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墓地為主題寫一篇腦洞大開的故事?

題主特別想看到那種特別現實的奇詭逸事,很有口語話的那種最有味道。望各位大手不吝賜墨。
非常感謝各位,在下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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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補前傳,放在了文後】【已完結】

《捉鬼師》

「你是鬼,對嗎?」

少年看著眼前面容枯槁,蹲在墓碑前扒拉著祭品的乾瘦老頭。

老頭沖少年翻了翻白眼,抓住一隻燒雞的腿使勁一扯下來,放到嘴裡狠狠咬了一口。

「你不承認我也是知道的,我有陰陽眼,所以可以看見你。」少年坐在墳頭,托著腮看著大吃特吃的老頭。

「老頭,你說上天給我這能力是不是要我去降妖伏魔啊,可是我又不會武功。」少年扯了扯自己的頭髮,像是很苦惱的樣子。

城郊的一處墓地里,磷光閃閃,鬼影重重,少年喋喋不休,老頭自顧自吃著燒雞。

夜幕降臨,老頭滿意地打了個飽嗝,用寬大的衣袖抹掉了嘴邊的油,然後拍著肚皮走遠了。

少年坐在墳頭怔怔看著老頭離去,躺了下來,嘆了聲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是饒你這老鬼一命吧。」

萬籟俱寂,風吹開一片雲,月光傾泄在墓碑上,只見墓碑上赫然寫著少年的名字。

而那老頭眼見走出了少年的視野之外,於是清叱一聲,喚出背後七尺洪武銅錢劍,踏劍飛行而去。

------寫個前傳吧------

《捉鬼師(前傳)》

第一節

人間每有過世之人,其魂魄盤踞肉體之上,混沌不知所以,足七天,方復清明,往鬼門關去,途徑一集市,名曰陰市,乃溝通陰陽之地。

每一日,往輪迴的魂魄如同過江之鯽,但仍有眷戀紅塵的魂魄不願喝下一碗孟婆湯,於是在陰市之中東躲西藏,躲避鬼奴的搜捕,惶惶不可終日。

人間有一術,名曰風水陰陽,習其術者,人稱「捉鬼師」。術之大成者,可穿梭陰陽,久居陰市之中。

三百年前。

一名頭梳道簪,身穿寬大道袍的少年,穿過陰市的盡頭,走進一處白霧彌罩的樹林,一道血紅色古樸的大門在白霧中隱現,門前有一石碑,上書:鬼門關

鬼門關前有兩個當值鬼差,其中一個長舌拖地,另一個獠牙猙獰。

少年道士走前一步,解下腰間布袋,恭敬遞了上去。

獠牙鬼差接過布袋,打開後草草看了一眼就扔在了一邊,打開一本厚厚的書,拿起毛筆在其上邊寫邊唱:「厲鬼陰魂共計十七枚,合計功德分三百四十分,已登記在冊。」

少年道士一拱手:「鬼差爺爺,還請仔細再數一遍,厲鬼二十七枚,陰魂三十六枚,合計六十三枚才對。」

獠牙鬼差聞言大力合上了那本厚書,閉目不語。

長舌鬼差走前推搡少年道士:"陰魂也敢算功德分?鬼爺爺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快滾快滾,休要恬噪!"

少年道士默然不語,低頭拱手,畢恭畢敬地退去了。

「真是氣死我了,我恨不得用那長舌老鬼的舌頭捆住獠牙老鬼,將這兩個王八蛋扔進油鍋地獄裡煎烤!再送去火山地獄燒他個魂飛魄散!」

少年道士回到了陰市的一處住所,在房間內大聲喝罵,鍋碗瓢盆摔碎的聲音不絕於耳。

房間內除了少年道士,藤椅上還坐著一名中年道士,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輕輕地呷了一口,突然衣袖一卷,接住迎面飛來的一個青花瓷瓶,心有餘悸地放在身旁的地上,不料這時又飛來一個碗,將這青花瓷瓶砸了稀碎。

「阿木,鬧夠了沒有?」縱然中年道士養氣功夫深厚,看到遍地狼藉的房間,此刻聲音中也難免帶了一絲慍怒。

原來這少年道士名叫阿木。

「不過是最低級的兩個鬼差,形體都沒修出來,我一劍就能把他們殺了,憑什麼我要受他們的鳥氣。」少年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眶微濕,顯然被鬼差剋扣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砸吧砸吧,砸完就去好好練功,你天生慧眼,貫穿陰陽,若是勤加修鍊日後十殿閻羅定有你一席之地,這等小小鬼差何須放在眼裡。」中年道士放下茶杯拂袖而去,臨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青花瓷瓶的碎片,肉疼不已。

第二節

隔日。

樹影下,少年奮力地揮舞著手中的桃木劍,隨著劍身划過空氣中盪起一陣陣波紋,院內桃樹上的桃花紛紛而落。

中年道士從門廊出來,喊了一聲:「阿木。」

少年收起桃木劍,衣袖擦掉額頭上的細汗,來到中年道士面前,乖巧地喊了一聲:「爹。」

中年道士笑著摸了摸少年的頭:「想通了?」

阿木嗯了一聲,又聽見中年道士說:「爹要去祁山捉一個鬼王,此去路途遙遠,順利的話半月即返,你在家裡好生練功,不要給我惹事端。」

「帶我去吧。」阿木昂起頭,眼裡都是希翼的目光。

「這鬼王修鍊千年,凶焰滔天,以你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自保,帶上你豈不是拖爹的後腿?要想和爹一起去捉鬼,你就好好練功。」

「就知道說教。」阿木沮喪了嘀咕了一句,然後回到庭院用桃木劍賭氣地切著桃花。

中年道士啞然失笑,搖搖頭負手而去。

等到中年道士走後,阿木臉上的沮喪神情一掃而空,他歡呼一聲扔下了手中的桃木劍,從後門的小巷溜到了陰市大街之上。

大街之上有不少鬼奴,算不上是鬼差,沒有上冥格,只是給陰曹地府做一些驅趕遊魂的苦差事,以求下輩子投個好胎,正因為地位卑微,所以多是與人和善之輩。

這不,阿木走在大街上,就聽到不斷有鬼奴和他打招呼。

「阿木,去人間嗎?幫我給我婆娘捎個信唄,廚房第三塊地磚下藏有一百文私房錢,死得太快沒來得及告訴她。」

「啊?我不是去人間啊,下次幫你捎信吧。」阿木應道。

「那你去哪啊這是?」鬼奴又問。

「沒去哪,家裡符紙不夠用了,去購置一些。」阿木說完拐進了一條幽深的小巷。

其實阿木哪裡是去買符紙的,家裡庫房的符紙摞起來有一丈高,用十年也用不完,只是阿木對那兩個處處欺負他的鬼門關守門鬼差懷恨在心,想起風水陰陽之術中記載了一個偏門,編製草人作法可讓仇敵惡疾纏身,疼痛難忍,雖無生命大礙,可也十足陰損。

「給你們一點顏色瞧瞧。」阿木從商行後門出來,懷裡抱著一堆作法的器具,洋洋得意地笑著。

忽然,猝不及防間,阿木的懷裡撞進了一個人,器具散落了一地。

那人卻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娥眉杏眼,長發如瀑,仰起頭一臉慌張地看著阿木,那神情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救救我。」少女哀求道。

第三節

後院,桃花落三寸。

"別哭了。"阿木坐在地上,咬著一根狗尾巴草,支著腦袋看著趴在桌上嚶嚶哭泣的少女。

「你知道嗎?我看見鬼了!鬼在追我!」少女抬起頭,一張哭花了的臉儘是惶恐。

「我知道啊。」阿木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對了,你是道士,你會降妖伏魔對不對?」少女衝上來抓住阿木的肩膀,指甲掐得阿木生疼。

「我不是道士,我是捉鬼師,唉,反正也差不多。」阿木疼得齜牙咧嘴想要掰開少女的手,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對少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走到了廳堂之中。

「喲,鬼差爺爺大駕光臨,待我給各位爺爺泡杯好茶。」阿木看到大門走來兩個鬼差,正是長舌和獠牙,身後跟著四五個鬼奴,手上皆持有煉魂鎖。

「少說廢話,有鬼奴稟告,有個女娃娃躲進了這條街道,遍尋不得,定你是將那女娃娃藏了起來。」長舌鬼差眉眼低聳,一看就像剛吃了大癟,想必是遭上頭鬼差訓斥了吧。

阿木心裡暗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喲,鬼差爺爺,您可冤枉小子啦,我哪有膽藏你們要的人啊。」

「哦?」獠牙鬼差猛地睜開眼睛,那眼睛如雞卵般大小:「如果真是你小子給鬼爺爺找麻煩,我定上秉無常大人,到時候要你好看。」

「搜!」一身令下,四五個鬼奴散開一團,闖進了各間廂房。

不好!眼看獠牙鬼差就要走進後院,阿木趕緊擋在獠牙鬼差前面,悄悄往獠牙手裡塞了一把陰司紙,討好道:「好爺爺,你看我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哪有膽收留什麼女娃娃,後院供奉著我娘的牌位,還請爺爺行個方便,不必驚擾了我娘。」

獠牙鬼差看著手中的陰司紙,陰惻惻地笑了一聲,嘴裡吐出兩字:「滾開。」

阿木斂起笑容,沉下臉退到一邊,右手撫在腰間的桃木劍上,食指輕敲著劍柄。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不好了!鬼差大人,有兇徒闖鬼門關,無常大人緊急召回附近鬼差協助守關!」一個鬼奴跌跌撞撞地闖進門來,跪倒在獠牙鬼差面前。

「走!」獠牙鬼差狠狠一跺腳,招手叫回長舌,領著一眾鬼奴火急火燎地往鬼門關趕去。

獠牙和長舌走後約莫一刻鐘的時間,阿木深深呼出一口氣,綳直的身體放鬆下來,這才發現背後的道袍被汗水浸濕了。

獠牙和長舌,阿木不怕,一劍可斬之。可若干年來,還沒有聽說誰在陰市殺了鬼差能安然逃回人間的,黑白無常、牛頭馬面皆不是易與之輩,更遑論坐鎮地府的十殿閻羅,個個都有通天的本事。想到此處,阿木又是一陣後怕,只怕害死自己不算,還連累了爹。

走回後院時,只見後院落花紛紛,少女站在風的中央,手上抓著兩個白面饅頭,嬌憨地望著阿木。

「我……肚子餓了。」


第四節


「為什麼我明明肚子很餓,偏又吃不下這白面饅頭呢?」少女蹙著眉頭,疑惑地看著手上抓著的兩個白面饅頭。


阿木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和無奈,走前抓起少女的手腕,輕將她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三炷香,點燃放在的桌上,輕霧繚繞,如夢似幻,少女先是不解地看向阿木,須臾又木然地盯著那三炷香。

「還覺著餓么?」阿木輕聲問。


少女輕輕搖頭,淚水似珠簾般落下:「我是鬼魂么?」


阿木嘆了聲氣:「人死時尋常不知已成鬼魂,須見親友祭拜七天,方醒悟往生投胎,像你這樣到了陰市還不覺著自己過世的,我也是第一次見著。」


少女漸漸不哭了,她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陰市的天空黑雲翻滾,昏暗無光,其中有枯骨血光,惡鬼號哭。


「我叫文君,今天本是我出嫁的日子。」少女悠悠道,語氣里滿是迷茫和怨嘆:「睡醒一覺就成了鬼魂,真是莫名其妙。」


阿木想安慰一番眼前叫文君的女子,又不知從何說起。凡俗塵世多少人,在天命之下皆如芻狗螻蟻,生死有命,福禍天定,又找誰說理去?


「你且住幾天,我去打點一番前路,免得你被鬼差刁難。」阿木說完起身離開,臨走之時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文君木然地望著天空,如瓷玉光潔的臉上掛著兩道淚痕。


世間百般辛酸事,唯有生死躲不過。阿木手握桃木劍,感嘆之餘心中卻有疑惑,尋常有些不肯投胎的冤魂,也不過是差遣一些鬼奴去抓回來,這文君又是怎樣的來頭,需長舌獠牙兩位鬼差來抓?


其實等文君想通了,好生投胎便無事,可阿木少年心性,哪有不問個水落石出的道理。他想起方才上街碰見的那個請他給家中婆娘捎信的鬼奴,想來多少會知道一些緣由,於是便往那家走去。


行至半路,忽然東方傳來震天價響,阿木抬頭看去,只見一巨猿頂天立地,身披霞光流彩,揮舞著一根好似天柱般的鐵棍,直打得魑魅魍魎哀嚎不斷,數不清的冥官鬼差慘叫一聲從空中掉落,就像下了好大一場雨。

阿木不禁心潮激蕩,悠然神往,心想日後,自己定也要當這般英雄。


第五節


阿木輕輕推開了門。


「別,別殺我。」那鬼奴蜷縮在窗邊,渾身顫抖地抱著頭。


「何叔,我是阿木。」阿木從腰間並指夾出一張清心符,貼在了那鬼奴背後,那鬼奴渙散的目光漸復清明。


原來是這鬼奴三天前跟隨黑無常前往人間勾魂時,偶見一美貌少女,黑無常色膽包天,一時糊塗,強行拘走了那少女的魂魄,此舉不慎牽動輪迴因果,導致生死簿失序,人間生靈枉死無數,這才引得那巨猿殺上門來。


今日鬼奴見鬼門關惡鬥不休,猶如驚弓之鳥,誤以為阿木是來上門尋仇的。


阿木心想,這算什麼鳥事?就因為黑無常一己私慾導致人間枉死無數,地府十萬鬼差填命,到哪說冤去?


也是出了巨猿這麼一個法力高強的人物,若不是,縱然枯骨冤魂填滿忘川河,也不會有人站出來說一句話,黑無常依然是無常。


阿木握住桃木劍柄的掌心微微發燙,即使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成為了十殿閻羅,真的就可以為這天地之間所有不平事鳴一聲不平嗎?

自六歲起修鍊風水陰陽,十六歲時捉鬼數千,仍然連鬼門關一步也踏不進去,修鍊的意義在哪?

凡人猶如井底之蛙,奮力一跳,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個更大的井中,天上月是水中花,真得有人得償所願么?


心思千轉,愁腸百結,撐得阿木頭腦昏沉發脹,當少年把世界撕開了一道口,看了一眼世界背後的真相,卻發現沉重得超乎想像。


阿木寬慰了鬼奴了幾句,又問了他家在何處,應承了去人間時幫他婆娘捎信,之後,失魂落魄般回到了家中。


此刻,文君在庭院之中拿起掃帚在掃青磚上堆積的桃花,見阿木回來,丟下掃帚蹦蹦跳跳地來到阿木面前:「你回來啦?你不在的時候我哪兒也不敢去,看到這庭院里桃花堆了三寸,便想著幫你清掃,也算答謝你的收留。」


望著文君乾淨的笑容,阿木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她花季正好,本該嫁與心上人,相夫教子,安穩一生的……


文君看到阿木臉上那一絲倦容,悻悻然退後了半步,阿木給她指了個廂房,說了聲:「我先去歇息了,有事喊起我。」便往那廂房去了。


夜深人靜,百家燈火,各有辛酸事。


第二天清晨,在庭院練功的阿木突然扔下桃木劍,拉起文君的手走到廳堂,取下牆上高掛的銅錢劍,面對文君,語氣不容置疑地說:「跟我走,我救活你。」

第六節


阿木想了一夜,世間不平事多如牛毛,他無法一一兼顧,但文君此刻在他身邊,那麼文君的事就成了他的責任,從她撞進他的懷裡說出那一句「救救我」開始。


復活文君無異於挑戰地府權威,更是與黑無常作對,此去路途頗有艱險,回來陰市之後更是難以自處,前途茫茫,阿木道心堅定,這是他心中的正義。


寫了一封信留給爹,放在娘的牌位前,少年跪在蒲團之上,重重叩了三個頭。


文君手足無措地看著,不知為何,也跪下來叩了三個頭。


阿木噗地笑出聲來,凝積的愁緒一掃而空:「我給我娘叩頭,你跟著叩什麼?你就不怕我娘誤會,認了你這個兒媳?」


文君羞紅了臉,呸了一聲:「胡說八道,我有婚約。我叩頭是謝你娘的恩情,生了個俠肝義膽的好兒子。」


阿木心情大好,學著他爹拂袖轉身而去,文君急忙追上,小心翼翼地牽住阿木的衣袖。


一人一鬼,便往那人間去。


天空一碧如洗,大地奼紫嫣紅,其中便是人間。

見慣陰市醜惡景象的阿木,才懂得生而在世,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高涼郡村郊,阿木站在村尾的屋舍門前,輕輕推開柴門,只見一婦人在院落中奮力揮起鐵斧,落下,一塊木頭應聲兩斷。不遠處一男一女兩名幼童在追蹤嬉鬧,庭院內充滿歡聲笑語。


「何氏?」阿木輕聲問。


那婦人站起身來擦了把汗,把兩名幼童喚到自己身後,驚疑地看著阿木點點頭。


阿木一拱手:「我是何叔的朋友,他讓我給你捎句話,廚房第三塊板磚下藏有一百文私房錢,原是藏來生前買酒喝的,不料事發突然,沒來得及留下遺言。」


那婦人扔下斧頭,急沖沖跑去廚房,不一會兒拎著一個錢袋出來了,對著空氣就破口大罵:「這酒缸淹死的蠢貨,留一百文錢頂什麼用?沒死之前就知道喝酒,莊稼也不管,竟然還敢死了,家裡好歹連個男人都沒了!」婦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大聲,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來。


阿木心中亦惻然,話已帶到,正想悄悄退走,不料婦人此時喊住了阿木:「小兄弟,不急走,我煮些粗淡的飯菜,吃完寬心休息一晚,如果你就這樣走了,若干年後我去見那死鬼,他肯定要責罵我怠慢了他的朋友。」


阿木略一思量,便應承下來。


吃飯時,婦人看著滿桌的飯菜不斷唉聲嘆氣,終於忍不住問:「那死鬼……在下面過得好么?」

阿木夾菜的手停在了空中:「當了個鬼差,威風得緊。」

「那就好,那就好。」婦人放下了心中一塊石頭。「那死鬼生性窩囊,我還擔心他在下面會被欺負呢。」

阿木沉默不語,滿桌鮮香的飯菜像是失了味道。


深夜,回南天時床褥濕黏黏的,空氣悶熱難忍,阿木睡意全無,於是走到院落中,月華如水,蟲鳥嬉鬧,彷彿給人帶來了一絲涼意。


阿木取下腰間的布袋,解開袋口,一縷白煙冒起,在月光下漸漸顯出一個白衣少女模樣,正是文君。

第七節


院落內有一棵槐樹,樹上有一窩鳥兒,鳥兒在輕啄自己的羽毛。文君出現的時候,陰氣森然,空氣彷彿涼了幾分,那窩鳥兒或是感覺到了不自在,撲簌著翅膀飛遠了,只留下幾聲鳥鳴:不歸,不歸,不歸。


阿木的目光隨著鳥兒飄遠,往那不知何處的幽深里去。


文君叉著腰,氣鼓鼓地嗔道:「那麼久才放我出來!」


阿木收回目光,無奈地望向文君:「大小姐,你是鬼耶,白天能隨便出來嗎?」


文君看了周遭一眼,走到石凳前坐下,托著腮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木變戲法似的在她眼前排出一行紙符,符上畫了許多好吃的小食,有桂花糕、白腸、皂兒糕、粉羹、義粥、豆子粥、重陽糕、春卷、丁香餛飩、炒鱔面、油酥餅兒……

文君眼睛一亮,咽了口唾沫:「這些我可以吃嗎?」


阿木得意一笑,捏起一張桂花糕的紙符,念了一句口訣,那紙符在火光中一燃而盡,紙灰簌簌而下,而那石桌上憑空出現了一碟桂花糕。


文君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嗯了一聲,眉眼彎成了月牙,像個小孩似地拍著手掌,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好吃,真好吃。」


隨著一道道火光燃過,桌上的小食也多了起來,文君這碟嘗了一口,那碟又嘗了一口,滿桌的食物轉眼被消滅了十之二三。


阿木看文君那麼開心的樣子,不自覺嘴角也溢滿了笑意。


「以前我活著的時候,伯瑜哥哥總會買這些給我吃。」文君道。


阿木微怔,轉而苦笑:「復活之後,你想幹嘛?」


「當然是和伯瑜哥哥成親啊,然後生好多小孩,男孩女孩都要。」文君說著話時,嘴上仍不停吃著小食。


「你……好像很喜歡他?」阿木。


「我們兩家是世交,打小定的娃娃親,伯瑜哥哥從小就很愛護我,而且他文武雙才,又有涵養,長得也好看……」文君偏偏頭想了一會兒,伸出手指數著。

「我問的不是這些,我是問……唉,罷了。」阿木站起身來,衣袖一卷,桌上的小食消失了乾淨,清叱一聲,喚出銅錢劍懸於空中。


「走,趕路。」阿木一躍而起,穩穩落在劍上,朝文君伸出手。


「我還沒吃飽。」文君氣得跺腳。


「救活你以後,讓你伯瑜哥哥天天買給你吃。」阿木抓住文君的手,將她扶到劍上,然後劍身金光大作,化作一道流光而去。


「啊!」文君驚叫一聲,緊緊地攥住阿木的衣服。


阿木得逞地往身後看了一眼,催動法訣,飛劍又再快了一些。


第八節


猛烈的風從耳邊刮過,星輝映照著一對少年。


文君有些畏高地閉上眼,輕輕依在了阿木的背上。


忽然,銅錢劍轉變了一個方向往地面俯衝而去,臨近地面時,阿木收起了銅錢劍,單臂抱住文君從空中落下,站在地上沉著臉等待著。

一陣綠霧吹過,空蕩蕩的前方現出了幾個鬼影,正是長舌和獠牙領著一眾鬼奴。


「有鬼奴稟告,看見你小子領著一個女娃娃出城去了,沒成想你真有這狼心豹子膽!」長舌桀桀一笑,不懷好意地打量著阿木。


「黃泉之路無回頭,你此番逆天行事,可知是死罪?」


「哦?」阿木一挑眉:「你說什麼?」


「我問你,可知是死罪?」長舌使了個眼色,獠牙和一眾鬼奴分散開將阿木和文君圍在中間。


「我只是不知,若是殺了兩個陰曹鬼差,該當何罪?」阿木問道。


有一鬼奴脫口而出:「自然也是死罪!」


阿木仰天大笑,又笑彎下了腰,笑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這時長舌鬼差反應了過來,又驚又怒:「你敢?你就不怕……」


聲音戛然而止,一條丈余長的、猩紅的舌頭被斬落在地面,那舌頭猶如截斷之蟲,兀自扭曲不已,濺起塵土飛揚。


長舌喉嚨發出嘎嘎的聲音,像是快要旱死的鴨子,哪怕疼得顫抖,仍然一動也不敢動,因為此時阿木手中的銅錢劍,還停在他的嘴中,往前再進一寸,便可將鬼差捅個對穿。


「你知道嗎?我每次看到你這長舌,就覺得十分厭煩,總想把它切斷。」阿木直視著長舌的眼睛,認真地解釋著。


長舌冷汗淋漓,驚慌中眼神的餘光看見,獠牙正在悄悄接近站在阿木身後不遠的文君。


文君關注著場間的情況,絲毫未覺獠牙正在接近她。忽然,她身後傳來嘭地一聲響,把她嚇了好大一跳。


回頭看去,獠牙全身燃起了熊熊大火,在沙土中痛苦地打滾,最後慘叫聲漸漸弱了,躺在地上不再動彈,化作一道青煙散去,原是魂飛魄散了。


阿木對身後發生的事情彷彿早已預料,左手夾著的一張符咒已經燃盡,他對著長舌冷笑一聲,嘆息道:「黃泉之路無回頭,可惜,你連黃泉路都去不了了。」


出劍,歸鞘,長舌應聲而倒,腦後好大一個窟窿,眼睛仍睜大著,臉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凝固住了,無聲無息,也化成一道青煙散去。


一眾鬼奴急忙跪伏大地,大呼饒命。


阿木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掌,心中惘然,原來殺了長舌和獠牙對自己而言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憑什麼卻被他們欺壓了十餘年,變成了阿木心中的魔障呢?


捉妖師,究竟為何而活,為何而戰?


是為了在陰曹地府上謀得一官半職,成為同流合污的鬼差?


還是匡扶正義,敢鳴不平,成為那闖鬼門關的巨猿一般的人物?


不過一切都無所謂了,長舌獠牙已死,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不知何時,文君站到了阿木身邊,抓住了阿木平放在眼前的手掌,用力捏了捏掌心,關切地看著阿木。


阿木勉強笑笑,淡淡說了句:「走吧。」


阿木和文君離開不久,那一眾鬼奴一鬨而散,各自慌忙逃命去了。


第九節


黃昏時分,洛陽城。


城中有一座氣派的府邸,門前掛著「靈頭旛」,說明這家正在辦著白事。阿木使了個下三流的障眼法,使自己籠罩在煙霧瀰漫中,然後重重敲了三下大門。


不一會兒,一個發須皆白穿著管家服飾的老者拉開了大門,從內里往外瞄了一眼,正好瞧見阿木搖頭閉目站在門前,掐指念念有詞,仙氣盎然,於是雙腳一軟,險些跪伏在地。


阿木適時一揮拂塵,放出一道氣息穩穩托住老者,故作姿態地說:「不必多禮。吾乃三清道尊門下抄書童子,方才騰雲之時,忽覺此處妖氣甚濃,故來探究。」


「噗哧。」跟在阿木身後的文君忍不住笑出聲來。


「上仙,請進。」老者恭敬將阿木請進了府邸之中。


打眼望去,庭院內無一處橫樑不披麻掛素,廳堂之上圍坐著一群人,老女老少皆有,廳堂的中央擺放著一具實木棺材,棺材旁煙霧裊裊,一位豐腴貴婦人跪坐在軟墊之上,往鐵盆內燒紙抹淚,面無血色,儘是憔悴。

「娘……」文君看著那位貴婦人,忍不住紅了眼眶。


「咳咳……」阿木輕咳兩聲,廳堂內的人,這才看向他。


老管家走到貴婦人邊上耳語幾句,婦人聽罷從軟墊站起,施施然行了一禮:「見過上仙。」


阿木嗯了一聲,搖頭晃腦地走到棺材旁,往棺材看了一眼,大笑一聲。廳堂內的人無不變色。


婦人慍怒道:「上仙何故發笑?」


阿木指著棺材內的「文君」說:「這女子活得好好的,被你們放進棺材裡,難道不好笑?」


婦人先是驚愕,再是欣喜激動:「上仙這話什麼意思?」


「不過是染上了些污物罷了,待我略施法術,便可救活她。」阿木裝模作樣的拿出一堆符咒香燭,在棺材頂上放了一盞引魂燈,拿出銅錢劍在空氣中戳戳點點。


在背對眾人的時候沖著鬼魂「文君」使了個眼色,文君「啊?」了一聲,不解何意。


「道可道,非恆道也。名可名,非恆名也。啊,妖魔鬼怪速速離開呀呀呀,三魂七魄速速歸位呀呀呀,南無阿彌個陀佛。」阿木一邊神神叨叨地念著,一邊朝著文君使眼色。


文君總算懂了,雙腳離地輕飄飄飛向棺材,躺在了自己的肉身之上。


阿木走到棺材旁邊,看著文君輕聲說:「閉上眼。」


文君乖巧地閉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顫動。


阿木深吸一口氣,拔出腰間的銅錢劍,一聲劍鳴響過,阿木的左手小拇指應聲而斷,鮮血狂流。

阿木痛到單膝跪在了地上,臉色蒼白,顫抖不已。


片刻之後,他咬著牙站起身,回頭看了棺材內的文君一眼,只見文君臉上有了一絲血色,胸膛有韻律地微微起伏,於是放下心來。


終於感到一陣虛脫,阿木就此暈厥過去。


第十節


文君死而復生已有數日,母女重逢其中喜悅自然不必細說。


阿木坐在床上,掌心向內,左手平舉在眼前,只見砍斷的小拇指傷口包紮好了乾淨的紗布,紗布結成了兔耳形狀。


當真是,哭笑不得。


正想下床穿鞋時,門口嘭的一聲被人撞開了,文君從門外跑進來,飛撲在了阿木懷中,緊緊地抱住他。


素淡的花香鑽進了阿木的鼻子,他只覺得口乾舌燥,心擂得像戰鼓一般。


少女的溫度從身體傳來,阿木忽然很想回應文君的擁抱,想抱一抱,活著的、有血有肉的文君,但不知又想到了什麼,苦笑一聲輕推開了她。


只見文君抬起頭,哭得梨花帶雨,楚楚惹人憐的模樣。讓阿木想起了在陰市遇見文君鬼魂的那天,她抬起頭說「救救我。」的時候,也是一般的神情。


她伸手抹了眼淚,心疼地看著阿木斷了小拇指的左手問道:「為什麼?」


阿木把左手背到了身後,干硬地笑了聲:「逆天行事,你真以為不用付出點代價啊?」


文君深深地看了阿木一眼,又自覺心虛地低頭:「我三天後就成親了,你一定要留下來吃喜酒。」


阿木微微一笑:「好,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我為你高興。」


文君毅然抬起頭,直視著阿木的眼睛:「你呢?千辛萬苦復活我,有什麼要對我說的么?」


阿木盯著文君看了好久,終於緩緩搖頭:「沒有。」


文君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聲囑咐了阿木一句好生歇息便離開了,神情看不出悲喜。


時間如同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三天轉瞬即至。


今晚,就是文君成親的日子。阿木自六歲起修鍊風水陰陽,體質自然不可與凡人相提並論,三日過去,傷勢已然好了大半。


他今天認真地梳洗了一番,穿上一身嶄新的道袍,頭梳道簪,看上去頗為精神。


穿過行廊,阿木站在了文君的廂房前,他久居陰市不通凡俗,不知道女子出嫁的當天是不見人的,所以他敲了敲房門。


「誰?」


「是我。」


阿木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還有撞到了什麼物件的聲音,然後門打開了,文君站在門後淺笑盈盈地看著他。一身紅色雕花的長裙,盤起了長發,鵝蛋般的臉微微仰著,眉眼清晰,脖頸欣長,兩鬢落下幾縷碎發。


「真漂亮。」阿木由衷贊道。


聞言,文君先很高興,忽而又覺得失落:「這是你第一次誇我。」


阿木微笑著伸出左手:「我是來拿報酬的,救活你的報酬。」說完指了指文君頭上的發簪:「這個發簪就不錯,給我吧。」


文君愕然地看著阿木,取下了頭上的發簪放到了阿木的手上,目光落在了阿木左手的斷指上,怔怔出神。


阿木急忙收起左手,嘿嘿笑了聲,就轉身離開了,沒走兩步路,聽到身後傳來了嘭的一聲響,轉頭看過去,原來是文君大力關上了門,也不知是和誰置氣。


阿木看著掌心的發簪,對著它輕聲說了句,新婚快樂。


第十一節


近幾日來,洛陽城百姓茶餘飯後都在談論一件事情。


文府前幾日才因為大小姐突然過世忙著辦喪,忽然一天之內,所有白色的物件兒都被拆了乾淨,今日又披紅挂彩的,真是奇了怪哉。


有好事的人打聽到,原來是那大小姐命不該絕,被路過的仙人搭救,又活了過來,洛陽城風風雨雨數百年,這種事兒還是頭一遭聽說。


這不,洛陽城一大半的人都圍在了文府前,想要一睹那死而復生的大小姐的風姿,直把里里外外的街道圍得水泄不通。


文君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本該高興的日子卻笑不出來,臉上儘是失落和忐忑的神情,就像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想起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又荒誕的復活,文君心頭沒由來地升起一陣暖意,原來那幾天的經歷對她而言,竟也是值得懷念的。


少女的心思百轉千回,最後也只留下一聲嘆息,蓋上了大紅的蓋頭,坐上了花轎,以後塵歸塵,土歸土,不必再尋苦惱。


一路吹鑼打鼓,轎子很快停在了宋府的大門前,文君走出轎子的時候,人群中響起了喝彩聲,道賀聲、歡笑聲不絕於耳,整個洛陽城,似乎文君成了最不覺著高興的一個人。


一拜天地,文君沒有動。


二拜高堂,文君依然沒有動。


夫妻對拜,文君掀開了自己的大紅蓋頭。


她忽然很想看見一個人,她在人群中慌亂地找他,找不到,怎麼辦?他沒來,文君心裡想著,他一定是在文府,於是他丟下了嘩然的賓客,錯愕的父母,沉默的伯瑜哥哥,提起長裙,穿過人群。


她想見他,就一定要去見,就像他說要救她,就一定能把她救活。


「君君,你……」伯瑜哥哥喊住了她。


「伯瑜哥哥,對不起,我記起來,我是和別人拜過堂的。」文君大聲喊了出來,她沒有回頭,堅定的朝著一個方向,穿過了熙攘的人群,穿過了洛陽城的大街小巷,穿過幾百年的風風雨雨。


是啊,我和他拜過堂的,當自己還是一個鬼魂的時候,就在阿木娘親的牌位前。


「阿木,阿木!」文府的丫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竟然看到了本應該在拜堂的大小姐回到了文府,喘著氣,跑著,口中喊著那名少年道士的名字,美麗的長裙上全是飛濺上去的泥土。


客房,不在。


庭院,不在。


回到廂房裡,文君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三個字。


我走了。


那一夜,花好月缺,文君在庭院的石階上,坐了一夜,哭了一夜。


第十二節


阿木是在文君上花轎的那一刻離開的。


憑著一腔熱血,從陰市到洛陽,幾千里路。


阿木從小沒有走過彎路,中年道士總會提前安排好他的日程,當阿木真正獨自一人的時候,才發現洛陽城外四通八達,好像哪也可以去,其實哪也去不得。


於是他就茫然走著,不知不覺走了十天,期間殺了幾隻害人性命的厲鬼、抓了幾隻胡作非為的陰魂,可惜都換不來功德分了。

幽州,涿縣。

縣衙門前圍著許多人,不時對著縣衙內正在開堂審理的案件評頭論足。

涿縣有一紈絝,某日酒醉後,強搶了酒館掌柜的女兒,更是將苦苦哀求的酒館掌柜打了個半死。

酒館掌柜於是一紙訴狀將紈絝鬧上了縣衙,卻不知那縣令原是紈絝父親的至交好友,於是官商勾結,掌柜不僅沒能救出他的女兒,自己也被關進了牢內,最終不堪重刑,死了。

那掌柜女兒聽聞這件事後,自覺沒有脫困的可能,只好含屈忍辱,與紈絝虛與委蛇,直到一天,涿縣路過了一名青年俠客。

那青年俠客向來嫉惡如仇,聽說這件事後,一怒之下衝上紈絝的府邸,殺了為虎作倀的家丁十餘人,再一劍斬了那紈絝的頭顱。

後來,青年俠客被官兵圍捕,如今被鎖住了琵琶骨,跪坐在堂前聽審。

「斬立決!」那縣官黑面濃眉,一拍驚堂木,二扔火籤令,一眾衙役搬上來一台狗頭鍘,將青年俠客的頭用力摁住。縣官親自操刀,一刀砍斷繩索,鍘刀落下,青年俠客大好頭顱滴溜溜的滾落在地。

「哈哈哈哈……」縣官和一眾衙役指著地上那頭顱,叉著腰猙獰地大笑著。

那頭顱卻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看了縣官一眼,開口說話:「完了?」

笑聲戛然而止,場景變幻,那縣官蛻去一身人皮原來是黑無常范無救是也,那一眾衙役一轉身也化出原型,變幻作樣貌醜陋的各樣鬼差。

阿木站在他們面前,緩緩睜開眼,有光芒在眼中一閃而逝。

天生慧眼,溝通生死陰陽,勘破一切虛幻。

阿木拔出腰間的銅錢劍,斜指范無救。

陰曹無常大人,向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有傳聞他法力高深,絕非人力所能敵。

阿木偏不信。

第十三節

東明西又暗,花落復花開。

唯有黃泉客,冥冥去不回。


阿木擰身抽劍拍死了一個吊眼鬼差,又念了一聲「臨」,一道火球符砸在了鬼祟躲在不遠處伺機偷襲的爛肚鬼差的臉上。


頃刻間阿木斬殺了兩個鬼差,卻沒有冒進,而是後撤了一步,戒備的看著鬼差身後的黑無常范無救,那范無救一直閉目養神,哪怕折損了兩個鬼差依然不動聲色。


阿木卻知道,大概是范無救看出了與他纏鬥必定會陷入苦戰,哪怕最後勝了,被傳揚出去堂堂地府黑無常大人竟和一凡人少年相持不下,將來必然是顏面掃地,無法服眾。


所以他在等,等一個將阿木一擊斃命的機會。


范無救一睜眼,對伺立在兩側的牛頭馬面輕輕吐出一字:「去。」


牛頭馬面領命朝阿木攻去,只見那牛頭手持一把蒲扇,一揮舞時有戾氣化為實質,化為三色惡鬼,是為貪、嗔、痴三不善根。阿木持劍划過掌心,銅錢劍飲飽了精血,噔的一聲發出萬千金光,是為人間陽氣,將那戾氣全數消弭。


這時馬面手持銅鐧攻向阿木側翼,阿木回神不及,只能稍稍偏了身子,左肩硬吃了一記。


阿木瞬間借力脫身,退出了牛頭馬面的圍攻,口中念了一聲:「臨!」


臨字話音剛落,馬面如遭電擊,渾身顫慄不已,原來是方才攻向阿木時,阿木左肩硬吃了一記銅鐧,但也趁他不備在他身上貼了一張定身符。


阿木一揮劍,劍尖冒出數丈長的陽氣划過馬面的腰身,將馬面一砍兩段。


不過一個照面,兩招,馬面死!


牛頭見勢不妙,轉身欲跑,阿木將銅錢劍插在地上,平舉右掌,一隻肉掌之中隱隱有電光交織閃耀。


「臨!」一道球形雷電從阿木掌心中發去,直直擊中牛頭的後心,是為掌心雷。


那牛頭被打得一陣踉蹌,吐出一口墨汁般的鮮血,急忙逃回了陣中。


「廢物!」范無救一掌將牛頭颳倒在地,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阿木左肩受傷,藏在寬大道袍中的左手顫抖不止,但他仍然平靜地舉起右手握住的銅錢劍,指著范無救,一挑眉,囂張地咧了咧嘴,像是在嘲笑,所謂的陰間官差,不過是一群浪得虛名的無能鼠輩。


「都說凡人斗不贏你,我偏不信,我有三千道法加身,天生慧眼貫穿陰陽,還有三尺銅錢劍,一顆赤子心,滿腔英雄血,任憑你無常,凶名赫赫,在我劍下,無異於土雞瓦狗!」


阿木肆意地笑出聲來,他心中暢快呀,他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也斷絕了所有後顧之憂,眼前只有殺!殺!殺!將一切污穢渾濁殺個乾淨,還人間清明太平。


范無救怒極,一出手就是雷霆攻勢,鐵鍋般的拳頭直直朝著阿木面門砸去,阿木急忙橫劍抵擋,卻沒料到這一拳有萬鈞之力,阿木被打到翻滾出去,在塵土中掙扎站起,口中止不住吐血,血中隱約可見一些被打碎的臟器。


好……好強。


第十四節


「生合丙臨地盤六丁,開合乙臨地盤六丁,休於丁和太陰。」阿木右手結印,道簪散落,長發凌亂,他直勾勾盯著范無救,口中念出一段口訣,每念一句,臉色就變亮了一分。


「三遁納身,臨!」阿木噴出一口血,面如金紙,但一股隱隱的威勢在他身上生成。


阿木朝著范無救一步一步走去,每走一步威勢又漲一分,銅錢劍尖的金光吞吐不定,隱隱有巨蟒之形。


「雕蟲小技!」范無救嗤笑一句,衣袍鼓盪激揚,一躍而起,朝著阿木襲來。


出拳,格擋。


出劍,閃避。


再出拳,再格擋。


再出劍,再閃避。


范無救一時攻阿木不下,那阿木雖然力氣遜色了幾分,但不知為何出劍的角度刁鑽到了極致,雖然此時范無救仍然沒有受傷,但衣袍上已被劃破幾處,當真是險之又險。


互攻了數十招之後,范無救一個不慎被阿木砍中了右臂,這一劍使出了十足的力氣,直砍得傷口深可見骨,眼見這右臂是廢了。


但范無救也趁機朝著阿木蹬了一腳,這力道也是十足,只見阿木胸口凹陷進去一塊,遠遠飛起,又狠狠地砸進地里。


鬼差於是歡呼起來,阿木胸口受了無常大人這一腳,必定是肝腸寸斷,氣絕而死,斷無活命的可能。


范無救也是這樣覺著,他清楚自己的力道,尋常來說,就算是自己受了自己這一腳,也只有身死道消的可能。於是這右臂上的傷口,也算是可以接受。


但此時三遁納身加持之下的阿木,又怎能尋常論之?


那地上被砸出的坑中,阿木慢慢爬了起來,這才看見他的傷勢究竟有多重!胸口一個圓盤大小的凹陷直貼後背,臉上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每咳出一口血,都混雜著大量暗紅色的臟器碎片。


此時,阿木眼中的世界是暗紅一片的,額頭上流的血糊住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就像修羅地獄。


他辨別出了范無救的方位,大吼了一聲,一蹬地,生生躍起十丈高,在空中揮舞起銅錢劍,躲避不及的鬼差被劍氣掃到後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就成了一陣青煙,魂飛魄散去了。


范無救悚然一驚,急忙揮手抵擋,但每一次出手都牽動了右臂的傷口,不由得左右支拙。


阿木卻是越打越兇悍,張著嘴狂吼著,面目猙獰比那范無救不遑多讓。


范無救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狀若野獸的少年,一陣死亡的恐懼爬上了他的心頭。黑白無常指揮十萬鬼差數千年,何曾試過被人逼迫到這種田地?


此消彼長,再打下去,范無救必死無疑。


就在這時,天邊傳來一聲巨大的呵斥:「住手!」


范無救聽出了來人是誰,不由得臉色一變,驚忙後撤幾步。阿木卻是窮追不捨,結果一道無形的巨力將他生生按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天邊現出一座由各類凶獸拉著的巨輦,輦上有一大人,不是口中稱呼的大人,而是,當真好大的一個人。


天師,鍾馗!


第十五節


阿木三遁納身時效已過,反噬作用在身,形同廢人,卻仍擠出幾分力氣仰天大笑。


范無救急忙跪倒在鍾馗面前,不敢言語。鍾馗也不看他,而是問阿木:「哦?你笑什麼?」


阿木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只是想,凡人對神靈幽冥凡有一絲不敬,都是天誅地滅的大罪,而神靈幽冥自身犯下的滔滔罪行,不過是搪塞掩飾過去,卻還敢自詡維護三界安定。」


鍾馗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有理。」然後伸手將范無救捉在了掌心之中,不顧范無救的哀告求饒,只是輕輕一捏,從此在地府作威作福數千年的黑無常魂飛魄散。


隨鍾馗而來的崔判官急忙道:「不可!」鍾馗淡淡說了句:「有何不可?再選一個黑無常便是。」


那鍾馗處置完黑無常後,又看向了阿木:「但你殺了好多鬼差卻是不爭的事實,范無救已然伏法,你也認罪吧。」


「我沒有做錯,為什麼要認罪?我何罪之有?」阿木仰起頭,此刻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少年不服輸的樣子。


鍾馗打量了阿木一眼,三遁納身之後,別說殺人,就是提劍的力氣都不會有:「你還能反抗么?」

阿木笑了:「想要我的命,親自來拿。」


鍾馗只覺得這少年忒不識好歹,心中隱隱有些不快,正想伸手殺了這猖狂的小輩,不料心中升起警覺,不進反退。


「我叫阿木,天生木命的木。」阿木譏諷地看了周遭的鬼差一眼。


「都不是好東西。」阿木說完這句話後,道袍無風自動,一顆壓縮到極致的光點在阿木額頭上升起,時間彷彿停止了下來。


「五行木解大法!」阿木用僅剩的力氣嘶吼出這六個字,一股恐怖的、毀天滅地的力量從原地炸開,那顆壓縮到極致的光點忽然膨脹,一時狂風肆虐,日月無光。


那光電瞬間膨脹到了方圓十里,又迅速歸於平靜,只見這十里的土地上,原本站著的數千鬼差盡數湮滅。


阿木露出一絲孩童般天真的笑容,直直往後倒去。


鍾馗使出莫大神通,才堪堪保住身邊的幾百鬼差,這時難免怒極,下令道:「將那小子的魂魄抽出來,丟進十八層地獄裡讓他永生不能超生!」


兩個鬼差領命,過去將阿木陷入昏迷中的魂魄帶到了鍾馗面前,鍾馗伸手出抓,這時聽到一聲斷喝:「你敢?」


只見中年道士,阿木的父親踏劍而來。


鍾馗臉色變了幾變,最後乾笑一聲:「嘿嘿,師兄。」


第十六節


阿木的爹,竟然是鍾馗的師兄?


