年,找我什麼事?」

借著熱茶散發的水蒸氣,里希正平攤著兩隻小手感受著暖意。待手心漸漸發紅後,他才緩緩地開口問道。

「您真的相信沈哲是這四起案件的元兇嗎?」

「不是願不願意相信的問題吧?是我不得不相信,他……甚至還想殺了我。」

「那也只是最後一起案件罷了。」少年緊盯著杯中的熱浪,眼神中帶著些許篤定,「我問的是,您真的相信前三起案件都是沈哲所為嗎?」

(這個少年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沈哲招供了?)

「不然呢,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了吧。」居亦理故作鎮定地回應。

「那好吧,那就讓我來假設一下,假設這起案件中還有第二個兇手的存在。」

「你是說有幫凶?」

「不,請靜靜聽我向您細說。」

少年的語氣似乎有不容阻斷的威懾。這讓居亦理更加坐立不安。

「首先是貫穿整起案件的——代表七曜的紙條訊息。我一直在想,兇手為何要在作案後留下『這是第幾個』的留言,是單純的恐嚇他人嗎?但七曜的殺人順序又是為了什麼?固執地按照『七曜』的方式殺人,根本是大費周折又無甚作用。」

「那你認為……這是為什麼……」

「在警方根據『火曜日』的提示才成功找到第二位死者趙揚時,我便猛然發現了關於七曜的第一個猜想:不管是說明死者順序的留言,還是對應七曜的殺人手法,這些都在不斷地向警方灌輸著一個思維慣性。這個思維慣性就是——讓所有人都認為三位死者確實相應的在周一、周二、周三相繼遇害。」

「難道不是嗎?他們的死亡時間可都有法醫的報告為證……」

「死亡時間說到底只是一種模糊的推算而已。這麼說吧,四起案件中,唯有前兩個案件是以掩埋的方式低調進行的。而這兩起案件的案發時間又極其接近,若要警方準確推定出到底誰先死,誰後死,根本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而這,就是『七曜』真正發揮暗示作用的地方。」

「誰先死、誰後死,反正都是死,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所謂的第一起案件往往是警方最先也是最關注的調查重點。沈哲有必要將趙揚與周愷的死進行一個翻天覆地的轉換。」

「光憑文字的暗示?恐怕很難令警方信服吧。」

一個可能的想法已在居亦理的腦中蔓延,但他依舊選擇故作茫然。

「當然不僅是文字的暗示,為了做到逆轉真正的死亡順序,沈哲真可謂是煞費苦心。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加大趙揚模糊的死亡時間。

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焚燒掩埋,但這裡卻有個極其困難的關鍵,就是如果單單趙揚的屍體出現焚燒掩埋的狀態,那麼警方定會自然地懷疑火燒實際上是為了掩蓋他的死亡時間或者各種線索。

真是如此的話便有違沈哲的初衷了。或許會有人這樣問,既然如此那就焚燒所有人不就好了?可惜的是這樣做也不行,為了確實定下趙揚死於周二的表象,他必須設置下一個時間參照物,而這個參照物就是——死於周一的周愷。只有周愷的死亡時間準確地指向周一的夜晚,那趙揚死於周二的表象才更具有說服力。正因如此,周愷的屍體才會特地放在容易被人發現的地點,而其矛盾的掩埋方式,不過是為了不讓趙揚的掩埋顯得突兀罷了。但沈哲卻沒想到恰恰是這一點,讓我們覺察到了兇手的真正意圖。」

少年的胸腔正在竄流著熱血,他縮回了取暖的雙手。

「可……可你還是沒有說,到底他是如何讓趙揚的火燒看起來自然的?」

事到如今,對真相同樣渴望的居亦理已經忘記了不安。

「還沒懂嗎?當然是假裝按照『七曜』的方式殺人了,周一是月曜日便於月夜持月牙狀的彎刀行兇,周二是火曜日便焚燒屍體,周三是水曜日便假以乾冰造成死者窒息。至於周四,五天前您不是經歷過了嗎?」

(難怪……難怪他當時嘴裡念叨著什麼木曜日,手裡怪異的兇器也是尖銳狀的木頭吧……)

「掉轉調查的重點……這麼做的意義到底是……」

這下居亦理不再故作茫然了,因為他已陷入真正的困頓。不,倒不如說,他是不願相信沈哲如此做真正的意圖。

「意義?意義就是庇護殺死趙揚的另一個兇手,那個人——不就是你嗎?居先生。」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要繼續否認也沒有關係。雖然我的老友耗盡精力才找到了你於作案後撞擊圍欄破碎的車燈,以及當天晚上與你擦肩而過司機的目擊報告,但這些最多證明你於案發當晚到過現場而已,並不足以推翻這起案件。」

「我說了不是我!況且,他什麼就庇護我了?我明明差點慘遭他的毒手!」

居亦理從沙發上暴跳而起,一番激烈的反駁後大喘著氣。

「也罷,那就請允許我說完接下來的兩起案件再走吧。」

見居亦理又略顯平靜地落座後,里希繼續說道。

「想必你已經聽過沈哲是如何殺害陳為了的吧?那確實是一起讓人苦惱的案件。但同學會上刻意安排的座位卻還還有另一層深意。我猜想他的做法應該是這樣的,先是將你約出會場之外,而和你約定的時間想必是和他與死者陳為的約定時間相差無幾。關於約你走出場外還使得你逗留許久的方法,我猜想應該是以未知的身份恐嚇你。而令你與陳為相鄰而坐,更是為了讓旁人對你們相繼離座產生深刻印象。」

「照你的說法,我倒更像是被陷害的人吧?」

「沒錯,他確實是要陷害你,但這只是為第四起案件襲擊你埋下鋪墊而已。而乾冰的誤導從另一角度上看實際上也是為了使你不至於真的變成最大的嫌疑人。」

居亦理不再回應少年的反駁,他開始不自覺地閉目沉思。

「陷害你,一般會造成兩種結果,要麼使你受到警方的羈押,要麼使你受到警方的監視。而不管是哪一種結果,都無礙於他最後實施將自己投入監獄的行動。」

話畢,里希再次將發冷的手伸向茶盤。但熱茶已經失去了溫度。

居亦理垂下的沉重頭顱似乎沒有要再次理會少年的意思。他緊閉的雙眼裡,正強忍淚水。

話畢,少年開始向大門輕盈地踏去,徒留一縷略顯落寞的背影。

14.

鐵窗內外分別站立的兩人正四目相對。

「為什麼要救我?」

「救你?是被我嚇傻了嗎你,我明明是想殺了你。」

「那你為什麼要攬下所有的罪責?」

「呵呵……別蠢了,如果你也因為此案和我一起關進此牢,那不就又和以前一樣了嗎?和以前一樣,總是你我安霓三個人一起團團轉。這一次,我可要單獨去找她,想像一下吧,那個沒有你,只有我和她身處的天堂……」

「如果你真是這樣想,那幹嘛還想殺了我?你根本自相矛盾!!!」

「你管得著我嗎!警衛!我和這個人沒話說了!」

沈哲對著居亦理大喊著,隨即轉身離去。

「居然還想和她獨處……真不要臉。只有這一個——我萬萬不能讓你得逞……」

在鐵窗外的那人,自顧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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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們的閱讀。

這是一年前的稿子,現在回頭看真是寫得亂七八糟…


另外,安利下自己剛發的文:你寫過哪些奇詭的腦洞故事? - 周而Joker 的回答 - 知乎

關於「夢境」,你寫過哪些精妙絕倫的故事? - 周而Joker 的回答 - 知乎


三歲那年,我親眼見一隻雪狐將父親叼走,轉眼消失不見。
那時我尚且年幼,不知那是何物,我哭著指著父親消失的方向說:"狗狗把爹爹叼走了!"
姐姐一把將我抱起,飛奔而歸。一路上我把臉貼在姐姐劇烈起伏的胸膛,似枕柔軟,似家溫暖,卻一片咸濕。
"那是暮雪山上的雪狐,是一妖物。"姐姐紅著眼把我放在床頭。
木床那頭,母親淚如雨下。

翌日,城西張真人聞訊趕來,說當年先生予我斗米之恩,怎奈他今時蒙難,我無以為助,特奉上一柄劍,此劍名曰青翎劍,可鎮宅保家,邪魔避之。
母親抱著我連忙道謝,將劍收好,說靈兒快叫師父。
張真人笑說:若夫人孩兒為男兒,我當可讓他叫聲師父,適時教他降妖除魔,安邦衛國的本領,只可惜,她是個女兒身。
女子無才便是德!說完,他拂袖而去。

第二年,姐姐年滿十四歲,是待嫁的年紀。
我常聽她對母親說:"娘你看,這是我最喜歡的綢緞,出嫁時我要將它帶入夫家。"母親在一旁眯著眼說好,好。
"姐姐要出家嗎?"我睜大眼睛。姐姐摸著我的頭笑,她說等你長大就懂了。

三天後,姐姐弔死在樑上。
母親一手捂著我的眼,一手伏地哀嚎。
我不知發生了什麼,聽著母親哭,我也跟著哭。
什麼都看不到,只依稀從指縫間,看見黑髮上那血紅色的綢緞。

後來我聽聞,是縣衙老爺的公子玷污了待嫁的姐姐,姐姐羞憤難當,懸樑自盡。
母親料理完後事,每日抱著我到衙門前擊鼓鳴冤。
衙門人知是我娘倆,大門緊閉不開。
母親一手抱我,一手持槌擊鼓。
鼓擊了一天,沒人應。
夜幕回家,待清晨雞鳴,再去。
鼓敲破了,敲門。鼓槌斷了,便用手敲門。
一共敲了四天,母親手腫了,流了血,依舊無人應。

第五天,母親抱著我走了四十里路,來到城中知府門前。
夜已黑,母親席地而坐,我躺她懷裡睡覺。
我看著天上星星,時隱時現,我問母親,明天會不會有人開門?
母親說會的,一定會開。

第六天,天微亮,母親抱著我說,靈兒乖,自己用手捂著耳朵。
我掙脫著下來,說娘,我在門前玩,不會亂跑。
我躲在石獅後面,看母親擊了半天鼓。
到了下午,門終於開了一條縫。
門縫裡伸出一隻手,拽著母親頭髮,往裡拉,接著是噼啪兩聲,隨後出來一記重腳,母親往後一個踉蹌,退下石階。
母親的腳,始終沒能邁進門檻。

母親過來將我抱起,說靈兒走,咱回家。
我那時年幼,尚不懂事。
我望著母親臉上的兩道紅印問,娘,鼓又擊破了嗎?
母親說,沒有。
"那為何不再擊鼓?"我又問。
"因為淚流幹了,不傷心了。"母親說。
我說娘,你騙人,你眼裡還有淚。
母親蹲下身子將我放下,笑了一下說:娘沒騙你,
是今天風大,眼裡進沙子了,來,你幫娘吹吹。
我貼著母親濕潤的眼睛,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母親說:好了,不迷眼了,走,咱回家。
我掙脫母親的雙手,我說靈兒要自己走。

第七日,晚上到家,母親走街串巷,託人寫了一封信。

翌日,日上三竿時,母親把我手拉至門前,將一把劍放在我手中,指著門前道士說:這是張真人。
"見過張真人。"我剛說完,張真人就環出雙手,將我抱起。
母親流著淚說:靈兒,娘捨不得你,你拿著這把劍,跟張真人好好學藝,若比不過張真人,就不要回來。
我哭鬧著說不要,但掙脫不開。張真人腳步不停,我只能遠遠的看母親閉門入院。
走了半里,張真人見我哭鬧不停,執拗不過,便放我下來。
我跑回家,張真人在背後跟著,他步履輕緩,身輕如燕。
我敲擊院門,母親不開,裡面不應。
我說真人幫我,張真人揮掌開門,我進院剛跑至屋門,腳邁了半檻,回頭看見院子井旁有母親的手絹,我便去幫母親撿起,又想起母親從不讓我到井邊玩耍,便好奇伏著井沿,伸頭探了探,卻看到井水裡浸著母親的雙腳。

我坐上井沿,嚎啕大哭。

我記不清那天我哭了多久,我只記得那天風很大,很冷。
眼淚才剛落至胸膛,轉眼就被風吹到心上,陣陣冰涼。

迷糊中張真人抱起我,差人叫來弟子,料理後事。

張真人帶我至山上道觀,見我每日思母啼哭,在秋菊盛開的那天,牽我至道觀一雕塑前說,在道祖面前可不許哭鼻子,道祖會不高興的,你待他高興了,他便會帶你騰雲駕霧,去天上玩,你說好不好。
我哭著說,好。
張真人摸著我的頭,說:答應師父不哭了,以後也要聽師父的話,師父永遠是你的親人,好不好?
我哽咽說,好!
"可不許反悔哦,靈兒乖,來拉拉小指勾"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你勾勾"
"我勾勾"
"誰說謊話摔跟頭"

我破涕為笑,他也笑了。
從此我叫張真人為師父。

師父他每日與我講道,要我心寬洪量,於人於妖,都要放下仇恨。
他說雖然人妖殊途,但人有美醜善惡,妖亦如是。
他說惡人殺不完,惡妖滅不盡,唯有弘揚道法,勸其心向善。
我問若有妖殺父,有人弒母,害兄弟姐妹,也不誅之?

他說,因陰陽之恆,順天地之常。
他說,不墜極端,脫離二邊。
我說,不懂,不懂。
他說,凡事都有定數,有人死,有人生,這都是命數,若違反天地規律,必然招致災禍。
……
我說,講什麼慈悲為懷,這是佛還是道?
他說佛道有異,但其心相通。

我說道術道術,師父我要學術不學道。
師父卻說要先學道,道成才授術。

入道後,唯道為務,持齋禮拜,奉戒誦經,燒香燃燈,不雜塵務。
真是枯燥。

熬到第四年,師父才教我一些刀劍之功,拳掌之術。
……


十年後,我自覺學藝初成,說我要下山。

師父說,不可。

"如若不從你?"我問。
"那就勝我。"師父雙目微閉。

這一年我敗,我翻出道觀里的各種書,潛心研讀,早晚修鍊。

第二年,平手。

而今我入此觀已滿十二年,今日與師父比試,勝之。

夕陽西下,暮如沉鍾。
下山,回家。


我奔至十二年前的家院,敲了敲門,依稀從門縫裡看到院里雜草叢生,一片荒蕪。
井已枯,屋已涼,世事無常而心難忘。
我最終也沒進家門,只道了聲:爹,娘,姐姐,我回來了。

一個人,一柄劍,劍佇立青石路邊,我跪在林家院前,淚流滿面。

"吱呀"一聲,鄰院門聲嘶啞,一張滿是老繭的手為我拭淚。
"你是?"
眼前老太白髮蒼蒼,雙眼渾濁,想必已經昏花,我啜泣道:老奶奶,我是靈兒。
"哦,你是那……鄰家的靈兒啊,都長這麼大了,你爹死時,你才這麼點……"老太抬手比劃,臂若枯木,手如枯枝。
而後,老太邀我進屋同坐,我見夜幕將至,便同她入房。

翌日,天微亮,天上灰雲舒展,耳邊雞鳴狗叫,我起身洗漱,完畢,入屋,向老太道聲安,徑出房門。

"孩子去哪?"老太聲音嘶啞無力。
"衙門"
"去那為何事?"
"擊鼓,鳴冤!


清晨,旭日東升,萬物初醒。
路上,晨雞報曉,燕語鶯啼。
我腳下每一步,踩在當年母親抱我申冤走過的路。
這裡每一處,都有母親的影子。
這一步,一路,我看到太多母親的眼淚。
那年我尚小,不懂為母拭淚,而今我能做的,就是讓母親淚不空流。

向前走,這街上人來熙攘,熱鬧非凡。
朝上望,這上空天高雲淡,碧空如洗。
獨映我的孤獨。

我步至衙門前,持槌擊鼓。

咚……
咚……
咚……!

只三聲,門開,一兵卒現身,見我手中佩劍,伸手至我腰間,欲取,被我一肩撞開。
「哎……」他連忙追隨。
我不由分說,徑直步至堂前。
一步,
兩步,
三步,

十五步。

這區區十五步的距離,我走了十二年。

而母親,走了一輩子,未至。


縣官待整衣冠,睡眼惺忪,哈欠連連,一副倦容。
堂上正中央掛一牌扁,上書:明鏡高懸。

「何人擊鼓?報上名來!」
"大膽刁民,見本官為何不跪?"
縣官整好衣冠,端坐堂前,為官幾十載,雖年老體衰,但餘威尚存。

"有物相贈,故此不跪!" 我輕笑,向其言道。
"何物?" 他向前傾身,面露微光。

"正是此劍!"我左手持劍示之。
"哦,此劍有何異?"

"可斬妖,除魔。"我答道。
"嗨,斬妖依術不依劍,不足奇也。"他面露失望之色。

"此劍遇妖則出青光之色,瑰麗恢宏,妖魔避之,有鎮宅驅邪之效。"
"哦?快呈上來!"他滿臉笑意。

從門外追我至堂內的那兵卒正立我身旁,從側邊上來欲取。
"且慢!"我說,"我要親自呈上。"

我劍拔出鞘,以刃示之。
縣官不解,說道:"何不雙手持劍呈上,卻出鞘而示以劍刃?"

"劍不出鞘,堪以見血?"我怒目而視。

"大膽!"
"拿下!"
縣官頓時怒起,拍案而立。

約有八名士卒手持殺威棒將我困住,八根木杖以四面八方的角度擦身穿過,他們圍成圈,以杖緊貼我身,然後往裡壓。
若是平常人,定動彈不得,但我只抖擻精神,便氣從膚出,一股真氣以雷霆之勢出擊,震斷八人手中殺威棒,兵卒皆倒地,全場駭然。

縣官驚慌不已,口齒打顫道:「興師有名,殺人留姓,敢問你是?」
我說:你不必知我是誰,你只需知道,十二年前有對母女向你呈冤你不接,今日向你送上來的便是劍。

看劍!

我順勢而上,持劍跳至堂案前,縣官驚嚇過度,椅翻倒地,我向前一步,欲以利劍刺其咽喉。

出擊!

劍幾乎接觸其喉瞬間,突然一隻略微乾枯的手從我背後出現,抓住我的右臂,向後一拉,我剛出手的劍被拉了回來,在半空從前到後,由上而下划出一個凌亂的弧度。

我不明所以,一時怒起,轉身中騰出的左手瞬時出掌。
這一掌勢若龍騰,氣如虎躍,掌觸其胸的瞬間,我聽到一聲"咔嚓"肋骨斷裂的聲音。

那人被擊退數步,朝半空吐出一攤血來,頭上所戴斗笠應聲而落,露出灰白髮色,臉上皺紋舒展,我定睛一看,竟是:

「師父?」我心裡一酸,深呼吸,抑制眼淚上涌的情緒。

師父有反應時間卻並未接掌,也未運氣聚於胸前護體,可見師父對我沒有防備。

「靈兒,跟師父回家。」師父嘴角還有殘存的血絲,微微咳嗽。
「師父,您應該站在我這邊。」我既心疼,又有點生氣。

那縣官見我師父來了,從嚇呆了的驚魂一刻回過神來,站起來抖抖袖子說道:
「原來是張真人的徒弟,張真人講道傳道,揚善止惡,遠近聞名,道術亦精湛非凡,年方半百,雖未成仙,卻已得道,想必您的弟子也應是道德高尚,通情達理之人,有什麼誤會說出來,不要貿然動刀動槍,傷了和氣不說,若真出了人命,恐怕你們菱山道觀將禍從天降,數百教眾,何苦同你共受這無妄之災?」

「狗官,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
聽他誇耀師父又拔高自己,我氣不打一處來,欲持劍相向,被師父制止。

師父滿眼關切的望著我,說道:「若心懷仇恨,則前路無光,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我說,師父你等我殺了他們,便同你回山。
師父說,不可。
我問,有何不可?
師父說:你忘了我曾教你的,萬事皆有定數,因陰陽之恆,順天地之常,你至親之死那是她們的命數,你父母之死與這縣官無關,你姐姐的死只與他子有一點關聯,但他們皆罪不致死啊。

我說,其子害我姐,此惡如魔,而他身為我縣衙父母官,卻置之不問,私藏包庇,其孽如妖,今時今日,他父子二人將命殞於此,這就是因果報應。
師父說,若論因果報應,今日你若向前,便種下了因,果便是明日的禍。
我說:因由他種,我承果痛,於情於理,不符道義。
師父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說,既已種惡果,豈由他人收?

我揮劍一掃,一股青光畢現,明鏡高懸牌扁劃為兩半,一塊落到地上,一塊砸到那縣官的頭上。
縣官慌不擇路,想跑卻被椅子絆倒,倏然倒地,大叫道:「張真人救我!」
師父欲言欲攔,我不由分說,縱身而躍,立斬其顱於堂上。

其大公子聞聲趕到,驚嚇過度,癱坐在官堂門檻。
我順移到此處,雙手舉劍,劍觸其顱,他屎尿其出,我盡收眼底,於我內心深處,一如當年玷污姐姐般骯髒。

我欲劍穿其顱,被師父的哀嘆打斷。

「枉我十二載為你講經論道,卻難阻這天降之災!」師父哀嘆完,又憤恨的說:「你可知這大公子他兒子年方十八卻文武雙全,今年以頭名之勢高中狀元,得以面見聖上,於金碧輝煌殿堂之上,對文武百官,其人不怯,能高談闊論,談為官之禮,談治國之道,又儀錶堂堂,落落大方,甚得今皇歡喜,已將公主許配於他,你殺了他父親,菱山道觀面臨血光之災,頃刻被夷為平地。」師父欲哭無淚。

我說:「怕什麼,我武藝超群,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若來個千千萬萬,定叫他血流成河,萬里哀嚎!」

師父聽後,一副怒我不爭,哀我不幸的樣子說道:「你說他人惡如妖魔,那你此番舉動,你此番言論,又與妖魔何異?」

我狂笑道:「
師父您言重了,
我若為妖,世人皆消,
我若成魔,誅神滅佛!」

師父聽聞此言,氣的渾身發抖,「早知今日你這魔性,我怎該帶你上山,授你各式本領,悔不當初。」

我心裡一酸,哽咽道:
「師父當真以為靈兒愛學武功,愛學道術?
學功疲勞,學道枯燥,
男子漢,當出門頂天立地,
女兒身,當持家相夫教子。
我日也練劍,夜也練劍,我這持劍生繭的雙手,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有力量為九泉之下的母親拭淚。」
說完,我已泣不成聲。

師父亦受觸動,深感我幼年不幸,他說:你還年輕,你還有大好前程,別再罪孽深重,他失去了父親,別讓他的孩子也再失去父親,收手吧,再前進一步就是地獄。

我心意已絕,說道:「事已至此,唯有一往直前,若前路是地獄,我亦不退步,既行此路,莫問前程,既踏此步,莫管後路。」

師父說:「靈兒可記勾指之諾乎?當年在道祖雕像下,你曾說過,會永遠聽師父的話呀!」
「收手吧,此諾重於誓,靈兒呀,莫忘啊。」
說完,師父已老淚縱橫。

「弟子終身難忘。」我心裡五味雜陳,眼裡淚花翻湧。

「那收手,跟我走?」
「不!」

「若再不收手,我視你心已入魔,為不禍及我門,我定將你逐出師門,而後清理門戶,以示天道正義,保我菱山道教。」
師父義正言辭威脅道。

而我從他滿眼期待里看出了悲傷,不舍,這定是謊言。
只是為了不讓師門蒙羞,為了不禍及師門。
或者說,拋開我這些光正偉岸的借口,我只是想讓師父心安理得的棄我不顧。

「不要!」師父大喊道。

我持劍於胸前,小指勾輕輕划過,便讓這鋒芒畢現的劍刃斷我連心指勾。
小指勾如薄瓣從花中飄落,落地無聲。
鮮血從斷口處不斷向外翻湧,絢爛如花。
我姐死時,母親捂住我的眼睛,我沒能看到姐姐死時的樣子,我只看到,姐姐死時樑上所吊的綢緞,就是這顏色,赤如我血。
姐姐,我為你申冤了!
母親,您可以安息了!
無論我承擔什麼罪惡,
無論我承受什麼苦果,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何苦,何苦呢?」師父悲憤交加,渾身發抖,氣血上涌,嘴角沁血。

我看著師父,我目光如炬,我說出的話擲地有聲,字字誅心:

「勾指既斷,兒誓即散,你我師徒,自此義絕…恩斷。」

說完,我閉上眼睛,任淚直流。


當年的縣官大公子如今快年滿四十,瑟瑟發抖,驚恐不已,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青翎劍削鐵如泥,遇骨無阻,我雙手持劍往下使力一插,這劍便從其顱入,由股出,最後猛然拔劍,血連帶著腦漿如水浪般濺出三尺多高。
師父已無力阻我,他今番想阻止的不是殺戮,而是殺人的心。

我懂,師父曾教過我:
心未止住,殺戮便不會停步。

這也就是他不好好修鍊成仙,卻一心想弘揚道法,揚善止惡的緣由,也正因如此,我才要殺人止惡。因為我的理念與師父不同:
心跳停住,殺戮才會結束。

故此,以殺止殺。

「天意,天意!」師父無奈哀嘆道。
我無意領會師父這意味深長的話語,若要我用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加以解釋的話,想必是:冤有頭,債有主,不是不報,時機未到……
「師父,一人做事一人當,人命當由我身抗。」
我持劍握拳拜別,又恐師父在殺人現場出入被人誤會,便於大堂牆上,出劍刻字:
劍不出鞘妖不消,劍若出鞘必斬妖——林靈兒。

「嗨,這還是師父教的呢?恐怕他老人家都忘了呢。」我嘴上沒說,心裡這樣想著。
師父站在字牆前搖了搖頭:「不到情非得已,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不要劍拔出鞘,這句箴言,恐怕早被你拋在腦後…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若什麼事都按照師父的理念去深思熟慮務必面面俱到,但後下手遭殃,恐怕劍未出鞘人已經倒地了吧。
「師父,靈兒是小輩,無人知我是誰,自然無人知我是您弟子,此後是生是死,全憑個人造化,再與您無關,故個人善惡僅代表個人立場再與菱山道教無半點牽扯,還准弟子先行一步,自此您叫我為林靈兒,我稱您為張真人,不再以師徒相稱,還望珍重!」

師父嘴唇蠕動,不,是顫動,我沒聽清他在說什麼,或許他已說不出什麼,我只覺耳邊嗡嗡做響,便心一橫,奪門而出。

師父,珍重!

親歷了太多生死離別,拋下了太多情真意切,故與師父的告別,分別,訣別遠非之前想像中會哭的悲天蹌地。
唯心沉痛,而已。

最後一刻的離開,或許是永遠的分別。
不是為了不再相欠而離開,而是為了不再牽連而離開。
這輩子,欠師父太多太多未報恩情。
所以這一路,我不會再讓眼淚流下,我會留下一路祝福。
願師父無憂無慮,無煩無惱。
願師父長命百歲,流芳百世。
願師父得道成仙,普渡人間。
……

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師父,您說靈兒是有多麼不爭氣。
淚壩還未用手輕觸,就轟然崩塌,頃刻土崩瓦解。
傾泄而出的悲傷,如同滾滾洪流,在體內不斷翻滾,沖刷。
所到之處,肝腸寸斷。
我多像孩童,哭從家門出,嘴說永不回,可剛邁過門檻,就歸心似箭。
卻又要抱著不可一世的倔強,強忍的眼淚撕裂堅強,淚光閃閃,徒留悲傷。
可是,話既然說出了口,就再也收不回了;指已經斷下來了,就再也接不回了;劍已經沾了血,就再也凈不回了。
我也要學母親當年安慰自己說,是風沙太大迷住了眼睛。
是的,出門便是漫天黃沙,一如我心荒涼悲壯。
可為什麼風沙那麼大,明明迷住了眼睛,卻痛的是心呢?
......

夜幕降臨,四下無人,我靠在林間一古樹旁,抱著所有情緒,昏昏入睡。
翌日,麗日臨空,我無處可去,隨意步入一家店內。
店裡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我找個空位坐畢,忽聽后座人言:
「不知是誰血洗當今狀元郎家父縣衙,我主子連夜被召入宮中共議調查兇手之事,那狀元郎可不是別人,而是未來的駙馬爺......」
「嗨,你我這小城,與京城毗鄰而居,況這等事,關乎今皇威嚴,一夜之間震蕩京城吶。」
「皇親命隕,國戚頭落,龍威震怒:何人猖狂至此,焉敢欺我朝中無能人異士?」
......
聽聞那幾人言論,我頓無餓意。
店小二從後笑臉相迎,問需哪種酒菜?
我置之不理,欲起身而走,驚覺雙肩一沉,被一雙手按住。
「這位公子,甚是面生,不常來小店吧?」
「放開!」我自小在菱山便被師父當男兒養,我是師父最後一個弟子,也是唯一女弟子。出門在外,早已習慣男裝男束。
「我給你推薦幾款好菜,乃是本店赫赫有名的招牌菜。」小二笑臉發褶。
我對此置若罔聞,將其一把推開,剛跑至門邊,一塊四尖流星鏢風馳電掣般急速飛轉,割斷了我的發束,我及腰長發散布雙肩。
「我就說,林靈兒怎會是一男子?」小二話畢, 從櫃檯里跳出一個黑衣武士。

我回頭一望,店內客人瞬時而散,漫天流星鏢如同百朵蓮花迎面而來,切合空氣發出沙沙聲,我避之不及,只得出劍相迎,筋疲力竭之際,流星鏢盡皆被我打落在地。
而那黑衣武士雙手順勢捶地,流星鏢又像百蓮盛開騰空而起,隨著他雙手一推,帶著一股將我吞噬的力量席捲而來。
我持劍豎起一塊真氣聚集的劍盾抵擋,身陷囹圇,終因體力不支,無力抵抗,劍盾被破,真氣盡散,無數流星鏢划過我的面頰,雙臂,胸前與脊背,化作空氣里的黑影,隨風而散無影無蹤。
我臉上,我身上無數道傷口隱隱發疼,陣風拂過,鮮血飄灑,又覺裂口變大了一寸,疼痛又侵入一分。
我自恃武藝絕倫,不可一世,勝師下山那段回憶翻湧,挑燈夜讀往事歷歷在目,還妄想匡扶正義, 鋤強扶弱,這一切的一切,不過如水中月,鏡中花,終是浮夢一場,終成過眼雲煙。
天下之大,豈止一隅之地。
我不過是個坐井觀天的小姑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驕縱蠻橫讓我如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不過我豈怕死?
我只怕我死的太狼狽,死時太孤單。
我只想再見師父一眼,「師父,你在哪裡?......你的傷口還疼嗎?......對不起......師父......對不起......」

「對不起......」

我這一生,自命不凡,自視清高,卻也只能報個小仇,報不了大恩。
我這一生,報不了父母情,報不了姐妹情,就連師徒情,也無緣報了。
我這一生,一開始就孤苦伶仃,最後也落個孤獨無助。
不過, 終於可以入地再見雙親,不知在地下你們可還安在?
靈兒長大了,不會不認得我了罷。

黑衣人雙手慢慢從背後拔著兩把陰森森白光光的斬鋼刀,只需待他刀光畢現,也就是我血流如注的瞬間。
我閉上眼睛,迎接死亡降臨,我雖無傾城之容,卻也貌美如花,此般容顏盡毀,韶華即逝,就算予我一線生機,我也不願再握。
落到這般下場,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如果可以選擇,下世願做螻蟻,想活苟且活著,想死也只一瞬,無牽無掛,無痛無癢。
不要再體會生死離別,不要再拋下情真意切。
就做一隻螻蟻,窮盡一生也只須臾。

閉著眼睛,依然能感受到斬鋼刀寒芒四射,刀光變亮的一瞬間,忽感一陣凌厲的掌風從我身邊擦過,所到之處,摧枯拉朽,所觸之人,摧筋斷骨。
我睜開雙眼,先是一怔,而後心裡湧出一股酸楚:
"師父!"
我撲到師父懷裡:"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師父撫摸我的頭,他的聲音也略微激動:"別怕,別怕,師父在。"

我抬頭看了一下師父,頓覺陽光很刺眼,照在傷口上火辣辣的疼,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把頭埋在他懷裡,隨後又蹲下來用雙手捂著臉哭泣道:"師父,我成了這個樣子,已無活下去的念頭……"
師父毫不在意,笑道:"無礙,無礙,你不覺得……"
突然,三根銀針無聲無息的扎進師父的後脖,師父頓時嘴唇發紫,他也瞬間反擊一掌,遠處一個黑影遁地躲過,隨後鑽出土拉起使用流星鏢的黑衣人遁走。
我見狀心裡一慌,忙起身扶著師父,師父卻擺擺手,說道:"無礙,無礙!"
"師父,您已毒氣攻心,怎還說無礙?不要安慰靈兒了……"我抽泣道,恨自己無能幫不到師父。

師父沒有說話,就地盤腿打坐,運氣逼出毒針,毒血,半柱香的時間,師父氣色恢復正常,再等他起身時,竟看不出半點虛弱的樣子。
"師父,您怎有如此神通?我剛看你那兩掌,竟有排山倒海的氣勢?"我驚訝道。
"這也正是為師剛剛想要向你講的…我得道後依然潛心修鍊,雖未成仙,卻已近半仙之實,自然練過一丁半點仙術,剛剛為師所用的就是我修鍊已久的愈創術,那毒雖是採用的稀有蛇毒精鍊而成,若非毒針扎至脖頸,只消片刻,便能化險為夷。"

"師父那您一定要將此術傳授給我啊!"我既興奮又忐忑,我興奮這術可以愈創愈傷,又恐自己道行不夠,學不了這仙術。
師父說,你若學,我便教。
我問,那要學多久?
師父沒說話,默默地伸出兩個手指。
"兩個月?"我問道。
師父搖搖頭。
"兩年?"我繼續問道。
師父又搖搖頭。
"二十年?"我已心灰意冷,屆時我人老珠黃,韶華已逝,無人問津,又有何用。

師父終於點點頭。

雖然結果很失望,但惴惴不安的心情還是平復了下來,"也罷,我已看透生死,看破紅塵……"
師父笑了笑,說道:"何需那麼悲觀,不用你學,我自可讓你恢復往日如初的面貌。"
"當真?"我的心又懸了起來。
"師父可曾騙過你?"
我如釋重負,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師父捏起一個物件兒示我目前,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左手小指。

"師父,對不起…斷指難再生,亦不能接,是弟子意氣用事,毀兒誓之盟,只因報仇心切,實屬無奈……"我心裡五味雜陳,淚流滿面,淚水沾到傷口,疼痛又加深一分。

師父說:"斷指可接,我這愈創術,可愈百創千創萬創,唯有一創不愈。"
"師父您說!"我止住淚水,十分好奇的問道。
師父清清嗓子,緩緩說道:"心創不愈!心若受傷,有形為創,無形為傷,兩者皆不愈。"
"師父,還請您詳述?"我急不可耐的問道。
"開智者用腦思考,明慧者用心決斷,你要記住:心在則形在,心存則神存。"師父頓了頓,想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心滅則心神俱滅!"
"弟子愚鈍,還望師父繼續指點迷津。"我依然十分困惑。

"刑天斷頭可活,比干挖心則死。"

"我懂了,將此術煉到最高境界,斷頭亦可活啊,但該怎麼吃飯呢?"我問題不斷。

師父很是耐心,繼續講道:"斷頭了不先想著怎麼把頭找回來,還想著怎麼吃飯……趕緊跟我回山去做飯。"
我聽此話雖然開心,卻依然憂心忡忡:"師父,想必逃走的那兩個黑衣人必會通風報信,我跟你回山,菱山祖業不保啊,靈兒寧願自盡,也不願讓師父為難。"
師父說,"我預料會有此劫,心生一計,卻不知躲不躲得過。"師父嘆了嘆氣,繼續說道:"我可以算出劫數,卻算不出命數,這次是生是死,皆看你我造化。"

"師父,您有如此神通,卻為何一再讓我?故意輸我允我下山,而不是把我困在山上?"我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甚感羞愧。

"堵不如疏…攔的住你一次,攔不住你每一次…未能將你教好,為師之過,與你無關。"師父輕描淡寫的說道。

我低下了頭,我想起我曾在大堂上留下的大名,真是不知羞愧,當權者想要剷除異己,況且需要借刀殺人,或者暗殺,而我只是無名小輩,不懂權謀,卻狂妄自大,引火燒身,殃及池魚。
真是悔不當初。

……

最終我跟師父回了菱山,一路上師父憶起了我年幼時很多往事,能跟著師父重溫我曾在菱山道觀里生活學習的點點滴滴,那些辛苦,那些歡樂,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日子,就如同昨日近在眼前,很多細節無比清晰,荒唐往事也歷歷在目,真是倍感幸福。

入觀時天已遲暮,師兄們皆來迎我,關切的問我傷勢如何,大師兄更是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創傷膏,說這能最大化的淡化疤痕,我笑著說不用,不用,此番心境一如師父那般雲淡風輕。

翌日,旭日初醒,公雞蹄鳴,忽聽師兄說,大軍將至,此時兵臨山下,他們要我躲躲,避著我共商對策。

"師父!"師兄們齊聲叫道。

我見師父來了,便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聽其安排。

師父讓我躲在屋裡,他與眾人師兄弟迎接來勢洶洶的部隊。

終於等到大軍上山,等待的每一刻我都如坐針毯。

人數眾多,道觀里擠不下。
為首的是一名橫刀立馬的大將,怒目圓睜,從他的雙唇閉合中,懂唇語的我輕而易舉的讀到了他說的話:
真龍庇佑,國泰民安,盛世之下,狂徒林靈兒卻犯下株連九族之罪,死罪難逃,然皇恩浩蕩,念菱山道觀香火旺盛,若此刻將其交出,可保眾人性命無憂,道觀無擾,如若不從,莫說這小小道觀,就是這整座山,也能頃刻夷為平地。

其人口氣之狂,皆在意料之中,我何德何能,小小年紀竟驚擾皇帝,讓其大費周折,興師動眾押我問罪。

師父說,請允三日期限,定將她抓回送上。

那首領竟不正眼瞧師父,後面的兵皆欲拔刀相向,師父使了個顏色,眾位師兄搬來許多奇珍異寶,一次又一次,好說歹說,那位首領才心滿意足的滿載而歸。

這些奇珍異寶都是道觀一代一代掌門數百年傳下來的,如今因我散盡,我心痛不已。

師父支開了眾位師兄,只留了大師兄與我在其身旁。
師父說,人多嘴雜,此事不可透露半點風聲……

原來,師父懂一點幻化之術,他將變成我的樣子,代我受死。
我說不可,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代我死,那我活著比死了還難受。
師父說:"你忘了,我曾說過,心在形在,心存神存,為顯龍威,他們定要將你斬首示眾。我幻術不精,但與你師徒十二載,變你一人並無疏漏,刀斬頭落,但我心依存,幻術便不會破,你們倆只管裝扮好平常百姓,盯著我的頭顱,莫讓流浪野狗銜了去,保護好屍體,身體每處皆不可少,若發現心跳已停,莫慌,那是我用了龜息功,用以掩人耳目。
隨後,你們出點錢,將我屍體裝進棺材帶回山,記住,棺材要特質,木材用赤木,四周要留有暗孔以供我吸天地之氣,汲日月之靈…三天寬限期限足夠打造…多備點錢財,若有人問路若出各種狀況,一律用錢打發,不可耽誤。
這事不可告知你們其他師兄弟,有人若問就說守屍三天後埋葬。
三天時間正好夠我復活。
靈兒同我來,我為你先療傷,免得你滿臉傷疤嚇壞路人。"

我不免擔憂,恐事生變,隱憂問道:"若是不斬首,用其他刑法呢?"
師父說,若是五馬分屍…結果皆同,凌遲也只是痛苦時間長點,而我已打點好,會有人建議,要麼斬殺,要麼絞殺。

"絞殺?"

"絞殺是皇帝開恩,予以保留全屍的手段,用的是黃繩,寓意觸皇即死……"

師父一如昨日輕描淡寫,而我萬分緊張。


一切都按計划進行,三天後,師父幻化成我的模樣,戴著木枷,押至刑場。

為避免生事,菱山道觀暫被封鎖,只許兩人出去領屍,三重官兵防守,只許進不許出。
山腳下棺材已定製好,雇了幾個壯漢,抬棺等候。

午時三刻,刑官下令,絞殺。
是絞殺而非斬殺,果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樣,師父更易復活。
隨著一聲令下,隨即傳來脖頸斷裂的聲音,師父幻化的林靈兒已弔死,死狀略顯凄慘。

怎還需太醫驗屍?確死無誤。
不過他身為凡人,定看不出蹊蹺。

太醫未至,從他們的耳語間,我讀出太醫腹痛,正如廁。
刑官等不及,正欲宣告而散。

忽然,其背後傳來一聲:"我來!"
一人佩劍而上,我恐師父受難,無聲無息,出飛針刺其膝,他單膝受痛跪地,擺擺手道:罷了,罷了。

入棺,封棺,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
行至巷口,有一老太婆攔住,要賣些紙錢,貼補家用,我主動上去送錢,好言打發,她說:我風燭殘年,十分可憐,賣些紙錢,不語乞言,你若拒收,我不接錢。
我看她的紙錢上隱約印著奇異的符號,拒收,她執意相送,說不能白收錢。
你推我往,數次後,我按捺不住,持劍相逼:要麼走,要麼拿錢走?
她見狀,便收了錢走了。
她收錢時,我留意到她手心有一黑痣,聽師父說過,此為凶兆。
繼續走,至橋頭,過了這橋,便到菱山腳下。
有一老頭在橋頭,執意要賣白燭。
他說,給人送行要點白燭,照亮下世的路。
同上一樣打發不掉,最後惡言逼走。
他那白燭上,有怪異的紋路。
他的掌心,也有顆黑痣。

行至山腰,抬棺的幾位壯漢怨聲載道,都說口渴難忍,大師兄說,不遠處就有山泉,要不,就停在這歇息一會兒?
我點頭同意,他們興高采烈的跑去喝水,師兄說,他怕他們回來時迷路受阻,耽誤行程,便陪同喝水。
我說好,我在這看著。
他們走後,不一會兒,來了一個道士,他叫我:靈兒。
我問:你是?
他說:不記得我了,我是你師兄啊,我躲過圍兵,偷跑出來,前來迎你們。
我想不起,師兄眾多,有的多年前便下山修行,最近聽聞菱山有難才回來。
我說:師兄,靈兒在棺材裡。
他說,裡面是師父,師父偷偷告訴過他,要他暗中保護。
這樣說也有道理。
他說,你走了這麼久,一定口渴,不遠處有山泉,你前去飲水,我在這看著,後面就一鼓作氣,直登山頂。
我說好,那我就速去速回。
我跑至一半,忽感一陣隱憂擾心,便立即返回。
那位師兄見我來,說:你速度好快,我見你們沒備紙錢,正想下山去買點,用以掩人耳目。
我想也對,真是百密一疏。
他笑了笑,沖我揮揮手說道:師妹,回見!
我也揮手道別,他走後,我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
轉念一想,忽感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他的手心,也有顆黑痣,莫非,他們三者是同一人?
慌張中,我匆忙看棺口,棺材蓋依舊封好如初,沒有分毫動過的痕迹。

我定下心來,忽聞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滴答,滴答。
棺下,有水滴落地的聲音。
我趴下一看,一股寒芒刺目,棺下,赫然現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劍柄在土裡,劍頭已入木。

遁地術?
我驚慌不已,手足無措。
手中青劍落地,清脆聲把我驚醒。
我祈禱著,只要劍偏離心臟,就相安無事。
我持劍的手在顫抖,我揮劍開棺,踮起腳尖,扶著棺沿,伸頭探了探:

萬念俱焚!

劍刃穿過的地方,正是心臟。

全都死了!
什麼也看不清,眼前除了模糊視線的淚水,就是漫天的血光,我一路持劍,從山上殺到山下,從橋頭殺到巷尾,那些愛怨聲載道的人,那些賣紙錢蠟燭的人,不論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全都死了。
我眼裡全是火,淚卻沒有溫度,我的血被燒的滾燙,心卻陣陣冰涼。我持劍從城南殺到城北,那些長得像壞人的,那些手上長痣的人,全都死了。
我手起劍落,那些穿著兵服的人,臉上寫滿了恐慌,眼裡寫滿了絕望,他們身上寫了個"死"字,隨後沐浴在血色海洋。
我又折路到城西,拖著劍一路從城西殺到城東,就這樣:
手起劍落!
一人頭顱應聲而落,滾到很遠的地方。
手起劍落!
一人頭顱隨劍而落,跌入永恆的夢鄉。
手起劍落!
一人頭顱風吹即落,我聞到血腥撲鼻的芬芳。
……
我這劍,輕鬆斬斷骨,隨意砍斷顱,唯獨難斷萬千思緒。
刺入,拔出,幾番輪迴,回憶拉扯,往事浮現:

這一劍,是第一年勾指立誓的淚光。
這一劍,是第二年憶母情深的斷腸。
這一劍,是第三年四處而躲的迷藏。
這一劍,是第四年背書誦經的惆悵。
這一劍,是第五年日復一日的寒窗。
這一劍,是第六年聞雞起舞的自強。
這一劍,是第七年寒冬臘月的銀裝。
這一劍,是第八年山泉直落的回蕩。
這一劍,是第九年寂寞空庭的獨唱。
這一劍,是第十年仇火未滅的滿腔。
這一劍,是十一年自命不凡的虛妄。
這一劍,是十二年不可一世的倔強。
這一劍,是那一天走投無路的迷茫。
這一劍,是那一天生死一刻的反抗。
這一劍,是那一天身中數傷的悲愴。
這一劍,是那一天師父出手的回光。
……
這一劍,是今時今日一劍穿心的絕望。

從皓日當空到日落山河,再從日落山河到滿城燈火,一路手起劍落,幾近虛脫。
眼裡的最後景象,是漫天飄灑的雪花。
無數銀亮的箭矢載著月光,帶著穿越山河的力量,像密集的漫天雪花,從天而降。
本能驅使我持劍抵擋,而我已無力提劍,力竭倒地的瞬間,眼前是一晃而過的白影,她為我擋住了遮天蔽日的箭雨,她身輕輕,笑盈盈,徐徐緩緩地向我走來……

醒來時,眼前是銀裝素裹的蒼茫,周邊是一望無際的空曠。
什麼也憶不起來,只記得眼裡的漫天血光,刀光劍影,恍若隔夢。
一個膚若白雪,身姿婀娜的女子向我走來。
她白衣飄飄,裙擺隨風搖曳。
她身輕輕,笑盈盈。
她明眸剪水,一如初見。
她蹲下身子,將我攬入懷中。
我伏在她劇烈起伏的胸膛,似枕柔軟,似家溫暖,我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懷裡,嚶嚶而泣:


"姐姐,師父……死了…"

……

很多天以後,我和她坐在暮雪山的懸崖上,抬頭望月,看明月的清清朗朗,舉目賞雪,看飄雪的紛紛揚揚,我轉身凝望,她的眸子清澈明亮,她的眼裡落滿星光。

我終於開了口,也終於止住淚流:

"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雪沐。"她語氣輕和,眼神卻冰冷。

"為什麼要救我?"

"我能看到過去,救了你,也就是在救過去的自己……"

她雙目明亮,卻暗流憂傷。
之後她雙唇緊閉,再不言語。
她話語的意味深長,帶給我止不住的無盡想像,當尋求解釋成為一種奢望,我的雙眼開始黯淡無光,沒有光亮,怎有方向,裊裊餘聲不再回蕩,我的思緒也停止遠航。

話畢,我們一同坐著,看著滿城燈火與漫天星河,風冷冽如初拂過,雪依舊瑟瑟而落,只是我們,再無孤單,與落寞。

很久很久,我們都睡在一張床上,她身姿曼妙,酮體如雪,我凝神注目,痴痴望著,我的手指在她身上遊離,同身為女兒身,竟一時忘了。

她雙目微閉,睫毛挺立,月光皎潔且微涼,透窗撒落她臉上,明凈如畫,傾國傾城。
只是,隱隱約約有股哀傷從她眼裡流淌,像是地上的寒霜,一路蔓延到天上。
如果,同我在一起,不能止住你明眸里如水而流的傷,那麼我的胸膛,註定要一直冰涼。
……

我們每晚,都會坐在懸崖前。
有天她指著山下說:靈兒,你看著山下遠方萬家燈火,會不會突然很難過,你難道不想找個好人家,嫁了?

「我看著山下,那些煙火,我會想起我的漂泊與淪落,那時我四處奔波,無處可躲……在菱山點點滴滴匯成的美好記憶,也早已支離破碎,鮮血淋漓,我忘了我是我,我只記得我全身都是火,而在這裡,你重塑了我的具體輪廓,你讓我知道,我是正在綻放的花朵……」

雪沐姐姐!

她轉身望我,與我凝眸相視。

我看著她的眼眸,澄澈明亮,星辰銀河,盡收其中,她眼睛一眨,滿天繁星,紛紛閃爍,明月也覺黯然失色,遁入雲中。

她眼裡有紛揚的飄雪,有搖曳的篝火,有閃爍的星河,也有我,在停泊。

我想,永遠與你廝守,我們不需要姻緣與月老,就這樣攜手到天荒與地老。
你說,好不好?
她說,好。
她終於笑了,笑靨如花。

天上鵝毛大雪依舊四處飄落,漫天飄雪載著銀色月光在風中翩躚起舞,像是一團璀璨的螢火,帶著能燒掉孤獨與無助的熾熱,驅趕了我內心的流離失所。
她睫毛落雪,經久不化。

三生有緣,才能和你相遇,相識,相知,我願化身囚鳥,我願畫地為牢,我願一生為你煩惱,我願一生受你困擾。
你說,好不好?
她說,好。
她又笑了,她笑容淺淺,在我心中漾出一朵朵曼妙的水花,向四周擴散,不斷暈染,化成漣漪,陣陣迴旋。

姐姐一切都好,只是她行蹤成迷……

有一天,我對她說:
姐姐,我愛你……
她聽後摸摸我的頭:你若愛我,就去那林澗取一汪清泉,供我止渴。

她回來的很晚,我把裝滿泉水的青瓷碗放在桌上,水都幹了,她也沒喝。

又一天,我對她說:
姐姐,我愛你……
她聽後摸摸我的頭:你若愛我,就去那銀林摘一些水果,供我消餓。

她回來的很晚,我把裝滿水果的青瓷碟放在桌上,果都壞了,她也沒吃。

又一天,我對她說:
姐姐,我愛你……
她聽後摸摸我的頭:「你若愛我,就去銀花叢中看那花團錦簇,摘來幾朵,供我悅目。」

那天,我跑至一半,想起姐姐行蹤詭秘,便回頭暗自追隨,一看究竟。

她身輕如燕,踏雪無痕,在灰雲籠罩的天空下,如同一團白光,轉瞬即逝。

我尋著她消失的方向,一路前行,直至天黑,也未曾得見。

再往前,就是下山的緩坡。

我正欲回頭,眼前極遠處飄來一束白光,我伏在地上觀望,一動不動。

那團白影愈來愈近,距我五丈遠停下,伴隨著一團綿長的灰雲蔽天遮月,最後一絲銀光消失不見,此刻,什麼也看不清。

一雙狹長的媚眼反射著山下燈火不斷閃爍,在漆黑的夜幕下,散發出綠色的光芒,陰森森,明晃晃,我見狀不免發慌。

耳邊是寒風吹落雪花的瑟瑟聲,也夾雜著骨頭碎裂的聲響,我不斷匍匐前進,那聲音也由遠至近隨風傳遞。

終於,我看清那雙綠眼,澄澈明亮,媚眼如斯。

那團白影愈來愈近,我卻覺天旋地轉,目眩神迷。
待我醒來時,雪沐姐姐就在眼前,她身輕輕,笑盈盈,上前扶我:
妹妹,你怎麼躺在這裡睡著了?