中年道士沒有理會鍾馗,重重哼了一聲,揮拳沖向鍾馗,兩袖不斷祭出各樣威力巨大的符咒,口中連念了數百個: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臨!臨!臨!臨!臨!臨!臨!


數百道風火雷電符咒不斷在鍾馗身邊炸開,遠遠望去,就像置身於恐怖的天劫之下,鍾馗也拿出了兵器左右格擋,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到了照面的時候,中年道士從銅錢劍上一躍而下,伸手一招,穩穩握住了銅錢劍,這銅錢劍長七尺,共計一千八百枚洪武銅錢做成,陽氣之盛,不能直視。


出劍!劍鳴如雷,其勢如風!鍾馗不敢硬抗,後撤幾步,卸去了這劍招大半威力。此舉正中中年道士下懷,他伸手抓起阿木的魂魄就往脫身,鍾馗一看中計,也急忙扯住了阿木的魂魄。


這一撕扯,硬生生扯散的阿木的魂魄,中年道士帶走了兩魂六魄,鍾馗留住了一魂一魄。


鍾馗驚懼地看向中年道士,沒料到這中年道士銷聲匿跡一百餘年,功力竟又精純了如此之多。


「師兄,原來這娃娃是你的兒子?這可真是鬧烏龍了,我竟然不知他是我師侄,恕罪恕罪。」鍾馗收劍而立,嘴上說著恕罪,但眼裡分明沒有悔意。


中年道士急退數百丈,站立遠山之上,忽然身子晃了一晃,吐出了一口鮮血,原來是前幾日收服鬼王的時候受了傷,加上這日夜兼程的趕路,傷勢按壓不住。


「呵呵,不必說這些虛詞,如果阿木不是我的兒子,你也不會親自來殺他。」中年道士一句道破鍾馗心思。


明人不說暗話,鍾馗也乾脆直截了當地承認:「沒錯。你說你,在人間哪裡找個地方安養晚年不好?非要重回陰市?」


「一百年前,我自覺無法以一己之力對抗你和你身後的人物,也確實動了退隱的心思。」中年道士說道。


「沒錯,只怪你這個兒子天賦太好,數十年後必定成為我心腹大患,地府永遠只能有一個捉鬼師,那就是我!」鍾馗說道。


「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對么?就為了殺死阿木,還有,引出我?」中年道士問道。


「我只是推波助瀾罷了,安排一些巧合,就能造成今天的局面。本來今天約了崔判官就是想讓你把命留在這裡,沒成想你功力比一百年前又精進了許多。」鍾馗語氣中不無遺憾。


「如果我讓你將阿木的一魂一魄給我,你定然不肯,對么?」中年道士問。


「那是自然,如果你沒有受傷,或許我會忌憚,可惜……」鍾馗答。


「那我要帶阿木的兩魂六魄走,你不會攔我,對么?」中年道士又問。


「那是自然,我現在可不想招惹你這瘋狗,白白搭上了我的性命。」鍾馗撫掌大笑。


「那成,我走了。」

「嗯,你走吧。」


……


第十七節


三百年來,阿木每天都坐在墓碑前,托著腮思考人生。

他每一天都覺著新鮮,因為每當太陽落下山的時候,他都會把前塵往事忘了乾淨。

也許,是因為比尋常鬼魂少了一魂一魄的關係。


「你是鬼,對嗎?」

少年看著眼前面容枯槁,蹲在墓碑前扒拉著祭品的乾瘦老頭。

老頭沖少年翻了翻白眼,抓住一隻燒雞的腿使勁一扯下來,放到嘴裡狠狠咬了一口。

「你不承認我也是知道的,我有陰陽眼,所以可以看見你。」少年坐在墳頭,托著腮看著大吃特吃的老頭。

「老頭,你說上天給我這能力是不是要我去降妖伏魔啊,可是我又不會武功。」少年扯了扯自己的頭髮,像是很苦惱的樣子。

城郊的一處墓地里,磷光閃閃,鬼影重重,少年喋喋不休,老頭自顧自吃著燒雞。

夜幕降臨,老頭滿意地打了個飽嗝,用寬大的衣袖抹掉了嘴邊的油,然後拍著肚皮走遠了。

少年坐在墳頭怔怔看著老頭離去,躺了下來,嘆了聲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是饒你這老鬼一命吧。」

萬籟俱寂,風吹開一片雲,月光傾泄在墓碑上,只見墓碑上赫然寫著少年的名字。

而那老頭眼見走出了少年的視野之外,於是清叱一聲,喚出背後七尺洪武銅錢劍,踏劍飛行而去。


陰市,鬼門關前。


那老頭拿起腰間掛著的酒葫蘆,往嘴裡倒了一口酒,愜意地嘆了口氣,跨過兩個死去的鬼差的屍體,用葫蘆敲了敲鬼門關。


鬼門關大開,十萬鬼差嚴陣以待,鍾馗站在陣前,如臨大敵地看著那老頭。


「師兄,你意欲何來?」


「自然是來收債的,新仇舊恨,一併清算,還有我那兒子的一魂一魄,也要拿回來。」老頭視十萬鬼差於無物,搖頭晃腦地說著。


這時遠處森然的宮殿里傳出一道聲音:「趙清緣,你就不怕死?」


老頭猖狂地大笑:「我怕啊,怕得要死,不然你怎能活到現在?」


老頭將酒葫蘆扔到了忘川河中,兩手擎著七尺洪武銅錢劍,面對著千軍萬馬,十殿閻羅,凜然不懼。


「來啊!」他說。

【《捉鬼師》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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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緣的故事已經開始動筆了,各位稍安,不久後會發出來,然後在評論區通知到大家。

你們要的番外終於來啦!!!!鏈接:你寫過哪些很「燃」的故事? - 不要害怕跌倒啊的回答 - 知乎,預計完成十萬字,讓你們一次看爽!!!么么噠。


黃泉


1)

夜未深,月分明。

荒山上,我獨行。


我提著一個青銅燈盞,琉璃罩中燭火搖曳。火光卻是金黃色的,暈著一圈一圈的流彩。

燭光映處,慘白色的墓碑林立。

月色下,墳丘綿延,起伏無盡。


我來巡墓。

白骨為杖,陰魂為火,我巡這墓林已千年。


倏忽飄來一道北風,在燈罩外打了個轉兒。

燭火未動,我卻猛地一縮,夜起新涼。


我將白骨杖隨手插在地上,俯身察看墳邊荒草。

葉上,白露如霜。


我拔起一根荒草,站起身來。

荒草頓時蠕動,如蛇一般在食指上纏繞。兩圈之後,草尖如毒蛇吐信,狠狠刺向指腹!

將將觸到指腹,荒草猛地一抖,發出生靈瀕死前的痛苦嘶吼。

一點火星起,荒草成灰燼。

兩圈草灰,無聲灑下。


我皺了皺眉,就近按住一個墓碑,正要探查。


忽然!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

蟬鳴大作。

愈響愈烈,最後混成一片嘈雜刺耳的吱吱聲。

此起彼伏,漫山遍野。

蟬聲入耳,尖銳鑽心。

每一聲蟬鳴,內有惡鬼三千。

2)

初侯涼風至,二侯白露降,三侯寒蟬鳴!


我悚然一驚。

原是,立秋到了!


我轉頭,看向山巔。

一顆梧桐樹參天而起,直入雲霄。

高達千丈,似與月宮勾連。

星辰漫天,如掛梧桐枝丫。


星輝月華,流光如洗。

一片葉子緩緩飄落。


暑去涼來,梧桐葉落。

陰陽交錯,魂亂人間!


我豎起食指,一粒血珠滾出,懸於身前。

而後並指如劍,在青銅燈盞上一划,一點火光與燭火分離,漂浮於指尖。


我指尖焰染身前血,轉指如行書,暈開一層光圈,流彩燃金。


低喝:「震,兌,離,坎,乾,坤,艮,巽。」

吐字成形,金字從唇中出,由小而大,擴成人頭大小,方才停止。

光芒耀野,流轉八方。


我輕輕轉指,並指往地上一按。

「八方封鎮!」


八個金字迅疾撞下地面,撞到墓碑、撞到墳丘、撞到荒草,卻沒有金鐵交擊,也無爆炸光影。

如流水入河,無聲沒入地底。


金字消失,流彩無跡。


手中青銅燈盞仍在搖曳著金色燭火,天上的明月依舊灑落清輝。

墓林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但蟬鳴頓止。

3)

提燈四顧,明月靜空山,老林擁星夜,自有一種滌盪人心的美麗。

如果忽略那些墳丘的話。


金色燭火忽然劇烈搖曳起來,好像某種力量在火光中掙扎咆哮。火焰偶爾升騰,火舌一度卷到琉璃罩上,卻徒勞而返。


我不去理會,隨手按在最近的墓碑上。

雙目微闔,神魂已遁。


慘白色的墓碑上,蒼白的手掌。兩相貼合,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

就在我闔目的同時,青銅燈盞中的燭火忽然縮小,像在極力收斂。

金色燭光暈出來的流彩,範圍也瞬間縮小。


而此刻,周邊十里內的墳丘上,紛紛燃起幽綠鬼火!

每一蓬鬼火之中,都有一雙眼珠冷漠浮沉。


隨著金色燭光的範圍縮小,一蓬蓬鬼火瘋狂地以我為圓心靠近。

最巨大的一蓬彷彿最為心急,化作一道幽綠火線,電射而來,在所有的鬼火之前,狠狠撞在流彩之上。

卻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嘯,炸成了漫天流螢。

星光點點,不似人間。


剩下的鬼火也都學會了謹慎,在流彩的範圍外盤旋等待,小心翼翼,亦步亦趨。

燭火仍在緩慢、緩慢而堅決的收縮。

一蓬蓬鬼火也在焦急而緩慢的靠近。


燭火徹底收斂那一刻,便是萬鬼噬體之時。

但這些,我都注意不到了。

我神魂已遁入一處特殊所在。

4)

這是一處很普通的房間,五步見方,橫樑上懸著一段白綾,一個長發披散的白衣女人正在白綾上盪鞦韆。

她盪鞦韆的方式當然也與常人不同,一般人是用屁股坐著盪,而她是用脖子掛在白綾上,還拖著一條長長的紅舌,開心的來回蕩著。

我降臨在房間里的時候,她長舌突然迴轉,在身前繞過一圈,折轉如電,惡狠狠地襲向我。長舌抖直如細槍,穿風破空隱寒芒。卻在臨近我身前的時候驀地停住,帶起一道微風,拂亂了我的長髮。

「嘭!」

她長舌一抖,瞬間軟成一團死蛇,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收了回去。

同時整個人一激靈,沒能掛穩在白綾上,狠狠摔倒在地。


她一骨碌爬起來,也顧不得身上的灰塵,連忙跪倒:「不知是閻君大駕,小鬼該死!」

「起來吧。」我擺擺手,徑自推門而出:「我此來只是看看,無須多禮。還有,我並非閻君,以後切不可如此稱呼。」

這個弔死鬼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後面,賠笑道:「若非尊上收容,我們這些孤魂野鬼,早就魂飛魄散了。尊上大德,於我等而言,又與閻君何異?」


我不作理會,走出門,是一條喧嘩街道,商鋪比鄰,鬼流如織。

半空中,一個個骷髏頭漂浮不定,顱內陰火搖曳,為這裡提供著光明。


前面便是一家酒樓,幾個餓死鬼正在狼吞虎咽,酒樓老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手裡還不時地打著算盤,卻是一個吝嗇鬼。

行走的,購物的,打鬧的,喧嘩入耳,各行其是,與人間無異。


見我走出,群鬼紛紛拜倒,高呼:「恭迎閻君!」

弔死鬼在我身後小意道:「您聽,大家都這麼稱呼您呢。」


我點點頭示意群鬼不必多禮,一邊狀似無意的問著:「今日域內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等了一陣聽不到回話,我轉頭看去。

這弔死鬼本就一張慘白的臉,此時更是白了三分,見我轉頭,她才咬了咬舌,畏縮著回道:「並無什麼事情。」

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城主府的方向。

我若有所思地掃了一眼這鬼城,負手向城主府而去,「行了,你回去吧,這裡不必你侍奉了。」

弔死鬼仍是恭恭敬敬地對我行了一禮,這才轉身回去自己的房間。

5)

城主府修得氣派之極,雕樑畫棟,階高庭深。

我拾級而上,大門緊閉,門上匾額,書有淮陰王府四個大字,如兵鋒鑄成,殺機凜凜。

門口兩個衛士面不改容,目不斜視,好似石雕。

細看去,竟是睡著了。


我伸手拉住大門上的惡獸之環,輕輕扣響。

一聲獸吼,如晴空驚雷。

兩個衛士驀然驚醒過來,手中長槍一橫,就要斥責,見得是我,又生生止住,改跨步為跪倒。

大門也在此時洞開,淮陰王一身四爪蛟龍服,率眾而出,他拱手禮道:「小王見駕來遲,還請閻君恕罪。」

身後文武紛紛拜倒:「恭迎閻君。」


「諸位無須多禮。」我負手徑入城主府,文武紛紛躬身退開讓路。

淮陰王彈了彈衣袖,瀟洒跟在我身後。


走過庭院,庭上有三階,我緩步踏過,到大堂門前,卻不進去。

停步,轉身。

淮陰王剛好留在階下,與眾文武一起。


我笑道:「淮陰,你素以練兵為能,如今王府外的衛兵,都在當值時睡著,倒也有趣。」

淮陰王神情雖驚不亂,欠身為禮:「實是小王疏忽,過後定當嚴厲問責。」


「你的能耐,我是信得過的。」我擺擺手:「你如何練兵,我不過問。」

「我此來只是看看,順便問問。今日立秋,陰陽交錯,城中可發生什麼異事?」


淮陰王站得筆直,臉上帶笑:「得尊上八方封鎮之助,些許惡鬼動亂,業已平復。」

頓了頓,他又遲疑著問道:「尊上多年不曾親自出手,可是這鬼獄封禁,已有所鬆動?」


我眼神一肅,已經收了笑意:「你生是人間王侯,死亦冥府鬼雄。稱王做霸,我都可允你。但你要記得,這一切,都是我給你的。我交代你做的事情,你要做,要做好。我沒交代你的事情,不要自作主張。」


淮陰王低下冠冕,沉聲道:「小王明白。」


我略一沉吟,溫聲道:「這閻君之稱,是如何傳開的,我也不去計較。但這背後若有什麼心思,該收的便收一收。」


「這鬼門關已封閉千年,世上陰魂,皆入人間鬼國。陰陽阻隔,天庭不知地府,地府不見人間,尊上您便稱了閻君又如何?」淮陰王驀地抬頭,一雙眼睛裡,鬼火炙熱沖騰。

我負手而立,直盯著淮陰王,他亦毫不示弱地與我對視。

過得一陣,我笑了笑,「淮陰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尊上有什麼好顧慮的?」淮陰王冷聲如鐵:「您成君,我為王,縱是鬼門關重開。旌旗十萬,又如何斬不得真正的閻羅?」

院內文武都散開退後,隱隱對我形成合圍。

侍立兩側士卒齊震刀槍,都對我冷目而視,鬼眸中毫無表情。


我輕輕撫掌:「淮陰練兵,果是名不虛傳。兵只知將,而不知君。旌旗十萬,斬真正的閻羅都可,更何況我這區區一個冒牌貨,你說是么?」


淮陰王昂首挺立,沒什麼誠意的應道:「小王不敢。」


「但是,我說過。」我冷了臉色:「我沒交代你做的事情,不要自作主張!」

話音未落,我已探手前抓。

淮陰王縱身急退,身前陰氣凝兵,成刀槍劍戟十八般武器。

他又掐指成訣,四爪蛟龍離衣而起,僅一隻龍爪便有水牛大小,龍吟震天,張牙舞爪,騰空咆哮。

府內兵卒同聲大喝,「兵!」

一道道軍陣幻影出現在王府上空,竟是將整個淮陰王府都封鎖了起來。


我靜等他做好一切準備,手上才驀地加速。

我的手掌,蒼白修長,沒有一絲血色,瞧起來也柔弱不堪,但迎風而漲,只須臾便漲成蓋天大手,毫不費力地將軍陣突破。

府內軍卒紛紛吐血倒地。

手掌前伸,刀槍劍戟等陰兵一觸即碎,我食指微曲,只輕輕一彈,便將那條四爪蛟龍彈飛天際,無影無蹤。

「你以為,鬼獄封禁牽制了我大部分力量,你便可以伺機而動?把我的容忍當心虛,把我的仁慈當軟弱。」我一把抓住淮陰王,他身上燃著熊熊鬼火,氣勢驚人,但在我手中,只如蟲子一般大小,此刻正撐起一團光罩,艱難抵住我的巨手。

我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淮陰,你太讓我失望了。」


見識到如天塹般的實力差距,滿院文武都跪伏於地,嚇得面如土色,不敢再有絲毫動作。

淮陰王在巨手中苦苦支撐:「看在卑下為您東征西討多年的情分上,給卑下一次機會!求您!」

驕傲如淮陰王,我還是第一次在他嘴裡聽到一個「求」字。

然而,有些種子一旦種下,隨時都會再發芽。

「我給過你機會了。」我淡然道,隨手一捏,便像捏破一個氣泡一般。

光罩破,鬼火消,陰軀滅。

只剩一枚白虎銅符在我手心滴溜溜打轉。

世上再無淮陰王。

無論是人間,還是地府。

6)


院內文武皆伏地不起,戰戰兢兢。

我收了神通,「淮陰既去,我亦傷懷。此事到此為止,諸君好自為之。」

文武眾一拜再起,恭聲道:「尊上寬宏!」


我不置可否,隨手將白虎銅符遞到一員高大雄壯的武將面前,溫聲道:「三百年前鬼獄動亂,你是先登。我記得你,以後此城便交由你負責。」

這武將本在眾人後列,此刻驟蒙任命,既驚又喜。

他在眾人嫉妒複雜的眼神中慌慌張張接過銅符,竭力壓制眼中的狂喜,洪聲道:「龍布謝閻君恩典。」

頓了頓,又自知失言,慌忙改口道:「謝尊上恩典。」


我擺擺手,「便稱閻君,也無不可。十殿閻羅,我又何懼?習慣了就不必改口,把精力放在該做的事情上。」

龍布半跪於地:「必為閻君效死。縱魂飛魄散,亦絕不負閻君重託!」


我點點頭,負手望天。

鬼城的天空烏雲翻滾,卻既無驟雨,亦無驚雷。

鬼門關千年未開,這雲都是怨,這暗皆為孽。


慘白月光在層雲中隱現,並不分明。

但我心知,這是阿骨喚我了。


心神一動,轉實化虛。

龍布起身之時,我已魂歸墓林。

7)


墓林之中,青銅燈盞中的燭火已縮至米粒大小,仍在搖曳掙扎著,似乎想要縮得更小,卻縮無可縮。

金色燭火暈出的流彩,只將將籠罩住我。

最近的一團鬼火,已經快要觸到我的衣角。

我驀地睜眼,眼前是萬千鬼火森森。

密密麻麻的綠幽幽眼珠直盯著我。

那其中幾乎要灼燒靈魂的貪婪,是如此的強烈而炙熱。

但我既已魂歸,它們便再無機會。


我隨意掃了一眼青銅燈盞,萬千鬼火便驚慌失措,呼嘯而散,各入墳塋。

適才還氣勢洶洶,轉眼就消失無蹤。

山林幽幽,唯有一盞孤燈,一支骨杖,一道月光,一個我。

這墓林鬼火,皆難入我眼。

我抬頭看著山巔那一顆參天梧桐,注視良久。

那一片落葉離枝已久,卻遲遲不肯墜地。

像每一個身在絕境中的生靈,即使前無路、後無依,仍不肯放棄,一步步走向無望的結局。

看著這片葉在空中反覆飄轉、掙扎,卻也無奈緩緩墜落。

葉落,而知秋至也。

秋至,於是覺離愁。

「您的八方封鎮,愈發神妙了。」路邊墳丘中傳出恭維聲音。

我並不理會,一手提燈,一手拄杖,沉默獨行。

偶有金光自地底滲出,「震,兌,離,坎,乾,坤,艮,巽。」八字如歌在耳。

倒是青銅燈盞中的金色燭火,又激烈起來,在琉璃罩內左撲右突。


我提起青銅燈盞,放在耳邊,聽到裡面有個聲音在咆哮。

「左道!左道!」


我面無表情,彎起食指,輕敲琉璃罩:「師父,休息會兒吧。」


燭火頓時停止了搖曳,平靜下來。

唯有一聲隱約的怒喝在燈盞里回蕩,「逆徒!」

然而聲音悄微,無人能聞。

8)

墓林無盡,卻有起點。

荒山絕巔,亦從土聚。


在無盡墳丘之前,有一座碑。

質如白玉,飽經滄桑。

高五丈,寬九尺。

雕鳳盤龍,形制宏偉。


碑上只刻有四個大字,筆如雲煙氤氳,字似勾纏神魂。

一眼看去,如見千萬陰卒列陣,殺機亂野。乍聽來,耳邊似無數厲鬼嘶吼。

再看去,高碑聳立,如山靜默。

風靜月明,一時無言。

但那四個字仍給人淵深如海的威嚴,寫的卻是,轉輪地宮。


巡墓歸來,我徑自走向轉輪碑。

高碑好似不在這個空間,人碑相觸,如水面起波紋,微漾即逝。


我已入地宮。


轉輪碑內,別有洞天。

森羅大殿,高渺而雄闊,堂皇處遠勝人間宮殿。

龍骨制椅,鳳羽織簾。赤金為柱,明玉築壁。

數不盡的夜明珠裝飾穹頂,如日月星辰。各列其位。


只是大殿空無一人,愈顯空曠。

我端坐在龍椅上,鳳羽簾在我眼前華光溢彩,卻分不出我半點心思。


空寂的大殿中,突然響起聲音,「咔咔」、「咔咔」。


青銅燈盞隨手掛在璧上,金色燭火平靜如常。

靠在龍椅邊的白骨杖卻自行動了起來,一根根白骨,從骨杖中鑽出,不斷生長。先是一隻手骨,一邊生長一邊五隻指骨還不停收放,似在適應著身體。再是腿骨,從底下鑽出,在「咔咔」的聲音中延長著。

我以手扶額,靜靜想著心事,對這詭異的一幕熟視無睹。

骨杖這時生長完成,成了一個完整的骷髏骨架,白骨上輝芒流轉,竟成金玉光澤。


「阿權。」白骨開口,聲如鳴鐘,「惡鬼愈多,反抗之力也愈發強了,你還支持得住么?」


我微微一笑:「鬼獄封禁倒還好,只是現在許多人都心思不定。我剛殺了淮陰立威,卻同時也默許了被尊為閻君。」

白骨沉默一陣,才道:「你建起這人間鬼國,好大一份基業,誰不覬覦?鬼門重開時,你龍袍加身,他們也藉此一步登天。你兵敗身死,他們換個人侍奉便是。」

「這也是人之常情。」我望著青銅燈盞,燭火微微搖曳,似在嘲笑著我,我搖頭道:「這次寒蟬驚鳴,險些突破封禁,淮陰卻隱而不報。這背後,實在站著不少影子。」


白骨有些焦躁地走了兩步:「要我說,那些惡鬼厲鬼,直接打得魂飛魄散便是,何必這麼大費周折?鬼獄再大,終有容不下的時候。」

「阿骨,這話不必再提。」我嘆道:「在地獄中,他們尚有受刑悔罪的機會,在這裡,我怎能一棍打死?」

阿骨的骷髏嘴巴一張一合,顯得有些激動:「可這不是地府,這裡是人間鬼國!是你的人間鬼國!」

「可是,是我讓他們去不了地府的。」我垂下眼睛,聲音低沉。

阿骨抓住我的手臂:「阿權!鬼門關不是你封住的!」

我看著阿骨,他的骷髏眼窩裡燃著兩團金色火焰,儘管他沒有表情,我卻能從這火焰中感受到關心和溫暖。


「你知道的,我可以打開的,現在,明天,隨時隨地。我打開鬼門關,這千年來累聚的無數鬼魂都有歸途,都可安息,人間可安穩如故,地府可運轉如常。一千年前我就可以。」我靠在椅背上,聲音低得像是從心底透出來的嘆息:「但是我沒有。」


阿骨沒有再說話。

我有意識起,阿骨就陪著我。據師父說,我還是一個嬰兒時,便抱著阿骨不肯放,師父便索性把他當做我的玩具。

彼時我只是一個幼兒,而他只是一具普通白骨。他陪著我慢慢長大,我陪著他從一點靈光誕生開始慢慢成長。

幾千年的時光,我們一直互相陪伴。

他理解我,所以他只能悶坐在階前,靜靜陪伴。

幾千年來,皆是如此。


「阿骨,別擔心我,今日看到冥土梧桐落葉,我很歡喜。」我站起身來,向龍椅後面走去,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若隱若現:「已經,一千年了。雲裳就要回來了……」

9)

龍椅後面,是一塊巨大玉璧。明玉光滑,反照人影。

我輕輕伸手,玉璧映照上的倒影也隨之伸手。

手和手的倒映貼合,玉璧無聲滑開。

我走了進去,玉璧又沉默合攏。


玉璧之後,又是一殿。

此殿稍小,但也瑰麗堂皇。

這殿內照明的不是夜明珠,而是一盞盞長明燈,燈上燃的是琉璃火,清心寧神,溫魂養魄。

殿內空闊,除了殿中心一張華麗的冥晶棺外,別無它物。

冥晶是九幽稀珍,可以寧三魂,護七魄,養神軀。一小塊便足以讓尋常鬼王搶破頭,而這孤棺,卻是由一整塊巨大的冥晶雕成,放眼整個九幽,亦堪稱重寶。


這轉輪地宮,唯有一處地方,是阿骨不會來的,便是這裡。

這是我的寢殿。


我緩步上前,冥晶棺中,靜靜安放著一張畫像。

畫像上繪有一個女子,長發披肩,面容柔美。在畫卷上溫柔笑著,不是絕色,卻比這世上所有的美麗都要動人心弦。


我靠在冥晶棺一側,緩緩閉上了眼睛。

「雲裳,我有些乏了。你能向我這邊,再走一步嗎……」


冥冥中似有一個溫柔聲音,她說:「好。」

10)


虛空無邊,陰陽交疊,這是時空錯亂之地。

一座牌樓,巍然聳立。

十八個鬼王各領一隊鬼卒戍守。

這些鬼卒俱是強兵,放在地府他處,少說也是一員鬼將,在此只能為小卒。個個鬼焰滔天,氣勢驚人,有那入關小鬼,只一照眼,便驚得腿腳發軟。

更別說那十八個鬼王,在整個地府之中,也都是赫赫有名。

群鬼隊伍綿延,都從這牌樓下過,驗明正身,各去其道。

牌樓上橫書蒼勁有力的三個大字,"鬼門關"。


忽聽一陣驚呼,群鬼仰頭望去,天際一個巨大的人影懸停。

高飛於空,面容莊嚴。兩眉之間有白毫,柔軟如兜羅綿,長一丈五尺,右旋而卷收,光華流轉。

再看他頂上有肉,隆起如髻形之相。睫毛整齊而不雜亂,佛眼紺青,如青蓮花。

為首鬼王不敢再看,只一瞥,他便看出四勝相,眉間白毫相、頂上肉髻相、眼如牛王相、目紺青色相。三十二相具足,除了佛陀外,三界唯有轉輪王!

可轉輪王,分明才被放逐!


「關樓!列陣!速稟閻君!」為首鬼王瞬息之間,連布三道命令。

話音未落,十八鬼王已化光遁入關內。

鬼門立合,牌樓上鬼卒迅速結陣,牌樓上各處節點,忽而玄光沖霄。又有青光流轉,瞬息在牌樓上游過,整座鬼門關,頓時如凝一體,堅不可摧。

還有那未能入關的鬼眾,也心知不妙,卻欲逃無路,只得伏地求饒。

十八鬼王拋下的守門鬼卒見入關無望,毫不猶豫單膝跪地,齊聲道:「恭迎轉輪聖王!」


轉輪王不去理會,只是看著牌樓上的鬼王冷笑,洪聲圓滿,如天鼓響:「寡人在此,你要稟誰?」

「閻君們早已布下大陣,這鬼門關你絕對破不了!」為首鬼王倚仗著大陣,硬著頭皮喝道:「你已被逐,日後自有新的轉輪閻君頂替!」


「誰說我要破關?」轉輪王在空中哈哈大笑,音如迦陵頻伽:「那群懦夫,既然閉關以迎寡人,寡人便索性永封鬼門關!」

他一手指天,蒼穹生雷,一手指地,后土鳴鼓。

口誦洪聲:「乾,坤,離,坎,兌,震,巽,艮。陰陽動雷霆,天地轉劫封!」


鬼門關若永封,這地府只出不進,只怕十殿閻羅,最終也只能成孤家寡人。

鬼王大驚失色,卻哪裡來得及阻止!

轉輪王一言萬法生。

有「乾」字南落,「坤」字北起,「坎」字西來,「離」字東至。

東南方「兌」字降玄冰,東北方「震」字動雷霆,西南方「巽」字引狂風,西北方「艮」字如山崩。

此八字,各具威能,皆放金光。大如車輪,威嚴深重。


每落一字,整個鬼門關都隨之搖震。


一聲厲喝傳來:「轉輪爾敢!」

卻是第一殿閻君秦廣王先至,他動念施法,急要出關阻止轉輪王。

但這鬼門關大陣,是他與其他八殿閻君為防轉輪王突襲地府而聯手布下,強則強矣,一經運轉,則其勢不停。一時半刻,又哪裡解得開?

說話間,其餘八殿閻君也紛紛趕到。

楚江王性情最烈,當即便怒吼:「轉輪!你狼子野心,仗職利之便,大肆培植黨羽,禍亂陰陽。我等只是將你放逐,你竟不知悔改!待孤過來,叫你神形俱滅!」


轉輪王眸也不抬一下,只冷笑道:「便讓你一人過來,可傷得了寡人分毫?」

楚江王聞言一窒。

十殿閻君,轉輪居末,但實力卻是最強。轉輪殿也是實權最重之殿,專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別核定發往投生。犯了眾怒,九殿閻君聯手,亦沒辦法將他誅滅,只能逐出地府,神權剝離,又無倚仗,便只能逐漸虛弱。可想不到幾千年過去,他再入地府,竟不弱反強!

若是兩人放對,楚江王還真沒有半點把握。

宋帝王冷聲道:「與一敗犬置氣何用?咱們聯手先解了大陣才是正理。」

楚江王恨恨點頭。


轉輪王也不惱,只哈哈一笑,洪聲如天鼓:「晚了!」

最後一個「艮」字如山摧,狠狠撞在鬼門關上!

八字呼應,金光耀天。

天地山火共震,風雷雨電齊鳴。


最後化為一個巨大的「封」字,鎮於鬼門關上。


九殿閻君齊力動法,卻動彈不了分毫。

他們聽到鬼門關外的最後一道聲音,是轉輪王的仰頭狂笑:「這幾千年,你們以為寡人與你們一般止步不前么?這先天八門符,聚混沌之機而成,乃天地正道。你們再掙扎幾千年,或能攻破!」


楚江王憤怒的咆哮被徹底隔絕之後,轉輪王才收斂了笑容,只輕聲道:「不過那時候,孤人間鬼國已成。你們這徒具空殼的十殿地府,又有何用?」


鬼門關前,僅是餘波,群鬼化灰,眾卒成燼。

轉輪王足踵圓滿廣平,呈足跟廣平勝相,一個少年模樣的小道士,站於踵側,渺小得如同螻蟻,但先天八門符何等聲勢,卻沒有拂動他一片衣角。

他只是仰頭望著轉輪聖王,目光崇敬,心神搖簇。

威天凌地,轉輪王!

11)

畫面再轉。

身具三十二般勝相的轉輪王懸停天際,身前青銅燈盞大放光明,燭焰沖霄,好似通天之柱,有神龍盤旋,冥凰飛舞。

仙聲妙音之中,又有嘶吼慘嚎。卻是無數仙人在燭焰中灼燒仙軀、炙烤神魂。

轉輪王張指,現縵網交互連絡的紋樣,乃指間縵網勝相,捏住一個小小仙軀,正欲投入燭焰中。

那仙人卻轉頭看向我,長發垂下,眉眼溫柔,眸中含淚,卻忍而不落。

她不言不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我知是她怕我衝動。

我知她是為我牽掛。


我想起一路走來,我憶起沿途歡笑。


「阿權,這厲鬼雖惡,卻罪不至死,饒他一命可好?」

「殺便殺了,又何須多想?好好好,怕了你,且饒他一次。」


「阿權,你說這鬼門關為何突然封住了?這麼多鬼魂滯留人間,當真是禍亂陰陽,天下大亂。」

「天下大亂,又與你我何干?咱們自遊山玩水,豈不快活?」

「可我見這麼多遊魂孤鬼,無處可去,心中不忍。陰陽禍亂,眾生皆苦,我又怎能獨樂?」

「你啊,就是太過純善。」

「阿權,你會陪我的對么?」

「師父說過,成大事者,善即愚。好好好,你別這樣看著我,我陪你,我陪你還不行嗎?」


千言萬語,如縈在耳,千情萬景,如影在心。

我看見自己跪伏於地,虛弱不堪,淚流滿面。

卑微同塵,凄聲哀求:「師父,求求您,放過雲裳。」


「黃權。」轉輪王驀然低頭看我,洪聲震天,「寡人為你取這名字,是希望你能承我衣缽,執掌地權。你怎能如此軟弱?怎能為這區區一個女子,卑賤如爬蟲!你太讓寡人失望!」


「師父!」我聽到自己凄聲如泣血,「請容我片刻,我為您上九霄,再抓一個仙人來。」

「阿權。」雲裳開口,淚珠終於滾落,緩緩搖頭:「別再傷害其他人。這逆天大孽,便止於我吧。」

「寡人教徒,輪得到你說話?」轉輪王眉間毫光一閃,雲裳頓時閉嘴,面容極為痛苦。

我失聲驚呼:「雲裳!」

「此仙臨凡,我讓你即刻捉來,你卻與她遊山玩水,卿卿我我!」轉輪王目光冰冷:「寡人容你玩玩便罷了,你竟動了真情?與這孱弱仙人待久了,你不僅變得卑賤,還變得愚蠢!如今鬼門關閉,天地同封,你現在上九霄,便等同於提前開戰!成大事者,怎能如此莽撞?」


我看到自己連連叩首,長發攪得塵土飛揚,狼狽之極:「我不會被發現的,我偷偷去,我偷偷去!師父,求您,求求您!放過雲裳,我定能幫您補完萬仙之魂!」

「萬仙之魂,只缺最後一位!而千年已降,未再見謫仙人。寡人怎能放過?用她的神魂,燃起幽冥盞,必能燭照九幽!我便可重奪冥君之位!此乃寡人定天地之基,如此大事,豈能容你兒女私情?」轉輪王彈指一揮,雲裳身不由己地投向燭焰,仙軀化,神魂燃。

點燃幽冥盞,需用一萬仙人的神魂為柴。而幽冥盞燃起之日,火起則柴盡。做為乾柴的萬仙都會神魂俱滅,連轉世也不可能。

而雲裳,正是這第一萬個仙人。

我親自,找到的她。


「雲裳!」

我看見自己凄聲狂嚎,卻無能為力。

轉輪王遮天巨手伸來,只一撥,我便如流星遠去,他的聲音如天鼓,在我腦海中洪聲翻騰:「黃權!罰你去不周山受刑百年!給寡人好好反省!」


「雲裳!」

我看見自己眼中泣血,天地落血雨。

可我無能為力。

12)


「雲裳!」

我驀然驚醒,還是在我熟悉的寢殿。

背靠著的冥晶棺傳來溫潤氣息,我側頭,雲裳的畫像仍溫柔笑著。

就像她本人一樣,對這個世界,永不絕望。


我站起身來,驚覺已淚流滿面。


但我已經一千年沒流淚。

我也從來不做夢。


我以手遮眸,再放開時已表情如常。

我輕撫過冥晶棺,好似撫過雲裳的長髮,以此作別,出殿而去。


玉璧開複合,阿骨仍在階前獨坐,幽冥盞仍懸於璧上。

一切似乎與我離開時沒有變化。


我徑直走到幽冥盞前,看著輕輕搖曳的金色燭火。


阿骨覺察有些不對勁,跟了過來:「老東西又不安分了?」

我面無表情:「堂堂轉輪聖王,縱是被封入幽冥盞永世灼燒,也無法磨滅神魂。對於轉輪王,任何時候,都不能小覷。」

阿骨嘎嘎笑道:「永世不滅?這不正是現在幽冥盞強大至此的原因么?縱萬仙之魂齊燃,又怎及得上轉輪聖王的魂火?」


金色燭火猛然乍起,似被激怒。在幽冥盞中左突右撞,卻被牢牢封住。

忽而搖曳,燭火如佛光,隱成神相。

面容模糊不清,但一雙眼睛卻愈來愈明晰,色作紺青,如青蓮花。

一瓣蓮花,中有一方浮沉世界。

眨眼間,紅塵翻卷,千世生滅。

13)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終年寒冷,萬載飄雪。


一個小道士踽踽獨行。披髮散亂,道袍破舊,面無表情,整個人似行屍走肉一般,他在登山。

可這不周山,乃是通天之柱,何時有盡頭?


他裸露在風雪中的肌膚,隱現寶光流轉,顯然身具大神通。

然而那寶光蒙上一層陰晦,若隱若現,卻是被人封住了力量。

以肉身,身受風刀霜劍!

這風,是天罡之風,刮骨如凌遲。

這霜,是地煞之霜,凍體似裂心。

每一步,都能讓人痛不欲生。

周身遍處,無一處不痛。

小道士卻不曾有一刻停歇。


他眉不動,鼻不動,唇不動,面無表情。

連眼睛也是木然的,唯有仔細觀察,才能察覺隱藏在極深處的一抹光火,蘊含著焚天毀地的炙烈。

他執拗登山,踽踽獨行。


這是我!

我心中生起一種明悟。

但我是誰?

我在何處,要往何方?

有一道靈光在腦海中遊走,卻捉摸不定。


通天貫地的不周山,風如刀,霜如劍,似乎永恆如此,也將永恆下去。

小道士一直在登山,似乎也將一直下去。


一百年了。

風霜煉骨,冰雪剮心。


「百年已過!」洪聲震天,不周山上積雪紛紛而落。

小道士木然望去,巨大身影懸空而立,與他遙遙對視,聲如天鼓:「黃權,你可知錯?」

14)


是了,我乃黃權。

黃為大地,權乃至尊。

承轉輪聖王衣缽,繼他之志,要掌地權。

我在不周山受刑,已經一百年!


人間百年,於大神通者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

然若時時身受罡風割肉、霜煞剮心之痛,彈指亦如萬年久。


「黃權知錯!」

我閉眼再睜,彷彿要把這毫光盈天中的轉輪王看個清楚。

眼中的木然盡皆洗去,只剩一片平靜。

我一步踏出,踏在虛空,卻未跌落。

身上道袍盡碎,周身赤裸。

皮肉上寶光流轉,那籠罩全身的陰晦,盡被挑破。

周身封印,已被我自行沖開!


轉輪王微微頷首,洪聲稱許:「果真天賦絕頂,道途長遠。不枉寡人培養你幾千年。」


「我錯在……」我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長發飄飛:「幫你搜集萬仙之魂!」

一個金字從天降,一個金字從地出,天地交疊,「乾坤!」

天穹蓋頂,地勢無垠。


我洪聲大喝,聲如雷鳴,話未落而狂風起:「我錯在,把雲裳交給你!」

兩個金字從聲而出,虛空起風雷!「震巽!」


我凝視著轉輪王,一眼起驚濤,一眼騰怒火,「我錯在,沒有反抗,而是向你求饒!」

雙眼中金字飛出,無情水火,各自狂暴,「坎離!」


我凌虛踏步,左足如踏高山,右足如臨平湖:「我錯在,視你為父,對你言聽計從!」

高山巍峨,平湖寧靜,兩個金字沉默飛出,愈沉默,愈憤怒,愈壓抑,愈痛苦,「艮兌!」


這一切說來緩慢,實則都在瞬息間發生。

縱是強如轉輪王,也只來得及怒喝一聲:「孽障!竟敢向寡人出手?」


「先天八門,一世永封!」雷音滾滾,金字發出萬丈光芒,如貫日長虹,狠狠撞向轉輪王。

我看著轉輪王,聲音冰冷:「我愛她。」


兩隻巨手伸出,一手撐住了天,一手抵住了地。

「可笑!用寡人傳你的先天八門符對付寡人?」轉輪王洪聲如天鼓,鼓響而風雷定。

他嗔目而視,於是水火分。

他腳步一踏,山欲墜,水漾波。

「寡人傳你天地大道,你卻淪於兒女私情。寡人給你機會悔過,你卻不肯珍惜。」

轉輪王面無表情,瞬息之間,已經撐天地、定風雷、分水火、鎮山澤!

「寡人不怪你出手,天地大道,強者掌!」轉輪王眉間放毫光,照得我的八個金字難以寸進、翻滾不息。

「但你不知實力差距,妄自衝撞,這是愚蠢!你冒死向寡人出手,既不為天地權柄,又不為大道至寶,只為區區一個女子,這是狹隘!寡人能容忍你的背叛,卻不能容忍你的狹隘和愚蠢!」

轉輪王冷酷道:「死!」

言出法隨,一個玄色『死』字印來,似緩實疾。字元飄過的空間,都染上死灰之色,一片死氣。


此刻我所有神通周身法力都用在與轉輪王對抗之中,在爭奪對先天八門符的掌控,並且逐步敗退。

我若撤出爭奪,瞬間就要被先天八門符鎮壓,若不肯退,『死』字印上,化成劫灰。


但我只是輕聲道:「你若不見怪,那便再好不過。」

嘴唇微吐,一道微風打著轉飄出,後發先至,已經撞上『死』字元,威勢驚人的玄色『死』字,無聲消散。微風毫不停息,直撲上轉輪王。

在先天八門的掌控爭奪中,我們誰也無法避開對方的攻擊。這才是我真正隱藏的殺招!


「這是,不周風!」轉輪王發出我此生聽到的唯一一次痛呼,聲音既驚又怒。


「既來到不周山,怎能不見識一下此地風物?」

不周山是天地之柱,不周風卻是毀天滅地的殺生之風。

自天地開闢來,就誕生於不周山巔,卻從來無人能親見。

也有不少大能欲擷此風,卻被吹成劫灰,成了不周山的一部分。


我在不周山受刑百年,冒死攀登,就是為採擷這一縷殺生之風!

經歷多少次生死,身受多少苦痛。

我,只為殺生!


微風捲動,法衣裂,寶體碎,血珠如金珠,滾滾而出。


「孽障!縱不周風又如何?寡人永劫不滅!此風如此纖細,還能撐過幾息?」

轉輪王痛聲怒吼,已是憤怒之極。他的無上寶體裂開又合,血流又生,不斷消耗著不周風的力量。風盡之時,便是我的死期。


「要的就是你永劫不滅!」

我猛然伸手成爪,順著不周風開闢的道路,破開轉輪王色做金黃、細薄、潤澤,一切塵垢不染的寶體,在他的心臟部位猛地一抓!

拿出一盞小燈來!

卻是轉輪王根本沒來得及施展的至寶,幽冥盞!


心門傷口瞬間癒合,沒有對轉輪王真正造成傷害,他卻驚怒不已:「幽冥盞是寡人的,你控制不了!」


「卻讓我保管了千年。而且裡面燃著的萬仙之魂,都是我抓來的!」我聲如鋼鐵,無情無波:「我比你,更熟悉!」


在不周風的侵襲之下,轉輪王已經沒辦法再與我爭奪先天八門符的掌控。

我伸手按下,金字輪轉,狠狠印在轉輪王身上。

轉輪王巨大的法軀瞬間縮小,被打成一團,墜入幽冥盞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中!

15)

轉輪王墜入幽冥盞中,猶自不甘不信,咆哮不已。

「你怎麼敢!你怎麼能!」


我手上不停,加強著封鎮,聲音卻十分平淡:「整整一百年,我都在生死邊緣想著怎麼打倒你。今日之戰,你倉促出手,我卻已經在心裡演練了無數次。我怎麼不敢,我如何不能?」


幽冥盞中,金焰沸騰:「孽障!寡人永劫不滅,縱被你偷襲得手,又能耐寡人何?待寡人脫困,必將你煉魂千萬年!」


轉輪王威凌三界,神通舉世無雙。

若非偷襲,若不是他傲慢得不做絲毫防範,若非我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縱然我有一樓不周風在手,也難奈何得了他。


但如今,他終是被我封入幽冥盞中了。


「要的就是你永劫不滅,若非如此,如何能讓幽冥盞更上一層?」幽冥盞懸在身前,浮沉不定,金色燭火暈出一道道流彩。

我雙手自心口捧起一個光點,那是一點靈光。


雲裳魂飛魄散,僅余這一點依偎在我心口的靈光。

三界之內,唯有星宿轉劫法,轉千劫,度萬難,才能讓雲裳自一點靈光復生。

而只有最強狀態的天地至寶幽冥盞,才能夠送一點真靈安然去轉靈渡劫。


我捧著雲裳的靈光,以幽冥盞的燭光,化為天地之橋,勾連三界,將她送入渺茫不可測之地,待她入世轉劫。


燭火猛地一竄,隱生神相。

火光中神相恍惚,一雙紺青色的眼睛卻愈來愈亮,如青蓮初綻。

一瓣蓮花,中有一方浮沉世界。

眼睛開闔間,紅塵翻卷,千世生滅。


我面無表情,嘴唇微吐,一縷風出。

西北不周風,主殺生。

神相散,青蓮碎,千世幻滅。

16)


轉輪地宮內,我負手而立,正對著懸在璧上的幽冥盞。

金色燭火一陣搖曳,那隱約的神相發出一聲痛苦嘶吼,爾後幻滅。


「轉輪聖王,確然神通無量,身陷幽冥盞,卻仍能以千情千劫法引我入夢。以威引我懼,以哀動我情。以痛迷我志,以恨亂我心。」

我言語讚歎,卻面無表情:「若非我一直提防,只怕就被你亂魂得手了。轉輪王一旦脫困,三界之內,誰能抗手?」

金色燭火似乎平靜了下來:「千情千劫法,每一劫滅,便有更強一劫生。此次七劫並發,竟也讓你僥倖度過。」

「鬼獄動亂,淮陰逼宮,墓林鬼火,都有您的影子。我怎能不加點心思?」我屈指敲了敲琉璃罩,「師父,你說對么?」

金色燭火卻安靜了下來,不再說話。


「這一千年你暗中積蓄的力量,便這麼輕易浪費了,師父,你還是這麼自負。不知實力差距,妄自衝撞,這是愚蠢呀!」

見轉輪王仍不搭話,我又開口道:「第七劫時,知道為什麼我醒過來了,仍陪你赴夢么?」

我自顧自答道:「因為我要讓你知道,有些事情,即便重來,結局依然不會改變!就像我改變不了你煉化雲裳,你也改變不了我將你永世封鎮!我們能改變的,只有自己,如果當初你放過雲裳,這一切都不必發生!」


「現在說永世,卻還早了點。寡人永劫不滅,倒要看看你這逆徒能支撐多少個千年。如果重來。」金色燭火搖曳著:「我只會把你丟進來一起煉!」


「您真頑固。」我輕撫琉璃罩,燭火頓時穩定下來,他的聲音也歸於沉寂。


阿骨緊盯著燭火,骨架咯吱作響:「這個老不死透過幽冥盞,居然還能用出千情千劫法這等殺招?還是阿權你心思縝密,沒有讓他得逞。」


「不,他已經得逞了。」我嘆了口氣,「轉輪王既然用了千情千劫法,鬼獄動亂必不至如此簡單,千年積孽,又轉千劫,人間鬼國必有大亂。」

阿骨問道:「已經不能阻止了嗎?」

「轉輪王既然出手,自是料定我無法阻止的。」我面無波瀾,「只是,我何須阻止?」

迎著阿骨眼眶中疑惑的金色魂火,我反問道:「為何我封鎮轉輪王之後,仍不肯打開鬼門關?」

阿骨道:「雲裳轉劫時只餘一點真靈,轉劫歸來後也只是有了復生機會。可若過了鬼門關,再入輪迴,縱神通無量,也不可能再找得到她了。只有鬼門關封住,我們才有時間、才有機會細細甄別她的轉劫凡軀。」

我又問:「我無心權柄,為何仍繼續轉輪王的想法,建這人間鬼國?」


「雲裳至純至善,你和她在一起,也自被她影響,不忍孤魂野鬼無處可依……」阿骨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因為他意識到雲裳已不在,而我鎮師屠鬼,這些年何曾手軟?

他有些結巴起來,嘴骨微顫:「你,你……你竟然動的這個心思?」


我負手而立,目光平靜,平靜中更顯堅持:「雲裳轉劫歸來時,就是我焚盡地上鬼國之魂,為她重鑄仙軀的時候!」

所以鬼獄動亂也好,鬼國不穩也好,我都不在意。

轉輪王以為我和他一樣,建地上鬼國是為取代閻羅殿的權柄,他使鬼國紛亂難制,讓我分心管束,為他下一個千年的脫困創造機會。

卻不知我根本不在乎這人間鬼國,從一開始,我便只需千年的安穩。待雲裳轉劫歸來,鬼國成燼,億萬陰魂煉仙軀,也就無所謂人心穩不穩了。

阿骨踉蹌一步,聲音顫抖:「這,這是逆天大孽!更甚轉輪王煉萬仙之魂!」

我面無表情,「我只求雲裳復生,與我天地逍遙。縱天怒人怨,於我何干?」

轉輪地宮空曠高闊,只有我的聲音在地宮中迴轉。

17)

冥土梧桐既已落葉,雲裳歸期便在眼前。

因鬼門關封,天下鬼魂都只能趕赴人間鬼國。我傳令下去,令手下鬼卒認真盤查入境新鬼,雲裳只要轉劫入鬼國,我便一定能找出她來。

但除此之外,我亦只能等待。

我已等待千年之久,我的耐心應該足夠。

但隨著雲裳歸期臨近,我卻有些心神不寧起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時而在腦海中翻騰,我理不分明。

我不理。

風東來,我駕風神遊。

此乃東方明庶風,遍察人間,萬物盡出。

駕馭此風,也是我能尋到轉劫雲裳的底氣之一。

「阿權,鬼國似有動亂。」阿骨忽然出聲,將坐在龍椅上神遊的我拉回現實。

見回神的我臉色變幻不定,阿骨關心問道:「適才你神遊時,可是看到了什麼?」

我沉默一陣,才勉強道:「沒什麼。對了,你方才說什麼?」

見我不欲多說,阿骨只得道:「鬼國似起動亂了。」

我猛然起身:「去看看!」

隨手取過幽冥盞,再伸手來,阿骨已化作白骨杖。

我頓了頓,才抓住白骨杖,從地宮直通人間鬼國。


降臨鬼城的時候,空間微微扭曲。這是由於人間鬼國畢竟只成千年,對於我的法身來說,顯得太過脆弱。所以以往我都是以神魂降臨,讓阿骨守護我的法身。但今次,我卻有些顧慮,便以法身親來。


遠遠傳來悶聲如雷,那是無數惡鬼咆哮的聲音,在鬼獄中衝撞。

但鬼城中眾鬼各行其是,無一慌亂。

我降臨的地方仍是上次走過的街道,街上眾鬼紛紛行禮。

「恭迎閻君!」

聲音洪亮,個個底氣十足。


我饒有興緻問道:「鬼獄動亂,為何你們都不慌亂?」

路邊一個無頭鬼高聲道:「有閻君在,我們慌什麼?」

也不知他的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眾鬼紛紛附和。

前面酒樓老闆收了算盤,一臉訕笑:「閻君神通無量,方有我等自在。」


我點點頭,「既如此,此次鎮壓鬼獄的軍資,你是否該捐贈一二?」

這吝嗇鬼嚇得臉色煞白,結結巴巴道:「閻君說……說笑了。」


我搖頭不語,一步踏出,已離開鬼城。

18)


鬼國西北,有一處牢獄。

冥鐵為柵,大陣為封。

陣為鎖獄陣,乃地府真傳,鎮壓惡鬼最為有用。

鎖獄大陣之上,更有八個金色字元隱現,是我加固的八方封鎮。


人有善惡,鬼亦如是。大部分鬼魂願意平穩生活,卻也少不了一些惡習難改的厲鬼。

冥府之中,有十八地獄。而這人間鬼國,畢竟少了些底蘊,只能將那些惡鬼厲鬼,一股腦丟入鬼獄中。

然千年積孽,惡鬼愈多,對鬼獄的衝擊力度也越來越大。

上次立秋之亂,大陣便險被攻破。

這次動亂再起,以轉輪王的手段,千情千劫後,僅靠鬼國的那些兵將,勢必守不住鬼獄。

而讓我意外的是,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收到龍布的求援消息。


我隨手一招,一縷風西來。

西方有風,名閶闔。閶者,倡也;闔者,藏也。顯則騰於天,隱則匿於淵,最合藏匿。馭閶闔風游,則三界之內,難尋蹤跡。


才到鬼獄,便聽得喊殺震天。

鬼獄大門洞開,在一眾鬼將的帶領下,鬼卒結陣抵禦。

而鬼獄之內,無數厲鬼正在衝擊鬼獄。

看到大陣仍在,我不由暗暗點頭。


龍布確是可造之材,鎖獄陣雖然堅韌,卻抵不住這麼多厲鬼的衝擊,一點告破,整個大陣都會崩潰。

屆時厲鬼四散,再難能將他們抓回。一旦混入鬼國,就是一場更大的動蕩。

而龍布大開鬼獄之門,大部分厲鬼對著大門猛衝,卻無形中就分散了大陣的壓力。


我抬眼看去,龍布果然當先士卒,一桿長槍在手,擊退無數厲鬼。但觀其狀態,已有疲色。

惡鬼厲鬼一般比普通的鬼魂強大,而鬼獄累積千年的惡鬼之多,更是給鬼卒們造成巨大的壓力。

龍布身側,一員大將劈刀如出閘猛虎,一邊大呼:「大帥,再不向閻君求助,就來不及了!」

鬼國兵馬大元帥,正是龍布的封職。

龍布出槍如電,聲音沉重:「閻君重任付我,我若連鬼獄都守不住,如何對得起尊上?」

眼見厲鬼攻勢愈疾,那員大將咬咬牙,高聲道:「大帥!鬼獄若破,才是真正的對不起尊上!」

龍布渾身一震,整個人的氣勢都似乎衰落下去,愣怔著,疲憊地低聲嘆道:「罷了罷了。傳令下去,向閻君求助。」

他握住長槍,氣勢又燃:「至於我,唯死守此門,以殘命報閻君。」


「好了。」我現出身形,按住龍布的肩頭,「我不需要你的命。」

我一現身,鬼將鬼卒紛紛跪地行禮,恭聲道:「閻君!」

就連鬼獄中咆哮不已的厲鬼都跪伏下來。


我提著幽冥盞,對著厲鬼們道:「既還認我這閻君,又何故起亂?」


「尊上!」有一厲鬼行禮道:「我等亦是鬼國之民,卻困在鬼獄,不得自由。實在不甘!」

又有一個老鬼站出來,面容憨厚,泣涕橫流:「尊上心善,不曾屠戮我等,卻為何忍心將我等束縛此地千年?圈地為籠,與豬狗何異?」

「是啊!放我等出去!」

群鬼附和大吼。


「肅靜!」龍布怒斥道:「你們這些惡鬼,本性難移!若鬼門未封,你們都是要在油鍋火海中轉幾趟的,如今尊上恩澤,不使你們受苦,你們卻還衝撞鬼獄!」

一高大惡鬼獰聲道:「若在十八地獄,我熬過去便可轉生。在這鬼獄,何時是盡頭?」

這惡鬼身高兩丈,魁偉兇惡,氣勢驚人。

有他出頭,群鬼咆哮愈沸。


我面無表情,不為所動:「三年。你們再安分三年,我便放你們自由。」

有鬼官在旁進言道:「尊上不可啊,這些厲鬼,惡性難改。若得自由,陰陽皆禍啊!」

我擺擺手:「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高大惡鬼卻猛地踏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既要放我等自由,那就立刻便放。三年不行,三天都不行!」

「是么?」我伸指點向他,東北方一縷熱風襲來,只輕輕一卷,這高大惡鬼便化為灰燼。

東北融風,火之始也。

群鬼頓時安靜,滿耳嘈雜,還了安寧。


那老鬼抬頭,眼中閃過一抹狡黠:「閻君金口玉言,自是算數。老鬼這就退下,必安分守己。」

惡鬼們得到承諾,紛紛退下,鬼獄大門重新關上。

無論怎麼說,他們在對閻君的衝突中取得了勝利,因此回去的背影都顯得激動不已。

然而他們不知道,根本不需要三年,他們便可得到自由。


徹底的解脫,徹底的自由。

19)


鬼獄既平,大軍回城。

未及半路,便有一鬼卒縱馬而來,手舉帥府令旗,大聲疾呼,顯得驚慌失措:「元帥,大事不好!」

鬼將們讓開一條路,這鬼卒駕馬上前,見到我亦在側,當場滾落在地。

跪伏於地,呼道:「閻君!」


龍布板著臉:「天塌了不成?慌慌張張做什麼?」

這鬼卒抬眼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表示,才稟告道:「入境新鬼中,有一法力高強的女鬼,不服管制,已鬧得城裡天翻地覆!」

我心中一動,對龍佈道:「我陪你去看看。」

龍布低首:「區區小事,怎敢驚擾聖聽?」


我道:「知道我為何認了閻君之位,卻不稱孤道寡么?」

龍布正要躬身行禮,卻被我一把按住,「大道漫漫,我不願孤身前行。人間鬼國是我心血,我會攜爾等一同入道。」

我的聲音低沉,好似轉輪地宮千百年的嘆息。

龍布轟然應諾,顯得有些激動。


這邊鬼獄方平,鬼城又起波瀾。我擔心是不是轉輪王的手段,因此才執意要親去查看。修業幾千年,我學到的,自然不僅僅是神通。費幾句話便能收攏軍心,何樂而不為?


臨近鬼城,已見得大陣激蕩。

手持長劍的白衣女子在城中飛竄,守城鬼卒拼力追擊,卻怎麼形不成合圍。

女子身形靈活至極,一邊躲閃,一邊還放肆嘲笑:「本姑娘不過是逃了進城稅,搶了一個小隊長,你們就陰魂不散。也不想想,本姑娘就算站著不動,你們這等三腳貓修為,能奈本姑娘何?」

聲如銀鈴,卻氣得追擊的鬼卒們哇哇大叫。


遠遠看到白衣女子,我全身一震。

雖然面容性格都有變化,但我怎會忘記她?

那一點真靈,曾依偎在我心口。

這一個女子,我們曾相許長生。

白衣女子正哈哈大笑著把路邊果攤上的水果一筐筐扔到追擊的鬼卒身上,我已出現在她身側,按住了她的肩頭。

「雲裳!」

白衣女子驀然回首,長發飄飛,撩過我的臉,眼中帶著一絲驚訝。

四目相對,時間一時沉凝。

追趕的鬼卒,城外的龍布和大軍,盡皆遠去。

天地雖大,我眼中卻只有這一人。

我眼眶微潤,柔聲道:「我等了你好久。」

突然一隻繡花鞋當胸踹來,我猝不及防之下連退兩步。

「哈!」白衣女子叉著腰,一隻手點指著我:「一群大老爺們打不過我,還有臉埋伏?你還等了我好久?」

她越說越氣,又是一腳踹來。

我又驚又愕,避開這一腳,急道:「雲裳,我是黃權!」

「雲裳是誰?」白衣女子用大拇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姑奶奶叫鈴兒!」


看著她任意而驕傲的樣子,我忽然愣住。

星宿轉劫法,神妙無窮,可以送一點真靈轉劫復生。然而三界誕生以來,卻從未聽說過有人成功施此秘法。

主要是一點真靈太過脆弱,好似風中一粒沙,隨時會被吹散。

若非我以轉輪王神魂造就至強狀態的幽冥盞,遍照三界,也不可能安然將雲裳的一點真靈轉入輪迴。


可輪迴過,轉劫後,復活過來的雲裳,還是不是以前的雲裳?

眼前這個自稱鈴兒的姑娘,我確信她是真的不認識我。

雲裳純善溫柔,鈴兒卻任性爛漫,兩人性子迥異。

但那一點曾依偎在我心口的真靈,又明明白白的告訴我。眼前的鈴兒,就是雲裳。


我算盡千般,卻唯獨沒有算到這一點。

或者說,我不是想不到,而是從來不敢想。

復活雲裳,是讓我度過不周山百年生死的信念,是讓我戰勝轉輪王的信念,是一千年來支持著我孤獨等待的唯一倚靠。


我怎敢動搖?

白骨杖忽然在手中震顫,阿骨略顯低沉的聲音響起:「千情入夢!」


我恍然驚覺,雲裳之所以變成鈴兒,無非是轉劫之後,記憶不存,歷世太多。只要我以千情千劫法,帶她尋回第一世的記憶,雲裳自然便還是雲裳。

我伸手按住她的長髮,溫柔地看著她。

看著她嬌俏的面容忽然飛起紅霞,看著她任性的眼神忽然有些閃躲,看著她略略低頭。

我似乎感覺到,我那顆孤寂的心臟,隱約跳動了一下。


在她反應過來要打開我的手時,我嘴唇微張,柔聲道:「千情,入夢。」

20)


碧落茫茫,有謫仙台浮於西方。

仙音渺渺,入耳滌心。

「天行有常,四時有序。雲裳,你不循天道,妄動惻隱,以法術擅解雨禁。現將你謫落人間,再歷千年人間之苦!」

白衣仙子,自謫仙台墜落,法力盡散,直墜輪迴而去。

在謫凡的最後一刻,她轉頭看向神州東部,溫柔一笑。


我在輪迴鏡前,恰好看到她的笑容。

她看著的方向,有一小國,循天例十年不雨,土地裂,河道枯,民不聊生。

此刻卻天降甘霖,民眾奔走歡呼,喜極而泣。


修業幾千年,我從未見過這樣動人的笑容。


「謫仙?哈哈哈哈,天意在我!黃權,去,把她給寡人抓回來。」師父洪聲如天鼓,威嚴深重。

我點頭應是,身化流光。

城郊外,一群公子小姐結伴而游,忽的一陣風沙卷過,人群里已少了一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回過神來,已在一條沒有行人的小路上,她顯得有些慌亂,東張西望,似在判斷自己的位置。然後選了個方向,開始趕路。

她的腳步有些惶切,卻仍認真地觀察小道兩側。

一隻兔子竄出路邊草叢,艱難地挪了幾步,停了下來。它的前腿上,有一處明顯傷口,在不停流血。

白衣女子慌慌張張地小跑過去,撕下衣角,為兔子包紮傷口,將它抱在懷中。

這兔子通體雪白,眼睛如同紅寶石一般,可愛極了。

白衣女子顯然也十分喜歡,溫柔抱著,小兔子似乎讓她生起了些勇氣,腳步也顯得輕快了些。


我心中一動,化作一個面黃肌瘦的乞丐倒在前路。

女子走了一陣,才看到似乎暈厥的我。她並不厭棄,而是輕輕將我扶起。

我睜開雙眼,便正對著她的眼睛,那雙並不算極美,卻純澈透亮的眼睛。

「你還好么?」

她的聲音,柔柔淺淺的,好似一朵揉碎了的雲,在天邊溫柔閑移。


「我快餓死了……」我聲音低弱,眼睛卻直盯著她懷裡的兔子,滿是對生的渴求,對食物的貪婪。

「我,我給你找些吃的。」她有些慌亂地避開我的眼神,左顧右盼的尋找。但這荒郊野外,又哪裡找得到食物?

我聲音更低了,艱難而又痛苦:「再不吃東西,我肯定會餓死。」

她眼神愈發慌亂游移,糾結掙扎。

我開始小聲哀吟起來,顯得痛苦無比。

「給你。」她忽然伸手把兔子遞到我懷裡,囁嚅道:「你,你把它烤著吃了吧。」

她雙手捧著兔子前伸,臉卻別了過去。但我分明看到她澄澈的眸子里,噙滿了淚。


我的心彷彿被什麼觸動了一下,突然覺得這遊戲索然無味。

我站起身來,塵垢盡去,面容歸復,乞衣成華服。

「我是來抓你的。」我讓自己的聲音盡量顯得冷淡。


「你沒事了?」她循聲轉頭,臉上閃過一抹喜悅,忽然又把兔子緊緊抱回懷裡,警惕地看著我:「你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只得重複道:「我是來抓你的。」

「你要抓我做什麼?」她抬眼看著我,澄澈的眸子里,奇怪中又帶著些氣憤。

我忽覺有些詞窮。

「沒,沒什麼。」我聽到自己訥訥的聲音。

然後我看到她笑了。

她一笑,整片天空都明亮起來。


而後我們結伴而行。

我們周遊列國,捉妖除鬼,雖然她總要我手下留情。

我們走南闖北,行俠仗義,雖然每次都是她先傻乎乎的出頭。


我一拖再拖,終於超出了師父的容忍限度。

最後,時間又走到了那一天,轉輪王一雙遮天大手,將我與雲裳生死相隔。

我流下幾千年生命中第一次的眼淚,而天地落血雨。

「她很美。她很好。」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回過頭來,看到她溫柔眉眼,我聲音顫抖:「雲裳,你回來了么?」

她溫柔笑了。

搖頭道:「我是鈴兒。」


鏡子破碎的聲音,與心碎的聲音混在一起,無分彼此。

千百轉畫面盡碎,時空幻變。

千情過,夢醒矣。

21)


仍在鬼城。

我看著白衣女子,「你可都記起來了?」

她溫聲道:「我都記起了。」

我伸手要攬她入懷,她卻退了兩步。

「但我不是雲裳,我不是誰的替代品,也不想是誰的轉世身,我是鈴兒。」她伸出如玉柔荑,搖了搖系在手腕上的小銀鈴。

鈴聲悅耳,如鳴仙音。

她重複道:「鈴兒。」


我卻身形劇震,一退再退。

雲裳歸來,卻已不是雲裳!

千年謀劃,皆是幻夢。

千年等待,盡成空!


我承弒師惡名,我負逆天大孽。

我受的苦,我忍的痛,我的掙扎我的努力我的等待,盡皆成空!


一顆道心飄搖,竟隱隱欲碎。

道心若碎,幾千年修業,皆成灰灰。我亦難存。


「快看!」

嘈雜聲音忽然在鬼城響起,群鬼喧擾紛紛。


我回神看去,一顆巨大的梧桐樹,出現在鬼城天空!枝丫繁密,褶褶生輝。那些千年積雲,被攪得支離破碎。

這是無盡墓林,荒山之巔的冥土梧桐!


雲裳既現,我在人間鬼國的千年布置也都可以啟用。

而所有手段中,最重要的就是這以鬼門關封閉後眾鬼千年的怨與罪為養分,方長成此千百丈的冥土梧桐!


鳳非梧不棲,而至穢中長成的冥土梧桐,卻是最高潔、最美好的梧桐。

以此千丈冥土梧桐為柴,燃幽冥盞之火,方可煉化整個人間鬼國的億萬陰魂,成就無上仙軀!

有此仙軀,雲裳便可與天地同壽,我們方得永世逍遙。


但唯一的問題是,雲裳不再是雲裳,而我,並沒有發動大陣!

22)


若為雲裳,天怒人怨我也情願。

可若她不再是雲裳,我卻也難捨這人間鬼國。

畢竟經營千年,畢竟這是億萬陰魂。


雲裳不復,我已熄了心思。但現在,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是誰動了我的布置?

我神目如電,威嚴頓生,掃遍全境,鬼國眾只是獃獃看著天空,無一異常。


「要來不及了!」阿骨忽然大吼一聲,從白骨杖化成骷髏骨,一步跨出,已現身在冥土梧桐之側。

相較於冥土梧桐,他好似一隻螞蟻。

但他伸出白骨手來,環住冥土梧桐,一聲怒吼。

「啊!」

荒山搖晃,墓林傾倒。

竟將這參天巨樹,生生拔起!


「阿骨!你做什麼?」我沉聲喝問。

阿骨聲震重云:「雲裳既歸來,我當然是要實施計劃,焚盡鬼國,為她凝聚仙軀!」


眾鬼駭然。

驚慌失措中,有鬼大吼:「諸位莫慌!有閻君在此,必能護我等周全!」


我一時愣住,轉頭看向鈴兒。

經過千情入夢,我的計劃她已全部知曉。

成就至上仙軀,永劫不滅,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然而她只是搖頭,認真搖頭。

儘管任性,但她同樣內心澄澈,坦蕩自然。


直到現在,我才相信,你真的是雲裳。

我在心中默默呢喃,驀然一步踏天,懸於空中,「阿骨收手!雲裳,不會再回來了!」

阿骨不語,高舉千丈冥土梧桐,狠狠砸落鬼國!


我單手托住,交擊氣浪蕩開萬裡層雲。

我高聲怒喝:「你不是阿骨!」

幽冥盞飛出,懸於身前,我並指一划。

那暈開流彩,燭照三界的幽冥盞,卻忽而熄滅!


我悚然一驚,轉頭看去,阿骨骷髏眼窩中,兩簇金色鬼火猛然騰起!


「哈哈哈哈!」阿骨仰天狂笑,骷髏架子大放光華。

血肉筋絡,在白骨上生長蔓延。

又凝金膚,又生白毫。

白骨生血肉,骷髏凝法軀。

法軀方成,天地鳴仙音,八荒動雷鼓。

卻是,三十二相轉輪王!

23)


轉輪王伸手一抓,幽冥盞破空飛去,到他手中。

聲如雷震:「寡人說過,幽冥盞是寡人的,你用不了!」


「不,這不可能!」我心中波瀾翻湧,「我沒有給過你半點機會,你如何能脫困幽冥盞!」

「千情入夢!」我恍然驚覺,方才沒有留下任何手段,便引鈴兒千情入夢,若說機會,這便是唯一的機會。

我托舉冥土梧桐,飛天而起,與轉輪王對峙於鬼國上空,「你把阿骨怎麼了!」


「你駕明庶風東遊,不是看到了么?你卻不敢相信!」轉輪王洪聲似鼓,「這具骨架,本就是寡人第一世身。當初留予你,不過隨手落子,不想竟真有用到之時!」


我心神動搖,面容苦澀:「你既早有準備,在不周山又為何讓我得手?」


轉輪王目光悲憫,如憐世人:「你能掌控不周風,確是寡人所料未及。但寡人煉魂萬仙,早已震動三界,多少大能聖君,欲尋寡人。幽冥盞乃天地至寶,烈焰煉魂,雖是苦楚,對永劫不滅的寡人而言,卻更是修行。藉此鎮封,寡人脫身天地,又多偷得千年之機,豈不妙哉?」


我駕明庶風東遊,偶見轉輪王第一世身與阿骨重疊。我本該將阿骨碾滅,如此則萬事無憂。但終究阿骨伴我數千年,我仍留一絲僥倖,下不去手。

雖然這次來鬼國是以法身親來,並沒有給阿骨機會,但得知雲裳不復存在後,心神失守,妄用千情入夢,讓轉輪王得了脫困之機。

「你贏了。你既脫困,又掌幽冥盞。重奪冥君之位,指日可待。恭喜你了,師父。」

時也勢也,運也命也,面對轉輪王這樣的對手,我心知一步走錯,或許便永無翻盤之日。


「冥君?哈哈哈哈。」轉輪王忽然仰天大笑,良久方歇,「區區冥君之位,豈是寡人所求?你以為,寡人為何許你經營這人間鬼國?為何許你培植這冥土梧桐?你以為,這千年來,寡人當真沒有脫困之機?」

他垂下眸子看著我,「你這千般布置,都是寡人默許。今日時機已至,待寡人吞了你,煉化這地上鬼國,坐地升天!」

坐地升天!如斯野望!

轉輪王看上的,竟是凌霄殿上的位置!


「這人間鬼國是我的,你不能動。」我與他對視,目光堅定。


「寡人倒要看看,你憑什麼阻止?」轉輪王似被激怒,洪聲動天:「寡人說過,要將你這逆徒煉魂千萬年,少一刻都不行!或許,你是想現在就開始?」

他說話間大手一張,冥土梧桐從我手上脫出,所有枝丫,驀然炸裂,炸成千萬碎片。唯余主體,好似參天之柱。

幽冥盞金焰騰空,將千萬碎木點燃,流離散落,竟成遮天大陣!

這金焰愈燃,天空愈暗,彷彿它們燃燒了天地間所有的光明。

雲海翻滾,狂風肆虐。

天穹沉暗,大地搖動!


我背身,背對著轉輪王。雙手攤開,面向無數鬼民,「轉輪王神通無量,我也許會死,也許想死都難,但我絕不妥協,決不投降!我願為我們的千年鬼國,拚死一戰。你們,願意把力量借給我嗎?」

龍布一馬當先,橫槍於胸,「願為閻君效死!」

鈴兒拔出長劍,直指天空:「本姑娘平生,最喜行俠仗義!」


一白髮鬼官出列,義憤填膺:「龍帥!你沒聽到方才轉輪王的話嗎?黃權也是想煉化鬼國億萬臣民,為他的女人塑至上仙軀。他們沒有區別,都視我等如豬狗!你還要幫他?」

聲如鳴鐘,驚醒人心憤怨。

轉輪王也停下動作,饒有興緻地等著回答。


沉默,並不久。

「鬼門關封,千年不開。是閻君收容我等。」

「鬼獄動亂,惡鬼橫行,是閻君肅清乾坤!」

「我是人間鬼國之民,閻君是鬼國之君。我是閻君子民,我信閻君。」

龍布握拳,挺直如槍,一簇鬼火自湧泉燃起,騰轉如狼煙。


喜歡脖子掛在白綾上盪鞦韆的弔死鬼站出來,「閻君至情至性,我信閻君!」

吝嗇鬼從酒樓中走出,眼睛瞪得渾圓,嘴唇咬破,顯然所下決心非常:「若非閻君,我等仍是孤魂野鬼,何來安居樂業?我願散盡家財,募勇士以助閻君!」

「我相信閻君。」

「我相信閻君。」

「我相信閻君!」

一個個發聲的鬼民,身上皆燃起鬼焰。

一朵朵鬼焰點燃。

就好像無邊暗夜裡,為我點亮了萬家燈火。


這一刻,人間鬼國,亮如白晝。

這一刻,我忽然很想流淚。

24)


民眾最是淳樸,民眾最好哄騙。

我曾一心煉化他們,所謂的維護,所謂的保護,不過是如圈養豬狗一般。

但臨危之變,他們卻義無反顧的給我支持。

我,如何能不感動。


「卿不負我,我必不負卿!」我洪聲大喝,匯聚億萬鬼民的力量,衝擊遮天大陣:「震!兌!離!坎!乾!坤!艮!巽!」

八個巨大金字次第而出,直衝轉輪王。


轉輪王一聲冷哼:「左道耳!」

「乾,坤,離,坎,兌,震,巽,艮!先天八門符,鎮!」

八字輪轉,如天遮幕。


「你可知,我為何修這後天八方?」感受著身體里源源不斷地傳來的鬼民的力量,我直視轉輪王,一步踏前,金字對撞!「因為天道有常,天機定數,論天道,我自然比不過你。但,人定勝天!」

「給我破!」

我的金字光芒大作,將先天八門符死死抵住,並逐漸反攻。


「笑話!欲以人道勝天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轉輪王怒極反笑,彈出幽冥盞,金焰騰空,流火漫天!

一道一道的流彩,暈染天地。

冥土梧桐助漲火勢,燃天炙地。

蒼穹開裂,大地塌陷。

轉輪王竟是再不留手,直接開始煉化人間鬼國!

整個人間鬼國,從南至北,從東到西,甚至鬼獄之中,億萬陰魂嘶嚎。

鬼神慟,蒼天哭。

幽冥盞之威,竟至於斯!


天地至寶當前,我不退反進:「你強大,你至高無上,你布局三界,你掌控天道,你俯瞰蒼生,但你可,別忽視人道的力量!」

我猛地一拳轟出,轉輪王神目如電,正要一朵幽冥焰燒化我的手,卻忽覺身體一震,神通運轉滯澀起來。

「怎會!」他驚怒不已,卻發不出神通來,「怎會?」


「星宿轉劫法,亦在你的算計之中吧?」我一拳將轉輪王轟飛,聲如雷鳴:「你既知道,雲裳不是過去的雲裳。為何你不懂,阿骨也不是過去的阿骨了呢?」

我身形頓轉,出現在轉輪王上空,一擊膝撞落下,將轉輪王轟入無邊大地,「他不是你啊!」

轉輪王神通欲動,卻被爭奪著主導權的阿骨頻頻打斷。

我一拳接一拳,將他法軀打破,將他金膚砸裂,將他金色血珠打出,「給我爆啊!」

「轟!」

轉輪王法身崩潰,炸成一地碎裂血肉。

白骨亦碎。


伴我數千年的阿骨,這次真的煙消雲散。

「贏了嗎?」

鈴兒顫聲問道,這崩天毀地的戰鬥,讓她心驚不已。

一點聲音在虛空響起,愈來愈響,漸如鳴天鼓。

「沒想到,自動生成的一點靈光,竟能與寡人爭奪軀體的主導權。」

血肉蠕動,撇開碎骨,逐漸凝聚,「但你錯在,不該打碎寡人的法軀,反倒讓寡人脫了桎梏!」

「不。」我一字一頓,「我絕不會,讓阿骨的犧牲白費!」


我閉眼再睜,法相飛漲百丈,聲如悶雷:「東方,明庶風!」

有風東來。

虛空中,大地里,轉輪王的所有血肉全部顯形,無處逃遁。

「東南,清明風!」

清明風居東南維,風吹萬物而西之。一道溫暖清新的風拂過,億萬鬼民嘶嚎頓止,隔絕苦楚。

「南方,景風!」

此風吹過,天穹癒合,大地昇平。景風者,四時祥和之風也。

「西南,涼風!」

此風如刀,狠狠刮過轉輪王,他的血肉頓時凍結,停止掙扎,動彈不得。


我雙手舉天,沉吟:「西方,閶闔風!」

閶者,倡也;闔者,藏也。此風吹過,那漫天金焰,好似無頭蒼蠅般亂撞,已經找不到目標。

「西北,不周風!」

西北來風,襲過血肉,虛空中傳來轉輪王的痛呼。這道殺生之風,再次席捲他的生機。雖然轉輪王永劫不滅,生機不絕,但受此大害,仍摧毀了他的反抗之勢。

「北方,廣莫風!」

廣莫風至,財閉關梁,決刑罰。天地似開口,一道冷漠無情的天音響徹天地,「轉輪王,煉萬仙之魂,又欲煉億萬鬼民。罪無可赦,罰,形神俱滅!」

狂風掃蕩,將轉輪王的血肉神魂割裂得千絲萬縷。轉輪王當然不會形神俱滅,但天地之威,仍會用最劇烈的手段攻擊他。此番重創,轉輪王再無還手之力。

我嘆息一聲,才道:「東北,融風!」

融風至,轉輪王的血肉與神魂,都劇烈燃燒起來。

強大如轉輪王,也禁不住開始痛苦嘶吼。

「啊!你如何,能掌八風!」


「我說過,人定勝天!我能修後天八方,自也能掌八風!」我聲如洪鐘,響徹鬼國:「八方風動!」

東南西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八個方位,八道風,齊齊向轉輪王吹去。

將他的神通修業都吹碎,將他的狂怒怨憤都碾滅。

幽冥盞金焰盡滅,無力墜地,落在我手中。


「勝利了!」

「閻君神威!」

「閻君無敵!」

無論是鬼卒還是普通鬼民,甚或是獄中惡鬼,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他們都見識到了轉輪之威,知道這是死裡逃生。


「還未結束呢。」我呢喃自語。

轉輪王永劫不滅,即便是八風齊動,也不能徹底消滅他。

而事實證明,即便是幽冥盞,也無法將他永封。

一旦他再次脫劫,三界之中,再無人能阻止他。


我轉頭看向鈴兒,柔聲道:「雲裳,好生修行。」

任性驕傲的鈴兒,或許查知了什麼,竟出奇的沒有反駁我「叫錯」了名字。

我又看向龍布,「你忠誠勤勉,可擔大任。鬼門關即開,十殿閻君,如今缺位。你攜人間鬼國之勢,我再傳你轉輪秘法,或可入主轉輪殿。」

龍布又驚又喜又有不解,只得躬身道:「尊上!」


我不再看他們,鈴兒不是我的雲裳,龍布不是我的阿骨。

這三界眾生,我已了無牽掛。除了對轉輪王永不能消弭的恨,除了這人間鬼國,是我千百年來的心血基業。


我閉目,開口,聲震三界:「吾觀三界,眾生皆苦。吾觀天地,陰魂尤累。吾今以身化泉,滋養陰陽。有陽壽未盡、怨念未解、盤桓人間等無處著落者,一應陰魂,可於泉邊歇養。時辰一到,發與陰殿輪轉,重入輪迴。吾今立誓,永鎮轉輪王,永佑陰魂!人間不靖,轉輪不滅,吾道不成!」

無上大誓願,感應天地。

於是八方闊,於是八風動。


一座牌樓,巍然出現。

牌樓上先天八門符輪轉不休。


我無上法相猛地再拔高,高達千百丈,幾與我培植的冥土梧桐等高。我靠著冥土梧桐,緩緩倒地。

法相崩碎,碎成一道渾濁泉水。濁浪滔天,狠狠撞向先天八門符,一擊而碎。濁浪又轉,捲起轉輪王所有神魂血肉,在鬼門關不遠處鋪開。

人間鬼國億萬陰魂,皆跪伏於地,悲呼:「尊上!」

鬼門關洞開,秦廣王等九殿閻羅破封而出,望著縱貫陰陽、流轉時空的這一道河流。

一同躬身行禮,曰:「善!」


不見起,不見止,洶湧浩蕩永無盡頭。

庇世上無依陰魂,滌人間無盡罪孽。

是為,黃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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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新坑了,神話題材,七夕答應給讀者們的禮物。


題主前幾天邀請我的時候,正好立秋在近,我突然想到了一些畫面,那段故事,讓我心神搖簇。

我想把它,寫給你們看。


對於這個故事,我只能說,格局非常大,故事很精彩。預計兩萬字內寫完。

我會努力寫,寫快點、寫好點。

如果喜歡,就點個贊嘛。


因為你們的支持,是我講故事時唯一看得到的光。


在評論區留言,可以在第一時間得到更新提示。

等更著急的朋友,可以先去看看我21K贊的短篇武俠:《漫磋嗟》有哪些關於「刀」的故事? - 情何以甚的回答

或者十萬字長篇:《豪氣歇》有哪些關於「劍」的故事? - 情何以甚的回答

最後重複一遍……

我一向有坑必填,從不爛尾。
你們也別漏了點贊啊……


一個短故事。

那天我和老六、花生用墓碑當桌子鬥地主,一邊打牌一邊說最近聽到的趣事,什麼死了大半年一小孩,家長天天來看,還有隔壁墓里那個怨婦去嚇人結果被道士打散了。
「我不管,我今天就賴在這兒了,你們帶我走吧。」就在我們聊得正嗨的時候,一個小姑娘走過來,吭哧一下坐在地上。我愣了一下,好好的想不開這是怎麼的了?
「這裡有沒有妖魔鬼怪啊,帶我走吧。」小姑娘坐在地上,小眼神兒飄啊飄,但我知道她看不見我。
「這可有趣了,尋死咋不吃安眠藥,跑這兒來幹啥。」老六冷漠的打出一對J,我白了他一眼,「對Q,你有沒有人性啊。讓她在這兒坐著吧,晚上天黑了她就該跑了。」
我和老六、花生繼續聊天扯屁鬥地主,那個小丫頭不停的叫喚有沒有鬼來帶走她,期間有幾個湊熱鬧的跑過來問我是怎麼回事,要不要嚇她一下,我都回絕了。「你讓她叫,甭理她,這孩子就是仗著膽子大來作死的。」
張嫂出門逛了一圈都回來了,聽了這丫頭喊了半晌,回來時還在喊,張嫂湊過來就懟我一下,「我說你怎麼就這麼衰呢你,趕緊的管管你妹,讓她坐這麼久你也不怕她沾陰氣!」
我把牌一放,看著張嫂就開始嘆氣,「不是,我說,你看這孩子從我死了以後就一直不放下,我要是給她托個夢顯個靈那她不是天天都得往這兒跑啊?我這為了讓她不封建迷信相信科學都憋屈多久了,你以為我不想回家看看?這不是怕她放不下嗎!」
老六看著我攤出的牌哼哼一笑,「我就知道你手裡有三個K兩個2,不打了。」花生是個啞巴,他看我們都把牌放下了,就鑽回墓里去了。
圍觀的群眾們都散了,小丫頭坐著坐著就開始哭了,鼻涕眼睛一把一把的,說哥我又想你啦,我考試又考差啦,哪個同學大掃除的時候把髒水濺我新鞋上了哥你能不能去嚇唬嚇唬他……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我就坐在這個小話嘮旁邊,一面嘆氣一面偷偷拍乾淨她裙子上的泥土。
「哥,你要是在,就…給我點提示好不好,你要是在,你…你就吹一片樹葉過來。」小丫頭哭得差不多了,瞪著眼睛看著周圍。我翻翻白眼靠在墓碑上,看著她緊張的等待著,然後慢慢失落的表情。
「好吧,哥,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磨人的小話嘮終於走了,我發現她好像長高了一點,現在不知道多高了,我走的那年她才一米五二呢。
「你確定真的不管她?」老六默默的浮出來,還是一臉冷漠的看著我。
「好吧,好吧,我是有點後悔,但是…我不能再佔據她的記憶了,她總要獨自長大,她總得學會忘記,她………算了,去他媽的。」
我站起來,幾乎是以沖的速度追上去,我跑到小丫頭前面那顆桂花樹下爬了上去,在她經過的時候,搖下一樹枝的花。


1、

這是我死後的第二十四年。

我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後是怎樣活過來的,我只記得二十四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知乎刷題猝死之後,再睜眼就看到自己的腦袋上方圍了一堆腦袋。

那時風吹樹搖,霧氣瀰漫,月亮像一隻白色的貓,在黑色的雲朵里躲躲藏藏。

我爬起來問,這是哪?