一切都恍若隔夢,我如墮霧中:

姐姐,我做了一個夢……

姐姐微微一笑說道:以後不要出來了,山下滿城官兵盡在搜捕你,暮雪山天寒地凍,無人願來,記住,千萬不要下山。

我還是沒能耐得住寂寞,在雪沐姐姐不在眼前的一天,偷偷溜下了山。

剛下山還未入城,見一老道在一處無人問津的偏僻地方擺攤算卦,路過時他叫住我:「姑娘印堂發黑,恐禍事將近,敢問最近是否遇奇事,或被妖魔纏身?」

我笑說:「師傅您言重了,我手中這柄青翎劍可是得道成仙之人開過光的,遇妖則出青光,瑰麗恢弘,妖魔避之。」

那老道卻抬手縷縷鬍子,哈哈一笑:「青翎劍乃降妖之劍,若沾人血,則奇光盡熄,恐怕已不能驅邪避妖了。」

我聞之有理,便上前一步,將最近疑事全盤托出: ……敢問師傅有何妙招?

這位老道從袖口掏出一道金符,緩緩說道:此妖道法不低,把此符放其枕下,她將於夢中原形畢露……記住,她現形之時就是其命隕之時,一定要先下手為強,若半點怠慢,爾命頃刻即消。

我學了幾年斬妖除魔的本領,卻從未遇妖施展過,聽算卦師傅此言,難免有些瘮得慌,我伸手顫顫巍巍的接過金符,道謝後轉身回山。

回山後,沒能見到雪沐姐姐,幾處稀鬆的銀花叢中,稀稀落落的幾滴血跡,更是堅定了我心中疑惑,我於房中床上,偷摸著將金符放入席間,只待夜間,靜觀其變。

等了很久,雪沐姐姐仍未歸,我草草吃了點果子,坐床上歇息,因上山下山疲憊不堪,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夜裡,屋內,月光透窗傾灑一地,如同滿地白霜,忽感一襲寒意侵入,我蜷蜷身子,身邊絨物柔軟,異常溫暖,我緊緊抱著,像是那隻……我睜開眼睛,全身發慌: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隻雪狐!

三歲那年的陰影赫然出現,忙中不慌,慌中不亂,我一把抽出劍。

出劍!

那妖狐沉沉睡著,竟無半點防備,被我一劍挑喉。

妖狐絨毛已被鮮血浸染,像披在身上的血毯。

一陣白光乍現,雪狐慢慢變回人形,正是雪沐姐姐。

她喉管已斷,說不出話來,嘴裡卻一陣嗚咽,像是要訴說什麼,此刻我隱隱有些心疼。

但人妖殊途,又怎能於心不忍?

可是,她卻明明救過我命吶!

糾結不已,此刻雪沐姐姐淚光翻湧,她卻用盡餘生力氣抬起頭,眼睛直直地望著窗外天空,淚花始終沒有飄落。

最後,她用手沾血,顫抖著,於牆上寫下一行字:

雪山妖狐,至死不哭!


可是,我哭了。

窗外大雪紛飛,載著微涼的月光,夜如明晝。

我以劍割腕,嘴角喃喃:

天亮了,你睡著了,給你披上血毯,別著涼了,你能感知的溫熱,是我最後一次對你的撫摸。

紛揚的雪花不斷飄落入窗,一層一層,覆蓋我身,它只顧將我埋沒,不理會我多失落。

為什麼,會是她?
為什麼,要是她?
不忍,不甘,不願。
這天,豈遂我心?

我拖著劍出門,漫無目的走著,劍入雪三分,划出一道劍痕,於下山緩坡附近,咯噔一聲,我聽見劍刃觸骨的聲音。

這就是那天,雪沐姐姐吃人的地方。

我揪心,難過的扒開一堆蒼茫的白雪,被雪掩蓋的血跡下,有鹿頭,鹿角,鹿骨……

大雪漫天飄灑,染白我一頭烏髮。
我躺在冰涼的雪地上,看著一片又一片雪花映入眼帘,雪花觸眸即化,我不敢眨眼,怕雪會停下。

真是凄涼如毒,一侵入骨。

真是痛徹心扉,撕心裂肺。

錯了?是我錯了嗎?

多麼孤獨的自我猜測。

雪花一如既往地飄落,它不顧風阻與我的無助,每一片映入眼前無比清晰。

我看的清它的紋路,它卻看不出我的孤獨。

我欲持劍自刎,被一聲響雷驚落。

電光閃耀,聲若龍嘯!

我想起了皇城裡的天子。

雪沐姐姐,我還不能陪你死。

這皇帝不管人間疾苦,只顧笙歌夜舞,縱使民不聊生,他也能談笑風生,他哪體恤民情,只解女人風情。

他不死,我不笑。

……

強攻不成,只能夜襲,於金碧輝煌殿堂之上,我生平第一次見到皇帝。
他坐在龍椅上,似笑非笑,意味深長。
金光盡顯,龍椅熠熠生輝,他也威風凜凜。

莫非在等我?

他率先開口:

昨日天帝託夢於我,今日將有一有緣人相會。
天帝說,除了芸芸眾生,世上還有這兩種人:

一種人憾天地,他若哭,則地動山搖。
一種人感天地,他若哭,得天地垂憐。

今日他托我度你:
我本是蛇,受盡十世艱辛萬苦,化蛇為蛟,又化蛟為龍,今享十世皇權,死後入天化為擎天柱玉雕盤龍,永靜無動,無喜無悲,這是我的命數,今日我命不該絕,你殺不了我。

天帝修鍊之時,遭受萬般劫難,而你,已受九世苦難,每一世,都有他似曾相識的經歷,故你為有緣人,而這一世,正是你修成正果的時候,你若聽勸,就一路西行,到半仙城,除魔後天降雲梯,踏步成仙,若想順利入城,謹記路上遇人不助,遇難不幫,若你不聽勸,我只能道:可惜,可惜。

我聽後便覺荒唐,向其說道:

不論真假,我只當你信口雌黃,今日,你死我活,必見分曉。

我欲持劍相向,他卻微微一笑,攤開雙手,金光閃閃,一本天書立現眼前。

他說:
天要度你,非我所願。
當年玄尊成神,一心向善,普度眾生,道盡天機,遂遭天譴,他自負神通,於天譴前掐指算出天劫難躲,便用盡其智,余善,化為
三世天書,天帝欲以天火焚之,有神勸曰:此為至善,不宜毀之,若久傳於世,必遭世人爭搶,屆時天下大亂,成末日之勢。若閱後即焚,尚可存於世,得有緣人閱,亦感天恩浩蕩。
天帝心寬洪亮,允之,遂三世天書得存。
然人可知天命,不可知盡天命,此書共有三卷,共分上,今,下三世,前世為情,今生為己,下世為欲,只能閱一卷,且閱後即焚,你如何選?

我想了想,天要度我?
那若看今生,則前路盡知,生無波瀾,也再無驚喜。
若看親人今生,他們轉世為人還好,若轉世為魚鳥花草,不免難過,若看下世,亦無趣也,不如看看前世。
而看自己前世已無任何意義,雪沐已死,我與她相處的今生,目前當屬她前世,倒不如看看雪沐的前世,也便了解她的恩怨情仇,與我相處多日又是怎樣的一番感情,得知真相,也能平復我尚且悲痛的心情。

【未完,待續】

這個故事本人原創喔,
而且一開始還寫哭了(&>_&<),
不是我想把靈兒寫這麼慘,
而是因為她的生辰八字,
五行缺贊。

謝謝你的閱讀!
O(∩_∩)O


一個陌生女人的信
剛準備租房子的那年,選中了一處物美價廉的地方,就是可惜了柜子上深深地刻著一句「我相信真愛,因為我給出過」。就好像有人在這裡殉了情,給人間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似得。那天我對此皺眉的時候,房東手頭齊搖,對天發誓這只是前一個神經兮兮的女孩子刻的,並沒有死而是離開這個城市回家了。
看著柜子上的印子,那種假惺惺的釋然里藏不住深深的恨啊,彷彿要重新做人又或者重新投胎一樣,總之那種刻骨的情緒總是使這個房間變得不安詳,我也不信房東的尖嘴猴腮,若不是因為窮,我大概不會租下這裡。
整個房間一廚一卧一廳一衛,非常寬敞,房東開出如此低的價格顯得蹊蹺,而作為無產階級的光腳派,就必須忍常人所不能忍。雖然對我這個無神論者來說,根本毫無影響,可是我在意的並不是姑娘是否死於這裡,而是這一段刻著的字就是極度渴望說出來讓人知道的,彷彿房間總有餘音繞樑,致使房間好像非我獨有。
我不怕鬼神,卻也極不希望這是一個殉情的故事。凡是寫下一段充滿希望的話,即便當時有多沮喪多痛苦,內心依然是向著樂觀的一面發展的,假以時日,生活總會回到正軌,既然姑娘仍然相信愛情,那麼活下去總是會越來越好的,這樣的人生才能使原來的遺憾變得淡然無味,無論她經歷了怎樣的情變,那只是她人生的一部分了,還有那些帶著悲憤刻下的,寫下的字。
可是不管我多麼矯情地在刻字里腦補愛恨情仇的故事,這一串刻著的字還是無情地佔有了我的房間,強迫症很重的我只好徵得房東同意準備把柜子幫到他的儲物間里。剛把柜子拖到客廳時,它狠狠地撞了一下沙發,然後像打副本boss一樣爆出了一件裝備——筆記本。我就那麼坐在地上打開來看,絲毫不顧別人的隱私。
那姑娘的日記落在了我的手裡,我準備用一下午看完,並一探她的生死。
她不太愛寫日記,都是心情上來就寫一發,然後時隔多日心情又來了再發泄一發。
最早的一篇是3月7號。
「世界上最幸運的事大概就是你喜歡的人正好也喜歡你了吧,我等的太久了,所以上天要讓顧俊和我相遇,我的列車終於駛上了正軌。
每一個姑娘初戀的第一天都喜歡銘記於心並且轟轟烈烈,像小米就和男朋友去蹦了極,總是說著像是重新開啟了人生一樣。可是我不一樣,我不喜歡吵吵鬧鬧,我喜歡安安靜靜的看著來之不易的人。我想他要從這一天開始認識平常的我,走入我平常的生活,一起分享彼此喜歡的書,喜歡的電影,喜歡的運動,喜歡的食物。
顯然他也是這麼想的,所以那天我哪都沒去,我們一起洗了衣服床單,把屋裡每一個角落都打掃了一遍。日子要從頭開始啦,我不一樣咯,所以每一樣東西,它都要變成新的。直到把他們再用舊,使快樂的時間變得有質感。
之後我向他推薦了《長恨歌》,他說情景描寫太細膩了,像是弄堂的記錄寫真本。他向我推薦了《文化苦旅》,我說太厚重了,像是看個名勝都背負了歷史沉重的責任感。可是我喜歡看《文化苦旅》的他,他喜歡看《長恨歌》的我。多希望日子就這麼簡簡單單過一生,什麼都可以變,人不要變就行了。
開心的時間總過得很快,原來的度日如年轉眼就到了黃昏,我挽著他的胳膊看他喜歡的《羅生門》,我很討厭這種電影,它的結局總是沒有明確的答案,模模糊糊很開放的結局,有一千種答案。同顧俊電影架上的其他作品,例如希區柯克、諾蘭、昆汀等的比起來,日本的懸疑片就顯得太過賣弄,《蜘蛛巢城》《切腹》這些都在講故事,卻故意地要把寓意藏起來讓你絞盡腦汁去找,卻又找不到。好在喜歡這類電影的人並不一定是這樣的性情,對吧?
對,一個懸疑情節那麼重的人,還能認真看完我喜歡的電影,甚至分享自己的解讀,這是人生的一件禮物。重要的不是他能不能解讀或者喜歡我所喜歡的東西,而是有人願意走進你枯燥的內心了解這些瑣碎的情緒,至少在往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爭紛中,我們還有一點點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
這一天結束了,它是這列火車極速前進的號角,我不希望它有多快多華麗,只想它如我所願穩穩噹噹。」

之後好多天里姑娘都只寫了日期,或者去哪玩的幾句簡單的話。我想這姑娘本來就不是愛日記的人,突然真愛降臨激動地寫了一大串。然而生活總要回歸正軌,變成平時的自己,倘若小夥子依然愛著她,我猜這些日子大概都窩在某個文藝又清新的角落裡,是公園是書店或者外出旅遊什麼的。這讓我想起了三毛,她開心的時候連撒哈拉沙漠煮個麵條都能洋洋洒洒寫上一篇歡快的手記。我想這姑娘不像三毛一樣寫的多,可能是因為撒哈拉總要比現代城市枯燥的多,三毛只能寄情文書,而這姑娘可以寄情山水、影院、美食....然而他們的幸福都是一樣的。
可是我往後翻就發現我錯了,這個戀愛前寂寞如雪的姑娘並不是不愛寫,而是短暫的戀愛讓她從紙筆上脫離了出來,不再寂寞,不再需要去寫讀後感觀後感來愉悅自己。一旦失去那一把芬芳著她生活的鮮花,就又只能不停地寫,像回到了從前一樣。
果不其然的,男方出了軌劈了腿。姑娘從此幾乎每天數篇日記,字少而篇數多,像是哭一陣寫一段抱怨,哭了一陣又寫一段懷念一下,更多的是憤恨。基本情緒失控沒辦法把事情講清楚,一整篇一整篇都是哭訴和淚痕。
只有幾小篇是勉強把故事弄得清晰了一點的。
12月12日。
「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就可以把生活過得那麼隨便。隨隨便便就能說愛上這個愛上那個,隨隨便便就鑽入別人的生活裝作喜歡你的樣子,裝作理解你的樣子。浪費自己的時間就為了去消磨別人的時間,意義到底在哪裡。
喔,也許你們就是以此為樂,喜歡踏著兩條船,戲弄兩個人!」
12月13日。
「是的沒錯,我又回到了孤獨又度日如年的狀態。要忘記之前的甜蜜可不太容易,可是他不愛我啊,除了欺騙還是欺騙。」
12月15日。
「從出生那天起我就被教育要做個好人,違背道德和法律的事情不要做。我以為只要我是個好人,那麼一定就有好報,我誠懇就不會被欺騙。可事實不是這樣的,現實要兇殘的多,它要逼你,逼你對凡事抱有戒心,逼你對親近的人不說真話,逼你變壞。」
12月23日。
「可是我還是想做個好人。」

日記到此完結,我一探生死的結果是:姑娘沒死。最後十個字很顯然,她成功自己安慰好了自己,可是沒人知道她是不是遵守著日記上的承諾,做一個好人。
後來我問過房東姑娘後來的事情,他表示不知道,我很相信他那一副收錢了事的性子是沒興趣關注別人身上的故事。我也想嘗試找找姑娘認識的人,房東說她喜靜又有點孤僻,除了一個叫小米的同事來過出租屋兩次,就再也沒見過別人了。
這破地方雖然不大,但是想要無名無姓地去找一個人也不太簡單,致使我的好奇心只能暫且擱置,成為一樁懸案。懸案的好處就在於你可以為這個殘缺的故事狗尾續貂一番,它有一個神秘的開頭,和循循漸進的過程,無論這姑娘最後接受了現實找了個人平平淡淡過一生,還是又找到了另一個相愛的人,那都是平緩的故事結局。最狗血的莫過於前男友回頭複合,答應了,那就是爛尾的作品了。無論對於故事還是人生本身,這都是個很爛的結局。
這座城市真的很小,我沒想過在江邊的酒吧里能遇到小米。小地方的人依賴著「朋友的朋友」這種方式認識著陌生的有趣的人,這一次正好是一個說故事結局的人。
「喔,你說她啊,她有神經病。」
「啊?!」我很詫異。
小米在昏暗的燈光里和嘈雜的音樂聲中修改了一下她的措辭「我是說精神疾病。」
「抑鬱症嗎?我撿到了她的日記,和初戀男友分手導致她的身心狀況急轉直下,這種狀態下,女孩子很容易吃不消的。」
聽到我看過日記,她看著我,似乎在掙扎要不要道出她所知道的一切。
「她沒有男朋友,她孤僻又不食人間煙火,這麼急躁的社會,誰願意辛苦翻越她這堵高牆去看裡面的風景啊。那個醫生說她得了什麼什麼幻想症,也確實是,那次我替她媽去勸她看病的時候她對著空椅子說話,把我嚇壞了。她對男朋友的精神契合度要求實在是太高了,所以久而久之就自己造了一個,這是醫生說的。
後來實在沒辦法醫生出了個主意,既然她這麼抵觸看病,那麼乾脆偽造一些假證據在離間她和假男友。」
「這他媽什麼餿主意啊,城小庸醫多。」
「可是你別說還真有效,往她家裡扔一些陌生女人的東西,再平時明裡暗裡說些有的沒得,她還真信了。那天她沮喪極了,哭著回了老家,後來就沒再見過了。」
聽完我突然難過起來,我想起三月七號那天的日記,她一個人拿著兩本書自言自語一下午,黃昏摟著空椅子看了自己喜歡的和不喜歡的電影,扮演兩種情緒,虛構了一段初戀。
這得多孤獨啊。


少年復仇記
(一)
三十七歲的楊中江準備掏出褲袋裡的鑰匙,結果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他再次摸一遍,依然沒有。
他嘆了一口氣,把身上所有可能裝小物件的地方探了個遍,結果依舊。他整理好衣服,敲了敲門。
門響幾次,開了。
「服了。」女兒楊依把一串鑰匙朝他扔過去,楊中江穩穩接住,臉上露出歉意的笑容。他放下包,從鞋櫃里拿出拖鞋,把大衣掛上衣架,脫下襪子,往沙發上隨意一躺,身子內處發出久違的呻吟。
楊依撿起襪子,什麼也沒說走進廁所,不久傳來水流的聲音。楊中江看著女兒的背影微微一笑,順手打開電視。
電視里是無聊的綜藝節目,幾個主持人圍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藝人輪流提問,大多是關乎藝人私生活的話題,問題恰好把握在經紀人規範的底線之內,女藝人答的很艱難,台下的觀眾一再歡呼。楊中江饒有興趣的觀看著,甚至沒發現女兒已經站在他背後。
「這有什麼好看的?多大人了?」楊依撇嘴,正在晾曬爸爸的襪子。
「唔,這你就不懂了,整天盯著那些令人發昏的案子,下班回來就算看一棵樹你也覺得新鮮。」楊中江換了個姿勢躺著,嘴裡「哎喲哎喲」的叫著,一邊捶著自已的腰。
楊依晾曬完又洗了個手,拿干毛巾擦了擦。來到父親面前幫他按腰,她雖然是女孩子,但手勁很大,楊中江疼的直叫喚。楊依看見父親頭上已經有了許多根白頭髮,脖頸黑黝發亮,像一枚黑色的太陽。
晚飯是楊依做的,三菜一湯,鹹淡適宜,特別是那碗素瓜木耳湯,讓楊中江這個很難吃的一頓正經飯的老警察完全失去了抵抗力,他一連吃了三碗,最後乾脆把飯泡在湯里舀著吃。
「以後要是碰到不認罪的釘子。」楊中江滿意拍了拍肚皮,說:「就讓你做飯,然後放在這人面前,餓他三天又不讓他吃,我就不信還有人不招。」
「野蠻。」楊依笑著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你就不怕冤枉好人啊。」
「冤枉?」楊中江瞪大了眼睛,說:「憑我這火眼金睛還能看錯?你爸我好歹幹了快二十年了。」
楊依笑著搖搖頭,端著碗筷進了廚房。楊中江無意間看到牆上妻子的遺像,他默默的盯了一會兒,好像這樣就能使裡面的人活過來,他點燃一支煙,眼神在煙霧的繚繞下頓時茫然起來。
「你做飯還是沒你媽好吃,你媽做的紅燒魚我還是頂喜歡。」楊中江看著牆上的畫像。
「是。」廚房裡傳來女兒的聲音,「不然她怎麼能做你妻子做我媽呢?」
楊中江沒有說話只是傻笑,一支煙吸完又點上一支,被女兒阻止了,他把煙放進煙盒,訕訕的笑著。
楊依就讀於本地最好的第一中學,成績優異,性格也樂觀開朗,人緣極好,再加上年輕漂亮,身邊追求者甚眾,但楊依一直保持單身,有人說她暗地裡有一個非常有錢的男朋友,而且家境優越本人也帥氣大方,更有人指出就是學校學生會會長丁晟洋,但一直沒有證實,楊依本身也否定這段謠言。
我只想安靜過我的生活,這是她的原話。

楊中江對目前的一切還感到滿意,雖然妻子前些年死於一場意外,但在時間的漫長沖刷中終於洗掉大部分的悲傷,只留下一些偶有發作的癢痛,整體上已無傷大雅。一來女兒聰明懂事,自已完全不用像一個正處於被叛逆期女兒折磨的昏天暗地的父親那樣,他只需要做好自已的事業,維持這個家庭的運轉就行。二來他工作能力最近逐步得到上司的賞識,對於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來說沒有什麼比事業被社會肯定更令人高興了。而且近些日子,他一個頗有好感的女人對他發出了邀請,對方是一個教師,有愛心,責任感強,女兒見過面後也說可以,他相信他們不久就會在一起組建一個新的家庭,然後迎接那失去已久的幸福。
這是未來,楊中江想。
第二天上班,楊中江發現所有人都在「不懷好意」的看著他,像是自已身上綁著一捆威力巨大的炸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楊中江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同事老李這是湊上來小聲告訴他上司找他談話,他有點緊張,難道最近又有人來投訴他了。
他打開上司辦公室的門,強作鎮定的走進去,上司是一個老頭,正一臉嚴肅的看著他。
「恭喜你!」上司突然笑逐顏開,說:「由於你的認真的工作態度和出色的工作能力,經由組織決定,特地升你為情報處處長,老楊,你升職了。」上司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楊中江還沒回過神來,身後的門猛的被推開,有人拿著花有人拿著酒、杯子,還有人拿了一些彩帶,他們把楊中江這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多年的副處長圍在中間,女同事忙著讓他請客,男同事叫嚷著讓他今天不醉不歸,他一一應允,臉上興奮的不知做何表情。
「媳婦終於熬成婆了。」有人打趣他,他喝掉遞過來的一杯酒以作回應,他想現在立即打個電話給女兒,告訴她爸爸終於升職了。
一直到半夜,他才醉醺醺的從酒店出來,他翻開手機一看,女兒的未接來電有十一個,他心頭一暖,彷彿妻子好像還在人世間。搖搖晃晃攔了輛計程車,上車就吐了,司機很不滿意的抱怨甚至讓他下車,他一邊道歉一邊劇烈的作嘔,街道上行人很少,黑色宛如一層墨塗在房屋上,樹木上。他吐了會兒獃獃的望向天空,發現今天沒有月亮。
「搞些么子咯,過晚達還區來活酒。」司機用方言小聲抱怨,楊中江像一個殘年的病人躺在車裡後面的長椅上,胸腔里如排山倒海般折騰著他,像一面重鼓猛擂,又像是在被一雙拳頭全力毆打,他的胃和腸被人扭來絞去,內臟被人死死在握在手裡,那種感覺猶如被人掐住咽喉,一股沉重的窒息感。楊中江醉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麼痛苦,他幾乎是掙扎著掏出鑰匙打開門找到自已房間然後躺上去,彷彿墜入最深處的雲端。
第二天醒來一看時間,已經中午,他搖了搖還在發暈的頭,走進洗手間簡單的洗了個澡,來到客廳發現女兒不在。
今天不是周末,她得上學,他突然想到。
楊中江打開手機一看,發現竟然有三十個未接來電,他預感到出了大事。

「時間嘛。」一個胖女人翻看著桌上某個文件,隨後看著楊中江說:「時間是昨晚十一點半。」
十一點半,昨天還在和同事們慶功,楊中江想道。
「你這個家長怎麼當的,女兒出了事一直聯繫不上,都打了三十個電話,簡直急死人了。」胖女人語氣雖然有些苛責的意味,但最終揉進了一絲同情。
「一看你就是不顧家的,不然自已女兒也不會到這一步,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待會兒警察會來,我們商量一下賠償的問題?」胖女人用一種近乎要求的方式問他。
「我女兒。」楊中江終於回過神來,冷冷的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胖女人開始明白眼前這人是一個剛失去女兒的父親,她剛想解釋這完全是她女兒自身的問題時,警察來了。

「所以說,案件是這樣的,楊處的——」說到這兒,年輕的警察突然改口說:「楊中江的女兒楊依是受害人,昨晚上十一點半,學生楊依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在學校女生宿舍樓頂跳樓自殺,導致死亡,是這樣吧?」年輕警察望了望胖女人,又望了望楊中江。
胖女人點頭說沒錯,楊中江低著頭一言不發。坐在一旁的老李問了問年輕警察:「就沒其它線索了?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人和她一起上樓?」
年輕警察仔細的翻了翻,說:「從目前掌握的監控視頻和證據是這樣,當然,這只是初步調查。」
楊中江看著循環播放的監控視頻,視頻里他的女兒穿著白色衣服,像幽靈一樣從樓上跳了下去,整個畫面悄無聲息,像一部詭異的恐怖片。如果不是親身證實,楊中江很難相信那是自已的女兒。
從學校出來,老李拍著楊中江的肩膀,兩人都沒有說話,各自點了一支煙,吐出來的香煙穿過兩個老男人的臉龐。
「小依的事,我會拼盡全力查。」老李看著楊中江,這是他多年一起奮鬥的老朋友,卻在這個年紀遭受這麼大的痛苦。
「我保證,老楊,我保證。」老李突然哽咽起來,把煙扔了用手捂著臉哭,說:「多好的孩子啊。」
楊中江只是默默的抽煙,他覺得四周暗了下來,他變成一隻鳥,附近有人拿著獵槍正瞄準他,他撲閃撲閃著翅膀,只能往夜色更深處飛去,黑暗在後面吞噬著他的影子,周圍的一切都沉寂了,只剩他努力飛翔的身體在漆黑一片的黑夜裡飛行。
楊中江辦完女兒的葬禮後回到局裡請了半個月假,上面批了。
「這段時間別想太多。」終年嚴肅的上司這時也變得些許柔情起來,說:「工作的事你別擔心,我們會幫你安排好,這個假期好好休息一下,別太有壓力,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楊中江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走了。
三天後,老李找到他,說屍檢報告出來了。
「沒有服用任何精神類藥物,也看不出有任何被人脅迫的痕迹。」老李說,從煙盒抽出一支煙遞給對方,楊中江接上,但沒有立即抽。
「事發當天,小依沒有什麼異常的行為,和平時一樣上完晚自習就回到寢室,那幾天也沒有見過什麼陌生人,而且她的同學都說沒有看出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不過從她的手機里——」老李欲言又止,掏出一個小巧的手機遞給楊中江。
楊中江看到這個手機眼睛濕潤了,這是他送給女兒十五歲的禮物。他顫抖著打開手機,一張照片展現出來,裡面自已的女兒正在大笑,一絲不掛,背景是某個酒店房間。
「我們後來經過核實,發現這張照片是PS過的,也就是說——」老李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有人故意陷害你的女兒。」
會是誰呢?會有誰想害一個正在花季活潑開朗的女孩子呢?楊中江心裡升起一股無力的憤怒,他狠狠的握緊了拳頭,卻不知該打向哪兒。
「這張照片在小依的學校傳遍了,但目前還查不出來源頭在哪兒,不過至少有了一條線索。」
楊中江盯著這張照片,照片里女兒的笑天真無邪,被安在本不屬於她的身體上,普通人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是經過修改的。他能想像自已女兒是經受了多少次污衊和嘲笑才最終不堪重負走向死亡,她還只有十七歲啊,這是一個本該享受生活的年齡。
你放心,爸爸餘生就和罪犯不死不休了,楊中江暗暗在心裡對女兒發誓。

晚上十點十分,這是第一中學下晚自習的時間。三三兩兩的學生慢慢從教學樓湧出來,不一會兒就變成了粗大的洪流,越來越多的學生加入到這股人群中,校門口頓時變得熱鬧起來,冷寂多時的街道多多少少恢復了些人間煙火的氣息,擁擠的學生人群像一頭洪荒巨獸朝著校門移去。楊中江站在某個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審視著校門口出來的每一個人。
二十分鐘後,校門口漸漸冷清起來,賣煎餅和炒粉的生意人也打算收車回家,有幾家商鋪正準備拉下防盜門,他們帶有一絲防備的盯了楊中江一眼,心裡想著這麼晚還一動不動的站在外面的人不是強盜就是小偷。對面小賣鋪的燈也熄了,來往的車輛也只是偶有一輛極速掠過,不時的有約會的情侶慢吞吞的從校門走出來,然後兩人依依惜別般的揮手再見。楊中江從陰影出走出來,點燃一支煙,他要等的人還沒出來。
一個外表看起來俊郎帥氣的男生走入楊中江的視線,他身材看起來略顯健碩,應該是經常運動。服裝看起來也十分得體,整體上給人一種擁有良好教養的印象。他走的很快,且是低頭一言不發,甚至過馬路時也是悶頭快步走過,絲毫沒發現有個人在後面跟著他。
很輕鬆的,楊中江在某個陰暗角落制服了這個小男生,對方雖然有點力氣但缺乏技巧,只是簡單一招就令的他不能動彈。
「我給錢,我給錢,我都給你。」男孩渾身顫抖的說,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翻了出來。
楊中江一腳踢開這些東西,蹲下來盯著對方的眼睛,以一種不容抗拒的聲音問道:「丁晟洋?」
「是,是。」
「認識楊依嗎?」
「不認識不認識,不,不,我認識一點點,認識一點點,不太熟。」
「那麼這張照片是你發的嗎?」楊中江掏出那張女兒的照片。
「不是不是,我沒有想害他。」丁晟洋幾乎是尖叫著回答,他說他只是製作而已。
「製作?為什麼製作?誰叫你製作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丁晟洋一臉痛苦的說,他抱著頭蹲在地上,幾乎要哭出來。
「楊依是我女兒,你這個混蛋!」楊中江一把揪起丁晟洋,惡狠狠的對他吼道:「這個時候你還說不知道,信不信老子殺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丁晟洋終於哭了出來,他斷斷續續的說:「有人威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是誰?把你知道任何關於他的信息告訴我。」楊中江這時放開了丁晟洋,兩眼盯著對方。
丁晟洋這時趁楊中江不備一腳踹向他,楊中江躲閃不及正中,對方抓住這個機會邊跑邊大呼「救命」,楊中江看著丁晟洋的背影越來越小,他站在路燈下,手裡緊握著那張照片,幾隻黑鳥划過他上方的夜空。

「老楊,我理解你的悲痛。」王局長從椅子上站起來,泡了一杯茶遞給楊中江。
「可是,這案子到現在這裡只能告一段落,畢竟沒有人證又沒有物證,只有一張PS過的照片你就叫我抓一個高中學生來審問,不好吧,而且就要高考了。」王局長拍拍楊中江的肩,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我明白我明白。」楊中江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接著說:「我只是想讓他過來了解下情況,不是審問,就想查出他背後的人是誰。」
「哎呀,老楊,這就是你的固執了。你昨天就已經把人給嚇著了,他要願意可以告你個「非法劫持」罪,而且你最近又要上任了,注意點影響嘛,都說了結果已經是這樣了,著急也起不了作用。」
「這麼說,局裡是不幫我這個忙了。」楊中江笑了笑,望著上司。
「不要再查下去了,交給我們,你好好休個假,行嗎?」王局看著楊中江。
楊中江剛從局長辦公室出來就被老李叫過去,老李有些憔悴,看來最近為了楊中江的事費了不少心力。
「照片的來源還在查,沒什麼大的進展。」老李看著他的同事,很希望能說出一些振奮人心的消息來鼓舞他。
「昨天的事我聽說了。」老李抽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一口,眼眶裡全是血絲。
「小依的事,我們都覺得很痛心,我也明白你的苦衷,但是我們總得往前看,你昨天的事鬧大了就能讓你丟了這碗飯你知道嗎,就是小依還在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吧,你首先得是個警察,然後才是父親。」
楊中江低頭抽煙,安靜的走廊地板上拉長了他的身影。

丁晟洋心懷不安的坐在教室里,老師在上面洋洋洒洒講了一大堆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是這個高等學校名列前茅的學生,同時也是學生會主席,他熱情開朗,願意幫助那些成績差異的同學補課,他不僅能處理好學習也能處理好工作,同學們都信服他,老師也欣賞他,甚至校長都準備了一個北京大學的保送名額給他。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在這麼關鍵的時刻竟然發生了這麼要命的事,他自認聰明帥氣,人緣又好,沒想到向楊依那個女生表白時依然遭到了拒絕。
這個高傲的母雞,打扮的這麼漂亮不知暗地下被人操過多少回了,丁晟洋惡狠狠的想道,仍然為自已被冷漠拒絕而耿耿於懷。
直到有一天他認識了劉顯,一個富家公子,實際上,是對方主動找到他。他們從學校聊到學生,又從學生聊到女生,最後聊到楊依。
對方是個紈絝子弟,這是丁晟洋對劉顯唯一印象。
簡而言之,對方找到他是因為劉顯愛慕楊依,不得,遂起歹意,後發現女方父親是警察於是另起主意,聽說丁晟洋電腦PS學的不錯,想要他幫忙製作一張照片。
丁晟洋思考了一會兒就拒絕了,他當時已經重新找到女朋友,幾乎對楊依已經淡忘,實際上,他第一念頭就是拒絕,只不過是為了給對方面子。
「做完有這個數。」劉顯伸出五根手指,又說:「放心,他們絕對查不到人,只是為了保密我才不得不找你。」
「為什麼找我?」丁晟洋對這個報酬很心動,他家境不是太好,家裡面正為他的大學學費著急。
「因為我信的過你。」劉顯對他神秘的一笑,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
「不能大面積傳播,只能威脅她本人,能做到?」
「成交。」

楊中江猛的從夢中驚醒,像一道閃電撕裂了他的睡眠,他的腦子突然隱隱作痛起來,起來吃了一粒葯又喝了一杯熱牛奶,牆上他女兒的照片排在他妻子旁邊。
他深呼出一口氣,沒有開燈,坐在沙發上,一個月前他女兒還在這屋裡幫他洗襪子、做飯。人死不能復生,他懂,只是他很難接受,至少現在不能。他無法忍受他女兒的名聲還在被那些不知世事的學生肆意嘲笑、踐踏,儘管他女兒為此付出了生命。
楊中江穿上大衣,打開門走出這個令他感到孤獨的家。現在時凌晨三點左右,他想在一個沒人的世界多待一會兒。遠處只有一盞路燈在顫抖著發光,像一個盡職的守夜人。楊中江慢慢邁著步子,已是深秋,月亮卻不知為何不見了,楊中江想起一句詩:「吾生於黑暗,吾感恩黑暗。」
假如這個世界沒有黑夜,大概會很無趣吧,楊中江想道,這些年他一直自認為活在光明中,原來他也一直活在黑暗裡,只不過活在黑暗裡的人都在睡覺,醒過來就是白天了。
楊中江突然想去找丁晟洋談一談,作為一個長輩,或者說,他想通過他了解自已的女兒,這些年來因為自已忙於工作沒能照顧到楊依,以至於釀成悲劇,這是楊中江無法推卸的責任。
丁晟洋就住在學校附近,應該是租住的房子,可能是為了更方便學習,但他只是一個人住在這兒。
也不容易,楊中江心想。
踏上破舊到吱吱呀呀的樓梯,四周斑駁陸離的牆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廣告,看來這裡的租金應該非常便宜。楊中江來到二樓,門口散發出死老鼠和腐爛水果的氣味,楊中江皺了皺鼻子,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應該是睡了吧。
楊中江正準備回頭走掉,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回身推開門,門沒關。
打開燈,丁晟洋躺在床上,表情猙獰,彷彿剛經受了極大的痛苦,嘴角有些許白色泡沫,床頭的桌子上有一瓶葯,楊中江拿來一看,是安眠藥。
第二天,楊中江來到醫院,一個中年醫師對他說死者瓶子裝的並不是安眠藥,而是某種殺蟲的強力毒藥。
這種毒藥現在市面已經不準賣了,因為葯副作用太強,如果人誤食的話意識將產生極大的錯亂,會給心理素質不好的人帶來極大傷害。醫生帶著一絲不解的神情望著丁晟洋,顯然不明白死者為什麼要用這種死法,因為這葯藥效極大,服用者會極其痛苦。
丁晟洋的親屬只來了一個老人,說是丁晟洋的奶奶。面對孫子的突然離世,老人有些難承其負,她哭著對楊中江說這孩子從小就命苦,父母都不要他,是自已一手把他養大的,他成績又好又善良,左右鄰居都羨慕她,她沒想到這個時候她孫子會突然離去,這叫她怎麼活下去啊。
楊中江能怎麼回答,難道說她孫子是害死自已女兒的最大嫌疑人嗎?他有些頭痛,近二十年的辦案經驗使他面對這樣的事情面前變得束手無策。
是誰殺了他呢?楊中江望向窗外的晴空,蔚藍的天空猶如一面鏡子。這到底是黑夜還是白天呢?

(2)
陳尋回到家裡,剛放下書包他奶奶就叫住他,要他去買一袋米來。陳尋點點頭,回房間拿上錢出了門。
路上人不多,他走的很快,同時又能巧妙的避開路上的車輛和行人,像一個隱形人一樣,幾乎沒人注意到有這麼個十五歲的孩子在街上。陳尋來到超市,毫不費力的扛起一袋米,因為經常運動所以他力氣很大,幾乎和平常走路沒什麼區別,付了錢之後走出超市,碰到了同班同學吳清璇。
「你好。」對方笑著對他揮揮手。陳尋抬起頭來只是朝對方飛快一笑,然後低頭快步走了。
吳清璇注視著陳尋的孤獨背影,目送他離去,眼裡帶著些失落。
「多吃點。」奶奶忙著幫陳尋夾菜,陳尋說不用,自已夾就行。奶奶說好,不一會兒又夾了一筷子。
「你媽今天來了,給你買了件新衣服。」奶奶說,像是在述說一件了不得的事。陳尋「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吃飯。
「你媽媽下個月要結婚了。」
「哦?這麼快?」
「是哦。」奶奶長吁一口氣,有些費力的轉了轉身子,桌上的菜冒著熱氣,沙發上躺著一件新衣服。
陳尋吃完,又打開電視,裡面正播放《英雄本色》,張國榮中了槍靠在牆上對周潤發說「女兒很像我誒。」陳尋面無表情的看完這一幕,窗外面傳來一個女人的咒罵聲。
「你媽媽說啊,她以後可能很少來看你了,但會每個月給你寄生活費。」奶奶邊收拾碗筷邊說,語氣裡帶了些無奈。
陳尋仍舊是「哦」了一聲,他換了個頻道,沒來由的,他腦子裡突然迸出夏天的情景,陽光,樹蔭,藍色的天空,短袖,以及一個女孩子下巴處留下的汗水。
奶奶不再說話,廚房裡響起筷子擠在一起發出「刷刷」的聲音,陳尋忽然覺得這個聲音很遙遠,他想起他小時候父親帶他去樹林里捕鳥,用幾張細密的網系在幾棵樹之間,扯緊,然後就坐等收穫了。
「接下來就不用管了。」陳尋父親很自豪的說,又拍拍樹,似乎想看看是否結實。
「記得不要來偷看,不然網上的鳥兒就會啄你的眼睛,要等到明天這個時候,到時候我們就能吃烤鳥肉了,記住了嗎?」陳尋父親故作嚴肅的望著陳尋。
小陳尋獃獃的望著父親的作品,把它想像成天下最高明的機關,不由得對父親生出許多敬佩之情,他對父親點點頭,夢想著明天香噴噴的烤鳥肉。
父親死了多少年了?陳尋心想,好像有七八年了。
第二天,陳尋來到教室,吳清璇找到他,說想要他幫個忙。
「能幫我把桌子抬到學校維修處嗎?我力氣太小,搬不動。」吳清璇用一種可憐巴巴的語氣問他。
陳尋什麼也沒說,扛起桌子就準備下樓,吳清璇笑著叫住他,說桌子里還有東西沒拿下來,陳尋臉一紅,把桌子從肩頭放下來。
在去學校維修處的路上,陳尋幾乎沒有說話,他本來就不善於交流,而且對方還是個女孩子。倒是吳清璇很開心,不斷的問他各種問題。
「你喜歡哪個明星?」
「沒有。」
「那你最喜歡的書是什麼?」
「我很少看書。」
「那電影呢?」
「也很少。」
「那你喜歡聽什麼歌?」
「不知道。」
吳清璇聽到對方的回答倒也不惱,似乎這樣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那——」吳清璇跳到陳尋面前問他,說:「你有女朋友嗎?」
陳尋一愣,抬頭望了吳清璇一眼,堅定的回復道:「有。」
桌子是小毛病,修好後陳尋照例背了回去,吳清璇走在陳尋後面。兩人一言不發的走完了全程。
放學後,一個中年男人在校門口找到陳尋,說是有點事情想找他了解一下,陳尋看了對方一眼,發現自已並不認識。
別怕,我是警察,中年男人掏出警察證,陳尋沒有看,點頭表示認可了對方的身份。
兩人來到一個顧客頗少的飯店,中年男人先是詢問陳尋要吃什麼,陳尋表示隨意,中年男人自已就隨便點了幾樣,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後,他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試圖用一種柔和的動作來安撫對方不要緊張,最後卻發現這個男孩一點也沒有緊張的意思。
「我是在我女兒的日記里找到你的。」中年男人說。
陳尋面色平靜的望著對方,示意對方繼續說,不必照顧他的情緒,中年男人意識到這一點,於是放鬆起來,說:
「我是楊依的父親,我叫楊中江,是一名警察,我女兒在日記里說你很好,曾多次幫助她,這點我很感謝你。」楊中江站起來,對陳尋鞠了一躬。
陳尋依舊保持著剛才的神色,但楊中江能看出來對方的意思是不必感激。
「我女兒死的很冤,包括他的名聲也遭到了極大的破壞,我感到很痛苦,但我一直找不到背後的兇手,剛找到一點線索就被切除了,所以說,我需要找到我女兒生前所接觸的人,以此來分析我女兒的死亡原因,你明白嗎?」
陳尋點點頭,表示明白。
「楊依死前和你有聯繫嗎?」
「有。」
「說了些什麼?」
「借複習資料,當時我沒有複習資料,所以找她借。」
「沒別的了?」
「沒有了。」陳尋回答。
「你再想想,不管多小的事都給我說出來。」楊中江說完,發現了自已的不友善,但對方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只是搖頭。
楊中江後仰頭,望著天花板,長嘆出一口氣,飯菜已經上了,但兩人都沒動筷。
「叔叔,你知道黑夜與白天的區別嗎?」
楊中江回過神來,眉頭一皺,說什麼?
「尼采有一句話說,白晝之光,豈知夜色之深。」陳尋說到這兒,望著楊中江的眼睛說:
「我們都是在夜裡行走的人,我們是不屬於白天的,或者說,根本沒有白天這玩意兒。」
「什麼?」楊中江疑惑的看著眼前這位男孩。
「你只要記住,這裡不會天亮。」陳尋說完,背上書包走出飯店的大門,頭也不回的消失在楊中江的視野,楊中江忽然生出一種「自已以後將會和這個孩子有一場惡戰」的錯覺。

劉木深拉上窗帘,只留一道細細的縫,一架高倍望遠鏡立在窗子前,劉木深湊上鏡口,他看到對面樓里一個中年男人在客廳里。
這個中年男人盯著牆上的兩張照片陷入了沉思,似乎感受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痛苦。劉木深微微一笑,離開望遠鏡倒了一杯水。
「少爺,林先生說該下樓了。」客廳裡衣裝得體的一個男人對他微微鞠躬,劉木深點頭,去房間里換衣服。
「告訴叔叔,我就下來。」房間里傳來這個聲音。
男人什麼也沒說,步調從容的打開大門,下樓了。
劉木深靜靜的站在房間的桌子前,手裡握著一個相框,上面是一對笑容滿面的中年夫婦。劉木深注視良久,握住相框的手微微顫抖,他的臉綳的緊緊的,眼睛裡閃出一點星光。
他保持著這個動作,房間里的光被窗帘擋住,空氣里蕩漾著暗黃的色調,灰塵,模糊的物體,照片。劉木深拿出一個口琴,吹口處磨的有些發亮。他放上嘴唇,認真的吹起來。
是《卡農》。
七歲的劉木深在商場被父母牽著,手裡拿著一根棒棒糖,媽媽手裡拿著給他買的衣服,爸爸拿著一袋子玩具。三個人開心的走著,爸爸向媽媽說了一個笑話,媽媽笑著捶了一下爸爸的肩膀。劉木深獃獃的舔著棒棒糖,感覺自已是一隻歡快的鳥兒,不管從哪兒落下來都會有人接住他,這是一個人完全把自已交給另外一個人的感覺。
「爸爸,我還要買漫畫書。」劉木深仰頭對父母說。
劉木深爸爸笑著摸摸他的頭,說買什麼都可以啊,只要你喜歡。
只要我喜歡,劉木深從記憶里回過神來,這種感覺似乎不會再有了。
父母臨死前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們推開他,哭喊著,無助的,用一種憐愛的目光望著他。劉木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大人飛快的抱住他走開,他一直盯著自已的父母,看著他們被幾個帶面具的男人拖入一個小房間。半個小時後,有人告訴他他失去了他的父母。
劉木深放下口琴,迅速的換上衣服,最後久久的看了那張照片,打開房門走了。

陳尋還記得一周前的那一天。
這是非常暗的一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淅淅瀝瀝的不停。丁晟洋回到自已房間,怨聲載道的咒罵了幾句天氣,掏出鑰匙開門,進門放下雨傘、書包,開始做晚飯。
明天是周末,上午有半天假呢?丁晟洋開心的想道。
等待飯熟的時間裡,他給奶奶打了個電話,老人家的關心瑣碎而溫暖。丁晟洋有點不耐煩,說下個月多打點錢過來就掛了。剛說完他肚子又突然痛起來,他進了衛生間,幾乎是剛脫下褲子才想起進來時外面的門沒有關。
沒事,反正也沒人來,丁晟洋心安理得的大便,外面傳來一點響動。
丁晟洋上完廁所出來,洗手時發現桌子上有張紙條。
「善惡難逃。」上面只寫了這麼四個字。
丁晟洋幾乎站立不住,他馬上跑去樓梯口,自然是沒人。他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把紙條撕碎扔進垃圾桶,晚飯也沒有吃就躺在床上,裹上一床厚厚的被子。
他感覺到自已全身正在發抖,心裡充滿了自責與後悔,他後悔自已不應該接受劉顯的要求。
房間里的鬧鐘「啪嗒啪嗒」的響,丁晟洋盯著指針轉了一圈又一圈,還沒有一點要睡的意思,可是明天下午還有一場重要的考試啊。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里不斷回想起一個女孩子的身影。
一定是她,她回來複仇了!
入深夜了,窗外月光灑進來令屋子亮如白晝,猶如異境。丁晟洋吃了兩片安眠藥但無濟於事,他像一個垂死之人躺在床上,眼睛睜的大大的,他似乎看到窗外的月亮飄了進來,一團巨大的發著銀白色光芒的物體來到他的窗前,把整個屋子照的通體發亮,一切都在發光,顫抖,微風吹進來,有一股「嗡嗡」的聲音在他周圍轉來轉去。丁晟洋大叫著閉上眼睛,幾乎是一剎那,漆黑的四周里浮現出一個紅點,慢慢的紅點變大,丁晟洋嚇得在夢裡閉上眼睛,又是漆黑一片了。
他睜開眼,仍是黑色的一切,丁晟洋下意識的回頭一看,一輪碩大的火紅色的火球猛然出現在他眼前,他忽然認出這個東西是什麼了。
是太陽。
丁晟洋突然感覺到腳下失去了支持的物體,他墜落下去,像跌進一個深井,夢裡夢外都是無盡的深淵。

陳尋打開門,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已經指向零點了。
他脫下外套,躺在沙發上閉目沉思,他沒有開燈,因為他想一個人靜靜享受這美妙的時刻,手指輕輕拍打著桌子,他忽然想起《卡農》這首曲子,歡快,靈敏。
「你回來了?」燈被打開,奶奶站在房間門口一臉慈愛的看著他。
陳尋回過頭去,站起身來說:「奶奶,天冷,你回去睡吧。」
奶奶沒有作聲,走到客廳的牆上拿起一個相框,相框里是有五個人,分別是她老伴,她兒子,她媳婦,她孫子。奶奶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哭出來,陳尋拿過去,又重新掛在牆上。
「都過去這麼久了還看幹什麼。」陳尋說。
奶奶用手擦了擦眼睛,慢慢的朝自已房間走去。陳尋從後面抱住她,說:「奶奶,一切都會好的,我發誓。」
是的,我發誓。