一個老人走到我面前說,墓地。

我說,什麼意思?

老人微笑著說,你死了。

我說,什麼意思?

老人微笑著說,你又活了。

我說,什麼意思?

老人收起笑容,沖旁邊的圍觀群眾搖了搖頭,惋惜地說,小夥子帥是挺帥的,可惜是個傻子,你說這造孽不造孽。

我愣了一會,扭頭看到身旁有一塊嶄新的墓碑。俯身一看,墓碑上面赫然刻有「呂不同」三個血紅大字。

我感覺自己身上像是瞬間爬上了無數螞蟻,突如其來的恐懼讓我失聲大喊,這他娘的是我的墳墓?

原本打算散去的人群又迅速圍了過來,紛紛點頭。

我原地轉了幾圈,喃喃自語道,這他媽一定是個夢。

我狠狠在自己手上咬了一口,結果不疼,於是「嘿嘿」傻樂道,這果然是個噩夢。

老人走過來,微笑著說,小夥子,這不是夢,而是真實的。

我說,少來這套,老子不信。

老人說,你信不信,這也不是夢。

我說,如果不是夢,那我這算什麼?

鬼。老人說。

在拿腦袋在墓碑上撞了十次卻都透碑而過無法醒來後,我吞了吞口水說,我想我媽,你現在帶我回家。

回家?老人問。

嗯,回家。我都快哭了。

「小夥子,回不去了。」老人笑得慈祥。「你離開這片墓地一步,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什麼意思?我又懵了。

你只能在這片墓地里活動,老人嘆了口氣說,只能在這片墓地里做鬼。

「那你們……」我頭髮豎了起來,手指顫抖著從他們身上一一點過,「也都是……鬼?」

黑暗中,數十顆腦袋一齊點頭。

我白眼一翻,努力暈了三次終於暈了過去。

2、

我用了一年時間才接受自己成了鬼的事實。

那一年,墓地里有一百零八個墳墓,有九十個立了墓碑,但鬼卻只有二十個。

二十個鬼里,最德高望重的就是第一天晚上跟我說話的老人。我們叫他老張。

我曾問老張,為什麼一百零八個墳墓只有二十個鬼。

老張當時背著手遙望天上缺了一半的月亮,聲音縹緲地說,每個葬入這片墓地的人,都有一次醒來的機會,醒來之後如果再踏出墓地,就再也無法醒來。

我說,為什麼有人醒來之後還要踏出墓地?

老張扭頭看我,面容詭異地說,你以為死了之後再醒來,是一種幸運?

我說,難道不是嗎?

老張「哈哈」一笑說,那是因為你目前還沒體會到醒來之後的絕望。

我說,絕望是個什麼東西?

老張看著我說,很快……你就知道了。

我們每天午夜十二點自動從墳墓里飄出來,凌晨六點自動飄回去。短短六個小時里,月色好的時候我們就聚在一起聊天,月色不好的時候,我們就低著頭,垂著手,呈孤魂野鬼狀在墓地里晃來晃去。

二十個鬼里,除了我和阿強,全是中年人和老人。

阿強的死因是跳樓自殺。

我問他為什麼要跳樓自殺。

阿強說,就是不想活了唄。

我說,為什麼不想活了?

阿強扭捏了一會說,因為……因為……我喜歡男人。

我退後一步說,堂堂男子漢光明正大的喜歡男人有什麼好自殺的?

阿強看著我說,我也這樣想啊,可是……就是自殺了啊。

我被他看得又退了一步,問他,後悔么?

老子對你沒意思,退你大爺。阿強吼完又說,後悔倒沒有,反正在當時那個社會,我活著跟在這個墓地里也沒區別,就是想起臨死前那一瞬間,還挺疼的……

我靠近一步說,我死的時候可舒服了,刷題刷著刷著就死了。

阿強問,刷什麼題?

我張了張嘴,想起他那時還沒有知乎,於是說,高考模擬題。

阿強突然彎腰大笑說,我就說學霸沒好下場,果然……

那晚我們面對面罵對方傻逼一直罵到六點。

3、


在把所有能聊的生前事聊完後,第五年,我開始忍不住走到墓地的邊上,一站就是一夜。

墓地的邊上什麼都沒有,但我從來不敢踏出一步。我死了,然後又活了過來,活過來後,又只能重溫記憶。

五年,我不知道父母又老了多少,這世界又變了多少,我愛的那些人,有沒有獲得幸福,我恨的人,有沒有如我所願,越活越糟。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想,我體會到了老張口中的絕望。

但愛看月亮的老張比我絕望。

他的妻子叫娥,他先走八年,八年後,她履行了生前的誓言,與他葬到了一起。

她醒來那晚,老張挨了幾十個透臉而過的耳光,她一邊打一邊罵,你夠狠,說走就走,八年,連個夢也沒有。

老張一邊挨打一邊道歉,說真不是自己狠心,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那晚墓地熱鬧了半宿,等老張帶著妻子走到一邊後,墓地里突然寂靜得讓鬼絕望。

那晚除了老張,每一個孤單的老人,要麼是丟下另一位的罪人,要麼就是被丟下的那一位,但他們沒有老張那樣幸運,前世的虧欠和仇怨,還有一個可以清算的機會。

老張的妻子到來之後的第二個夜晚,有五個老人,再也沒醒來。

老張和妻子在墓地里度過了與生前差不多長的時間。直到某天娥突然出現幻聽,說聽到了兒子的呼喚,說兒子在叫救命。老張用了所有辦法,卻還是沒能阻止她在一個月圓之夜,衝出墓地。

有人問老張,為什麼你不跟著她走?

老張「呵呵」一笑說,她一直很小心眼,記仇著呢。她走,就是想報當初我丟下她的仇。既然她要懲罰我,那我再絕望,也不能讓她失望啊。

4、


第十年,墓地依然有人來,有人走。

阿強在一個大雨的夜向我告辭。

他說,我在這破地方晃了二十年,實在是受不了了。

我說,你踏出一步,就真的徹底消失了。

他說,二十年前的那個傍晚,我就是想徹底消失,但誰料上天覺得我受的懲罰還不夠,又給我加了二十年刑。

我說,你真的不怕永墜虛無?

他突然神秘一笑說,每個人本來就是來自虛無,我走,其實是回去。

我看著他,微微一笑說,祝你一路順風。

他向其他人告別後向墓地的邊界走去,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沖我喊,你一定要找到一個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一定要,就當為了我。

我沖他點頭,然後看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在大雨的沖刷下變淡,變薄,直至徹底消失。

十八歲的阿林是個奇葩,他來那晚,醒來後第一時間居然是笑,像個瘋子一樣失聲喊,老子終於能看見了。

我繞到老張面前,問他,此話何解?

阿林說,我三歲之後沒看過任何東西。

我說,那你是怎麼死的?

阿林說,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把我弄死的,反正挺重,老子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就死了……

阿林的到來讓整個墓地都熱鬧了起來,因為他就是一個話嘮,嘴巴很甜,整天爺爺奶奶大叔大媽不停地叫,見到我更是大哥喊得震天響。每晚不管天晴下雨,他都要拉著人聊兩句,沒人願意聊他就整夜整夜像狼嚎似的唱歌。

我曾親眼看到一個老人,捂著耳朵扭頭看了一眼阿林後,生無可戀地從墓地的邊界跑了出去。

阿林來的第五年,一個夏季的夜晚,墓地里突然來了一對重口味男女。他們在如水的月光下擁抱親吻,脫了衣服躺倒在我的墳上,開始野戰。

倆人脫衣服時,老人們就紛紛扭臉,縮到了墓地的另一邊。我和阿林在距離戰場十厘米的位置,盤腿坐在地上觀看現場直播。

我雙眼放光沉默地看。

阿林像得了多動症一樣揮舞著手喊,哎呀!卧槽!原來是這麼回事,以前只聽見人講,從來沒見過。

我扭頭看他。

阿林繼續喊,喲喲喲……還可以這樣,這姿勢……嘖嘖嘖……

我扭頭看他。

阿林接著喊,哎呀……哎呀……這女的怎麼還叫起來了……

我扭頭看他。

阿林越看越嗨,蹦得老高失聲喊,卧槽!卧槽!這麼猛,不會搞出事情吧。

我嘗試去摸地上的一塊石頭,沒摸起來。

男女換了個姿勢,為了視線不被阻擋,阿林趴在了地上,邊看邊扭頭沖我喊,唉……加速了……加速了……要完,這哥們要完……

我又摸了一下石頭,結果還是沒摸起來。

戰鬥進入白熱化狀態,阿林乾脆起身站到了倆人的旁邊,面朝月亮舉起右手,雄赳赳氣昂昂地喊起了號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退……」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進……」

「三二三四五六七……哎呀……怎麼這麼快……這哥們不頂用啊……哎呀卧槽……大哥你幹嘛……」

那晚我對著阿林打出了此生所有絕學,什麼降龍十八掌,如來神掌,斷子絕孫拳全使了出來。

我跟個神經病似的手舞足蹈時,他站在原地看傻逼似的看著我,沉默半天,最後看著穿好衣服匆匆走出墓地的男女,幽幽地說,要是鬼……也能打飛機……該多好啊……

我發誓我當時努力了十多次,但依然暈菜失敗。


5、

阿原來的時候,是我在這裡的第十五年。

她二十歲,靈魂單薄卻凹凸有致,月光下會泛出紫色的微光。從未見過美女的阿林都說這妞長得真好看。

她醒來時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對老張說,我成了鬼,所以再也不能被傷害了是吧?

老張被這句話問懵了,扭頭看我。

我繞到前面,調出一個自覺還算帥的微笑說,這裡的每一位,不管生前怎樣,在這裡,都很善良。

她看我一眼,轉身走到一棵樹下坐了下來,手抱著腿,下巴放在膝蓋上。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像在自己家一樣自然。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整夜整夜都是那個姿勢,目光沒有焦點,不知道是在看天看雲還是在看月亮。

阿林新鮮勁過後,嘴巴停了下來。有天晚上我正坐在一邊看阿原,他突然湊過來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我說,此話何解?

阿林說,你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墓地的邊界,想過去,但又不敢。不敢,但又想過去。

我說,此話又何解?

阿林撇撇嘴說,大哥,不是我說你,我叫你這麼久的大哥,你好歹拿出一點氣勢來,喜歡就上。

我說,我們是鬼啊,鬼能談戀愛?

阿林看著我,然後說出一句讓我至今想起都想拍碑叫絕的話。

他說,正是鬼,才更有資格談戀愛,因為我們除了靈魂外,一無所有。

我猶豫了三個晚上,終於在一個月圓之夜,走向了阿原。

我向她走去時,她沒有看我,我瀟洒地坐在她身邊,扭頭說,喂,我給你講個鬼故事?

她扭頭,眼睛裡全是璀璨的月光。月光中央,是一張傻逼的臉。

我乾咳一聲緩解尷尬,然後說,我來這裡二十年了。

她微微歪頭,看著我,面無表情地說,然後呢?

我鼓起勇氣看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然後……我在這裡二十年……彷彿就是為了等你。

別傻了。她笑著說,在今晚之前,我連話都沒跟你說過,你怎麼就為了等我?

因為……你從來不坐在自己的墳墓上。我說,我也是。

6、


越鬧騰的安靜的就越快,阿林漸漸有了一些孤魂野鬼的樣子,不說話,不唱歌,有時跟我碰面,也只是輕輕地叫我一聲大哥。

又晃了兩年,他開始談離開的事。

他說,大哥,我好想多看一點東西。

我說,看了又怎樣?

他說,不怎樣,但我還是要看。

我說,可你根本就走不遠。

他沉默一會,然後問,如果我在天亮時盡量往前沖,可以衝出多遠?

我說,我不知道。

他點點頭,走了。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阿林微笑著跟每一個人告別。

他對我說,大哥,在快要飄回去的一瞬間,我就往外沖,你一定要看著我。

那天我和阿原陪著他站在墓地的邊界,一直等到天光微白,靈魂透明。

在朝陽快流進墓地時,阿林深呼吸一口,退後幾步,然後對我們微微挑眉,大聲唱著他剛來時經常唱的歌,像一道人形的風一樣沖了出去。

我看到他在金色的朝陽里越沖越遠,歌聲越來越縹緲,終於,他在一處稻田裡停下,站在一片綠色里沖我振臂大喊。

「大哥!大哥!」

他指著一座大山,激動地喊。

「日出!日出!比大嫂還美!」

我笑著沖他招手,在失去意識前,我扭頭,看到身邊的阿原微微嬌羞的臉。

7、

阿原始終沒有答應陪我到恆古不滅,日月無光。阿林走後,我纏著她不放。有天晚上,我跟她像往常一樣坐在樹下,看天,看雲,看月亮。

她突然說,為什麼你偏偏覺得我就是你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呢?

我說,因為當你坐在樹下抬頭望天的時候,我看著你,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的靈魂像再次有了重量。

她說,那是幻覺。

我說,那你願不願意做個實驗?

她說,什麼?

我起身說,你站起來。

她看著我,猶豫了一會,站了起來。

我站在她身前,看著她的眼睛說,我要走近你,走進你,你不要反抗。

她抱著胸說,你這流氓耍得還挺清新脫俗。

我說,如果你覺得前面不方便,那我從後面進……

她瞪我一眼說,只有這一次,我只給你一次機會,有什麼花招你都使出來。

「我不會使花招,我只是想讓你敞開你的靈魂。」

我邁出第一步。

「你就是寂寞瘋了。」

她說著,低下了頭。

「你誤會我了,我擁有的根本不是寂寞,而是絕望。」

我的嘴貼近了她的鼻尖。

她有些不自然,想躲。

「如果你真的什麼都無所謂,幹嘛緊張?」

我的胸口已被她的胸撞破。

「我只是……覺得你的靈魂好臟。」

她的頭越來越低,聲音越來越不清冷。

「如果你覺得為難,我可以停下。」

我垂下的手貼近了她的手,

「為什麼我感覺自己……像在被強姦………」

她抬頭看我。

「我倒是想……」

我又嚮往前移動了一丁點。

「你……果然是個流氓……」

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她的嘴,已經在我的下巴裡面。

「我只是……關於你的……都想要。」

隨著她一聲驚呼,我終於跟她在月光下合二為一,她的靈魂開始在我的靈魂里呼吸。她的頭髮,她的嘴,她的胸,她的腿,她的心臟,全被包裹在我的靈魂里。

「給我一個機會,」我低頭看著正在自己身體里的她說。

「我生前罪惡滔天。」她的聲音從我的身體里飄出來。

「我也惡貫滿盈。」我說。

「未來如果你將我丟下……」

「如果我將你丟下……」我打斷她。「你可以永生永世唾棄我的靈魂。」

「那你轉身。」她說

「為什麼?」

「我想抬頭看你的臉。」

「可那樣,我就會長出胸,你就會長出那個啥。」

「……那我也不虧。」

「所以,就這麼定了?」

「就這麼定了。」

8、

這是我死後的第二十四年。

老張在昨晚,仔細撫摸過娥的墳墓後,背著手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墓地。從昨晚之後,自我來到這裡,墓地里除了阿原,所有的鬼都換成了新的。

新來的靈魂適應過來後開始向我跟阿原講這個世界的變化。有時聽著他們的故事,我會有一種自己已經蒼老的感覺。我的靈魂永遠年輕,但聽著別人的故事,我覺得自己已經無比蒼老。

有個晚上,聽了一個老人的生前事後,我坐在樹下對阿原說,外面的世界,變化得真快。

阿原側頭看我,緩緩將自己移進我的靈魂,然後說,其實……世界再怎麼變,所有人的故事,都是大同小異的。

我說,為什麼這樣說?

阿原說,你不是一直挺聰明的嗎?

我低頭看著月光下兩片合二為一的靈魂,突然動情地說,就算故事都一樣,但如果聽故事的人不一樣,那講故事的人也就不一樣了……

阿原在我的胸口抬頭,眼睛裡除了月光還有我。

她說,如果有一天,再沒有故事可講呢?

我說,那我就這樣陪你坐著,就這樣坐著,一直坐到頭頂這個月亮再也不升起來那天。

她看我一眼,伸手抱著雙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喃喃自語地說,你真的不打算問我的生前嗎?

我低頭落了個吻在她的頭頂,伸出手抱著她和自己,語氣堅決地說,在這裡,抵抗近乎無限的時間和絕望的唯一方式,就是不問過去,不問將來,把每一夜,每一夜,都當成全新的來過。

她沉默很久,在朝陽即將升起時,突然調皮的說,你每夜每夜都和我貼得這樣近,真的從沒動過邪念?

我長呼一口氣,看著從遠方漸漸流淌過來的陽光,深情地說,如果我還有一具肉體,我會抱你,親你,在下雨的日子為你撐傘,為你建一棟房子,為你鋪一張大大的床,在每一個月色很好的夜晚陪你坐在床上聊天,在每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把你抱在懷裡,用盡全身的力氣告訴你,什麼才是真正的狂風暴雨……

「說到底,你就是個流氓。」

她的靈魂漸漸變淡,聲音越發縹緲。

我看著即將被陽光點燃的墓地,看著已經快要消失的自己,喃喃自語道。

「無論在生前的世界還是在這個墓地,如果永遠板著一張臉,那該怎樣對抗沒有盡頭的時光和永不磨滅的絕望啊……」

這是我在墓地里的第二十四年,跟我在人間的時間一樣長,但這並不意味我活了四十八年,更準確的說法是,我活了二十四年,然後又用二十四年的時間回望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只是遺憾,我生前的故事,很快就講完了,可剩下的時間還那麼長。

但也幸運,儘管時間還那麼長,每個午夜,我從虛無中飄出來,總還能看到她。

這一切,不論是詛咒還是祝福,我都沒得選。

而這片墓地就像人間一樣,沒人知道它會繼續存在多久,會有多少人以怎樣的姿態來,又是以怎樣的姿態走。

但我相信,我和阿原會一直在這片墓地——也只能在這片墓地里,永遠迎接,永遠送別,就像墓地本身。

謝謝。


《活人墓》
1、
很多人到二十五歲就死了,卻要等到七十歲才埋。
死人有墓,活人自然也有。
我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守墓人,專為活人守墓。
墓地外表上是一排住宅樓,但我知道,這裡是世界上最大的活人墓。
這排樓有六層,五個單元,總計六十戶。
我住在1單元的101室,是守墓人世代相傳的住所,還有一把全部住戶的房門鑰匙。
實際上,每個來到活人墓的人,都是租客。我不算包租公,因為房租從不經我手,具體去哪兒,我也不得而知。
單元門口處有一對老年夫婦,常年坐在一棵大槐樹下,迎來送往每天進入墓地的活人。
我的二樓,是一個吃喝不愁的胖子,他的父母在附近的小區,為他留了一套房子,他自己有房子卻不住,而是來到活人墓,我估計他是想收房租以供日常開銷。
當然,這胖子沒有工作,唯一的嗜好就是叫了外賣,扣著大汗腳看網路直播。
高興時,便隨手打點美女主播一些銀子,不高興時,就在網路上發表惡毒言論。
據上一任的守墓人說,這個胖子在十八歲那年就死了,要等到六十歲才埋。
我問他為什麼,老人家當時笑著告訴我,那人每天吃喝玩樂,不務正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和廢人有何區別,而且他常年不運動,心腦血管早已埋下病患,又胸無大志,活著與死了,又有何分別?
我點點頭,心說是這麼個理兒。
而就在這天,胖子突然來敲我的門,大喊著說有急事兒。

2、
我利索的開了門,見他叼著一根煙,一隻胖手撐著我的門,咧著嘴說:「借個火。」
我問他:「你家沒打火機么?」
「早沒氣兒了,懶得去買。」
「哦,那你等會兒。」
我說完,去屋裡摸了盒火柴,從賓館住宿時帶來的,還印著商標和聯繫電話。
胖子接過後看了一眼,笑著發問:「這賓館咋樣?」
我不免心中驚訝,「你還有想出門的時候?」
「我就問你咋樣!」
得,脾氣還不小。
「一晚80,商務間,還不錯。」我笑著說。
他嘭的一聲把門關上,踏著拖鞋上樓了。
過了兩天,我的平靜生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
我打開門,發現是一個女孩兒站在門口,怯生生的看著我。
她穿著潔白的紗裙,梳著柔順的馬尾辮,抿嘴的時候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挺清純的一女孩兒。
她低著頭,手指在互相搓扭:「請問,你認識馬德彪嗎?」
我心驚,二樓那胖子?妹紙竟然找他?
但還是謹慎的反問:「你說馬德彪?長啥樣?」
妹紙伸開雙手,比劃著他的體態,「大概這麼胖,腦門兒有點大,頭髮有點兒稀。」
我點點頭,手往上指:「他住二樓。」
「我知道,可我去找他了,他不在家。」妹紙咬著嘴角,顯得很憂慮。
不在家?馬德彪有不在家的時候?
我心中起疑,但還是決定上樓去看看,於是拿起門上掛著的鑰匙,帶著妹紙上了二樓。

3、
「馬德彪!你開門吶!」
我使勁兒錘了兩下二樓的門,但一直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馬德彪的聲音。
妹紙面露擔憂的看著我,我問她:「馬德彪到底和你有什麼關係?」
她低下頭,眼神閃躲,「兩個星期以前,他找我借了兩千塊,而我只是他在培訓班上認識的同學。」
「什麼培訓班?」
「廚藝。」
我聽見這話,心裡泛起了嘀咕,這馬德彪常年叫外賣,怎麼捨得去學廚藝了?
而且最為關鍵的一點,他竟然捨得出門了,對於一個好吃懶做的人來說,肯定會有一個讓他無法抗拒的因素,才能逼迫著他去和外界妥協。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又加重力道敲門。
因為在守墓人的守則當中有明確規定,但凡是活人墓中的住戶,如果出現異常情況,守墓人有義務了解原因,因為在平常人眼中的一件小事,很可能就會影響到住戶的人生,甚至可以讓我的上司判定,他是否適合繼續在活人墓中住下去。
眼下馬德彪能放下懶惰的生活去學廚藝,這就屬於以上情況。
接連敲了幾下,馬德彪屋內還是無人應聲,我決定用手中的鑰匙打開,進去看一下。
妹紙見我拿起鑰匙,驚訝問道:「你有他的鑰匙?」
我笑了笑:「我有這排樓上所有人的鑰匙。」
「那你是?」妹紙突然瞪大好看的雙眼,「包租公?」
我搖搖頭,「很可惜我並不是包租公,我只是個宿管,這排樓上住的都是租客。」
妹紙撇撇嘴,似乎有些失望。
說話間,我已經打開了門。
在門閃開一道縫隙的瞬間,一股極其刺鼻的味道,從馬德彪屋裡飄了出來。
我和妹紙不約而同的向後退步,她捂著鼻子跟我說:「這什麼味兒啊?」
「不知道。。。」我用手遮住口鼻,慢慢向里踏進步子。
門口是一個簡易的鞋櫃,放著幾雙沾滿灰塵的球鞋,還有一雙馬德彪常穿的人字拖。
我心裡一驚,看來這兄弟沒在家,應該是出去了,想到這我剛要往外走,卻在看清客廳的下一刻,遍體生寒。
緊跟著我的頭皮發炸,連膝蓋都軟了。

4、
我終於知道,那股揮之不散的惡臭味兒來自何處。
在我面前的客廳里,遍地都是衛生紙與外賣包裝袋組成的垃圾,而在這些垃圾簇擁的正中間,是一個碩大的白色浴盆。
裡面盛滿了鼓起泡沫的黃色液體,正向外不停瀰漫一絲若有若無的酒精氣味兒。
只一瞬間,我就明白了,這是啤酒,馬德彪竟然將浴缸里灌滿了啤酒!
而他此刻就泡在這個盛滿啤酒的浴缸里,緊閉著雙眼,手中握著一把小刀,他的舌頭聳拉在發紫的嘴唇外側,像一條無脊椎動物一樣來回舔舐,他的雙手搭在浴缸的兩邊,厚厚的肥肉堆疊起一絲絲的皮膚褶皺,而更加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方,則是他的胸口處!
一道二十公分見長的傷口,正從裡到外不斷爬出一條條令人無比噁心的蛆蟲,混雜著不停向外湧出的血液,在他的身上來回亂竄。
這場面實在太過恐怖,讓我的脊背陣陣發涼,全身止不住的劇烈顫抖。
「撲通!」
一聲悶響從我身後傳來,我僵硬的轉過頭,卻看到白裙妹紙已經暈倒在地,她美麗的臉頰上還沾染著些許白沫,想必是受不了面前場景的刺激,而引發的胃部痙攣。
我咽了口唾沫,站在不知是死是活的馬德彪面前。
因為他聳拉在嘴外的那根舌頭,正用一種像鐘擺一樣的節奏不停晃動,我不能確定他究竟是死了,還是在以另一種形態活著。
我站在原地束手無策,冷汗迅速密布全身,濕透了我的衣領,我的手心。
然而,就當我鼓起勇氣,準備轉身扶起妹紙離開的一瞬間。
馬德彪,動了。
他竟然微微的抬起頭,那顆被酒液浸泡更顯臃腫的腦袋,以一種類似被上了發條的機械感,緩緩仰起,然後用兩隻瞳孔潰散的雙眼,直直的盯著我。
這一刻,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窒息感,心底忽然生出一張密密麻麻的恐懼大網。
我不停吞咽著口水,想跑卻發現雙腳紮根在原地,只能被動的等待著。
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麼,我想大聲喊叫,喉嚨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向仁慈的老天爺發誓,這只是我成為守墓人的第七天,之前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在活人墓中會發生這種無比恐怖的事情。
馬德彪吐著那根長舌頭,忽然咧動嘴角,然後露出了一個我所見過的最扭曲的笑容。
「嘎嘎嘎嘎。」
他的牙齒在互相打顫,以一種微小的頻率。
舌頭依然在搖擺,似乎永無止境。
我艱難的張大嘴,試圖想吸納更多的氧氣,以此來維持我瀕臨崩潰的思維。
突然!
馬德彪扔掉手中的小刀,雙手扶著浴缸緩慢的站了起來。
他胸部的傷口受到壓迫,從裡面湧出越來越多的蛀蟲白蛆,當我看到這幅場景,頭皮已經完全麻木。
「嘩啦。」
浴盆被帶起一圈水波,馬德彪從裡面稍顯笨重的跨了出來,當他挺著滿肚肥油,赤身裸體的靠近,我受到極度震驚的內心深處,突然爆發出一股強烈的衝動。
我衝上前,一腳踹在馬德彪的身上。
但當我的鞋底觸碰到他皮膚的一瞬間,我才知道我犯了一個多麼愚蠢的錯誤!
他的身軀就像一具灌滿鋼筋的鐵板,堅硬而沒有一絲彈性。
我被反震力推的向後踉蹌,馬德彪的步伐已經臨近,我幾乎能夠聞到他身上那股最為濃郁的惡臭,似乎就是整間房子內氣味兒的根源。
他五官扭曲,搖擺著長舌頭,站在了我的面前。
然後,伸出雙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他用無神的雙眼直視著我,嗓音沙啞而緩慢,含糊不清的說出兩個字:
「救。。。我。。。」

5、
當我聽到這兩個字以後,心中的恐懼竟然奇蹟般的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
這種感覺,很奇妙。
就像我正在看《午夜凶鈴》,突然看到不止一個貞子,而是十幾個貞子們排著隊從電視里爬出來。
當我看到第一個,絕對會扯著嗓子大聲尖叫,但當看到第十個,很有可能我已經審鬼疲勞,也許會走過去和她握手寒暄,再問一句你餓不餓,我下面給你吃?
畢竟,我是一個守墓人,沒有點兒職業素養,很難在活人墓立足。

現在我盡量保持冷靜,而馬德彪已經閉上雙眼,失去了意識,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我的手臂上,我一邊提防他傷口中的蛆蟲往我身上爬,一邊吃力的將他扶到牆邊坐好,然後急忙去查看妹紙的情況,幸好她只是受到了驚嚇,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外,脈搏和心跳還算正常。
我收回放在妹紙胸口的手,把她抱在懷裡,回頭看了一眼馬德彪,心中卻突然多了一些啟發。

記得老家曾有句俗語,用來形容人的懶惰,我覺得相當貼切馬德彪的遭遇。
「懶的身上都生蛆了。」
特別是我奶奶,每當看到年少的我賴床,她都會拍著我的肩膀說這句話。
在做守墓人之前,我從來沒有對懶惰有過直觀的感受,可在馬德彪身上,我看到了懶惰所帶來的恐怖力量。
先不去管是什麼東西傷害了他,起碼在上一代守墓人口中,我就已經了解到馬德彪的日常特點。
好吃懶做,一無是處,他總是能為自己的失敗找到借口。
或許不住在老房子里,而是選擇搬到活人墓,也是他的一種逃避。
可最後,他還是以另一種慘不忍睹的方式,被積攢在體內的懶惰所腐蝕。
而他的靈魂,恐怕早就已經腐爛不堪。
看著馬德彪毫無血色的臉,我想到了活人墓存在的意義。

死人墓是用來安放死了肉體的靈魂,活人墓則是用來安放死了靈魂的肉體。

每個來到活人墓的活人,其實早就死了。

把妹紙抱進我的房間安頓好後,我急忙跑上二樓,站在馬德彪身前掏出了手機,給活人墓的主管老閻打去了一通電話,簡單敘述了事情經過後,我在房間里開始等待老閻的到來。
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我的職能範圍,身為一個守墓人,我只負責為來此租住的活人登記,並且處理他們的日常瑣事。
但如果發生這種流血事件,那就要交給老閻來管。
趁等他的空當,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老閻的情景。
忍不住笑出了聲。

6、
我聽見踩踏樓梯的聲音,趕忙收斂了笑容。
老閻來了。
他戴著一頂大檐帽,鼻樑上架著復古墨鏡,穿著一件白色的大炮子,外表酷似《讓子彈飛》裡邊的葛大爺。
老閻一進屋,我就迎了上去:「您來了。」
「201住戶。」老閻瞥了我一眼,「到底怎麼回事兒?」
我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往旁邊看。
老閻摘下墨鏡,轉頭看見了靠牆坐著的馬德彪。
「哎呀卧槽!」他蹦了起來,踉蹌著退後,「這誰啊?」
「201住戶馬德彪。」
「哎呀我的媽啊!這孩子咋長的比你還丑!」
「嗯。。。呃。。。」
「具體怎麼回事兒,給說說。」老閻摘下帽子,看了一眼客廳中的浴缸,皺著眉頭又蹲在馬德彪身邊,揪起他一隻胳膊仔細查看。
我捋著思緒,揉著臉說:「今天有個小姑娘敲我的門,說找馬德彪,她說前段時間馬德彪和她一起參加了一個廚藝培訓班,借了她兩千塊錢就。。」
「等等!」老閻猛地揮手打斷了我,「小姑娘?」
我點點頭:「對,怎麼了?」
老閻臉色嚴肅的說:「這事兒很蹊蹺,我想先和那個小姑娘聊聊具體情況。」
我直直的看著他,可老閻的臉上除了認真,還是認真,找不到一絲破綻。
「那姑娘在我屋呢。」
老閻一聽這話,突然站起來,朝我吹鬍子瞪眼:「你說什麼?你,你們?」
我對他很是無語,加重語氣對他說:「咱們能不能先談正事兒,您老正經點行不行?」
老閻看我有點兒急了,便裝模作樣的清清嗓子,站起身在客廳里踱步,手掌順著浴缸的邊緣摸索,「你剛才說馬德彪借了小姑娘兩千塊錢,然後呢?」
「然後姑娘說聯繫不上就來找他,結果敲不開門就來找我,我打開門就看見馬德彪成這樣了。。」我看著盛滿酒液的浴缸,心裡不知怎麼又犯起了噁心。
老閻點點頭,用手指沾了一點兒浴缸中的啤酒,然後放在鼻前聞了聞,接著他做出了一個讓我無比汗顏的舉動。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

「青8。」老閻眯起眼,像個行家,「這小子平常收入怎麼樣?」
我摸著額頭的汗,回憶上一代守墓人的話,「我記得好像他一個月雜七雜八的能掙五千。。但主要都是他收的房租錢。」
「那他家裡還有沒有什麼人?有幾位女性,年齡都多大,長相如何,身高如何?」老閻莊重的看著我,口氣急促。
我咽了口唾沫,看向胸部傷口還在冒出血泡的馬德彪,再看向一臉凝重的老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這個人已經懶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還有,您問的這些問題,和他這事兒有什麼關係嗎?」
老閻點點頭:「相當重要。」
「我建議,咱們還是先救救他。」我指了指馬德彪,他胸部的傷口仍舊在向外爬出令人噁心的蛆蟲,似乎他的體內有一個巨大的蟲巢,我越想頭皮越麻,趕忙移開視線。
「他沒救了。」老閻面露遺憾,「我認為,這事兒應該和他借的那兩千塊錢有關。」
「那您的意思是?」
「咱們去找那個小姑娘問清楚。」老閻戴上帽子,走向門口,見我還楞在馬德彪身旁,他催促著我離開,「別看了,走吧,再看也救不了他,我會給上頭打電話,讓他們派人來把他處理了。」
我嘆口氣轉過身,想起那天馬德彪跟我借打火機還活蹦亂跳的,心裡難免有些五味雜陳。
突然!
我又聽到了一陣熟悉的「嘎嘎」聲從身後傳來,在安靜的客廳里相當突兀刺耳,我的頭皮猛地發炸,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是馬德彪牙齒打顫的聲音,上下牙齒快速碰觸,讓我忍不住的心慌意亂。
老閻顯然也聽到了,他立馬變了臉色,擠過我一步跨到馬德彪身邊。
我轉頭盯著馬德彪,見他已經睜開雙眼,空洞的瞳孔緩緩收縮,那根露出嘴外的長舌頭,又重新開始擺動,胸部傷口也正向外不停湧出一股股奇臭無比的氣味兒。
我強忍著胃中的酸楚站在老閻身後,見老閻毫不避諱的揪住那根滴淌涎液的長舌頭,任由越來越多的蛆蟲從馬德彪口中瘋狂湧出,然後用力向下一扯!
對此我心中並無恐懼,只是覺得異常反胃,因為我親眼所見,一個懶惰成疾的人,他的舌根竟然完全變成了黑色!
老閻手裡握著那根腐黑舌頭,沉默凝視著馬德彪身上的異象,數秒後,老閻的臉色劇變,近乎是顫抖著驚呼出聲。
「是它!!!」

7、
「它?它是什麼?」我心裡莫名一緊,雖然與老閻認識時間不長,但他臉上的那種震驚和焦慮,還是讓我覺得整件事比我想像的要更加複雜。
老閻放開馬德彪的舌頭,蹲在地上從褲兜里摸索,片刻後他抽出一張紅色的彩頁遞給我,我急忙一把接過仔細查看。
「包小姐一夜380?」我抬起頭,瞪大雙眼看著老閻。
他一張老臉立馬漲的通紅,神情尷尬的回頭奪過彩頁,「咳咳,拿錯了,走路上別人發給我的。」
「可上面寫著『高級VIP閻先生』啊。。。」
「那不重要!」老閻加重了語氣,這回反倒比我還認真,「正事兒要緊。」
我點點頭問他:「那您剛才說的『它』到底是什麼?」
老閻將手再次伸向褲兜,從裡面摸出一張白紙,他確認過後遞給了我。
當我看完白紙上的信息後,終於明白了老閻的震驚從何而來。
「請各活人墓有關單位注意,古獸渾噩脫離管制,如果發現其行蹤務必及時向上級彙報,以免造成傷亡事件。」
我逐字逐句的念完後,倒吸了一口涼氣,問向老閻:「這個渾噩,是個啥?」
老閻眯起深沉的眸子,揉著下巴說:「這玩意兒是種意識層面的生物,它沒有固態外表,能與人性中的陰暗產生吸引力,喜歡侵襲意志力不強的人,就比如這個馬德彪,你不是說他很懶嗎?那就不知道他在哪兒碰見這玩意兒,渾噩一看他,那就是王八看綠豆。」
我補上話茬:「對上眼了!」
「對咯!」老閻點頭贊同,他又想起來什麼,抬頭看著我發問,「你說這胖子平常懶的都不出門兒,整天宅在家是吧?」
「對,你看這地上的垃圾,他連煤氣灶都懶的開,那電腦鍵盤上的灰從來不擦,有時候起的晚了還不刷牙,連衣服都不自己洗,真不敢想如果沒有外賣軟體,他會不會早就餓死了。。。」
老閻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嘖嘖稱奇:「你對他這麼了解?」
我面兒上有些掛不住,清了清嗓子說:「這不是很多年輕人的共性嗎。。。現在會自己做飯的不多,會收拾家務的則更少,而那個不刷牙的事兒,我自己就干過,不過衣服我倒是自己會洗,畢竟有洗衣機。。。」
老閻笑了,自從進門以來他露出了第一個笑容,但是充滿了深深的鄙視。
我撇撇嘴,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過分糾纏,急忙岔開話題說:「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老閻指了指樓下,眯起一雙賊亮賊亮的眼睛:「去跟那姑娘聊聊,這胖子一年到頭不出門兒,既然你說他去了一次廚藝培訓班,那我想渾噩那玩意兒,肯定就是在那裡和他對上眼的。」
我哦了一聲,眼神詢問老閻該怎麼處理馬德彪,畢竟不能讓他就那麼狼狽的坐著,雖然丑是丑了點兒,可他歸根結底是個人,不管他現在的模樣有多醜惡,我都無法讓自己坐視不管。
老閻掏出手機發出條信息,對我揮揮手,「搞定,已經通知上頭了,待會兒有人來解決,咱們走吧。」
我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舌頭搖擺的馬德彪,重重嘆息一聲,跟著老閻走出了201的大門。
下定決心要找那個白裙妹紙問清楚,馬德彪究竟在廚藝培訓班遇到了什麼,又為什麼要借那兩千塊錢。
我關上了201的房門,轉頭一看卻不見老閻的身影。
果然,這色老頭兒跑的比兔子特爹還快。
可我就想問他一句,你帶鑰匙了么。。。

8、
我來到家門口,看見老閻站在那兒,一副抓心撓肝的表情,他沖我擺擺手,急不可耐的說:「磨磨蹭蹭的,快開門!」
我撇嘴苦笑,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帶著老閻走進去,我突然發覺房間里多了一絲淡淡的清香,仔細一想才恍然大悟,平常就我一個大男人住這兒,想來是因為多了個妹紙。
老閻急切的從我身旁擠過去,一邊往屋裡走,一邊摘下帽子大喊:「姑娘呢?小姑娘在哪兒呢?」
我剛想跟他說在卧室,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簡直是聲嘶力竭,我急忙快步跑過去,進屋一看頓感頭大。
妹紙已經醒了,正斜靠在床上用雙手緊緊捂住胸口,反觀站在她面前的老閻,帶著一臉「小妹妹你不要怕大爺只是想跟你做遊戲」的表情,笑眯眯的看著她。
我咳嗽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對老閻說:「閻大爺,您能不能別整天看見小姑娘就不正經,我知道您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可您這也太過了吧。。。」
「你懂個屁!」老閻看都不看我,對妹紙笑著說「小妹妹,今年多大了啊?」
妹紙緊咬著發白的嘴唇不停搖頭,一副怕極的模樣,前腳剛剛親眼所見馬德彪的駭人慘狀,後腳又遇到老閻這種老不正經,還真是難為她了。
我實在看不下去,加重語氣大吼,「行了!正事兒要緊!」
老閻被我嚇了一跳,剛要對我發火,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捏著嘴唇上的鬍鬚,輕咳了兩聲掩飾尷尬,轉而對我說:「是你小子問,還是我問?」
我把他推到一邊,慢慢走近妹紙,誰知她現在神經異常緊張,下意識的大聲尖叫:「啊!你幹什麼?你不要過來!」
我抬起雙手,示意我很安全,然後微笑著解釋:「你忘了,你來我這找馬德彪,然後咱們到他家後,你就,你就暈過去了。」
我刻意不去描述馬德彪的慘狀,但妹紙還是回憶起看到的場景,我能清晰的看到,她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密,我靈機一動去客廳倒了杯水,回來後遞給她,「渴了吧?你先喝點兒水,緩緩再說。」
妹紙看看我,又看看沉默的老閻,精神狀態正慢慢趨於好轉,她遲疑的接過杯子,然後一口氣把水喝了個乾淨,我看著她的可憐模樣不禁感慨,挺純的一姑娘,竟然會結交馬德彪這種懶漢,到最後又被嚇的六神無主。

究竟是馬德彪嚇人,還是懶惰更加可怕呢?

我下意識的搖搖頭,不免有些唏噓。

有了馬德彪的遭遇作警鐘,我會儘可能的去改變。
但不會再逃避。

而下一步,是該面對渾噩了。

9、

妹紙雙手握住杯子,眼神漸漸明朗,她深呼吸兩口氣,試探著問我:「那個,我好像沒事兒了,那個誰。」她說到這兒,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馬德彪,他怎。」

我直接打斷了她:「先別管他了,現在我想問你一些很重要的問題,希望你能認真的回答我,可以嗎?」

妹紙點點頭,示意沒問題。

我看向老閻,用眼神徵求他的意見,他抱著胳膊站在旁邊,默許我發問。

我盡量捋清思緒,組織好語言後,對妹紙輕聲說:「你能不能詳細說說,馬德彪參加廚藝班的情況?」

「大約一個月前,我早上照例去參加廚藝培訓,進門之後就聞到一股汗臭味兒,一聞就知道是那種不常洗澡的邋遢味道。」妹紙抿著嘴唇,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然後我就看見了坐在後排的馬德彪,當時教室里的人不多,但都刻意的躲著他坐在前面,所以他一個人坐在窗口位置相當扎眼。而且他臉上還有些小痘痘,經常熬夜那種,總而言之,雖然不想以貌取人,可就個人衛生而言,他給我的第一印象非常邋遢。。」

「後來呢?」

「後來,你應該也知道,現在的培訓班,很多你只要交了錢,老師們態度都還算不錯,不過我們這些學員都能看出來,老師也挺反感他,基本和他沒有交流,有時候馬德彪提問,他也裝作沒聽見。。。」

我點點頭,跟老閻對望一眼,能看出來老閻也覺得很尷尬。

一個二十好幾的大男人,因為個人作風問題,受到其他人的孤立,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在培訓班上或許不用結交朋友,但那顆求學的心,肯定會因此備受冷落。

我還是覺得馬德彪作為一個成年人,放任缺點去破壞自己的生活,或許在他的世界裡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可如果達到了損人不利己的程度,那最終受到傷害的,還是自己。


別人拿著刀子想要傷害我們,只要我們一直心懷警覺,自然可以及時做出反應,甚至全身而退,毫髮無損。


自身的缺點,永遠是一柄無形之刃。


你看不見,也摸不著。


它劃不破你柔嫩的肌膚,刺不穿你堅硬的骨骼,卻可以將內心切開一個不易察覺的細小傷口,一滴一滴放干你身上的鮮血。


直到渾身冰涼。


到時候就算你想去觸摸陽光,卻再也沒有舉手的力氣。


甚至連資格都沒有。


10、

我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見妹子正安靜的等待著,我沖她略帶歉意的微笑,示意她繼續。

妹紙點點頭,卻突然想起來什麼,眉頭越皺越深:「這種孤立馬德彪的情況持續了沒多久,培訓班又來了一名新學員。」

「新學員?」我愣了愣,然後轉頭看了一眼老閻,能看出來他的表情相當凝重。

「對,但不知怎麼回事兒,他好像和馬德彪一見如故,兩個人特別投緣,而且一點兒都不嫌棄馬德彪邋遢,還和他勾肩搭背的聊天,倆人天天粘一塊,讓我們很多人都無法理解。」

我下意識的將渾噩與這名新學員聯繫在一起,同時問向妹紙:「那個男人長什麼樣?你有他照片嗎?」

老閻站起了身,掏出手機,似乎在翻找照片,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等待著妹紙的下文。

誰知妹紙接下來的一番話,讓我和老閻不約而同的瞪大雙眼,差點兒就破口大罵卧槽特個馬德彪!

妹紙將几絲亂髮撩到耳後,搖了搖頭說:「你們理解錯了,我說的她是女『她』,不是男『他』。她是個女的,而且很漂亮,不對,用漂亮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外在,她身上有一種非常迷人的氣質,身材也很棒,就連我這個女人看到都會有點兒小自卑。所以我才會說,她能跟馬德彪勾肩搭背,讓我們所有學員都無法理解。」

聽了這話,我的心頭有一千萬隻草泥馬追著一千萬個王尼瑪來回狂奔,久久不能平息。

也越發對這個相當不拘小節的美麗女人感到好奇。

而我轉頭再看向老閻。

果然,他的嘴角流淌出發自肺腑的渴望口水。

而他的眼睛裡就好像站著一個齊秦老師。

在用激情澎湃的男高音,唱出那首紅遍大江南北的歌曲。


我是一頭來自北方的狼。。。


11、

神秘的美麗女人,有意思。

我轉而用力握住了老閻的肩膀,示意他冷靜,我知道他對於美女基本沒有抵抗力,但他如果再表現的如此不堪,就真的太過分了。

老閻一邊擦著口水,一邊瞪著我說:「好了好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況且我這個愛好全公司都知道,你能不能別這麼看著我?」

我收回鄙夷的視線,嘆了口氣,繼續對妹紙說:「那馬德彪借你兩千塊錢是怎麼回事兒?」

妹紙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天我去照常上課,但馬德彪好像請假了並沒有來,到中午結束的時候就我一個人還沒走,他突然衝進教室,我看他滿頭大汗很急切的樣子,然後他對我說有急事兒,需要用錢,我第一反應當然是不會借給他,畢竟沒什麼交情嘛。」

說到這兒,妹紙舉起手中的杯子,讓我再給她接杯水,我倒完水回來遞給她說:「然後呢?」

妹紙小口喝著水,她咬著發白的嘴唇,似乎回憶起來有些艱難,「但是他一直在哀求我,說是救命錢,我這人吧平常就看不得別人找我幫忙,再加上他掏出身份證什麼的押給我,我最後實在不忍心看他一個大男人低聲下氣的樣子,就,就借給他了。哦對了,其實他一開始想借一萬,我留了個心眼兒,所以只借給他兩千。。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一萬?!」我脫口而出,這胖子怎麼看也不像缺錢的主兒,卻跟一個不怎麼熟悉的培訓班同學借一萬塊,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越發讓我覺得撲朔迷離,妹子已經給了我想要的答案,接下來,是應該去一趟那家廚藝培訓班,然後順藤摸瓜找到那個神秘女人。

我想起了那天馬德彪找我借火,詢問我賓館的環境怎麼樣,看來他應該是要跟這個女人去開房,然後兩個人在氣氛旖旎的房間里,做出了某些不可描述的行為。

想到那種滿是違和感的畫面,我心中莫名的有些噁心,整個人覺得異常尷尬。

不知道馬德彪當時會不會先洗澡,畢竟姑娘們都不太喜歡渾身油膩的漢子,和自己,那樣。。。

思前想後,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這個神秘女人應該就是渾噩的化身,她誘惑了馬德彪,最終殘忍的重傷了他。

如果真像上級發布的公告中所說,渾噩出逃會引發傷亡事件,但她完全可以直接一刀把馬德彪給捅死,何必要如此麻煩。

那她費盡心機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我想不通這一切的關聯,感覺自己走入了一個死局。

細細想來,全身上下不由得生出一絲刺骨的寒意。


12、

我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然後給老閻使了一個眼色,又對妹紙說:「好吧,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其他的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妹紙這時候已經喝完了第二杯水,她不好意思的看著我,舉起手中的空杯子說:「我剛才好像出了太多汗,口渴的厲害,能不能再幫我倒杯水?」

「當然沒問題。」我接過杯子倒滿後遞給她,「一會兒你是回家,還是?」

她笑著搖搖頭謝過了我的好意,我剛要說話,老閻卻一把推開我,非常熱心的對妹紙說:「小妹妹,你不要怕啊,我是他的下屬。」老閻指了指我,笑的很得意,「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可以先在這兒休息,不用擔心,在這裡沒人可以打擾你喲,休息好了也不要急著走喲,等著我們回來喲~還有,我們倆要去一趟那個培訓班,麻煩你說下地址唄。」

我聽著一個起碼得有五十歲的老男人,一口一個喲,讓我感覺比馬德彪的慘狀還要噁心。。。

妹紙羞怯的低頭笑笑,忙說那怎麼可以呢。

老閻熱切的沖她直擺手,不停解釋勸慰,最終妹紙拗不過他只好點頭答應,我看她面色不太好整個人很虛弱,自然也沒有意見。

妹紙把地址給了我們,老閻記在手機上順帶要求添加妹紙的微信號,結果非常尷尬的,被妹紙以沒記住微信號這種理由給婉拒了。

像我這種明白真相的吃瓜群眾,自然喜聞樂見。

我把活人墓的鑰匙放好,確保了錢包帶在身上,叮囑妹紙在家注意安全,又給她拿了個盛滿開水的暖壺放在卧室後,便拽著不停跟妹紙說再見的老閻,走出了101的房門。

可是當我把門關上,走出活人墓的那一刻。

心中突然多了一股莫名的恐慌,我不明白這股恐慌從何而來,直到我下了計程車,來到了廚藝培訓班的大門前。

這股恐慌都未曾漸弱一分一毫。

13、

廚藝培訓班布置的很簡單,一共兩間教室,一間辦公室,還有一間放置廚具的小屋。

我和老閻敲響了辦公室的房門,很快裡面傳來了中年男人的醇厚嗓音:「請進。」

老閻跟在我後面,我率先推門而入,朝屋裡坐著的人打招呼:「您好。」

伏案書寫的中年男人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架,疑惑的看著我:「你們是?」

「我們是馬德彪的朋友。」我很客氣的回答,然後問他:「您對他有印象嗎?」,老閻朝他點頭微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哦,你說馬德彪啊,當然有印象!」中年男人苦笑著站起身,「怎麼了?」

我看著他臉上無奈的神情,驗證了妹紙所說,看來馬德彪的確不太受歡迎,我接著用事先想好的措辭,想確認妹紙所說的時間點是否一致,然後對中年男人說:「他家裡最近找不到他了,打電話也關機,一家人都挺著急的,讓我們幫著給找找,您有他的信兒嗎?」

中年男人微微錯愕,搖頭說:「這個我也不清楚,他有一段時間沒來了。」

「大概是多久?」我說。

他想了想,掏出手機看了眼日期,「我最後一次見他,應該是,哎呀實在抱歉,我記性不太好也不常過來,平日里都是培訓老師們在這兒管理,所以想不起來了。」

我頓感詫異,急忙問他:「你不就是老師嗎?」

他笑著搖搖頭:「老師們今天都不上班,我是這裡的負責人,來看看最近的學員招收情況。」

我瞭然的點頭微笑,卻頓感心中的那股恐慌正在蠢蠢欲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我心間稍縱即逝。

讓我恨不得抓心撓肝,難受到極點。

我轉頭看向老閻,見他正習慣性的眯眼打量著中年人,我順著話茬剛想往下說,腦海中卻突然沒來由的閃了一下。

等等,這老闆說自己記性不好,也不常來,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見過馬德彪的次數相當少?

不對,不對,不對。

馬德彪,妹紙,老閻,神秘女人。

這其中肯定有什麼東西在誤導我。

這東西肯定是故意把我往死局裡繞,就好像我早上出門,突然找不到家裡的鑰匙,就算把家裡都快翻遍了也找不到,但我知道,它肯定就藏在一個我每天都能看到,但就是這時候想不到的地方!!

是什麼,是什麼東西,究竟是他媽什麼東西在誤導我?!!

等等,鑰匙,鑰匙,原來是他媽的鑰匙!!

卧槽!我著了小鬼子的道兒了!!

想到這兒,我胸口處連著雙臂的皮膚驟然緊繃,隨即炸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一股熱血瞬間直衝頭頂,我卻只感受到腦門兒陣陣發涼,忍不住的渾身顫抖,遍體生寒。

我僵硬的抬起頭,下意識看向滿臉疑惑不解的中年老闆,再直直看向老閻,忍受著心中那股恐慌情緒的瘋狂蔓延,先對老闆說了聲抱歉,然後腳步不穩的攬著老閻走出辦公室,壓低了聲音急忙問他:「老閻,我記得咱們來之前,你對那妹紙說,咱們活人墓很安全是吧?」

老閻沒好氣的瞪我一眼,不耐煩道:「幹嘛?你小子到底怎麼了,突然變這個熊樣!」

「你就說是不是?!」我咬著牙,感覺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

「是,平常人就算硬闖也找不到,因為有墓地機制,就好像死人墓里的機關一樣,外圍有障眼法,所以他們看不見,自然就進不去。怎麼了,你擔心那妹紙的安全?」

「不是這個問題,那如果一個正常人想要進入?」

老閻撇撇嘴,捏著鬍鬚說:「除非有人把他領進去。」

「卧槽他個姥姥!!」我近乎是扯著嗓子破口大罵,然後拔腿就往外跑。

老閻在後邊追著我喊:「你小子傻了?犯他媽什麼混呢!」

我轉過頭,喘著粗氣,瞪大了乾澀的雙眼,指著老閻的鼻子,第一次以下犯上,怒聲狂吼。

「老閻,你他媽就是一個看見漂亮女人,都忘了自己姓什麼的臭傻逼,卧槽你大爺的!完了,全他媽完了!!!」

14、

我狂奔到路邊剛攔下一輛計程車,老閻就喘著粗氣追到我身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吞吐著問我:「你,你小子到底怎麼回事兒,竟然敢,敢罵我,我他媽削,削你,信不信?」

削我?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看著他那讓酒色掏空的瘦弱身子骨,冷冷的說:「你要再廢話不趕緊上車,恐怕得出大亂子。」

老閻扶著腰拉開車門,一屁股墩進后座,我坐進前排給司機師傅說了地址,趁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老閻平緩了一會兒,滿臉不悅的問我:「到底怎麼回事兒,你給說說。」

我捋著思緒,挑了個很能說明問題的疑點講起:「你還記得那個妹紙一共喝了幾杯水嗎?」

老閻捂著腦門兒,瞪著眼說:「我怎麼知道!」

我咧了咧嘴,比了個ok的手勢:「三杯。」

「那又怎麼了?」

我搖搖頭反問:「可她從始至終都有一個小動作,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她每次說完話或者喝完一口水,都會咬一下嘴唇,而且她的嘴唇一直在發乾,就算喝了三杯水,可還是很乾。」

老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突然大叫道:「你的意思是說,她這是種性暗示,目的是想跟咱倆其中一個人親嘴兒?」

這傻B。。。

我恨不得掐死他!

我強壓心頭的怒氣,跟他解釋:「一個體格柔弱的少女,接連喝下三杯水,嘴唇卻還是發乾,難道這一點都不可疑嗎?」

老閻很不爽的回答:「她不是都說自己口渴了?」

我轉過頭直接扯著嗓子質問他:「你回家去忍著不喝水到嘴唇發乾,然後看看自己喝完三大杯水之後,一張臭嘴能濕成什麼吊樣!!」

「我,我,我,」老閻找不到理由反駁,一時語塞,舌頭打著捲兒說:「那,那然後呢?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啊?」

我看著前方擁堵不堪的車流,轉頭面向他,心急如焚的說:「這隻能說明她有問題,但是你別急,我很快就會讓你明白。第二,那個妹紙看到馬德彪那個慘樣,竟然全程沒有讓咱報警,就連一句這樣的話都沒有,你覺得正常嗎?。」

老閻怔怔的看著我,仍然是想不通的一副表情,數秒後他突然「啪!」的拍了一下腦門兒,似乎覺的一下不夠,他又用雙手狂扇頭皮。

頓時車廂里響起一陣響亮乾脆的「啪啪啪,啪啪啪啪!」。

司機師傅在前邊握著方向盤,急忙大叫:「誒誒誒,想訛人是不是,你倆想訛人是吧!」

我急忙攔住老閻,又向司機師傅賠笑臉兒,「師傅您誤會了,他有間歇性癲癇,時不時的就抽。」

老閻咬牙切齒點點頭:「對,我有癲癇,我不但有癲癇,我還有神經病。」

司機師傅重重呼出一口氣,繼續專心開車。

我接著對老閻說:「第三,我覺得根本就沒有什麼神秘女人,全是那個妹紙在胡扯!」

老閻驚訝反問:「為什麼?」

「你看那個老闆,他連今天是幾號都得掏手機來看,就他那記性,你覺得他能記住什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我笑了,大聲的笑了:「哈哈哈哈,老閻啊老閻,你可真是糊塗啊!這麼跟你說吧,那妹紙就是個托兒!她今天出現在這兒,都是早就計劃好的,她來找我,我帶著她去找馬德彪,然後她暈倒,我再把你喊來,之後我們去找她問情況,她知道我們會問她廚藝班的事兒,更會來廚藝班找神秘女人,你不是說了嗎,全公司都知道你好色,所以你肯定會來,來了我們肯定又什麼都問不出,因為她早就知道,今天是那個記性不好的老闆值班兒!」

「你他媽能不能把話一次性說完?」老閻怒了,一巴掌又拍在自己腦門兒上,似乎這是讓他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

我重重的嘆口氣:「哎!沒想到啊,咱們都被人當成了棋子,我說的這些,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都不重要,這個局唯一關鍵的一點,就是只要把咱們倆引開就好了,而你就是關鍵。因為知道你這個人的弱點是好色,就需要安排個妹紙來做局,所以渾噩既不是神秘女人,也不是那個妹紙,而是一個我們從直觀角度上會忽略的存在,就像在家裡找不到鑰匙一樣,再淺顯點兒,馬德彪那根發黑的舌頭,胸部的傷口都讓我們以為他沒救了,但為什麼他要泡在一個盛滿啤酒的浴缸里,僅僅是因為他愛喝青8嗎?」

聽完我的解釋,老閻沉默了片刻,然後頹然的靠在后座上,神情無比失落,破口大罵:「好一招調虎離山,狗日的馬德彪!」

「不!」我否定了他,「你還記得嗎?你說過渾噩沒有固態特徵,能夠侵襲人的意識,而且如果放在正常情況下,我覺得你不可能意識不到那個妹紙有問題,反而是因為你今天用手指沾了浴缸里的啤酒,竟然伸出舌頭舔了舔,你就變得好像中毒一樣,影響了你的邏輯思維。所以真正的渾噩,根本不是馬德彪,他也只不過是被渾噩操縱的奴隸,況且誰會變態到在客廳里放個浴缸,裡面倒滿啤酒洗泡泡浴?馬德彪懶是懶,但他不是變態。」

「那渾噩到底是誰啊?!」

我望著逐漸接近的活人墓範圍,平靜的說出了答案。

「是那一缸啤酒。」

15、

當聽我說出這句話後,老閻呆愣了足足五秒鐘,而後突然嘴角抽搐著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我明白啦我明白啦!」

他抱頭狂喜,張大了嘴急促呼喊:「渾噩從公司里出逃,它需要啤酒進行寄宿,馬德彪通過外賣買來啤酒,他喝了啤酒等於把渾噩灌進了肚子,然後渾噩控制他買來更多的啤酒倒進浴缸,它舒舒服服的躺在裡面,再操縱馬德彪去廚藝班感染妹紙,接著把妹紙領進活人墓,同時把馬德彪和妹紙這兩招棋下出來,目的就是把你這個守墓人調虎離山,我果然是傻啊!我是真傻啊!渾噩渾噩,喝多了酒誰不渾噩?哈哈哈哈!」

老閻失心瘋一樣在計程車里搖頭大笑,整個人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

我茫然無措的看著他,不知如何開口。

正巧到了地方,司機鐵青著臉讓我們下車。

我望向近在咫尺的活人墓區域,心裡重新升起一股莫名而又熟悉的恐慌,緊張的額頭冒出冷汗,但還是強笑著跟司機道歉。

我從后座里扶著老閻出來,他依然沉浸在思路暢通的興奮之中,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用力抱住他往活人墓走去。


突破了那層看不見的屏障後,我拐進了一條幽深的巷子。


我用肩膀吃力的架起老閻,一步不停的往前走,他趴在我的肩頭痴痴傻傻的顛笑。


風兒驟緊,吹拂著道路兩旁的大樹沙沙作響。


太陽的光輝逐漸暗淡,轉眼間烏雲密布,讓人心悸的陰暗緩緩籠罩在活人墓的上方。


我凝視著孤單聳立在空地上的樓房,竟然奇蹟般的冷靜下來。


或許是因為狂妄的大風,吹走了我心中的陰霾。


我揚起嘴角,抬頭望向灰色的天空。


下一刻,大雨滂沱。

——————————

《活人墓》

卷二

前言:

很多人到二十五歲就死了,卻要等到七十歲才埋。

死人有墓,活人自然也有。

我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守墓人,專為活人守墓。

我的直屬上級,老閻,年約五十歲左右。
他這個人除了好色之外,目前來看沒有任何過人之處。
關於他的過去,我知之甚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活人墓地是一排六層的住宅樓,有五個單元,共計60戶。
墓室即是住戶的房間,墓門即是家門。

除此之外,活人墓的領導層對外統稱為「公司」,我不知道「公司」總部在哪兒,除了老閻和上一代守墓人之外,更沒有見過第三個管理者。

準確來說,我在活人墓中只工作了七天,對墓里的很多規矩還不了解。
我的主要工作是負責墓中住戶的租住登記,以及一些日常瑣事。
還有最為重要的一條,保管好所有住戶家門的備用鑰匙。

但就在今天,201室發生了一件慘案,住戶馬德彪慘遭重傷,生死不明。
我和老閻,還有另一名白裙女孩兒,被設計成了局中人,踏上了一條前途未卜的恐怖之路。

目前所有的線索,都將幕後黑手指向古獸渾噩。
它的目的,經過我初步推斷,應該是要吞噬所有活人墓住戶的意識,如果不出意外,此刻它已經成功實現了自己的陰謀。
擺在我面前的首要問題,是要確保59位死了靈魂的活人,以及一位無故牽連其中的女孩兒,是否仍舊安全無恙。
其次是找回那串活人墓的備用鑰匙。
這是我的工作職責所在,我無法選擇逃避。
如果渾噩的背後,還隱藏著更大的驚天陰謀,我勢必會揭開那層醜陋的面紗,查清所有事實的真相。
因為它不止毀掉了我原本平靜的生活,還將我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最後不管結局如何,由渾噩引發的所有罪過,都有我的一份責任。
我可不想下半輩子,都活在贖罪的痛苦煎熬之中。
心懷愧疚,永遠沉淪。

——————————

1、
我帶著精神有些失常的老閻回到活人墓,迎接我的卻是一場滂沱大雨。
老天爺似乎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提醒著我前方有危險。
我心中隱隱多了些不好的預感,或許馬德彪的遭遇,只是一個恐怖的開端。
而更加恐怖離奇的遭遇,還在前方悄無聲息的等待著我。
我瞥了一眼老閻,或許是因為神經受到過度的刺激,他不知何時已經沉沉睡去。
我叫了他幾聲都沒有任何回應,索性不再理會,便架著老閻快步向前走去。
活人墓的大門敞開著,從裡面依稀射出幾縷昏暗的光線。
恍恍惚惚間,透露出一股難以言明的詭異。
走到了活人墓的單元門下,我定了定略微慌亂的心思。
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整。
可令我感到惶恐不安的是,那對迎來送往活人的神秘老年夫婦,並沒有照舊出現在門口的大槐樹下,這再一次驗證了我的想法。
很有可能,活人墓中的住戶們已經遭遇不測。
我強撐著酸痛的肩膀摟緊老閻,抬頭向上看了一眼。
在確認安全後,我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朝著單元內艱難的踱步走去。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難聞的刺鼻氣味兒,我揉了揉鼻子皺起眉頭,不由的提高警覺。
等我架著老閻站在了101室的門前,我的心驟然一緊,差點兒驚叫出聲!
我急忙死死咬住嘴唇,卻連呼吸都開始變的急促。
因為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2、
我的大門敞開著,屋裡一片昏暗。
馬德彪背對著我坐在地上,他的舌頭隨著節奏緩緩搖擺,身體四周流滿了粘稠而又無比腥臭的黃色酒液。
我的鼻腔受到了強烈的刺激,一股莫名的窒息感瞬間將我的喉嚨堵住,我雙腿發軟,直直盯著馬德彪,他肥厚的背部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蟲,整個人就像一具潰爛的蟲巢,已經被懶惰和渾噩完全腐蝕。
我強忍著胃部的抽搐,提起身上最後一絲力氣,將老閻扶進相較乾淨的廁所,肩膀上猛地一松,讓我不由的打了個哆嗦。
我緩過勁兒來,扶著牆邊向客廳里探頭望去,馬德彪一直保持著奇怪的背對姿勢,他的雙手在胸前微微晃動,似乎在寫著什麼。
我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等了大概十秒鐘,卻感覺比一千年還要長。
但妹紙的安危如鯁在喉,逼著我沒辦法不去面對,我咬了咬牙,揉了揉發麻的臉,走出了廁所。
當我踮著腳尖走到馬德彪身後的同時,一陣令我毛骨悚然的「咯咯聲」,突然從馬德彪的嘴中傳了出來,我心頭莫名一緊,腦海里立馬浮現出一張牙齒潰爛的大嘴,頭皮緊跟著就發炸了!
我僵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麼,但我知道如果我一直不採取行動,很有可能我就會被馬德彪發覺,至於後果,我不敢想像。
突然!
馬德彪晃悠著爬滿蛆蟲的大腦袋站了起來,我身上立即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膝蓋軟的就像被人抽離了骨頭!
他緩緩的在我面前轉過身,然後我看到了,令我一生難忘的場景。

3、
我看著他,頭皮發麻,就像被人用針狠狠扎進腦袋,雙腳也動彈不得。
馬德彪的胸口,變成了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
裡面布滿了像鵪鶉蛋一樣的膿包,還有被煙焦油過量腐蝕的黑色氣管。
確切的說,那根滿是瘡痍的管子,已經脫離了生物組織的範疇。
它更像一根發霉的木頭,潰爛,烏黑,令人膽寒。
馬德彪的口中不停「咯咯」笑著,像自動上發條的人形木偶,他面朝我一步兩步走了過來,而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正緊緊握著一顆白色球狀物。
像一顆燒烤攤上隨處可見的大腰子,而從這塊球狀物裡面,正不斷生出無數只白色蛆蟲,順著馬德彪的手臂爬往他的全身。
我呆住了,胃部抽搐的更加厲害。
馬德彪的表情很詭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無法想像一個人的臉上竟然能同時出現兩種表情。
「咯咯咯咯。」他笑著,也許是哭著,扭動著脖子,再次瞪大了無神的雙眼,一步步的靠近我。
不!也許他與我之間只有三步距離,但我卻覺得這三步他走的異常艱難。
他似乎正在抗拒著什麼,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晃動,那條發黑的舌頭依然富有節奏性的搖擺著。
我深深咽下一口唾沫,可嗓子中卻異常乾渴。
「咯咯咯咯咯。」
馬德彪帶著古怪的笑容,最終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甚至能夠看清他胸口內部發膿潰爛的細節,無數只白色蛆蟲來回竄動,一覽無餘。
還能聞到他身上令人反胃的惡臭味兒,包括他那根舌頭上密密麻麻的舌苔小刺。
我不由自主的恐慌起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咚咚狂跳。
他抬起手,將那顆白色球狀物舉在我的眼前。
一股就像是變質牛奶的膻臭味道兒,瞬間充斥著我的鼻腔,將我的思緒帶向不可抑制的混亂。
「咯咯咯咯。。」馬德彪張大嘴,露出一排被甜食腐化的牙齒,「何,何,何,何歡。。。」
什麼?!
馬德彪竟然,竟然在叫我的名字?!
他似乎正努力的從口腔中擠出聲音:「你,你,不要,信,他們。。」
他們?
他們是誰?
我的思緒陷入無邊的慌張,卻聽他終於稍微穩住了顫抖,繼續嘶啞著嗓音說:「都是,都是假的,你千萬,千萬不,不要,去相信,他們。趁他還沒來到活人墓,趕快,趕快逃走,永遠,永遠不要再回來。」
我瞪大了眼,直直盯著馬德彪無神的雙瞳,這一刻,我甚至能夠看到馬德彪放大的瞳孔之內,似乎蘊藏著無限的恐懼。
而這股恐懼正通過他的話語,向我不斷蔓延,吞噬著我脆弱的大腦神經。
我的心跳已經無比悸動,腦海中混亂的就像被摻入油漆的漿糊。
突然!
「嘭!」的一聲悶響,馬德彪竟然硬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球狀物。
如潮水般洶湧的蟲群在一瞬間撒滿整間客廳,落在我的身上,有一些竟然還落在了我的頭髮里。
我身上每一處肌膚,都在同時生出了雞皮疙瘩,一片連著一片,讓我越發麻木,以便抵擋這股難以言明的噁心。
馬德彪緩緩的倒在地上,我本能的向後撤了一步。
卻聽見他在頭顱觸地的一瞬間,從牙齒縫裡憋出最後一句話。
「不要,不要讓他,找到你,趁現在,快,快走!」

4、
馬德彪重重的趴在地上,發出的沉悶聲響讓我回過神來。
我瘋狂的用雙手抖落身上的白色蛆蟲,有幾條竟然已經爬到了我的耳朵邊緣,我害怕而又極不舒服,手忙腳亂的清理著,同時邁開步子衝進卧室。
身後傳出一陣陣悉悉索索的亂響,我知道那是蛆蟲群在啃噬物品的聲音,而妹紙竟然完好無損的躺在床上,但我不確定她是否真的安然無恙,因為她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獻血的時候來了大姨媽,貧血的相當厲害。
我終於將雙臂上的蛆蟲抖落,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將妹紙抱起,我一腳一腳踩碎了不知多少條噁心的蛆蟲,飛也似得逃出101號的大門,將妹紙放在樓道內,我轉而折返去扛起老閻。
我真是想不通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然會有兩個人同時昏迷在我面前,我用肩膀吃力的架起老閻,一步從廁所門口跨到大門邊,反手重重的把門關上。
「嘭!」
我的心抖了一下,似乎這沉重的關門聲,在此刻的樓道里太過刺耳,我擔心會讓樓上的渾噩有所發覺。
或許,它早就已經發覺。
但現在不重要了,當務之急是要把我面前的兩個人妥善安置,他們連最基本的行動力都沒有,每多呆一刻,就多增加一分危險。
我本來打算去挨家挨戶查看住戶們的安危,但現在妹紙失血過多的慘白臉色,逼迫著我改變了想法,我必須要儘快救治她,因為她不是死了靈魂的活人,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我摸著她滾燙的胸口,如是想到這一點。
我扶住毫無意識的老閻,又用手托起妹紙,一邊一個貌似很貼切「左擁右抱」這個成語,但我現在既沒心思對妹子不可描述,更沒心思對老閻友轉基。
畢竟,他年紀實在太老了。
壓住心中凌亂,我異常艱難的走出單元門。
這一小段路程,雖然只有短短不到兩分鐘,我卻感覺比一千年還要長。
極度脫力的生理反應讓我頭昏腦漲,甚至產生了低血糖的眼冒金星,我拖著像灌了鉛一樣的步子,踩在了濕潤的樓外地面。
卻在抬頭的一瞬間,看到一個人影。
或是因為我的體力消耗已經達到極限,而產生了不可避免的幻覺。
彷彿那道人影身後,還有另一群人。
但我心頭立馬湧現出一股強烈的恐懼。
因為那群人,好像。
並不是人!
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想到這兒,我的一根腦中神經突然抽疼,我全身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腳底緊跟著失去重心,連帶著被我扶住的兩個人,狠狠的摔在地上。
我臉貼著地,竭力撐開疲憊的眼皮,在徹底昏迷之前,看見一對指甲糜爛的怪腳,踩在了我的面前。
「原來是你?呵。」,它說。

5、
我睜開了眼,陽光很亮,卻讓我感覺很溫暖。
看向四周,我發覺正躺在一間病房內,身旁的醫療儀器正顯示出我的心跳很正常。
我嘗試著活動四肢,還好,除了虛弱以外並不妨礙我坐起身。
我靠在枕頭上,大腦里很茫然。
這裡是什麼地方?醫院?
正在我疑惑的同時,開門聲響起,我轉頭望去,一個高挑的小護士走了進來,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很有節奏的嗒嗒響聲。
「你該打針了,躺好。」小護士彎下腰擺弄著針管,我心中的茫然一刻未消,只是下意識的聽從著躺了下去。
針扎在我的手臂上,只是輕微刺了一下。
我能感受到血管在收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的融入血液中。
「這是葡萄糖,幫助你恢復。」護士端起鐵盤,說完這句話轉身走出病房。
我盯著天花板,腦海里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兒著落。
可是又覺得很不舒服,就好像宿醉之後醒來一樣,我的思維似乎停滯在某個片段。
於是我開始回憶,記得暈倒前有幾個怪人朝我走來。
它好像還跟我說原來是你?而且聲音相當戲虐玩味,我搖搖頭呼出一口氣,心中越想越亂。
不知不覺間,病房裡又來了一個人。
是個大夫。
他戴著口罩,身高和我差不多。
我略顯突兀的開口問:「我這是在哪兒?」
「中心醫院。」他翻看著我的病例,眼神不時朝我身上打量。
「哦,市區啊。」我想起了電視上播過的醫院廣告,每天循環二十遍,就算是腦殘也能記住,何況我這種。
等等。
我茫然的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老閻和妹紙呢?
我急切的開口問他:「和我一起來的人呢?」
「他們把你送到就直接走了,你是籃球隊的吧,我還真沒見過你朋友那麼高的人,一個個的身高平均得有兩米,壓迫感真強。」他嘀咕著,眼神變得疑惑,「就是不知道怎麼都帶著口罩啊,難不成集體得了流感?」
我聽不懂這個醫生在說什麼,我關心的只有老閻和妹紙的安危,而且我心中有股不好的直覺,如果我只是體力透支而暈倒,完全不用送來醫院。
先不說我現在完全沒有身體上的不適,自從小學到高中,我一直對自己的體能有信心,曾經也是田徑隊的預備隊員,否則也不可能扶著老閻走那麼多路。
但關鍵的一點在於。
我是個守墓人啊!
脫離了活人墓,我在這個世上存在的價值,就會暫時性的變成空白。
我就變成了一個體力透支的正常人,除此之外,我的大腦茫然的甚至都不能正常去思考。
那這一切的關鍵點在哪裡?
讓我不適的根源究竟是什麼?
僅僅是因為老閻和妹紙的安危?
不對,不對,不對。
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想到馬德彪臨死前說過的話。
「他會去找你,趁現在,快走!」
馬德彪話里的意思是說有個人會來找我,而且這個人很危險,可能會對我造成不利。
他勸我快點兒走。
可這時候我腦海中的茫然,卻能讓我脫離於常識的海洋,站在另一個角度從頭開始獨立思考。
問題的關鍵點就在於。
我為什麼要相信馬德彪,他到底是屬於哪個陣營,亦或者,他從頭到尾都是渾噩在控制,而他說的那些話也是想迷惑我。
如果馬德彪是好的一方,那他說的這個來找我的人,肯定就不能理解成對我不利,而是會幫助到我。
換言之,如果馬德彪是壞的一方,我就必須要時刻警惕這個人的到來。
想了很久,我的心中逐漸生出一股恐怖的念頭。
面前的這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
我的大腦,似乎在一開始就欺騙我。
就好像人在飢餓過度時吃東西,你以為自己很餓,但是卻不一定會吃很多,因為那全是你的大腦在不停給你暗示,它不斷的暗示說你很餓你很餓,而「你」作為依存於肉體中的自我意識,就會自然而然的覺得。
對,我很餓,我需要吃很多食物來消除肉體上的飢餓感。
實際上我的身體不用吃那麼多,就會感到飽腹。
所有的關聯點,已經基本被我捋清。
而現在,我開始嘗試著把它們串聯在一起。
腦海中漸漸生成一副模糊的畫面,像流動的銀色液體,雖然沒有色彩,可中間似乎飄蕩著一絲真相的本質。
我仔細思考,許久之後,我突然明白了。
我全身抑制不住的激動,如果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幻覺,是別人刻意給我製造的假象,那肯定會有一處破綻!
會不會從一開始,我就被大腦不停暗示。

活人墓的第七天上班。

碰到馬德彪借火。

妹紙來敲門。

發現馬德彪受傷。

找來老閻。

破局。

一切的一切,似乎看起來都是那麼合乎情理,順理成章。

就好像你看見一張照片,裡面是一滴水從水管里淌出來,你的第一反應是它肯定會落在地上,因為地球有引力。
但是,如果把照片顛倒過來呢?
那就變成了水滴從水管中淌出來,脫離了地心引力而向上飛。
但你知道,這是一處破綻,一處與現實世界完全不相符的破綻!
因為照片是顛倒過來的!
而所有事件發生的時間點和順序,都是用正常邏輯去思考,就會發生的事情。

我餓了,我吃飯,我渴了,我喝水。
如果我把這一切顛倒過來。
我喝水,我渴了,我再喝水,我又渴了。
看似很合乎情理不是嗎,可關鍵點就在於第一次喝水上。
我,為什麼要喝第一口水?
僅僅是因為我渴了嗎?
不!
這就是一處破綻!
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要喝水,我找不到第一次喝水的理由,我不知道我渴不渴,因為先喝水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被我給顛倒過來的!

真相應該是因為我渴了,所以我才要喝水!

而不是我喝水,我渴了。

我的顯意識就是因為,發現了所有的事件中有一處破綻,所以它才會分辨並給出了準確的提示。
但是這個提示,需要我獨立進行思考。

因為「我」,只需要獨立思考。

不能受任何意見左右「我」的思想。

「我」從一開始就想救我。

可我卻一直停留在某處,沒有看到「我」給出的提示。

而現在,「我」又再次發出提示,告訴我即將大難臨頭。

如果我不能找到提示在何處,那我和「我」都只有一個下場。

必死無疑。

思緒洶湧間,我轉而望向牆上的掛表,秒針緩緩向前走動,發出「噠噠」的節奏聲響。
我在心裡跟著默數,那個男大夫還在低頭查看病例,窗外的陽光很溫暖,風兒吹拂著窗帘不停搖擺。

我的思緒仍然在通過秒針的節奏感進行串聯,讓我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安靜。

噠噠。

噠噠。

噠噠。

這種聲音像水滴落在石頭上一樣。

約摸十秒之後,我驟然瞪大雙眼,一股深深寒意瞬間襲遍全身。
因為我發覺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想,我知道那處區別於現實的破綻是什麼了!

護士的高跟鞋。

在正常的情況下,護士只能穿平底鞋,因為她們很忙碌需要來回奔走。

而且很累腳。

所以,她們在工作期間不能穿高跟鞋。

可是,剛才那個小護士是穿著高跟鞋走進病房。

想到這一點,我的大腦突然嗡的一聲。

徹底失去了知覺。

再睜眼。

我站在了一個令我無比熟悉的地方。

201室的客廳。

原來我一直在這裡,從未離開過半步。

我的肩膀上,正被一雙大手死死的握住。

我看著面前雙眼無神,張大嘴吐出惡臭味道的馬德彪。

他的身後是那座浴缸,還有飄蕩著腥臭氣息的黃色液體。

以及房間里揮之不散的濃郁惡臭味兒。

我終於明白了殘酷的真相。

酒精,是會揮發的。

何況馬德彪房間里全是一股揮之不散的惡臭。

我在打開201房門的那一刻,就已經聞到了這股刺鼻的氣味兒。

而當馬德彪沾染了一身酒液,從浴缸里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

渾噩,就已經將我感染。

在我第一次聞到這股濃郁臭氣的那一刻。

我的意識,從始至終,都停滯在了吸入腥臭氣體的這一秒。

經歷了一連串大腦的暗示,欺騙。

簡而言之,渾噩早就操縱了我的意識,操縱了「我」。

並在我的腦海中上演了一場順理成章的。

獨角戲。

而「我」一直在意識的深處,與渾噩進行對抗。

並不斷給我發出提示,讓我的顯意識能夠醒來,進行自救。

很顯然,此刻我發現了「我」給出的提示,看到了破綻。

「我」也終於在意識中戰勝了渾噩。

下一刻,馬德彪舉起了手中的小刀。

狠狠刺向我的心臟。

我轉過頭,看見的是妹紙躺在地上,還有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等待著刀刃刺破肌膚的痛楚到來。

我的腦海中不停縈繞著一句話。

難道,我真的要死了嗎?

————


這是我挖的最後一個坑。


尋墓


【銅錢】


『『你讓我再試一次吧。』』

『『不用了。』』

割破手指,紅色的血順著我的指縫一滴滴滑落。

水鑒中,那枚銹跡斑斑的銅錢依舊沉在水底,紋絲不動。暗黃黯淡的燭火下,我不忍心看父親失落的神情,然而這銅錢還是沒有動一下,即使我用盡所有心力。

『『姜百年,你在做什麼?我要帶我兒子走!』』暗紅色的大門被人猛地推開,淡泊的陽光如瀑布般灑在祠堂內一排排擺好的祖先名諱上。

長發披散,面容清瘦,是我的母親。她一把拉過我,要把我帶出去。

『『你夠了。』』父親依舊背對著我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一排排整齊的祖先木牌如同山嶽,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姜百年,你毀了自己,還想毀了我的兒子嗎?』』我看到了母親臉上的淚光,原來她是光著腳來的。

『『如果你想他好好活著的話,就儘管帶他走吧。』』

祠堂里傳來母親細細的啜泣聲,我被她拉在懷抱里,卻感覺自己都喘不過氣來。

那裊裊升起的香燭煙火里,我看到牆上那張神秘渺遠的祖先畫像,他似乎在對我微笑。

指尖微微一疼,我的心上纏繞了一絲羈絆。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爹,快看,那枚銅錢,那枚銅錢它浮上來了。』』水鑒里,那銅錢慢慢的浮動了上來,它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般親切。

我揮動手指,銅錢在我面前漂浮在半空。父親回過頭來,臉上是斑斑點點的淚光,他點點頭,我不知道他是喜悅,還是無奈。

那年我六歲,祖傳的天賦在我身上覺醒。

吾血,祖先之血。


【百年】

姜家一切的輝煌和悲愴,都源於一座大墓。

月色清冷,寒風冷冽入骨。

我站在後山上一座座孤獨的墳塋旁邊,親手為他們傾倒一壺又一壺老酒。這裡面埋葬的,或者肢體殘缺,或者屍骨不歸。

血屍,鬼影,蠱蟲,一代又一代的姜家人死在了深邃恐懼的墓穴中。而這,也是我的宿命。

第一代祖先叫做姜半城,是河洛一帶有名的大賊。侯王公卿,煙酒美人,財富最多時據說囊括半個河洛。可惜他的好運,在四十歲那年終止了。

在西域的一座大墓,他那一批手下死傷殆盡,唯有他活了回來。又過了幾年,在狂疾和囈語中去世,親手把一把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喉嚨。

『『青銅。。棺木,你們,你們要小心啊。他們,他們來帶走我了。』』

綿延幾代人的噩夢也從此開始,姜家人無論男女,都會慢慢的出現狂疾,陷入綿綿無休的恐怖噩夢,直到精神錯亂死去。

我們的血,叫做狂血。


【重離】


我第一次見到重離時,是在草原深處。

又是一座墓,下墓我已輕車熟路,從我喚醒狂血的那年開始。不想在這裡,卻遇到了好東西。

我們家族背負的詛咒像一個黑色幽默,它使我在地下墓穴中靈覺明銳,多次死裡逃生。只是這狂血,遲早有一天會讓我陷入祖先的狂暴,直到殺死自己。在有生之年,我必須找到那座瀚海大墓。

小小的青銅棺木在沉睡,我扶好頭上的探照燈,心情狂喜而又激動。這麼多年,我終於見到了,青銅棺。

『『魚哥,你小心一點,碰見活粽子趕緊跑啊。這墓道,我也跑不進去啊。』』老七的聲音傳入,還是那麼難聽。

『『別他媽亂叫了,一會出來一個女粽子,老子給你親手扔出去。』』我小心的觀察這座棺木的形態,可別真出現個粽子,活魅。青銅色的古樸紋理,雲朵浮動,似乎是雲界仙人圖。

『『為什麼不是狼圖?』』我恨恨的想到,心裡有點失望。

源頭的那座大墓,只有配齊了五隻狼頭徽章才能進入。據祖先的秘籍里說,在西域之中,樓桑古城。那座神秘的,刻著群狼奔騰畫面的墓穴,帶來了我們姜氏數百年的詛咒。

『『咻!』』我小心的扶正棺木上的兩枚魚龍眼睛,知覺讓我猛地伏下身子。就在電光火石間,四發暗弩啟動,箭矢在我面前堪堪竄動,如同毒蛇的牙齒。

『『草,這麼狠。這個破墓裡面什麼好玩意也沒有,還整的這麼神秘。』』我撲撲自己身上的灰塵,再回頭,那棺木已經挪動開來。

一霎之間,我所有的冷汗都冒了出來。活粽子,行屍,還是厲鬼,我握緊了自己手上的鐵鏟。

『『姜余?』』

『『你他媽到底是誰?』』

猛地回頭,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男子站在我的面前,長發披肩,纏著黑鐵鎖鏈,唯獨一雙眸子如同黑曜。


二百贊了,誠惶誠恐。


用心寫的故事,很感謝收到這麼多用心的評論。


接下來預備寫一個關於文中馬蓉蓉的番外。


並非為了迎合為了炒作,就是為了發泄好么!!


番外會補充在這個回答後面。


希望各位繼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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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阿東入住紫林灣墓地的時候,是在六年前。

其實紫林灣墓地並沒有名字。紫林灣是墓地旁邊小區的名字。

那時候,這一片是這座城的遠郊,三不管地帶。

這座城裡的人家死了人都愛埋這兒。

你一個墳我一個墳,久而久之,漸成規模。

後來有開發商看上了墓地旁邊的空地,要蓋樓盤。

墓地怎麼辦呢?