「老楊,因為丁晟洋的死,你的升職取消了,你知道吧?」老李小心的看著楊中江的眼睛。
「我知道。」老楊平靜的答道。
「上面說你要是再一意孤行,就撤職。」
「我明白。」
「那就好。」老李鬆了一口氣,掏出一份資料。
「照片呢,的確是那個叫丁晟洋的小子乾的,不過唆使他的人我們也查到了,就是這個人。」老李拿出一張頗為模糊的照片,老楊拿過來,一個看起來十分穩重的年輕人。
「他叫劉顯,不過現在改名為劉木深,是大一的學生,今年十九歲,他的父母於幾年前死於一場商場劫持事件,他家裡很有錢,是當地有名的人物,如今他父母的家業由他叔叔代為管理。」老李看了一眼楊中江,對方仍是毫無反應。
「這個事情會有點難搞,因為上面的原因。」老李小聲說。不過我們會儘力,老李表示。
楊中江盯著手中的照片,覺得上面的人似曾相識。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楊中江接過一看,是陌生號碼,裡面傳來一個略顯怪異的聲音。
「你聽過卡農嗎?」語速很快。
「什麼?」
「我吹給你聽啊。」
電話里響起口琴吹奏的聲音。
「怎麼樣,楊警官?」
「你什麼意思?」
「救救我。」
「怎麼救?」
「拿你的命。」
「我的命?」
「你已經償還一條了,還有一條。」
「你是誰?」
「十二年前,金融大廈商場三樓,五個罪犯搶劫其中一家金行,被警察包圍,後來他們劫持了四個人質,你記得吧?」
「記得。」楊中江說。
「因為你們久攻不下,對方又縮在一個小房間里,身為隊長的你怕對方走後門逃走,於是你發了強攻的命令,是不是?」
「是。」楊中江拿手機的手微微發抖。
「然後罪犯引爆了手中的炸彈,和四名人質同歸於盡,是不是?」
「那是因為當時情況特殊,而且商場經理證實了後面有一條暗道,對方隨時隨地可能逃走。」
「我問你是不是。」對方說話的力度加大了幾分。
「是。」楊中江回答。
「那裡面有我的父母。」
楊中江沉默許久,說我很抱歉。
「你看過《基督山伯爵》嗎?」
楊中江沒有回答。
「那《哈姆雷特》呢?」
「對不起。」
「不,是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楊警官,我是壞人。」
對方掛了電話,楊中江沉默了一會兒,關上手機,嘴角緊閉,他一拳打在牆上,眼裡終於落出一滴淚來。
(3)
十年後。
吳清璇在超市裡推著購物車瀏覽商品,她拿起一包衛生紙看了看標價後又搖搖頭放下,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請問這裡有打折處理的菜嗎?」吳清璇向一個正在擦櫃檯工作的大娘問道。
「喏。」大娘用嘴一努,繼續擦桌子的另一角去了。吳清璇走過去,挑起一些青菜仔細看了看,最後略帶失望的放進購物籃里。
打開門,陳尋正躺在沙發上睡覺,她嘆了一口氣,跑到房間拿了一床毯子給他披上。吳清璇望著眼前這個她深愛的男人熟睡著,清秀的五官和那時而倔強的眼神都牢牢的吸引住她,吳清璇覺得這是命中注定,愛一個人就是命中注定的,你愛上他那麼你一輩子都放不下他,這是鐵律,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為此她和條件優越的家庭決裂,義無反顧的選擇相信陳尋,而對方也是如此,他雖然從未說過愛我,但他肯定是愛我的,吳清璇心想。
陳尋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他突然想起今天晚上會有學生來上課,於是急忙起來洗了個臉,吳清璇在廚房做飯,油和青菜碰在一起發出清烈的響聲。
「怎麼了?飯還沒好呢,先看會兒電視。」吳清璇在廚房裡說。
「晚上有學生來補課。」陳尋穿上衣服,拿出數學課本,他現在為一家補習學校工作,教一群正準備高考的學生數學。
吳清璇「哦」了一聲便沒有說話,陳尋開始認真備課,他先找出幾道早就有代表性但又不太難的題目,逐步寫下步驟,隨後又列出另外幾種答案,想找出最適合學生的那種答案,最後他又翻出幾道頗有難度的練習題預備給學生課後練習做。時間慢慢的過去,當他們準備吃飯的時候,補習的學生來了。
「來來來,剛好開飯,一起來吃。」吳清璇招待著這些正處於美好年紀的少男少女們。
「不了不了。」學生們笑著拒絕,說怕擾了師父師娘的浪漫晚餐,陳尋笑了笑,吳清璇也開心的笑起來。
吃飯的時間裡,學生們在這難得自由時間裡變得活潑異常,不斷問吳清璇一些刁鑽又八卦的問題,比如和老師什麼時候認識啊,誰先追的誰啊,有沒有婚前性行為啊,甚至問到師母對性生活滿不滿意這樣的問題時,陳尋也沒有發脾氣,只是淡然的夾菜吃飯,聽著他們的談話。
「陳老師,你的初戀是不是吳師母啊?」一個長的古靈精怪的女生忽然向陳尋問道。
陳尋微笑,說不是。
這下徹底的炸開了鍋,學生吵著問陳尋初戀是誰?有沒有吳清璇好看?陳尋是不是曾經腳踏兩隻船?陳尋只是笑著,沒有正面回答,連吳清璇臉上都閃過一些難過的神色。
等學生們走後,吳清璇在廚房刷碗,陳尋在客廳默默抽煙看書,屋子裡一下安靜下來。像是在醞釀一團沉默,這團沉默隨時間愈發壯大,如同有重量般的壓的人透不過氣來。
「她都死這麼多年了,你還忘不了她。」
暗黃的燈光打在陳尋看的書上,他略一側身,把書放在桌子上,閉著眼睛養神。
「你喜歡過我嗎?」吳清璇不知何時從廚房出來,臉上掛著淚珠,望著躺在沙發的陳尋。
「喜歡。」
「那愛呢?」
一會兒後,傳來「我不知道」四個字。
「為什麼?」
「很複雜。」陳尋把身子直起來,看著吳清璇說:「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就決定了,無法改變,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這不是愛情,這是一個人的信仰。」
「所以呢,她就值得你一輩子去喜歡,她就這麼高貴?」
「別褻瀆我的感情,我警告你。」陳尋冷漠的盯著吳清璇,彷彿一瞬間變了一個人。
「我不是為自已傷心。」吳清璇哭著說:
「我是可憐你。」
「對不起,清璇,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很小就註定了。」陳尋誠懇而認真的說。
吳清璇奪門而出,頭也不回的跑下樓,陳尋獃獃的望著門口,遠處有一架飛機飛過,他蹲下來,把書撿起,忍住眼中的淚。
當五歲的陳尋聽到自已的父親死掉的時候,他不知該做何種反應,他只是個五歲的孩子,還是一個覺得死亡很遙遠的年齡。
他只知道,他本應幸福的生活從此破滅,這世上最疼愛的人離他而去。他的母親受不了這個貧窮清冷的家庭終於另尋新歡,對方當著他的面說不準帶孩子過來,他母親同意了。
他記得他母親點頭的那一刻,這是他童年結束的那一刻,他來到另外一個世界,這裡的人們活的很純粹,只為一個目的而活,而這個目的就是迫使他們來這裡的原因。
很快他就明白了父親的死是因為一個警察的錯誤命令,就是那個略顯英雄主義的命令讓他父親死在暴徒的炸彈下。他查到那個警察的名字,發現那個警察有一個女兒叫楊依。
楊依大他兩歲,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永遠溫柔和藹的姐姐。陳尋想過無數次方法殺死這個女生來為自已父親報仇,但是慢慢的發現,楊依的母親也不在人世了,這讓他強硬冰冷的心有了一些猶豫。
最後陳尋放棄了復仇的心思,她和自已都是這個世界的孤兒,都是在本應得到愛的年紀失去了愛,自已又何必為難她呢。而且由於多次的跟蹤調查,對方和他慢慢的熟悉起來,楊依熱情大方,陳尋謹慎嚴密,他們性格的互補使他們找到許多共同的話題,於是他們由陌生人變為朋友最後成為男女朋友,他們甚至約好考同一所中學和大學,然後畢業,結婚。陳尋被幸福衝擊的有些意外,他確信楊依就是自已這一生中最理想的情人,並且從小就缺乏母愛的陳尋從楊依那裡尋找到與眾不同的依賴感,他喜歡她,他依賴她。
楊依死的那天晚上,陳尋的母親正在家裡收拾東西準備搬家,她抱歉的摸了摸十五歲兒子的頭,帶著一箱子衣服出了門。陳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廚房裡水開了,奶奶提過水壺,一盞昏黃的燈在搖晃,陳尋嗅到了泥土的氣味,那種有夜行動物爬過的,帶有潮濕的泥土,腐爛的,新鮮的,忽明忽暗的,也許還摻雜著些悲哀。
從那以後,陳尋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他不與人說話也不會參加任何團體活動,他拒絕上課回答老師的問題,儘管他明白。他的學習成績也因此變得無比優秀,高考考取了可以選擇任何一所大學的分數,卻最終報了一座不收取任何學費還給予補貼的師範學校,因為他幾乎沒有和其他人交流的習慣所以只能做老師,公立學校的老師看不起他,認為他太高傲。於是他辭職來到一所補習學校,這裡只需要和學生們說話,不用討好那些大腹便便的領導,他欣然接受了這份工作,欣然接受了生活,雖然他還是一個人,直到吳清璇走進他的生活,他也喜歡這個女人,善良,溫婉,足夠漂亮,因為他和家裡決裂甚至搬到郊區出租屋也沒有半點怨言,但陳尋就是無法愛上她,實際上,自從楊依去世後,陳尋就發現自已愛不上任何人了。他的內心曾經被父親突然離世關了一扇門,母親離開他又關了一扇門,楊依的死把他最後一扇門也重重的關上,這門無法被開啟,除非關上門的人親自來開。

楊中江戴上老花鏡,打開電視,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終於找到要看的頻道,畫面閃了一下,滅了。
停電了,楊中江放下老花鏡,揉了揉眼睛,靠在沙發上望著四周漆黑的一片。
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楊中江沒有接,他想一個人安靜的休息這難得的片刻。
手機一直在響鈴,在暗淡的房間顯得特別突兀,彷彿警告再不接就有大事發生。楊中江拿過來一看,是陌生號碼,按開了接聽鍵。
手機里一片寂靜,可能是對方沒想到他會接。
裡面傳來幾聲響動,似乎是為了確認接聽者是機主本人,楊中江不屑的一笑,說:
「我是楊中江,有什麼事?」
「好。」
手機里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音,還有拖鞋在地板上划動的聲音,一會兒後,裡面說話了:
「不要再查那件案子了,有人想害你。」
「誰害我?」
「我會做完這件事的。」
「你是誰?」
「記住了,別查了,別造成無所謂的損失。」
「你有證據了?」
對方沒說話,楊中江感覺對面要掛電話,急忙說道:
「丁晟洋是不是你殺的?」
一陣沉默後,對方回答「是。」
「為什麼?你有殺人的權利?」
手機響起一陣略微低沉的冷笑,楊中江憤怒道:「他只是幫凶,並不是殺害我女兒的主要嫌疑人,你就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的殺了他?」
「他只是幫凶。」對方機械的重複了一句,似乎在醞釀下一句,說:「你是楊依的父親?」
楊中江沒有說話。
「你女兒,是被他強姦才跳樓的。」
楊中江等了許久才領會到這句話的真正意思,他發著顫抖的聲音說:「這是真的?」
「這個世界沒有誰可以信賴,除了愛你的人和自已,我做的,只是復仇而已。」對方的語音有點失控。
「你能體驗到失去的感覺嗎,就是你擁有過卻全部丟掉的感覺,它只讓你保留那種回憶,什麼一帆風順,什麼五彩繽紛,什麼幸福美滿,這些都是曇花一現,你甚至能想到它們會消失,但你就是留不住它,眼睜睜的,簡直如割肉一般的體會,一個一個的從你身邊偷走,你無可奈何,你無計可施。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親眼看著你愛的人離你而去卻絲毫辦法也沒有,你可能會知道他們會在何日何時何分何秒離開,但到時你卻只能痛哭著看著,像一個孩子樣無助。」
「這樣的事,我經歷了三次,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這他媽的意味著老子現在每分每秒都在強撐的活著!什麼狗屁警察!什麼狗屁法律!什麼狗屁正義!楊依死了快二十年了,兇手還他媽的活的好好的,你叫我信警察?啊?你叫我怎麼信?拿自已的命信嗎!?」
楊中江一語不發的聽完,蹲了下來,爾後說道:「楊依的死,我的過錯,但是,殺人兇手我也要捉拿歸案,因為我是警察。」
「很好。」對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帶了一絲輕蔑說:「期待和你的交手。」
電來了,屏幕重新打開,一堆人圍著一個脫口秀主持人大笑。楊中江關掉電視,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

幾乎剛從這個街角拐過去,楊中江就發現了老李。
老李似乎顯得比楊中江更蒼老些了,常年的警察生涯令的他的生命力提前銳減。頭髮幾乎全部變為灰白色,皺紋也爬滿了臉龐,鬍子稀稀拉拉的生在下頜處,背部有點彎曲,雖然老李想努力坐的更正一點。
「來了啊。」老李拉出一把椅子,兩人坐在一家餐館的角落處,楊中江坐下,板著一張神色漠然的臉。
「怎麼了?最近廣場舞大隊不歡迎你?」老李笑著問道。
「升副局了?」楊中江盯著老李看。
「嘿,多少年了還不給哥個副局,要是你不退,這位子就是你的,我也就是替你坐坐。」老李給楊中江倒了一杯酒。
兩人都沒什麼話,觀看外面的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人群,大人,小孩,年輕女人,年老的人,走著,站著,牽著,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木著臉望著天空,上面是一排又一排的廣告牌和電線。楊中江淡漠的盯著窗外,手指敲打著桌上的玻璃面。
「你說當警察的真有意思,一大半輩子都在觀察別人。」楊中江突然發話說。
老李也望向外面,說:「是啊。」說完這句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老李。」
「嗯?」
「你還相信好人嗎?」
「怎麼了?」老李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楊中江。
「我只是有點懷疑,你想啊,我們這麼多年一直乾的事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也許有的不是。」老李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說:「大部分還是正義的。」
「正義?」楊中江冷笑一聲,說:「你還相信正義嗎?」
老李沒有說話,倒了一杯酒吞了,靠在椅子上半天后又說:「老楊,我知道,你還沒放下那個事,為此你工作也丟了,愛情也放棄了,還想怎樣呢?小依的死不是你的錯。」
「別跟我提小依!」楊中江站起來對老李怒吼道。一個玻璃杯被他摔碎,大廳里所有人都望著他。
「是我的錯,是我無能。」老李盯著楊中江慚愧道:「我沒辦法將兇手歸案,老楊,你打我吧,是我的錯,我很早就想向你認錯了,是我沒用,真的,老楊,你怎樣打我我都不還手。」老李對著楊中江跪在地上,低著頭痛哭道,楊中江也跪下來,抱住他多年的老朋友。

「這麼說,是當時的屍檢報告出了問題。」老李在煙灰缸上彈掉煙灰,若有所思的說道。
「原因很明顯了,那個人買通了你我的上司,假造了一份屍檢報告,是我的失職,我沒想到對方背景這麼大,我早該想到小依那麼堅強的孩子不會為一張照片自殺的。」老李說道。
「是我的錯。」楊中江懊悔的抓著自已的頭,說:「都是我對自已女兒太少照顧才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不是你的責任,老楊,你現在最主要的就是保持冷靜,那個劉木深的主要目的就是激怒你,然後抓住你的把柄,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不要擅自行動,可以?」
楊中江把頭深埋在雙膝間,微微點了點頭。
「那個提供給你這個消息的人是誰?」老李忽然意識到這是案件的關鍵點。
楊中江抬起頭來,說:「叫陳尋,十年前我見過他一面。」
「這個人,怎麼樣?」
怎麼樣?楊中江回憶起第一次見陳尋的時候,第一印象就是這是一個沉著冷靜的孩子。
「很有條理的一個人,心思縝密,邏輯清晰,而且心理素質極強,我懷疑丁晟洋的殺人案和他有關。」
「怎麼?他和你女兒認識?」老李像是發現了什麼重大線索。
「他應該是我女兒當時的男朋友,他的父親就死於二十年前的金融大廈人質劫持案。」
「那都是當年的事了。」老李說。
「可我一直還忘不了。」
「你不必自責,換成是我也會選你的做法,迫不得已,畢竟你也是受害者。」
「我太對不起楊依的媽媽了。」楊中江一臉痛苦的說。
「好好在家休息,我會收集到劉木深的犯罪證據的,放心。」老李堅定的說。

(4)
「喂,陳尋,你說這塊雲像不像馬克思?」
「什麼?馬克思?」陳尋湊上楊依身旁看向天空,說這雲明明像海盜船。
「什麼呀。」楊依開心的笑著,夏日的微風吹拂過她的劉海,痒痒的。陳尋看到她的貝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一粒粒金色太陽。
「陳尋。」
「嗯?」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好。」
「你有被人愛過嗎?」
陳尋停下來,仔細想了一會兒,說當然有。
「誰?」
「我父親,不過很早就去世了。」
「那你母親呢?」
「不。」陳尋果斷的說了出來,「她不愛我,她只愛她從外面帶來的男人。」
「那你呢?你沒有被愛過嗎?」陳尋問。
「模模糊糊有,我不知道,因為太輕了,所以我感受不到,我要那種直接的,可以看見的。」
「你爸爸難道不關心你嗎?」
「他只關心他的工作,他認為我不需要被關心,其實啊,女孩子就是要被人關心才能被稱為女孩子嘛,我多想有一個周末,我父母帶著我去公園玩,看一天雲都成,只要能呆一塊兒。」楊依嚮往的說道。
「雖然我不是女孩子,但我也想過這麼一個周末,什麼都不用干,就和他們一起待著,最好還有你。」
「你這人。」楊依笑道,說:「講起笑話來還是蠻浪漫的。」
「那你覺得被人愛是種什麼感覺?」陳尋看著楊依的後背說,楊依慢慢的推著單車,裙子輕輕抖動,露出光潔的小腿。
「大概被人愛就是任性吧,比如我說,陳尋,我想吃棒棒糖,然後你幫我買回來,然後我說棒棒糖不合我意,我要吃棉花糖,然後你就呼哧呼哧跑去幫我買棉花糖,如果你能這樣我就決定嫁給你。」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陳尋覺得天氣有些燥熱,他不停的擦著汗。楊依回頭看了他一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聽說要嫁你,緊張了?」
陳尋連連搖頭,他忽然覺得活在人世實在是太美好,陽光,青草,閃亮的牙齒,燦爛的笑容,包括那幾朵似馬克思又似海盜船的雲,簡直一切都可愛極了。
「喂,陳尋,會說那種告白式的話嗎?」
「什麼?」陳尋詫異道。
「就是使女孩子聽了開心的話。」
「唔,那我就說對你的直觀感受就好了。」
「怎麼樣?」
「嗯......,你給我的印象是初春剛下的細雨和晚秋未落的薄暮。」
「說我?」
「嗯。」
「不行,太浮誇了,要真情實感的。」
「我喜歡你,楊依。」
「有多喜歡?」
「如同山隔著海,如同鳥投著林。」
「還可以,就是太遠。」
陳尋跑上前去,拉住楊依的肩膀,默默的看著對方,隨後說道:「楊依,我想我和你都是這世界無足輕重的人,因為我們都曾被這世界拋棄過,但至少,對於我們彼此來說,在這世上我們是最為重要的。」
楊依聽完,淚流滿面的說:「這一句足夠我活這一世了。」

劉木深拿起一支鏢,微眯左眼,猛的擲出去,正中靶心。他面無表情的坐下,打了個響指,一個墨鏡男畢恭畢敬的遞過來一杯咖啡。
「手機拿來。」
另外一個墨鏡男拿給他,劉木深躺在長沙發椅上看著天空發獃。他忽然想起自已很久沒吹口琴了。
「你們有誰會吹口琴的?」
周圍人互相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劉木深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支口琴來,會吹口琴還是他父親教他的。
「劉總,董事長剛來電話提醒說下午有一個客戶要見面,現在不動身的話恐怕——」,一個中年模樣的男子略有為難的說道。
「推了。」劉木深輕描淡寫的說。
「可是,這是董事長特別交代要——」,中年男子似乎有些著急。
劉木深冷冷的盯了對方一眼,把快要放到嘴邊的口琴拿下來,撥通了一個手機號碼。
「喂,叔叔,我是木深。」
「是一個人?」
劉木深使了個眼色,周圍的人退了下去,他說「是。」
「最近有警察盯上你了,行事謹慎點,別太張揚,懂?」
劉木深沒有說話,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
「你不管理生意,可以,但至少得保住你自已。」電話里的語氣有些激烈,說完後對方掛了,劉木深微微一笑,把口琴放在嘴邊吹了一段《送別》,他忽然體會到這樂器的妙處了,是一種快感,宛如時光倒流般的萬物回溯似重影,一縷哀怨伴著一曲悲歌環繞直上人心,心中彷彿一道驚雷轟隆作響,令人思緒萬千,惆悵惘然。
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劉木深端著一杯咖啡望著遠方,他以前覺得人生這種話題太遙遠了,太空泛了,可是現在卻又慢慢感興趣了,體會的多了,越覺得對這類東西的了解是多麼有意思。人性、正義、抉擇,簡直像是對世界這個舞台的劇本設定,自已只需像導演一樣,拿著喇叭看著鏡頭指揮千軍萬馬,無論是誰他都躲不過既定的劇情表演,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不真正到演出來的那一刻你永遠不知道你自已能演出什麼效果,簡直讓人興趣盎然,欲罷不能。劉木深開始明白為什麼那些古代的大學者拍著胸脯說自已只為真理而活,為某一樣東西而活是一件多麼有意思的事,純粹,乾淨,利落,像是午後陽光下晾曬的白襯衫。人這一生就只應該為一件事而活的,只有這樣的人生才叫做有意義的人生吧,劉木深心想。
那個孩子叫陳尋,十年過去了,他和我都是為一個目的而活的人。劉木深開始想像住在另一方的陳尋,他想像一個失去心愛父親的少年承受了被母親拋棄,然後又失去最愛的人的痛苦,但他仍然選擇了相信,這出乎了劉木深的意料,他本以為他會以一個哈姆雷特的姿態來複仇一切與之有關的人,但是他一直在隱忍,像一個老練的獵手把自已深藏在黑夜裡,默默觀察著黑夜中的風吹草動,時時刻刻握緊手中的刀,如一團最濃的墨染在最深的夜裡。
期待和你的交手,劉木深隔著遠方抬起手中的杯子。
(最終章)
老李裹緊身上的黑色大衣,獨自一人穿過幾條小巷,沒有人看著他,他像一隻黑色的鳥筆直前行忽而左轉或右閃入一條偏僻的小道,如此幾次後,他確認後面沒有人跟蹤他後,轉身上了一座外表看起來極其破舊的公寓的樓梯,樓梯吱吱呀呀的響個不停,老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就這麼一會兒他發現自已已經出了不亞於一場劇烈運動後出的出汗量。他感覺到自已從未這麼緊張過,上一次帶給他這種感覺的時候是他得知自已做了父親去醫院看自已兒子的時候,懷揣著一種急欲分享的激動與喜悅,卻又不知如何安放的幸福感。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為了小依,為了老楊,也為了自已的正義。
「喂?」楊中江打開手機說道。
「很好,因為你們的表演使得這場戲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電話里的人似乎很開心。
「你很快就會被繩之以法的。」楊中江明白對方是誰了。
「有趣。」對方鼓掌,又說:「不知你們還能不能玩到最終章呢?」
「放心,我們是殺不死的。」
「嘖嘖,說的很偉大,可惜已經有人死了。」
「你什麼意思?」楊中江忽然聽出一絲異常來。
「你那個可敬的李警官聽說有人舉報我,立馬跑去收集我的罪證,所以就中了別人的圈套。」
「然後呢?」楊中江顫抖的問。
「被殺了。」
沉息良久,楊中江忍住自已的情緒說:「你怎麼會知道?我為什麼相信你?」
「因為啊。」對方笑著說:「他想親自殺了我啊,所以他要除掉一切可能會阻礙他的人。」
「這個混蛋!」楊中江失聲痛罵出來,他把手機摔在地上。
楊中江去看了老李最後一眼,這個多年的老朋友最後一刻還緊緊抓著一個布袋,布袋是空的,說明殺他的人臨時取走了它,這是一個設計好了的陰謀。
楊中江在老李的葬禮上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他看著他年幼的兒子伏在老李的屍體上痛哭,感覺內心正被千刀萬剮。因為自已又有一個人死去了,這就是自已所堅守的結果嗎?這就是自已所選擇的正義嗎?難道所有努力的結果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死亡嗎?自已作為一個警察又究竟能做些什麼?為什麼?這是楊中江問自已的話,卻無法解答。
我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了,楊中江喊著妻子女兒的名字,淚眼中彷彿看到他們走來。房間散亂的擺著幾瓶酒,沒有開燈,漂浮著腐爛、潮濕的氣息,周圍安靜極了,像是演唱會歌手即將開唱示意觀眾安靜的那一刻,一切都無聲無息起來。楊中江閉著眼睛,夢到了許多以前的事和人,心向神往的,破舊不堪的,夢幻神迷的,玄妙不定的,令人沉醉其中而不得已自知。楊中江忽然想到死亡,他覺得他應該死去,最好像跌入深淵的那種死法,不停的墜落,如一隻無法停歇的鳥,在風裡永久的睡去。
房間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色的身影,楊中江驚的坐起,黑暗裡透出一個青年男子的輪廓。
「要結束了。」男子說。
「你是陳尋!」楊中江認出來,猛的向前撲去,對方微微一閃,他撞到地板上「噗通」一響。
「人不是我殺的。」男子冷冷的說道。
「別狡辯了。」楊中江揮手向後一擊,仍落空。
「他想激怒你來殺我,以此來誘使你犯罪。」
「胡說!」楊中江怒吼道,說:「明明是去你那兒才被殺的,我查了劉木深的在場證據,他根本不知道老李會去你那兒。」
「他很早就派人跟蹤了李警官,而且憑他的背景,暗地裡殺一個人不是難事。」
「他為什麼?」楊中江突然悲傷的說,「他明明可以直接殺我的。」
「他想要體會折磨你的快感。」男子不急不慢的說。
「明天,記住,明天,他會去金融大廈為他父母死的地方祭奠,我會去殺了他,然後自首。」
「你不怕我現在抓了你嗎?」楊中江盯著陳尋的眼睛問。
「這樣你就沒辦法懲罰到惡人了,憑你們掌握的證據還不足以定罪,我會在自首的時候交給你們,所以你最好不要報警,不然我們都沒好處。」
男子離去,楊中江望著窗外,外面是無邊無際的夜色。

第二天上午十點,金融大廈。
劉木深對著鏡子看了許久,終於滿意了身上的這身行頭。深色西裝,黑色領帶,端莊得體的髮型,用定型膠噴過。他很久沒有這麼精心裝扮過自已,也很少這麼心情好過,今天是個重要日子,不能有任何閃失。
楊中江一大早就出了門,隨便在路邊攤吃了點便趕去金融大廈。今天周末,辦公的人很多,暫時沒有發現什麼行事異常的人。倒是大門口有幾個玩偶人,看來是某個商場正在搞促銷活動。楊中江粗粗的往周圍打量了幾眼,有幾個發放傳單的年輕人守在自動樓梯口,另外還有一群守在電梯門表情焦急的上班族,除此之外,就只有自已這個略顯不同的警察了。楊中江點燃一支煙,坐在一個不為人所注意的角落。
陳尋慢慢的穿上黑色長衫,蓋住自已結實的肌肉,然後套上一件黑色連帽衫,帽子很大,足以蓋住自已的頭。彎下身繫緊自已的鞋帶,對著鏡子看了一眼,似乎還滿意,隨後一言不發的出了門。大早上人還很少,公交車,汽車,自行車,咒罵的中年男子,打電話的年輕女人,哭鬧的小孩,灰濛濛的天空。
似乎要下雨了。
劉木深走進大廈門口,一個cos朱迪警官的玩偶人對他打招呼,劉木深直接上了樓,後面跟著兩個中年男人。一個年輕的女學生一件崇拜的看著他,跟同伴說這個人好像某明星。劉木深面無表情的上了自動扶梯,有人遞給他一張傳單,他接了過來並沒有看,只是拿著這張紙往大腿上拍,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他看到一個穿黑衣連帽衫的人正向他走來,手裡抱著一摞傳單,他猜裡面有一把刀。
「先生您好,請問——」還沒等黑衣連帽衫男子說完,他就被兩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按在地上。外面響起警車尖銳的鈴聲。
「結束了,陳尋,我早知道你會來複仇,你以為我會這樣讓你殺嗎?我早就報了警。」劉木深冷笑著,抬起眼前這人的面龐,發現對方一臉無辜的望向他。
這不是他,劉木深忽然感覺到有人向他跑來,他回過頭,已經遲了,一把尖刀刺了進來,他堪堪避過,躲過要害處。他看到一個玩偶人抽出刀又向他捅來,他大叫,驚恐的往樓上跑去。玩偶人緊隨他身後,已經有警察上來了,這個人穿著這笨重的衣服肯定沒他快,只要他能拖延住就沒問題。
玩偶人不死不休的飛奔在他後面,劉木深捂著肚子勉強支撐著走著,求生的慾望支使著他前行,腹部因為劇烈運動已經淌出不少血,他回頭望了一眼,玩偶人的毅力有點超出他的想像,劉木深覺得這人的身形有些奇怪,步伐有些輕柔,不像是一個男人的步伐。就像是一把即將被流水沖刷掉的青草,死死的抓住河岸邊的泥土。劉木深跑到最後覺得自已快要流血過多而死了,玩偶人慢慢的放緩了速度,但仍然沒有放棄的意思。劉木深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躍上一階樓梯,如果他還能追上來就只能任他殺了。
玩偶人這是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彷彿隨時都會跌倒,手裡拿著一把刀,望著劉木深待著地方。似乎是天下最長的距離,玩偶人終於倒下了,他一動不動,劉木深聽到了樓下警察的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的變化,玩偶人又動起來,他爬了過來,劉木深嚇得渾身發抖,又站起來艱難的跑向不遠處,那裡有一個員工休息間,只要進去關上門就行了。劉木深幾乎是用盡全身每一分力氣在移動,他覺得他變成了草原上的獵物,自已只要有一絲鬆懈就會被殺死。
警察跑上來制服了玩偶人,他們揭開他的頭套,劉木深彷彿看到一個女人的臉,他想起那張和陳尋同居女人的臉。
這小子也不算枉活這一生了,有個這麼愛他的女人,劉木深心想。
「還沒結束。」他的背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他回頭看去,是那個黑色連帽衫人。對方一把提起他,從另外一個門出去,坐上電梯,劉木深笑了笑,黑色連帽衫人沒有看他,只是提著他的衣領,宛如提著一具死屍。
楊中江還沒有回過神來,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從那個黑衣人被按在地上到那個玩偶人突然刺向劉木深再到被抓捕幾乎就在幾分鐘之內。楊中江悄悄跟著劉木深的血跡,穿過一個小房間,打開另外一扇門,發現血跡走向電梯,頓時明白他們要去哪兒了。
天台上風很大,已經有了些細雨絲,似乎隨時都會下起瓢潑大雨。一個男子擒著一個男子走上最高處,他在等另一個人的到來,他知道他會來。
楊中江打開走上天台的門,風吹的幾個木板「呼啦啦」的響,幾朵暗雲聚集在天台上空,天空深處發出幾聲雷聲。楊中江沒費多大勁就發現了陳尋,一把刀對著劉木深的喉嚨。
「別亂別亂,陳尋,先放下刀子。」
「先認錯。」風吹亂陳尋的頭髮,他的黑色衣服也隨風揚動,像一個正在惡劣天氣中捕魚的漁夫。
「什麼?」
「先是那四個人質的,我父親,他雙親,還有你妻子,死的那四個人。」對方的聲音不大,卻很有力。
楊中江跪下,緩慢的磕了一個頭,對著陳尋和劉木深說:「對不起。」
「第二個,你女兒,楊依的。」
楊中江跪下,隆重的磕了第二個頭,雨下大了,樓頂的廣告牌被雨水打的「噼里啪啦」的響。
「第三個,你同事,李警官的。」
楊中江照做,頭上出現一團血跡。
「把他交給警察吧,相信我們。」楊中江對陳尋說。
「我以前——」陳尋笑著說,低下頭又抬起來說:「我以前以為,人生出來就是愛與被愛的,真的,很真誠,多麼真誠這個世界,我一次次的告訴自已,要相信,要相信法律,相信大家所相信的,不僅為了活著的人也為了死去的人。可是,你知道嗎,這種感覺很奇怪,人生很奇怪,我看過一本書說「什麼五彩繽紛,什麼一帆風順,都不如「虛驚一場」來的更令人開心,我多麼希望這是虛驚一場,就像一個夢。」陳尋微笑著說,渾身顫抖著,接著一股低沉卻很有力量的聲音從他嘴裡迸發出來:
「可是這世界它不饒我,我贈它信任它卻還我欺騙,我無數次的等待你們,盼望你們能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告訴我——終於抓到殺害你女朋友的兇手了,可是你們沒有,你們只是敷衍塞責,日復一日的做一些連他媽小學生都會做的事,能逃就逃,貪污,偽造,欺騙,你叫我怎麼相信?!」
「殺了我。」劉木深嘴角滴著血說道,他握住陳尋拿刀的手說:「由你來處決才是最正確的,不要相信他們,把我交給他們我叔叔肯定能把我保出去,所以說趕快刺下去,不然待會兒警察上來就來不及了。」
「那你想過別人會怎麼想嗎,那些小孩子會怎樣想嗎?難道讓他們一出生就被灌輸這是一個黑暗的無可救藥的世界嗎?難道你要讓他們從一出生就對警察抱有偏見對正義抱有懷疑嗎?你要讓這世界從此就斷掉對未來的希望嗎?你以為,全天下就只有你一個人遭受了這痛苦嗎?你讓那些大部分因公殉職的警察怎麼想?我是一個壞人?我為壞人工作?你自已一人受到了不公就要波及到其他人,你夠格嗎?!」楊中江在狂風中怒吼,一道閃電印出來,耀出三個人的臉,雨仍是冰冷冷的下著,不久傳來一陣「轟隆」的雷聲。
陳尋佇立在風雨中,楊中江已經看不見他面部的表情,似乎在風裡睡著一樣,時間流的似乎慢了一些,下面的警察已經上來將這兩人團團圍住,越來越多的人湧上來,雨下的越來越大,雷聲越來越緊,勸解員拿出喇叭,警長警告陳尋放下槍來爭取寬大處理,幾個年輕警察一臉緊張用手槍指著目標。楊中江忽然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了,只看到他們在動,在說話,在打手勢,他不知道他接下來該要怎麼做,到底誰是正確的?他望著天空,雨水沖刷著他的面龐,他想起剛進入警校的時候,師兄問他你要做什麼樣的警察,他說我想做一個好警察,師兄笑了笑,並未說話。
「我一生未做壞事,為何這樣?」陳尋慘淡一笑,舉起手中的尖刀,槍響了,他從樓頂跌落。

「老李,劉木深被抓了,證據是陳尋這小子用快遞發過來的,大傢伙都在給上面施壓,你放心,我活著的時候他出不來。你死了,我算是沒什麼朋友了,愛情,親情,友情,我丟的一乾二淨,這世界我沒什麼眷戀了,不過還是得爛活著,誰叫咱是名警察呢?」楊中江灑了一杯酒倒在老李的碑前,自已又喝了一口,繼續說:「我這些天一直在想,人要失去多少東西才會覺得自已活不下去,結果發現除了生命沒有,死很容易,活著卻是場挑戰,活著的人都是該尊敬的人,世間萬物,還是要有輪迴的好啊。」
楊中江走下山來,他看到幾隻飛鳥在天上不停的轉悠,大人們忙著拍照留念,小孩子們跑來跑去,青山秀水。楊中江發現一對十五六歲的情侶在前面走著,女孩子推著單車,男孩子跟在後面,忽然女孩子對男孩子停下說你看那朵雲像不像馬克思?男孩子瞧了半天,腦海中苦苦思索馬克思長什麼樣,楊中江走過去假裝往天上仔細觀察了一番,說還是像海盜船嘛。情侶二人相視一笑,楊中江也大笑,踏步向前走去,回家的路還很遠,他得早些回去。

(這個故事在邏輯上有很多硬傷,不算是懸疑故事,其實我想寫的是一個少年與另一個少年面對同一傷害而選擇的不同方法,裡面加了點自我的意淫,算是寫作者的一點小特權吧。)


不知道有沒有人看的懂~~坑很多

 一 【眼前】

  昏暗的屋子裡有三各男人。

  一個消瘦少年坐在桌子旁在寫著什麼,桌上厚厚的草稿紙上寫滿了讓人看不懂的公式。他咬住了筆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緊挨桌子的床上躺著一個人,相比桌上那位要年輕些,在三人中顯得最為悠閑,不停咿呀咿呀的自言自語,嘴裡還不時的發出咒罵,一會又傻傻的笑,一會雙手揉捏著枕頭,用頭往牆壁上撞去,怪異的表現顯得十分的神經質,其餘兩人顯然已經熟悉了他不正常的表現紛紛嘆了口氣。

  地上最後一人,年紀要大些,頭髮視乎很久沒有打理像枯草一樣的長在頭上,略帶混濁的雙眼死死盯住眼前的電腦,纖細的手指推了推厚厚的眼鏡自言自語:沒有我腦子裡的資料,這個世上是不可能有人能破解出來的。


   深夜。年長的中年男子,用手式比劃著什麼,不像是啞語而且很奇怪。

  桌子旁的人同樣用奇怪的手式回應著。

  房間兩人默契的筆畫著手式,不出一聲。

  幾分鐘後桌子旁的人低頭在紙上寫出了幾個公式,隨後對著地上的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臉上帶著興奮,迅速的寫著一些奇怪的符號,足足寫滿了幾張紙後才停筆露出滿足的笑容。

  床上的人獃獃的對著天花板,傻傻的笑,有些滲人。

  二 【回憶】

  實驗室里男子格外興奮的抱住女子,嘴角有些顫抖。

  「成功了,終於成功了!有了他我們人類將迎來腦域大開發的時代!」

  男子小心的放下一瓶紫色的液體,摸著女子的肚子:等孩子生下後,我們就結婚吧,哼,這次你家裡沒人會再有意見的。我的小公主在媽媽肚子里要乖乖哦。

  「你就知道是小公主了?」

  男子誇張的:我是誰,有史以來最聰明的生物學家兼物理學家,這能不知道?

  女子噗呲一笑:又臭屁,那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也沒見你發明出透視眼鏡啊。

  「哈哈,其實是上次去檢查的醫院裡有我一個一起考研的同學啦。」

  「哼,我就說嘛,難怪老大還沒出生的時候你就幫他取好名字了,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啊,老實交代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啊?」

 男子:「女的」見女子似乎不悅,連忙:「唉她雖然長得還行,但都沒老婆你一半好看呢,老婆你在學校那個時候是校花吧,不對、不對、是市花吧?」

  女子白了一眼:油嘴滑舌,不過算你識相,不過我讀書都是家族裡請老師過來的,我從來沒去過學校。
  ……………………………………………………………………


  煙霧吸入口鼻,在口腔鼻腔沐浴打磨然後裊裊而出,男子的思緒隨呼出的煙婉轉飄散。

  三 【內心獨白】

  帶著眼睛的中年男子掐滅了煙:

  當年哪些雜碎不僅竊取了我的研究成果,還害死了葉子。
  握緊拳頭:要是被我知道是誰,一定要他們…………話還沒說完男子就歇了一口氣,到底是誰幹的,為什麼這麼多年一點線索也沒有。
  愧疚的看著床上:唉,看來當初還是出現了紕漏,不然老二他也不會這樣。
  滿意的看著桌邊:不過老大倒是繼承了你和我的優點,長得像你,漂亮,腦子像我,聰明,不過可比我小時候厲害多了,現在已經在準備博士論文了,我們那個時候哪有18歲的博士嘛?


  桌子邊的消瘦少年:願來是這樣, 廣義二項式定理,居然能窺看到上帝領域,有意思,有意思。

  爸爸最近特別的奇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媽媽死後,他就一直很奇怪,最近他居然不說話了,也不許我對他說話,還教我手語,居然還是他自己創造的,我的心有點不安。

  沒意思,沒意思,還最難的研究成果這也太簡單了,唉可惜爸爸叫我拿到博士證後就去工作,可是我不想,我只想一心的做研究,但是弟弟這樣,唉,沒辦法爸爸不工作我們已經欠下好幾個月的房租了,每次我勸爸爸把他的發明的東西拿去買,他都不肯還說錢能有什麼用,可是他還不是為了省錢搞了各發電機~話說偷偷的在自己家用核發電不犯法吧?


  床上偏小一些的男子: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四 無情的人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有趣,太有趣了,人類馬上就要迎來快速發展的大時代了,葉子這下我放心了我這就來陪你了。」


  放心我會照顧好弟弟的,消瘦男子對著一具屍體說到。

  爸爸死了,自殺吃的安眠藥,當看到爸爸屍體的時候我有些吃驚,不是因為他死了,其實我知道在媽媽死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是因為放心不下弟弟才選擇活著的,奇怪的是他臉上居然帶著笑容,難道他在下面見到媽媽了嗎,不對爸爸那個笑容太詭異了,一種帶有滿足的邪笑,有點像上次他用發明的「頭疼機」報復了樓下那個半夜唱歌的吵鬧鬼後的笑容,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能讓那張多年嚴肅冰冷的臉露出那樣帶有復仇感覺的邪笑。

  還好,房東同意在寬限兩各月的房租,條件是我每天晚上必須幫他兒子補習功課。明天必須去找工作了,不然真要餓死,唉,我可憐的弟弟還是那樣,我們兄弟倆差點就要露宿街頭你知不知道?唉,或許他還不知道前幾天爸爸已經死了吧,可能還認為爸爸在睡覺吧。當我打完爸爸屍體的時候,他還在傻笑。

  五 惡魔出籠

  原來我是累贅啊,跳樓摔得稀巴爛有點慘,跳河萬一被人救了不是很尷尬,還好翻抽屜的時候爸爸的安眠藥還留下一些,奇怪昨天我記得已經沒有了啊,說實話我還真有些怕死啊。


  男子躺在冰冷的床上,16年了今天那種被監視的危機感已經消失了。

  以往傻傻的笑容不見,左嘴角像上彎起露出一股邪笑還有一顆槽牙:媽媽的仇我會報的,不過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惡魔已經出籠!


自己寫的一篇小說,當時沒有考慮好,可以說是寫崩了。還是發給大家看一下:


一切都要從我第一次擁抱女孩子說起。

那時候我剛上大學沒多久,面對學校里質量堪憂的姑娘們,一時間一籌莫展,每天晚上依靠跑步來發泄過剩的精力。

一個晚上,我照例去操場上跑步,十幾圈過後已經是滿身大汗。我走向看台,準備坐下歇一歇。這時候燈光剛好熄滅,四下一片黑暗。我走近看台,發現一個人影坐在第一排,把頭埋進膝蓋里,身體微微顫動。

我走上前去,低聲問道,同學,你怎麼了?
那人似乎抬起了頭,帶著哭腔,含糊不清的說,你能幫我個忙嗎?

聽聲音,是個姑娘。我心中一喜,說,什麼忙?

她忽然張開懷抱,我愣了一下,就感到了她的體溫。我心中竊喜,媽的,老子這不是在做春夢吧。

突然,脖子上有痛感傳來,我感覺到這姑娘在咬我。我就知道這世界上沒有這麼好的事,感情這姑娘把我當做她男朋友來發泄來了。

我準備推開她,卻感覺渾身酥軟,身上所以力氣消失殆盡,我一陣恍惚,好似整個人在雲端上飄飄蕩蕩。

良久,我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剛才那個姑娘早已消失。我舉目四望,發現空蕩蕩的操場上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拍拍自己的腦袋,不知道剛才的事情是真是假。

回到宿舍,老闆和大超正在看著一部三級片,電腦屏幕上的男主角正在對女主角說,小娟,我不介意你以前被你父親欺負過,也不介意之前你和我爸有過關係,不管你媽怎麼追求我,我心中愛的只有你一個。

老闆看見我回來,說,操,你錯過了一部好片,我跟你說,這部電影真他媽夠勁,電影里出現過的男人都和女主角做過,我敢打賭很快輪到女主角養的那條公狗了。

贊姐似乎看出了我的異樣,說,你怎麼了?

我摸了一下脖子,說,很接近。然後我告訴他們,我剛剛跑步的時候,碰到一個姑娘,那姑娘胸大腿長,擱一邊嘩嘩流淚著,一看見我走過去,立馬把我抱住,用她的胸用力的頂著我的胸,完了還用牙齒在我脖子上不知道是親還是咬了一大口,搞得我飄飄欲仙。

我點了根煙,吸了一口,繼續說,我跟你們說,我懷疑那個美女可能是早就對我心怡已久,但是她太害羞。你們看我長得那麼帥,她在我面前肯定感覺很自卑,於是一直不敢接近我,但是憋了那麼久,今天晚上還是忍不住了,於是她找到機會趁機占我便宜。

我說完,發現除了贊姐,其餘兩個孫子都在用看傻逼的眼光看著我。

老闆扔過來一個香瓜,說,你要是實在憋不住了,把這個瓜中間掏空,去廁所發泄一下,意淫傷身。

只有贊姐良知未泯,一臉關心的問我,你說得到底是真的假的?

我說,長得帥的人是不需要扯謊的。

贊姐哦了一聲,說,原來你是騙我們的啊。

當天晚上,我在這群王八蛋的笑話聲里進入睡夢。在夢中我反覆的夢到晚上在操場時的情景,只是我再也看不清那個姑娘的臉。在她抱住我的那一刻,我彷彿聽到野獸的叫聲。那一瞬間,我感覺心臟快要從胸腔里跳出。

第二天一早,我剛醒來,發現老闆坐在床頭正抽著煙,頂著個黑眼圈,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我說怎麼了你?老闆吐出一口煙,說,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磨了一宿的牙?


早餐我照例點了一份熱乾麵,剛吃一口就噁心得反胃,我吐出面來說,操,這面是壞的。我夾一筷子給贊姐,說,你嘗嘗。

贊姐搖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早晨不吃飯的。

一旁舔著香腸的大超湊過頭來,說,人家父母在學校外面又買了一套房,每天中餐晚餐為他準備山珍海味,人家那是營養過剩,你以為全世界和你一樣只吃得起三塊五的熱乾麵啊。

我氣得火冒三丈,說,少他媽看不起人,老子明天就去吃三塊七的公婆餅給你丫看。

我感覺滿嘴惡臭,再也沒有了胃口。等他們吃完,就一起趕去教學樓上課。教學樓每一樓都有一面衣冠鏡,經過那面鏡子的時候,我看著自己的臉,一瞬間覺得無比陌生。

去得太晚,只剩下幾個位子,匆忙坐下以後,我發現我們班上最漂亮的伍小雨就坐在我的前面,看著她雪白的脖子,我咂咂嘴巴。我正意淫著,伍小雨突然回了個頭,把我給嚇了一跳。伍小雨看了正在把完手機的贊姐一眼,趕緊轉過頭去。我看出了她眼神中的異樣,在心裡暗罵道,媽的,這美女居然喜歡基佬似的贊姐。

講台上毛概老師正說得唾沫橫飛,語重心長的告訴我們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說到激動時還會振臂高呼共產黨萬歲。

我們的毛概老師姓焦,所以我們幾個私底下喜歡稱呼他為那個性交的。

老闆說,你們是不知道,這姓焦的,別看他現在這麼愛黨敬業,丫私底下就是一個神棍,我上次有事去辦公室,看見他辦公桌上好幾本關於鬼怪風水的破書。

我說,要是哪一天殭屍鬼怪要來干他,他是不是得大喊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啊。

我準備繼續和老闆瞎侃,腮幫子卻突然疼了起來。我捂著腮幫子,趴在桌子上直翻白眼。終於熬到下課,我拔起腿來就往外跑,準備去校醫院看看。

沒想到,剛到走廊就被姓焦的攔住了,他說你跟我去辦公室,我有話要跟你說。

姓焦的坐在椅子上,看著我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同學,我看你印堂發黑,呈焦土之狀,氣色非常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髒東西了。

我一聽這話,差點笑出尿來。我強忍著笑意,一本正經的對他說,老師,黨就是我的太陽,就是我的希望,我相信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

他喝了口茶,微微一笑,說,你是不是被人咬過?

他看我臉上有驚訝之色,又繼續說,你現在是不是牙疼?

我滿臉震驚,但嘴上還是說,老師,你和我室友一起來整我的吧。

他把手中的玻璃茶杯遞給我,說,用力捏一下。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要求,但是還是照做了。我輕輕一捏,只聽見嘭的一聲,茶杯就變成了片片碎片,茶水四濺。我的手上有鮮血流出。

他笑著說,你看看自己的手。

我低下頭,發現手上的傷口竟然已經完全癒合。我滿臉震驚,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焦老師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站了起來,正對著我,說,你知道嗎,你快要變成殭屍了。

殭屍?

焦老師說,被咬四十八小時後,你就會長出屍牙,變成殭屍,從此只能以血為食。

我哆嗦道,我該怎麼辦?

只有一個辦法,焦老師正色道,在三天之內,找出咬你的殭屍,然後殺掉他。


我獨自坐在操場看台上,腦袋嗡嗡作響。

我想起剛才姓焦的話,殭屍只能喝血,不能吃飯。學校食堂每天開飯時人滿為患,這說明我們學校的殭屍沒有亂咬人,要不然學校食堂的大媽們得哭死。

我接著回憶起昨天晚上的情景,那個咬我的姑娘說話時含糊不清,好像故意捏著嗓子。想到這裡我心裡一驚,那個姑娘我應該認識。

我前前後後想了很長時間,暫時想到了三個懷疑對象,她們分別是謝小靜、許依依和趙安茹。我所認識的姑娘,就有她們仨沒和我一起吃過飯。

我們學校的男女比例是一比三,按照平均分配的原則,我來這裡以後,先後向三個姑娘伸出魔爪,結果無一成功。

我追的第一個姑娘是謝小靜。她是我在大學認識的第一個姑娘,那時正是夏天,她每天都穿短裙,美麗得一塌糊塗。

我當時覺得,她這麼多年來,肯定很孤獨,因為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像我這麼完美的男人,而像我這樣完美的男人,在每個姑娘的生命里頂多都只能出現一次,我有責任讓她學會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我過打算在一個晚上引誘謝小靜,因為謝小靜是我的朋友,而且胸部很豐滿,腰很細,屁股渾圓。除此之外,她的脖子端正修長,臉也很漂亮。我決定要和她在一起,而且認為她不應該不同意。假如她想借我的身體練開膛,我准讓她開;所以我借她身體一用也沒什麼不可以。
唯一的問題是她是個女人,女人家總有點小氣。為此我決定先請她看一場電影,我故意在美團上買了兩張八點半的票,這樣一來,電影結束以學校宿舍已經關門,我就有理由帶她去賓館開房。賓館房間有電腦,我可以先假裝正經的陪她看愛情片,然後是動作片,最後來一部愛情動作片完美壓哨。

沒想到的是,這一切都沒來得及發生。

在自動售票機取票的時候,我打算掏出手機看號碼,結果順帶著把安全套給一起掏了出來。我當時渾身冒著冷汗,準備學著周星馳把它當口香糖吃掉,沒想到她直接就是一巴掌,然後轉身離去。

不久以後,實在寂寞難耐,我於是又對我隔壁班班的學習委員發起了進攻。

在我的小時候,我的班長是個女生,此女長著一對招風耳,一雙三角眼,一隻塌鼻孔,一個香腸嘴,不僅如此,她的脾氣還甚丑,每個月在班務日誌上記了我不少名字,從此以後我對所有的女班幹部深惡痛絕。而我之所以能夠克服這個心理障礙去追求許依依的原因是,她比較漂亮。

我對她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在空間寫那麼多小說么?

她搖搖頭。

我說因為我喜歡一個人,我不敢告訴她,只知道不停的寫著單戀的小說,而女主角其實都是她。她就是你 。我低下頭,視線剛好落下她C罩杯的胸部上。 她突然挺起胸膛,說你懵誰呢,你每篇小說里的女主角都是平胸。 我說其實在你沒有發育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你了,這些小說都是那時候寫的,只是最近才發在空間里而已。她甩了我一耳光,說,老娘打小學四年級就不平胸了。

我追趙安茹的時間是追前兩個姑娘的時間之和。我每天送奶茶她,每晚在網上和她道晚安。並非是我有多麼喜歡這個姑娘,只是因為經過前兩次,我對這個姑娘已經毫無慾望與動力,只是習慣性的每天一句晚安,偶爾送個禮物什麼的。

如此一直到深秋來到,她把我約出來,對我說,她知道我對她很好,她很感動,可是她不能接受我,因為她喜歡的是女生。 我低頭不語,沉默了好一會兒。她看我這樣,似乎十分內疚,說對不起,你現在心裡是不是特別難過?

我抬起頭,說,沒有,我剛才是在想,你能把我送給你的那些禮物還給我嗎?

不出意外,我又挨了一個耳光。

回想起這三段經歷的時候,我仍然能夠聽到噼里啪啦的耳光聲。不過,我沒有太多時間去回味過去,距離我被咬已經有二十多個小時了,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追許依依和趙安茹的那段時間,我和她們的室友都混熟了。我在網上向她們打聽許依依和趙安茹是不是經常和她們一起吃飯,得到的答案都是,你神經病啊一個宿舍的當然常常一起去開餐。

那麼,就只剩下謝小靜了。

我撥通了她的電話,問她,有時間嗎?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才傳來她的聲音,說,有啊,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就是想要跟你吃個飯,我在學校食堂等你。

學校食堂幾百人,就算你是殭屍,也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幹掉我吧。


我剛到食堂,遠遠的居然看見了贊姐和伍小雨坐在一起。我心想,贊姐這孫子,今天居然不回家肯來食堂吃飯了。

贊姐面前擺著一盤蛋炒飯,他看著伍小雨,面無表情,一口又一口的吃著飯,每吃一口,眉角都會抽動一下。

我悄悄繞過去,準備跟他們打個招呼,沒想到走近一看,伍小雨瞪著眼,滿臉怒氣,對他說,你這樣做受苦的是你自己,我有什麼比不上她的?她不會喜歡你的,就算她喜歡你,你爸媽也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

我趕緊溜走,心裡一片震驚,沒想到贊姐平時文質彬彬的像個基佬,但是丫居然還搞了個三角戀。真是不知道,伍小雨到底喜歡他什麼。

這時候,謝小靜到了。

她說,怎麼突然想起我來了?
我說,我當然有很重要的原因了。
她說,什麼原因?
我說,因為你漂亮。
謝小靜忍不住一笑,說,你怎麼還是那麼貧。
哪有,我說,食堂這個黃燜雞米飯做得還不錯,你嘗嘗?
她說,好。

吃飯期間,我不停的跟她瞎侃,硬生生吃了一個多小時。殭屍一沾米飯就會拉肚子,這謝小靜一個多小時還若無其事的,看來咬我的肯定不是她了。三個懷疑對象都不是,我一時間一片茫然,學校幾千個姑娘,我他媽怎麼找。

謝小靜說,你怎麼了,愁眉苦臉的?
我說,我之前以為黃燜雞米飯只要十塊錢一份,沒想到其實是十塊五,我現在肉有點疼。
謝小靜忍不住笑了出來,說,貧。

吃完飯,我送謝小靜去上課。到了教學樓門口,她莞爾一笑,說,你現在怎麼那麼紳士啊?
我笑著說,這主要是我以前以為你喜歡粗獷的啊,光顧著在你面前表演禽獸了。
不跟你瞎貧了,我走了。
我說,好。
她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來,對說,以後再追女孩子的時候,她要是生氣想要走,記得抓緊她的手,多說幾句軟話,女孩子很容易哄的。
我一時怔住,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

回到寢室,我把贊姐叫了出來,開始盤問剛才的事情,逼他講到底喜歡哪個姑娘,這傢伙扭扭捏捏一直不肯講。我再三追問,問他他喜歡的人我認不認識,他才紅著臉回答我,認識。
我一時間無比好奇,說,什麼名字?

贊姐神色黯然,苦笑著說,別問了,我們沒有可能的。說完,贊姐低著頭推門回到寢室,我看著他駝著背的背影,一時間竟然莫名其妙的難過起來。


此時已是四月末,春末時分,天氣一天比一天的暖,原來不知不覺我已經在這所學校里度過了快一年的時間。

記得我小時候很喜歡玩遊戲機,那時候拿著手柄對著電視機,一關一關的闖。遊戲是如此簡單,黑白分明,你只須打敗一個又一個的敵人,一路向前便能拯救到某個被困的公主。長大以後,才知道人生卻是如此艱難,朋友和敵人往往很難看得清。

回到寢室,我習慣性的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白開水。接著困意漸漸襲來,我乾脆上床躺下,不願再去琢磨自己到底是被哪個好友傷害。

我做了個夢。在夢中,我還是沒能找出咬我的殭屍,我最終變成了一隻殭屍。剛開始,我為自己能夠擁有超乎常人的力量與速度而異常自豪。時間一長,我漸漸的明白,自己不過是只怪物。

世間萬種美食,我再也無緣品嘗。從前的理想也已經不復存在,因為我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只要繼續活著,無論什麼夢想都能實現。我不敢愛,也不敢恨,在躲閃中艱難度日。

夢境的最後,謝小靜來找我,我卻不敢見她,我害怕會眼睜睜的看著她老去,看著她死在我的面前。

她帶著哭腔說,你總是這樣,總是不敢表達自己的感情,明明很喜歡,偏偏要用玩笑來掩飾。

我終於在痛苦中醒來,寢室一片黑暗,只聽見老闆的呼嚕聲。我看了看手機,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四點。我這幾天作息時間完全正常,沒想到一覺居然睡這麼久,難不成我已經開始變異了?

我感覺頭疼欲裂,但是又睡不著,於是掏出手機把玩,發現謝小靜QQ居然在線,我問她,在嗎?
幾分鐘以後,她回復我,怎麼還不睡?
我打字,夢裡夢到的人,醒來了會很想要聯繫。
又是幾分鐘後,她發來一條消息,我前兩天有男朋友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性交的電話吵醒,被他叫去了操場。

他問我,你找出來那個人沒有?

我說,怎麼找,學校幾千個人,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你一定要找到,姓焦的說,如果你找不到那隻殭屍,我會盯你一輩子,絕對不會讓你害人。

我說,好好好,那我找出來又怎麼辦,人家是殭屍誒,我還沒有變異好怎麼幹得過她?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瓶藥水,說這是牛眼淚,我昨天花了一天找的。你要是懷疑什麼人,把這個滴幾滴水裡,讓他喝下去,他就會變身。

接著他又掏出一個保鮮膜,保鮮膜里是一塊巧克力。我順手拿了巧克力就準備吃,他打了一下我的手,說你搞什麼,這是捉殭屍的道具,捉殭屍就用保鮮膜,打殭屍就用巧克力。

我說,老師,你別玩我了,拿個實用點的道具好不好?

他嘿嘿一笑,又掏出一個匕首,上面畫滿了符文。他說,把這個匕首捅進他的心臟就能殺死她了。

我說,殺死他了我這不得犯法嗎?

姓焦的說,殭屍被這把匕首殺掉以後就會灰飛煙滅,警察都不知道怎麼下手。

好好好,我收起匕首說,沒事我先走了。

剛走兩步,我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問他,我昨天一口氣睡了十三四個小時,是不是我開始變異了?

姓焦的說,哪有那麼快,殭屍變異是一瞬間的事情,你肯定是自己作息時間不規律搞的。

我渾身一震,說,我知道我是被誰咬的了。


我們兩個人一人一杯果汁,慢悠悠的在校園裡瞎逛著。
我問那個人,果汁感覺怎麼樣?
那人笑笑,說,好像口味怪怪的。
我微微一笑,說,去小樹林逛逛吧。
那人點點頭,笑容無比真誠。

走進小樹林,在月光下,我看見那人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不自覺的咧起了嘴角。
我說,是不是要變了,贊姐?
他渾身一震,嘴角抽到了一下,顫聲說,你知道了?
我說,昨天是你放的安眠藥。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瞪著他,說,你為什麼要害我?
他的眼眶紅了,哆哆嗦嗦的說,我……我就是想要有個人陪我。
我看著他的獠牙,忍不住退後兩步,接著又走上前去,對他吼道,可是我他媽不想成為一隻怪物。我掏出了匕首,透過慘白的匕刃,我看見他無助的眼神,他說,你……你要殺我?
我的手顫了顫,立即又穩了下來,我看著他的眼睛,想要臭罵他一頓,最終卻只是說出了對不起三個字。


月光透過樹葉間隙灑在我的身上,匕首上的血跡已經消失,一如贊姐。夜風吹來,我感覺眼睛發酸。姓焦的剛好趕來,問我,你是怎麼想到是他的?
我說,給我下安眠藥的只可能是男生宿舍的人,大超乾子和贊姐嫌疑自然最大,我又從來沒有看到過贊姐吃過飯,自然就會懷疑他了。

姓焦的點點頭,撿起了地上的匕首,然後說原來前天晚上那個女的只是個障眼法,她根本不是殭屍。咬你的是贊,他肯定是在半夜趁你睡著時候下手的。怪不得你那麼久一直毫無頭緒。

我嘆了口氣,不知道說些什麼。

姓焦的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溫語道,別難過了,如果真的感覺對贊姐有所愧疚,就閉上眼為他許個願吧。

我點點頭,然後閉上了眼。

忽然,我感覺空氣的波動有所不同,極其細微的聲響傳入我的耳中,我馬上睜開了眼,發現姓焦的已經拿著匕首往我捅過來,匕首距離我的胸口不足一公分。我出於本能反應趕緊往旁邊一閃,居然輕鬆閃了過去。我臉色發白,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姓焦的嘿嘿一笑,說,你看看你剛才的速度,是正常人的嗎?

我大驚失色,說,不會的,不會的。

姓焦的冷笑道,殭屍的宿主一旦死亡,他也會立即死去。如果你是被贊姐咬的,只要他一死,你也會跟著灰飛煙滅,你從頭到尾都猜錯了。

我感覺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幾欲暈倒。

我說,你一開始就做好了我會死掉的打算嗎?
姓焦的說,我不能讓你們這些殭屍害人?
我氣得直哆嗦,說,你怎麼知道我會害人?你怎麼知道我會害人?
你現在不會害人那又怎麼樣?難不成殺人犯一出生就是壞人嗎?你的壽命是無窮的,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姓焦的厲聲道,所以,請你去死吧。
他再次沖了過來,我轉身就跑,一時間只聽見耳邊大風呼嘯聲。我越跑,心裡越是吃驚,我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隻怪物。一直跑到學校門口我才停下,這時候我剛好看見謝小靜和一個男生手牽著手往裡面走,我趕緊閃到一邊,等他們走過。

很難過吧。

我回過頭,發現伍小雨突然出現在我後面。

我想起昨天中午贊姐和她的對話,想起贊姐抱負似的大口吃飯,終於恍然大悟,握緊拳頭就要往上沖。

她不躲不閃,說,想清楚哦,我一死你也得跟著灰飛煙滅。

我愣住,不知道該要怎麼辦。

我歇斯底里的吼著,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伍小雨說,你現在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先咬他,又接著咬你?你想一想,明明他爸媽為他在學校對面買了學區房,他為什麼還是要住寢室?你們相處那麼久,你就一點也感覺不到嗎?

我看著伍小雨眼裡的仇恨,木然道,不會的,不會的。

伍小雨看我一臉的絕望,又換上一臉笑容,緩緩朝我走近,附在我耳邊說,你還有一個選擇,是眼睜睜看著謝小靜在你面前一點點老去,然後死去,還是給予她同樣無窮無盡的生命。

她指著謝小靜的背影,滿臉是殘酷的笑意。

永生是一場無限循環的遊戲,現在輪到你了。
【完】


貼上我的知乎首答吧,寫的時候我就精神分裂了。

(一)

「我覺得我女朋友出軌了,因為我發現昨天她做飯多加了一勺鹽。」我小心地把每個字咬清楚,對著手機另一頭說道。

「兄弟,你有病吧!」電話那頭罵道,伴隨著鍵盤緊張敲打的聲音,「我TM也覺得這盤遊戲我要輸了,因為在這一波關鍵的團戰的關鍵時候,你打個電話過來告訴我你覺得你女朋友出軌了,僅僅是因為她多加了一勺鹽!」

我毫不在意他的爆脾氣,舉著手機,在心中默默理著頭緒,同時等著他結束團戰。

「FUCK!團滅!」電話那頭的人的雙手狠狠拍在鍵盤上。我還是沒有說話,過了一會,那人陰沉地說道:「你最好能說點有點兒價值的想法。」
我就知道,不管在什麼時候,他都會幫我。

「阿禹,你知道的,那件事發生後,我一直很注意我的飲食,少鹽少油少……」

「說重點!」

「是西紅柿雞蛋!她昨天做西紅柿雞蛋的時候,絕對多放了一勺鹽!」我情緒激動地說道,「你知道的,她以前很在意我,很愛我的時候,從來不會這樣。現在,她多加一勺鹽肯定是她在做飯的時候想著其他的男人,因此沒有在意手中的分寸,沒有在意這道菜有沒有愛意,沒有在意我這個還愛著她的男人!」

「嗯……好吧,我幫你去查一查,會儘快給你答案。不過你要答應我,現在不要再想這件事了。」

「好的,好的!」我連忙答道,「我絕對不會打草驚蛇的,你放心。」

有阿禹出手,那個女人所掩藏的東西一定會全部暴露在我的眼前。

我放下電話,嘴角不知何時開始向上翹。

「要是她敢背叛我,我一定讓她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我在手機備忘錄里寫道。

(二)

警局辦公室里的電話響個不停,辦公的警員們也來來往往,都忙得腳不沾地,當然,除了坐在最角落的那位正在趴在堆滿文件的工作桌上呼呼大睡。

一位中年警官夾著文件走進了辦公室,辦公的警員們都停下手中的工作一秒,給警官打了個招呼。警官點了點頭,腳步沒有停下,徑直往最角落走去。

他走到正在睡覺的年輕人面前,搖了搖頭,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喂,傻小子,還睡呢!」警官舉起文件朝年輕人的頭拍去。

「是誰!是誰敢襲警!」年輕人「呼」地一下坐直身板,右手往腰帶別槍的地方摸去。

「我說白佑,你可真行啊,大白天的,就能睡這麼香?你對不對得起納稅人的錢啊?」

「張科長,實在是抱歉,以前的檔案里夾著太多灰,灰一吹就容易犯困嘛。再說了,我是調查遺留案件的,那些案子都是些老骨頭,要慢慢啃,急不來的。」白佑陪笑道。

張科長哼了一聲,把手上的文件甩在桌子上,說道:「小傢伙不是一直想破現在的大案嗎,現在機會來了。」

白佑聽了激動不已:「感謝張科長,我白佑一定不忘科長栽培,要去現場嗎?我現在就可以去!」

「現場早就已經出完了,這是半個月前的案子,到現在都沒有什麼進展。今天早上研究案件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這可能和我年輕時辦的一件懸案有關,想著多拉一個人過來幫忙說不定就能找到突破口了。」

白佑收起嬉皮笑臉的模樣,嚴肅道:「是半個月前的『無頭男屍案』嗎?」

張科長的手機震動起來,他匆匆結束這段對話:「小傢伙嗅覺不錯,正是此案,案件資料在這,我去接個電話再來和你詳談。」

這個案子白佑已經看過不少報紙的報道,他翻開檔案,一點點回憶案件細節。

無頭男屍腳上綁著大石頭,被人拋屍湖中。傷口在心臟處,顯然是被一刀斃命。發現之時,死亡時間已超過一周,皮膚髮脹,指紋處的皮膚早已被魚吃掉。

調查失蹤人口得知是無業青年陳禹,孤兒院長大,數月前的一次外出後就一直未歸。房東描述他一直宅在家中打遊戲,幾乎不外出,也基本沒人來找過他,最後一次外出時戴著墨鏡口罩。「可能是要去買必需用品吧,每次他出去買東西都這樣打扮,這孩子臉上被燒傷過,晚上出現真的能嚇死人。」房東如此說道。

「陳禹……好熟悉的名字,好像確實在就檔案里出現過。」白佑在舊檔案里一陣亂翻,「有了!三年前,為王小荷小姐做不在場證明的證人,案發當晚在別墅群附近所見過她,想搶劫,但是最終放棄。王小荷稱陳禹跟蹤她達半年之久,身邊的朋友證實確是如此。」

白佑翻到死者資料那一頁,死者是王小荷的老公趙大連先生,屍體只有頭部被發現。生前有家暴傾向,萬貫家財死後由王小荷繼承。

他摳了摳頭,覺得有些棘手。要是憑第一感覺,三年前的案件,這王小姐很有嫌疑,也是最大獲利人,可是她又有不在場證明人,難不成還有幫凶?不在場證明人會不會和她有關係?

「不管如何,先去會會這位王富婆。」白佑站起身,快步走出去。

張科長接完電話回來,早就沒了人影。
「這小子,幹勁倒是不錯。只是性子有點偏急了,還需要磨練磨練。」張科長又搖了搖頭。

(三)

俺叫梅姐,是西邊山頭狗不理村的村花。這可不是俺自誇,村裡的男人個個都想著要俺在他們家炕上捂暖被子呢。

要是早生十幾年,俺想著就這麼隨便找個人嫁了得了,生個大胖小子,被男人伺候著,舒舒服服半輩子。哎,可是近些年,莊稼實在是賣的不景氣,俺不得不到隔壁縣城,給人當保姆賺幾個錢養俺那個癱在床上沒錢住院的爹。

咳啃,對不住啊,俺有些激動,給跑題了。

俺是來陳述問題的。俺這兩個僱主,有貓膩!

他們中女的叫王小荷,男的叫成順。俺是半個月前在人才市場被他們雇來的,說來也奇怪,那兩個人雇保姆一不看資歷,二不看手藝,選人的時候就讓女主人站在俺們面前比身高體型,還問了些家室,最後選了一個她一樣苗條好看的,那就是俺。

俺當時就覺得這兩人很奇怪,本不想接這檔子事,可是那兩人開的錢實在太多,沒法拒接。俺就想著,要不先干兩個月,把老爹半年的醫療費弄到手就不幹了。

哎,那時候就該想到後頭還有更奇怪的事。
成順,就是俺那男主人,成天帶著黑口罩和鴨舌帽,帽檐也壓的低低的,他看著俺時,俺總是心裡發慌。直到幾天前,他才摘下口罩和帽子,模樣長得也不差,臉上就是有很坑坑窪窪,估計是對自己臉上的皮膚自卑才每天帶上口罩和帽子吧。俺當時還推薦他用一款護膚品來著,被他罵個半死。

沒錯,他的脾氣特別大。平時寡言少語,和女主人親熱時都不會多說一個字,但是一旦他開始玩起遊戲時,那髒話說的比俺們村頭最能罵人的潑皮還強。俺發誓,打死俺,俺都不會在他玩遊戲時走進一步!

說起親熱,他們兩個就像剛在一起的情侶,每天都黏在一起。男主人打遊戲的時候,女主人就坐在他的腿上給他喂水果吃。那場景,真是不該看,也不能看,俺真怕哪天不小心看到會爛眼睛。

俺再次發誓,要不是他們告訴俺,俺絕對猜不到他們在一起談了三年的戀愛了。

俺本來以為,可能他們也就是生的奇怪了點,沒什麼大不了的,俺好好乾滿三個月,不多問不瞎猜,三個月後拿錢走人。

但是前些天,俺在打掃的地下室時,無意發現了一個被一大袋麵粉蓋住的暗門,還上了鎖。俺有點好奇,拿起鎖看了看,鎖很新。

「喂,你在幹嘛呢?」男主人的聲音像一陣吹來的陰風,俺連忙放開了鎖。

娘捏,這人走路都不帶聲的!

「俺本來想著把這塊地方給打掃打掃,就把麵粉給移開了……」

「出去!」

就等他這兩個字,俺抓起掃把,以平生都沒有跑出過得速度跑出了地下室。

這件事之後男主人再也沒有正眼看過我,也沒有再提起。可俺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難不成他們兩人是一對姦夫淫婦,把之前的情敵殺了藏在那個密室里?

想到這,俺有點口乾舌燥。

「您好,請問有人嗎?我是A城分局的警察,想來這調查下情況。」

「哎,來了來了。」男主人掃了一眼呆在原地的我,彷彿是警告,「梅姐,你屋後面把新買的那隻雞給殺了吧。」

「……嗯。」俺走向屋後。

難不成他們想殺人滅口?

但是俺沒有證據啊,萬一他們身家清白,這工作俺肯定要丟啊,那豈不是糟糕。這年頭找個工作不容易,況且這個月的工錢還沒算呢……

算了吧,俺想著。

以上便是俺的陳述,有些啰嗦,但是很生動形象。俺會把它藏在一個絕佳的地方。如果你們將來看到了這篇陳述,那說明俺的生命受到威脅,請你們一定一定要照顧好俺的父親!

(四)

深夜,警局燈火通明。

「怎麼樣?案子有頭緒了嗎?」張科長拉來個凳子,坐在白佑對面。

白佑揉了揉太陽穴:「被害人陳禹的社交圈太小,根本什麼都查不到。唯一能查的就是三年前的那個案子了。但是趙大連的頭是被利器割下來的,切口很整齊,根據血跡檢測的結果,頭顱應該是被殺後才割下來的。」

「由屍體反應出來的信息來看,兇手的心態很好,刀很鋒利,力氣也很大。」

「對啊,所以王小荷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她太瘦弱了。即使她是主謀,也是有男性同夥的。」
張科長點點頭:「三年前查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們懷疑的對象都有很充足的不在場證明。頭顱丟棄的地方實在一處荒林,兇手也沒留下什麼痕迹。難查的很,這才成為懸案。」

「您說,這有沒有可能陳禹給王小荷做偽證,然後不斷敲詐王小荷牟利,最終王小荷忍無可忍,將他『咔嚓』了?」白佑神秘兮兮地做了個切頭的手勢。

「按你這麼說,王小荷是有多恨陳禹才會切下來他的頭呢?」張科長不禁笑了,「年輕人,還是少瞎想。咱們做警察的千萬不能有主觀想法,一切都要根據證據來。畢竟咱們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啊。」

白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我這不是提供突破口嗎?再說了,我就覺得,要是趙大連案有男性同夥,及有可能是王小荷的情夫,就是現在的男朋友,或者幫凶就是陳禹也說不定啊。不對,當天陳禹戴著口罩帽子跟蹤王小荷的時候也有不少人看見,兇手只有可能是現在的男朋友。」
張科長沒有接他的話,反而問道:「你今天去王小荷家有沒有什麼發現?」

「發現倒是沒有,王小荷和她男友成順很恩愛,在趙大連案半年後就在一起了。對了,他們家還雇了個保姆,我去他們家的時候,她好像在後院殺雞。王小荷的男友還留我喝雞湯呢。」

張科長聽完後沉思了一會兒,接著問道:「有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懷疑的地方呢?」

「懷疑?」白佑閉著眼睛開始回憶,「三年前的事情王小荷記得特別清楚,包括幾點被跟蹤,陳禹跟蹤她時穿的什麼,就好像……就好像事先背過稿子一樣。」

「成順當時是個什麼反應?」

「他當時面無表情,說的不好聽的有點面癱。但是他一直握著王小荷的手,這兩人的感情看來還真是不錯。」

「你有沒有問三年前案發當天成順在幹什麼?」
「問了,他說他在網吧打遊戲,遊戲ID可查。他好像特別喜歡打遊戲,家裡的電腦好像也是最新出的頂配機。」

「仔細查查這個遊戲ID的登錄時間,再去網吧打探打探,這樣的不在場證明可站不住腳。」

「嘿,還說我呢,自己不也這麼懷疑的嗎……」白佑小聲嘀咕著。

張科長沒理他,點燃了一根煙,眯著眼睛,看向窗外朦朧的月光。

(五)

我是王小荷,這是一封遺書,也是對我自身罪行的判決書。

趙大連,也就是我前夫,是我和陳禹一同殺的。所謂的陳禹跟蹤我,是我們設計的一齣戲。為了這齣戲能夠讓所有人相信,陳禹「跟蹤」了我大半年,幾乎所有人相信,我是恨他的。案發那天,他仍舊跟蹤我,他就是我的不在場證明人。我們假裝追逐,跑到了我和趙大連約見的地方,一座荒廢的工廠。在那裡,我和陳禹殺了他,一刀刺向心臟。

沒錯,那個時候,陳禹是我的情夫。我愛他,是他把我從那個喜歡用皮帶抽打我的男人那裡解救出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選擇殺了趙大連。

陳禹也愛我。他心疼我,總是小心地撫摸我身上的傷痕。為了讓我出氣,他給我鞭子,讓我能夠抽打趙大連的屍體。當然,我接過了鞭子,將結婚以來的氣全撒在趙大連的屍體上。陳禹一直等到我發泄完了,才拿起刀切下他的頭顱。他說,要讓這個頭顱被別人發現,這樣那個男人的錢才能儘快被我繼承。

但是屍體其他部分呢?我問他。他看著我說,帶回去吃了吧。我看著他,只覺得毛骨悚然。他無視我的驚悚,拿出刀將屍體的骨和肉分開,將那些肉和骨頭裝進幾個大袋子里。接著他告訴我,只有這樣被打過的屍體才不會被發現。

看,他是愛我的,當時的他為了我,真的是什麼都能做。

不過,那之後,他變了。

他變成了一個吸血鬼,榨乾我的錢財。他成天賭球,輸了錢就找我拿,我再怎麼有錢,也禁不住這樣。沒過多久,我們就分手了。

之後,我找到了一個和當年的他一樣愛我的男人。但是我還是偷偷給陳禹錢,因為他威脅我,會把那件事告發。我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生活。這些情緒一直在積攢著,直至一個月前,他來找我要一筆五百萬巨款,我才下定決心,殺了他。

過程很簡單,我把他叫到池塘邊,同樣是一刀刺入心臟,同樣是割下他的頭顱。我在體會那時候他有多愛我。

我把他的屍體推入了池塘,但是把頭藏在了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想留住他,至少,我在想他時還能挖出來看看。

這一切都和我現在的男朋友無關。

和沾滿鮮血的我相比,他乾淨得像一張白紙。在我殺了陳禹後,我更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每次我都鼓不起勇氣直視成順的眼睛。我可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女啊。

今天,我決定自我了斷。我不想以我身上的血腥玷污成順的生活。

在我遇到真正的幸福時,我已經沒有資格去享受這個幸福了。

在我最想守護愛情時,愛情卻讓我羞愧得抬不起頭。

成先生,願來世能再見。

為了來世不再帶著今生的罪惡,我選擇火刑來洗脫。

一切都結束了。

(六)

「成先生您好,您還記得我嗎?我是上次來您家了解情況的警察白佑。」

「恩,我記得。」成順僵硬地點點頭。

「昨天,一具屍體在荒山上被發現,周身起火,引發了不小的火災。我們懷疑起火的原因是汽油的點燃,現場還發現一截燒焦的手指還保存較為完好,經DNA 檢測確實是王小姐無誤。」

「哎,這是昨天我買菜回來,在她房間里發現的。」他寄給白佑一張紙,「為了愛情,她總是這麼傻。」

白佑掃了一眼遺書,將它放進證物袋:「成先生,我要將這份遺書帶回去進行字跡比對。您放心,如果這件案子是兇殺,我們一定會找出兇手的。

「這是她的字跡。我認得的。」

「嗯……我們還是謹慎點好。您請節哀。」白佑覺得氣氛有點壓抑,鬆了松頭上的帽子,「對了,還有個事情問您,三年前趙大連被殺那天晚上,您說您在網吧打遊戲,是怎樣的穿著您還記得嗎?」

「三年前嗎?我想想……好像是戴著口罩和帽子,穿著皮衣外套。我記得那段時期流感很嚴重,所以我一直都帶著口罩。當時我玩遊戲結果電腦卡機了,還跟老闆吵架來著。」

「您為什麼這麼清楚地記得呢?」

「可能……可能是因為那天是我的生日吧。孤獨的時候,記憶總是特別的深刻。」

白佑站起身,準備離開,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您家的那位保姆呢?」

「這幾天她回家看他父親去了。正因為這樣昨天我才會去買菜,不然有我看著,小荷怎麼可能出這樣的事情!」說著說著,成順捂著臉哭起來。
白佑拍了拍他的肩膀,瞥了一眼廚房的桌子上放著的洗好的西紅柿,看來接到通知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做頓飯。

「您還是節哀。等會我的同事會過來清點證物,有最新的消息,我也會通知您的。」白佑微微嘆息一聲,走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男人的低低哭聲漸漸聽不著了。白佑靠在警車上,看著一群警察帶著白手套湧入那棟房子,掏出電話:「喂,張科長,這算結案了嗎?算吧?這算個什麼答案……」

「至少我們暫時能向上級有個交代。小夥子,你還有很多要學呢。」

(七)

孤獨的時刻,我總是記得一清二楚。

按理說,在這個計劃生育年代,我不會感受到孤獨才是,因為我有個哥哥。

我和哥哥長得一模一樣,只有在交談中才能區別我們兩,他喜歡說很多,做事猶猶豫豫。我話少,行為比他要果斷。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哥哥總是能更討爸爸媽媽的喜歡,無論我做什麼,他們都覺得是錯的。

我還是一直努力想做令他們驕傲的兒子。

直到某天,我弄翻了一壺開水,燙傷了我的臉;直到某天,爸爸拋棄了媽媽,媽媽沒有辦法,只有準備遺棄一個兒子,我的生活開始變得不一樣。

我永遠無法忘記我媽媽的背影。她把我裝扮成叫花子,送到孤兒院門口,她告訴我,有一天她會來接我。我的名也是她改的,她讓我告訴孤兒院的人,我不叫成利,我叫陳禹。

她以為我年紀小,不會懂得她這樣做的原因,於是只是騙我這是一個遊戲,誰說出真相誰輸。實際上我什麼都知道,可我還是不會把這一切戳破。這可能是令她驕傲的唯一機會了,我怎麼可能放過。

她表揚了我。這也是她唯一一次表揚我。

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成年後,我嘗試過尋找我的家人。但是他們早就搬出了我記憶中的那個家。

在一事無成的我每日渾渾噩噩時,我哥哥找到了我。那天,我和我哥出門吃飯,我第一次感受到太陽的溫度,我以為我又有了家。

「社會充斥著利益,你們要記住,將來找你們的親人並不可靠,可靠的永遠只有你自己。」孤兒院院長在送別我們的講話上這麼說道。

我一直不以為然,但是我哥的行為卻證實了這句話的真實性。

他讓我幫他給他女朋友做不在場證明。哦,對,他女朋友那時候還是別人的老婆。

他結結巴巴地告訴我,他要殺了他女朋友的老公,不僅是為了他們兩人,還是為了那筆遺產。他想求我幫忙,他說,這世上信得過的只有我了。

我問,媽還在嗎?

哥哥楞了一下,回答道,她在我離去後沒多久就因病去世,臨去時,還抓著哥哥的手,讓他一定要找到我。

聽了這句話後,我決定幫他。幫他擺脫那個女人,那個能讓他瘋狂地吃人肉的女人。

我給那個女人做了不在場證明,而哥哥殺了那個男人。

哥哥很愛那個女人,為了掩藏王小荷鞭屍的痕迹,哥哥狠心割下趙大連的頭顱,甚至把那具屍體剩餘切碎了帶回去吃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從網吧趕來的我偷偷看到的。我還看到王小荷在笑,開心得像一個惡魔。

我要解救我的哥哥,從愚蠢的愛情中把他解救出來!

(八)

我打開暗門的鎖,拿起放在地上的西紅柿炒蛋和一支蠟燭,鑽了進去。我小心地走下樓梯,拐進了一個房間里。蠟燭的火光雖然微弱,但是支撐起了這個房間里的黑暗。

「嗚嗚嗚」那個女人看見了我,掙扎著彷彿想說點什麼。我不急不緩地放下菜和蠟燭,解開了塞在她口中的布。

「陳禹,我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把錢全都給你!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女人的聲音帶有哭腔。

她越這樣越讓我得意。

「來,吃飯。」我將西紅柿炒蛋喂進她的嘴裡。
「我保證,我保證不把你移皮的事情說出去,我也保證不把你殺了成順和梅姐的事情說出去。你還可以繼續以成順的身份活下去,我保證!你放了我好不好!你嗚嗚嗚嗚……」混著淚水,她吞下了這塊雞蛋。

「咸嗎?」

她的頭搖的像一個破浪鼓。

我繼續夾起一塊西紅柿,塞進她的嘴裡:「我哥這麼愛你,你卻出軌於我,而且你還要我殺了他!我哥這麼愛你,他怎麼可能泄密當年殺人的事!」

「原諒我吧!我不知道你們是兄弟!真的,求求你放了我!」她哭的很絕望。

「你為什麼會出軌愛上了我?我出些怪點子換著法兒折磨你,讓你切下手指,可是你還是這麼愛著我,還是那麼得相信我。你為什麼不像愛我一樣愛我哥?是不是在愛情中,人都喜歡受折磨?」

「不過幸好你這麼做了,我哥解脫了。」我冷笑。
我給她的嘴硬塞上了布。轉身端起蠟燭,一步一步走上台階。女人嗚咽的聲音蓋在了我的腳步聲下。

回到廚房,我拿起成順的手機,在手機備忘錄里寫道:「愛情,遠沒有親情可靠。」

我放下手機,用手摸了摸臉,輕聲說道:「是吧,哥哥?」

「弟弟我幫你懲罰了那個女人,她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這下再沒有什麼,能把你我分離。

(九)

病床邊的收音機里正在播放著京劇,躺在病床上的老大爺正「咿呀」地跟著曲調哼著,沒有聽到敲門聲。

一個拿著飯盒的男人走了進來,笑道:「大爺好興緻。」

「喲,是小成啊,快過來,快過來。」

「這是我給您帶的飯,梅姐親手做的,只是她太忙,騰不出時間來看您。」

「好,我來看看有些什麼菜。番茄炒雞蛋,呵,還挺香!」老大爺開心地像個小孩子一樣一層一層地打開飯盒。

他拿起筷子嘗了幾口,吧唧吧唧嘴,點評道:「真不錯啊,我女兒的手藝還是這麼好。」
「那可不是,自從我請了她到我家做飯之後,長胖了不少呢。」男人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站起身,「大爺,我現在有點兒家事,明兒再來看您。」

「嗯嗯嗯,好。」大爺高興地點點頭,「我女兒在你們家做事,真的他的福氣。」

「可別這麼說,那是我的福氣。大爺,回見了!」男子匆匆離去。

大爺等待著走廊上腳步聲消失,默默收起了笑容。他按響護士鈴。

過了一會,一位護士走了進來:「梅大爺,您有哪覺得不舒服嗎?」

「護士小姐,能勞煩你幫我倒杯水吧。」

「大爺,您甭跟我客氣。」護士笑著遞上杯水,看了眼桌上的菜,「是這個西紅柿炒雞蛋咸了嗎?您這家裡怎麼一點都不注意啊,您這高血壓,怎麼能多吃鹽呢!」

「他就多加了一勺而已,沒事兒。」

說完這句話,大爺好像在思考什麼。

過了一會,他似哭不哭地對著護士問道:「護士小姐,能接下您的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

護士看他臉色不對勁,連忙將自己的手機遞給老大爺:「您怎麼了,想打給誰,我幫您,是您兒子嗎?」

「我有兒子就好了!」大爺頭也不轉地答道,接著憑記憶按下一串熟悉的號碼,結果和往常一樣,無人接聽。

他有些氣喘,手抖的險些拿不穩手機。

「大爺,您還是躺著休息吧,別打電話了。」

大爺沒理她,顫抖地按下三個鍵。

「喂,110嗎?警察同志,我,我想報案……」

(尾聲)

「沒想到,案件的背後藏著這樣的故事。兄弟倆利用DNA的相似性調換身份,好在咱發現了藏在後院的梅姐的自述,不然找王小姐還要花費一番功夫呢。」白佑伸伸懶腰。

「你來我家頓飯還談什麼公務?小心我讓你去加班!」張科長朝白佑頭上打去,被白佑靈活地躲過了,「喲,小夥子身手倒是很不錯。」

「我這不是求進步嗎?還不是希望早點擺脫那些十年前卷宗。」

「呵,那我應該嘉獎你了?」

白佑撓了撓頭,問道:「科長,我還是有兩件事情不太明白。一是為什麼陳禹要殺了他哥哥,二是……」

「二是為什麼陳禹要去照顧梅姐的父親,對吧?」

白佑點點頭:「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科長。」

「你小子別拍我馬屁。」張科長邊做飯邊回答道,「陳禹這種人的人生一直都是沒有光的,於是一點點火光或是類似火光的東西都會被他當做太陽,他就像飛蛾一樣,不問後果地撲上去。這種人是最可怕的,因為他就像活火山,隨時都可能爆發危害社會,但是也是最可憐的。」

「哎,有句俗語說得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小子,你說反了。」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能說通就行。」白佑乾笑兩聲,「那是什麼造成了這樣的後果呢?王小荷?他的母親?社會?」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早就去大學當教授了。搞清楚這個問題不是我們的責任,是社會學家的責任。我們只管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就行了。」張科長把菜端到桌子上,「來,嘗嘗張氏西紅柿炒蛋!」

白佑嘗了一口,立馬站起身向門口跑去:「科長,我想起筆錄我還沒寫,我先過去了,不要留我,再見!」

張科長拿起筷子:「這菜很難吃嗎?怎麼這崽子跑這麼快?」

過了一會,張科長的垃圾桶里多了番茄炒蛋的香氣。

「老婆!番茄炒蛋是不是只要三勺鹽啊?你怎麼跟我說四勺捏?你這不逗我玩嗎?」電話那頭傳來爽朗的笑聲,如同皎潔的月光般清澈迷人。

如果各位有興趣可以看看我的其他故事,能提意見我會非常感謝!(鞠躬)

http://www.zhihu.com/question/47277085/answer/136364654

http://www.zhihu.com/question/52253841/answer/130302758

http://www.zhihu.com/question/53376613/answer/135154514

http://www.zhihu.com/question/44211257/answer/129602445

http://www.zhihu.com/question/52819795/answer/136377602


後面兩個故事寫的有點崩,但是前兩個故事我覺得很棒!如果各位能點開看一下,我再感謝不過了!


本來是想寫懸疑的,結果寫著寫著寫成了恐怖故事,大家勉強看看吧,反正我是過來騙贊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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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鎮》

第一章:山路

淅瀝瀝的小雨一滴接一滴的打在山間的小路上,樹枝在隨著小雨帶來的微風輕輕搖擺,這是一條山間小道,時間已是下午時分,雖說是小雨,可也不停歇的下了一整天,泥土的路面早已被雨水泡透,往往一腳下去便會往下陷上幾公分

小路的一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夾雜在雨中聽得不是太真切的說話聲,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聲音的主人慢慢的出現在路的拐角處,看樣子這是一個驢友團隊,領隊的是一名年紀大約在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大漢,剛毅的面容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中年人身後是一個無論身高還是體型都不應該出現在隊伍中的胖子和一個看起來十分文靜的年輕人,之後是兩名明顯還是學生的女生,最後一名看起來倒是像一名正規的旅者,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七八歲,看起來身形十分流暢的青年

「黃隊,咱們是不是要找個地方避避雨了,眼看著天馬上黑了」這時走在靠後的兩名女生其中一名對著前方的中年人說道

「嗯,在往前找找,如果能找到適合避雨的地方咱們就扎帳篷,沒想到走了這麼年這次讓天氣預報把咱坑了」似乎因為淋了一天雨,被稱為黃隊的中年男人也想趕快找到地方休息

「唉,肖曉,我他么的就真不該聽你的鬼話和你一起進山」中年人身邊的胖子這時向著身邊的年輕人抱怨著「要是還在宿舍多好,別的不說起碼這會有頓熱乎飯吃,哪像現在,這都一天了,胖哥就啃了幾包速食麵,還是移動進食」

「胖子你就少說兩句吧,與其有力氣抱怨還不如多走幾步趕緊找個能避雨的地方紮好帳篷支鍋做飯」被稱為肖曉的年輕人顯然知道胖子的弱點是什麼,一句不知道幾點才能實現的支鍋做飯立刻讓胖子閉上了嘴

「前邊那個坡度看看,如果附近沒有植被裸露帶的話應該可以紮營」走在最後邊一直不太發言的青年突然張嘴說道「黃隊,等下我先爬上去看看」

黃隊看了看前方說道「好的,記住要注意安全」「放心」青年留下一個你懂得眼神加快了步伐,很快的便爬上了剛剛說的小陡坡

「黃隊,你們快上來,前邊有個鎮子」青年上去後左右看了看便發現沿著視線直下去能模模糊糊的看到距離自己團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山間小鎮

「哦?」黃隊一臉新奇的爬上小坡「這地方竟然會有個小鎮?走,過去看看,如果有能住的地方今晚就可以洗個熱水澡了」

從小坡下來的黃隊和青年向隊里的幾人說明了情況後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贊同,尤其是兩個女學生,聽到能洗澡簡直是眼睛都在放光「黃隊,周正,我愛死你們倆了」顯然是因為洗澡這個詞帶來的巨大威力,讓兩個年輕的女孩連愛死你這種話都不經大腦的說了出來

而胖子和肖曉顯然也十分高興能找到地方睡個好覺,於是在大家集體同意的情況下,一行人迅速的向著鎮子走去

第二章:小鎮

天空距離完全暗下去已沒有多長時間,黃隊一行經過一陣加速前進終於趕在天黑之前進入了小鎮,雖然是在山裡,可大山的阻礙完全沒能妨礙到小鎮的繁華,飯館,旅店,日常能用到的設施在小鎮里一樣都不缺

黃隊站在小鎮的主幹道上大概看了一眼,左邊旅館右邊飯店,於是轉過身對大家說道「瑩瑩和娟子去前邊那家旅館給咱們開三間房,我去給咱們弄幾個菜回來解決一下晚飯的問題,肖曉和周正去四處看看,咱們明天應該走哪出發,胖子......」看了看胖子一副勞資動不了的死狗樣,黃隊無奈的說道「胖子一起去旅館吧」

「萬歲」瑩瑩和娟子兩個姑娘頓時覺得自己忙了一整天終於解放了一樣飛快的沖向左邊的旅館,留下胖子喘著粗氣在倆姑娘身後追去

向著剩下倆男生點了下頭後,黃隊走向右邊的飯店,飯店明顯有一股非常新穎的風格,看起來這個小鎮的交通應該相當便利,電視機上正在新聞頻道播放著不知道哪個時段的新聞聯播,這會也算是剛到飯點,飯館內的人相對還算比較多,在經過了大約半小時的等待後,黃隊手上提著大兜小兜六個人的飯菜向著之前約定的旅館走了過去

飯館門口黃隊正好遇到了問路歸來的周正與肖曉兩人,於是便問道「怎麼樣?路線搞清楚了沒有?」「放心吧黃隊,小鎮靠邊的地方就是302國道,咱們過來的時候一路抄的都是鄉間小路,三拐兩拐的不知道怎麼拐的就拐到國道邊上了」周正一臉輕鬆的說道

聽到這些,黃隊臉上顯然放鬆了不少「我還正在奇怪,山裡怎麼會有個小鎮,原來是在國道跟前啊,走,先進去吃兩口熱乎的」說完,黃隊和兩人便依次走進旅館

旅館內的接待座椅上,胖子正在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機,看到三人回來胖子的雙眼明顯的泛出餓狼一般的綠光「這麼香,黃隊,弄得什麼好吃的,快給我嘗嘗」顯然,對於胖子這個體型來講,這麼餓一天著實是種煎熬

「去去去,一遍呆著去,先把要是給我們」說話的是肖曉,肖曉可是最清楚自己這個朋友是什麼樣的,現在如果敢把吃的給胖子,過不了十分鐘,這貨就能都給你糟蹋一遍

十分不情願的胖子從口袋掏出兩把鑰匙「301,303,周正和黃隊你倆住哪一間?」黃隊無所謂的從胖子手中接過鑰匙說道「隨便哪間都行,先上去把東西放下,然後到我們房間吃飯」

聽到吃的胖子瞬間來了精神,飛快的扛上自己的包,拉上肖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樓去,剩下黃隊和周正相顧無言「他連鑰匙都沒拿,怎麼進門」愣了半響的周正對這黃隊難得的講了個冷笑話

第三章:詭夜

娟子與瑩瑩洗過澡後總算是煥發出女大學生的青春活力,之前累的動都不想動一下的兩人顯然精神大增,一邊拉著四人天南海北的胡聊。一邊又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副撲克,拽著大家打牌

胖子對於打牌顯得興趣不大,不過對兩位女生興趣倒是不小,黃隊準備養精蓄銳,而周正則以不想玩的太晚打擾黃隊休息為借口提前離場,最終只剩下肖曉被拉來抓壯丁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在快到十點的時候正在打牌的四人房間的門突然被人敲響了「誰阿」胖子因為連輸了N多次心情超級不爽,沒好氣的向門外喊道,可是回答胖子的只有咚咚咚的敲門聲,門外沒有任何人說話

「裝神弄鬼」嘟囔了一聲的胖子起身走到門口猛地拉開了門,只見服務員在門外擺著一張陰森森的臉,被這張臉嚇了一跳的胖子在看清了來人後沒好氣的說道「你這人搞什麼?問是誰也不說,啥事?」只見這服務員臉上扯出一個不知道算是哭還是笑的表情,陰森森的說道「客人,我們今晚十二點斷電,十二點後千萬不要出門」

說完這些的服務員用近乎飄一樣的方式離開了房間門口,而胖子也被這服務員的樣子嚇到了,猛地關上門向著三人說道「這服務員跟個鬼一樣,臉上看著慘綠慘綠的,走路也沒個聲,說話更是陰森森的」

「算了,胖子,早點玩完回去睡覺吧,管他陰森不陰森,反正咱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肖曉對胖子感覺也是比較無奈,覺得胖子這身材和膽子真的極不相稱

聽到肖曉的話再加上剛才被服務員一嚇,胖子也沒心思在玩下去了,於是就準備回房睡覺,而肖曉也與兩位女生告別後緊跟著胖子回到了他倆的房間

本身還算喧鬧的房間瞬間安靜了下來,娟子與瑩瑩兩個女生便收拾好東西上床準備睡覺,可也不知道是今天累傷了還是怎麼回事,明明很累的兩個人卻一點也沒有要睡著的意思,於是,倆姑娘睜開眼睛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意聊著,希望聊著聊著人就困了,就能睡著了

時間就這樣走到了午夜的十二點,伴隨著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兩個女孩忽然感覺房間中吹過一股陰風,不大,可是滲人,正當兩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時候旅店內卻突然出現了一處來歷不明的腳步聲,腳步聲不急不緩的由一樓走上二樓,好像是輕薄的布鞋踩在受潮的木板上一樣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剛被陰風刮過的兩個女孩聽著腳步聲,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胖子說的陰森森的服務員,女孩本身就膽小,再加上現在身處異地更加沒有安全感,兩個女孩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緊張的一句話也不敢說

腳步聲漸漸地停在了瑩瑩與娟子的房間門口,兩人緊張的望著房間門口,那股滲人的陰風刮過後似乎並沒有停歇,瑩瑩與娟子只感覺自己身上的溫度被這股風一點點的帶走,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了十幾分鐘後,那腳步聲又有了動靜,緩緩的嘎吱聲漸漸地離兩人的房間遠去,最終,腳步聲停到了胖子與肖曉的房門外

睡的正香的胖子是被一泡尿憋醒的,晚上打牌的時候大家到時沒賭錢,賭的是喝水,胖子輸得最多自然也是喝得最多,在經歷了N長時間的掙扎後,瞌睡的意識敗給了想上廁所的生理需求,胖子哆哆嗦嗦的從床上爬了起來,迷迷糊糊的胖子感覺好像在門外有什麼東西亂向,像極了走在受潮的木地板上的聲音,放完水的胖子聽著這個嘎吱聲實在難受,於是準備開門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到門開了一條縫隙後胖子就後悔了,自己不應該在大晚上的把門打開,尤其是在一個陌生環境的時候,想清楚的胖子將剛開了一條縫隙的房門關上準備回去睡覺,卻沒有注意到在自己開門的一瞬間一股細小的黑氣順著門縫飄了進來