和眾多死屍比鄰而居?鬼才願意買。

但是遷墳成本太高了。簡直比陽宅拆遷還麻煩。

於是開發商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他把所有的墳頭兒都推平了。

又種上不少的樹,號稱這片空地是純綠色天然氧吧。

能給樓盤留那麼大一片綠化帶,真是良心開發商。

墓地旁邊的紫林灣小區建起來了。

賣的居然還不錯。

(二)

阿東是在19歲的時候不幸離世的。車禍。

那年他剛考上大學,去便利店買奶茶的時候,被飛車黨撞飛,不幸掛了。

剛來墓地那會兒,阿東心態很不好。

每天晚上,他都坐在自己的墓碑上,大呼小叫。

「我好可憐呀!我死的好慘呀!」

最初的幾天,墓地里的鬼魂都容忍他。

新鬼嘛,他們見得多了。都這樣。

後來他們就忍不了了。

「能不吵吵了嗎?你都快吵死鬼了!」達叔說。

達叔是墓地的老鬼了,他活的老,在墓地的資歷也老。基本算是壽終正寢,有福之人。在墓地里備受艷羨。

「是呀!誰死的不慘?比慘是嗎?我讓人砍了二十多刀我說啥了我?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把醫生都嚇哭了,我的腦袋都是後來縫在脖子上的!「阿飛翻了個白眼。阿飛生前是小混混,死於一場群毆。做了鬼脾氣依然那麼大。

「是呀,你得調整心態。」小美慢悠悠地說。「來咱們這兒的,除了達叔,誰不慘呀?做鬼不能老看著自己的過去,無論輝煌還是慘淡那都是過去時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迎接美好的未來。」

小美是個大美女,因為做小三兒,被正室派人暗殺了,一開始她也怨天尤人,但是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如今是墓地一姐,受各路男鬼追捧。

慢慢地阿東就適應了。每天晚上他不比慘了。他望著星空,憧憬愛情。

「還沒談個戀愛就死了。真是心有不甘啊……」

圖圖是最後一個入住紫林灣墓地的。圖圖來了之後沒多久,墓地就被開發商給平了。小區建起來了,自然再不可能有新墳。

圖圖也是墓地最年輕的小鬼,剛剛五歲。因為生病沒的。有好長一段時間,圖圖爸媽都會來墓地里哭。他們白天哭,鬼們見不到,也聽不著。鬼們只有晚上才能出來活動。問題是圖圖爸媽晚上還來哭。鬼魂們原本挺歡樂的聚會都沉重起來了。尤其是圖圖媽,哭的是肝腸寸斷。

「媽媽你別哭了。你再哭眼睛就要壞了……」圖圖坐到媽媽跟前,憂傷地說。

說了也沒用,人鬼有別,圖圖媽根本就聽不到圖圖的話。

阿飛捅捅達叔:「老達,要不你給他一次現身權?他媽哭的怪吵的。」

每個紫林灣的鬼魂,住滿三年的時候都會獲得一次現身權。通俗來講,現身權就是可以在活人面前現出真身。大部分的鬼都渴望現出真身,有的是為了裝逼,有的是為了嚇人,也有的是為了慰藉親友。

對了,達叔活著的時候研究過易經,各種鬼術都通一些。和下面的人也能說上話。如今他是墓地的大管家。

達叔搖搖頭,「不行。」

阿飛火了,「他媽一直這麼哭你不煩啊?行了算我沒說,你把我那次現身權給他行不行?「

所有的鬼魂吃驚地望著阿飛。現身權很珍貴的,屬於千金難買。

手裡握著的現身權,是所有鬼賴以生存的希望。

「你不想再和那個蓉蓉見一面了?」小美說。蓉蓉是阿飛生前的女朋友,阿飛死後最放不下的是她,怕她沒人照顧,心心念念要再見她一回。

達叔悠悠道,「你看你又急眼了。都是做鬼的人了,你脾氣能不能穩重一些?現身權是不能轉贈的。你以為我不心疼這個小鬼?」

無數聲長嘆。所有鬼魂都沉默了。他們靜靜地看著圖圖媽哭到抽噎,後半夜的時候被圖圖爸硬拉著走了。

「對於圖圖媽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再生個孩子。」小美說。

「乖啦,」小美怕一旁的圖圖傷心,「媽媽再生了孩子並不是不愛你了。你永遠活在媽媽心裡呢。」

圖圖憂傷地望著小美,懂事地點點頭。

「沒那麼容易,你看圖圖媽都四十多了,圖圖沒了她又那麼傷心,很傷身的。不好懷上呀。」王嬸說。

在月嫂這個行業火起來之前,王嬸就做過好多次月嫂,那時候還叫家政。她很喜歡圖圖,天天守著他。

鬼魂們又沉默了。沉默是他們許多個夜晚的常態。

除了回憶過去,他們的談資並不多。

「小美,你喜歡我嗎?」阿東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鬼們吃驚地望著阿東。

「少年,你該吃藥了。」小美冷冷地看著他。

「那就是不喜歡?」阿東傷心地看著小美,「活著的時候就沒有人愛我。死了之後也沒有鬼來愛我……」

小美嘆了一口氣。「你也怪可憐的。但我還是不喜歡你。你太年輕了……我喜歡有深度的,見過世面的男人。」

「那你喜歡達叔?」阿飛插嘴。

「那怎麼可能!」小美笑了。「自從我被那個人的老婆殺了之後,我的人死了,心更死了。我誰都不會再愛了。」

達叔尷尬地笑了笑。

小美望著紫林灣小區樓頂的大燈。那個大燈比月亮還亮。

小美望燈的造型無比的女神。男鬼們如痴如醉地看著她。

(三)

達叔離開兩天了還沒回來。

平日里,這裡的鬼魂是離不開紫林灣墓地的。

離開了墓地,陰氣的驟然缺乏會讓他們瞬間魂飛魄散。

只有達叔可以。因為達叔懂鬼術,達叔下面還有人。

當然,在有的鬼魂準備行使現身權的時候,他們是可以短暫離開墓地的。

畢竟現身是現給活人看的。在墓地里沒有意義。

但必須由達叔跟著。達叔是一個小小的陰氣傳輸體,他可以保護鬼魂不受陽氣的灼傷。

達叔偶爾出門,去打點一下關係。比如給鬼魂們爭取一下福利之類的。

去年的時候,達叔就給兩個老眼昏花的老鬼爭取到了老花鏡。

老鬼們很高興,他們可以仔細地圍觀在世親人們的生活了。

「這回達叔能給我們帶回什麼呢?」鬼們內心雀躍,無比期待。

達叔回來了。

他給每個鬼都帶回了一部手機。

「手機!我的天啊。自從死了之後我還沒碰過手機呢!」

「 我試試我以前的微信號,看還能登上去不?」

「拿這玩意打電話,是不是我媽就能聽見我說話啦?」

鬼們驚喜萬分,抱著手機不撒手。

「咳咳咳。安靜安靜!都聽我說!」達叔整頓秩序。

「這個手機和陽間的是沒法比的。首先我們用不了他們的軟體,微信,QQ什麼的。聊天的話,只能用自帶的軟體,叫陰信。」

「網路也不一樣。我們的手機沒有運營商。只能利用墓地的陰氣傳輸信號。大家共享帶寬。所以聊聊天就行了,別看視頻,太占帶寬。」

「聽明白了嗎各位?」達叔問。

「只能用系統內裝軟體?怎麼手機生產商做了鬼也死性不改呢?「阿東問。

「行了,有的用就行了。」小美白了阿東一眼,「這個陰信,是只能和鬼聊天?那跟我們平時這麼聊也沒區別呀!」

「不一樣的。」達叔說,「用了陰信,你就能和全世界的鬼交流了。你的圈子就變大了,你的圈裡鬼可就不止紫林灣墓地的這些鬼了。」

「那有什麼用,就算交了網友,也不能見面呀,我們走不出這片墓地。」阿飛說。

「為什麼一定要網友見面呢?」達叔說,「心與心的交流不是更好嗎?」

「你這不是上墳用報紙——忽悠鬼嗎?」阿飛忿忿地說,「網友聊天不見面,那還聊什麼天?」

「那這個能和人聊天嗎?」阿東插嘴。

「原則上是不行的,因為人的手機裝不了陰信。」達叔說,「但是……我聽陰信的開發者說,陰信似乎有個bug……」

「八阿哥?」王嬸興奮地問道,「用這個能追劇是吧?我就愛看宮廷戲。」

達叔哭笑不得,「不是不是。這個bug就是,當有些微信用戶使用搖一搖功能時,有一些陰信用戶也能收到通知……」

「那我就一直開著搖一搖界面好了唄!等人上鉤!然後我們就能加好友,聊一聊了!」阿東很興奮,「這玩意能發語音嗎?我懶得打字。」

「不行,只能發文字。人鬼有別,你說的話他們接收不到。」達叔說,「我建議,還是在鬼圈兒聊聊得了。都和人打了這麼些年交道了,你們不累?」

「不……累……」眾鬼異口同聲。

「得,算我沒說。」

(四)

阿東是在聊陰信的第二個月,被小斐搖到的。

阿東很興奮。這倆月,好幾個鬼都有幸加上了人類好友,阿東也想。主要是他想網戀。

小斐通過了阿東的加好友申請,卻不說話。

「喂喂喂你在嗎?」

「你在嗎,我的陌生的朋友?」

「你在嗎?說話呀親!」

阿東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問。

對方一直無言。

阿東有些生氣了。若不是小斐的朋友圈裡有好多她的遊玩照片,阿東還以為她是個鬼。

「就算是鬼你也得吱個聲呀!我們鬼都比你禮貌。」

阿東想刪掉小斐,又捨不得。

「我再給她一次機會吧,還不理我的話,我就刪掉她。」一個月後的某一天,百無聊賴的阿東給小斐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沒想到對方迅速地回復了:「這麼晚還不睡,你是鬼吧你!」

阿東一驚。這麼快就被識破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阿東顫抖著雙手回復道。

「我開玩笑的!你是鬼那我還是妖呢!」

原來是這樣。阿東放下心來。

「我想做鬼。可惜我今晚又沒死成。」小斐發來一個痛哭的表情。

「你想做鬼?你要自殺?」阿東驚訝。

「是啊。我不想活了。我自殺了好幾次了,最後都沒成功。可能是我還不夠狠心?你說,做鬼好玩嗎?好玩的話,我就再狠心試一回。」

「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每天只能在墓地里轉悠,樹上坐一會兒,地上躺一回兒,無聊。也沒電視可看。手機又一點都不智能。鬼友也少。每個鬼都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沒什麼交流。外面一直是烏漆墨黑的,看不見太陽。不好玩。「

「你可真能胡說八道。」

「我是認真的。」

「呵呵。」

一來二去,阿東和小斐熟悉了。小斐兩個月前失戀了,她一直想要自殺。

「你可真有意思。我現在覺得,活著挺好。謝謝你。要不咱倆什麼時候見一面?」小斐說。

阿東猶豫不決地打出了一串省略號。

這是他生前就喜歡的聊天用語。一般用來表明無言以對。

「你看你,我又不是鬼,你怕什麼?你可別不珍惜哦,我沒有和網友見過面的。」小斐說。

「可是,可是我是鬼……」阿東想了半天,毅然決然地打出了這句話。

「你逗我?你當我沒看過鬼故事呢?」

「我真的是鬼。你看我,從不和你語音,更不和你視頻。因為你根本就見不到我……還有,為什麼我只在晚上才上線?我之前說我是晝夜顛倒的工程師,是騙你的。因為白天我一直在墳地里躺著。」阿東打字的手在顫抖。他害怕小斐自此從他生活中消失。

「好吧。」 打出了這兩個字,小斐沉默了。

阿東黯然地躺在地上。他的身邊是他曾經的墓碑。

「要是墓碑還在就好了。我可以抱著墓碑哭一會兒。現在沒有墓碑了,就這麼坐著哭,一個大男鬼,怪難為情的……」

阿飛湊過來。「怎麼著,為情所傷了?」

阿東點點頭。

阿飛嘿嘿笑了,「你能有我慘?」

阿東搖搖頭,「不如你慘。你死的時候被人砍了20幾刀,送到醫院把醫生都嚇哭了,你的腦袋都是後來被縫在脖子上的。阿飛,你的故事我聽了一萬遍了。」

「我不是說這個……」阿飛苦笑。「你知道蓉蓉嗎?」

「我知道。馬蓉蓉。你做鬼都沒忘了的那個女朋友。」

「我一直覺得蓉蓉很柔弱,她又那麼愛我,我死了之後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我的現身權我都沒給我媽,就想去見她一回。可我在陰信上見著她了!我加了她,看了她的朋友圈,知道她又找了男朋友。這無所謂,反正我都死了5年了,可我和她聊天,我說你記得阿飛嗎?她說你提那個死鬼幹嘛?我就傷心了!我真的傷心了!」

「額,或許她不想提起你,是想忘掉這段難過的往事。」阿東說。

「可你知道她緊跟著又說什麼了嗎?說咱們約炮去啊!還說她最喜歡約炮了。她都約了七八年了……原來我活著的時候就被綠了。
我一直惦記的竟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我的心死了!」

「你的人也早死了。」阿東提醒他。

阿東的手機忽然亮了。

是小斐發來的消息:就算你是鬼,那又怎麼樣?

阿東激動地跳了起來。

阿飛怨恨地瞪著他。

(五)

有個鬼用了現身權去見網友,結果再沒有回來。

是王嬸。

達叔說,他警告過她,見面可以,不能說話。鬼一旦在白天說了話,就會立刻魂飛魄散。

王嬸答應的好好的。

結果沉浸在愛情中的王嬸忘了這句警告,在見到她的男網友之後,她說,我好開心啊……

幾個字還沒說完,王嬸就魂飛魄散了。她化成了一朵玫瑰花,被達叔帶了回來。

鬼們都沉默了。

良久,小美說,「人和鬼一樣,哪個不渴望愛情?王嬸說過,她活著的時候沒有男人愛,做了鬼之後才有了愛情,她雖然走了,也應該是幸福的。」

阿飛說,「我才不要什麼狗屁愛情,我要命。」

圖圖笑了,「阿飛叔叔,可是我們都沒命了呀。」

阿東不說話。阿東覺得王嬸真勇敢。

阿東來到墓地四年了,他已經有了現身權。他想去見小斐。

阿東在陰信上和小斐說了,他想見面。

小斐說,你還好意思說你是個鬼?鬼能和人見面?

阿東把現身權的事告訴了她。

小斐沉默了半天,說,也好。我見你一面,記你一生。

阿東想和達叔申請行使現身權,可達叔又出門了。

這回達叔走的更久,三天之後才回來。

達叔回來後面色陰沉。

鬼們覺得大事不妙。

「我對不起大家。我們紫林灣墓地留不住了。紫林灣的開發商要建二期,要佔我們的墓地。」達叔說。

「那我們是要搬家了嗎?」

「搬家也好,到哪兒做鬼不是做鬼呀。」

「換個環境,也換個心情。」

鬼們嘰嘰喳喳。

「不是的。」達叔哭了。「我們長期滯留在這裡,其他的墓地已經沒有我們的編製了。如果早幾年還好,我們可以組團遷移到其他的墓地。但現在,因為我們長期住在違建里,所以……「

「憑什麼開發商說是違建就是違建?我不服,我要上訪!」阿飛說。

「達叔,你把話說完。」小美說,「所以我們會怎麼樣?」

「所以我們只能留下一個人轉世投胎。其他人都要魂飛魄散……」達叔艱難地說。

嘰嘰喳喳的鬼們沉默了。

「大家考慮一下,我們明天推舉一個轉世投胎的名額……」

(六)

阿東在陰信上問小斐,如果我投胎做你的兒子,你會高興嗎?

小斐發過來一個苦笑,開什麼玩笑?我還沒有男朋友,哪裡來的兒子。

阿東追問,萬一,我說萬一呢?萬一我能投胎到你身邊呢?

小斐想了想,說,那你做我的寵物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阿東想,哪怕做你養的一條魚,我都是高興的。

(七)

這天晚上,達叔問大家,想好了嗎?讓誰去投胎轉世?

一片沉默。

小美先開口了。

「我放棄競選。我體驗的已經不少了,雖說剛做鬼的時候我心如死灰,但做鬼也挺有意思的。能認識大家,我知足。魂飛魄散了,我認。」

「我也放棄。」阿飛說。「人是靠不住的,鬼是值得交的。你們都沒了,我一個人活著沒意思。我追隨小美。」

小美笑了,「阿飛,要是讓我在你和達叔之間選一個,我肯定選達叔。」

阿飛說,「我知道,達叔是條漢子。這個名額他本可以自己佔了,但他沒有。達叔永遠是我偶像。但我也永遠不會放棄你。」

達叔說,「我做人做鬼的時間都長,再這麼賴下去,我自己都覺著不好意思了。咱們一起走吧。那個投胎的機會,我想給圖圖。畢竟他還小,他應該去看更多的風景。」

小美和阿飛點點頭。

其他的鬼也點點頭。

除了阿東。

阿東說,「達叔,你明天能帶我去感受一下現身權嗎?我回來之後就表決。」

達叔同意了。

(八)

阿東在陰信上約好了,和小斐不見不散。

阿東跟著達叔走出墓地。光天化日的,阿東好不習慣啊。

達叔說,阿東,見了面之後千萬別說話。

阿東說,嗯。

達叔說,阿東,好好看看周圍的風景吧,難得出來一趟,見人是重要,風景也很重要呀。

阿東點點頭,東張西望。

咦,那個女人好眼熟。

大著肚子,動作笨拙,好像是準備過馬路。

阿東站住了。

「達叔,那個是不是圖圖媽媽?」

達叔看了看,「嗯。」

「她懷孕了。」

「嗯。」

「圖圖現在投胎,正好能趕上吧?」

「嗯。」

「達叔,我放棄投胎。讓圖圖去投胎吧。」

「嗯。」

阿東在街頭看見了小斐。

小斐不如朋友圈裡的照片那麼美麗,但是她好可親啊。

阿東一瞬間就愛上了她。

小斐也看見了阿東。她笑了起來。

「真的好想一直守在她身邊。 做她的一隻貓也好,一條狗也好。哪怕,哪怕做一條魚也好呀。」

阿東走上前去,微笑著望著小斐。

「如果我變成一朵花,你要好好愛護它。」阿東說。

說完這句話,阿東的魂魄就飛走了。

阿東變成了一朵木棉花。

小斐痛哭著把它撿了起來。

(九)

三年後。

「哇,新娘子的婚紗真好看,又漂亮,又脫俗,眼光真好。」

「是呀是呀,小斐姐姐,我結婚的時候,你幫我選婚紗!」

「手捧花也這麼好看呢,我從來沒見過。小斐,這是什麼花呀?」

「木棉花」。

新娘小斐笑著說。


(終)


西邊卧著一座大山,山下住著許多土墳,再往下住著老柴。

老柴是一個孤寡老漢,這房子也是他自己搭建的。房子不高不大,離城裡挺遠的,好在他也不是一個愛熱鬧的人,圖個清靜吧。

老柴年輕時受過工傷,田是種不動了。不過這一片的墳比較多,所以趕上日子和年關就會有許多人過來上墳。他看在眼裡,買了一些紙錢鞭炮放在家裡賣,勉強還能過個日子。

近些年不準土葬,所以這裡的墳都比較老了。墳這個東西,有人來祭掃的話就還好。那些無人問津的孤墳,幾年時間就會長滿雜草亂木,顯得蒼涼無比。

荒墳荒的原因有很多,有時間太長墳里主人的孩子都進了墳的,也有家人外出務工無法回來的。這些年來經濟發展又快,還有許多人舉家搬遷走了,留下了這些「封建遺物」。

不過這種情況在老柴來了以後有所改變。老柴平時站在門口,看見別人拎著大包小包的紙錢炮仗去上墳,墳前的火呼呼地燒著,鞭炮噼里啪啦地響。

墳頭的煙火味飄到老柴這裡,沖淡了他手裡的香煙。他扭頭看看那些沒人管的墳,動了惻隱之心。

老柴已經是老柴了,年紀大,又是孤身一人在這山腳底下。那些荒墳就像是他的「老夥計」,雖然不知道裡面睡著怎樣的一生。老柴心想,自己死了以後,大抵也是這樣吧。

所以老柴有了想法。只要天氣還行,得了空閑,他就拿個鐵鍬什麼的,上山去清理那些孤墳上的雜草野木。

老柴性子慢,但是做事有耐心。沒過幾個月,這一片被遺忘的墳又被他給「扒」出來。老柴費了很大的力氣,坐在山坡上一數,大大小小的墳一共有幾十個呢。

那以後,這些墳還真的就像是成了他的老夥計,每年的清明年關,他都會在墳前燒幾疊紙、放一小掛炮。東西很少很簡單,不過沒有了一派蒼涼的感覺。

附近的人來上墳的時候,看到那些利落的墳堆,一開始都會驚訝地說:「哎呀,老李的小兒子回來了嗎?」,「趙家媳婦的娘家人來啦」,「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打魚的谷大爺」之類……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這些全是老柴弄的,那些人沒有回來,也沒有別的人記起那些墳的名字。那些躺在地下的人,或年輕或蒼老,他們的故事都已經隨風而去了。看到那些墳前堆著的一疊紙灰,許多人都是微微一笑。

日子就這樣過了很久,大山,土墳,老柴的小屋就這樣,一起風風雨雨,春去秋來。

直到最近,老柴遇到了煩心的事情。原來這座大山被列為開發項目,那些墳啊什麼的都要被遷走,所以老柴這小屋也要被拆掉了。由於是自建的房子,是拿不到補償款的。

老柴年紀大了,做的小買賣也存不到錢。住的地方沒有了,沒錢就沒法解決住的問題,他不知道應該去哪裡。

老柴最近沒事就往山坡上跑,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這片山,看著山下的風景。經常他一坐就是半天,半包煙都抽沒了。

拆遷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那天老柴眉頭緊皺地坐在那裡,看著大風吹過墳上新出的小草,往左一遍往右一遍。老柴笑呵呵的想,自己是個孤寡老人,也就這群「老夥計」能幫上忙。

「都遷到公墓去,也省得我打理了」,老柴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墳,心裡想到。

那晚老柴喝了點小酒,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的他和一群不認識的人圍在一個大桌子上一起吃飯,接著吃飯喝酒。

那群人里男女老少都有,感覺認識又感覺不認識。不過他們對老柴很友好,好像還說了許多感謝、報答之類的話。老柴迷迷糊糊地,只覺得一覺醒來沒有醉意,心裡舒坦的很。

他起床拾掇拾掇出門去,正好碰到大隊書記迎面走過來。書記老遠就跟他打招呼:「老柴早啊」,老柴也笑呵呵地回答說:「什麼風把書記給吹來了」。

書記徑直向他走過來,也笑著說:「什麼風?我一大早就給你帶了好消息的風」

老柴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書記接著說:「這次遷墳,開發商給了村裡額外的補貼款,每個墳頭是三百塊錢」

「那些沒人管的孤墳,補貼就劃給你老柴了」,書記低下頭,接著從包里拿出一沓鈔票。

老柴撓撓頭,慢吞吞地說:「這,這不太好吧」

書記回答道:「有什麼不好的,村裡人都商量好了,這是你應得的」

老柴不可置信地看著書記手裡的錢,這時從山上吹下了許多風,紅色的鈔票往左一遍,往右一遍。


《賣墳獸小陳的救贖》


(一)


深夜,荒郊,有蛙聲蟲鳴。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小陳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來,撥開眼前半人高的野草,指著露出來的土墳道:「怎麼樣?新挖的小戶型,周圍有花有草,經濟環保。」


月光灑在荒草上,像是被水洗了一般亮。


一個青年男人站在土墳旁自言自語。


小陳掏出包煙抽了一根,煙霧裊裊飄起,在他身旁映現一張人臉,接著又隨風散開。


「我說別考慮了。」小陳長吐一口氣。


月光下的煙霧朦朧飄忽,煙霧中的人臉也若隱若現。


「這墳真不錯,你不要我給別人了。」


一陣陰風突起,野地里嘈雜的蟲鳴驟然消失。


「操。」小陳叼著煙眯著眼道:「煙錢你得給我報了。」


說罷,掏出五根煙並排插在泥地挨個點燃。


香煙迅速呈三長兩短的趨勢燃燒下去,小陳瞧得挺心疼,暗想媽的早知道今天就不買中華裝逼了。

煙霧騰空,聚而不散,一個年輕男鬼在其中浮現。


男鬼面無表情,指了指土墳。


「貴了。」


小陳一聽就不樂意了:「嫌貴你變成厲鬼去找開發商拚命啊!」


男鬼沉默了半響:「你這地就是個荒地。」


「不是荒地賣你七千一平?」小陳隨手扔了煙頭,指著遠處的城市道:「市中心就熱鬧,你去那買啊!」


男鬼指了指周圍的土堆,野草,澤地,帶著怨念:「你帶我看墳之前說,這裡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是個適合養鬼的寶地。結果就是個土堆,水坑,爛草地!」


「你的意思就是說我騙你咯?」


小陳一臉不爽:「干我們這一行的,講的是買賣不成仁義在。你要買,皆大歡喜。不買,咱們一拍兩散。反正人鬼殊途,看你還能找到其他人給你賣墳不。」


「連鬼你都敢威脅?」男鬼聲音陰仄仄的,接著一股子陰風衝天而起,野草叢無來由的結了一層霜。


小陳打了個冷顫。


「要麼把墳送給我。」男鬼飄到空中,居高臨下的盯著小陳:「要麼把命送給我。」


「嗨呀!」小陳將煙頭一扔,氣極反笑道:「呵呵,我算是打眼了。還真特么有敢跟房地產商作對的啊?要不是有政策說中國沒有黑社會,你以為我們是什麼東西?」


小陳又說:「還是你覺得我濃眉大眼的就是個好人了?」


男鬼冷冷的注視著他,良久,說道:「那你便宜點,你這都沒裝修。」


「田園風裝修你媽嗨啊!」小陳怒噴:「再說,房價是我說降就能降的嗎?你特么再凶,能凶得過房地產商?!」


沒得談了。


男鬼一聲尖嘯,化為一道黑色大蛇俯衝下來。蛇口一張,噴薄著黑氣便要吞下小陳的腦袋。


小陳冲著蛇口抬手推掌,一張黃符便貼了上去。


大蛇一聲慘叫化為人形跌落在地,腦門上的符紙滋滋冒著青煙。


小陳瞅著滿地打滾的男鬼,嘆氣道:「還是江湖閱歷太淺,沒點背景,我敢做這門生意?」


男鬼慘嚎了半天,待黃符化為飛灰後,原本稀薄的身形已經淡的幾乎消失。


小陳說:「我也不佔你便宜,九千一平,愛要不要。」


男鬼喘著粗氣點頭。


辦好手續之後,小陳將屬於男鬼的合同燒給他。


看著火光,小陳一副恨鐵不成鋼:「價格低的時候,讓你買不買,總覺得自己心裡有主意。價格漲了,沒主意了吧?咬牙切齒也得買了吧?」


「圖什麼啊!」


黑夜裡,一個年輕人背著手從沒膝荒草中施施然離去。


身後,一座剛填的新墳矗立,一輪明月懸空。


(二)


街燈昏黃,燭火幽幽,滿城冥紙漫飛。


七月半,鬼亂竄,今夜正是中元節。


陳實小心的避過滿地的紙灰堆,不遠處,一個老太婆背對著他蹲在地上燒著香蠟紙錢。


老太婆在那念念有詞,聲音含糊不清,似哭似笑。


晦氣。陳實心想,都快午夜十二點了,正是滿城人鬼不分的時候,別特么撞上貓臉老太婆了吧?

可惜那老太婆蹲著的位置是必經之路,就算再邪性也得過去。


硬著頭皮靠近,再小心翼翼的側身,生怕沾到老太婆身體一點。


這要是突然倒下去,然後說我撞的就慘了。


陳實暗想,有的時候人比鬼可怖。


這麼想著,老太婆默無聲息的轉了頭,抬起了臉。


臉皺的跟水泡爛了似的,一雙眼睛冒著幽幽綠光。


「呵呵。」她咧嘴沖陳實笑了一下。


回應她的是一隻熱情洋溢的腳。踹臉上了。


「嗷!」


一聲貓的慘叫響起,刺耳又凄厲。


老太婆就地一滾,四肢著地,弓腰齜牙,一副隨時準備襲擊的樣子。


嘿,還真碰上了!


小陳順手從兜里捏出一張黃符,護持在胸前。


這玩意不但凶,還他媽撓臉,誰遇見誰糟心。


貓臉老太婆猛地躍起,凌空朝小陳撲了過去。雙手指甲噌的一聲彈出來,反射著綠色幽光。


在它爪子快要劃破小陳臉頰的時候,小陳踏前一步,迎面將符紙糊它臉上。


貓臉老太婆觸電一般彈開,落地。


雙爪在臉上抓撓,符紙三兩下被它抓碎,然後伏在地上盯著小陳發著喉音。


又是踹臉又是糊臉的,估計是傷自尊了。


用仇恨的眼神威脅了半天,到底沒敢再撲上來。


其實小陳心裡也虛,這貨敢用手直接撕符紙,絕逼是成精了的節奏。


這是要幹嘛?反政府啊?


國家三令五申的政策你真當一紙空談啊?


「你有種!」


小陳轉身就跑。


但眾所周知,面對貓科動物的時候,是不能把後背留給它們的。


因為你這一跑,就相當於放棄了尊嚴死這一死法。


果然,貓臉老太婆直接就炸毛了。


嗷的一聲,原地殘影剛散,身體已在半空撲擊而下。


小陳猛地轉身,兩指像捏撲克牌一樣甩手將符紙朝背後扔出。


符紙像是一道旋轉的光,凌厲的射向貓臉老太婆。


對方眼看是反應不及了,符紙呼嘯著從它頭頂三米出掠過,並越飛越遠......


哎喲我操!


小陳忍不住抽了自己個大嘴巴子。


這他媽盲狙打得,負分不謝!


然後就被重重撲倒在地。


摔得真心疼。


只能捂著臉在那左右掙扎。


「大媽!別撓臉!真別撓臉!我靠顏值吃飯的!」


貓臉老太婆騎在他身上又抓又撓的,很快將小陳的衣服撕成破布條。


「過了啊!」小陳捂著臉躲閃,還不忘威脅:「再撕下去限制級了!小心被封殺!」


但貓臉老太婆口味特重,撕了衣服又撕褲子。


簡直喪心病狂。


小陳忍無可忍,眼神一冷,猛地張口。


「救命啊!」


街道空無一人,呼喊顯得異常無助。


貓臉老太婆桀桀怪笑,顯然很想應景的說一句,你喊吧,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小陳看懂了它的笑,怒上心頭,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她臉上。


貓臉老太婆慘叫捂臉,跟潑了硫酸似的滋滋作響。


小陳趁勢推開它,連滾帶爬的起來,還沒等站穩,一腳踩在路旁的冥紙堆上。


「百鬼夜行,但求索命!」


說完,一腳踢開冥紙堆。


陰風狂起,卷著冥錢漫天紛揚,行道樹嘩啦啦的劇烈搖晃。


風勢愈演愈烈,一排的樹咔嚓斷開。


小陳臉都白了,一半是噴了精血身體虛弱,一半是他臉本來就白........


倒是貓臉老太婆四肢伏在地上,神情緊張的隨著風向左右戒備。


冥紙是燒給死人的,活人見了要麼小心避開,要麼恭敬借道。


就是不小心踩在上面,都得擺個供桌道歉三天,不然非得讓你倒霉到看片擼管到一半突然停電。

想想,那場面得多心酸?


而現在小陳不但非常賤的招惹索命鬼,還囂張的踢開冥紙堆。


這就是挑釁了。


換誰也不能忍。


不過小陳也是情非得已,厲鬼索命有個原則,那就是在死在它手裡之前,誰也不許碰。


誰碰懟誰,沒有前戲那種。


陰風颳了半天終於消停了,倒是香灰紙錢飄得跟霧霾似的。


半天沒動靜。


小陳一想糟了,沒鬼敢來貓口奪食。


又轉念一想,不對啊,我怎麼能叫自己貓食呢?就算是,我也是萌萌噠的那種貓食。


正胡思亂想呢,貓臉老太婆一聲嗚咽,轉身就跑了,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險死還生的小陳感覺挺複雜的,多麼悲慘的角色啊,大晚上的,又是慘叫又是慘嚎的,臉都被踹爛了,還一句台詞沒有就跑了。


講真,挺同情她的。


不過到底是什麼玩意把這頭畜生嚇跑的?


這厲鬼可夠厲的,至少是死前穿著紅衣要給人續命那種角色才能辦到。


不過小陳倒不至於多怕,頂多也就是忐忑被陰了。


萬物相生相剋,他的符紙對妖物作用不大,但對鬼確實克制的死死的。


這麼想著,也就慢吞吞的朝回家的路走了去。


(三)


到了公寓電梯口也沒見有什麼東西飄出來說:「陳實,你的時辰到了.....」


小陳蠻慶幸的,指不定那鬼恰好克制那妖,我這人又恰好克制這鬼,大家形成了一個異常完美的鐵三角關係。


踏入電梯,小陳靠著電梯壁休息。等了一會兒沒人進來,電梯門緩緩合攏。


就在之差一線關上的時候,電梯門突然停了。


恍惚中,小陳好像看見一隻蒼白的手突然撐在電梯門沿上,再一仔細瞧,又空無一物。


電梯停頓了下,打開,接著再關上。


就跟有人走進來了似的。


小陳心一下就沉了。


絕逼有髒東西進來了!


電梯形成一個密閉的空間,緩緩上升。


小陳表面發著呆,膝蓋卻半蹲,身體靠著電梯壁死死的。


這鬼要是把電梯弄故障了掉下去,什麼招也沒用。


鬼可以嘲諷牛頓定律,可人不行,這樣乾的結果只會死得難堪。


電梯里靜的只有小陳的呼吸聲,他暗暗運氣匯聚雙眼,電梯里依然什麼都沒有,卻隱隱有陰風在身邊飄忽。


邪性了!


電梯停住了。


接著打開,露出外面敞亮的走廊。


小陳是竄出去的。


誰知道這玩意是不是喜歡玩翻手給你糖,覆手扇你臉的把戲?


回到家小陳才算鬆了口氣,然後手忙腳亂的翻出紙筆擺在桌子上。


「以暴制暴,用鬼打鬼!」小陳自語著召喚起了筆仙。


因為本身就是做的跟鬼打交道的生意,小陳對猛鬼冤魂之類的東西毫不懼怕,但現在跟來的玩意邪就邪在自己居然看不見它!


這就恐怖了!


萬一自己洗澡喜歡站著尿尿這個習慣被看見了怎麼辦?


它邪,那自己就請個更邪的,問問跟來的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神神叨叨的請筆仙儀式弄完了後,小陳對握在手中的筆道:「筆仙,來了嗎?」


然後他緩緩鬆開了手,鉛筆穩穩的立在了桌上。


真來了!


小陳神情凝重的瞧著鉛筆,猶豫半響,開口問道:「筆仙,吃了嗎?」


筆沒動。


「吃了嗎?」


小陳暗想,這人鬼殊途,估計它不怎麼懂人類的禮節。


「筆仙。」小陳說:「你快說你吃了。雖然我知道無論做人做鬼,這個世界都挺操性,但你我還是需要假裝互相禮貌。你快說你吃了。」


筆還是沒動。


「唉。」小陳嘆氣:「看來你喜歡直白的,那我開門見山了。」


「纏上我的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鉛筆立在桌上緩緩動了。


筆尖在紙面一筆一划的寫著,摩擦出的聲音難聽至極。


小陳忍著難受看著它寫出的字:不是個玩意。


「說得好!」小陳鼓掌喝彩,感覺特別解氣:「筆仙,能不能懟死它!」


鉛筆沉默了半響,接著又發出刺耳的聲音,寫出了三個字:就是我。


小陳當場懵逼。


啪的一聲,鉛筆從中斷成兩截摔在桌上。


又是白光一閃而逝,接著咔嚓一道雷聲傳來。


突然燈熄了,房間陷入黑暗,只剩一個人影呆坐在桌前。


有陰風捲動窗帘呼啦作響,整座城市大雨傾盆。


風雨忽至。


(四)


當夜,小陳做了個挺玄乎的夢。


都不敢對人講了,講了容易出事。


夢裡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帝都煌煌,眾生嬉笑悲哭。千萬人生氣升騰而起,聚攏夜空,匯成雲海翻湧。


忽有一青袍道士,背負古劍,憑虛御風而起。


道士乘風凌空, 衣袂長須飄飄,好不瀟洒。


他神情肅然盯著滾滾烏雲,突然對著雲海戟指怒叱:「妖孽,還敢續命!」


話落,背後古劍一聲長吟,衝天而起。


古劍寒光如電,遇風化龍,鱗爪飛揚的沖入雲海,起伏翻騰。


雲海被神龍攪得不得安寧,接著雲海之上,有道宏大蒼老帶著疑惑的聲音響起。


「呱?」


青袍道士如遭重擊,噗的噴出一口鮮血,仰天栽落。


接著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


小陳醒了,外面已是風停雨歇,日上三竿。


「誰啊?!」小陳憋著怒氣。


對方更怒:「還他媽睡啊!快來亂葬崗,出事了!大事!」


「卧槽。」小陳一個激靈:「老闆?」


「對,就是我,背後被你損得跟孫子一樣的老闆!」老闆在那邊催促道:「趕緊過來,亂葬崗這邊鬧出了幾條人命!」


小陳諂笑:「老闆看你說的,我怎麼可能在背後損你?還有......」


小陳深呼吸了一口,鼓起勇氣道:「今天放假啊......」


「放假也得過來!」老闆啪的掛了電話。


我日。


小陳大罵,法定假日也敢不遵守?國家到底管不管這事?情節這麼惡劣,最輕也得槍斃吧?


(五)


亂葬崗,顧名思義,就是又亂又髒的崗。


當然,這個解釋很討打。


坦白的說,其實就是天災或者人禍時期,因為死人過多而草草埋葬,以至後來白骨盈野,雜草叢生,俗稱亂葬崗。


這種地方,本身就是荒僻之所,再加上死人遍地,陰氣聚集,大白天路過那裡都能讓人遍體生寒。


用小陳的話講,是個避暑納涼的好地方。


前提是你真的不怕那些髒東西。


小陳曾經也在那裡賣過墳給幾個窮鬼,實實在在窮死的那種。


因為這種地方實在晦氣的緊,倒也沒有那種沒事找事的開發商拍買,所以便一直荒廢在那裡。


不過這是前幾年的事了,畢竟死人再恐怖,也沒有炒地皮的利潤來的恐怖。


當小陳趕到現場的時候,就看見一批施工設備七零八散的扔在地上,工人們三五成群的在遠處指指點點。


大幫警察正在勘察現場,中間空地上用粉筆畫著三具人形。


小陳瞅了半天,覺得這三人死相真特么曖昧,居然是抱在一起的。


「瞅半天瞅明白沒有?」一個戴著金鏈子的胖子走到了小陳身邊。


「老闆看你說的。」小陳客氣道:「我瞅兩眼就明白了,還要警察幹嘛?」


「強拆。」老闆指著停在遠處的挖掘機,又指著一邊的幾間窩棚冷冷道:「活人死人的都要給拆了。」


「不能吧?」小陳一臉詫異:「都在這裡搭窩棚了,哪有那實力跟開發商搞對抗?」


「活人不行,但死人行。」老闆道:「那幫鬼這次連人命因果都敢沾,估計是被逼急了。」


「有人拆你家挖你墳你不急啊?」小陳痛心疾首:「老闆,將心比心,我覺得造反都有可能!」


「所以,為了社會安定和諧。」老闆說:「你晚上勸勸它們,活著的時候就是弱勢群體,死了還能跟資產階級斗?」


我日。


小陳平靜道:「老闆,你要我死你直說。」


老闆沒看他,轉過身望著亂葬崗的大片荒土雜草,道:「這裡有幾個是你的客戶,你不去勸它們離開,到時候吃虧的還是它們。我看,哪個還敢買你推薦的墳。」


操!


小陳咬牙切齒:「那到時候把它們安置在哪裡?」


「要是有安置的地方還會鬧出這事?」


「......」


「實在不行,也得防著它們再鬧出人命。」老闆幽幽道:「人鬼神三界,哪裡沒有階級矛盾?必要的時候,可以殺雞儆猴。畢竟維穩是當務之急啊。」


「為什麼這種事找我來辦?」小陳一臉真誠:「你是不是欣賞我?」


「不是。」老闆轉過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這種人除了好事,什麼事都肯干。」


「......」


(六)


烏雲蔽月,亂葬崗上,一片死寂。


小陳在地上擺了三大碗刀頭肉,又插了一大把香燭。火星點點,香霧裊裊,將整片亂葬崗蒙上了一層藍霧。


他踩著雜草,避開墳塋,一邊揚手漫灑紙錢,一邊四處高喊。


「各位大叔大嬸大哥大姐出來吃飯啦!」


此處空曠,語聲幽盪,響徹亂葬崗。


喊了一陣,小陳掏出一張黃符豎在眼前,閉上了雙目。


噗!


黃符騰起一陣火光,小陳驀的睜眼,眸子中已映現許多人影。


無聲無息間,已有數百老少不一的鬼魂站在小陳面前,冷冷的看著他。


「呵呵。」小陳強顏歡笑,揮手打招呼道:「吃了嗎?」


沒有回應。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小陳看著他們,誠懇的說:「我會害羞的。」


猛然間陰風騰空,香火俱熄。飛沙走石間,三碗刀頭肉被掀翻在地,瓷碗啪的自碎。


風止,滿地狼藉。一人與眾鬼在亂墳中沉默對立。


「滾。」為首一名老鬼冷冷開口。


「......」默然了一陣,小陳開口:「給點面子。」


這次是百鬼俱吼。


「滾!」


「有種!」


小陳轉身便走。


走了幾步又恨恨回頭。


「你們別後悔!」


眾鬼:「......」


估摸著隔著的距離足夠自己有時間逃跑了後,小陳停住了腳步。


「請相信我的誠意。」小陳遠遠喊道:「我是來幫你們的!」


「你們鬧出了人命,再不走自會有人收拾你們!」


「聽我一句勸,沒了地方住,總比魂飛魄散好。」


這次有女鬼悲哭出聲:「我們要是沒了陰宅,成了孤魂野鬼,一樣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眾鬼神情哀慟,且悲且怒。


「我知道。」小陳點頭,又道:「無論陽屋陰宅,遭遇強拆都是人間慘事。可是,自古以來所謂替天行道,降妖除魔,其實都是人類與異族爭奪生存空間的幌子。」


小陳將手一攤:「你們已經死了,誰管你們處境如何?你們沒人權的。」


陰風陣陣四起,眾鬼卻默然不語。


小陳嘆氣:「你們能弄死幾個普通人,或許也能弄死我。但這又怎樣?真惹怒了上面的人,下場還用我說?」


「憑什麼?!」有男鬼仰天怒號:「我百十年前便葬於此地,憑何挖我等葬身之所?!天道不公啊!」


小陳不爽的看了他一眼。


「有話不能好好說?你吼個毛吼?!裝尼瑪的憤青啊!」


小陳繼續數落:「一百多歲的鬼了,怎麼沒點常識?你死這裡這地就是你的了?在你之前,就沒有貓啊狗啊死這裡?你給我講怎麼分?」


「你!」


男鬼憤怒至極,化為一陣黑風呼號著衝到小陳面前。卻不想,探爪剛觸,便見一陣金光騰起,猛地將他震開。


「三界內外。惟道獨尊。符有金光。罩護吾身。」


小陳神情凜然念完咒語,這才瞧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鬼道:「聽了那麼多道理,為什麼你還是不講道理?」


「金光符咒。」為首老鬼悚然。


「怎麼樣?」小陳看著它,問:「我這逼裝的有幾分?」


老鬼搖頭不語,身後眾鬼卻緩緩朝小陳逼近。


眾鬼踏過之處,陰氣成霜,草木枯萎。


「金光符擋不了我們全部的。」老鬼在後面眯著眼說道:「你死了,再來的人總會有幾分忌憚。」


眾鬼倏忽飄至,小陳將一張黃符夾在指間,轉身想逃。


卻不想,身後已悄無聲息的站著一排鬼魂,怨毒的盯著他。


再回頭,四面八方已圍攏數百惡鬼,皆是一臉憎恨。


「生食活人血肉,用來祭奠我等。」有鬼惡毒的說道。


陰氣蔓延至身上,金光逐漸黯淡。


小陳暗料自己決計打不過這幫怨氣衝天的惡鬼的,那便只有智取了。


「我說。」小陳認真的看著它們:「我是不可能殺出去,但不吹不黑,我殺幾個幾十個還是能辦到的吧?」


「你想說什麼?」老鬼冷冷道。


小陳說:「很簡單,誰先上來誰死。但死了不要緊,就怕接著事情出現了轉機,或許這地方不被拆了,或許找到安置你們的地方了。我說的是或許,我也希望皆大歡喜。但之前跟我同歸於盡的鬼魂咋辦?心裡覺得虧不虧?冤不冤?」


眾鬼停住了,面面相視,噤不發聲。


老鬼怒道:「他是在挑撥離間!」


小陳撇嘴:「很明顯啊,我就是啊。那你先過來打我,拿出誠意做個榜樣行不行?」


眾鬼目光轉而放在了老鬼身上,眼裡帶著期待。


老鬼氣急敗壞:「你們都看我作甚?!他都承認了他是挑撥離間!」


「那你來打我。」小陳說。


「你!」


「快來打我。」


「你以為老夫不敢嗎?!」


「來打我。」


「......」


「打我啊。」


「......」


雲散月明,亂墳雜草叢處,一人一鬼在那裡打著嘴炮。


一個要求對方打死自己,另一個威脅我要打死你。


一大幫圍觀群鬼很是無語。


「本來今夜月黑風高,我們殺氣騰騰的,怎麼會搞成這種樣子?」一個鬼悄悄問。


「是啊,這場面多尷尬啊,傳出去還做不做鬼了?」另一個鬼悄悄答。


老鬼終究沒敢帶頭衝鋒。


見氣氛活躍得差不多了,小陳這才臉色一肅,說道:「這世上有人間管理局,地府有城隍辦事處,我去找他們,儘力幫你們爭取安置地。」


眾鬼沒有答話。


「我只能這樣幫你們了。」小陳無奈道:「你們生前都是窮苦人,道理都懂得。有些事,真的是沒法子。」


眾鬼默然了一陣,讓開了道路。


小陳不再多說,從中大步走了出去。


待至遠處,小陳這才回頭。


月光下,眾鬼幽幽而立,遠遠望著他,而後一齊施了個大禮。


「謝謝。」有鬼聲傳來。


小陳揉了揉濕潤的眼眶,暗想,我他媽居然被嚇哭了。


(七)


離開亂葬崗後不久,有一襲白紗在小陳面前飄忽而過。


再看時,一白裙古裝女子已翩然而立在面前,與明月交相輝映。


明月似鏡,美人如玉,森冷荒地仿若光亮。


「葬士先生請留步。」古裝女子施禮道:「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還望告知。」


聽見熟悉的稱謂,小陳感動的熱淚盈眶。


葬士,還先生,多久沒聽見這麼尊敬的稱呼了?


小陳這一行,幫人看陰宅風水,替鬼覓安身之所,行走陰陽兩界,既超然又入世,特接地氣。


小陳一直認為,自己乾的這門道,為人鬼的安定繁榮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反正比那些只懂打打殺殺的捉鬼天師有逼格多了。


可惜的是,古時人們對這一行還算尊敬,見面禮稱為葬士。而如今,百度貼吧廣告的泛濫導致賣房獸處處受到召喚。


因為職業性質的類似,圈內人便叫小陳這一行為賣墳獸。


簡直世風日下,道德淪喪。


「姑娘你想問啥?」小陳笑呵呵的:「愛過,保大,救我媽。還有什麼問題嗎?」


古裝女子:「......」


「先生為何幫我們?」古裝女子問道。


小陳依舊笑呵呵的:「這個簡單,不這麼說我走不掉。」


「.......」


「哈哈哈。」小陳大笑道:「開個玩笑嘛。」


古裝女子也露出笑意:「先生果然並非心口不一之人。」


「你真信啦?哈哈哈哈哈」


古裝女子:「......」


小陳又笑:「看你這幅表情,哈哈哈哈哈。」


古裝女子瞧出了不對,問道:「先生為何一直發笑?」


「哈哈哈哈哈,你他媽終於看出來了,我操我被人暗算了,誰他媽這麼無聊點我笑穴啊哈哈哈哈哈哈!」


古裝女子凝重的看著他。


「哈哈哈哈哈會解穴嗎?!」


古裝女子搖頭。


「哈哈哈哈哈我操!」


空曠的野外,爽朗的笑聲整整持續了半個小時,這才戛然而止。


小陳鬱悶了半天也沒想通自己是何時著了道,只能沙啞著嗓子問道:「我剛剛的樣子是不是很傻逼?」


古裝女子沉默以對。


小陳一臉苦澀。


「對了,你誰啊你?突然冒出來你演倩女幽魂啊你?」


古裝女子正容道:「小女子名為小卓,葬在這亂墳中已逾千年。」


難怪有這見識。小陳點頭:「看你陰魂成形,身聚月華,靈氣倒比鬼氣濃郁,應該有什麼奇遇吧?」

古裝女子避而不答,反而盯著他的眼睛道:「先生,能否告知小女子為何相助我等?」


「因為他們終究沒衝上來,這就說明人性尚在。雖然其中也飽含某種劣根性,但我還是不忍眼睜睜看著它們完蛋。」小陳坦然道:「當然,我也怕我完蛋。」


小卓斂容,深施一禮:「先生宅心仁厚。」


「它們沒要我的命,我自然得幫它們的命。」小陳裝起了逼:「這都是命里因果,我避無可避。」


小卓點頭:「先生大恩,且讓小卓也為你擋一樁因果。」


「啥?」小陳滿頭霧水。


小卓對他淺淺一笑:「先生慢走。」


小陳還沒反應過來,又見小卓俏臉一寒,盯著他身後冷冷道:「你留下。」


頓時,小陳毛骨悚然。


(八)


月下荒郊,有白裙美人亭亭玉立。


而站在她對面的小陳卻只覺如芒刺背,脊骨生寒。


小陳下意識掏出一張黃符夾在指間,心想管它什麼玩意,老子回頭就糊你一熊臉。


卻見小卓廣袖漫揮,一股清光便透過了自己身體。


小陳眼角只瞥見一縷紅影從背後跌了出去,身體頓時輕了幾分。


小陳頓時明了有髒東西近了自己身,一股火騰地起來。


「敢把我當替身!」


小陳轉身甩手便將指間黃符飛出,黃光與清光相觸,噗的一聲兩者潰滅,化為星星點點。


我操!神補刀!


小陳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暗罵自己當了一次豬隊友。


紅影得此間隙,身影一掠,已出現三丈外站穩身形。


「抱歉啊。」小陳很尷尬:「我忘了這不是遊戲,可以無視隊友傷害。」


小卓微微點頭,盯著紅影道:「先生,它是七煞凶靈。」


小陳恍然。所謂七煞凶靈,乃是七月七日七時七分橫死的女人變成的鬼。性情狡詐無比,比惡鬼還要猛十倍,自己著了它的道不足為奇。


畢竟七月七日晴,黑夜忽然變白天,我失去知覺看著相愛的極限......一聽就是這個鬼就是失戀而死的。


想想都恐怖。


但轉頭一看,小陳忍不住就噴了。


一身紅衣,猶如浸血;長發遮臉,眼中帶怨。就那麼若飄若立的站在一顆老樹下。


「我他媽真是受夠了。」小陳指著紅衣女鬼怒道:「你們這些女鬼,有沒有點穿著品位?媽的不是紅衣就是白裙,翻來覆去都這造型你們煩不煩?就不能與時俱進穿一身齊B小短裙之類的嗎?」


小陳這話打擊面太廣了,小卓也很尷尬的看了下自己的白裙。


「先生......」小卓欲言又止。


「還有你小卓。」小陳略微放緩了語氣:「一千年都是一頭黑直長,很容易審美疲勞的。我建議你可以燙頭大波浪,風騷又迷人。」


小卓:「先生.....我們是不是......」


小陳張手一抬:「你不要勸我!我真是太氣了!」


小陳又指著紅衣女鬼道:「還有你,趁早把你那身紅不拉幾的衣服給換了,不然別讓我見到你!」


小陳一邊走一邊喃喃。


「好氣啊,好氣啊.....」


越走越快,最後乾脆撒丫子跑了起來。


一張神行符貼在腿上,小陳周遭的景色飛快倒退,猶如風馳電掣一般眨眼已至百米開外。


「攤上事了。」耳邊風聲呼呼,小陳心驚膽戰:「我操筆仙居然是七煞凶靈!這玩意難纏程度堪比前女友啊!」


路到盡頭,卻感一抹血紅掠過。


紅衣女鬼靜靜站在前路,長發垂臉,只露出一隻漆黑如墨的眼睛,冷冷的盯著小陳。


操!


小陳一個急轉,斜著身子奪路飛逃。也顧不得身體極限,伸手又是一張神行符拍在大腿上。


一連串小陳殘影出現又消失,眨眼將至另一路口。


紅衣女鬼再次站在那裡,有風吹動她長發,臉色蒼白如冰。


小陳接連急轉四面八方,紅衣女鬼每次都神出鬼沒的站在盡頭。


噗!


身體終究負荷不了,小陳一口鮮血噴出,猛地摔倒在地。


「牛逼。」


小陳嘴角帶著血,踉踉蹌蹌的爬起來道:「你要用我給你續命就趕緊的,別老整『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這一套。我特么才不會帶著笑臉,揮手寒暄。」


這時小卓凌風飛來,如一隻白色蝴蝶般翩躚落地。


「先生。」小卓說:「她已成你因果,你避不開她的。」


「避不開就打啊!」小陳一抹血跡,惡狠狠道:「小卓你打得過她嗎?!」


小卓:「打不過。」


小陳:「......」


獃滯了數秒,小陳這才吼出聲:「打不過你之前裝什麼逼啊!」


小卓苦笑:「先生,解鈴還須繫鈴人,要想擺脫她,就得知道她為什麼纏上你啊。」


「哦,也沒什麼大事。」小陳冷靜了下來,雲淡風輕道:「大概相當於一個人吃飯吃得好好的,我不但把她飯碗砸了,還說你他媽來打我啊!」


小卓:「......」


小陳道:「大不了我再多請她幾頓飯嘛。」轉而又沖紅衣女鬼道:「或者我請你吃頓燒烤?世上有什麼事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如何?」


陰風起,草木簌簌,塵起沙飛。女鬼紅衣獵獵,驀地從原地消失。


再現時,已在小陳面前。


一張黃符剎那打出,卻自燃成灰。


小陳抬手,掌中貼著一張黃符再次拍向女鬼。霹靂之聲作響,掌心一道閃電劈出。


女鬼卻無聲息間出現在小陳身後,探手直取他背心。


一幅白綾突兀射出,橫擋兩者之間。


刺啦!


女鬼掌指如刀穿破白綾,指尖沒入小陳背心。


小陳眼前一黑,渾身僵硬如冰雕。


女鬼還想發力,小卓卻已飛身而至,一掌拍中她胸口。


女鬼悶哼一聲倒掠而退,化為一陣陰風衝天而起。


小卓看了一眼小陳傷口,見那裡黑血汩汩。抬手抬掌將一道清光渡了進去,清光與黑氣互相糾纏一陣後,終於雙雙潰滅。


小陳終於有了知覺,脫力倒地。


「哎呀媽呀。」小陳感慨:「大夏天的,剛剛那感覺真的好爽啊。」


這時陰風大作,從天俯衝而下。那風忽左忽右,時前時後,毫無定勢。


掠過大樹,枝碎根斷;衝過石堆,土石飛炸;有烏鴉驚飛,風過處,血雨淋淋,擋者披靡。


那陰風四處盤旋了一陣後,便呼嘯著朝小陳冲來。


小陳咬牙,直接掏出一沓黃符。


「是時候讓你見識下人民幣玩家的厲害了!」


揚手一撒,黃符漫天,如鵝雪飄灑飛落。


陰風疾沖而過,黃符紛紛斷為兩片,隨風漫卷騰空。


「我操!」


小陳心痛的腸子都在打結。


小卓緊盯著陰風道:「先生,她乃邪靈,得用專門的符咒對付她才有作用。」


「你早說啊。」小陳幽怨的望著她:「你怎麼不早說?你早說啊.....」


小卓頗為歉意:「先生 ,小卓只能為你擋一擋這樁因果。要想化解的話,還得看你自己取捨。」


說罷,神情凜然,騰空而起。


小卓踏在風中,長發如瀑飛舞,玉手如刀,劈掌將紅衣女鬼從空中打出。


隨後兩名女鬼各化殘影糾纏到一起,一紅一白上天下地,倏忽左右,打得難解難分。


小陳看得眼花繚亂,最後只見紅白兩色殘影交纏如旋風朝自己襲來,只感一股惡寒直衝腦門。


小陳哇的嘔血昏倒在地。


(九)


當小陳鬱悶的走出醫院時,已近黃昏時分。整座城市的普羅大眾披著餘暉來去匆匆。


小陳逆光站在人流里, 感覺一切都變得虛幻。


太不真實了!


小陳之所以能醒來出現在醫院,是因為有人路過見他暈倒順便幫他檢查了身體,再順便摸走了他的手機錢包,然後離開前打了個120。


這特么算不算盜亦有道?


正準備去買個手機補個電話卡,有個老頭鬼鬼祟祟的過來了。


「大兄弟。」老頭嚴肅的盯著他:「我看你滿臉邪氣,腳步虛浮,這是大禍臨頭的徵兆啊!」


小陳白了他一眼,說:「我觀你老而不死,應該是個討人嫌。」


老頭生氣了:「嘿你這年輕人會不會說話?老夫是為了救你。」


小陳說:「我說話就這德行,有種你別救。」


老頭掉頭就走:「小王八羔子。」


小陳也罵:「老王八蛋你冒充世外高人前能不能先把褲子穿上?」


老頭回頭,也不理周圍行人的指指點點,指著身下的花褲衩罵道:「你懂個毛,這叫辟邪。」


小陳呸了一聲,轉身就走。


補好了卡,剛把新買的手機打開,鈴聲就響了。


「陳實!」電話那頭的女聲咋咋呼呼的:「我家裡有不幹凈的東西!」


小陳隨意道:「誰家裡沒點奇奇怪怪的事?只要你不去深究,就沒什麼事。」


電話那頭急了:「那玩意兇殘得很,昨晚把我養的小狗都給掐死了!」


小陳說:「你那狗一到晚上比你還咋呼,人家這是為民除害。」


「你就說你幫不幫!」電話那頭的聲音基本是吼了:「認識這麼多年了,你好意思見死不救?」


「大姐。」小陳把手機拿開了耳朵一點,說:「你又不是不知道,行有行規,捉鬼不是我的工作,我不能撈過界啊。」


「明天我就把你在網上黑你老闆的帖子發你公司去!」


「我明天就來!」


「不行,得今天,我他媽怕!」


「我今晚真有事。」小陳苦笑:「我這邊也遇見糟心事了,處理不好估計得把命搭進去。」


「碰上前女友了?」


「......」


小陳想了想,道:「這樣,你今晚把春哥的海報掛牆上,用陽氣鎮一鎮。」


電話那頭挺猶豫:「好使嗎?」


「好使!」小陳擲地有聲:「海報越大,陽氣越足,一般小鬼見了直接就得燒成灰。」


「那行。」女聲掛了電話。


打來電話的女人叫做樂籬,是一個風風火火火樹銀花花前月下下里巴人。


這年頭,就算是殺手,也會有小學同學。


而只要你活著,無論是幹什麼的,總歸得有人情往來,求人辦事的時候。


你看小說里的那些第一高手,混世魔頭什麼的,動不動就人人得而誅之,讓人給圍毆毒打。


這就是活成了孤家寡人的下場。


小陳回家前給老闆打了電話說明情況。老闆表示,這事你怎麼辦我不管,總之得給我一個滿意的結果。


老闆嘛,坐在辦公室說些何不食肉糜的疑問,發些想當然的命令也很正常。


小陳暗罵了兩句後,舔著臉問老闆能不能把昨晚損失給報了,畢竟算是工傷吧?


老闆呵呵了一聲,說又不是工作時間算什麼工傷?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


小陳恨不得把剛買的手機給砸了。


但想了想,老闆這麼摳,肯定是個爛屁股。


算了,不跟爛屁股陰陽人計較。回家。


(十)


這是一間還算寬敞乾淨的屋子,靠著牆的書柜上層層疊疊的放著各類玄門典籍,以及《金瓶梅》、《孽海花》、《官人我要》、《官人我還要》、《官人你究竟行不行》之類的許多精神食糧。


床鋪異常整潔,觸手可及的地方放著一卷衛生紙。


一個當代你國二逼文藝青年的生活狀態生動的展現了在了我們面前。


小陳將書桌上電腦搬開,鋪上了黃布,擺上了香爐糯米,硃砂紙筆。


三炷黃香插在香爐上,爐香一縷縷騰起,又散開成細霧萬千。


小陳身穿玄門青袍立於法壇前,左手抱右手,內掐子午決,外呈太極圖,恭敬作揖。


這手勢負陰抱陽,內蘊五行,乃道家玄門禮儀。


但不知道現代人怎麼想得,去祖墳拜先人是雙手合十,到寺廟拜菩薩也是雙手合十,在道觀拜三清神仙還是雙手合十。


那幫道士沒衝出來毒打遊客,估計是因為看得太多,心累了。


算了,愛咋拜咋拜,別打擾老子飛升就行。


施禮完成後,小陳聚氣提筆,一沾硃砂便在黃紙上揮毫走龍蛇。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何藏? 」


小陳一邊凝神畫符,一邊念念有詞,同時身形不動,腳步遊動。在方寸之間,踩出繁複步伐。


「用符捉鬼一定要配合七斗魁罡步,才能奏達上天。」


師父威嚴的話語猶在耳畔,小陳不禁漸漸紅了眼眶。


「當初上課沒認真聽,如今腸子都悔青。」


在吐出最後一口氣的同時,鎮鬼符也恰好功成。


「這要是師父畫的符,昨晚筆仙早被揍得嗷嗷哭了。」小陳越想越心酸,都欺負自己家沒大人了是吧?


到了午夜十二點,街道冷清的時候。小陳揣著畫好的符紙來到了地鐵口。


此時地鐵門已鎖,生人禁止入內。不過小陳自然有法子。


「開鬼門!踏歸路!入地府!急急如律令!」


一張黃符扔在空中,噗的騰起火光,落地之前已燒成灰燼。


地鐵門鎖自動打開,小陳徑直走了進去,門鎖又像蛇一樣纏住了地鐵門。


沿著寬闊幽深的樓梯走入地鐵站內部,整個大廳光亮如晝,空蕩冷清。


小陳走在裡面,卻只覺有陣陣陰風穿過,渾身發冷。


空間越是寬廣,當沒人的時候,就越是恐怖。


小陳一個人走了良久,才到了候車台。那裡依然燈火通明,只有一個穿著藍制服清潔工正在拖地。


「嗨!」小陳揮手招呼道。


清潔工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拖把,側身站在了等候線外。


「不就他媽一個打掃衛生的嗎?」小陳嘟囔:「瞎牛逼什麼啊?」


清潔工耳朵賊靈,當即對小陳瞪眼:「白天是清潔工,到了晚上十二點老子就是檢票員了!正式國企員工,入了編製的!」


小陳打著哈哈:「是是是,鐵飯碗,了不起。」


「是比你們這些被資本家剝削的賣墳獸體面!」


「行了,別說了。對了,這次咋這麼冷?到底來了多少?」


清潔工沒好氣道:「你眼瞎了?」


嘿你個驢草的。小陳暗罵: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只要入了體制就變得沒人樣了?


不用說,一定又是體制的鍋。


小陳將一張黃符夾在指間豎在眉心前搖了搖,嘴裡喝道:「太上老君分三清,大日如來定三魂,天地三合三把火,賜我法眼觀陰陽!」


噗!


小陳眸中剎那騰起火焰,黃符迅速燒為灰燼。


陰風乍起,將飛灰吹散,小陳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候車站台已密密麻麻站滿了鬼魂。大多保持著死後慘狀,你盯著我,我盯著你的。估計是在尋思誰死得更慘。


「佛不佛道不道。」清潔工在那譏諷道:「你這一脈吃棗藥丸。」


「關你屁事。」小陳回了個中指。


有兩道強光如巨劍般從隧道刺來,鬼群出現了騷動。


清潔工從懷裡掏出根短棒,用力一甩便成了長棍。


他拎在手中作勢欲打:「都他媽排好隊!老子是體制內的文明人,講的是以德服人,別逼我動手!」


鬼群噤若寒蟬。


午夜十二點,在人世逗留期滿的鬼都會在站台等候地鐵,以便能按時回到幽冥。如果逾時不歸,鬼照過了期,輕則罰款,重則抓進地獄玩躲貓貓。


而清潔工則是這節地鐵的檢票員跟乘務員,負責維護車廂秩序,以免有惡鬼作亂。


地鐵停穩後,鬼群挨個檢查鬼照上了車。小陳因為葬士行走陰陽的關係,倒是不用檢票。


車廂里陰氣更重,各種死因的鬼魂面無表情的或坐或站,不發一聲。


小陳不想跟鬼待得太近,便站在了車節處。而那些鬼估計也嫌跟人站得太近沾上了晦氣,寧願擠成一團也要離他遠遠的。


人與鬼互相嫌棄著.....


倒是清潔工握著根打鬼棒在車廂里走來走去,走去走來,時不時放句狠話。


「都他媽老實點!咱是體制內的,別逼我動手!」


跟尼瑪黑社會一樣。小陳看得撇嘴。


這時有大肚子孕婦扶著腰從另一節車廂艱難走了進來,左右打量了一陣,又失望的往下一節車廂走去。


肚子都這麼大了,也不知道怎麼死的?小陳默不作聲的看著她背影,心想,一屍兩命,身懷鬼胎,這怨氣應該濃得化不開才對,怎麼她看著也就臉白了點?


「滾起來!」清潔工用棒指著一名男鬼的頭:「真是死性難改,不知道主動給孕婦讓座?」


男鬼不敢還口,唯唯諾諾的起身讓了。


清潔工指了指空處的位置,對孕婦道:「上這坐。」


孕婦挺著大肚子坐下了,一張白臉堆著笑:「謝謝啊乘務大哥!」


「嗨。」清潔工一擺手,說:「你跟我客氣你麻痹啊!」


一時車廂無事,只是陰氣嗖嗖的刮,跟他媽對著空調吹一樣。


小陳給自己貼了張辟邪符,也就靠著車廂假寐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間,一陣幽遠的皮球彈跳聲傳來,在車廂里顯得空蕩詭異。


小陳睜開了眼睛,低頭瞧見一顆小孩人頭恰好滾到腳邊。


臉無血色,如抹白粉,正咧開嘴對他笑。


「哥哥,陪我玩......」


小陳抬腳就把他踢飛。


「玩你麻痹。」


清潔工也在車廂另一頭提起一具無頭孩童,掄起棍子就吊打屁股:「熊孩子你他媽嚇唬誰呢?老子三令五申安分點給我裝聽不懂是吧?」


熊孩子被抽的嗷嗷哭,小陳忍不住勸道:「畢竟是個孩子,卸它條胳膊就行了。」


「咯咯咯......」


車廂里突然溫度驟降,有類似打嗝的聲音連續響起。


眾鬼蜂擁往另一節車廂瘋跑。


「都他媽給我站住!」清潔工扔開了小鬼,沖眾鬼恐嚇道:「再亂跑我真他媽動手了!」


「我操,是她搞出的事!」小陳指著之前的孕婦叫道:「這貨是頭厲鬼!」


此時孕婦的肚子居然小了下去,低著頭坐在那裡,臉色也像抹了白粉似的,嘴裡發出連串咯咯的聲音。


小陳突感背後一痛,伸手一摸,辟邪符已燒成灰燼。


這時小鬼抱著頭顱一聲怪笑,縱身鑽進了孕婦肚子。


孕婦捂著又大起來的肚子陰聲道:「你們.....居然.....敢打我的孩子!」


聲音陡然提高,地鐵車窗刺啦啦出現一串裂紋。


小陳掏出一張定魂符貼在胸口穩住心神,這才道:「這貨的怨氣要是衝破了玻璃,導致百鬼逃逸人間,我估計你得下崗。」


清潔工握著打鬼幫寒聲道:「她沖不破。」


「咯咯咯......」孕婦捂著肚子站了起來,低頭陰慘的叫道:「你們......都得死!」


陰氣成冰,很快蔓延至小陳兩人的腳上,又迅速往上侵蝕。


小陳將一張黃符握在手心,與清潔工對視了一眼。


兩人默契點頭,然後抬腳震碎寒冰,朝孕婦走了過去。


「我讓你個國產鬼冒充伽椰子!」


清潔工一棍子掄在孕婦臉上,當場打翻在地。


「都他媽變鬼了,還想仗著大肚子以為惹事沒人計較對吧?」


又是一棍子抽在身上,孕婦慘叫連連。


「我打你孩子怎麼了?我連他媽一起打!」清潔工劈頭蓋臉一頓亂抽,看得小陳心曠神怡,忍不住抬腳加入了戰團。


「媽的熊孩子整天拎著個破頭到處嚇人,真以為有小畜生保護法我就不敢打了?」


小陳順手就將小鬼從她肚子里抽了出來,啪啪啪開始打屁股。


「你媽不好好教你,我教你!不然下輩子你都不知道怎麼做人!」


毆打進行了半個小時,以地鐵開始轉彎為結束。


地鐵呈九十度,朝地下猛地鑽了進去。


一陣劇烈的風聲呼嘯,隨後整個世界開始顛倒,又迅速恢復正常。


「歡迎來到地獄。」


廣播中冰冷的女聲響起。

(十一)


其實幽冥跟人間很像,不過這裡沒有白天。天空總是一副烏雲壓城,半明半暗的樣子。


這裡的城市偏古風,黑色的石板鋪路,木質的民居建築。燭火為青綠色,總有一層稀薄的藍霧籠罩。


這裡的有不願投胎或者不能投胎的鬼,也有日久天長鬼與鬼結合生下的。


沒有人世繁華,卻另有一種幽靜。


小陳走在街上,時不時能聽見長街兩旁的屋子裡有啾啾鬼語傳來。


那是大鬼在嚇唬不聽話的小鬼。


「你要是再不肯吃香,我就讓活人把你抓了去!」


恐懼來源於未知,無論是人是鬼,只要不了解對方,總有一種恐懼縈繞。


「爸爸,你給我講個人故事吧!」


「小小年紀就愛聽人鬼事,我真擔心你以後心理扭曲。」


「你就講講嘛!我們老師說人是很恐怖的,對嗎?」


「是啊。我給你講我聽來的關於人的恐怖傳說。聽說它們那裡的成年男人如果想要成親的話,需要給女方買一套房子,再把房子裝修了,再把傢具買了,再買一輛車,再拿一大筆錢,女方才會嫁給他。」


「啊?真是太恐怖了!」


「是啊!所以,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去投胎做人!」


小鬼哇哇大哭:「我不做人!我不做人!」


屋外,小陳聽得眼睛發酸。


「媽的,我也不想做人。」


城隍廟其實是一座地府衙門。裡面有許多房間充當辦事處。


小陳走進其中一間的時候,一名地府官員正泡著一杯茶悠閑看著人間報紙。


「你好。」小陳說:「我是來反應一個情況。」


官員拿著報紙瞥了他一眼:「啥事?」


小陳將亂葬崗群鬼的處境講了出來。


「這個啊.....」官員放下了報紙,端起茶杯抿了口,說:「如今地府也是鬼滿為患,沒有多餘地方安置它們。」


「它們也是鬼啊。」小陳說:「你們總不能不管吧?」


「不是不管。」官員砸吧著嘴說:「它們逗留人間這麼久,地府早就沒了它們檔案。要是貿然移民地府,這批孤魂野鬼就是屬於不穩定因素。不出事還好,要是出點什麼事,誰負責?」


不想負責你當尼瑪的官啊?!


小陳強壓怒氣,冷靜道:「幾百鬼魂,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它們灰飛煙滅?」


官員放下了茶杯,說:「這樣吧,你去找人間管理局,要是他們能開證明證明這幫鬼的情況屬實,並且屬於安分守己的鬼,我們可以想辦法安置他們。」


小陳怒氣沖沖的回到了陽世,一大早就去了人間管理局。


那邊也給出了答覆,只要地府能開證明證明這幫鬼確實屬於被逼無奈,並且保證不會再鬧事。他們就能開證明。


否則,出了事,人間管理局也背不起這個鍋。


「你們這是逼它們去玩命!」


「制度如此,愛莫能助。」


「你們到底是憑行情辦事,還是憑心情?!」


「對不起,無可奉告。」


人間管理局大樓恢弘,氣象莊嚴。


小陳站在門口,心想改天一定得給城隍辦事處跟人間管理局送面錦旗。


上書:踢皮球先進單位。


(十二)


夜幕時分,萬家燈火。


小陳在樂籬家東摸西瞅,嘖嘖稱奇。


「你到底在幹嘛?」樂籬問。


小陳一臉正氣:「檢查惡鬼留下的痕迹啊!」


樂籬怒了:「那你有必要把我放內衣的櫥櫃打開嗎?」


「諱疾忌醫了不是?」小陳痛惜道:「隱私重要還是命重要?」


樂籬操起枕頭就砸了過去:「那你一邊摸一邊說好小好小是幾個意思?」


小陳老臉一紅,裝模作樣的瞧著掛在牆上的春哥海報道:「卧室里掛這麼一張玩意,你能睡得著?」


「別貧,你仔細看那張海報。」樂籬說:「昨晚一掛上,髒東西確實消停了不少。可是今天一大早我就發現了不對。」


牆上,春哥的海報笑得彪悍,可是強壯的胸肌上卻有一個血手印。


小陳當即大怒:「何方妖孽敢對春哥不敬?!」


吼完又慫了,暗想連春哥都敢猥褻的主,肯定不是易與之輩。不過說起來這幾天真特么倒霉,到處撞鬼,還是都撞那種自己都搞不定的貨色。


「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招惹上這東西的?」小陳正色道。


樂籬也挺懵,說自己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過著醉生夢死的幸福生活。只是幾天前的深夜,樓上響起那種彈珠落在地板上的聲音吵得自己睡不著,就罵了一句髒東西。


第二天就變得家宅不寧了。


小陳皺眉想了一會兒,然後對樂籬講了個故事。


《子不語》上面有個故事是這麼講的:話說古代有個叫孫君壽的二杆子,命里欠抽,五行犯賤,沒事就喜歡褻瀆鬼神。有一次跟朋友遊山玩水的時候屎意來襲,便找了個連白骨都露出來的野墳解決問題。如果有個《人類愚蠢編年史》的話,這貨肯定能排的上好。因為他拉屎都不消停,蹲在骷髏頭上,讓骷髏吞糞。一邊拉一邊問:「你覺得好吃不?」然後骷髏張口了,說:「好吃。」


孫君壽嚇得面如土色,屁股都沒擦就跑,骷髏頭就在後面滾著追。後來跑倒是跑掉了,但第二天就得了怪病。每天腹瀉,瀉了用手抓起來往嘴裡塞。 一邊塞一邊問自己:「你覺得好吃不?」


拉了吃,吃了拉,三日後就撐死了。


小陳講這個故事的其實是想說明一個道理,可以不敬鬼神,但你最好遠離之。因為鬼這種東西其實報復心極強,而且手段還頗有哲學意味,有那麼點因果報應的意思。


「那咋辦?」樂籬臉都白了:「吃屎太噁心了,換成巧克力行不?」


小陳一邊在房間四角貼著鎮鬼黃符,一邊沒好氣道:「美的你。」


樂籬瞧得新奇:「你嘎哈呢?」


「貼符辟邪,等晚上鬼來了想辦法干它娘一炮。」


樂籬說:「我看電影里捉鬼不都是什麼開壇做法插旗布陣嗎?」


小陳說:「陣倒是會布,不過鎮鬼的法陣需要用令旗插八方,墨斗畫五行。陣里有眼,眼裡有符,環環相扣,陰陽並濟。」


樂籬聽得一臉呆萌。


小陳耐心解釋道:「我給你舉個例子,假如一個鎮鬼的法陣有三丈方圓,那畫好它裡面的其中一個小陣就需要三十分鐘左右,那它總共有多少個小陣呢?」


樂籬睫毛眨呀眨的:「有多少小陣?」


小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說:「大概有草泥馬那麼多。」


然後兩個人就打起來了。


不出三合,小陳跪了。


小陳捂著臉上的鞋印,一臉憋屈的問:「這是什麼武功?!」


樂籬舉著高跟鞋朗聲道:「七種武器之高跟鞋.....」


還沒說完,一股陰風猛地吹進卧室,樂籬臉上啪的一聲,就讓一股巨力抽飛了。


白熾燈光瞬間變成青綠色,幽幽閃爍。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小陳剛反應過來,那股陰風又猛地朝摔在床上的樂籬衝去。


「操!」


小陳直接甩出一沓黃符貼在樂籬身上,陰風剛到,便爆發出一陣黃光將它震開。


隨後陰風急轉方向,呼的朝小陳襲來!


小陳右手食指與中指豎在眉心前,喝道:「五雷神將,電灼光華!納則佑身保命,上則綁鬼伏邪,一切死生唯我長生!急急如律令! 」


房間四角的黃符轟的雷響,紫電如蛇隨陰風糾纏舞動。


趁此間隙,小陳連忙跑去扶起樂籬。


「我操它有這麼恨你嗎?那大嘴巴子抽的!」小陳幸災樂禍道:「我看著都疼。」


樂籬被抽的七葷八素,也說不出話,哆哆嗦嗦的看著房中隨紫電亂竄的陰風。 凡它衝過,一切物事嘩啦的落在地上粉碎。


小陳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嘆著氣一道凝神符貼在了樂籬背上。


緩過氣的樂籬哇的一聲就哭了,指著一地狼藉哭的肝腸寸斷:「我剛收拾的房間啊!」


然後唰的四聲,房間四角黃符被撕了下來。


紫電驟然消失,房間變得詭異的安靜。


綠光幽幽,陰風慘慘,唯有樂籬壓抑的哭聲。


「別哭。」小陳輕拍樂籬的背,安慰道:「跪下來承認錯誤,也許它會原諒你的。」


樂籬又是一陣嚎啕。


這時陰風又起,小陳只感一陣勁氣撲面,連忙掌心貼著一張黃符擋在臉前。


彷彿與來者對了一掌,小陳嘭的被打飛撞牆落地,隨後樂籬又被抽飛過來,恰好砸在身上。


小陳只感整個右臂劇痛難當,卻只能強忍傷痛,抬掌一張黃符拍在地上。


「金光速現,覆護真人。急急如律令!」


一團金光從黃符中爆發,將小陳兩人罩在其中。


「天地三合三把火,賜我法眼觀陰陽!」


小陳再喝,眸中騰起火焰,卻依然不見鬼影蹤跡。


只聽得金光被打得砰砰作響,迅速出現裂紋。


「你到底製得住制不住它啊?!」樂籬一邊捂著腫脹的俏臉一邊抽泣:「它怎麼老是打我臉啊?」


小陳沒理樂籬,咬破食指在地上寫寫畫畫,嘴裡念念有詞。


咒語越念越急,最後在金光破碎的一剎那,一張金色大網從地而起,迎面將陰風罩住。


只見裡面有什麼東西左突又沖,劇烈掙扎。


小陳緩緩起身,眼中凝重之色不減。他將一張無字黃符定在空中,並指在上面用鮮血迅畫符字。


「一筆上靈三清,下應心靈,天清地靈。二筆祖師劍,請動天神,調動天兵。三筆凶神避,何鬼敢見,何煞敢擋?!」


小陳爆喝出聲: 「請祖師劍!」


黃符光芒大作,轟的化作劍形,長吟陣陣!


「斬!」


「住手!」


一陣清輝湧現,小卓現身劍下,急道:「先生住手!」


「我操!」小陳大驚變色,咬牙再漲法力。

祖師劍再次爆發,挾帶風雷之聲揮斬而下!


小卓無奈,抬手一輪清月飛出擋在劍下,隨後一朵血蓮憑空綻放。


彎月破碎,清輝萬千;血蓮凋零,花瓣朵朵。


燈光恢復了正常,整個房間變得通明。


小卓捂著胸口,嘴角有一絲血跡:「先生,為什麼?」


接連使用大招,小陳也臉如白紙,勉強穩住身形道:「因為我最恨你這種角色!先前我被打得跟狗一樣你不幫忙,我要打贏了你就出來說什麼住手!」


「住個毛的手!」小陳越說越氣:「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智商?!」


小卓聞言苦笑,說:「先生,你誤會了,我不出來幫你,是因為她並不是真的想害你。而且......這事我不好插手。」


「啥玩意?!」


小卓搖搖頭,沖身後道:「靖姑娘,你還是出來比較好。」


房間里沉默了一陣,隨後陰風颳起,小卓身後一道紅影由淡變身,漸漸顯出身形。


紅衣女鬼依然是一副長發垂頭,飄飄忽忽的樣子。


「鬼啊!」樂籬尖叫。


小陳敷衍道:「是的,鬼啊。」


樂籬哆哆嗦嗦的躲在小陳背後,顫抖道:「她剛剛恨了我一眼。」


小陳又說:「那你跪下來道歉啊。」


樂籬捶了小陳一下:「煩不煩啊你!」


有殺氣!


紅衣女鬼猛地抬頭,隱沒在長發中的眼睛漆黑冰冷,死死的盯著樂籬。


好重的殺氣!小陳呼吸都難受了,心想起碼得有幾百斤重。


小陳強撐道:「祖師劍我一般請不來,但今天請來了,你們還真就沒法對付我。」


紅衣女鬼冷冷一笑。


小卓瞧了瞧女鬼,又瞧了瞧小陳,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


小陳問:「小卓,你說好了幫我擋因果,怎麼反而站在她那邊去了,你到底搞什麼把戲?」


小卓猶豫了一陣,說:「先生,那晚我跟靖姑娘雙雙重傷,最後只得附上你身養傷。本來我雖然制服不了她,但她在我的牽制下也無法出來害你。但這兩天,我知道了靖姑娘的身份,所以,我不好插手了。」


小陳奇道:「莫非她是閻王的小姨子不成?」


「比這還這可怕。」


「你直說吧!」


小卓再次為難的看了紅衣女鬼一眼,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便輕聲道:「她是.....你.....前.....女.....友.....」


小陳當場給跪。


「我特么兩隻手都在身上,哪來的前女友?!」


小卓說:「你前世的。」


小陳激動的五體投地。


「上輩子的前女友關我屁事啊!」


小陳心情很複雜,望著紅衣女鬼語重心長的勸:「大姐,你聽我說。就算我上輩子再不是東西,對你始亂終棄,喪盡天良,但也不能讓我這輩子背鍋啊!一世怨一世還,別濫殺無辜。」


紅衣女鬼沒吭聲,小卓解釋道:「你上輩子對她很好,是她甩了你。」


小陳再也忍不住,悲憤道:「那她一副怨氣衝天的樣子做給誰看啊!」


「因為她恨甩了你,你居然不去求她複合。」


「.......」


小陳已經無力吐槽,倒是樂籬聽明白了。


樂籬氣呼呼的撥開小陳,指著紅衣女鬼就開噴:「敢情你就是來搶男人的!怪不得專扇我耳光!」


紅衣女鬼冷冷的盯著她,有殺氣在瀰漫。


「你盯我幹嘛?!」樂籬擼起了袖子:「你說話啊!你有臉搶男人沒臉說話啊?」


小陳弱弱的拉了拉樂籬,悄聲道:「你冷靜點,她是鬼,很兇的那種。」


「你閃開!」


樂籬怒火攻心,反倒上前了幾步:「鬼了不起啊?鬼就可以隨便搶人家男朋友啊?!」


「男朋友?!」小陳僵立當場,「這什麼情況?!」


小卓看不下去了,嘆氣道:「先生,上輩子你就不懂女人心思,這輩子你還是不懂。」


樂籬指著紅衣女鬼在那罵罵咧咧,女鬼不發一言,只是盯著小陳。


目光帶著恨,恨裡帶著怨,怨里想打人那種。


小陳被瞧得發虛,低聲問小卓:「她怎麼一開始不跟我說個明白?」


「她說她不想跟你說話。」


「......」


小陳看著生猛的一心想跟女鬼單挑的樂籬,一頭冷汗的問:「那現在該怎麼辦?」


小卓幽幽的說:「先生,你真的一點不懂女人。」


小陳:「......」


(十三)


月夜,亂葬崗,荒草萋萋。


藍色朦朧的霧氣中,站著數百鬼影。


小陳拿著個大喇叭站的遠遠的在那吼:「你們要相信政府,不相信政府,也要相信地府,反正會給你們一個合理的安排的!」


陰風森森刮過,露出霧氣中一張張慘白的臉孔。


為首的老鬼陰陰道:「你騙了我們。」


小陳瞥了眼身後的紅衣女鬼跟小卓,心想媽的生活中一堆糟心事,工作上又是一堆糟心事。


早上老闆對他的辦事效率大為不滿,已經表示開發商那邊決定採取武力鎮壓這幫猛鬼了。


「不是我騙你們。」小陳吼道:「這事真的很麻煩,你們最近不要衝動,不然再鬧出人命,就真的沒法收場了!」


眾鬼默然無聲,良久,老鬼說:「就那麼眼睜睜看著人們把我們的墳給挖了?」


小陳無言以對。


「我做過人,我知道人是怎麼回事。」老鬼帶著怨氣:「你確實有想過幫我們,但你沒本事,你幫不了我們。」


「你說的有道理。」小陳說:「但你他媽能別說的這麼直白好嗎?!」


「你走吧。」老鬼慘然道:「反正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我們生前窩囊了一輩子,死後不想再受氣了。」


說罷,怨氣衝天,群鬼憤然。


「妖孽休得放肆!」


一群黑衣服嘩啦一聲沖了出來,手持各種法器將猛鬼團團圍住。


「我操。」小陳有點懵:「你們哪個單位的?」


「家族企業。」一個拿著桃木劍的年輕人解釋道:「天師門第三十八代傳人。」


小陳急了:「你們想幹嘛?」


「替天行道,降妖除魔。」這時一個穿著花褲衩的老頭背著手走出來,慢悠悠道:「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是你這變態老頭?」小陳大驚失色:「你是他們領頭的?」


「是。」老頭點頭:「再說一遍,這褲衩可以辟邪。」


小陳冷靜了下來:「老頭,這事你們最好不要管,挖人孤墳,損你們陰德。」


老頭饒有趣味的打量著小陳,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兩名女鬼,道:「小夥子,看不出來你挺古道熱腸的。不過老夫勸你一句,你自己已是惡鬼纏身,就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小陳不爽道:「關你屁事!」


「媽的!」一名光頭大漢道:「師父你跟他廢什麼話,直接干就行了!」


「嗨呀!」小陳掏出了電話:「就你們有人是不?信不信我一個電話分分鐘叫兩車皮的人來互毆?」


老頭不慌不忙的說:「你叫不到人,我跟你老闆通過話。你們公司處理不了,不能怪別人撈過界。」


小陳還想嘴硬,老頭一擺手。


「動手!」


「八卦鏡!」


兩名黑衣服將手裡八卦鏡一翻,兩道光束衝出,為首老鬼猝不及防下,慘叫著飛摔出去。


「吼!」


群鬼大怒,挾著陰風撲了上去。


一群黑衣服也操著法器迎頭還擊。


人鬼開始了大戰,但鬼群終究吃虧,不時有鬼魂被桃木劍穿心而過,化為飛灰。


「先生。」小卓說:「謝謝你。」


小陳剛想說小卓你別衝動,小卓已經飛入混戰,清輝化為漣漪陣陣,與天師法器相抗。


「呵呵。」紅衣女鬼冷冷一笑,看著小陳的表情帶著嘲諷。


隨後憑空消失,化為一陣陰風猛然衝過。


噗噗!