第四章:荒鎮

伴隨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小鎮中陰風陣陣的氣息終於散去,胖子從昏睡中蘇醒過來,昨夜不知怎麼回事,胖子一夜都沒怎麼睡好,噩夢一個接一個的做個不斷,偏偏胖子自己還醒不過來,昨夜的噩夢留給胖子最深印象的就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在不停的試圖抓住胖子

清晨起床的肖曉看著頂著兩個大黑眼圈的胖子嘲笑到「胖子怎麼了?不就是昨晚隔壁睡了兩個漂亮姑娘嗎?至於想了這麼一夜嘛」

要擱著平常胖子非要和肖曉拌上兩句嘴,可今早的胖子實在是一點精神都沒有,隨意的和肖曉扯了幾句閑話胖子就慢慢悠悠的爬起來準備洗漱了

這時肖曉的聲音穿了過來「胖子,什麼時候還開始玩行為藝術了?背上的手印看著不錯,就是不該弄成血紅色的,要是黑色可能更好點」

肖曉這一出把胖子著實嚇得夠嗆,在經歷了昨夜一晚上的噩夢後胖子對手掌這個詞顯得十分敏感「你...你別嚇我,我什麼時候背上有個手印了」

正當肖曉準備拍個照片給隊里別的人看看的時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肖曉的行動

打開門的肖曉發現隊伍里的四個人整整齊齊的站在門口,兩個女孩神色間顯然透漏著隱藏不掉的慌亂「肖曉,你...你和胖子快出來看看,整個小鎮都荒了,全小鎮只剩咱們6個人了」瑩瑩慌慌張張的對肖曉說道

「什麼情況?小鎮只剩咱們幾個是什麼意思?」肖曉一邊疑惑的說道一邊走向床邊,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只見窗外的整個小鎮看上去一片荒蕪,感覺已經不知道多久沒人來過了,街邊全都是已經不知道幾年沒有維護過的設施,給人感覺就像當年被廢棄的石油城一樣

黃隊這時對肖曉和胖子說道「這地方邪乎的緊,我們的意思是咱幾個趕緊撤,我怕再呆下去出什麼幺蛾子」

胖子自然是巴不得趕緊走,昨晚這鎮子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太邪乎了,再加上今早的這一切不尋常,胖子早就沒了之前那股犯懶的盡頭,而肖曉則是感覺鎮子有些詭異,越早離開越好,自然也無條件同意了黃隊的提議

一行六人迅速的離開了旅館,走在荒涼的街道上,肖曉怎麼也想不通昨天還看著十分繁華的街道儘早怎麼會這樣?幾人在匆忙中走上了昨天找到的國道

一整天的急行,就連胖子也沒有任何抱怨,自從知道了瑩瑩和娟子昨晚聽到的腳步聲和胖子做的噩夢後幾人均是恨不得自己能長出一雙翅膀飛出這片山林

入夜後,大家經過一天沒命的趕路後都已經十分疲憊了,最終在黃隊與周正的指引下,幾人找到了一塊適合安營紮寨的空地支起了帳篷

大家懷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心情安然入睡,然而事情又怎會這麼簡單就過去

第五章:詭鎮

嘎吱,嘎吱,伴隨著一陣奇怪的聲響,肖曉從睡夢中被驚醒,睜開眼睛後的肖曉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睡在昨晚休息的旅館中,旁邊的胖子似乎沉浸在一個個噩夢中,不時的抖動著自己的身軀

「胖子,胖子,醒醒,快別睡了」猛然驚醒的胖子臉上布滿了恐懼,顯然剛剛的噩夢讓胖子嚇得不輕,而當發現自己身處的環境後胖子更是一臉驚恐,與胖子合計後,肖曉決定出去看看團隊中的其他人都還在不在

靜靜的推開自己的房門,肖曉一步一步的慢慢挪向隔壁的房間,本打算敲門的肖曉卻發現隔壁的房門並沒有上鎖,緩緩拉開隔壁的房門,借著月光肖曉發現床上躺著兩個人「瑩瑩,娟子,別睡了,快起來看看」肖曉的輕呼並沒有換來任何回應,最終肖曉上前準備揭開兩人的被子弄醒兩人

「啊......」肖曉壓低聲音的輕呼在寂靜的房間中迅速傳播,床上睡著的並不是瑩瑩與娟子兩人,而是兩具足以以假亂真的紙人

經歷了昨夜與今晚的肖曉自覺神經已經很粗大了,可依然被眼前的現狀嚇了一跳,兩個紙人給人感覺活靈活現,並且好像還一直在看著自己

慌亂的肖曉跌跌撞撞的跑出門去,拉著等在門口的胖子就向黃隊與周正的房間衝去,而黃隊和周正顯然也發現不對了,就在肖曉跑到黃隊房門的時候黃隊與周正正從房間中出來準備尋找二人

「快出去,這鎮子有鬼,娟子和瑩瑩不知道去哪了,房間里只有兩個紙人」肖曉和胖子迅速的和黃隊與周正說清楚事情的原委並一刻不停的向著旅館外跑去

當黃隊與周正跑出旅館時只看見呆立在旅館門口的肖曉和胖子,順著二人的目光看過去,黃隊與周正都傻了,整個鎮子被一股濃重的黑霧所包圍,陪著四周荒涼的環境,直讓四人覺得陰森恐怖


第六章:逃離

「快跑」也不知是誰先喊出的這一聲,四人飛快的向著鎮子外跑去,這個詭異小鎮的夜晚似乎除了陣陣陰風和濃厚的黑霧之外並沒有什麼去阻止四人離去

當四人跑到小鎮街道的盡頭時,濃厚的黑霧已經覆蓋了一切能看見的路線,四人憑藉著白天的感覺向著國道邊上一步一步的摸著黑挪去

讓人絕望的事情往往就在剛剛充滿希望的下一秒發生了

肖曉是第一個穿過黑霧的,當穿過黑霧的肖曉還沒來得及高興便再次充滿恐懼的發現自己衝出黑霧的地方依然是在小鎮中,如果不是出現的位置和之前不同肖曉甚至都以為自己只是在黑霧中打了個轉

緊隨其後的黃隊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可幾人現在都不敢停下來,生怕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兜兜轉轉跑了一個多小時,鎮子沒跑出去,倒是把幾人累的半死,並且幾人驚恐的發現,包圍著小鎮的黑霧正在不斷縮小,看樣子再過沒多長時間就會將幾人徹底吞噬

正當幾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周正指著幾人第一次到達小鎮的方向說道「看,那邊的霧顏色是不是淺一點」

餘下的三人向著周正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發現那邊的霧確實比小鎮別的地方的黑霧顏色要淡一點,是一種黑中透著淺灰的感覺

抱著是死是活過去看看的心態,幾人火速向著進入小鎮的方向跑去,而這時的小鎮終於展現出它恐怖的一面

也許那邊真的是小鎮的出口,而小鎮又不希望幾人就這麼離開,於是自小鎮的中心開始,由外而內的颳起了一陣超級大的陰風,幾人在風中緩緩前行,這時走在最後邊的胖子突然喊道「肖曉,黃隊,有什麼東西抓住我了,快來拉我一把」

回過頭的肖曉眯著眼睛看到胖子擺著一個十分怪異的造型,就好像有人正在抓著胖子的後背一樣,可入眼處除了胖子外什麼人都沒有

如此詭異的裝快在今晚的肖曉開來已是司空見慣,而黃隊顯然也沒打算放棄胖子,周正的膽子比想像中的更大,三人由肖曉和黃隊拉著胖子,周正則在胖子身後用力的推著,四人就這麼步履維艱的邁向那一片淺色的霧氣帶

突然,胖子身後的拉力猛地增加了好幾倍,肖曉與黃隊來不及使勁被胖子掙脫了雙手,而胖子身後的周正則是哼都沒哼一聲就被向後飛去的胖子也一起帶了回去

「胖子,周正」肖曉一邊大喊著一邊向回走了幾步,試圖尋找被拉回去的胖子和周正,正當肖曉準備在往回走幾步時卻被一隻沉穩的大手拉住

「快跑,他倆已經沒救了」黃隊拉著肖曉語氣沉重的說道,而這時的肖曉顯然已經想到胖子和周正的結局便一言不發的跟在黃隊身後

終於,倖存的兩人走到了淺灰色的霧氣帶,肖曉率先向著霧氣帶衝去,進入霧氣帶的肖曉頓時覺得自己就像鑽進了一灘高強度的膠水中一樣,每走一步都要花費比平時大得多的力氣,而緊隨其後的黃隊顯然也是一樣

正當兩人正在霧氣帶中艱難前進的時候,無形的拉力再一次席捲了兩人,現在的肖曉和黃隊不但要面對如同膠水的霧氣,還要抵抗身後的拉力

就在肖曉體力耗盡眼看就要被拉回去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黃隊的聲音「肖曉,我不行了,你還年輕,一定要活下去」肖曉還沒來得及說話便感覺到身後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借著這股推力肖曉急速向前跑了幾步,手上的觸感告訴肖曉,自己好像抓到什麼東西了

最終的求生欲可以化作很強烈的力量,肖曉雙手抓住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可肖曉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點什麼的話就真的嗚呼哀哉了,於是,肖曉雙手用力向外奮力一撕,拉力在那一瞬間好像也被撕開了一樣,隱約間,肖曉看到了外邊的月亮

縱身一躍,肖曉最終跳出了霧氣包裹的範圍,還沒來得及慶幸便昏了過去

後記:

再次醒來的肖曉已經躺在醫院,據說是因為自己已經連續失蹤了好幾天,最終被搜救隊救回來的,警察推斷應該是肖曉與大隊間走散了最終因為補給耗盡最終昏迷

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剩下的五人警察和搜救隊自然也不可能找到,再經過了幾次的例行盤問後肖曉算是徹底擺脫了這件事

可只有肖曉自己心裡清楚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葬身在那個詭異的小鎮,一個會吃人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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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在我專欄的一個小故事,然而並沒有人看,不信邪的我將這個故事又一次發在這個問題下,希望可以騙幾個贊

ps:專欄入口:知乎專欄


沒帶就是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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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三日,小雪,太陽寒水,堅冰至。

洪譚的冬天很冷,正是農閑的時候,閑漢牛平貴在村頭輸光自己最後一分錢後又站在邊上看別人玩了半宿,直到凌晨五點多他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天還黑,牛平貴縮著脖子,頂著風,一步步往家走去。

前面是一片廢墟。兩年前,村長說有外國來的大財主要投資什麼的,選址在這片準備蓋廠,牛平貴興奮了許久,他不喜歡種地,想著有了廠子,當個工人的話大約可以比現在多賺點。可後來不知怎麼投資又停了,廠子只蓋到一半,久而久之那邊便荒廢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村裡傳言說廢墟里有女鬼夜哭,小孩跑進去便會發燒,大人進去則會賭運不順。牛平貴路過這兒時不巧鬧了肚子,小解還好,這大手解起來,牛平貴多少還是不願意就在這路當間兒解決。

算了,賭運本來就不順,沒準負負得正呢!牛平貴下定決心後,捂著肚子小跑進了廢墟。一通暢快後,牛平貴撅著腚,四處找煙盒子。

其實樹葉子也行,可這大冬天的怎麼可能有樹葉,對了,樹杈子也行。牛平貴想著,借著晨曦的微光,向著遠方的一棵枯樹走去。

那樹從機井裡長了出來,乾枯的樹杈從中間劈開,直直的指向蒼天。

牛平貴撅過去在地上找了找,沒有找到樹杈。他站起身,想在樹上掰一根,太陽就快出來了,金邊出現在地平線上,牛平貴摸了摸樹榦只覺得軟,他眯了眯熬了一宿渾濁的眼睛,終於看清了,那不是樹榦,是人腿!那分明是一個被倒栽在機井裡的人!

牛平貴大叫一聲,轉身要跑又被褲子絆倒了,他抓起褲子,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1

張祥平看著面前這個劍眉星目的年輕人,俊朗,目光有神,可渾身卻有著一股混不吝的氣息。又是一個刺頭,張祥平只覺得頭疼。

「報告局長!原臨樊公安廳刑偵總隊隊長高衡,現已入職洪譚縣刑警大隊,正式向您報到!」

張祥平今年53歲了,前些年他熬到了副處級時心裡鬆了一口氣,由於年齡限制,他很清楚自己的官場生涯已經達到頂峰了。他總是自我調侃說,自己是在根上還是一個泥腿子。這說明他對自己很滿意,滿意到需要不斷提醒別人,別忘了我的起點在哪裡。

現如今的張祥平只希望可以安安穩穩做到60歲,體面退休。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高衡,張祥平早有耳聞,省里的刑偵能手,畢業後多次破獲要案,節節高升。如今被降職到他這個小地方,聽說是因為刑訊逼供。

老實說,刑訊逼供這種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可以小。這孩子,八成是得罪了什麼人才對。

「還吃得慣嗎?」張祥平心中盤算罷,和顏悅色道。

「一切都好,謝領導關心!」

「小高,你是個人才,在我們洪譚縣想必是委屈了你。但只要你在這好好乾,做出一番成績,屆時我一定會再向省部推薦你回去的。」三言兩語間張祥平便安撫了這個刺頭,這種事兒,太熟了,張祥平端起眼前的茶杯,慢慢地吹去茶沫。

「局長!我認為王昊隊長的失蹤一案有諸多蹊蹺之處,我們警隊應該加大搜查力度!」

剛剛端起杯子的張祥平不禁皺起了眉頭,飲了口茶慢斯條理道:「王昊隊長是我們重要的同志,但在案子發生前,王昊隊長確實精神狀況很不穩定,這一情況,我會儘快安排老陳給你做一個彙報。」

「這個我知道,可是......」

「高隊長啊,你剛來洪譚,許多情況尚不熟悉,生活上的,工作上的。這兩天舟車勞頓,又是住處安排收拾,也很辛苦。我建議你先熟悉熟悉情況,慢慢適應,至於工作上的事情,聽我一句勸,欲速則不達。」

說完之後,張祥平攤開了手裡的報紙,擺出了送客的架勢。

高衡自討無趣,訕訕退了出來。

王昊是洪譚縣原先的刑警隊長,三個月前因無故曠工被警隊除名,刑警隊長的職位因此也就空了下來。那時恰逢高衡在省部出事,就被貶到這個地方。

王昊父母雙亡,前些年的時候又與妻子離了婚,從此更是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因此他失蹤多日後竟無人報警。而這些刑警隊上的與王昊朝夕相處的同事們,全隊上下均無人對此感到有什麼不妥,也沒人想去找他,給組織的彙報上也只是簡單的寫著「因無故曠工超過十五天除去編製。」這件事似乎就這樣過去了,除了高衡以外沒有誰覺得不對勁,這奇怪的感覺讓這位新到的刑警隊長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老陳,我聽張局說王昊隊長在失蹤前就已經表現出精神上的不穩定了,我想聽你詳細講講。」

「怎麼又是王昊的事兒,高隊長,您跟我們王隊長之前認識還是怎麼著?」陳中奇是刑警隊的副隊長,按照慣例來說出了這種事兒,理應是他補上隊長的職位才是。因此,陳中奇心裡對自己天然有敵意,高衡心裡清楚得很。

「在我們洪譚的轄區出現了一個失蹤人口,我作為刑警隊長當然要問。怎麼,貴處辦案的前提都要看是不是熟人嗎?」高衡眼睛一瞪,硬生生頂了回去。

「我不知道。」陳中奇一擺頭,轉身要走。

「好!鑒於王昊隊長消失後你最有可能成為他職位的接替者,作為潛在受益人,我現在就把你列為第一嫌疑人!隨後就會對你展開系統調查!」

「你他媽有病吧!」

高衡冷哼一聲,轉身就往局長辦公室走去。

「你等會!」

高衡轉過身來,靜靜地望著他。

「去屋裡,去屋裡說行不行?」陳中奇無可奈何道。

「其實事情沒你想得那麼複雜。」陳中奇靠在椅子上,高衡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說。

「王昊隊長跟我們警隊關係都很好,我倆在一起合作快二十年了,不存在你想得什麼職位的事情。昊子這人我太熟了,沒別的毛病,就是好賭。之前吧都是小賭怡情,後來因為這個他老婆跟他離了婚,孩子也不用他帶,他倒好,樂得一身輕鬆,賭得比原來更凶了。前段時間,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越賭越大,他離婚的時候房子也被老婆分走了,就住警隊宿舍里。現在手裡哪有那麼多錢還賭債,所以他肯定是跑路了。」

「那為什麼一開始我問的時候,所有人都支支吾吾的不願意說?」

「不是給你說了嘛,昊子在警隊這麼些年了,跟大伙兒都有些交情。他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不是?刑警隊長躲賭債跑路,這也不是什麼光彩事。誰也不願意,呃,不願意跟外人說,是吧?」陳中奇說完,挑釁似得看著高衡。

什麼啊,還以為是什麼大案子,原來搞了這樣一場烏龍。高衡心裡頓時輕鬆了起來,可多年來養成的辦案直覺,總讓他感覺心裡還有一點不踏實。

「高隊長!」小劉闖了進來。劉森9月份剛從警校畢業,在學校的時候就聽說過高衡諸多破案傳奇。聽說高衡要來他們警隊時,這小夥子興奮地簡直能跳起來。高衡來了這兩天,天天高隊長高隊長叫個不停,一副迷弟的樣子。

可今天,小劉一臉緊張的跑了進來,話都說不利索。

「小劉你別著急,喘口氣慢慢說。」

小劉深吸一口氣後,指著外面說:「有人來報案,兇殺案!」

高衡連忙快步走了出去。接待室里,牛平貴局促地搓著手。

2

警戒線外,站著指指點點的村民們。

高衡回過頭來問:「現場保護的怎麼樣?」

「沒問題!平貴一給我說,我就組織人把這兒圍起來了!然後立馬安排他去縣裡報警!」村長咧著一嘴黃牙,邀功似得說。

其實從現場情況來看,死者估計已經死了很長時間了,第一現場想必已經被破壞了很多,但為了儘可能的排除人為因素的干擾,對現場的保護還是很有必要的。

「小劉。」高衡扭頭叫道。

劉森大約是第一次見到這場面,臉色蒼白,一副想吐的樣子。

「回去多叫點兄弟,把這圍起來。」

劉森聞言,如蒙大赦般逃掉了。

法醫老周正在一旁緊鑼密鼓的工作著,高衡想了想,把村長叫出了人群。

「在趕來的路上,我也向牛平貴了解了一些基本情況。聽說這個廢墟原先是一位海歸商人投資所建,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又停了,我想向你具體了解一下。」

「狗屁海歸商人!那壞慫就是個騙子!」村長提起這事兒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

「您別激動,您慢慢說。」

「啥叫我激動!恁就是個騙子!大騙子!我也是好心的哇,高警官,你知道哇,我也是想給村裡辦點好事兒。這人過來給我說要在村裡建廠子,結果乾一半就跑掉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一堆爛攤子!征地現在是種也沒法種,拆又沒錢拆!一堆爛攤子,砸在俺們村手裡了!」

「我是說後來這個商人,或者說騙子,他有沒有消息?」

「沒有啊!人間蒸發啦!你說,他已經投進去二三十萬了,他是咋想的啊?難道就為了坑我老漢一把?老漢也不值那麼多錢呀......」

又是一個無故失蹤的人。高衡的眉頭不由鎖得更緊了。

「高隊,屍檢結果出來了。死者性別男,年齡約35歲~40歲不等。屍體頭部有鈍器打擊痕迹,初步鑒定死因為鈍器打擊。死亡時間大約在6個月~7個月之前。屍體無明顯挪動痕迹,初步判斷,此處即為第一案發現場。」辦公室里,法醫老周拿著一份報告說。

「死者身份確認了嗎?」

「高隊,時間久了,頭在水裡泡著,已經爛的不像樣子了。」老周平靜地說。

「老陳,馬上著手調查近一年內符合死者信息的失蹤人口,並與屍體DNA進行比對。」高衡沉吟片刻便迅速作出安排。

近一年來,洪譚縣失蹤人口共有13起。其中,拋開兒童和女性,有可能是死者的只有4起。這4起中也包括在洪譚縣失蹤的那個商人,可經過一天的技術比對後得出結果,這4起無一人與死者匹配。

面對這一結果,警隊所有人都感到一籌莫展,看來又是一起無頭無尾的案子。好在影響不大,拖一拖,也就過去了。

「王昊隊長的DNA,匹配過了嗎?」高衡突然發問。

陳中奇聞言彷彿被閃電擊中一般,被這種可能性嚇出一身冷汗。

「沒,沒有。」

「那測一下試試。」

「好。」陳中奇只覺得雙腿發軟,千萬別是你呀,陳中奇站在技術科門外,不由得替自己的老搭檔捏一把汗。

半個小時後。匹配結果:成功。

陳中奇只覺得天旋地轉,他本以為自己的好兄弟只是出去躲債而已,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我不明白。」高衡平靜地說。

「我也不明白!老王一輩子沒有干過壞事,怎麼就遭人,怎麼就最後落得個......」陳中奇幾度哽咽,警隊其他人也與王昊隊長關係不錯,在這樣的氣氛下,所有人的心上都彷彿壓著塊石頭,更有些女同志忍不住哭出聲來。

「我是說,法醫鑒定的時間是六到七個月,而王隊長失蹤的時間也不過才三個月,老周,怎麼回事?」高衡問向法醫。

「這......」老周有些猶豫。

「因為半年前王昊就已經失蹤了!我們全警隊都他媽瞞著組織等著他回來!行了嗎?您滿意了嗎神探?要不要把我們都銬起來?」陳中奇大聲吼道,摔門而去。他憤怒於王昊的遭遇,也憤怒於高衡的冷血。

倒是高衡一點也沒覺得自己這個問題不合時宜,反而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

3

前刑警隊長被人殘忍殺害,這一消息很快傳到省里,影響非常惡劣。省廳要求第一時間成立「一一二三」專案組,儘快破案。

這對高衡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對他來說,只有真相是唯一的追求。可另一邊的張祥平卻坐不住了,三番五次的找他詢問案件進程。

這段時間裡,高衡和刑警隊的同事們分別拜訪了王昊的前妻和其他的社會關係,卻遲遲沒有得到具有突破性的線索。

除此之外,高衡還做了一件事。

他把王昊的賭友全部帶回了警局,由於沒有犯罪證據,所以只能是以協助調查的名義,24小時後,必須全部放回。

高衡解開了領口的第一個扣子,一記重拳打了下去。

「現在肯說了嗎?」五分鐘後高衡坐在桌子一頭,整了整袖口,微微著喘氣。他現在心裡煩得很,而這幫賭棍卻還因為擔心賭博這樣的瑣事而什麼都不配合。

「我說,我說!」鼻青臉腫的賭徒抱著頭蹲在地上,第一次進號子的他終於明白,二十多年來賴以生存的潑皮技能在公安這毫無意義。

「最後一次跟王昊賭錢是半年前,他真的一分錢都沒欠我的。就我所知,他也不欠任何人賭債。」

第四個了,依然沒有聽說過王昊欠錢。賭博的圈子很小,誰贏了錢誰輸了錢,很難不為大家所知道。這麼看來,王昊的確不像大家所以為的,是因為欠了大量賭債而跑路或被殺。

「那王昊失蹤前,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呢?」

「如果說特別反常,也談不上......」

「你說說看。」

「就是那一段吧,他出手變得特別大方,每次輸了錢也不像原來那樣大嚷大罵,玩得時間比以前長了,感覺牌品變好了很多,算下來反而贏了不少。但這也不能說反常,可能就是想通了......」

這倒是一條很重要的信息。

高衡在辦公室里來回踱著,王昊的社會關係簡單,平時做人爽朗,面對那些小偷小摸的犯人也不擺什麼官架子,多以教育為主。多年的工作過程里沒有辦過什麼大案,要說想要致他與死地的仇家,還真找不出來。前段時間高衡的刑偵思路主要放在了賭博這一條線上,如今事實表明並非如他所想,至此,所有的線索都已經斷了。

「高隊,您喝杯茶吧!」小劉端著茶杯走了進來。這些天他天天來高衡這裡,聆聽高衡的分析,希望能學到一些。

「這些賭棍今天都放回去了,您有什麼收穫嗎?」小劉問道。

高衡苦笑著搖了搖頭,這種沒頭沒尾的案子,只能從受害人周邊去入手排查,可排查到現在連一個嫌疑人都圈不出來,高衡也不由大感頭疼。

「沒事兒高隊,這兇手還能從天上飛了不成!」小劉安慰道。

「是啊,兇手一定跑不了的。」高衡拿著茶杯,突然被一道念頭擊中。

「你剛剛說什麼?」高衡瞪著小劉。

「啊?」小劉有些發矇,「我說......」

「沒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既然死者的周邊沒有有效線索,那我們可以從兇手的角度去排查啊!」

「我,我沒有很明白。」

「你看,既然死者的周邊查不出什麼有效的線索,那我們為什麼不從兇手的角度考慮呢!如果是你,殺人後會怎樣呢?」

「我,會跑?」小劉在努力跟上高衡的思路。

「沒錯!會跑當然是一個思路,也有可能不會,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確定,王昊的死不可能是仇殺,更不可能是情殺,那麼只有可能是財產糾紛。現在,立刻安排人去查最近一年裡失蹤的人跟王昊的關係,另外,再安排一部分人去查王昊認識的人里,有沒有突然暴富的傢伙!」

小劉現在明白了從兇手的角度考慮是什麼意思了,他連忙去把命令傳達下去。

高衡興奮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兇手,這次你逃不掉了。

4

很快調查結果傳了回來。之前那個失蹤的商人,沈策,在失蹤前跟王昊竟然有著密切的通話記錄。

作為刑警,對一切蹊蹺的事情都有著本能的好奇。原先聽說這個沈策投資到一半突然消失這件事時高衡就覺得非常奇怪,可由於王昊的案子他一直沒有靜下心來去琢磨,沒想到這兩件事竟有著如此密切的聯繫,快要接近真相的感覺讓高衡無比興奮。

很有可能,在沈策的建廠過程中與王昊發生某種矛盾,沈策一時衝動失手殺死了王昊,丟棄在自己建築一半的工廠里,繼而擔心事情敗露,畏罪潛逃。

現在要做的事情就簡單了,頂著「一一二三」專案組的名頭,之前村長几次拜託調查沈策的事情進展神速,很快就發現這個沈策根本不是什麼海歸商人,他原名沈國華,是省會裡一所私立中學的校長,事發前捲走了學校所收的學費共計四百萬餘元,已經在全國進行了通緝。可洪譚縣這窮鄉僻壤之所,信息閉塞,又看到沈老闆出手大方,竟沒人想過要去調查他的來歷。

倒也是,海歸的來歷,又如何下手去查呢。

高衡又一次前往了牛家村,這一次,一定要搞清楚這個沈國華在搞什麼名堂!

「村長,我們懷疑沈策就是殺害王昊的兇手,這次來,就是要系統的了解一下沈策當初的投資情況。」

「什麼?誒呀呀!早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沒想到竟然是個殺人犯!警察同志您儘管問,我肯定知無不言。」

「這個沈策,跟王昊隊長生前認識嗎?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倆是認識的。認識的過程,倒是比較複雜。」

「是這樣的,沈策當時說準備拿出兩千萬來投資建廠,並且一次性就拿出一百萬交給縣裡,宣稱可以解決牛家村以及周邊數十個村落的就業問題,並且能迅速增加洪譚縣的GDP,因此縣裡的領導,都十分重視。」

「但沈策在投資過程中,一直對一個問題耿耿於懷,那就是社會治安問題。他說在美國的時候,自己常常被黑人搶劫,認為這個窮山惡水出刁民。縣領導反覆表示我們這個地方的民風非常淳樸,但他堅持要親自去拜訪這個政法委書記,也就是你們張祥平局長,了解咱縣裡的治安情況。」

高衡點了點頭,政法委書記兼任公安局長,這些年一直都有這樣的安排,算是一條大家都懂的不成文的潛規則。

「張書記作為縣常委,那也是全力希望咱洪譚能拉到這個大投資,跟這個沈策是再三保證縣裡的治安安全,並把王昊大隊長介紹給他,開玩笑說王昊隊長其實就是個閑職,每年的犯罪率是少之又少。」

「沈策反正總是很膽小的樣子,認識了王隊長後一直在拉關係,王隊長那能攀上這麼個大人物,也是很樂意跟沈老闆,啊呸,跟沈策走動。所以那段倆人關係就比較近,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高衡暗暗點頭,這樣一來,賭徒們所說的「王昊消失前一段突然出手變得大方」,也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這樣一個和諧的關係,怎麼可能最後會鬧出命案呢?高衡略加思索又問道:

「那麼,這個沈策建廠子,有遇到過什麼困難嗎?」

「困難,沒,沒有。」村長言辭閃爍了起來。

「村長,這是命案,是省里極其重視的案子,如果您有什麼重要線索藏而不報最後耽誤了案子,可是會按包庇罪論的。」高衡正色道。

「高警官,誒呀,你這個,我都給你說這麼多了我包庇誰呀!」村長嘆了口氣接著說,「困難嘛,還不就那一套,征地嘛,雖然沈策出手也算大方,但總有村民不樂意的,但最後,最後都解決了。」

「都解決了?」高衡很奇怪這個解決是指什麼。

「誒,反正沒鬧出什麼大亂子,你要真想問,可以去問你們張局長,但我勸你不要在這件事上深究,沒有意義的嘛!」村長一副老練的樣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高隊!張局叫你回去,說這邊不用查了。」陳中奇探頭進來叫道。

「不用查了?」高衡愕然,當了這麼多年刑警隊長,還是頭一次聽說局長干涉辦案的。

「怎麼老陳,你也不想給王昊隊長一個公道了嗎?」高衡冷然道。

「不是!」陳中奇面有喜色,「多虧了高隊的指揮,兇手已經抓到了!」

這下高衡是徹底愣了。

5

「兇手就在裡面,是張局長親自審的。」

「您不是讓我們去查王昊身邊有沒有暴富的人嘛,這小子是王昊的表弟,明明是個二賴賭棍,可半年前不知道哪發了筆財,買了車,還買了房,整天招搖過市。剛剛問他錢哪來的,一口咬死賭錢贏的。還是張局長有辦法,審了半個小時不到,這小子全招了。這是口供您看看。」

高衡粗略看了一眼,口供內容大致是說王昊從沈策那裡得了一大筆錢用以籌措保全體系,表弟王旭知道這事兒後去問王昊借錢,王昊不給,表弟就把王昊殺了,搶走了錢。

「審訊錄像呢?給我看看。」高衡問道。

「這個,審訊的時候,張局長說王旭不肯說,讓我們把錄像關了......」

「胡來!」高衡從未見過這麼不合規矩的地方,憤然進了審訊室。

王旭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內容上跟自己口供也一模一樣。

「張局長,您這是什麼意思?」高衡氣沖沖走進局長辦公室。

張祥平正在喝茶,看見高衡後笑眯眯的讓他快坐下。

「怎麼啦小高?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呢。」張祥平看上去心情大好。

「哦?我倒是不知道這喜從何來?」高衡冷言道。

「這次你又破了一個大案,想必很快就會被調回省部的,我當然要恭喜你啦。」

「案子破了嗎?我怎麼不覺得。」高衡又頂了回去。

張祥平接連觸了霉頭,臉色不由也沉了下來:「怎麼?高警官,可是怪我這老頭子多事?」

「不敢。」高衡抬了抬眼皮。

「一一二三大案出了這麼些天,你知道省里給我多少壓力?好不容易抓到一嫌疑人,我見你不在,又心急知道結果,這才親自上陣的?怎麼?你是覺得我離開一線久了,沒這個資格?」說到後面,張祥平幾乎成了厲聲呵斥。

「領導肯替我審訊犯人,我感激還來不及,只是這審訊室的錄像關不得!誰知道那份口供,又是怎麼來的?!」高衡也瞪了眼睛。

「嗨,我當你是在擔心什麼。」張祥平往後靠去,「如果是錄像的問題,你讓他在錄一次不就得了。」

「我不是在擔心什麼。我只是在尋求真相!」

「真相?你可以調回省部繼續去做你的刑偵能手,天之驕子,這就是真相!出去!」張祥平大聲呵斥道。

「怕是你,擔心我查到沈策和你的關係吧?」高衡冷哼一聲,轉頭離開了。

張祥平心怦怦跳著,半隻臉藏在陰影里。

6

「砰!」高衡一腳踹開審訊室的門,坐在黃旭對面。

「你犯得是死罪,你認了就會被槍斃,你明白?」

「明白。」王旭咧開嘴笑了笑。

「他給你開的是什麼條件?」

「誰?」

「你用不著裝傻,他給你開得是什麼條件?」

「沒有條件。」

「沒有條件你會願意替他去死?」

「我進來就活不了了。」

「你沒殺人,我就能讓你活。」

「我殺人了。」王旭咧開嘴笑了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高衡起身出去給他拿來一杯清水,他王旭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雙手舉著銬子,夾著杯子喝水。

「說說。」

「說啥?」

「說你殺人的過程。」

「我知道我表哥有錢了,我就打電話問他,我說表哥啊,能不能借我一萬塊錢再。他不肯,說錢不是他的。我就問他說你在哪呢?他說在廠子里呢,在廠子里看看保安啥的怎麼安排哨點。我說我過去找你吧?他說你願意過來就過來,過來也沒錢。我過去一看,他穿的新衣服,他有工作,他一帆風順他不願意幫我,我心裡氣啊。我就過去問他說你把錢給我,他說我發了瘋,我就發了瘋,我撿起一塊石頭就砸他後腦勺上,砸了兩下他就不動了。我把他抬起來,塞到井裡,然後把井封起來了,沒人知道。」王旭講完又喝了一口水,銬子磕在桌子上,發出金屬的聲響。

「用什麼封的?」高衡不禁問道,現場上可沒有發現井是封的,但如果沒有封的話,屍體理應早被發現才對。

「土塊,垃圾。」

是了,那個井不深。隨著時間推移風吹雨淋,簡單的封蓋遮掩不了太久。

「不對。」高衡想了想,逆著光王旭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聽見高衡說,「再講一遍。」

「我知道我表哥有錢了......沒人知道。」王旭又講了一遍,聲音發顫。

「再講。」

王旭不吱聲了。

「再講一遍!」高衡把探照燈直直對準王旭,王旭被刺痛得轉過身去。

「警官,您到底要聽什麼啊!我說的都是實話呀!」

「是么?那我問你,錢你在哪拿的?」

「就,就在我表哥口袋裡。」

「拿了多少錢?」

「五萬多吧。」

「五萬多他隨身裝著?」

「我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你就動手殺他?」

「我看見了,我看見他口袋鼓著。」

「好,就算是五萬多,五萬多你買車又買房?」

「不行嗎?」

「不夠。」

「我賭錢贏的!」

「你贏的誰的?」

「我記錯了,是十萬多!」

「十萬多現金他媽裝口袋裡?!」

「我怎麼知道!」

高衡一抬手關掉了審訊室的錄像。緊接著把探照燈挪開,靜靜看著王旭。

「口供有明顯矛盾之處,建議深入調查。」高衡說,「我可以在報告上這麼寫,然後動用全部警力,把你做過的所有破事兒全挖出來。」

「你有病吧!」王旭還在緊張的氣氛里沒有出來。

高衡又給他接了一杯清水,靜靜地望著他。

「我只想要真相。」

「現在錄像關了,你和我的對話沒有人能知道。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認。」

「人真是我殺的。」王旭頹然坐在那。

高衡只覺得一陣無明業火湧上來。

「但我也確實沒說實話。」

高衡一個激靈,終於要來了。

「高警官,我可以給您說實話,其實瞞著你,也沒啥意思。張局長要臉,我知道的。」

高衡沒有說話,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張局長,在外麵包養了個小三。不知道怎麼的,這女的跟來咱縣裡投資的沈老闆搞上了。沈老闆真是了不得,睡了人家的女人不說,還要殺掉張局長,就,就雇了我哥去做這個事情。」

「我哥那段輸球得比較狠嘛,手裡沒錢,沈老闆一直都有接濟他,還承諾他事成後給他五十萬,他就心動了。」

「我哥讓我去做這個事兒,答應事成後給我二十萬。我覺得這是好事嘛,能幹的。我就開車去撞張局長,張局長命硬的嘛,就突然就轉彎了,差一點就沒有撞到。」

「後來我又做的那土炸彈,讓我哥放到張局長車裡。張局長好人呀,有神仙保佑的,那天就沒有用車,就炸了一輛車,然後大家都很緊張嘛。成立案子讓我哥去查,我哥也不敢動彈了,想把錢退給沈老闆。」

「後來,沈老闆單獨給我發了一條簡訊,讓我把我哥殺了,事成之後給我五十萬。我心說五十萬呢么,覺得這也是個好事,就把我哥叫到廠子工地上,用石頭砸死了。」

「我被抓進來的時候就想了,我肯定是活不成了。張局長給我說了,他知道咋個回事,他覺得丟人么,教我那麼說的。還答應我,他會資助我娃娃出國留學,我心說我成了殺人犯,娃娃在家裡這邊肯定也跟著丟人,高警官,你莫折騰了,人是我殺的,咋個原因其實也都過去了,我哥名節也好,張局名節也好,都保全了。人是我殺的,壞事是我做的,為了我家娃娃,咱就這麼辦行不?」

高衡此刻陷於深深的震驚里,心中對沈策的疑惑越發重了。

先搶學校的錢,再來建廠,繼而睡政法委書記的女人,緊接著又是買兇殺人。這一系列行為到底是為了什麼?

回到住處,高衡撥通了省部的朋友電話。

「喂?大斌,我高衡。」

「衡哥!恭喜恭喜呀!我聽說一一二三案子已經破了,我說什麼來著,不出一年,你肯定能調回來,這次也是巧,一到那地方就碰見這麼個大案子......」

「不,這案子沒那麼簡單。我現在需要你幫忙。把那個沈國華的全部信息,都整理一下發給我。」

「沈國華?這事兒不就是經濟案么,衡哥,我勸你別折騰了,既然兇手找到了,早判早回來,成不?我給你擺酒......」

「大斌!哥求你辦點事這麼難嗎?我再說一遍,我要沈國華的全部信息!」

「衡哥你......誒,好吧,我整理好給你郵過去,但弟弟真的要勸你一句,警察也是官場,有時候,結果真的比真相重要。漂亮話我也會背,我是真心希望你好。」

「我知道了大斌,我心裡有數。不說了,我還有點事兒。」

「誒你得聽進去啊......」

掛斷電話後,高衡躺在床上眉頭緊鎖。

前刑警隊長失蹤,確認死亡,離奇商人買兇,又殺掉兇手。這其中,仍有太多的謎團沒有解開。而謎團的核心,就是這個沈老闆,想著想著,高衡沉沉地睡了。

7

今天是王旭行刑的日子,政法委書記大開綠燈,公檢法全面配合,王旭坐上直通車一般站到了行刑隊前。

高衡借故頭疼沒有去上班,窩在宿舍里看著窗外陰天。

「高隊!你的快遞!」

想必是沈國華的資料到了,高衡接過包裹,在屋裡精心研讀了起來。

沈國華,老家便是這洪譚縣人,母親早亡,皆有老父一人撫養長大,沈國華也是十分爭氣,順利考上大學。畢業後回到省會高中做了一名數學老師,在工作崗位上也十分出色,順利獲得優秀教師,高級教師的職稱。前五年同其他幾名優秀教師創辦了一所私立高中,由於師資強大從而吸取了足夠優秀的生源,學校辦得是蒸蒸日上......

這樣一個優秀的教育人才,怎麼會突然捲款而逃呢?高衡繼續翻閱著其他資料。

資料大篇幅都是沈國華的成長經歷,高衡一頁一頁翻過去,中午飯也沒吃,終於在天黑前看到了一條足夠分量的信息。

三年前洪譚縣發生了一起惡性姦殺案,影響也很壞,是為「二一六」案件。案子拖了半年才得以解決,兇手便是沈國華的父親。

高衡跳了起來,胡亂披了件外套就跑到檔案科。

「把三年前二一六的全部卷宗都拿給我!」高衡就像一隻餓狼,緊緊咬著嘴裡的線索。

第二天清晨,高衡敲響了張祥平的大門。

「小高啊,」張祥平正戴著眼鏡看報,看到高衡後連忙把報紙放了下來,「上周我去省里開會,省領導點名表揚了你,調回的文件這兩天也就快到了。」

昨天剛剛槍斃了王旭,張祥平任期又破了一樁大案,不由志得意滿。

「張局長,二一六案子也是您督辦的吧?」

張祥平愣了愣神,眼睛裡的光散了。

那是他剛上任時發生的案子,老實說,對於他坐這個位置,當時縣裡就有好幾個人不同意,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了這樣一起惡性的案件。

好在公檢法都在他的手裡。

他不是沒努力過,王昊天天只睡四個小時,每天都在找那個案子的犯人,可去哪找啊。

那老頭,那老頭是報案人,又沒有不在場證明,又多年獨居,多好的犯罪動機呀。

張祥平查過了,那老頭家裡沒什麼人丁,兒子不過是個教書匠,鬧不出什麼亂子來。那就抓吧。打一個犯人出來。組織也滿意,死者家屬也滿意,他張祥平臉上有光,公檢法都跟著有光,多好呀。

張祥平定了定神,抬頭看著高衡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作為政法委書記,將人治凌駕於法制之上!你......」

張祥平擺了擺手不耐煩道:「你還有兩天就走了,這種舊案,要翻你也得有確鑿的證據才行。」

高衡冷哼一聲:「舊案我遲早會翻過來,可你殺了沈國華這件事,當真以為自己跑得脫嗎!」

高衡聲音不大,可在張祥平耳朵里聽來,如平地炸雷!

「進來吧!」

門外,小劉推著抖成一團的王旭走了進來。

「你怎麼還沒走?」張祥平大吃一驚。

「我們隊長早就料到他會回去看他孩子一眼,讓我來了個,守株待兔!」小劉得意地說。

「他還活著,而昨天槍斃的那個人,才是沈國華!」

「這,不可能,你怎麼知道的?」

「前兩天得知沈國華跟你小三有染之後,我便立刻著手去調查這個女人,試圖多了解一些沈國華的信息,殊不知這女人早已離開本地,但調查過程中,意外得知張局長您金屋藏嬌時租的房子還沒有退。」

「你竟敢,你竟敢闖我的房子!」

「不然又怎能發現你這老惡棍做了什麼?!」

高衡不由回想起兩天前的晚上。

「那我得給業主打個電話。」物業負責人局促的站在高衡面前。

「天已經這麼晚了,你不是已經看過我警官證了嗎?」

「可,可你沒有搜查證呀。」

「混賬!我回來替領導拿一下東西,還得專程開一張搜查證不成?」

「那你們領導為什麼不直接把鑰匙給你......」

「啪!」高衡直接把槍拍在桌子上,「事情耽誤了,領導怪下來我不好受,你們也別想好受!」

高衡必須賭一把。站在門前他深吸一口氣,如果裡面什麼都沒有,那他就是在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

他賭對了。

在別墅的地下儲物間里,他發現了一個裝狗的大籠子。只穿著內褲的男人被綁在椅子上,嘴裡堵著抹布。

高衡快步走了上去,摘下抹布。

「我是洪譚縣刑警隊長高衡。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沈國華吧?」高衡急切的問。

沈國華謀殺張祥平未遂又失蹤多日,高衡猜測這間屋子裡,要麼是他的屍體,要麼就是現在這樣一幅場景。

「我是沈國華!」沈國華聽到刑警隊長後激動得流出淚水,聲音也是抖的。

「你不要說話,我現在就帶你走。」高衡一邊說一邊去解綁著沈國華的繩子。

「別費力氣了。」沈國華動了動手腕,手銬磕出金屬的聲響。

「我現在就打電話,立馬帶你出去。」

「你別動!你聽我說。」沈國華聲音很虛弱,但很堅定。

高衡站了起來,不解地望著他。

「你能找到我,我太高興了。」

「現在不是說這些廢話的時候。」

「你聽我說!」沈國華厲聲道,「酷吏已死,狗官未平。」

高衡愣住了。

「你現在救我回去能怎樣?張祥平那狗官能血債血償嗎?!」

「我要他死!」沈國華綁在那,目眥盡裂,整個人爆發出虎一般的氣息。

非法監禁在刑罰上,一般是十年有期徒刑,而張祥平的地位,再加上是沈國華買兇殺人在先,最終他只會判更少。

「他一定會殺了我的。他不過是在等一個機會。你能來,我很高興。讓他殺了我,讓他血債血償!」

「沈先生,請相信法律會給您一個公平的......」高衡站在沈國華面前,望著傷痕纍纍的他,說不下去了。

「求求你,我本來已經敗了。求求你,求求你......」沈國華身子向前傾著,終於把椅子晃倒了,他趴在地上,用頭一次又一次的撞擊著地板。

......

「高隊長!」電話里是派去驗屍的陳中奇,他摘下人犯的頭套後顯然吃了一驚,現在還心有餘悸道:「果然如您所說,犯人,犯人不是王旭!」

高衡放下電話後眼睛紅了,他大聲喊著:「張祥平,今天就要你血債血償!」

他說給張祥平,也說給不復存在的沈策。

後記

2012年十八大後,黨中央確立了「促進社會公平正義是政法工作的核心價值追求」,尤其指出,政法委書記不再兼任公安局長,司法獨立性進一步確立,這是法制的一大進步。

公眾號:夕北漫談


《虐殺》
「當年喬布斯拚命給iPhone瘦身,然而現在果7做成4.7寸,比果4大了足足1.2寸;更可悲的是你居然還套上了手機殼,幾毫米的科技結晶就這樣被浪費了知道嗎?」程陽嘴裡突然蹦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話。
「幾毫米的科技結晶能折現成換個屏幕的軟妹幣嗎?睡覺!」我關燈鑽進被窩裡。
「如果你家發生火災,我們在熟睡中是不會因為聞到氣味被嗆醒的,人在熟睡中沒有嗅覺,是火災發出的聲音刺激了你的大腦,而大腦的活躍刺激了嗅覺的蘇醒……」
「你閉嘴!」我翻身瞪他。
「哎呀我這不是說點冷的讓你消遣一下嘛,你是不是瞪我了?和你講,我的第六感……」
「再吵我就把你狗頭錘爆。」
「………」
2016年12月31日,程陽在我家留宿。準確地說現在已經是2017年1月1日,跨年的爆肝局DOTA讓我身心俱疲,程陽是負責喊666。
可我也恐懼睡眠。
睡眠,意味著醒來大腦有幾率會記得數個夢中的一個,甚至多個。我已經連續做了一個月的夢,卻只記得每個夢開頭和結尾,過程極為模糊。
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比如小龍女對楊過說:「活死人墓不是不吃飯,只是孫婆婆死後沒人做飯。」
下一幕就是單臂楊過摟著姑姑終南山下神鵰俠侶…………
讀者遂大驚,敢情楊過是把他胳膊烤了給姑姑吃嗎?
我戳了戳程陽的肩,想聽他繼續扯淡。
不為所動。
好嘛,反而是你先睡著了。
我起身喝了口水,略略有些反胃,每次睡不著我就覺得口渴。覺得這死豬應該是聽不到了,抱著「對著這個樹洞講出的秘密,就會永遠被掩埋」的心態,仰面躺下,喃喃自語。
「程陽,最近我的夢好奇怪啊。
「…………………」
「不是內容奇怪,就是我記不住過程了,很痛苦的。」
「------------」
「夢到了中世紀,泛綠的水潭上有個十字架,罪犯被釘在上面一邊飄著一邊吐污水,我在那裡大概是個小孩吧……視野挺低的,圍著水潭轉圈叫他不要死啊不要死啊,這是開始。然後就是我被釘在十字架上了,好疼,還被綁了。不是我說,你都釘我了還綁什麼綁啊,這夢我打0分啊,特別是我被綁的時候已然長大,中間的過程去哪了?我的少年熱血傳奇和青年風流故事去哪了?0分,下一個。」
「||||||||||||||||||||||||」
「這個夢就有點……未來?還是機械朋克?住在一個用各種金屬平湊而成的星球上,由於星球密度各處不均勻,各個地方的重力也就不均勻……你個物理學霸就別吐槽了,夢就不計較了,反正就頭重腳輕的那種感覺。這是開頭的世界觀………結尾就是星球分解,分解成一個個細小的金屬針,萬針穿心過………我幹嘛了哦到底,是被萬磁王盯上了嗎?他是嫉妒我的美貌還是羨慕我的才華………下一個!」
「//////////」
「殭屍末日大戰見過嗎?浪潮般的喪屍向著樓頂朝聖……為了新鮮的血和可以大口啃食的肉!男人就架上一頂機槍不停地掃射,像是路西法對上地獄的大軍……最後還是投靠了撒旦。我作為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當然是立馬給他腦門補上一槍,撿起他沒抽完的雪茄繼續,蹦出的血花有喪屍的也有他的………下一幕是黃昏,逢魔之時,但連魔鬼也救不了我,特別Man的男隊友和特別Man的女隊友都死光了,不是主角的自己拔出長刀準備悲壯地自盡,卻發現湧上樓頂的喪屍這次全都帶刀………乖乖這群喪屍終於聰明了,倒不是說知道用武器,而是知道啃幾口那人就會變成同伴啃不下口,所以先亂刀把我砍死再大快朵頤……」
我有些累了,噁心感也越來越強,只是想動動不了………
等等……想動不動了,眼皮也睜不開,還有這種飄飄然的感覺……
原來我說著說著睡著了?
那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做夢的?
我已經牛叉到夢境與現實吹逼完美連接了?
厲害了我自己。
不過這次做夢自我意識有些強啊。
嗯?那我不是可以隨便搞事情!
報告老師這卷子我睡著都能考滿分給我換一套!
Ti7我是吊打EG還是抓著OG錘?
不行不行我還是太庸俗,整天搞這些沒用的。
老闆給我來一打小妹,膚白貌美大長腿的那種!
這個一點都不庸俗啊!
唉不過程陽就睡我旁邊是不是不太好。
噫~,別辦正事的時候碰著他。
不對啊我眼前不就是程陽的臉嗎?
Hello~
我想吐槽一下你的標點符號,怎麼回話只用標點的?
暗示了什麼嗎?
等等。
我為什麼能記得過程?
(答案往下翻…)

既然「我」能記得過程,則在最後才反應過來:「我」沒做夢,「我」是醒著的。注意「我」在鑽進被窩前喝了口水,並感覺噁心反胃(喝了迷藥);每個夢結尾都有被虐待的方式,捆綁是---(繩子),針刺是|||,被刀砍是/,「我」在被灌了迷藥後,混淆了現實與之前的夢境,並且把疼痛以標點的形式印象化作為程陽的回話,先被綁起來,然後用針狀物虐待,最後被肢解。這個故事瘮人的地方我認為不在於理解了各個標點背後的虐待方式,而是「我」反應過來的那一刻,故事戛然而止……「我」死了。


馴獸師
去年寫的故事,希望你們喜歡
  如果你在1985年去雲海市旅遊,當地的動物園是不可錯過的重要景點,那裡不僅可以觀賞大象、長頸鹿、老虎這些平時難得一見的動物,多花兩元錢,還可以看一場馬戲。在動物園西側的彩色圓頂帳篷內,每隔一小時都會上演一場馬戲,在二十分鐘的時間裡,可以看到熊貓玩球、猴子跳迪斯科、還有山羊跳環等等。在那個娛樂貧乏的年代,這些最簡單的馬戲,被遊客們熱烈追捧,而最受歡迎的,是壓軸的驚險節目:獅口脫險。那是一隻非洲雄獅,健壯兇猛,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巨吼,白森森的尖牙如同利刃,一個勇敢的馴獸師,他將自己的腦袋放在獅子嘴裡,事實上,不僅是腦袋,他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放在獅口中,這還沒完,他還能在獅子嘴裡唱歌,有時唱蔣大為的《牡丹之歌》,有時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他濃眉大眼,嗓音嘹亮,讓觀眾在提心弔膽的狀態中欣賞讚嘆他的歌喉。獅子張口的時間長了會累,就在獅子打算合口之時,馴獸師會在那一瞬間抽身出來,將觀眾驚出一身冷汗,然後在掌聲和轟然叫好聲中完美收場。
  這名馴獸師叫杜守田,25歲,身材勻稱,相貌俊朗,來動物園工作已經三年,小夥子很討人喜歡,觀眾對他表演的評價也很高,號稱是馬戲團的首席馴獸師,幾乎每一種能表演動物都是他訓練出來的。
  雲海動物園原本沒有馬戲團,黨中央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後,上級部門鼓勵動物園也要積極創收。可是,怎樣創收呢?門票價格不能隨便漲。除了把一些稀有的動物單獨放在小園子里,多收一次門票錢,動物園一把手李園長就想到辦個馬戲團這主意。反正手裡有動物,只要有人懂得訓練就行。杜守田那時還只是個飼養員,臨時工,每月工資103元。飼養動物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也存在一定的危險,動物並非童話故事裡那麼善良,斑馬會踢人、大象的鼻子輕輕一甩就足以把人打飛、熊貓更非善類一巴掌能呼死你,諸如此類,園裡的飼養員被動物弄傷是常有的事,而杜守田工作了兩年,動物們見了他卻是非常聽話。他的本事來自家傳,杜守田的父親杜長海解放前曾在上海飛龍馬戲團做馴獸師,可惜文ge的時候說錯話被批鬥,折騰兩年就死了,那時杜守田才十歲。他後來失學、下鄉、返城、待業,然後去動物園做飼養員,每天不僅要給動物餵食,還要打掃寢籠衛生,清理糞便,一天工作結束,身上的氣味往往異常刺鼻,走在街上行人都紛紛側目躲避。杜守田只希望有一天能換一個輕鬆點的工作。所以一聽說動物園要找懂馴獸的人,他立刻去毛遂自薦,唯一依仗的,是小時候父親對他說過的零散知識。他也的確有這方面的天賦,兩分傳承、八分摸索,三個多月後,一些經他訓練的動物居然可以像模像樣的上台表演了,更幸運的是,動物園裡新來了一隻小獅子,園長也放心的交給杜守田來訓練,於是,一年之後,獅口脫險這個節目開始登場,杜守田也和獅子大傻一起成了馬戲團的明星。
  大傻這個名字是葉小茂給小獅子起的,葉小茂也是飼養員,但她是動物園的正式職工,雖然編製表上她是飼養員,其實她算是個小總管,手底下管著五個臨時工,專門負責園裡十幾隻食肉動物,自己平時不怎麼動手幹活,只是監督檢查。杜守田原本和她沒什麼接觸,自從來了小獅子,兩人的交集就日益增多,杜守田負責訓練,葉小茂則是小獅子的負責人,每天要確保大傻的健康。接觸的多了,兩人彼此也就暗生情愫,杜守田真心喜歡這個單純暢快、眉眼俊俏的姑娘,只可惜自己只是個臨時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誰知道有一天下班後,四下無人,葉小茂卻先向他表白了,就在那天,杜守田第一次擁抱、親吻了異性,在動物園西北角的花園深處,黃昏的餘暉籠罩四周,微風中飄蕩著梔子花的香氣。  
  幾個月後,杜守田帶著大傻登台表演,不僅觀眾反響熱烈,園裡的領導和職工都很驚嘆。李園長甚至放出話,要給杜守田爭取一個正式編製。
  那時的動物園是事業單位,有了編製身份立刻會提高不少,杜守田暗想,到那時,和葉小茂的戀愛關係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他滿心期待會美夢成真,誰知等了幾個月,編製還沒來,園長卻給他派來了一個助手。
  助手名字叫趙大嚴,三十齣頭,滿臉橫肉。是李園長親自領著送到馬戲團,指定要跟在杜守田身邊學藝。
  杜守田在馬戲團曾經帶過好幾個助手,後來都成了馴獸師,跟他一起上台表演,直到開始馴獅子才沒人再敢和他學藝。這個趙大嚴卻膽子很大,看到獅子也毫不緊張,反而眼神里有種興奮。杜守田有些詫異,問他怎麼不害怕,趙大嚴呲牙笑道:「這玩意在我眼裡,就是個大貓,我小時候吃不到肉,饞了就經常抓貓來吃。家貓野貓都抓過不少,一般的貓狗看到我都躲的遠遠的。還是這獅子好,有膽量,見了我也不害怕。」他慢慢走近獅子,大傻警惕的看了他兩眼,然後就若無其事的開始伸懶腰。趙大嚴站在獅子身邊,不足一米的距離,笑著對杜守田說:「用不上幾天,它就能跟我混熟。」杜守田勉強擠出笑容,心裡卻特別不舒服。趙大嚴這個人,從長相到言談舉止,都讓他很彆扭,就好像看見蠕動的毛毛蟲和吐信的蛇一樣,既厭惡又恐懼。偏偏這傢伙又整天跟在他身邊,甩也甩不開。
  沒過幾天,園裡的職工偷偷傳出風,原來趙大嚴是李園長的外甥,這次給馬戲團新增加的一個編製,恐怕十有八九得歸他。又有消息靈通的人說,趙大嚴原本是鄰省一個小鎮的小學體育老師,教課不到一年,就有許多家長找學校鬧,說他總對女學生動手腳,一些膽子小的女生被他嚇的不敢上學。為了平息眾怒,學校把他開除,名聲大壞的他在小鎮子呆不下去,就來投奔他舅舅李園長了。
  這天,葉小茂到獅籠找杜守田,杜守田沒在,趙大嚴一看見她,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過來搭話。葉小茂應付兩句就趕緊轉身離開,她實在受不了這人的眼神,圍著她身體亂轉,好像恨不得穿透她的衣服,啃食她的血肉一樣。葉小茂性格活潑,園裡的熟人開玩笑都叫她小野貓,自從她聽說趙大嚴嗜好吃貓肉,就對這人平添幾分恐懼。即使走出很遠,她仍然能感覺背後那饑渴的眼神,讓她渾身不自在。
  在辦公樓西側的小路上,葉小茂遇到了杜守田。兩人對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的走到樹林角落中。杜守田神色落寞又充滿歉意的說道:「小茂,剛才李園長找我談了,說這次的編製分配給趙大嚴,以後還會盡量為我爭取。他還說,趙大嚴馴獅子已經很熟練,應該儘快讓他登台,證明他的能力。」
  葉小茂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成了真,嘆了口氣道:「編製沒得著,連你的工作也被搶了,那個趙大嚴真能帶好大傻嗎?」杜守田抿抿嘴唇,皺著眉頭道:「唉,大傻被我們訓練的太乖,非常聽話。我看他上台表演是沒啥問題。我也沒什麼利用價值了,我訓練動物的方法,都被他們學的差不多,再呆下去也沒啥意思,我也跟你告個別,明天趙大嚴開始登台表演,我就會離開動物園。」
  「你要離開?去哪啊?你想幹什麼?」葉小茂又吃了一驚。
  「呵,報紙上不都說了么,如今是改革開放大好時機,個人致富光榮,我要出去做點小生意,怎樣都得養活自己。你要是還愛我,就等我一年,我一定娶你。如果你想分開,我也不怪你。」杜守田說完,故意做出豪邁的神色,雙眼卻緊張的望著葉小茂。
  葉小茂胸脯起伏了幾下,她想哭,想抱住他,想大聲罵人,各種情緒在她的胸膛中醞釀,可是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做,只是點點頭說:「走吧,時間不早了。」
  周日上午八點半,葉小茂在自己辦公室里擺弄著一大束梔子花,這是她剛剛從動物園西北角的花園偷偷摘回來的,那是平日里她和杜守田經常約會的地方,如今杜守田就要離開,那些甜蜜也都變作回憶了。
  她身後辦公室門輕輕被打開,趙大嚴悄悄溜進來,來到她身後貼近她的身體,她彷彿猛然警覺,拿起手中花束打向趙大嚴的腦袋,他後退一步,花粉落滿頭髮,雙肩也沾了不少。「不是你讓我來找你嗎?」趙大嚴涎著臉說,「怎麼來了就動手打我啊?」
  葉小茂的心臟砰砰直跳,她勉強控制自己的嗓音說道:「想讓你來幫我搬桌子,現在不用了。」
  「哦?」趙大嚴歪頭盯著她,「那我和你聊會天吧?」
  「不用了。」她趕緊拒絕道,「你一會不是就要登台表演了嗎?快去準備吧。」
  「好吧,那我走了,等今天下班我再來找你,咱們順路一起回家。」趙大嚴笑眯眯的離開了。
  馬戲開場。
  杜守田坐在第一排,這是他第一次坐在觀眾席上觀看馬戲,心情卻和其他的觀眾有天地之差。每一隻表演的動物都是他熟悉的,也許,今天過後,和他們就是永別。
  一個又一個節目欣賞過去,在觀眾的喧鬧聲中,在兒童的嬉笑聲里,這場馬戲的最後一個節目,獅口脫險終於開始了。
  趙大嚴和大傻一起登場,大傻看到從前的主人坐在台下,發出一聲巨吼。
  它是在和我打招呼吧,杜守田的眼睛濕潤了,在這兩年里,他和這頭獅子在一起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台上的趙大嚴正在和觀眾說著背好的台詞,調動氣氛,他雖然不如杜守田口齒伶俐討人喜歡,卻也把氣氛烘托的不錯,其實大家都是來看獅子的,說得好壞有什麼關係。
  趙大嚴終於到了一顯身手的時候,他讓大傻張開嘴,然後將身體探入大傻口中,他沒有像杜守田那樣在獅子嘴裡唱歌,他要求觀眾倒數十個數,看他能不能堅持到數完再出來。全場安靜,大家盯著獅子嘴裡的人開始一起倒數:「十、九、八、七、…….。」
  這時間彷彿分外漫長,杜守田卻再也不想看下去,他起身帶上嶄新的鴨舌帽,頭也不回的離開。
  「六、五、四………」
  他在震耳欲聾的倒計時中只走了幾步,就聽到台上一聲短促的慘叫,然後是觀眾席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孩子的眼睛被父母捂住,觀眾爭先恐後的離場,一片混亂。
  杜守田費了好大力氣才看向舞台,那裡有趙大嚴的半截身子,大傻無辜的注視著他,就好像平時剛剛完成了一次訓練,血液從它的嘴邊滴落,它忍不住又嚼了幾口。
  杜守田彎下腰,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滾,眼前的一切好像惡夢。
  公安局很快來人封鎖了現場,動物園臨時關閉,每個現場的工作人員都配合公安做了筆錄。  
  半個月後,公安部門按照意外事故結案。他們請教了北京的動物專家,專家的意見是:獅子突然發獸性是很有可能的,無論訓練了多少次,猛獸畢竟是猛獸;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趙大嚴身上有什麼刺激性的東西,引發獅子打噴嚏,造成了慘劇。後者得到了一些支持的依據,有人在表演前好像看到趙大嚴的頭髮和肩膀上有點粉末,也許是花粉,這也很正常,畢竟動物園裡有花園,如今又是百花盛開的季節,只是這個猜想已經沒法驗證,趙大嚴的上半身幾乎都被大傻嚼碎吞吃了,剩下的碎肉慘不忍睹。
  大傻咬死了人,再也不能演節目了,它的餘生都只能作為觀賞動物度過。直到事情過去幾年以後,還經常有人在籠子外面指著它說,這就是那隻咬死人的獅子,然後周圍的觀眾就會聽到免費聽到熱心講述者對那次事故的精彩描述。
  葉小茂沒有見到趙大嚴被咬死的情形,那天當她看到了從馬戲團圓頂帳篷里瘋狂跑出來的觀眾,她就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她曾經在無意中發現大傻對梔子花粉很敏感,從小獅子時就如此,她故意約了趙大嚴在登台之前來到她辦公室,找機會將花粉灑在他頭上、肩上,這樣在表演的時候,大傻會因為花粉的刺激而打噴嚏,一個噴嚏就可以要了他的命。這個殺人的念頭,起初只是像火苗在她心裡閃現,然而隨著杜守田要離開,變的愈加強烈,終於付諸行動。
  一年之後,葉小茂終於嫁給了杜守田。杜守田離開動物園之後當了倒爺,賺了些錢。葉小茂嚴守自己的秘密,從未告訴任何人。她從一個活潑爽快的姑娘變成了沉默寡言的少婦。慶幸的是,杜守田一直對她很好。婚後,杜守田又轉行做婚禮主持人,他相貌端正,聲線好聽,很受歡迎,後來與人合夥開了家婚慶公司。
  當年目睹慘劇發生的,還有一個重要人物,就是李園長,趙大嚴的親舅舅。當他看到趙大嚴被咬成兩節,立刻暈倒在現場。他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出院後,接受了上級處分,原因是沒有經過充分準備,沒有安全措施,盲目表演危險節目,造成人員死亡和惡劣的社會影響。李園長被換成閑職回家養病,兩年多就去世了。
  李園長去世前經常回想起和外甥趙大嚴的最後一次對話,那天是趙大嚴第一次登台表演,儘管之前已經看他試過很多次,但李園長還是不放心,親自來到後台。馬戲表演已經就要開始,趙大嚴卻遲到了,頭髮濕漉漉的,說是剛剛洗澡換衣服去了。他做樣子批評了外甥幾句,趙大嚴還嬉皮笑臉的說:「舅舅啊,我一會要鑽進獅子嘴裡,必須用肥皂把自己洗乾淨,再換身乾淨衣服,別有啥怪味惹它咬我。」雖然洗乾淨,又換了衣服,仍然被獅子一口咬斷,李園長到死沒有想通是什麼導致獅子發狂,只能帶著遺憾去世。  
  有些秘密,永遠不會被揭開。
  杜守田這些年一直記得父親告訴他的話:「兒子,如果你長大以後做了馴獸師,記住千萬不要隨便接手別人訓練出來的猛獸,你無法知道別人在訓練時加了什麼花樣。同時,你也得保證你訓練的猛獸只能為你所用,如果有人要搶走你的勞動成果,你就毀掉他們。」
  大傻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看到他在台下,大傻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他,隨時等待他的指令,當他站起身,戴上那頂黃色鴨舌帽的時候,無論當時大傻嘴裡是什麼,它都會一口咬下去,從大傻還是個小獅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悄悄開始這項訓練了。
  殺人也並非因為私怨,杜守田只是感覺到趙大嚴是個惡人,他應該替天除害,他心裡千真萬確就是那麼想的。
  婚後第三年,葉小茂生了一個男孩,杜守田很疼愛孩子,但從小到大,杜守田從未帶他去過動物園,也從來不陪他去看馬戲。


《買屍》

1
我惹上麻煩了。

我叫儕飛本來是個與世無爭的在賭場里端茶倒水的服務生,見慣了大老闆們在這裡一擲千金,有人瓢滿缽滿,有人血本無歸,對這個世界原本沒那麼多期待,直到我遇到一個人。

那是個流浪漢,那天他站在賭場的門口往裡望了望,然後對我說:

哥們,能借我五塊錢嗎?

黃昏的餘暉下,我靜靜的看著他。

滾。

他撓了撓頭說道:

我們打個賭吧,你這五塊錢我會變成五萬然後還給你。

面對這麼弱智的騙局,當然,我信了。

可能怪我媽生我的時候沒有給我一個好腦瓜,卻給了我一顆貪婪的心吧,從小到大任何可能致富的方法我都試過。

然而,我現在卻在這裡看門。

我看到他拿著這五塊錢樂顛顛跑遠的背影,一起消失的還有地平線上的夕陽。

我感覺我真是傻逼。

半個月後,當我都快忘了這事的時候,又是一天黃昏,他拎個兜子,伴隨著餘暉又站在了我的面前。

呦,五萬。

我覺得我出現幻覺了。

隨後我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打開兜子,裡面是紅彤彤的鈔票。

我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但這回,不能當傻子了。

我想出了一個當時自我感覺無敵的辦法。

吶,我這五萬再借給你,你可不可以...

我指了指身後的賭場兩眼放光的看著他說

給我變成五百萬!?

這人撓撓頭說

成。

後來他告訴我這錢是買六合彩贏來的,他還說賺錢這種小事在他看來都差不多,他喜歡幫著看著順眼的人賺錢。

那報酬呢,我問他。

以後你會知道的喲,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生命中每件贈予你的東西都事先標號了價格,這話現在看來無比正確,尤其是當撒旦向你伸出雙手的時候。

我向賭場請了假,給他購置了一套西裝,然後第二天他便變成了一個商務人士出現在了賭場地下的第一層。

當天他贏沒了那一層散客的所有籌碼賺了三百萬。

當天晚上我就給目標定到五千萬,他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第三天,他出現的在賭場門口直接被請到了第二層,而且接受了嚴格的檢查才上庄,但結果同樣贏沒了所有遊客的籌碼,有不少賭客因輸多太激動直接動粗被請走的,他面無表情的走出來對我說:

五千萬。

我笑的合不攏嘴,卻還是伸出手來張開五指。

五億。

隨後的那一天,聚集在第三層的那層這個城市的大佬的錢也堆在了我的家中。

躺在錢上睡覺的時候,做夢都他媽在笑。

然而笑的太猛總會有笑哭的時候。

在我醒來的清晨,一把漆黑的槍抵在了我的額頭,我驚恐想向他呼救,卻發現他早就溜了,隨之消失的是滿屋子的鈔票。

我再一次認識到我是個智障這一事實,因為從始至終,他所用的名字,贏下來財務轉收的那個賬戶,都是一個叫儕飛的人。

都是那個倒霉的我。

從頭到尾,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黑幫限我今晚黃昏結束之前把錢帶到賭場門口,否者面對我的只有往生這條路。

在我萬念俱灰之時,突然瞄到桌子上有他留下的一張便簽。

朋友抱歉,我也是身不由己,但作為補償如果你遇到生命危險可以撥打這個號碼.......

我打了過去,裡面傳來了一個女子甜美的聲音:

你好,這裡是買屍屋,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么?

2
買屍...我嘴裡念叨著這兩個字,感到天無絕人之路。

按著電話里的指示,我來到了一個昏暗的地下酒吧,破爛不堪的招牌讓我懷疑這是個秘密倒賣人口的地方..

隨即我搖頭自嘲到,貌似現在我被賣走還是個好選擇,畢竟留在這裡也不過死路一條。

我推開門,看到吧台里站著一個女子,在那裡擦拭著酒杯。

你好,請問,買.....

她豎起食指放到唇邊,招招手示意我過來。

我走到她近前,她又示意在近點,我低頭把耳朵貼了過去。

半晌,沒有聲音,正在我疑惑之時,我感到脖子上一涼,我一驚發覺那女子在我脖子上注射了一針藥物,我睜大了眼睛,雙手亂抓,隨後變得癱軟無力,昏死過去。

睜眼,發覺我坐在一個密室的椅子上,沒有繩索也沒有鐐銬,那女人就站在我面前,好似在等我醒來。

萬分抱歉,為保險起見,我們買屍屋都是用這種方式帶人進出的,所以,客人你有什麼需求么?

我長舒一口氣,緊忙向她說道:

我想...偽造出一具我的屍體,碰上了....一些事,你們這可以弄出和我一模一樣的屍體嗎?!

她笑了,帶著些許的輕蔑,眼神中也帶著一絲譏諷。

沒問題,先生。

我聽後大喜過望,隨後又有些躊躇。

可是....我...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錢...

她搖頭

不,我們這裡不收錢的,但是需要一樣東西,對你而言還蠻重要的。

需要什麼....

你先填一下這個表格,要詳細,那個我們需要的東西一會你就知道了。

我接過表格,上面列著姓名電話工作,身高體征住址等等的常規項,後面還有生平經歷,人際關係等繁雜細緻的問題。

都,都要寫嗎?

那女人面無表情的看著我說道:

當然,我相信先生你一定有比現在這個表更麻煩的事情在困擾著你。

我想到早晨,心中不由得一寒。

半個小時過去,我把那張寫的滿滿當當的表格交到那女人手裡,她掃了一眼,點了點頭,隨後示意我跟著,我跟她走進了旁邊的那扇鐵門當中。

門內的房間大可怕,只有一張手術台和些許醫療設備,再有就是靠在牆邊巨大的抽屜式冰櫃。

她看著表格勾畫了幾項,然後拉出冰櫃中的一個抽屜,回頭示意我過來看。

我走到近前,驚覺裡面躺著一具屍體,身材體貌特徵與我相似,只不過

這具屍體沒有臉。


怎麼樣?滿意么?

我沉默,不知該說些什麼。

您該明白我們要什麼了,想要造屍造的真,就需要您的詳細信息,畢竟看來您不是很想繼續您自己的身份了呢。

最後,您的命還得需要您自己的臉。

我瘋狂的搖頭,想要中止這從一開始就很荒唐的想法。

真的不需要了么,那也好,快到晚上了我也要下班了呢。

聽到晚上這兩個字我感覺胸口一緊,像有人照著我心臟捏了一把。

我捂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想起早晨那柄頂著我腦門的黑漆漆的槍。

我看著她,發現她一直盯著我,一言不發,我也從她臉上讀不到任何錶情。

我一咬牙,顫抖的說道:

我.....做!

3
後來的記憶有點模糊,我只記得那個房間里昏暗的手術燈,和臉皮被刮下來那種奇妙的感覺。

就如拋棄了自我一般。

她說後面的事情我不用管,說他們會負責把屍體送到我家,並偽裝成服藥自殺的樣子,他們還會給我準備好一張新的臉,方便我開始新的生活。

我聽後痛哭流涕,世上還是好人多。

手術結束後,我照著鏡子,看著那裡面陌生的臉龐。

距離黃昏結束還有點時間,我突然想回家看一眼。

我回到我家對面的樓,那裡是個商場,我借口試一下望遠鏡,從店主那裡借來用。

這裡是五樓,正好可以透過窗戶看到我家客廳。

我透過望遠鏡看到,我的屍體靜靜的躺在地板上,手邊還有一個倒著的被子,地上仍滿了安眠藥的空盒子。

我看到一幫人開槍打壞門鎖,破門而入。

我收起瞭望遠鏡,還給了店家老闆。

然而我並不知道,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的卧室里齊齊碼著五億元鈔票。

一年後,因為我是沒有身份的黑戶,我只能偷雞摸狗的活在這個城市的邊緣。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百貨大廈播放廣告的大屏幕。

你好,我叫儕飛,視頻中被採訪的「我」撓了撓頭。

請問您是如何在一年的時間內成為這個城市的首富的呢?

屏幕中的「我」說:賺錢這種小事在我看來都差不多,我喜歡幫助看著順眼的人賺錢。

不過,代價不會小的哦。

如晴天霹靂般,我呆愣在原地。

4
我又來到了那個昏暗的酒吧,那女子依舊站在吧台的後面靜靜的擦拭著酒杯,看到我來,她冷冷的笑道:

先生,這回來,買什麼?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她。

一個身份,一張臉。

她又笑了,這回笑的更像獻媚一般。

那您得找到個買屍的人呀。

我會的。


賭場門口,我看著那個新來的服務生。

哥們,借我五塊錢,成么?

滾。

打個賭吧,我會把它變成五萬,還給你。


《情侶群戲》

1

小時候翻過漫畫《機器娃娃》,沒記錯的話,這漫畫裡頭有個會變老虎的男孩。女孩和他說句話就會令他就渾身發顫,冷汗不止。要是女孩碰他一下,他就會變作一隻驚恐萬分的老虎。

L就有點像漫畫里那個男孩,雖然他不會變老虎,但他和女孩的隔閡和漫畫里的男孩沒什麼區別,剛上幼兒園,他只跨進班裡一步,班裡的小女孩便紛紛盯著他大哭起來,嚇的他不敢動另一隻腳。

類似這樣的事一直伴隨他長大,十幾年裡,他沒能和任何一個女孩正常交流。因為被女孩厭惡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

到了高中,人人情竇初開。那是寫信傳情的時代的尾巴,L對班上的一個姑娘頗有好感,生性使然,他並不敢與之交談,但偶然的四目相對就足以令他滿心遐想。一天,L在課桌底下收到一封信,竟然署著那姑娘的名字,他連忙把信藏在書包里,一直忍到體育課,他假裝若無其事的在操場上溜達了一圈,然後偷偷折回班裡打開那封信,沒想到,等待他的卻是這樣兩行字:

「沒事別老往我這看,你讓我感到怪怪的。謝謝。」

開完信他一抬頭,偏偏又看到那姑娘。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正渴望L的饒恕,彷彿在說:求求你了,放過我吧!

L忙低下頭,將揉成團的信緊攥在手心,呆坐在那。

我上大學時住他隔壁寢室,那時他號稱已經對紅塵看的很開了,也的確是這樣,如果不是很必要,他儘可能不和女孩說話,當我們聊到姑娘,他有且只有一個觀點,他會說:劉亦菲長的真漂亮,她真的很漂亮。你們不覺的么?

2

大三下學期,我補修了一門網球課卻一直懶得去,都是L替我去上。起初他不情願,之後又樂此不疲。僥倖自己賺到了睡懶覺的大好時光,可好景不長,一次他下課回來,一臉陰鬱的讓我自己上課去,別只會睡覺。

我問他為啥,他說老師知道了。

這當然不是實情,後來他和我說了實話。網球課老師根本就什麼也不管,誰來上課都一樣。

他說,之所以願意替我上網球課,是因為第一節課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姑娘。我當時腦中第一個念頭是看破紅塵是個屁,然後問說:是美女?他點點頭。我又問:比起劉亦菲怎麼樣?他說:不能這樣比,不是一回事。

讓我來轉述一下L的所經歷的一見鍾情。

網球課老師第一節課點完名,吩咐同學下課記得把球撿一下收到他辦公室,完了就瀟洒的開車走了。沒一會兒同學也走的差不多了。就還剩四五個人呆在高高的鐵絲網圍起來的大網球場裡頭玩。

L也站在裡頭,無事可做,不時看看鐵絲網的大門,假裝在等什麼人。他其實一直在偷瞄那個他口中的女孩。他越來越後悔沒有隨人群離開,因為他在那站的越久,上去和那姑娘打招呼的慾望就越強烈。同時,那張高中時代信紙上的兩行字就也越來越清晰的在他眼前閃爍:「沒事別老往我這邊看,你讓我覺的怪怪的。謝謝。」

那姑娘正獨自一人在那練發球,那個認真勁,有些古怪。L看著她將整整一袋網球打完,網球散落在場地四處,女孩把拍靠在鐵網上,拎起地上的礦泉水喝了一口,正當她放下水準備去撿球的時,L終於向她走去。

他僵直的走到那女孩面前,生硬的說:「同學你好啊!我正等我朋友來一起打球呢,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我看你也一個人,我們能不能一起...」

這突如奇來的一大段話,姑娘反應不過來,疑惑的問L:「你說什麼?」

「嗯,我想我們能不能一塊打球,我朋友一直沒過來。」

姑娘點了下頭說:「哦!」

L獃獃的凝視著她。

「不過我馬上就要走了。」

雖然不是好消息,但讓L鬆了一口氣。

「哦,那好吧!」L說,「嗯......那我幫你撿球。」

「啊!」女孩看著L,沒有拒絕,「謝了啊!」

兩人把幾十個球都撿回藍色的袋子里後,女孩再次向L道了謝。

「沒事,沒事。」L說。

女孩拿起球拍裝進球拍套上,背在肩上。問L:「你也住在A區吧!」

「嗯!」

「如果你朋友不打算來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回去。我也住A區」

從網球場回A區走路要二十幾分鐘,放在哪個男生身上與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相伴而行都是一件美差。

我以為L會欣然答應,但他拒絕了。

「我還是再等等吧!」他說。

「那好吧,我先走了。」

「嗯,好。」

L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姑娘走出鐵網門,消失在球場前面大樓的拐角。

聊到這裡時,我替他感到惋惜,教育他說,你也太慫了吧!應該把握住機會啊親!

L皺著眉頭看著我,凝重的說: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我當時以為他有男朋友的,而且.......

我笑問,你怎麼知道她有男朋友,再說,就算有男朋友又怎麼樣!

他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能有多複雜。我說。

他忽然轉過頭盯著我,足有兩分鐘。我被他那迷茫無助的眼神嚇的沒敢吱聲。然後他整個人如沙丘一樣垮了下去,嘆氣說:說了你也不會信。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篤定的告訴他:你說,我信。

3

等我聽他說完,就覺得我有些大言不慚了,這事讓人難以置信。

這麼說吧。

人都有些特別的癖好。比如有些女孩喜歡抱著枕頭睡,有些男生喜歡在臨睡前站在面朝女生公寓的窗邊默默的抽上一根煙。我有一個朋友喜歡臨睡前做上幾十個俯卧撐後大喊一句保持能力。他們做這些事的原因,要麼是逃避孤獨,要麼是尋找樂趣。

但總歸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而L的古怪行為,卻藏的很深,而且著實有些難以啟齒。

這也不怪他,要知道,平時我們男女同學聊天,只要他走近,氣氛就降到冰點。

他是攝魂怪一般的存在。

我以為他已經習慣了,但他卻說,在繭里悶久了,他對外面的世界就更加好奇。

他和我一樣,總會在食堂,餐館,教室,馬路邊看到一對對情侶在那竊竊私語眉飛色舞,但這些人在我們心中也許並沒有激起多大的好奇心。可是對L來說,卻像是澎湃的潮水一般衝撞他的大腦,他急迫的想知道他們在聊什麼,好像是被餓上百日的人看見食物一樣。

於是,L就在食堂遠遠的觀察他們,努力的從嘴唇中讀懂他們的對白。

L說他觀察多了,便不滿足只看默片。他開始有意的靠近那些,裝作埋頭吃飯,如同竊賊一樣盜取別人的生活片段,他們也好像有所警覺,把說話的聲音越壓越低,有時眼神不小心撞到,就會讓L尷尬萬分,丟下吃剩一半的東西,慌張逃走。

聊到這裡,我高呼:你他么這是逗我吧。

「說了你不會信!」L看著我攤了攤手。

我沒說話。

他爬到上鋪,把筆記本電腦遞給我說:「幫接上電源,我給你看些東西。」

好吧,如果只是之前他說的那樣,倒也沒什麼。但當我看過他電腦里註冊的一個別名的博客里的幾篇博文,我被震驚了。

因為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買竊聽器去竊聽別人。

而且,這就是他知道那個女孩有男朋友的原因。

4.

我在此摘錄L的幾篇博文,在此之前先摘錄一條律文給:

「非法使用竊聽、竊照專用器材,造成嚴重後果的,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284條

第一篇寫於2013年6月13號 標題是:竊

五一晚上,我和寢室的朋友喝了點酒,以恍惚的狀態迎接下面幾天無所事事的假期,開著電腦卻找不到絲毫樂趣。我望著窗外女寢的一塊塊整齊劃一的燈光,覺得好遙遠,感覺有一股風吹來,伴隨而來的則是心底詭異的想法。

我在百度搜索上打上了一行字:網上哪有賣竊聽器的?

那時我覺得,這事遲早要發生的。

沒想到竊聽器這東西並不難買,當晚我就付了錢,東西沒幾天就到了。取快遞時那人問我郵的什麼時,那眼神就像知道我的老底,我趕忙說是郵的耳麥,拿上東西簽了字匆匆離開。

所謂竊聽器也並不是什麼高科技的產品,不過是帶吸盤的小小錄音筆而已,造型還很卡通,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想一下買三個,挺想退貨的。

猶豫了幾天,最後還是將它們派上了用場。

我在飯點之前走進食堂,空曠的食堂里大幾百個白色桌子,我只得隨機的找幾個桌子去安裝,食堂打掃衛生的阿姨讓我非常緊張。我分三次從不同的門走進食堂,假裝坐著玩手機,悄悄的將竊聽器吸在桌子背面,又用透明膠再封了一遍。

一個小時後我再一次走進食堂,心情和平時完全不同。刷了一份蓋澆飯整整在食堂坐到了晚上,看著來來去去的人流,不時望一望安了竊聽器的幾張座子,感覺就像是在垂釣一般,心情也慢慢坦然了。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我陸續取回了它們,像是拉鉤收網一般,心中居然有些興奮。

那次我錄下了兩段情侶的對話,內容無非是幾句閑話,其中有個女孩和她男友說夢見他們正舉行婚禮,突然來電話叫他們去考試,讓男的解釋。男的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好歹來。另一對情侶則在討論,他們怎麼會看上對方,真是瞎了眼了,但是可以聽的出來,他們非常相愛。

隨後的一個月,這件事我越干越熟練。竊聽器也越安越熟練,從電影里得到的靈感,我開始嚼口香糖,然後不禁意的粘在桌子底下,當然竊聽器也順手粘在了上面。

錄下來的對話,大都有趣。我開始覺的人類的情感很集中的融匯在了情侶關係中了,但是有些對話慢慢的使我開始厭煩自己。比如有些情侶在聊結婚,家人的種種意見,他們肯定不想別人聽他們的家事。有一天,我聽到更加不該聽的對話。

.......

男的說:今晚你能不能陪我

女的說:不行

男的說:怎麼不行?

女孩說:就是不行,別人會說的。

男的說:沒人知道

.......

我聽到那趕緊關掉了竊聽器。

我知道!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在做違法的事,假如這後面的對話流傳出去,會怎樣?

刪了那段錄音,一夜都無法入睡。

我這算什麼,盜竊別人的感情來著色自己蒼白的人生么?」


第二篇是L寫於2013年6月18號的錄音記錄 標題是:奇怪的對白

「這是竊聽器中的一段奇怪對話

女:老公周末出去玩吧

男:去哪玩啊?

女:你出主意唄

男:我說去哪你都不肯,還讓我出主意。

女:你那叫主意啊,你得一直出主意,出到我滿意為止,不然哪算主意啊!你就是敷衍我。

男:好吧!好吧!我再想想。

.......中間約莫有3分鐘的停頓......

女:想不出詞來了?

男:噓

女:你說一天天這樣演,真沒勁。

男:小心別人聽見。

女:不想幹了,你不覺的這樣活著很操蛋么。

男:你怎麼了,被老闆知道,我們就完蛋了,你還是小點心吧。

女:誰能知道啊!我反正是演不下去了。

男:老婆,你上回上網看的那條裙子買了么?

女:能歇歇么?就算是情侶也不一定非要聊天吧。

男:我覺的那件挺適合你的。

女:.......

男:是不是我老在寢室玩遊戲惹你生氣了?

女:......

男:你不打算接詞,我們就回去吧!

女:等會兒,我把午飯吃完。


這段對話簡直毫無邏輯。


假如你常在深夜聽那些男女的對白,到了白天,你看到他們就會倍感親切,你知道他們的許多事甚至比他們的朋友還多,你就像住在他們心裡的心魔一般。

是的,我甚至覺的自己和他們感覺親密,如果不加以控制,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叫出他們的昵稱,約他們一起去喝個冷飲。

我是要收手不幹的,要命的但我真的捨不得這樣的感覺。更要命的是,有個姑娘很漂亮,我多留意了幾眼,當然她常和她男友在食堂吃飯。

釣魚是不會有危險的,但追逐一條魚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有意的靠近她和他的男友,坐到邊上,安了竊聽器。最初只是一次兩次,慢慢的便越來越頻繁。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拿出她和男友的對話反覆回放,開始幻想是自己坐在她的對面。

可前前些天,我錄到了她和她男朋友的一段奇怪的對話。就是前面那段。她說:這樣一天天演著真沒勁!

合邏輯的意思,也就是說,她和他男友在扮演情侶。可這偏偏最不合邏輯。如果他們只是在做戲,呵呵,又是做給誰看?

這是我聽過最奇怪的情侶對話。聽多了,就覺的很詭異。一對情侶聊得好好的,突然就說不想演了。扮演情侶的橋段我在電影里也不是沒見過,頂多是路過前男友拉拉小手,轉個身就撒手痛哭了。可光天化日無緣無故的演,還不止一天兩天,真是怪異至極。

我的竊聽器里還存著這段對話,每聽一遍,疑惑就多一層,比那些神神鬼鬼的更讓我背脊發涼。

我當時就決定繼續追查下去,你可以說我是神經質,想多了。但如果這是真是扮演情侶,那對我當然是好事了。

我在人人上面找到了她。

她叫徐凡,沒有自拍照,可是幾張生活近照照也非常漂亮,沒化過妝,齊肩長發,大眼瓜子臉,眉頭不明顯的痣,表情嚴肅。相冊里並沒有她和男朋友的合照,空間里沒有好友留言,沒發過日誌,也沒發過說說。沒有任何線索。

我是不是瘋了,呵呵!感覺該收手了!是這麼說吧!」

5

這個叫徐凡的女生,就是L在網球場上遇見的那個女孩。

看完L的博文,我對他替我上課見徐凡這件事有了新的認識,原來這並非一見鍾情,當然,L多少有些喜歡她。依L的意思他是陪她上過一段時間的體育課,事情自然也會有所發展。L後來又知道了什麼?我難免好奇,反而不太在意L所說的是真是假。

有徐凡這個姑娘是肯定不假的,因為我模模糊糊的記得,我自己去上網球課時班裡是有這麼一個女孩。

「我去,你真的干過這麼變態的事么?」我問L,「後來你查了么?那女的和他男朋友到底怎麼回事!」

L說。「我也不想隱瞞什麼了。他們怎麼回事我不能告訴你。」

「那你為啥挑今天和我說這些。」

「你想知道?」說完,L低著頭,「馬上要熄燈了,你確定要聽我說完,不回你寢室睡覺么?」

「我寢室就剩我一個人啊!媽的他們都回去這麼早幹嘛?現在就我倆,我去買啤酒!喝一點啊!」

「樂意奉陪。」

我記得那天我抱了一箱啤酒,幾包酒鬼花生,和魷魚絲什麼的回到L寢室。喝著酒繼續聽他說著這件古怪的事,我漸漸不在意他說的是真是假,有話題趕走那夜的寂寞便好。

L的說,他後來繼續替我上網球課,球伴就是徐凡,他的話一直不多,可徐凡卻是一個愛聊天的女孩。他說:徐凡是北京女孩,在我們學校基礎學院上會計專業。但她並不喜歡會計系,專業是父母要求的,理由是工作好找,家裡能給介紹。

L想了解的不是這些,他更想知道女孩是不是有男朋友,如果有,那她和她男朋友的對話,又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一直都沒有找到刺探的機會,在男女關係這塊,L分明是一張白紙。L和我說和許多有關她的事,然後突然說道:我以為她對我有些好感。

怎麼說?我問呷一口啤酒,聽他娓娓道來

事情是這樣,後來每周一節的網球課,L都會和徐凡打球,對L來說這已經是來之不易了。可是有一次徐凡沒來上課,老師點名的時候也沒人替,L就覺的不適應,一下午都打不起精神,於是他忍不住給徐凡打了個電話問她怎麼沒來上課。徐凡在電話里壓低聲音說她現在很忙,等下給他回。但是L沒有勇氣再一次打徐凡的電話,徐凡也沒有再回過電話。

過了一周,兩個人又在網球場上碰面,徐凡的態度就變的很不一樣。

「怎麼說?怎麼個不一樣?」我問L,他那時已經喝的有些微醺,講話也不像平時那樣磕磕絆絆的。

「總之,變的很...親近...」他說,中間頓了一下,顯然是在尋找合適的辭彙。「我們開始聊聊微信什麼的!你肯定不知道,聊微信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風趣多了。」

我是這麼想的,那個徐凡或許對L也有點好感,也看的出L有些喜歡他,可是不好表達,L給她打電話這件事讓她確信L對她的好感所以態度才會轉變。

我笑笑,然後把我的想法告訴L。

L說:「我沒覺的兩件事有什麼關係。反正那時候就是覺的她開始對我有好感,我雖然沒和女孩說過什麼話,但是我還真的那麼覺的。反正就是有那種感覺。」

我點頭,L補充道:「那讓我覺得怪怪的,畢竟在認識她之前,我就見過她和她男朋友吃飯,還不是一次兩次。」隨後又尷尬的補充:「還錄了音!」

「那你就沒有主動問一下么?」我說,隨手點了一根煙。

「喝酒就別抽煙,容易醉!」L說。

「聽誰說的你,你問了么?」我又強調了一遍。

面對我的追問,他眯起了眼睛,腦袋一晃一晃。他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問了,可沒想到那麼慘!會遇到那麼奇怪。」

就繼續由我來敘訴L所說的奇怪的事,我看了看前文,發現其中難免會有我個人想像的填補,文法上的修飾,但是,對於他口中的實情我決不會添油加醋,儘可能還其原貌。

雖然L和徐凡每周都在一起打球,關係也慢慢有些曖昧,但是他倆卻從來沒有一起回去,前幾次,L總是推說要先去B區食堂吃晚飯,然後再回去。他是擔心自己和徐凡走的太近如過回A區路上撞見徐凡的男朋友,就盡量避免這樣的事發生。再後來,徐凡每次都是騎著自行車回去的,她問L要不要一起回去,L會說:你騎車快,你先走吧。

直到一次下課,徐凡照例叫L一起回去,L 又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

徐凡卻說:自行車有座的,你可以載我啊。

這是L夢寐以求的事,載著一個美女在學校里逛,而且,徐凡都這麼說了,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不過他仍然沒有立即答應只是怔怔站在那裡。

「難道你不會騎自行車么?」徐凡睜大雙眼假裝一副吃驚的樣子問L。

L連忙說:「我會騎,當然會。」

話音未落,徐凡就把自行車塞到了他的手中。就這樣,L帶著徐凡穿過網球場前面兩邊矗立著高高的柳樹的大道。然後穿過窄窄的育人橋,往前騎行兩步,拐了個彎,就要折進主樓前面的地下通道,前面一個大斜坡下去,之後上坡便到了主樓。

徐凡在後面歡快說:「別剎車,不然等會兒上坡上吃力。」說完就大膽的扯,住L的T恤。

L只好照辦,自行車飛快的向下衝去,就是想剎也來不及了,速度那麼快,突然剎車反而更加危險。就在這時L感覺到一雙柔軟的手摟住了他的腰,這讓他心跳加速。

「要上坡了,使勁踩!」徐凡一邊摟著他一邊笑著喊。

一直到上了坡,徐凡才鬆開手。L的臉已經紅了,好在他還可以解釋說是那個坡太陡了,可更令他局促不安的是他心裡的事,他載的這個女孩是有男朋友的。

他們馬上就要到A區人最多的那條路,L的神經繃緊了,他想女孩的朋友肯定也知道她有男朋友的如果看到這一幕,不知道會說什麼閑話。

「我覺的你很緊張哦!難道你有女朋友?怕你女朋友看見!是不是!是不是!」徐凡又在作弄他。

L聽到這句話,心想,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了,不然你什麼時候才能開口問呢?或許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了呢?或許一問就能得到好消息。

可是就在前幾天,他還看見她和男友在食堂吃飯,自從在網球場上遇見她,他總擔心自己和女孩在食堂撞個正著,不小心看見也總是躲的遠遠的,而且她從來就都不會一個人去吃飯,她男朋友每次都在她身邊。

「不是啊!我是怕你男朋友看見誤會!」L儘可能假裝平靜的說。

「男朋友!我沒有男朋友!」徐凡的語氣有些激動。

「可是我常看見你和你男朋友,哦,不是 ,和一個男生在食堂吃飯啊!」L繼續問道,也不知道徐凡在後面是什麼臉色,「那男的不是你男朋友么?」

「不是。」徐凡斬釘截鐵的說。

「我還以為....」L只說了一半沒有說下去。

「我住13公寓。」徐凡說,也沒有再說話了。

一路沉默。不知道為何L放緩了車速。

我無法領會L那時候的心情,自己也說不清楚。當然我們可以設身處地的替他想一想。你喜歡一個姑娘,你不希望她有男朋友,你問他有男朋友么?她說沒有男朋友。但是你偏偏常看見她和她男朋友在食堂吃飯!不過你手上有份她和她男朋友的奇怪錄音,說不定她男朋友還真的不是她的男朋友!可你又不敢讓女孩知道你竊聽他,現在,你該怎麼辦?

L比我想的簡單直接。

他把徐凡送到了13公寓,把自行車推到鎖車的架子上,就回頭對徐凡說:」我還有事要跟你說,不說不行,我忍不住。」

徐凡嚴肅說:」你要說什麼?」

L說:「嗯,換個地方說話,我們去「眉飛色舞」我請你喝冷飲。」

聽到請她喝冷飲,徐凡的臉色緩和了許多。說道:「那行,我喜歡吃紅豆酸奶。」

兩人在冷飲店坐定,要了兩份紅豆酸奶。

「這是我第一次請女孩吃東西!」L尷尬的說。

徐凡沒有說話吃著紅豆酸奶,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

徐凡打斷L的話,說:「如果你想問我有沒有男朋友,那你就不要再說下去了,我說我沒有男朋友,而且這對你很重要麼?難道你喜歡我。」

「不是.....」

徐凡又打斷L的話,說:「不是就更不要問了。」

「我一定得問,不問不行。」L說一股腦的說了出來,「在認識你之前,碰巧有一次我坐在你和你男朋友邊上,不,坐在你和你的男性朋友邊上吃飯,一不小心聽到你和你男性朋友在那說過一段很奇怪的話!」

「什麼話!」徐凡抿著嘴,盯著他。

「你們之前說話,很像男女朋友的。然後你突然說不想演了什麼的?」L說,」好吧,我還經常看見你和他在食堂吃飯,你們肯定不是普通朋友,我就想知道那段話是什麼意思。」

徐凡聽到這段話非常詫異,但她又裝出那種耍賴的姿態來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L坦誠的說。

「每個人都有秘密不是么?你想知道這事,除非你說出你的秘密很我交換。」

「我沒有什麼秘密啊!」L隱瞞了他竊聽別人的事。

「既然你沒有秘密跟我換我也不會告訴你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只能告訴你那男的不是我的男朋友。」

「那你們怎麼會說那麼親密的話呢?」L窮追不捨。

」你不是真的只是碰巧聽到我們說的話吧?「徐凡又擺出了一副表達疑惑的鬼臉,但是L看的出來,她其實很不安,那種讓人開心的表情或許只是裝出來的。

「碰巧聽到的,也算有緣分。」L連忙說。

」我的吃完了!你的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我說你不會老早就暗戀我跟蹤我吧!」徐凡說。

「你吃吧!」L幫徐凡把蓋子弄開,給她推了過去。

忽然徐凡又變的一臉嚴肅,直勾勾的看著L說道

「你不應該對這件事起好奇心的,對你沒什麼好處。我知道你是替你朋友上網球課的,你以後不要來了,讓他自己來吧,如果你還替他上課。我就會告訴老師。」

為什麼?L問

徐凡依然直勾勾的看著他,沖他甜甜的笑起來說:「我們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在見面了,還有一碗紅豆酸奶的時間,你為什麼不聊點別的呢?我對你還不是很了解呢!你的話總是很少。」

L覺察的到那甜甜的微笑背後的酸楚,他也很難過,但開心的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那些糗事。

7

聊到這裡,我也很替L難過。

「後來你就沒有和她再見過面么?」我說。

「不是,我還是在食堂看見她和她的朋友。」L說,他已經喝醉了,倒酒的時候,把酒撒了一桌。

「真可惜。」我說,「那女孩估計是有的喜歡你,可是她和她那個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L說,「免得惹上什麼麻煩,早點睡吧!」

「你後來知道了么?」

L點頭

「那你告訴我。不然我睡也睡不安穩。」

「我不是故意釣你的胃口,真的是不想讓你牽扯進來。「

「太不夠意思了,是兄弟么?」我說,估計我也喝多了。

「那你就當我是說酒話,聽了就忘了最好。」

「嗯,我絕對不會說出去。」

我說完這話,就看見L躺了下去開始說起這件事最離奇的部分。他說,就在不久之前,徐凡又找過他。

自從沒再替我上網球課之後,L 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他很想搞清楚到低徐凡身上有什麼樣的秘密,他更希望能和徐凡恢復朋友的關係,一天晚上,他獨自一人在教室做VI手冊的作業,突然,電話響了,是徐凡打來的。

「你現在在哪呢?」徐凡在電話里很焦急的問他。

他說他在班上做作業,四號樓。

徐凡連忙問他是不是一個人,他說是,沒想到徐凡在電話那頭大喊一聲說:「你有危險,在原地別動,我現在馬上來找你。手機不要掛「

「怎麼回事,什麼有危險?」

「你在原地別動,我馬上過來。」

L還想再問,可電話那邊卻沒有聲音了。

L一下被推到雲里霧裡,搞不清狀況。

過了一會兒,徐凡的聲音又從電話那邊傳來說:「你現在往四號樓二樓連通主樓的那個門跑,可能有人已經進去找你了,你注意點。」說完又沒聲了。

L只好聽她的話去坐,剛走出班級門口果然瞥見兩個人了走進別的教室,還聽見他們在那喊說:沒在這裡。

他想,這人不是來找我的吧!現在這樣貿然出去肯定會被逮個正著,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眼看那兩個人就搜到他所在的教室了,只好在門後躲著。心砰砰直跳,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時門被推開,他屏住呼吸,祈求那兩個人不會走進來。

「這屋也沒有。」其中一個人說道,說完就離開了。

L帶著滿心的疑惑,從門後悄悄溜出來,往4號樓的大廳跑去。剛跑到大廳,徐凡的聲音又從電話裡頭傳出來.

「你現在在哪?」

「四號樓大廳。「

「別從正門出去,外面有人在守著你呢!聽我的,去二號樓通主樓的那個大門,我正從主樓這邊往你那邊跑呢!」

「可是好像找我的人也在二樓呢!唉!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一會兒再跟你解釋。你快跑,避開他們。「

L來不及思考,飛快的往目的地跑去。

他上了樓,沒看剛才那兩個人,然後一股腦的往去主樓的那個門沖,拐過一個彎,看好看見徐凡正在那個門的對面往這邊跑。

正要喊她的名字,忽然,背後傳來一個粗嗓門的叫喊:「站住。」

他回頭一看,正是剛才那兩個人。這時他只能憑大腿去思考了。瞬間衝到了徐凡的面前,拉起她的手一路飛奔。

「別瞎跑,往主樓電梯去。」徐凡對他說。

「哦。」

他們衝進電梯,趕緊安了3樓,幸好,電梯門趕在那兩人衝進來之前關上了。

「我們去哪啊?」

「3樓不是通三號樓么?我們從三號樓出去,再去人多的地方。現在7點多,哪裡人多啊!」

L想了想說:」圖書館。快期末考試了,都在那複習呢!「說話間電梯門已經開了。因為不知道他們要去幾樓,所以剛才那兩個傢伙估計沒有追上來。

兩人快步走到了三號樓,從大門跑出去,遠遠的又看到幾個人向這邊走來,但路上還有一人,那些人也沒有搞出太大的動靜。

圖書館越來越近,終於沖了進去,兩人刷了圖書卡,走了進去,明亮的燈光和吵雜的人聲讓他們覺得安全。

」找個...地方....坐坐,別....影響人學習。「徐凡喘著氣,胸脯一陣起伏。

「你看什麼呢?」她鄙夷的瞪了一樣L ,沖他喊道。

L很尷尬的摸摸腦袋,說:「沒,沒什麼!幸好你們北方的學校的樓都是連一起的,不然我們就跑不掉了。」

兩人穿過自習的人群走進了樣板書庫,因為跑的太累了,就找了個角落席地坐下了。

歇了一會兒,L壓低聲音開口問道:「現在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么?」

「這你還問我啊!你還裝,你為什麼會去調查組織呢?」徐凡一樣低聲抗議道。

L沒聽明白她在說什麼?

「什麼組織。」

「你別裝了,組織查出來了,你在食堂安裝竊聽器調查我們。是我泄漏了秘密,你才故意接近我的吧!我說你這傻傻的樣子還裝的挺像的嘛!」

「拜託,我真的不知道。我接近你,是因為我.....」L辯解到。

「你什麼?」徐凡又擺出古靈精怪的表情。

「好吧。我喜歡你。」L說。

「那你在食堂裝竊聽器呢?」

「我和你說過了,我從小基本上沒和女孩接觸過,我好奇,我變態好了吧!」

「唉!沒想到你這麼變態啊,你不會有心理疾病吧!」徐凡小聲笑了出來。

「不知道!」L說,「在這種時候,你能不開玩笑么?你們那是什麼組織。「

」你真的想知道么?「

」求求你,別買關子了,我總得知道是誰找我麻煩吧?「

徐凡看著L糾結的表情,不忍心再逗他了。

「準確的說,是個商業的組織吧!據我了解,每一個大學都有。」

「商業組織?」

「嗯!他們旗下掌握著,學校附近所有的旅店,花店,餐館,電影院,凡是大學情侶會去消費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組織在幕後操作的。」

「你瞎掰的吧!」

「你想想的那些人追你的人,我像是瞎掰的么?」

「像!」

「你不信算了!」

「那就算是真的,我怎麼得罪他們了?」

「因為他們以為你在調查組織的秘密呢?」

「什麼秘密?」

「和你裝竊聽器有關的,你想想。」

L搖了搖頭表示想不出來。他現在根本就懶的動腦呢!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你一下說完吧?別問我了,我現在很累。「

「你這個人,還真是...」徐凡說道,」總之和男男女女有關咯,你在學校里總是看到很多的情侶吧!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情侶都是在演戲,並不是真正的情侶啊!就像我和我那個男朋友一樣,其實我們是搭檔!算是同事吧!「

聽到這裡,L猛的坐了起來。

」為什麼,這太說不通了吧!「

當然,L和我說到這裡的時候,我也表達了同樣的疑惑。

」有什麼說不通,你想想看,我之前說的那些消費場所,哪一個不是情侶占很大比例的,如果情侶少了,他們的生意就會少很多,簡單說,我們就是把人帶進愛情這道門的托,你想想看,有多少人是看見別人在談戀愛才去談戀愛的!「

」這麼說還真有點道理,但是還是太扯了!「L說道,」那你怎麼進的組織呢?「

"你愛信不信,就算是情侶也不一定吃每頓飯都要碰面,我們卻要這麼做,因為那是我們的工作,大一的時候找兼職進的組織,他們對相貌有要求咯!我當時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起先就說是做臨時演員,搞些活動什麼的,然後就稀里糊塗的簽了合同。我當時看都沒看,合同里變相的還有囚禁你的權利,我也不懂法,後來知道了,也想拒絕,可是他們可是有很多關係的啊,如果退出,這大學四年都不會好過。不知得被整的掛掉多少科,說不定出去吃個飯,菜里都少不了什麼壞東西。所以我想,無所謂了,不就是陪一個假男朋友吃飯么?多大點事啊!可是沒想到,他們竟然限制我們正常的戀愛權利,喜歡你自己喜歡的人,這不是自己就能做決定的么?憑什麼他們連這個都要管。然後沒想到就遇見你這個變態,你沒事偷錄別人幹什麼?現在他們要是把我逮住了,不知道要怎麼處罰我。"

L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說:」要麼我們報警吧!「

」報警也沒用!他們有錢。像他們這樣最怕的就是媒體了,所以才那麼在意你的舉動。」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沒什麼好的辦法,你可以把這事發到網上去,但有幾個人會信。你要是多錄到一些證據還好些。」

「那就是沒辦法了?」

「辦法還是有的,這個組織也不是什麼殺人集團,人多的時候,也不敢拿我們怎麼樣,他們怕媒體,我們別一個人就行了啊,我想想辦法,把你的事情和他們說清楚,說不定,他們就放過我們了。不過,我可能還得回去演戲,四年的合約,還有一年。他們擔心你把這事告訴身邊的人,這麼有趣的事,傳起來很快的。"

」你為什麼幫我?「L突然問道。

「你看不出我有點喜歡你么?傻帽!」徐凡說道:「等會兒我們跟著人群回去不會有事的!」

L和我說:被女孩保護的感覺真的是很歉疚!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喝的醉醺醺了,我無法判斷他說嘴裡這個荒誕的故事是真是假,因為我也喝的醉醺醺了。但照他說來,他和徐凡避難圖書館到現在已經接近一個月過去了,也沒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這使這件事的可信度又降低了許多,所以我覺的,這不過,是他喝醉酒瞎掰的故事罷了!借著酒精的力量,沒一會兒就睡的死沉死沉。


8.

等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接近中午了,陽光從窗外研究生公寓的窗玻璃上反射進來,因為宿醉,嘴巴乾的很,腦袋也暈暈的,覺的這一天肯定是什麼也幹不成了。

我起身回到自己寢室拿上臉盆毛巾牙刷,去洗漱,再次路過L寢室的時候才發現,他的所有東西都不見了,這傢伙估計已經收拾東西回家了,招呼也不打一聲,門也不鎖,這是鬧哪樣!

我洗簌完了回到他的寢室,找了一下看看鎖還在不在,好歹把門鎖了,昨天吃的一地狼藉也懶的去打掃。

我找到了鎖,但沒想到瑣底下還壓著一張紙條。一看是L留下的,上面這樣寫著這樣一段話:

「我應該給你發個簡訊更好一些,可是朋友一場,我覺的還是留張紙給你作紀念比較好。我這個人很摳的!其實不是拉,就是太突然,本來想默默的走掉,可是昨晚和你說完那件事,我覺的還是有個交代比較好!我休學一年了!因為前幾天那個組織抓了徐凡,讓我給他們所有的錄音資料,我可沒那麼重視那些,就答應了。可是他們太無賴了,認為我在學校對他們不利,除非我走,不然他們就會懲罰徐凡,他們認為她泄漏了組織的秘密。為了徐凡,我決定休學一年,一年之後,你們都畢業了,他們也不會拿我怎麼樣。作為朋友,我想是要告訴你原因的,你不要去追究這件事,也不要和同學提起這件事,反正休學一年也不算什麼大事。

就是可能在再沒機會見到你們這些兄弟和徐凡了。

但也無所謂,有緣江湖再會。」


我今天起得特別早,你知道嗎,比其他同事早來公司會有一種特別的成就感。

騎電動車來公司,街道空無一人,門口要減速,因為那個細小的通道只能容納一個人進出。

迎面走來一個陌生男子,上身穿著棕色皮衣,內襯黑色秋衣。下身利落的工裝褲,沒注意鞋。

雙手戴黑色手套,右手提著一個沒有商標的提包,看著很重。

因為提包的每一個死角,都被裡面的東西撐的圓鼓鼓。拉鏈和包的面料交界的地方有一塊紫色的印記,由於提包也是深色,可以推斷,印記可為紅色,像血跡。

我們就這樣,在那個狹窄的通道里相遇了。

我這個人有個習慣:如果對面走來的陌生人一直盯著我,我也會反過來盯著對方。一般情況下我絕對不做先把目光移開的那個人。

我前進的很慢,他也是,但是步伐堅挺,目不斜視。

我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交匯在一起。

劍眉星目,器宇不凡,腰挺得很直。微閉的嘴唇上方有淡淡的鬍渣。鼻頭左邊有一條很明顯的刀疤,看傷口,縫合的時候最少需要七針。

左耳沒有耳垂,和右耳形成鮮明對比。看形狀像是外力劇烈拉扯造成的外傷,傷口癒合後形成了一個並不美觀的疙瘩。

板寸短髮,硬如鋼釘。

小城多雨,電動車輪匝生鏽,速度慢下來會有吱扭吱扭的聲響。我儘力保持淡定,同樣目不轉睛,盯著迎面走來的陌生男子。

一秒,兩秒,三秒……

在大學,這樣的對視一般都是我贏。

但是,這一次,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殺氣騰騰!

從他的瞳孔,我好像看到了一把尖刀破空而出,穿過擁擠的空氣直插我的心臟。他的眼神並沒有變,我卻感受到了一萬種不舒服的感覺。

就像無聊時用削好的鉛筆指著眉心的壓迫感一樣,有點暈。

這三秒,我感覺他已經記住了我的樣子。

我的短髮,我的眼神,和我剛買不久的電動車。

我感覺我的手心已經出汗,經歷了很多對視,這是我完完全全潰敗的一次。體無完膚,一敗塗地。

這樣的殺氣,這樣的氣魄,這樣的神姿。

只能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殺手才有的冷酷和無畏!

那一瞬間,我很肯定他手提包上面的污漬就是未乾的人血。那圓鼓鼓的提包裡面就是沾滿血跡的殺人工具和剛剛割下的死者人頭!

我一個激靈,差點撞向護欄。

就在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我恰巧看到他右手手面上有幾處輕微的傷口,沒有傷及真皮,卻有淤血的抓痕,毋庸置疑,那肯定還是死者掙扎時反抗無意間抓傷的。

我回頭一看,想清楚的記住他的體貌特徵,到了公司我就要報警!

回過頭來,我看到他的屁股兜同樣圓鼓鼓的。漏在外面的,是半截沒有來得及藏起來的摺疊刀的刀柄!

我滴乖乖!太嚇人了!

正在我想回過頭來,右手用力的扭動電動車的電門,加速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轉過頭來繼續望向我!空出的左手伸向自己的屁股兜!

要掏刀子了!

眼神還是那麼堅毅,瞳孔里釋放的沒有一絲感情,冷酷的目光直接鎖定了我。

當你殺了人或者做了案,你還會希望有別的目擊者嗎?當然不會!

為了可以繼續逍遙法外,只能做出下策把僅有的一個目擊證人也殺人滅口,這樣才能保證不留下蛛絲馬跡,然後逃之夭夭!

剛才的那三秒對視害了我!

這個該死的習慣害了我!

我為什麼要在這個無聊的遊戲里如此好勝?僅僅是一個對視,我為什麼非要斗個高低?我真是罪有應得啊!

在我心裡的,只有三個字!

趕快跑!

公司所在地是一個偏僻的城區,本來就沒有什麼人,加上我來的早,更是一個人毛都沒有!幸好我騎得電動車,右手稍微吃力,電動車就提起了速度。

我加速過彎,直接閃進了公司大廳。

就在進入公司大門的一剎那,我就後悔了。

特么的被他看到了!過彎的時候他緊緊的看著我進了公司大門!

萬一殺手跟過來,我就成了翁中之鱉,難逃一死了!

手無寸鐵加上五百度的近視,想贏幾乎不可能。

我扔下電動車,直接按下了上行的電梯。

電梯當時停在十五樓,公司在十八樓,要下來還需要大約半分鐘左右。我雙手合十開始祈禱,祈禱電梯快一點,祈禱殺手不要跟過來。

南無阿彌陀佛……

哈利路亞……

穆罕默德,萬能的主……

我說出了一切我想到的祈禱詞。

最終,我順利的到達了公司,殺手也沒有跟過來。

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攤在辦公桌前開始發愣。

不過幾分鐘,公司的同事就陸陸續續都到了。

我並不打算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每多一個人知道,我就多一分危險!

我就這樣緊張工作了半個小時。每工作幾分鐘我都會往窗外瞧一眼有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砰砰砰!

這個時候公司想起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

那個聲音不像是正常人的敲門聲!聲音比正常敲門聲要大,而且密集,敲門者好像有很急的事情或者要趕著去解決掉一個什麼仇人!整個門板都跟著顫動了起來,說實話,我不敢去開。

我怕。

坐在靠近門口的霍霍摘下耳機起身去開門,我多想拉住他別去開門。

或許開門後,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開門後,就是死亡收割。

我彷彿看到了門板後面的一把鋒利的摺疊刀,還有提包裡帶血的鎚子。

還有。

他執意要殺人滅口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麼,我什麼都說不出來,門被霍霍打開了,果然是他!

我日!該來的還是來了!

堅毅的眼神,面部的刀疤,殘缺的左耳,棕色皮衣,工裝褲,帶血的提包,青筋暴起的手掌。

開門的一瞬間我就被他發現了,就像在野地里尋找野物的群狼突然發現了一隻兔子一樣。

他徑直朝我身邊走來。

我握緊桌面上的美工刀,我感覺這把鋒利的美工刀可以勉強抵擋死亡的衝擊。

他筆直的腰桿,冷酷的眼神。

直接走到了我的身邊。

手提包的拉鏈已經被拉開了,裡面果然是作案工具!

我瞄了一眼,鎚子,鉗子,還有……

我幾乎昏死過去。

他抿了抿嘴唇,看著我問道。

「是你們辦公室要裝窗帘嗎?雞巴地兒真難找……」


時間:1956年

01

????我原名燈燈,詩琴是我的藝名,在眾人眼裡,我不過是德高望重的戴公子眾多妻妾中的一個,然而我被廣為人知的另一個身份,應該是十二年前我作為青樓藝妓的頭牌。都說紅顏薄命,我也算是應了這句話,前半生溝壑不斷,後半生災禍不停。要說我本就不對我的一生有所指望,可是在二十一年前的某個深秋之夜,風華絕代的戴公子又重新給了我對生活的期待。可惜造化弄人,我終究是沒能逃過這命運的惡爪。


????1920年,我出生在福台市建南縣的一戶貧困人家裡,地處東南方。我的父母是憨厚老實的農民,以耕田為生。家裡本就窮困潦倒,再加上我的到來為家裡添上了唯一的女丁,增加了家庭負擔,我的父母便少了精力和能力撫養我的哥哥們,於是,在他們權衡利弊之後,終於在我12歲的那年,將我賣給了青樓。


????世道如此,我本無怨。再說他們將我帶到這個世上來,也已經儘力地將我撫養成人,此後的人生路,怕是要我靠自己才能走下去。本著這個想法,我也一直對他們沒有恨意,如今我的手腕上,依舊戴著我娘給我編織的手鏈。因為從小我娘就告訴我,手鏈里裝著菩薩,會保佑我的安全。雖然我不知道真假,但我感謝我娘的禮物。因為每次我看見它就彷彿看見了我娘,這樣我心裡也就踏實些。


????我被賣到青樓後不久,青樓便發生了一場大火。那場大火里,我本該喪命,可是一條洋狗跑到我床前不停吠叫,才將睡夢中的我給吵醒。我醒來以後大火已有燎原之勢,出於生命的本能,我捂著濕毛巾不顧一切地往外跑,在我跑出後不多時間,青樓便成了一片火海。當我回顧左右時,卻發現那條洋狗最後沒能跑出來。


????後來青樓阿媽告訴我,那洋狗連詩琴都沒叫醒,卻叫醒了我。阿媽說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雖然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是我感到慶幸,也因為這次的火災,我對我娘送給我的那條手鏈的魔力更加深信不疑。從此,我連睡覺都戴著它,也以此來提醒自己,要懂得感恩生命。


????詩琴姐在那次的大火中失去了生命,我的救命恩人——那條洋狗也最終命喪黃泉。我為詩琴姐的生命早逝感到嘆息,更為洋狗的救命之恩而恩謝。此後,在每年的那一天里,我都會它而祈禱,祈禱它下輩子投胎到一戶好人家,最好能得以人身,享受榮華。這樣,我也能心安一些。


????沒過多久,青樓翻新重建,規模比之前更大,裝修比之前更加富麗堂皇,聽他人說,這裡頭戴老闆出了重金,代價自然是娶了幾個未開屏的婀娜多姿的姐姐當妻妾,這重金怕是算做了贖身的錢吧。


????一場大火併沒能將青樓的紅火生意降溫,相反,大火的造勢更給了人們去青樓的理由。因為眾人皆懷憐憫之心,覺得上天對我們這群姑娘太過刻薄。我們本就出生低賤,結果自然因素也來湊熱鬧,豈不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於是,來喝花酒的人比起以往,不曾減少反而更多。


????但唯一讓阿媽苦惱的事是,青樓頭牌命殞大火,一時還找不到把她相代替之人。而後,阿媽開始招兵買馬,可是招來的儘是一些歪瓜裂棗。阿媽覺得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於是便把目光放在了年紀比較小的我們身上。


????阿媽一共選了四個女娃,這其中便包括我。阿媽說我們的五官俊俏迷人,臉蛋水嫩,皮膚雪白,是明日之星。於是,便把我們列為重點培養對象。分別號藝名琴、棋、書、畫,我年紀最小,所以便得藝名畫,全名稱為詩畫。其餘的三個姐姐便是詩琴,詩棋,詩書。


????我們四人分別研修不同的技藝,分別與我們的名稱相對應。那時候,我第一次見識了琴棋書畫這種美好的東西。以前我只是知道它們的存在,可是卻從未見過。如今,也算是還了一遭心愿。我知道,今後的路必須要靠我自己走,我要養活自己,而我更不想辜負了阿媽的期待,所以我要做青樓的頭牌,做真正意義上的頭牌。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學畫的那幾年,極其刻苦,我的手指關節經常酸澀難忍,但哪怕是畫到手抽筋,我也不敢有絲毫鬆懈。除此之外,我還經常向其他的姐姐們討教她們的藝技,以此來擴增自己的見識和本事。可是姐姐們都好生吝嗇,說是阿媽禁止跨行學習。她們這麼害怕自然有她們的緣由,因為她們所說的都是事實。


????在我們剛開始修習的時候,阿媽就告誡過我們,獨得秘技,既保證了每個人獨領風騷,又不會阻礙他人飯碗。四人四個本事,合體起來,艷灑春秋。一個人的本事很厲害,可四個人若是能在一起,那將會更加厲害,到時候,給出的價錢也絕不是一個人的價錢乘以四這麼簡單。我知道阿媽的意思,她想把我們打造成四把利劍,打造成青樓的四個招牌,把那些有錢的男人們都吃的死死的。四個人的價格,能讓絕大多數人望塵莫及。所以一開始阿媽就告誡我們:切勿一人習得所有本事,這樣不僅讓其他三個姐妹吃不好飯,還會砸了青樓招牌。


????阿媽放話在前,姐姐們都聽進了心裡。可是我不當真,我以這僅是阻止自己進步為理由而說服自己,在背後偷偷的學。


????棋、書、畫這些都好學,這些都可以在我學畫的時候,偷偷摸摸的研習。唯獨這琴,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學。一難是沒有工具,二難是找到了工具,我也只能偷偷的練。因為彈琴會發出聲音,所以我必須時刻都得小心翼翼。我若是彈得不夠小心,定能被阿媽發現。


????幸虧我天賦頗高,能識得些音律音符,能看得懂譜子。我們被關在小房子里練,詩琴姐的房間就在我房子的隔壁。所以我也能受到些許熏陶,因此更加愛琴。為了更好地練琴,我經常討好詩琴姐,在我密集地攻擊下,詩琴姐終於妥協,代價是我也要教她作畫。於是詩琴姐便開始偷偷教我,我便在詩琴姐彈奏的時候,也跟著一同彈奏,只是起先我的手速偶爾更不上詩琴姐的手速,節奏上我也差一點,僅此而已。每每如此,我就趕緊調整,像一隻縮手縮腳的小貓咪,生怕被人給發現了。


????我們四人都很刻苦,我更刻苦。練了琴之後,更是如此。我的手指經常被琴絲割得鮮血淋漓,起滿了老繭。但是這些苦痛都未使我放棄,反而讓我看到了希望。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我的琴藝也如玉石一般,頗有成色了。棋、書、畫自是不用講,都能達到中上者水平。由此一來,我便成了四人當中唯一一個能熟練地表演琴、棋、書、畫四種技藝的人了。


????白駒過隙,時間飛逝,我們終於迎來了面世的日子。這時候的我們都頗具少女之資,不說傾國傾城之貌,卻也有沉魚落雁之容。我們四姐妹個頂個身材窈窕,前凸後翹。走起步來端莊婀娜,自信而又妖嬈。迷得城裡那些老色鬼啊,眼睛裡就快要冒出火來。


????我還記得那是1937年的春天裡的一天,那本是一個無比平常的日子,但是因為我們的面世,這個小城一下子就變得熱鬧非凡了。青樓里到處張燈結綵,街上則喧囂擁堵。那時候鬼子還未進城,我們的生活還算太平。又加上阿媽的宣傳十分到位,號稱幾十年內最美的四仙子,即將下凡到人間,給他們看一眼,算是便宜了他們。


????老男人們本就好色,又因為獵奇心理時刻作祟,再加上這等口號直接擊中他們內心,於是就都爭先恐後地跑到青樓里來,只為一睹我們芳容。這些人里,無論是老的,還是少的;無論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無論是娶了老婆的,還是沒娶老婆的;無論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抑或是美的丑的好看的難看的;無論是男的,還是女的。在那一天里,都跑到這青樓來,踮著腳尖兒擠著,只為了看我們一眼。


????要說,男人也就這點出息,這也是我們能迷倒他們的秘密。可這女人也趕來湊熱鬧,要不就是她們覺得自己姿色不夠,想學我們的妝容打扮打扮,回家迷倒她們的丈夫。要不就是跑來抓她們的男人,讓她們的男人知道還有個家。


????這倒也好,乾脆全城的人都擠到這青樓來,擠它個水泄不通,這樣我們也就再也不缺錢花了。我一眼,就能迷惑死他們,讓他們再也挪不動腳步,能跪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掉口水。


????雖然這還未實現,但是我有這個信心,也有這個能力。果然,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我的想法沒錯。


????那天傍晚,青樓被人們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上至二三樓,下至一樓底,欄杆上,扶梯上,平地上,還有騎在肩膀上的,反正青樓里能站人的地兒全都給佔滿了。


????青樓的正中間擺了一個檯子,就像是唱戲的檯子,也有點像逗蛐蛐的地兒。總之是要把我們跟其他人給隔開了來,這樣既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又能給別人一種,我們四個是青樓里的頭牌,是角兒,這樣一種先入為主的概念。檯子的正中間則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文房四寶。桌子的一旁擺著一把撫琴,另一旁擺放著棋盤和棋子。


????沒過多久,我們就被一一給請了出來。我們當真猶如仙女下凡一般,拉著兩條絲綢帶就從樓上躍下,那婀娜多姿的妙曼身材,怕是也給了這些人極大的震撼。果然,我們剛一現身,青樓內便傳來排山倒海的音浪,似乎要將我們的耳膜給擊穿。我們快要到台上的時候,輕點腳尖,放下那兩條絲綢,便如那仙子般飄然而至,站如蓮花。


????我們分別穿著特色各異的衣服,披著紅色的頭巾,就像剛剛過門的新娘一樣,嬌羞而又惹人愛。我們走起路來自然是清香帶風,翩翩起舞,這樣便也引得眾人呼號亂叫。而在我們輕轉一圈後,便有銅板和錢幣向我們扔來,眾人的情緒達到了新的頂點。


????阿媽說,四人的初夜將在今晚獻出。採用競技的模式,誰給出的價格高,誰就能擁有我們那副令人垂涎的身體。出價的最高者,則能擁有最美麗的詩琴姐的身體。


????此話一出,眾人的眼裡幾乎都發著光,那目光似乎要刺穿我們的身體,從精神來視奸我們。因為我感到了一陣寒意,這寒意讓我的背脊蹭蹭發涼。而我還看不到這個景象,但我卻也能從這人聲鼎沸中判斷出來。


????其實這件事,阿媽早就和我們講過,我們也早有心理打算。畢竟生來齷蹉,此生也僅為此而謀生,做個藝妓倒也無妨,只怕有心之人還是惦念著我們的身體,這一關遲早要過,倒不如早日到來也好。只是我們都希望能將身體獻給某位公子,而不是那些肥頭大耳的油水老闆們。但這僅僅是個念想,如若能被實現,那定是福分。如若實現不了,卻也奢望在初夜泛紅之時,老闆們能夠溫柔些。


????首先,在掀頭巾上就起了熱鬧。我是第一個,頭巾緩緩飄落,我如玉般的面容出現在大家眼前,眾人就像呆了一般,霎時間都定在了那兒,失去了意識。半晌,人群中發出一片聲響,掌聲雷動,叫喊雷鳴。我執畫筆,羞答答地笑了一聲,人群中又是一片叫好。我在心裡偷偷的笑:你們這些男人啊,當真就這點出息。


????我輕執畫筆,在眾目睽睽之下,隨筆起舞,各種墨點沾染的恰到好處,我又將畫筆沾點墨汁,往畫上一灑,墨汁渲染開來,一副簡易的魚兒戲水圖就誕生了。我輕銜畫筆,嫵媚一笑,隨即繞場一圈,將畫展示給眾人看。


????眾人一片叫好,嘩嘩鼓掌。然而更多的人是無意看畫,他們都在盯著我的腳看,盯著我的胸看,盯著我的臉看。我走起路來扭著屁股扭著腰,看得他們口水幾乎都要流出來。這時我再回到原位上,把畫輕鋪在桌子上,把畫筆從口中拿出,等候阿媽差遣。


????阿媽開始對眾人說:詩畫小姐一畫,眾人出錢多少?


????這時,眾人便開始爭奪起來,最開始起價還很低,到了最後的競搶,一個比一個高,都開始往大價錢報。最後這幅畫,被米行店的孫老闆給拍走了。


????接下來,模式一如以上。


????詩書姐的書法作品被布料店的錢老闆買走了,詩棋姐布的珍瓏棋局被酒樓店的方老闆給對弈了。而所有人真正的高潮,則是被詩琴姐的琴藝迷倒的時候。

02


????詩琴姐揭開頭巾的時候,恍若天人,賽比西施。莞爾一笑,舉手投足之間,都彷彿有了貴妃的神韻。面若桃花,勾人眼角,豐腴的身材,無一不令人嚮往。


????詩琴姐猶抱琵琶半遮面,緩緩放下琵琶的時候,眾人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破壞了這人間的藝術品。我依然記得那時,那些男人們一個個瞠目結舌,彷彿那眼球都要跑出來似的。我想,如果可以讓眼球跑出來,他們指定讓眼球跑到詩琴姐的裙子底下,一窺究竟。之前的姐姐們出場的時候,都喧囂非凡,到了詩琴姐這個節骨眼上,眾人反倒不敢發聲了。


????想到這塊,我心裡不禁偷偷樂了。


????詩琴姐輕撫瑤琴,忘我地彈奏起來。琴聲似鳥語花香,在這偌大的青樓里,在這被眾人圍圈的地方,鉤勒出了一個詩意的世界,讓人不禁深陷其中,流連忘返。那琴聲中彷彿蘊含高山流水,又猶如山清水秀,給人一種沁人心脾之感,好不難忘。


????眾人搖頭輕贊,嘖嘖稱奇,更有痛哭流涕者,目瞪口呆者,依依不捨者。二樓貴賓席上的幾位老闆頻頻點頭,頗有意會鑒賞之言。


????一曲奏罷,還有一些人沉迷其中,久久不能忘懷。


????詩琴姐收了收手,嫣然一笑,隨即站起身來,鞠躬作揖,表示表演完畢。


????半晌過後,眾人才回過神來,隨後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更有吶喊聲和尖叫聲附和其中,這裡頭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頗有震徹雲霄之勢。


????至此,我們四姐妹花全部表演完畢。琴、棋、書、畫,四藝的演繹,也在眾人的誇捧中得到了肯定。我們紛紛站成一排,含羞帶笑,等待著阿媽接下來的安排。


????阿媽給眾人放話:四位仙子已表演完畢,過程想必令大家十分滿意。現在到了大家最最期待的時刻了,即競爭仙子們的仙女血。出價更高者,便可獲得仙子們的侍寢。接下來,就從詩畫仙子開始了。


????就像拍賣我的畫那樣,也是從低到高的叫價,但很明顯,這次的起步價就很高:十兩紋銀。


????這十兩紋銀就讓絕大多數人望而卻步,他們只得望洋興嘆,連連搖頭,可他們終究也想知道是誰搶了我們的初夜,所以這個熱鬧,他們是極其喜歡的。起先競爭相當激烈,但到了最後,也不過是幾個達官貴人和富家公子在爭搶罷了。最終,我被孫老闆以三百兩紋銀買了下來,詩書姐被錢老闆以五百兩紋銀買了下來,詩棋姐被方老闆以八百兩紋銀買了下來。當然,重頭戲還是在詩琴姐這裡。


????詩琴姐的起步價就高達五十兩紋銀,大夥頓時嘩然一片。鑒於詩琴姐的優秀,眾人都在垂涎欲滴,這最後的歸屬,自然就成了最高的期待。


????眾人都在競價爭搶,唯獨城中首富戴家公子還未說話,從一開始到現在,戴公子就坐在這二樓的貴賓桌上,一言不發。


????阿媽本來高興,前頭我們這三人已經讓她賺得盆滿鍋滿,這最後詩琴姐的價格自然也不會低,哪怕就和我們持平,她也理應心滿意足了。可是眼看著這最後競拍都快要結束了,戴公子卻仍然沒有絲毫競拍的意思,不免讓她感到著急。她著急的不是自己未賺到戴公子家的錢,而是害怕我們四人中沒有一個是戴公子的胃口,因此而害怕得罪了戴公子。


????說起這戴公子,那是十里八鄉都知道的人物,他是全城首富戴老闆的獨子,據傳聞,這戴公子知書達理,學富五車,文采飛揚,算是和城裡其他四少完全不同的一個人,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少,真正意義上的君子。


????他偶爾來青樓里喝花酒,做做詩,畫個畫,死於大火中的那個詩琴姐是他的故交,是真正意義上的紅顏知己。詩琴姐多才多藝,樣樣精通,而戴公子舞文弄墨,對酒當歌。他們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戴公子也本打算要把詩琴姐娶進家門,可誰知天公不作美,詩琴姐殞命火海,硬生生拆了這對鴛鴦。


????戴公子本來再也不來青樓,可聽聞今日有四仙女下凡,有新的詩琴出現,便決定來看一下。前三位的競爭中他都沒有說話和出手,大夥也都知道,他是為了詩琴而來。可現在都快要結束了,戴公子卻還是沒有說話和出手,就不免讓阿媽有些著急。


????於是阿媽善意的提醒道:戴公子,詩琴仙子可是最後一個了。


????戴公子呡了口茶,微笑點頭,示意他心裡有數。


????既然戴公子已經示意過了,阿媽便也不好再說什麼,而隨著競拍的繼續,詩琴姐的競價已經達到了一千兩紋銀,這個數字一出來,人群中便又是發出一片嘩然。這是方老闆的兒子方公子出的,方老闆本不知自己的兒子也在,這下卻被氣炸,嘴裡噼里啪啦的說了一通,罵罵咧咧的,不知道在罵什麼。


????阿媽高興極了,喊了兩聲:還有沒有人出更高的價?


????可是無一人響應,方公子笑了笑,頗為得意,就當眾人以為詩琴姐就要被方公子給奪走的時候,戴公子吩咐手下大手一拍:三千兩紋銀!


????此時,人群中發出更大的嘩然聲。阿媽終於嘆了一口氣氣,緊接著則是樂得合不攏嘴,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戴公子站起身來環視一周,淡淡的笑了一聲。這人,算是給戴公子給奪得了。方公子捶胸頓足,可是也無可奈何。可是接下來,戴公子說的幾番言辭,才算是真正的把眾人給驚到了。


????戴公子說:方老闆,你兒子和我搶人,沒有搶過我,可我不想掃貴公子雅興,那我做個好人,把這詩琴仙子送給你家公子如何?


????眾人嘩然。


????阿媽一臉驚異!


????方公子一臉驚異!


????我們四姐妹四臉驚異!


????方老闆大驚:你什麼意思?


????戴公子說:沒什麼意思,就是贈予你家公子。


????方老闆大喜:好啊!承蒙戴家公子厚愛,吾兒定感激不盡。這碗熱酒,方某就先替犬子幹了!


????戴公子說:且慢,贈予貴公子之前,戴某有一事相求。


????方老闆喜笑顏開:但說無妨。


????戴公子說:就是用詩琴小姐換取方老闆搶下的詩畫小姐,你看如何?


????眾人嘩然。


????方老闆一愣,眉頭緊鎖。


????這時方公子在一旁急了起來:爹,你還想什麼呢?趕緊答應啊!


????戴公子泯然一笑,說:如何?


????方老闆疑惑道: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事?


????戴公子說:並無其他事。


????方老闆繼續疑惑道:僅是人換人這麼簡單?


????戴公子說:僅此而已。


????方老闆一咬牙一跺腳:成了!


????眾人嘩然,皆在竊竊私語。


????我們姐妹四人四目而對,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阿媽隨聲應和:讓我們恭喜戴公子獲得詩畫——不,是新一任詩琴小姐的侍寢!


????青樓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誰的初夜價錢賣到最高,誰就能獲得「詩琴」這藝名。雖然最後的確是詩琴姐的價最高,可是我沒想到阿媽還是把這頭銜給了我。


????眾人也跟著叫喊:詩琴!詩琴!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為什麼戴公子會這麼選擇,但是我知道,因為我們認識已經快五年了。
????五年前,我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那時候還很天真爛漫,正被賣於青樓後的不久。那時候詩琴姐還沒去世,我有時會偷偷的跑到她的房間去玩,而在詩琴姐的房間里經常會有戴公子的出現。於是久而久之,我便也就認識了戴公子。


????那時候詩琴姐對我很好,尤其是在戴公子的面前。她教給了我很多東西,我也從她的身上學到了很多技藝。


????那時候戴公子才十八歲,比詩琴姐稍大,是個很青澀的才子,他帶著我玩耍,把我當作小妹妹,他同我講美好的詩詞,我很安靜的聽著。後來詩琴姐死了以後,我也學會了一些才藝。我便偷偷地跑出去找戴公子玩,其實這事阿媽知道,只是她閉著眼睛不說。我也足夠自覺,不讓姐姐們發現。


????在我十五歲的那年,我已練畫三年,而我已經初具少女模樣,身體發育也初見雛形。我心裡悄悄地萌發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到最後也得到了驗證。在某個深夜,我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了戴公子。


????兩年後,我們四姐妹即將迎來面世的日子。而在這面世的前一段時間,我把事情的經過和詩琴姐說了,由此,詩琴姐是知道我已經不是處女了的另一人。
????詩琴姐很吃驚,可是她答應了我不會說出去,姐妹同甘共苦,這是她的原話。詩琴姐真的是我的人生中遇見的最好的一個人。


????戴公子說會買我的「初夜」,讓我不用擔心。這樣既不會砸了青樓的招牌,還能幫我搶了「詩琴」的名號。我什麼都不要求,我只希望戴公子能在買我「初夜」的同時,保證詩琴姐的名號。起先,戴公子表示這件事情有點難度,但在他思考過後,還是給出了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這中間唯一苦了詩琴姐,不過我答應了她,我只是表面上的,以後她還是我的詩琴姐,而且以後我收入的一半,都歸她。但是詩琴姐卻說,只要我沒忘了她的好就行。我的好詩琴姐,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對我的好呢?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那晚,戴公子撫摸著我誘人的胴體,親吻我,隨後又強勁有力地進入了我的身體。我們合為一體,纏綿到天亮,好不快活。


????那夜過後,我便不再賣身了,宣布身體只屬於戴公子一人。後來雖仍有大價錢出給我,但都被我一一回絕了。


????1940年,我二十歲了。這時候的我身體豐腴,肥瘦各一,技藝高超,嫵媚妖嬈。每至賓朋滿座,我就會表演一段才藝,由此,我的名氣也越來越大,我也正式成為了四小花旦中的最頭牌,而我也是眾人口中又一個能代表青樓的「詩琴」了。


????聽戴公子說,國內正在打仗,東北三省已經淪陷,日本鬼子馬上就要打到建南縣來了。我當時還不以為然,心想:國土如此遼闊,就算要打過來,怎麼也得再花個三年五載。


????可是沒過多久,建南縣被日本鬼子攻陷了。那是初秋的清晨,鬼子們扛著機槍炮彈大肆進城,卡車呼呼地在城內橫衝直撞,當所有人還在睡夢中時,世界早已換上了另一幅景象。


????一覺醒來,原有的政府就被鬼子們給代替了,街上到處都是日本的駐兵,大車子總是在街上奔騰,轟鳴聲總是源源不斷。他們穿著土黃色的軍裝,手持刺刀,殺氣騰騰的從街上走過。所有人都不敢看他們,生怕自己被他們給抓了去,成了刀下魂。


????我當然也害怕,可是我就待在在青樓里,哪兒也不去。我們每天過得提心弔膽,但是卻是在正常營業,唯一與之前的區別在於,客源大量減少。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聽人說,鬼子們在鄉下奸淫擄掠,無惡不作。這樣的說法,又讓我們不由得開始擔心:這殺千刀的日本人,若是真的喪心病狂起來,誰又敢保證青樓不會淪陷?


????戴公子偶爾來看看我,但也不經常來。他得為自家以後的發展做打算,他來也只是為了讓我安心,他說他會保護我。他家有錢,他還能跟日本人做做生意、打打交道,一般的小事他都能搞定。他這麼告訴我,我還安心一些。我偶爾會看看手鏈,它能讓我心靜,一想手鏈都還好好的,那我肯定也能好好的。


????這年頭,連油鹽醬醋都變得少了,青年都跑到前線去抗戰,普通人哪有閑情跑來喝花茶。這時候青樓唯一的客源,大概只剩下了那幾個富家子弟了。這些我們都不奢求,阿媽也不奢求這些,她只奢求太平,她的下半生能過的好些。我也如此。


????雖然我們住在城中,但是卻經常能聽到城外的槍聲、炮彈聲。好在城裡的生活雖然混亂但卻又有序的進行著,可是這樣的生活也沒能持續多長時間。


????那年深秋,日本鬼子終於把目光瞄向了我們,他們大批大批的來到了青樓,在一樓的大堂里整齊就坐。阿媽既擔心又害怕,她緊張的握了握我們的手,說:我沒讓你們四個出來,你們絕對不能出來,聽到沒有?


????我們四個瑟瑟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阿媽又問了一遍:聽到沒有!


????我們異口同聲地輕聲說:聽到了。


????阿媽聽到這話後,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滿意的笑了。而後,她又低頭來回踱步,握了握拳頭,最後像是拿定了主意,終於勇敢的走了出去。


????她步姿綽約,一臉笑意地走到了那日本軍官的面前,剛想開口說話,就被那個吹鼻子瞪眼的翻譯官給推倒了,那翻譯官大聲的說:太君說了,要最好看的女人,要最性感的花姑娘。老太婆,你就直接點吧,把你最好的寶貝們都叫出來吧。


????從遠處看,那翻譯官像是一個中國人,我這氣不打一處來:這狗漢奸,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宰了他!


????阿媽緩緩地爬了起來,立馬從痛苦換到笑臉,她笑了笑,諂媚的說道:這位爺瞧給您急的,這裡別的沒有,花姑娘多的是。您吶,要什麼類型的,我這全都有,且讓我把她們一一給您叫出來。


????阿媽回過頭,又說:春花,春風,夏荷,夏雨,秋葉,秋霜,冬梅,冬雪,出來接客了。


????這些姐姐,平時都待我不薄,一想到等會她們就要被日本人給糟蹋了,我心裡這個難受啊,就突突的增多。


????姐姐們踮著小步,並成一排,走了出來。雖然她們內心相當的忐忑不安,可是真正到了這些日本人的面前,卻還是面帶微笑,佯裝開心。


????翻譯官面目可憎,上來就給了阿媽一腳,罵道:去你媽的,找這些殘花敗柳來,糊弄誰呢?


????又說:民間傳聞的四位仙女呢?怎麼不把她們請出來?是想惹太君生氣嗎?


????阿媽笑道:瞧爺您說的,這地哪有什麼仙女啊,這裡不過是一個小小青樓,仙女哪能降臨到咱這小地方來啊?


????翻譯官說:那你的意思是我眼瞎耳拙,從市井處沒打聽清楚,在你這兒說了些不詳之言,故意冤枉了你了?


????阿媽笑道:爺您可沒錯,我這的姑娘可都是水靈靈的,功夫也都超級了得,估計平時把那些爺都服侍的舒舒服服的,人家誇咱呢,誇咱這姑娘都如同仙女下凡。我估計啊,市井的那些人說的都是這個意思。


????翻譯官說:是嗎?那這詩琴、詩棋、詩書、詩畫的四大名號又從何而來?


????阿媽眉頭一緊,又笑道:大概是各位爺誇咱這的姑娘都多才多藝吧,溫柔如水,技術達到了棋琴書畫的境界。爺您要是不信啊,可以讓幾位姑娘陪您試試嘛。


????翻譯官冷笑一聲,二話不說,咻地拔出長劍,架在了阿媽的脖子上,說道:你今天若不把人交出來,你們都得死在這裡!


????阿媽嚇得兩腿哆嗦,撲地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開始顫抖。


????看到此情此景,我趕緊走了出來,笑著說道:爺,您可高抬貴手啊。您急什麼,我這不就來了嘛。


????隨著我的出場,其餘的三個姐姐也不約而同的跑了出來,莞爾一笑道:是啊,爺。您急什麼啊?我們這不都來了嘛。

03
????我笑著回頭看了一眼,又對那翻譯官說道:這位爺,劍這種危險東西,是戰場殺敵用的,我們可不是您的敵人。說完,我嫵媚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地將那長劍從阿媽的脖子上抬了起來。


????翻譯官見我此番舉動,表情依舊沒有絲毫變化,他冷冷地把長劍收回,咻地一聲插回了劍鞘當中。


????他抖抖嘴角,對阿媽說:你,滾下去!又對著那八個姐姐說,還有你們也是,滾下去!什麼玩意,真是髒了我的眼睛。然後他又轉過身來對我們說:你們四個,等我一會兒。


????阿媽看了我們一眼,我們向阿媽點了點頭,意在說明,我們能保護好自己。於是,阿媽和姐姐們匆匆退了出去。


????那翻譯官突突地跑到一個軍官面前,看樣子那應該就是他口中的太君大人。他一臉諂媚,露出了一張燦爛的笑臉,就彷彿撿到了寶那般,開心而又興奮。他的整個眉頭舒展,嘴角時不時的抽動,從嘴巴里不知道吐出什麼狗屁來,呱啦呱啦的說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停了下來,不再說了。只見那日本人滿意的笑了,朝著他的臉上輕輕地拍打了幾下,說了幾句話。我能從他那滿臉肥肉堆積出來的微笑,窺探出他彷彿說了這些:你這狗奴才,幹得不錯。看你這次的任務完成的還可以,回家後賞你兩口狗飯吃。


????翻譯官點頭哈腰完了以後,又氣宇軒昂地走到我們面前,說:你們哪個是詩琴?


????我首當其衝,說:敢問爺,您問這個做什麼?


????他說:太君說了,今天要讓詩琴侍寢。


????我淡淡一笑,說:我是詩……
?
???她是詩畫。我的話還沒說完,詩琴姐就搶先一步說了出來。詩琴姐走上前來,又繼續說道:她是我的妹妹,詩畫。我是詩琴。


????翻譯官上下打量著我們,分別看了我們兩眼,說:我怎麼知道你說的就是真的?


????我剛想說話,詩琴姐就伸手攔住我,不讓我說話。詩琴姐看了我一眼,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意在讓我不要出聲。


????我看了看詩琴姐,只好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詩琴姐不急不慢的說道:琴棋書畫,分別代表四種技藝,我們的藝名是根據我們所學的技能取的,誰會琴,自然誰就是詩琴。這裡只有我會彈琴,而沒有其他人,自然我就是詩琴。


????翻譯官懷疑的說:此話不假,只有會琴的人才叫詩琴,可是,我又怎麼知道你會琴呢?


????詩琴姐大喊一聲:取琴來!


????阿媽顫顫驚驚地取來了琴,姐姐們取來了小方桌和小方凳,詩琴姐又說:敢問爺,能否幫我一個忙?
????翻譯官說:什麼忙?


????詩琴姐說:我需要藉助各位爺的力氣,幫我把這些無用的桌凳都搬到一旁,這樣才有利於我的表演,也有利於各位爺的觀賞。


????翻譯官眉頭一皺,說:你等我同太君彙報。


????翻譯官走到太君的面前,低頭哈腰道又放了一通狗屁,雖然我們也聽不懂,但是看他那指手畫腳的模樣,怕是在彙報詩琴姐跟他說的情況。


????那日本人聽完以後哈哈大笑,對著手下的官兵指點了一番,那些士兵就全都站起來,搬桌椅的搬桌椅,鋪地板的鋪地板,忙得不亦樂乎。看得出來,這日本軍官的心情還不錯。


????翻譯官走上前來,笑道:詩琴小姐最好表演最擅長的曲目,最好拿出最華麗的表演,最好能讓太君開心高興,否則你我都將吃不了兜著走!


????詩琴姐哼哼一笑,說:那是自然!


????一番整理過後,大堂算是清理出了一片空地,所有無用的桌椅都擺放到了一旁,而在進門的地方,都用了上好的毯子鋪著,那些日本士兵就坐在那上面,坐在最前頭的則是那個軍官。


????阿媽和姐姐們坐在另一側,我和兩位姐姐坐在詩琴姐的旁邊,詩琴姐走到那小方凳前,緩緩地坐下,雙手搭在琴弦上,琴聲起。


????悠揚婉轉,溫婉動聽,耳朵懷孕,猶如天籟之音。


????一曲奏罷,日本官兵們皆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詩琴姐收了收手,面無表情,隨即站起身來,鞠躬作揖,表示表演完畢。


????半晌過後,那些日本人才回過神來,隨後爆發出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


????那個日本士官說了一句蹩腳的中文:hao!


????好他奶奶個腿,我們詩琴姐的技藝不需要通過日本鬼子的誇獎來得到肯定!


????日本士官招手讓翻譯官過去,那翻譯官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時而點頭,時而笑臉,時而小聲地說「呃呃」之類的應詞。


????片刻過後,翻譯官走上前來,諂媚的笑道:詩琴小姐果然名不虛傳,您的琴藝一絕,猶如天人下凡。今日太君心情愉悅,指名道姓要你侍寢,我想這是詩琴小姐的榮幸,也是這青樓的榮幸。詩琴小姐只要把太君服侍好了,我保證今後的榮華富貴,詩琴小姐享之不盡。而且,這青樓有太君的臨幸,別人必定不敢再來挑事。所以,希望詩琴小姐賞臉,陪我們走一遭。


????詩琴姐冷冷地說:倘若我不答應呢!


????翻譯官的臉上頓時驟變,冷冷地說:我相信詩琴小姐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來,畢竟青樓幾十條人命可都掌握在您的手裡。


????詩琴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你!


????翻譯官笑了笑說:詩琴小姐是聰明人,我們既然有備而來,就不會空手而歸。用您一人貞操換幾十條人命,我相信這個交易您是不虧的。而且結果大家都願意看到,太君他高興了,那什麼都好商量。若是他一不高興,這裡的太平小人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詩琴姐冷冷地說:好,我答應你!但我要你同他說,讓他的手下都不能再對我的姐妹對手,否則我將咬舌自盡,他休想得到我。


????翻譯官看了我們一眼,說:您稍等一會,我先同太君稟報。


????詩琴姐冷笑一聲:隨便!


????翻譯官輕輕地在那日本軍官的耳朵旁耳語了幾句,日本軍官皺了一下眉,沉默不語,像是在思考什麼,幾秒鐘過後,他也在翻譯官的耳畔旁耳語了幾句。翻譯官點了點頭,彷彿明白了什麼。隨即,他走上前來,對詩琴姐說:詩琴小姐,太君欣賞您的琴藝,所以同意了您的請求,只要您今晚跟我們走,那今後的青樓官兵們絕不來搗亂,這樣,您看如何?


????詩琴姐回頭看了我們一眼,說:好!


????我急了,說:可是……


????詩琴姐趕緊打斷我的話:我走之後,詩畫,你照顧好大家。


????說完,詩琴姐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詩琴姐在門口處停了一下,終於還是走了。日本軍官趕緊追了上去,日本士兵們迅速跟在後頭。翻譯官對著我們笑了笑,說:你們就慶幸包住了自己的小命吧。說完,他便也跟在日本士兵的後面,走了出去。


????我們三姐妹抱頭痛哭,阿媽也跑過來,說:說了讓你們不要跑出來,怎麼都跑出來了!


????我哭道:我們不出來,您可不就成了刀下冤魂了嗎?


????阿媽說:我一人死換你們四人貞操,也值得了。


????我又哭道:他們既然知道那麼多,那肯定是瞞不住的。您的死怕也是白死。只是本來這是我的事,可連累了詩琴姐。


????阿媽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是整個青樓的事。


????我哭道:可本來那日本人要找的是我。


????阿媽說:詩琴幫你擋了這一難,你好好活著就是對得起她的恩情了,別想太多,我們就好好的等她回來吧。只是她這孩子,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說完,阿媽癱坐在了地上,嗚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我們姐妹幾個更是忍不住哭泣,都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那一晚,我一宿未眠,一想到那日本軍官趴在詩琴姐的身上,我就難受得心肝直痛。可是這些都無濟於事,我並不能做些什麼。即使我的淚水打濕了枕巾,我也只能祈禱詩琴姐被溫柔對待。


????第二天,詩琴姐回來了,面若桃花,含羞帶笑,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後來詩琴姐告訴我們,那日本軍官對她還算尊敬,他欣賞詩琴姐的才藝和勇敢,即便當晚詩琴姐拒絕同房,日本軍官也沒強迫她怎樣。詩琴姐這麼告訴我們,我們也為她感到特別高興。詩琴姐的貞操總算是保住了,可是這青樓能保住嗎?


????詩琴姐告訴我們,不用擔心,既然那日本軍官都沒碰她,想必他也算是懂禮之人,那麼說出口的話也應是言出必行。


????詩琴姐這麼一解釋,我們也就都鬆了一口氣。


????此後,那名日本軍官總是隔三差五地來找詩琴姐,詩琴姐也都去了,她這麼做是為了保護我們。至於後來他們有沒有發生關係,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1944年,我離開了青樓,因為我懷上了戴公子的骨肉,戴公子要把我娶回家做妾。我不貪圖什麼名分,只覺得這一生有戴公子的相伴便也值得。於是我將全身家當,都留給了阿媽。


????戴公子娶我的那天,城裡很熱鬧,戴家也很熱鬧,眾人都知道我的身體只屬於戴公子一人,也很看好這份婚事。自我們四人面世的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賣過身子,「詩琴」這一名號伴隨了我長達七年之久,我也該放下這些東西了。


????當晚熱鬧非凡,進入洞房後,因我有孕在身,所以不便同房。戴公子揭開我的頭巾,我們喝完交杯酒後,他卻還是猛烈地親吻我,撫摸我。這讓我的身體感到了一片火熱,於是我便迅速的與他纏綿在一起,迎合他的挑撥和愛撫。


????我全身熱得難受,戴公子開始脫去我的衣服,我的胸部隨著他的輕撫,他的輕柔,突然就跳了出來,在他的眼前一覽無遺。當晚,我像水蛇一般纏繞住他的身體,這讓他感到非常的興奮和爽快。


????我成為戴公子的妻妾後,沒過多久,解放軍打到建南縣來了,他們想要消滅這城池中的鬼子們。鬼子們開始使用機槍加炮彈,對這片土地進行防禦,也想對城外的解放軍們進行圍剿。於是,天上的飛機時不時地對著地面掃射,子彈射在城牆上,炮彈炸倒房屋,建南縣開始成為了一片焦土。


????在這片焦土上,開始有隨處可見的屍體,城牆外橫屍遍野,整座城池透露著一股死亡的氣息。濃煙滾滾籠罩了這裡的空氣,空氣中是燒焦的味道。我們都不敢再走出家門,一旦當有飛機飛過的時候,我們就跑到地下防空洞去躲著。


????隨著戰爭的進行,青樓在戰爭中損失慘重,不僅沒有什麼客人再去青樓喝花酒了,而且隨著交火不斷,子彈也時不時地穿過青樓,已有幾個姐妹死在了子彈下。


????我有一天偷偷地跑出去找到阿媽,勸她趕緊離開這裡,去城外找解放軍,或是找村民,躲躲這子彈。可是阿媽竟不聽,直說青樓是她家,就算死也要死在這青樓里。我怎麼說都沒用,就只好祝福阿媽保重身體,注意安全。


????我走後沒過幾天,青樓就被日本人炸了。


????那是在深夜裡,解放軍和鬼子們交火,鬼子們狂轟濫炸,青樓受到炮彈的轟襲,樓柱子被炸壞了,整個大樓倒塌下來,所有深睡中的姐妹,全部被埋在了廢墟中。


????第二天一醒來,我就直往青樓處走。我挺著一個大肚子,我走不快。可是直覺告訴我,阿媽還沒有死。我想刨開這瓦礫,找到阿媽和姐妹們。


????我叫喊著阿媽阿媽,想聽到一聲應答。可是竟無人理我,我又向更深處走去,繼續叫著,這時我終於聽到了呼喊。我走上前去,拿掉最表面的那層瓦礫,就看到了阿媽。


????阿媽被壓在了柱子下,她身受重傷,動彈不得。我哭著讓她不要害怕,會有人救她出來的。可是我這話還沒說出多長時間,一顆炮彈就在我的不遠處炸開了,巨大的爆炸力把我炸到了一旁,我順勢滾下了瓦礫。


????我的腹中一陣劇痛,我的腦袋一陣眩暈。我感覺下體有一股液體流了出來,我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看,我下身的裙子已被染成了一片紅色,我想伸手去摸它,可是我竟夠不著。我痛苦難忍,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裙子越變越紅,汗水浸濕了我的衣襟,我的額頭布滿汗珠,我費勁地喊著人,可是沒有人出現。我想站起身來,可是我的雙腿幾乎動彈不得,那殘忍的血紅色毫不避諱地射入進我的眼睛,看得我頭暈目眩。隨著又一陣疼痛的到來,我就這樣暈了過去。

04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身在醫院。我的腹中空空的,扁扁的,我一摸,沒有之前那麼圓實了。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哪裡去了?


????我知道是有人偷了我的孩子,於是我走下病床,逢人就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哪裡去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哪裡呢?誰看見了我的孩子,你看見了嗎?你看見了嗎?你看見了我的孩子了嗎?誰偷了我的孩子?快把他還給我!快把他還給我!


????可是沒有人理我,他們都以為我瘋了。


????我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嘶吼著,我幾乎就快要奔潰,我無助地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戴公子聞聲而來。他緊緊地抱著我,摸著我的頭髮,口中喃喃有詞:別怕別怕,我在呢,我在呢。
????可我還是止不住的小聲哭泣: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
???戴公子憐愛地看著我,讓我放輕鬆。我過度悲傷,就這樣昏睡在了他的懷中。


????孩子的失去,給我的生活籠罩上了一層陰影,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有走出來。這樣的陰鬱,一直伴隨著我來到新中國成立。


????1949年,新中國成立。我失去孩子的悲傷隨著建國的喜悅,也慢慢地被化解了。但是這種心情並沒有伴隨我多長時間,就在某個深夜,我再一次慘遭到了那頭禽獸的凌辱。


????那晚,戴公子未與我同房,我獨自一人入睡。睡到午夜時分,我聽到了一陣聲響。我從睡夢中猛地醒來,坐在了床上,對著外頭說了一句:誰?


????明月照進了我的房間,把窗戶刻在了地上。窗戶半開著,清風穿過那半扇窗,清涼的吹在了我的身上,我被冷得打了一個哆嗦。我豎起耳朵來仔細聽,卻沒有再聽到那怪異的聲響。我想,或是自己是做了一個噩夢,誤把噩夢裡的聲音當成了現實中的聲音吧。這麼一想,我又放心地躺了下去。


????可沒過一會,我又聽到了一陣怪異的聲響,我坐起身來,下床穿了鞋子,想透過窗戶看一看外面。可當我走到窗戶前時,我聽到門嘩地一聲打開了,一個黑影從容的走了進來。


????是他!就是他!


????我記住了這張邪惡的面容,他雖在眾人的面前裝得有模有樣,但背地裡他就是一個禽獸!


????我剛想放聲尖叫,可他一個快步走了過來,用手裡的布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的腦袋頓時感到一陣眩暈,這是什麼?他居然對我使用迷香?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眼前已經越變越黑,直到最後完全變成了一個黑點。模模糊糊中,我看見了一張笑臉,是那麼的邪惡和噁心,可我的腦袋裡一點意識都沒有,我就這麼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我的身體上半蓋著一床被子,我身上的衣服都被脫光,拿開這床半蓋在我身上的被子,我就是一絲不掛的躺著。我的衣服被扔得到處都是,地上、床上、還有床底下,我的下體有明顯的疼痛感,我的胸部有清晰可見的淤青,上面還殘留著已經干透的精?液。


????我無力地爬起身來,從容的穿好衣服,收拾好我的房間,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我恨!我恨戴家!我恨那個禽獸!我恨所有人!


????這一晚的經歷,再一次喚醒了十二年前有關我初夜的記憶。


????我的初夜就是被這個畜生奪走的!


????十二年前,我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我正被賣於青樓後的不久。那時候詩琴姐還沒被大火燒死,我經常跑到她的房間去玩,而戴公子也經常出現。每當戴公子出現在詩琴姐房間里時,詩琴姐就對我特別好,當時的我想,可能戴公子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魔力吧。


????可是有一天,當我再一次闖進詩琴姐的房間時,我發現詩琴姐正在和一個男人纏綿,而這個男人,並不是戴公子!


????我知道詩琴姐這樣做對不起戴公子,我就跑上前去,拍打那男人的身體,對他吼道:你在這裡做什麼?詩琴姐是我們家戴公子的,你趕緊給我滾出去,否則戴公子一定會讓你好看!


????那人轉過身來,對我痴痴一笑。


????這笑容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醜陋而又邪惡,彷彿暴露了一種要把我給揉進他骨子裡的慾望,給我以巨大的恐懼感。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可是我卻被桌椅給絆倒了。他撲了上來,把我摁在了地上,我一下子動彈不得。隨後,他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迷香,殘暴的放在我的鼻子前,我就這樣被他給弄暈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詩琴正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眼眶中含有幾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她一臉愧疚的模樣對我說道:燈兒啊,詩琴姐對不起你啊。


????這個淫蕩的女人,裝得還有模有樣,虧得戴公子對她那麼好,她卻與別的男人通姦,她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吧!


????原來她對我的好都是假的,原來她對戴公子的愛都是表演,只是可惜戴公子還那麼迷她,要娶她回家做正房。戴公子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這麼一個淫蕩黑心的婊子!


????我呸!


????我心雖然這麼想,但伴隨著下體一陣劇烈的疼痛,我的心緒又被拉回到了現實中。這樣的感覺,再加上這個女人對我說的話,我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我說:詩琴姐,沒有關係的。好在那個男人沒有侵犯你,否則你就對不起戴公子了。你的清白尚在,你和戴公子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以前你對我的好,這次就算我的一次報恩吧。希望你能和戴公子長長久久。


????這女人竟激動地哭了出來,不知真的是被我說動了心,還是表演水平達到了新的高度。


????她說:傻孩子,還報什麼恩啊。這個男人有權有勢,詩琴姐惹不起她,她把我綁在了床上,我根本動彈不得。他侵犯你的時候,我無法阻攔他。詩琴姐對不起你啊,以後詩琴姐將會對你更好。等我嫁到戴家後,我就把你從青樓里贖出來,還你自由。


????我頓時笑了,心想:這惡男侵犯我的時候,恐怕你躲在旁邊偷著樂吧。還說把我從青樓里贖出來,說的話真是好聽,可是再好聽的話也掩蓋不了你醜陋的心!你的「好」我是不會忘記的,我怎麼會忘了你對我的「好」呢?


????可我說:謝謝詩琴姐,您對我真好。但有一件事,還希望您能替我保密。


????我說:就是我已經不是處女了這件事……
?
???她輕輕地笑了兩聲,然後輕輕地抓著我的手,眼裡的淚水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說:這種事是肯定不能說的,放心吧,詩琴姐為你保密。這種事詩琴姐遇得多了,你也不是第一個了……
?
???她突然停了下來,趕緊捂住了嘴巴,像是說錯了話那般,神色驀地緊張起來。她趕緊站起身來,打開門朝外面看了看,在看到沒有人之後,緩緩地鬆了一口氣。她關上門,再走到我的身邊坐下。


????我疑惑地問她:詩琴姐,您剛才說「我也不是第一個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笑了笑,說:燈兒,我可沒這麼說。你肯定聽錯了,詩琴姐剛才是說啊,這件事詩琴姐絕對閉口不談,詩琴姐肯定為你保密。


????我看著這個女人醜惡的嘴臉,內心竟感到一陣噁心。我不敢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因為我馬上就要吐出來了。這種噁心至上而下,讓我的胃受到了一陣排山倒海般的翻騰。


????我說:謝謝詩琴姐。


????說完我就跳下了床,衝出了這個房間,迅速逃離了這個魔窟。


????此後,我逐漸明白這個女人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因為幾乎每個被賣到青樓里來的小女孩,都會經由這女人之手,將那些女孩的初夜送給那個男人。當然也有個別例外,這些例外里的女孩要不就是特別丑的,要不就是特別美的。特別丑的那男人沒有興趣,特別美的則會被阿媽重點保護起來,想在她們長大了以後賣個好價錢。


????從頭到尾,這勾當阿媽都是不知道的,那些特別美的會受到特殊的看護,所以才會幸免於難。我想弄清楚那個男人是誰,但在我突然闖進這女人的房間後,這女人也變得謹慎起來,幾乎不再讓我進入她的房間了。於是在那晚過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
????我每次再去這女人的房間時,都是趁著戴公子在才能進去的,因為戴公子的存在,所以這女人不再拒絕我。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與戴公子相處的過程中,我逐漸愛上了戴公子。他是城中五少唯一一個既有才華,又有思想和內涵的人,而且最難得的是,他還富有愛心。他家裡養的洋狗,都特別可愛。那個淫蕩女人的那條洋狗,就是戴公子送給她的。在我看來,戴公子才是真正的大少,是真正意義上的君子。


????然而,這麼優秀的戴公子,卻有一件事讓我始終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被這樣一個淫蕩的女人給迷惑了呢?


????我想不明白,可是我不願戴公子被這個女人禍害,於是我就天天咒她死。好在沒過多久,一把大火就把她燒死了。俗話說,惡人有惡報,說的恐怕就是這種淫蕩的女人吧。


????這女人燒死以後,戴公子傷心欲絕,發誓不再來青樓。我不知怎樣做才能討到戴公子的歡心,於是我暗自發誓,這個淫蕩女人所會的東西,我都要學會。這樣我也能技驚四座,代替戴公子心裡的她了。


????我刻苦學琴,我刻苦學棋,我刻苦學書,我刻苦學畫。我相信我所有的刻苦,終會換來戴公子的歡心。於是我以技藝的交流為借口頻繁地跑出去找戴公子,雖然阿媽知道這件事,但是她也沒有阻止。可能對方是戴公子,她比較放心。又抑或是戴公子跟她說過什麼,她才給我放行了吧。


????阿媽曾經跟我們說過,在我們面世的那一天,我們的處女之身會被當作商品賣出去。到時候誰的身體賣出的價格最高,誰就能獲得「詩琴」這樣一個稱號,而原本叫詩琴的人,則會跟那個人互換藝名。其餘的人不變。如果是詩琴本人獲得了這樣的稱號,那自然所有人的藝名都不發生改變。阿媽還說,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在詩琴的面前奪走「詩琴」的稱號,至於到了你們這裡,能不能發生奇蹟,就看你們自己的表現了。


????阿媽這麼一說,我首先想的不是如何爭奪「詩琴」名號,而是擔心自己已經不是處女這件事應該怎麼辦。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戴公子,如果等時機成熟,在某一天晚上我把身體獻給戴公子,而又能讓他在不知不覺中與我發生關係,到事後他誤以為是自己的一時衝動,奪了我的初夜的話,那這件事就好辦了。


????我第一個想到的辦法就是酒。


????沒錯,我要把戴公子灌醉,這樣我就能趁他喝醉的時候與他發生關係,而在他醒來以後,一口咬定是他奪了我的初夜,那麼這件事就大功告成了。至於處女血,那就更好辦,託人到市場上買點豬血,屆時往床單上一灑,就能以假亂真。戴公子天性善良,並且平時就對我關懷備至,這事我與他一說,他必定羞愧難當,別說懷疑了,他定會先想辦法彌補對我做出的這件過分的事。


????於是在我十五歲的那年,一個深秋之夜,我把戴公子灌醉了,並且成功的與他發生了關係。果然,事後一如我所預料的那樣。戴公子對此愧疚不已,並且答應我他一定會娶我。


????有了戴公子這個承諾事情就好辦了,以我所了解的戴公子,他一言既出,必定言出必行。但我覺得讓他娶我還尚早,因為我要的不僅僅是他娶我進府,我還要讓他愛上我。就像我愛他那般,他也要深深的愛上我。


????我知道死於大火的那個女人,擁有了我太多沒有的東西,名號和名氣,才氣和技藝,這些她擁有的東西我都沒有。如果我想讓戴公子愛上我的話,她曾擁有過的東西我都要有,我不僅要全部擁有,而且我要全面超過她。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我繼續刻苦訓練,即使我把自己的手指都練出血了,練得手指都抽筋了,我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因為我還不甘心,我還沒有全面超過她。所以我要更刻苦,比她更優秀!


????在我們即將面世的前一段日子,我和戴公子說了我們的身體被當作商品被賣出這件事,他答應我會買下我的「初夜」,不論誰買,他都會出更高的價。但我不僅要他買下我的「初夜」,我還要他幫我搶下「詩琴」的名號。但我不想這件事來得太過刻意,畢竟我第一個出場,而好戲總要留到最後,於是戴公子就想出了換人的方法。


????阿媽是個極度愛財之人,這事只要她承認了我的「詩琴」名號,那其餘人就都好說,於是戴公子就出錢把阿媽買通了。


????事情的發展都在我的預料之中,並且進行的相當順利。我順利奪得了「詩琴」的名號,我成為了青樓頭牌中的頭牌,我的名氣一天比一天響亮,我的技藝一天比一天高超。我也成為了青樓新的代名詞,並且有可能是歷屆「詩琴」中最優秀的那一個。我覺得是時候讓戴公子娶我了,但是在這個時候,卻發生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日本侵華戰爭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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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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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東北三省首先淪陷,隨後又爆發了盧溝橋事變,再接著便進入了全民抗戰時期。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我雖一介草民,可也胸懷天下。我知道現在不是談論婚嫁之事的時候,更何況戴公子此時也沒有那個心思。他既忙著家族的事業,又忙著對內對外宣傳抗日。

????他是一個如此優秀的人啊,我只願跟隨他,而不奢求能趕上他。

????1940年,建南縣被鬼子們攻佔了。鬼子們在鄉下無惡不作,城裡人知道後人心惶惶。我不知道他們哪天會闖進青樓來,於是我和姐妹們也害怕。好在戴公子時不時到青樓來看我,讓我們放寬心,說是只要有問題就去找他。這下,我們倒也沒那麼害怕了。

????可是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那天,鬼子們來了一群人,首當其衝的是一個中國人,我本以為他是戴公子派來保護我們的,可誰知他竟是一個狗漢奸!這狗漢奸逼著阿媽交出我們,否則就要讓阿媽人頭落地。我一看形勢不對,立馬走了出來。我本想承認自己是「詩琴」,想著打入敵人內部,獲取一些重要資料也好,哪怕就算犧牲,也能算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英雄。可這時詩琴姐卻站了出來,不讓我說話。

????詩琴姐是我人生中見到的唯一一個對我好的好人。

????後來詩琴姐被鬼子們帶走了,好在第二天她就回來了,也沒發生什麼事。此後,她開始頻繁地前往鬼子處,再後來她被鬼子殺了。詩琴姐成了國民軍的間諜,想從鬼子軍官的口裡面套出什麼有用的情報出來,可惜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不小心的出了差池,於是被鬼子軍官給發現了。鬼子們把她輪?奸,又把她殺了,最後吊在城樓上。

????我的好詩琴姐啊,你怎麼就這麼離開了我?

????1944年,我離開了青樓,因為我懷上了戴公子的骨肉,戴公子把我娶回家做了妾。我把全身家當,都留給了阿媽,也算是對她的一種報答。

????戴公子娶我的那天,戴家很熱鬧。我進戴家的時候,戴老闆正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他眉頭緊鎖,陰鬱滿布額頭,看上去頗有心事。我看他一眼後,忍不住驚叫出了聲來。

????戴公子問我何事,我連忙說道沒事沒事。

????我分明記得就是這張臉,就是這個人,奪走了我的處女之身!可這張醜陋的臉,竟是我相公的父親!我不敢相信,可這就是事實。這個城裡最富有的人,此前一直在背地裡做著那些喪心病狂的勾當!

????我一直想知道他是誰,可自從那個淫蕩女人死了後,我就再也沒能見過他。我也曾懷疑過很多人,私下也讓人調查過,可我卻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竟是城裡首富!如今我倒是知道了,可我卻萬萬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我無法接受,我相公的父親,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

????此後,我都盡量避免碰見他,生怕他認出我來。可是身處一家庭院,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哪怕見著了,我也只是盡一名兒媳該盡的責任,說聲問候,便匆匆離開。說來也奇怪,在我有孕期間,他竟對我莫名的好,總是吩咐廚房給我做補充營養的食物。戴公子不在家的時候,他也從來不打擾我。漸漸的,我竟也沒再對他那麼排斥了。

????1945年,鬼子投降了。那個人人厭惡的翻譯官,自殺未成,被以賣國罪給判決了。街上大遊行,慶祝抗戰勝利。戴老闆作為一城首富,多多少少也為抗日戰爭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所以受到了當地老闆姓的愛戴。他在人前人後皆是一副溫和的面龐,竟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是不是那個時候年紀太小,沒有看清,而記憶產生了混亂,我看到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但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張臉已經生生的印在了我的腦海里,我是絕對不可能看錯的。我相信,他只是偽裝得很好,總有一天他會露出他的狐狸尾巴的。

????我流產過後,我的精神很不穩定,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無法走出悲傷。在那段時間內,戴公子陪伴我的時間增多了。而在他不在家的時候,他也專門請了僕人照顧我,生怕我想不開,尋了短見。

????1949年,新中國成立了。普天同慶,全城皆歡,我失去孩子的悲傷也隨著這種喜悅慢慢地消散了。但是這種心情並沒有伴隨我多長時間,就在某個深夜,我再一次慘遭到了這頭禽獸的凌辱。

????那晚,這禽獸闖進了我的房間,面目可猙地看著我,在我還未說話之際就捂住了我的口鼻,而後在我的耳邊說:我一天天的惦記著你的身體,就是希望能有這麼一個機會。我還記得十幾年前,我奪走你身體的那個夜晚。那時,你不過是個毛頭丫頭,我並無多大感覺,如今你卻成為了豐乳肥臀的少婦。想必今晚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不要怪我殘忍和邪惡,要怪就怪你長得太漂亮了。

????這熟悉的聲音,這熟悉的面容,這熟悉的記憶,再一次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是他!就是他!這是個畜生!這是個禽獸!多年以前強姦女童,如今連自己的兒媳都不放過!他就應該遭到報應,他就應該被天誅地滅!

????可是我根本說不出話來,我的意識就變得模糊了,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我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我漸漸閉上了眼睛,我暈了過去。

????第二天,看著床上凌亂的一切,加上下體帶來的隱隱疼痛感,我已經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可我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因為我愛戴公子,我不希望戴公子知道這發生的一切,我也不希望戴公子知道我欺騙了他。但是我要復仇,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將這份痛苦還回去!

????我本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足夠擁有復仇的力量,可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發現我太高估自己了。這畜生在總是能抓住各種時機,想方設法的凌辱我。每當我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保護措施時,這畜生卻又總能趁我不備,在不經意間將我迷暈,然後在凌辱我之後悄悄離去。這期間,我連和他當面對峙的機會都沒有。

????我甚至想過有一天親手殺了他,可是一想到他是戴公子的爹,我就下不去手。我不是心疼他這條狗命,我心疼的是戴公子。我怕戴公子傷心,我也怕自己傷心。我更怕被戴公子發現這件事,這樣就會顯得我對他的愛不忠,那我豈不是也與那個淫蕩的女人別無兩樣了?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便也就默默地忍受著。

????此後,每次事後,我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我不再反抗了,雖然我也反抗不了。但我一直期待著報應來臨,我相信惡人有惡報,他終究會得到懲罰。索性這懲罰並沒有讓我等太長時間,雖然這並非出自我手,但是社會的報復以及時代的制裁也足夠讓他受了。

????1952年,建南縣颳起了一陣打地主的風潮。

?戴老闆手握千金,名下良田萬畝,成了廣大人民群眾口中的特大地主。戴老闆以往裝出的好人形象,做出過的種種善事,都被人民群眾以「地主」的頭銜給否決了。他被人民群眾押上了批鬥的講台,面對數千群眾的唾棄和不齒,沒有絲毫愧疚之心。

????我依舊記得他那最後時刻的表演,那幾乎是我從出生到至今見過的最偉大的表演,比舞台上唱戲的那些演員還要厲害。

????他哭著對人民群眾說:我戴某一生憑良心做生意,未曾多拿過你們半分半厘。我戴某平時賑災濟貧,從來不曾剝奪過你們什麼。土地是我繼承祖上的,做生意也是我自己用良心做的。我平日待你們不薄嗎?黃田,你的家庭尤其貧困,所以我租給你的田地都是方圓幾里之內最好的那幾畝。我還記得第一次豐收時你對我的感謝,如今你卻不分青紅皂白,隨著大流一起批鬥我,你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嗎?還有你,土娃!你爹那會兒就在我的手下租田地,到了你這裡,我也一樣不吝嗇,同樣的田地,我每次都給你們家少徵稅收。我對你的好,怎麼到現在就變成了你和他們一樣的白眼?李二桃!我對你家還不夠好嗎?別家人來租田地只能租到四五畝,可我卻租給你十幾畝。你現在也和他們一樣,罵我狗地主,罵我剝削你們,罵我是畜生,我哪一樣對不起你們?你們居然都這樣對我?還記得那年旱災,要不是我開倉救濟,你們早就被餓死了!你們早被餵了野狗了!哪還有這條命在這裡來批鬥我!憑什麼我用良心做出來的事,到了你們這裡就都成了罪惡?上帝不長眼啊,你們的良心都他媽的被狗吃了嗎?

????他在這一刻還裝出一副好人形象,而沒有任何愧疚感。這一手表演幾乎可以媲美那個被大火燒死了的賤女人了,果然蛇鼠一窩,連演技都不分你我。看著他那可憐兮兮的絕唱,和那連綿不絕的眼淚,我幾乎都快要相信他是一個好人了。

????可惜,無論他說的再多,都沒有用。他就是一個邪惡的人,邪惡的人就是要遭報應的,再多的狡辯都沒有用。果然,最後他被共?產黨給斃了。

????戴公子因在抗日戰爭時期屢建奇功,因此深得人心,又因為他沒有和那畜生同流合污,更多的時候是以一副謙謙君子的形象出現在人民群眾的面前,所以逃過一劫。但是他被打回了原形,一身財富頓時銳減。他不再那麼富裕,但也算不上貧窮。

????無論戴公子變成什麼樣,我都願一生追隨。哪怕他變成窮人,我也定當不離開他。何況我還很有錢,我的錢足夠養活我們,足夠能給我們東山再起的資本。

????這個錢除了我在戴家平時省下來的,還包括我以前賺的錢,以及阿媽畢生的財富。

????1944年,我懷著孕,揣著大肚子,頻繁地前往青樓。一是想讓阿媽趕緊離開青樓,二是看中了她的那份財產。

????當初我的錢放在她這裡,只不過是想讓她給我暫時保管罷了。雖然阿媽不這樣想,但是一開始我就是這麼想的。我不僅要在某一天重新拿回來,我還要把她的錢也拿走。那時候解放軍和鬼子們的衝突頻繁,我擔心保不齊哪一天青樓就被炮彈給端了。而阿媽又不肯走,我擔心阿媽哪天死得不明不白,而這金錢又變得個下落不明。那我豈不是虧大了。於是我頻繁地奔向青樓,想從阿媽的口中套出這金錢的下落。可這老婆子卻著實謹慎,對於金錢一事閉口不提。我氣的啊,就希望她被炸死。

????終於有一天,我聽聞青樓被日軍炸了。我頓時內心一涼,大呼糟糕。我是怕的這老婆子死了,將這財寶帶入到棺材裡。我還沒從她的嘴裡套出話來,我又怎麼能讓她就這麼死去。

????於是,我冒著流產的風險,從家裡趕到了青樓。我希望能在這土礫這下,找到活著的人。好在老天並不虧待我,我挖了沒多久,我就聽到了這老婆子的呼救聲。我霎時興奮不已,直將她頭上的那片瓦礫給挪開。

????我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便是:阿媽,你把你的錢都藏哪去了?

????這老婆子驚訝之餘,竟也十分狡猾。

????她說:詩琴啊,你如今的地位可都是我一手捧上來的,到了這關乎生死的時刻,你卻問我財寶藏於何地。你這忘恩負義的行為,可著實讓我感到傷心啊。

????我心想:你現在開始打心理戰了?開始給我講苦情牌了?你當初逼我收斂戴公子資產的時候怎麼不想起這回事?你當初在我練琴犯錯而痛打我的時候怎麼不為我考慮?你當初讓我以少女之姿去勾引戴公子的時候怎麼不愛惜我?好在我真的愛上了戴公子,而戴公子也在我出色的魅力下,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依靠自己的本事贏來的,我不謝任何人!哪怕就算要說對不起,我也只有一個要對不起的人,那便是詩琴姐。她這一生都在以她的綿薄之力照顧我,可我……我卻絲毫都不能為她做什麼。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這個時代吧。想要得到點什麼,就必須要耍點手段,要不是我的那幾個點子,你以為戴公子真的會迎娶我嗎?我知道自己壞,可是如果一開始我就不是被賣到青樓,我就不是被別人強姦,我就不是被你當作利用的棋子,說不定我現在已成人母,過著相夫教子般的生活。說不定我現在更加幸福,而不是為了這些臭錢而在青樓賣笑。說不定我是一個平凡的善良人,而不是做著這些連我自己都感到噁心的事情。無所謂,我只是歷史中的一個小麻點,只要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我做過的那些事。以後在人們的印象中,我不過是嫁給了戴公子的燈兒,哪怕人們再談起我歷屆「詩琴」最優者的光榮身份,可也終究都是誇讚我的。我能預料到的未來是美好的,而我所憧憬的那種普通生活,也即將到來,我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孩子的母親,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了。而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爭取到的,不是你!不是你這個老太婆捧的!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06

????可我不能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要是我真的說了,這個老太婆是必定不會告訴我藏寶的地方的。於是我便也裝作深情的樣子,開始淚涕橫流起來。

????我說:阿媽,我對不起你啊。詩琴錯了,詩琴錯在千不該萬不該在阿媽的面前說起這錢的事。我進入戴家之後,還沒來得及好好報答您的養育之恩呢,可您現在卻……阿媽,我這就把你救出來。

????說完,我便假惺惺的要去挪開那些瓦礫。

????這老婆子卻突然從嘴裡咳出血來,說:不必了。我知道你這一趟前來,不是為了我性命的考慮,而是看中了我藏起來的那批錢。你也不用假慈悲的在這裝樣子,什麼事我心裡都有一桿秤。

????我說:阿媽,不是這樣子的,我是……

????她打斷我,說:你別說了,我的時間也不長了。你安靜的聽完我說的這些話。想必裡面會有你想要的東西。

????她這話說完,我便也閉上了嘴,不再與她爭辯,隨後,我安靜的坐在一旁聽她說話。

????她繼續說道:我這一生好事沒做多少,但是壞事做盡。索性前半生活得還算自在,也就後半生遇上了時代的懲罰。其實我的身世和你差不多,都是從小便被賣到這青樓。我的性格也和你大抵相同,心思縝密且又心懷野心。我唯一和你不同的地方在於,你有愛人,而我卻只愛財。那是因為我小時候窮怕了,所以我愛財如命。而你卻在一路跌跌撞撞中遇到了戴公子,成為了他的女人。我很羨慕你,因為我小時候也愛過一個這麼優秀的人,不瞞你說,他正是戴公子的父親,如今的城裡首富——戴老闆。

????說完,她又吐出一口血出來。而我心頭一怔,驀地恐慌。

????那個畜生,也曾如戴公子般優秀?

????她喘著粗氣,繼續說道:愛情這種事勉強不來,而且我出身卑賤而又低微,那時候,我沒有你這麼優秀。對於高枝,我自然也就攀不上。所以我便也想開了,我這一生只愛財不再愛人。你被明媒正娶進戴家,做了我這一輩子都不敢奢求的事。我祝福你,我也羨慕你。我這一輩子最驕傲的一件事,便是培養出了幾個「詩琴」。其中最讓我牽掛的人,當屬你第一。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長時間了,這裡還會有炮彈襲來,那時我便會逝去。我雖知道你想救我的話是虛情假意,可我卻也沒有絲毫嫌棄。人生匆匆一瞬間,在臨死之前,我都想的通透了。那些金銀財寶對我毫無用處,你且一一拿了去,就算是我給你的一份祝福,也算是我對戴老闆的一份陪伴吧。

????阿媽說完,我卻濕了眼眶,她的這長篇大論之言竟讓我動了真感情。

????我急忙說道:阿媽,你不會死的,我這就救你出來。

????說完,我便去挪開這些瓦礫。阿媽急忙攔住我,嘴裡說出了幾句話。

????阿媽說完沒多長時間,我身旁的不遠處就響起了炮彈聲。我躲不及,被炸到了一旁。我的裙擺迅速被血染紅,我的腦袋感受到了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我就這麼昏了過去。

????我流產了,我假借流產的傷心欲絕表現出了裝瘋賣傻,以這樣一種狀態不引起別人對我的關注。實際上,我在背地裡尋到了阿媽的財寶,當然這裡面還有我自己的那一份。這不是一個小數目,說是讓普通人一生都難以企及也不誇張。

????我們開始東山再起,戴公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很快我們又成了城裡的有錢人。然而這時,又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1955年,我再一次有了身孕。

????我們喜出望外,戴公子給我請來了全城最好的郎中,抓了一系列安胎藥。我平日在家裡養胎,也不幹重體力活。這樣的情況很好,延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到了那個畜生!

????他抓住我的手,對著我猙獰的笑。我緊閉著雙眼瘋狂的掙扎,手腳在空中瘋狂揮舞。我害怕極了,那種打自心底的害怕,讓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懼感。我生怕被這畜生給困住了,害怕他破壞我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沒過多久,我就聽到屋外一陣騷動,貌似在喊:抓賊啦!

????緊接著,戴公子就闖了進來。

????我驚魂未定,手腳依舊在空中瘋狂揮舞著。我害怕極了,嗚嗚的哭,兩行清淚瞬間就流了出來。

????戴公子趕緊跑過來,緊抱住我,讓我不得動彈,嘴裡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在呢。

????我這才敢睜開眼睛。我一看見戴公子,反而哭得更凶了。

????戴公子急忙說:別怕別怕,沒事了。

????此刻,我滿頭大汗,熱汗濕透衣衫,這才平靜下來。回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戴公子忍不住笑了出來,說:你是做了一個噩夢嗎?

????我輕輕地說:嗯。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戴公子笑了笑,說:沒事了。一個噩夢而已。

????我不解道:剛剛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嗎?怎麼外面都在喊捉賊?

????戴公子的表情有些凝重,說:剛剛家裡進賊了,被偷走了一些東西。下人都在追趕,可惜最後還是被他跑了。我剛剛看你被嚇得如此緊張和不安,以為是那人進入了你的房間對你做了冒犯舉動。幸好只是個夢。

????戴公子說罷,長吁了一口氣。

????我說:好像……

????我一想那種身體的觸碰感好像還是挺真實的,是不是那畜生真的進入了我的房間,而我當時被嚇得不夠冷靜,才以為是在做夢?可我轉眼一想,又覺得不太像。畢竟我看到的那張臉是那畜生,而那畜生已經被共?產黨給斃了,所以可能就是在做夢而已。

????戴公子問:什麼?

????我說:沒什麼。好在家裡沒有太大的損失,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戴公子說:你和孩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這樣吧,今天晚上挺鬧心的,你也被嚇得不輕,我就陪著你,這樣我也能心安一些。

????我嗔笑道:謝相公。

????1956年,便是今年,我們的孩子順利出生了。是個女孩,戴公子心生歡喜,取名為玲兒。

????玲兒順利長大,五個月的時候,眼睛就特別大了,水汪汪的。玲兒天生麗質,長大後肯定跟她爹一樣迷人。我要讓她多讀點書,做個知書達理的端莊女子。

????前段時間,戴公子外出做生意出了意外,被外地人用車撞了,他被送往醫院的時間不及時,沒搶救過來。噩耗傳到家裡的時候,我正在和玲兒逗鬧,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我眼前一黑,彷彿在剎那間看到戴公子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他在黑暗中微笑的向我揮手,最後竟變成了一個光點,我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我倒在地上,什麼也想不了了。我的腦袋一片混沌,裡頭嗡嗡嗡的響。它吵得我痛苦至極,肝膽俱裂。此後我更是傷心過度,幾度暈厥。

????戴公子回家的那天,外頭飄著鵝毛大雪,北風呼號,地上有積水的地方結了冰,走路讓人打滑。大黃狗在門口瘋狂的吠叫,這時眾人抬著擔架走了進來。戴公子的身上蓋著一層布。我一看到戴公子進來了,就瘋了似的跑了過去,他們放下了擔架,我對他們吼道:滾!全部滾開!遠離戴公子!請遠離我的愛人!

????我跪在戴公子的身旁,輕輕地掀開這層布。

????臘月寒冬,窗外大雪紛飛,凜冽的寒風將我的心染上了厚厚的一層冰霜。戴公子安詳地睡在這擔架上,他還是當年的那個他啊,他還是我心中那個風度翩翩的公子。他長得那麼的俊俏,他還是那麼的年輕。他分明沒有離開,他只不過是睡著了。

????這擔架為何這麼冷,我的戴公子身體怎麼這麼冷?戴公子睡在這上面豈能不著涼?

????我輕輕地喊他,我輕輕地叫他,我緊抱著他,我撫摸他的臉,我親吻他的唇,可是他卻始終不醒來。

????「戴公子啊,我愛你。既然你假裝睡著,那我便也陪著你去吧。」

????說完,我便要拿出匕首捅向自己的心臟。

????「哇……哇……」

????這是誰的啼哭,誰敢打擾我愛人的睡眠?

????我回頭一看,竟是玲兒在啼哭。

????這一刻,我再也綳不住了,「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眼淚更是猶如那波濤洶湧的海浪一般,源源不斷地從我的眼眶裡飆出來。我傷心欲絕,幾乎就要在這瞬間哭死過去。可是我看著還未長大的玲兒,突然之間就不敢死了。

玲兒的一聲啼哭將我帶回了現實,我終究還是苟活了下來。戴公子的離去,本來讓我知道自己的氣數已盡。可是我們愛情的結晶還尚在,我理應將她撫養成人,這既是對戴公子的愛的延續,也是對我們愛情的一份盡責。

????戴公子下葬後,玲兒也在健康的成長中,我本想將她撫養成人,可是這樣的想法也遭遇到了現實的阻隔。

????前些天,一個竊賊進入了我的家中。

????這次他蒙著臉,我看不清他的模樣。他先緊抓著我的手,我不停的喊救命,這時他轉來堵住我的嘴,往我的嘴巴里塞了一塊布料,我瞬間出聲不得。隨後他又綁住了我的手腳,我也動不了了。

????竊賊陰冷的對我說:去年我也來過這裡,當時來踩點。今年有幸聽聞這家主人去世了,於是便找了機會再來這裡一趟,以彌補上次一無所獲的損失。

????我剛想咒罵他,卻發現這嘴巴被堵住了,怎麼也說不來話。

????玲兒被這些巨大的聲響吵醒了,開始不停的啼哭。我看了玲兒一眼,又看了竊賊一眼,眼裡暴露出了一種巨大的恐慌。

????玲兒一直哭,哭聲越來越響。竊賊看了我一眼後,目露凶光。他徑直地朝著玲兒走去,沉重的腳步聲中透露著殺氣。我被嚇得眼淚瞬間流了出來,嘴裡開始哇哇叫喊。可這竊賊沒有絲毫理睬我的意思。

????他離玲兒越來越近,他開始將玲兒抱了起來。他摸了摸玲兒的臉蛋,竟然笑了出來。我被他這一聲笑,弄得迸發出了全身的寒意。

????我大喊:把玲兒還給我!

????可是我喊不出來,從我嘴裡出來的聲音只是一通哇哇亂叫,附加在一起的不過是我那毫不值錢的眼淚。

????玲兒還在哭,哭聲很大。

????竊賊突然說話了,他說:可惜啊,這麼漂亮的小孩,馬上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裡。

????說完,他將玲兒高高舉起,舉過了他的頭頂。

????我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我撕心裂肺的哭喊道:不要啊!

????可這一聲叫喊終究還是晚了,玲兒被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玲兒突然間就不哭了。

????我想,玲兒是個多麼懂事的孩子啊,她哭累了,就睡了。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靈魂就要脫離了軀殼一般,我心灰意冷,心在這瞬間就死了。空留在床上的只是一具皮囊,一具毫無思想、毫無意識、毫無感情的皮囊。

????竊賊走了過來,扒開我的上衣,扒開我的褲子。我沒有知覺,不想做任何抵抗,任憑他撕扯。我就像一個死人,目光獃滯,麻木的躺在床上。

????竊賊脫光了我的上身,我的身體完全的暴露在他的眼中。突然間他不動了,他的瞳孔瞬間放大,眼裡充滿了驚訝和懷疑,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把我嘴巴里的布料拿開,指著我的手鏈,驚恐的問我:你怎麼會有這東西?

????我不想說話,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他又問我:你是不是從小就被賣到了青樓?

????我還是沒說話。

????他繼續問我:你的小名是不是叫燈燈?

????我突然像迴光返照那般,醒了過來,說:你從何而知?!

????他突然放聲大笑:造孽啊!造孽啊!

????說完他慌忙地竄逃了出來。

????我不知這竊賊為何發出這些感嘆,我也不知這竊賊為何會知道我的小名。因為那是一個很少人知道的名字。他沒有將我殺人滅口,我是應該感謝這手鏈嗎?

????從小我娘就告訴我,這手鏈能保佑我性命。呵呵,如今倒是真的應了她的話。

????等會,我娘?難道那竊賊是……?

????老天爺啊!我究竟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你要這樣將我趕盡殺絕!難道我生來卑賤,就應該一世活在痛苦當中嗎?

????你奪走我的父母我不怪你,你奪走我的身體我不怪你,你奪走我的自由我不怪你,可是你還要把我的戴公子給帶走,把我的玲兒也帶走,把我活著的希望全部帶走,你為何要這般的折磨我啊?!

????老天爺啊!你不長眼啊!

????沒過多久,院里再一次響起了抓小偷的聲響,姐姐們進入到我的房間,發現了被捆綁的我,發現了在血泊中已經離開了我們的玲兒,發現了躺在那片被血染紅了的雪地里的大黃狗。

????姐姐們抱住我,痛哭流涕。

????而我,已經失去了所有活著的希望。等我送完玲兒離開,我便也會離開這個世界。

????今天玲兒下葬了,葬在了戴公子的身旁,葬在了她爹的身旁。我心滿意足,也算了無遺憾了。

????我唯一心懷愧疚的人,是詩琴姐。我這一生並沒有做什麼壞事,唯一惡病便是太嗔,太嫉妒了。嫉妒她們擁有的一切,最後竟不惜……唉。詩琴姐,我對不起你,這一生我無法對您以德報德,來生我給您當牛做馬。

????現在,我懷著極其痛苦而又絕望的心情,寫下了這封遺書。因為過不了多久,我也會去找他們了。這讓我足夠幸福。我再也找不到理由活下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眷戀的東西,所謂的金錢和首飾,在我的眼裡也猶如糞土一般,變得一文不值了。

????那些錢,被我埋在我們買下的青樓,即現在的戴家酒樓的那片土地之下。具體的位置是,我和戴公子初次相識的地方。

????去找吧,去挖吧,誰找到就是誰的了。你們都拿去了吧。戴公子生前善待窮人,如今我也步入後塵,算是做了一件善事。九泉之下的戴公子知道了,肯定也會替我高興。

????我死後,把我埋在戴公子和玲兒的身邊。這樣,我們就能生生世世的相守,生生世世的在一起了。

????快了,快了,戴公子,玲兒,我馬上就要來見你們了。

????一根繩子,便可結束我的生命,走得清凈,也不再苟活於世了。

(阿修羅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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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前傳:張翛燃:有哪些必講的恐怖故事?


凱瑞很討厭在這種陰冷的夜晚獨自行走,天剛下完雨,冷冷的,濕濕的,一個人的腳步聲在十點的西北新城區里回蕩,讓她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早知道我就不加班了,又沒有加班費,真煩人!」凱瑞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這麼一來還有一點壯膽的意圖,因為周邊實在太安靜了。這個新城區有別於老區的繁華與密集,一切都顯得荒涼和幽寂,偌大的地塊只有零星的幾個廠房,到處是詭秘的高大的樹木,風一吹就張牙舞爪。凱瑞的住所離工 廠還有一段距離,風呼呼地吹,她把雙手插到了衣兜里,加快了腳步。

「窸窸窣窣」,突然,凱瑞聽到身後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她一時不敢回頭看,這個路段太暗,想看也未必看得清。她心裡有點發毛了,只想儘快走回宿舍。她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突然記起前幾天聽女同事們說,她們最近發現,偶爾會有一個缺了幾顆門牙的流浪漢尾隨著她們,然後作出一些猥瑣的行為。雖然流浪漢並沒有對女士們做出實質性的人身傷害,但這也夠嚇人的了。最可怕的是,昨天在當地報紙上看到的一則新聞,說一個女子被人殺害,拋屍荒野,地點就在離這不遠的另一邊城區。有人推測是流浪漢所為,但暫時還沒有實質證據。

凱瑞慌了神,腦里亂成一團,手在手提包里亂摸一通,想找一個必要時可以自衛的武器,最後就找出來一個保溫瓶。

從廠房走大約一公里就是一條大馬路,在那就可以坐上回家的班車,但要穿過一片陰森的竹林。她很少這麼走。通常她會坐同事的順風車,繞到廠房後面的主幹道回到市區的家裡,但今天同事早早就下班了,她別無辦法。想到這,凱瑞就感覺有點心裡發毛。她不敢多作停留,一手拖著手提包,一手抓著保溫瓶,快步地往前走。

竹林的正中央有一條蜿蜒崎嶇的小路,小路兩旁都種滿了毛竹。當時不知是誰種下的,雖然長得不是十分茂密,但估計也有好幾百棵。竹子已經長了有好些日子,普遍都長到五六米高,有一些甚至高達八九米,隨風擺動的葉子把月光切割得支離破碎。右手邊的竹林里還有幾間破舊瓦房和各種胡亂擺砌的紙皮箱,聽說平時在廠區附近遊盪的幾個流浪漢就住在裡面,當然,包括那個缺了門牙,喜歡尾隨女士的變態。

在匆匆趕路之餘,凱瑞也一直留意著身後的動靜。那個跟隨的腳步聲不時傳來,雖然她不敢回頭看,但眼角的餘光分明就瞄到一個詭秘的身影尾隨著自己。當凱瑞確信她真的被人跟蹤的時候,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本來就疲憊的雙腿感覺都有點癱軟了,甚至嚇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嘴巴不知所以地一張一合。當凱瑞大約穿過竹林的三分之二的時候,她已經能看到前方大馬路的微弱燈光,這使她恢復了一些力量,但同時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了。突然,她感覺右腳踢到了什麼東西,頓時重心不穩,一個釀蹌摔到了地上。

地上的碎石子擦破了凱瑞的膝蓋,她揉了揉傷處,同時迅速瞄了一下絆倒她的物體。那是一個趴伏在地上的黑衣女子,大概二十齣頭,頭髮剛好蓋過耳朵,臉蛋又小又圓,脖子的位置有個紅色的梅花狀的胎記。當凱瑞看向她的時候,黑衣女子也掙扎著抬起了臉,臉色看起來很虛弱,嘴巴動了動,小小的眼睛裡滿是祈求和懇切。

這個女孩子被流浪漢伏擊了!凱瑞心想,要不要救她呢!?她正想著,突然看到不遠處的堆成一人高的紙皮箱里冒出來一張骯髒的臉,缺了門牙的大嘴正對著她無聲地笑。凱瑞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容她多想,立刻站起身,扶起眼前的女子就往大馬路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當她們闖出小竹林的時候,剛好有一輛巴士停靠在路邊的站牌上,她也沒看這車是不是開往自己的住所,急急忙忙地就上了車。當她坐在座椅上,車緩緩開動的時候,才惶恐地回過頭看向小竹林,那流浪漢正傻傻地站在竹林和馬路的交界處,上身披著一件破舊的風衣,下身完全是裸露的,他一邊扶著自己碩大的陽具,一邊正向著凱瑞揮手,那張沒有門牙的大嘴依然對著她咧開著。

當她好不容易回到住所的時候,才稍稍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手腳冰涼,全身冒汗,頭腦也有點恍惚,還鬼使神差地把黑衣女子也帶回了家。也罷!凱瑞看著蜷曲在沙發後面地板上的黑衣女子,心想,讓她睡一覺,明天就讓她走。

凱瑞倒了杯熱水,打開了電視機,癱坐在沙發上,她現在需要一點聲音來充盈一下這冰冷靜寂的房間。她一手握著水杯,一手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噩夢。而此時電視正做著新聞播報:「據警方掌握的證據顯示,昨天發生的女子被殺害事件,嫌疑人被鎖定為一個數日前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年輕女子,如有市民發現該女子行蹤,請第一時間報警......「男播導員一邊說著,同時屏幕的右上角打出了嫌疑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脖頸處有一塊紅斑......

凱瑞看著電視上的照片,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很乾,握著水杯的手忍不住輕微地顫動著,同時,她感覺身後好像站著一個人,那人正低著頭俯視著她。

她的噩夢還沒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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