當場有兩名黑衣服血濺當場,攔腰而斷。


「七煞凶靈。」老頭咬牙,大喝道:「用黑狗血破她的法!」


有黑衣服聞言點頭,隨後掏出氣球模樣的東西扔到空中。


砰砰砰!


氣球爆碎,狗血四濺。


有沾到血的猛鬼發出慘嚎,身上被腐蝕出一個個大洞。


陰風倏忽左右,再又殺了兩個人後,終於被狗血潑中,跌出身形。


「縛!」


一張漁網落下,閃著紅光將女鬼罩住。


「殺!」


拿桃木劍的年輕人與光頭大喊各執法器衝上,咬破食指在劍身一抹。


桃木劍發著黃光,朝女鬼刺了過去!


小陳看得心情很複雜,暗說組隊刷怪就是犀利,三兩下就搞定。哪像自己單打獨鬥差點慘死?


一匹白綾突現,從側迅速纏繞兩人,隨後猛地一拉,兩人重重摔倒在地。


小卓飛落女鬼身邊,咬牙掀起漁網,反擊之力將她震得嘴角流血。


「這女鬼......」老頭在一邊看得嘖嘖稱奇:「不會是傳說中的月下美人吧?」


傳說有紅顏薄命,葬於明月之下,吸收天地精華。每當月圓之夜,與月光中起舞,見之者,莫不色授魂銷。


小陳越看越心驚,沖老頭道:「差不多行了,尼瑪強拆也沒必要鬧出人命。」


老頭冷笑:「已經鬧出了人命,錯在它們,就算殺得魂飛魄散,也不會沾惹三界因果。」


小陳掏出一張黃符,捏的緊緊的。


老頭瞧了一眼,譏誚道:「怎麼?為了鬼,你要跟人作對?我告訴你,只要你還想在人世混,你就要明白什麼叫政治正確!」


小陳咬牙切齒:「幫你們殺鬼就是正確了是不?」


老頭點頭:「我不管它們有多慘,只要它們是鬼,我們是人,殺它們就是正確的。」


這時鬼號之聲不斷響起,黑衣服畢竟是專門殺鬼的,這幫生前只是普通人的猛鬼終究不是對手。


許多鬼魂被打散,隨風化為虛有。


老鬼一聲慘叫上前撲住一名黑衣服,卻被桃木劍刺過身體,砰的變成飛灰。


小卓想上前救援,卻被人瞅住空當,一劍刺中肩膀。


紅衣女鬼驀然消失,下一刻無聲出現在出劍人面前,探手抓出了他的心。


「啊!」光頭壯漢怒吼出手,手中刻著銘文的殺生刀一下劈在女鬼背心,隨手他又被小卓一掌拍中,吐血摔了出去。


小陳是真急了,吼道:「為了掙錢,你把你弟子的命搭進去划算嗎?!」


「干我們這行玩命不正常嗎?」老頭詫異道:「每個人都買了高額保險的,有什麼不划算?」


「.......」


場面情況呈現一面倒,猛鬼們或被打散,或被鎮伏。而紅衣女鬼與小卓也身受重傷,連連被法器打中,身體都變得虛淡了。


「住手!」小陳大吼。


沒人聽,又是一劍劈落。


「住手!」老頭大吼。


這下現場安靜了,人和鬼有些懵的看著從背後扼著老頭喉嚨的小陳。


面對弟子們驚訝的目光,老頭有些羞恥道:「大意了,著了這小子的道。」


老頭背後貼著一張五雷符,無論是人是鬼,小陳一念之下,便能令其劈成飛灰。


「都靠邊站!」小陳說:「誰也不許再動手!」


人與鬼敵視著分成兩邊,然後又一齊盯著小陳。


「小夥子。」老頭勸道:「別一時衝動鑄下大錯。」


「啪!」小陳抽了老頭一巴掌,罵道:「它們殺人是錯,那你們挖人家墳媽的有沒有錯?!」


又問指著在場眾人惡狠狠道:「媽的有沒有錯?!就許你們挖墳,不許人家殺人?!操!」


「小夥子。」老頭弱弱開口:「現在討論這種哲學問題有意義嗎?就算我們不來,也有其他同行來。」


「也是哈。」小陳恍然,然後又說:「但看你們在那屠殺,我心裡不舒坦。」


「......」猶豫了一會兒,老頭說:「你這是聖母心泛濫。你看我們有本事,佔優勢,你就同情鬼。那要是我們打不贏,你又會同情人。」


「好吧。」小陳承認了:「我其實就是看不慣你們打那兩個女鬼。」


「去你媽的!」老頭破口大罵:「你他媽早說不就行了?老夫分分鐘幾十萬上下,有那個閑心管你跟女鬼沒羞沒臊?!都他媽什麼時代了!」


小陳不理老頭的咒罵,看了眼小卓跟紅衣女鬼。


小卓捂著肩膀傷口,緩緩搖頭道:「先生,我不走。」


紅衣女鬼依舊一聲不吭。


「你看。」小陳說:「她倆不走。」


老頭:「......」


(十四)


白日如焰,亂葬崗外,人頭攢動。


當最後一枚白骨被收斂後,以猥瑣老頭,小陳老闆,以及開發負責人手持三炷香莊重的站在法壇前祭拜亡魂。


過去一切的凄涼與慘烈都被掩蓋,唯有浸了鮮血的土地作為痕迹存在。


小陳與樂籬站在一邊看著,手裡捏著一張度鬼符,算是送這些苦命的野鬼最後一程。


事情終究得到了解決,野鬼被送往輪迴,猥瑣老頭也得到了報酬,開發商獲得了這片土地。


但小陳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非得要等到事情變得慘烈失控,上面那幫王八蛋才會重視?


祭拜完成後,開發商負責人一臉肅穆的揮手。


「大吉大利!動土開工!」


早就準備在一旁的幾台挖掘機轟隆開了過去,推平了山堆,野墳,荒草......


負責人表情凝重的盯著動工現場,臉上大汗淋漓,也不知道是曬的還是太緊張。


待推土機駛到一排貧民窩棚的時候,小陳暗想:孤魂野鬼得到了安排,那曾經住在這裡的人呢?


鬼好歹能拚死一搏,這裡人卻是毫無還手之力。


窩棚輕易的倒下,化為一排廢墟。


這個時候負責人臉色越愈來愈不對勁。


「停!」他大吼道。


推土機慢慢停下,亂葬崗中還剩三兩間單薄的窩棚。


負責人說:「再檢查一下裡面有沒有人,我這心裡有點不得勁。」


「這些天鬧鬼鬧的這麼厲害。」猥瑣老頭在一邊說:「誰有那個膽子在這住啊?」


一個紋身壯漢也在一邊說:「頭,不可能有人的,我們辦事你還不放心?」


小陳與老闆對視一眼,老闆說:「其實我也覺得不對勁。」


「派人進去再檢查一遍!」


紋身壯漢朝手下揮了揮手,立馬有幾個手下跑進窩棚。


「我操!」過了一會兒,有人跑出來大喊:「還真他媽有人!」


小陳心裡咯噔一下,跟著一幫人跑了過去。


窩棚里,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正躺在一張破床上瑟瑟發抖,看見這麼一幫人闖了進來,哆嗦得都快沒人樣了。


這裡就樂籬是個女孩,看著面善,所以由她來問。


老太太耳背,問了半天才知道,原來是城裡撿垃圾的。有人花了兩百塊雇她,讓她天還沒亮就睡到窩棚里。什麼也別管,什麼也別說,安心睡就是。


小陳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再看眾人,也是表情難言。


倒是負責人說話了。


「都他媽說我們不是東西,敢情還有比我們更不是東西的。」


(十五)


操蛋的事情不止一件,比如樂籬那事。


本來當兄弟這麼久,結果突然發現兄弟想睡自己。


要不是看她長得漂亮,自己早動手了。


而小卓與紅衣女鬼兩個也得需要安身之處,老是像幽魂一樣跟在自己身邊不是個辦法。


當小陳忍著肉痛掏錢向老闆買兩座墳墓時才發現,自己當了這麼久賣墳獸,結果特么連一座墳也買不起。


但看著一個女人兩個鬼,小陳頭大的同時,又覺得在這個人間活著挺有奔頭的。


來個贊,鼓勵下........


墓城

1.

巨大的黑石碑里,靜靜地躺著兩億人的骨灰。

探照燈把墓城照耀的恍如白晝,我在高空的平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石碑內部幾近被填滿。象徵著一位死者最後尊嚴的灰燼被安置進三十厘米見方的小盒中,然後被密密麻麻地堆砌,就像是高築城牆。

我盯著搭在石碑上方的傳送帶,那上面黑色的盒子正在永不止息地被傾瀉進石碑裡面。每個盛放骨灰的盒子大小都精準到極致,所以這個填裝的流程也不會有任何偏差。而遠處那堆方盒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微微發亮…

「這一個碑多少天能填滿?」莫同抓著欄杆努力地向下看去,他回過頭打斷了我的猜測。

我已經快十年沒見莫同這個老朋友了,而他剛來墓城還沒有二十天。

我說:「早些時候要四年左右。現在流入墓城的死者越來越多,大概一年半就能填滿一個。」

不過我也完全不清楚墓城近年來死者流量暴漲的原因,幾乎在數月之內,墓城每天接受的死者就變成了以往的兩倍。而且上漲的趨勢完全沒有衰退,估計下一個石碑六個月就足以填滿。

墓城的消息是閉塞的,我們只能從流言中推測外界發生了戰爭。

墓城與戰爭無關,只是與屍體有關。

我開始呼叫控制傳送帶的人員,告訴他們三號石碑已經快滿了,可以啟用四號和五號石碑了。引擎震耳地轟鳴起來,齒輪有力地咬合聲正在從下方響起。陣陣塵土從遠處的空地上彌散,那是四號石碑正在開放它頂部的偌大艙門。

我們兩個在十幾層樓高的平台上俯瞰著下方,建立在地下的石碑區是整個墓城的核心區域之一。八塊屹立的石碑和無數的車輛,機械臂,傳送帶還有勤務人員正搭建起一個無可想像的宏偉工程。

人類壓榨自己的生存空間,也壓榨死者的空間。一人一碑在空間上顯得分外奢侈之後,墓碑成為了一個儀式化的東西:由千萬人共享的巨碑應運而生,看似拙樸的墓碑內部有著精密的系統,可以讓家屬數秒內獲取到親人的方盒。

很快,墓城由於空間的高度利用被劃定為唯一合法的墓地。

墓城的崛起也正是因為,比起隨意拋棄屍體或者私自火化所遭受的天價罰金,它的收費顯得分外廉價。

莫桐興奮地問我:「哥,你幹了多久才幹到這個位置的?」

我簡單點數了一下說:「具體記不太清了…我來到墓城的時候,一號石碑才填了一半不到。大概有十年了吧。」

莫桐有點沮喪地說:「十年…那不是要干到我都躺進石碑里了。」

我笑笑說:「你以為我乾的是什麼好差事?」

我擺擺手示意他進入到電梯裡面,已經是午飯的時間了。

我說:「流動監察是要每天跑十幾個地方的。從墓城的入口,到屍體審理,到火化流程,再到裝碑,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還沒合眼。」

莫桐嘆口氣說:「那怎麼也比每天在屏幕前看著監控器裡面的死人跟河水一樣淌過去好受吧…」

我說:「火化流水線不是很清閑么?你才來半個月就受不了了?」

莫同按下了電梯的「1」層,撇撇嘴說:「反正我感覺心裡不是滋味,我寧願上到地面上去干苦力…」

「等下」我打斷了莫同,看著傳送帶上的盒子,之中有一個顯得異常突兀。

它與眾不同,不是黑色,而是銀色的。我總算明白了剛剛看到的亮光的緣由。

電梯已經升了上去,我只在最後一瞥依稀望見了銀色的盒子被填入了石碑。

2.

在食堂里,莫同顯然還對剛剛的銀色方盒放心不下。

我說:「我打電話詢問了盒子製作車間的負責人員,他們說沒有生產過銀盒的記錄。但是也不排除流水線某個環節的疏漏導致噴漆失敗,那麼盒子就會保持原有的金屬銀色。」

莫同說:「這種現象很常見?」

我說:「很罕見。這麼多年我都沒有見過銀盒子。」

莫同說:「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我說:「按常理來說,就是盒子換個顏色,也不能翻天。」

莫同又提起筷子說:「你這樣說我就放十個心了。」

我說:「行了快點吃,你今天請假是幹什麼的忘了?」

莫同笑呵呵地說:「沒忘,沒忘。」

墓城作為這個星球上唯一能夠合法處理屍體的地方,整體架構自然異常之大。它自底至上分為若干層,每一層又劃分為多個區,包括-1層的石碑區。1層的員工區和後勤區等。墓城真切地作為一個大型城市有條不紊地運作著,一層則是整個墓城的基石和引擎。而一層以上的部分,也是大多數員工許可權所不能觸及的地方。

莫同纏著我三天,就是為了能去上層看一眼。

等莫同擦乾淨嘴巴,我們兩人來到一排電梯門口,進到了電梯里。他試著按了好幾次「2」層都毫無反應。

我說:「我跟你說過的吧…電梯的按鈕是通過摘取微量皮膚組織通過DNA判斷許可權的…亂按是沒用的。」

我輕輕按下2層,電梯緩緩升起。

莫同盯著按鈕出身,他說:「從--2到7層,一共這麼多層。可我們竟然都只是在-1和1這兩層活動么?」

我說:「你在食堂看到的那些人確實是了。但2層以上的人一般不在食堂吃飯。」

上升到二層之後明顯安靜了很多,映入眼帘地是幾排裝著黑色方盒的架子。勤務人員正在仔細地做著清潔工作,確保方盒的潔凈無塵。我帶他依次看了三層和四層,越高的地方,死者的待遇就越好。等到四層的時候,已經出現了棺材這種罕見的事物了。

我說:「我的許可權只能到第五層了,六層和七層我也沒見過。而且我也無權過問第五層的人所做的任何事。」

莫同點了點頭,像是沉浸在剛剛的見聞之中,沒有答話。

我準備按下電梯的5時,恍然間感覺後腦一陣刺痛,身體止不住地戰慄著。一幅幅畫面湧上我的腦海,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按下。

我說:「你好好考慮一下,要不下去吧。」

莫同問:「怎麼了?」

我說:「第五層看了對你沒什麼好處,你回去好好享受難得清閑的下午吧。」

莫同說:「既然來都來了,幹嘛不把第五層看完?你如果不想帶我看,又幹嘛告訴我你能去第五層?」

我感覺一陣虛冷說:「莫同,我坦白地說,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為我看過第五層的東西後悔。但我真他媽的矛盾,我覺得第五層你看過也會後悔,但你若是從來沒看過,也一定會後悔。」

莫同說:「幾年沒見,哥,你咋這麼啰嗦了?看就看,有啥後悔不後悔的?」

我勉強地笑笑說:「總之看完之後,你不要怪你哥沒跟你講明情況。」

隨著莫同的搖頭和拍胸脯,我按下了5.

也許莫同應該來看看第五層的…他總有一天要看一看墓城的這一層。

電梯沉穩停下之後,一個開闊的廣場映入眼帘。

廣場實在太大了,這個廣場的大小絲毫不亞於一座巨碑。空曠的,黑色大理石鋪就的廣場中央,一個女孩正抱著雙膝,坐在中心沉默不語。

地上比較乾淨,除了零星的幾塊碳黑什麼都沒有。

莫同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喘著粗氣的環視著四周,他肯定無法想像墓城的上層竟然存在著這種地方。這個地方大到漫無邊際,而天花板更像是遙遙萬里的蒼穹。他顫抖著手指著女孩問:「那是誰?」

我已經能遇見他的反應,說:「她自稱藍。」

那個叫做藍的女孩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問:「莫同?」

我記憶又回到了當初,藍第一次見我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而那也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莫同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該不該答話。我相信莫同現在心裡的疑問一定跟當時的我一樣:在墓城的第五層的女孩,坐在空曠的巨大廣場中心,每天吃什麼?喝什麼?她就一直住在這裡么?

莫同尷尬地笑了笑,他靠近了一步,想要伸手打個招呼。

太近了!

空氣中傳來啪地一聲火花響,我嚇了個哆嗦,一手抓住他衣領,把莫同從後背硬生生拉了個踉蹌。莫同右手過分靠近女孩的無名指前端已經略微碳化。

莫同兩眼無神地看著自己的右手,開始顫抖著直冒冷汗。莫同應該明白地上那些碳黑都是什麼了,才能嚇得如此失神。

我垂下眼帘問:「你知道在墓城,藍曾經是什麼職位么?」

莫同倉皇地搖頭。

我說:「她自己一個人代替一個廠區,預先完成屍體的脫水處理。」

我話音剛落,藍朝我們走了過來。

3.

一陣刺耳的警報笛響了起來,大理石上浮現出一圈暗紅的邊界:從藍作為圓點畫出一個半徑約有十米的圓。電梯的出口剛剛好在這個圓外幾米處。

莫同看見藍靠近嚇得在癱軟在地上胡亂揮舞著四肢,他的鞋底擦過邊界時,發出難聞的焦糊氣味。

我看著藍走出半步,然後痛苦地無法在前進一星半點…黑色的粉末懸浮在空中,在她背後織成一張大網,死死地禁錮住她。她面無血色地掙扎著,用冰冷地眼神直視著我的眼睛,與我對視了片刻,然後又把腳步退了回去。

她的聲音在廣場中產生迴響,她問:「聽說今天上午有銀色的盒子進入了石碑?」

我扶起身體已經虛軟的莫同說:「有人告訴你這個了?」

她依舊凝視著我說:「你們不該把我困在這裡,你知道沒有我會發生什麼。」

我冷笑著說:「藍,上一次你這麼說的時候,我還清晰的記得是六年前。那時整個墓城因為你死了幾萬人,這些人的骨灰現在還存在二號碑里。」

她昂起頭說:「你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懦夫。」

我說:「你說得對。我怕死,而且一層的近百萬員工都怕死。」

我強撐著冷靜地軀殼,其實心已經在突突地跳著。我努力地不讓雙腿打顫,在莫同面前裝出一幅不卑不亢的可笑態勢。

然而記憶絲毫容不得我偽裝,六年前的回憶又一次浮上腦海,同樣刺耳的警報音,同樣難聞地焦糊味。我差一點就成為石碑之中億萬灰燼的一員。這些回憶讓我的頭一陣難熬的刺痛,揮之不去的夢魘重新衝進我的視野里…

暗紅地邊界急劇地收縮著,最終減少到半米所有大小。我終於緩過神來,示意莫同回到電梯口,我也緩緩地向後撤去。

藍說:「你會再次後悔的。」

她抬起手來,地上一塊一米見方的大理石向上升起,漸漸凸顯成一根石柱。光潔的石柱看起來與它接合的地面完美的嚴絲合縫,整個過程也沒有發出任何摩擦的噪音。

她食指輕動,石柱朝向她的一側,開出一個邊緣極為光滑的豁口。看起來是剛剛死去不久的新鮮屍體向她倒去,然後在跨入暗紅色邊界的一刻化為一團焦炭。

碳粉還在空中散逸著。

看了這一幕的莫同一陣乾嘔,我連忙進入電梯帶著他回到了一層。把他扛到他的員工宿舍裡面休息。

莫同靜靜地躺了兩個小時,喝了點溫熱的循環水之後,終於恢復過來。

他問:「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說:「我不知道。」

藍是什麼?我說不清楚。她是人,還是什麼其他東西,大體上也與我無關了。而更多關於藍的,細枝末節的事情,還有六年前的那件大事,我都不想再回想起來,也不想再透露給莫同分毫。

莫同深呼吸著,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墓城的第五層竟然關了一個這種東西?而且幾年前就關在那裡了?」

我已經能預料到莫同的反應,我點了點頭。

我說:「就算說出去,沒有親自見過的人也不會相信的。」

他說:「它如果坐著電梯下來,多少個保安都不夠死的…」

我輕嘆一聲說:「藍被磁力鏈包絡著,除非電力系統被損壞是不可能離開那個廣場的。而且她的攻擊性已經小了很多了……」

莫同忍不住吼道:「它差點殺了我!」

我說:「你看見地上的紅圈了么,那是藍的影響半徑。在我當年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紅圈可以覆蓋整個廣場。」

我捧著水杯試圖讓冰冷的指尖回復溫度,一邊說著:「一共有一百多台電梯可以通向五層,每一個都對應著不同的出口。近年來隨著藍進攻性的降低,連這種近距離的出口都開放了,這在當年都是鎖死的。」

莫同努力地睜眼又合眼,像是強迫自己忘掉剛剛的畫面。他一定會在將來的日子裡反覆想起那個第五層的女孩,甚至還會從夢中驚醒…但我覺得應該給予他必要的知情權。

他說:「哥,我總算明白什麼叫看了後悔了。」

我苦笑了一下說:「我早就告訴你…」

正說著時,莫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了一通電話之後,神情越來越難看,最後眉頭緊緊地鎖著。

他緊張地點了根煙,然後一臉凝重地說:「今天真是邪門一件連著一件,不好意思啊哥,我要趕緊去一趟廠區。」

我問:「你不是請假了嗎?」

他披上外套說:「緊急任務。說是火化流水線上突然缺了二十具屍體,還有幾名安保人員失蹤。現在火化廠區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屍體失蹤?而且還是這麼大規模的失蹤?這不可能啊,火化流水線全程受到嚴格監控,出入門禁極為嚴格,就算是想偷運屍體,又能運到哪去呢?

我費解地問:「單是一條流水線就有三十五個攝像頭,就算缺了屍體也要有個過程吧,那麼多具屍體,怎麼能突然就沒了呢?」

他說:「我也根本不清楚…領班的說法叫『火化失敗』。」

4.

PS:有四大謎團你們都能猜對…那我敬佩之情無以言表。

1.巨碑真實作用及銀盒之謎

2.藍真實身份之謎

3.「我」真實身份之謎

4.六年前離奇事故之謎

留言可以獲得炒雞厲害的更新提示


《夜間施工》


「誰讓你指揮挖掘機了?大學生!」


工頭指著小吳被雨淋濕的鼻子說:「指揮挖掘機是我的事,你的事是拍照!拿著!」


工頭塞給小吳一個佳能卡片機,拿起大聲公走到基坑旁:「東面別挖了!黑燈瞎火的!再挖挖著墓地了!」


九米深的基坑下,指揮員一聲口哨,三台挖掘機同時停下。指揮員向後揮揮手,挖掘機向西面聚攏過來。


小吳拿起相機,借著塔吊上的大燈,咔擦一聲,記錄下了這一幕。


拍完照,小吳把相機揣進了褲兜,免得被雨淋濕了。


雨越下越大。小吳扯了扯貼在身上的濕衣服,仰起頭,打了個噴嚏。整個施工隊只有他一人沒穿雨衣,因為他一個月前才到這個商場項目。工頭曾說會給他買捲尺、雨衣、筒靴、安全護具等必備品,結果啥都沒買。他現在不光沒雨衣,頭上還沒戴安全帽。


「大學生!給墓地拍個照!」工頭喊道:「別像個電線杆子愣在那!」


在一旁卸磚工人們笑了,他們披著雨衣,像一群燒麥在笑。


小吳跨過地上的水窪,走向基坑東面。數十個墓碑立在那,被大雨沖得一塵不染。小吳拿出相機,對墓地拍了一陣。


「大學生!那上面寫著你爺爺的名字嗎?」工頭喊道,「我讓你拍邊線,誰讓你拍上面的字了?」


「哈哈哈哈哈!」工人們又笑了,好像這是他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小吳走到基坑邊緣,踩著泥漿望下去,膝蓋不禁發抖。真高啊!坑壁上有大大小小的洞。坑底平整地鋪著碎石,掉下去,這輩子都得坐輪椅。


小吳退後一步,看見腳下的泥漿里,有一條模糊的石灰線,這是基坑的邊線。小吳舉起相機,拍下了它。任務完成。


小吳按開之前的照片,一張張看起來。


突然他屏住了呼吸,使勁按住發抖的膝蓋。他深吸一口氣,退回墓地,不斷告訴自己「我是大學生,我是大學生」,並重新凝視一張墓地照片中奇怪的白影。


那是一個人!看臉應該是個老頭子。可是,墓地里沒有人啊。


小吳往下翻,每張照片都有奇怪的人影。


是閃光燈的問題嗎?小吳心想。


頭頂上空的塔吊開始旋轉,地上所有東西的影子動了起來。


小吳轉身,看見墓碑的影子被拉長,心裡一陣發麻。小吳決定離開這鬼地方,他快步走出墓地,向工地大門走去。


「大學生!」工頭沖小吳喊,「你要去哪?」


小吳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工頭喊:「你以為工作完了?操!下面也要拍的!你要下到坑裡去!」


雨點打在小吳臉上。塔吊轉過了三十度角。大燈的位置變了,小吳看見基坑東面徹底隱匿在了黑暗中。


小吳折轉回來,路過下坑通道時,沒有走下去。


工頭喊:「你沒聽到嗎?我讓你下到坑裡去拍!」


小吳停在原地,望著九米深的坑底。他記得爸爸說,上工地要注意安全,別為了工作把命折了,一定要戴安全帽......


工人們開始起鬨。「哎呀,大學生不聽你的了!」「你讓個書生下基坑,不如讓他下地獄!」「算了吧,頭,你還是自己下去吧!」


小吳看見工頭皺著眉向他走來。


工頭說:「你以為自己在辦公室吹吹空調,打打文件,就能把錢掙了?我告訴你,大學生,學校里那一套東西在工地上沒用!你懂嗎?在這,你得聽我的!」


小吳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工頭說:「開腔!懂嗎?」


小吳看著工頭的眼睛說:「懂。」


工頭嘆了口氣,突然語重心長地說:「小吳,工作上主動點,大家都看得見的,下個月我就給經理提,讓你轉正,好嗎?」

小吳點了點頭。


小吳記得工頭曾說,「我明天給你買安全帽!

可是,小吳摸了摸濕頭髮,安全帽在哪?


工頭拍拍小吳的肩膀,大聲喊:「去吧!大學生!」小吳走向了基坑。


工友們又笑了。「你丫跟人家說了啥?」「哎呀,大學生真要下去了!」


小吳踩著木板往下走,每一腳下去,木板都搖搖欲墜。拐彎兩次後,終於到了坑底,小吳大舒一口氣。


東邊的坑壁黑黢黢的,除了上面的墓碑,什麼都看不見。


小吳舉起相機,調高感光度,朝著黑黑的坑壁咔嚓一聲。低頭看照片時,小吳嚇得退後幾步,冷汗直冒。


黢黑的坑壁上爬滿了食屍鬼,閃光燈照射的一瞬間,它們像下水道的老鼠被發現似的慌亂起來,往洞里鑽。


小吳又拍了幾張,才看清食屍鬼的身材像七歲小孩,全身黑灰、骨瘦嶙峋,頭頂長著稀疏的頭髮,兩排尖牙漏出潰爛的臉。它們在洞里鑽來鑽去,爭奪著墓地里的屍骨和亡靈。像一群漁夫跳進了魚塘。


這群食屍鬼趁黑影覆蓋墓地時,抓緊時間出來進食。


小吳連翻幾張,食屍鬼都舉手擋著臉。這說明...


它們怕光!是嗎?


「大學生!拍完沒?邊線有沒有問題?」工頭喊道。


小吳喊:「拍完了!」


工頭喊:「拍完了上來!雨這麼大,出了事我可負不起責任!」


一道閃電划過天空,照亮了整個工地,緊接著一聲驚雷。


小吳看了看相機上的電池圖標,電量充足。


小吳喊:「邊線有問題!超挖了!」


「超挖了?」工頭頓了頓,「你剛才為啥不說?」


小吳說:「我剛才不確定。」


工頭念叨:「怎麼可能超挖?我親自指揮的。」


小吳喊:「確實超挖了,要不你看看。」


工人們鬨笑起來。「對,頭,要不你看看?」「要不你親自看看!哈哈哈!」


工頭猶豫片刻,突然放下大聲公,走向墓地。


小吳把相機調到連拍模式,邊調邊念叨:「好煩啊!那些農民明天又要來,說咱們操了他們祖墳。」


工頭沖小吳喊:「少廢話!大學生!如果沒超挖,我操了你的祖墳。」


工人們一陣鬨笑。「頭,你下面夠硬嗎?操得動嗎?」


工頭踏進了墓地,一直向前走,沿著基坑邊緣尋找石灰線。


小吳注視著工頭的位置,快到中段了。小吳一邊退後,一邊舉起相機。液晶屏里是搖搖晃晃的影像。


工頭找到了石灰線,並沒有超挖:「誒!誒!誒!大學生!你說超挖了...」


「我不叫大學生」,小吳按下了快門。「咔咔咔咔咔咔....」強光一次次照亮東面的坑壁,小吳看見液晶屏出現了一張張畫面。


食屍鬼們被銀光照射。


食屍鬼們伸手擋住臉。


食屍鬼們鑽進坑壁。


食屍鬼們鑽進去半個身子。


食屍鬼們鑽得坑壁千瘡百孔。


坑壁的土開始垮塌。


突然,小吳聽見了轟隆一聲,一陣風吹過他的臉。小吳放下相機,看見對面九米高的坑壁像海嘯向他衝來,整個墓地塌方了。工頭像一個衝浪者,轉眼消失在巨浪般的土石方中。


小吳還在後退。一塊石頭滾到他腳邊,小吳仔細一看,是一塊頭骨。


工人們停下手裡的活,聚到坑邊喊著「頭!」。挖掘機師父們一個個跳下車,安靜地看著。


塌方的土接近八千立方,搭成了一條九米高、十幾米長的斜坡。


小吳走上斜坡,小心地繞過外露的白骨,盤算著跟經理彙報這事。


可以想像,「安全生產重於泰山」的橫幅,會掛滿整個工地,大檢查會增加到兩天一次。


而小吳不會陞官,也不會加薪。


但起碼經理會給他買一頂安全帽,這是肯定的。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雨水歡快的打在我這活死人的臉上,好像它們都活著似的。

如每天一樣,起床、尿尿、刷牙、洗臉、手機、早飯、換衣、照鏡子、出門,來到這條下雨的街。

乘車、下車、打卡、工作、吃飯、工作,耗盡白天。

乘車、下車、晚飯、電視、電腦,打開知乎,點開這個帖子。

沒錯,我就是你。

不同之處在於,我知道我已經死了,你卻不知。死和不死,只是時間軸上無甚差異的兩個點。

說起來這是人類的偉大成就,我們終此一生購買一個水泥房間,呆在裡面。我通常稱之為墳墓。萬千墳墓堆砌成高樓大廈,我們呆在裡面,一邊看著知乎,一邊等待死亡蒞臨,日復一日。

據說,這就是城市。

(完)

(續)
「選好墓地了嗎?」
「沒,猶豫呀。」
「天狼星墓地不錯,可以把你死後的意識存留在形態水晶中,美極了。」
「但那感覺像是真的死了。」
「恩,可不是嘛,誰都不願意真死,哪怕是像真死的真死。那我推薦你選地球,就像活著一樣。」
「聽說那邊很古老?」
「老實說是技術瓶頸,把你臨死前的意識做成一個靈魂,而這個靈魂只能在地球那種簡單環境中存在,就像在古老文明中活著一樣。我們把這個叫『城市』。」
「那種低等文明裡,不會有什麼痛苦吧?」
「我叔叔就埋葬在那邊,據說正在為買房而苦惱。」
「天啊。」
「多花點錢,他們會給你選個好爸爸投胎。」
「好吧,就地球了。」
「太好了,請用觸手在這裡確認。選中國如何?如果你想死後吃好點的話。」

(完)

(再續)
上帝在知乎寫了個關於墓地的腦洞故事,沒人理,然後又寫了個續,始終無人理。上帝怒了,毀滅了世界——「讓世界變成墓地好了」。但在世界毀滅前一瞬,他發現知乎上有通知。於是他讓時間倒流到毀滅前一秒,停下。他打開通知,上面寫著:話題疑似敏感,誤刪,正恢復。時間又流動了,一秒。

(完)

(再續)
達爾文:地球是生命的搖籃。
哥白尼:話雖如此,我們在天狼星彗星上也發現了生命的原初物質,蘊含在冰晶中。
愛因斯坦:我覺得生命只是時間軸上的兩個點。
霍金:我猜,它們有一種類似黑洞白洞的機制,以某種形態從一端進入,再以另一種形態從另一端出來......
掃地大媽:這種機制叫墓地循環,墓地是終點,也是起點。墓地不止一處......
達爾文、哥白尼、愛因斯坦、霍金:閉嘴,民科。
掃地大媽咬牙閉目:太難忍了,沒想到毀滅世界這種事也會上癮。

(完)

題外話,正如寫第一段時沒打算寫第二段一樣,每一段故事都曾是完結篇,都沒打算後續。

最初寫第一段故事,就此一段,沒打算寫後續。既然題目是以墓地為主題,那麼主旨就在墓地上做文章,而不是在墓地發生的事情,因此捨棄了第一時間躍入腦海的各路怪誕設想,轉而專註墓地的意義。第一段的主旨就是「城市形似墓地,活人好像死人」。

寫完兩個小時後,完全出於個人樂趣,覺得可以把這個故事翻轉過來。於是有了第二段,就是外星人購買墓地一節。第二段動用了第一段的各種要素,力求在新故事中給出新詮釋。這個過程很好玩。第二段的完結也是完全的,因為沒打算寫後續。

半夜覺得,既然反轉一次了,還能不能再翻轉一次?故事要素都用光了,再翻轉就只好請上帝老爺子出馬。在這個故事裡有一些是沒寫出來的,比如上帝不需要編故事,按一般設定,上帝創建萬事萬物,他的編故事也就是創造世界。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一段給前兩段做了翻轉——它們都是上帝的遊戲。但只這句話,並不成故事。於是又把知乎管理員們搬出來,激怒上帝,有了刪除世界的那部分。這樣世界變成墓地,故事扣題,就完滿了。這一段非常短,但是照應了前兩段,完成了翻轉,並且扣題,還附帶刻畫了一個逗比上帝。對我來說是傾盡全力。既然黔驢技窮,自然也打算就此完結,不再後續。

第四段純屬閑來無事,想試試自己能否再次翻轉。動筆時已經是N天以後。世界既然已經毀滅了,自然需要一個新世界。這個過程自然是逗比上帝完成的。在新世界裡,引用了現實世界中各種時尚科學觀點,尤其是生命起源。意圖是暗示這第四段中的世界才是我們的現實世界:天狼星彗星冰晶就是形態水晶,地球墓地成為生命搖籃——從而完成翻轉。逗比上帝化身掃地大媽,插入科學家之間插科打諢,被群嘲,玻璃心碎,又忍不住要毀滅世界.........

四個段落用了不同的寫法,第一段是第一人稱自述;第二段是純對話,用對話描繪二人的表情、思想、決策等;第三段是第三人稱敘事;第四段是劇本模式。這種跳脫寫法,對於筆者樂趣很大,但對於讀者肯定痛苦許多,尤其是沒讀出翻轉機要的話,那該多無趣~~所以,諸君辛苦了!


1.

城南的亂葬崗上,月涼如水,夜風徐徐,吹動一地荒草。

墳間忽有青煙飄起,絲絲如縷,帶著奇異木香。過不多時,傳來一個清脆女聲:「休要枉費心機了。你能困我一時,還能困我一世不成?」

點香的是個年輕道士,羽衣廣袖,白襪麻鞋,頭上戴著一根烏木劍簪,臉上掛著無奈神氣。伸出手指,往空中虛虛一點,地上包裹中飛出一卷畫軸,掛在半空,正是一副仙人對飲圖,水墨丹青,栩栩如生。他揮揮手,那桌椅杯壺竟從畫中飛了出來,落在墳前。

「轉眼三年已過,姑娘還是不肯放下嗎?」道士自斟一杯,朗聲問道。

墓碑中慢慢走出一個紅衣女子,面容姣好,只是臉色蒼白如紙,眉眼之間帶著幾分厲色,讓人望而生畏。她望著道士,冷冷道:「天道輪迴,善惡尚各有報,我為自己報此大仇,憑什麼要放下?」

道士嘆了口氣:「你遇害已經十年了。人間滄海桑田,周大戶一家害你不假,只是他們後來觸怒府衙,也已家破人亡,只餘一個孤兒逃得性命。善惡到頭終有報,他們一家欺壓良善,已遭報應,你為何還是苦苦不忘?」

女子飄然落地,坐在道士對面,目中閃爍不定。

不錯,她化作孤魂野鬼在世間飄蕩,已經整整十年了。

頭幾年的時候,她懵懵懂懂,不知自己已經身死,靠著吸食亂墳崗上陰氣維持不散。一日忽開靈竅,清醒過來,往事漸漸浮上心頭。她記得自己原名茗楹,從小被父母被賣入青樓,當做使喚丫頭。十六歲那年,被城中周大戶看上,當做童養媳贖回家中。那時周家獨子不過七歲,聰明伶俐,頗為喜人,她原道自己走了運,此生終算有個寄託,不料過了兩年,她竟被周大戶酒後施暴,逼奸不成,推入水中溺死。

記憶斷斷續續,並不分明,唯有死前周大戶的猙獰笑臉,彷彿刻在心頭。她升起滿腔恨意,誓報此仇,開始吞噬其它鬼魅,助長修行,甚至連偶然闖入的小動物都不放過,敲髓吸血,宛然已成惡鬼。

彈指間又過兩年,就在她自覺陰靈有成,準備下山報仇之時,這個年輕道士卻踏劍而來,勸她莫要誤入歧途,她哪裡肯聽,一言不合動起手來,道士年紀輕輕,修為卻極精深,不過數息之間,就一符印在了她的靈台之上,讓她動彈不得。

「你想要怎麼樣?」她身形被定,卻絲毫不懼,仍然聲色俱厲,幾欲擇人而噬。

道士露出不忍神色,半晌嘆道:「你若執意報仇,我也無法可想。明年今夜,我再來問你,盼你能戾氣消解,得入輪迴大道。」說罷,他飄然而去。茗楹這時才發現,她竟被道士施法困在此處,再離不開墓碑的方圓五丈之間。

道士果然沒有食言,到了第二年,子時未到,他便翩然而至,茗楹哪裡肯讓,放下狠話,說若能脫困而出,必要滅周大戶滿門報仇。道士無奈笑笑,御劍去了。

第三年道士又來,茗楹此時已知周大戶惹怒府衙,被抄家滅門。她本是柔弱孤女,此時恨意也消了大半,只是不願向道士服軟認輸,偏要嘴硬,做出兇惡樣子。道士也不多勸,提了一葫蘆酒來,陪她對坐夜話,飲到天明,才作揖告別。她久居荒野,年年只有道士來看她一夜,竟有些依依不捨,但她經歷生死,心性大變,不願再以軟弱一面示人,冷哼一聲,倏忽消失在了墳頭墓碑之中。

屈指算來,這次已是她見道士的第四面了。

道士見她不答,道:「假若我放你出去,讓你得報血仇。事成之後,你還有什麼打算?」

打算?

她愣了一下,自從回復靈智以來,她矢志報仇,後來得知周大戶滿門遭誅,這念頭自也淡了,如今孤魂野鬼,只有荒冢一片聊以棲身,哪還想過什麼明天?低頭想了半晌,才搖搖頭道:「不知道。若能報仇之後,便重入輪迴,轉世投胎吧。」

「說得輕巧。」道士嘆了口氣,屈指一彈玉杯,發出清脆鳴響,「如果這麼簡單的話,我何苦困你四年?你死後冤魂不散,化作厲鬼,倒也罷了,若真的沾染了人命,到了輪迴塔閻羅殿上,勢必要被鎮入地獄,受盡苦楚,哪還有投入輪迴的份?」

「憑什麼!」茗楹柳眉倒豎,嗔道,「只准他害我性命,還不准我報仇了?」

道士默然半晌,方道:「他傷你性命,死後也要受地獄之苦。這是他的因果報應。眾生平等,輪迴塔前,自有公判。」

茗楹不由有些畏懼,只是不肯服輸,輕輕哼了一聲,舉起玉杯,一飲而盡。

道士看她喝完,忽爾笑道:「你倒有些資質,單憑野路子自修,也練到了化形之境,連酒都能喝了。」

茗楹聽他誇讚,得意道:「那是自然。若不是你困著,我早便下山,大開殺戒去了。」

道士略一沉吟,說道:「你我相識一場,乃是緣法。不如這樣,你隨我修行好了。我傳你鬼修之法,讓你以陰身成就大道,將來說不定也可以超脫輪迴,自在於天地之間。如何?」

茗楹身子一震,抬頭看向道士。道士目光炯炯,正看向她,眼神里充滿了真摯懇切。她心中微微一動,不知為何,竟有些意動。

「此話當真?」她問。

道士揚眉一笑:「自然當真!」

2.

茗楹這才知道年輕道士的來歷。

他乃是玄機峰上龍虎密宗的傳人,道號雲陽子。他天生聰穎,根骨奇佳,上山修行短短數年時間,就將師門「五樓十二城」的心法修到了極精深的地步,奉師尊之命,下山入紅塵歷練一番,也因此結識的茗楹。

那晚之後,雲陽將茗楹收入烏木劍簪之中,帶了下山。茗楹身為野鬼,見不得陽光,他便也晝夜顛倒,白日里休息打坐,等到太陽下山之後,才開始傳她鬼修之訣。茗楹練習不久,便覺靈力充沛,魂魄凝練,竟彷彿脫胎換骨一般。不由讚歎玄門真訣果有奇效,不過才修行了月余的功夫,便抵得上之前自己數年的瞎練了。

除了修行之外,雲陽閑來無事,時常抱琴自娛。他於修行一道固然精擅,但是音樂天賦實在不敢恭維。茗楹時常見他獨坐峰頭,疏星冷月,一襲單衣,膝上放著一張蕉葉古琴,飄飄然如謫仙一般,然而每每此時,他一旦下指撥弦,不消片刻,便驚得林中群鴉四散,豚彘奔走,實在是說不出的喑啞難聽。茗楹自幼在青樓長大,學得一身琴棋書畫的好本事,哪受得了這般粗劣的琴技?便忍不住中斷了修行,去教他指法技巧。

「手勢要如鳳點頭,不要那麼僵硬,要自然放鬆。」

「輪指別太急,三響如一聲,要自然些。」

「進復要准,上弦不能斷……你們怎麼都這一個毛病,變弦時總要偷瞄右手?」

茗楹插著腰訓斥著,臉上雖然板著,心裡卻忍不住快要笑開了花。原來這雲陽子平素風輕雲靜,神色淡漠,總是一副不羈於物的超然模樣,但是彈起琴來,卻是僵硬無比,漏洞百出,被茗楹訓的額上冒汗不說,還總是喜歡偷偷看右手,犯了彈琴的大忌。

茗楹除了生前教過那個小夫君彈琴之外,十年來再也沒碰過琴了。原本還怕自己生疏了,看了雲陽這般緊張樣子,不由放下心來,加倍地板起臉色,做出了先生的模樣。

白日里,茗楹就躲入烏木劍簪里休息,雲陽雲遊四海,隨處落腳休息。到了晚上,便放茗楹出來修行,順道指點他的琴藝。有時候興起了,還去買些好酒好菜,這一人一鬼便通宵達旦對飲作樂,說不出的暢快自由。

一日茗楹飲得醉了,眼看東方啟明星起,天色漸亮,雲陽便要將她收入簪中,她卻一把將雲陽推開,趴在窗檯,遙遙看向天邊。

「好想……好想再看一眼太陽啊……」她喃喃道,「好多年沒有再見過了……以前在小院里,總是陪著煒兒玩踩影子……」

「我不想做鬼……不想做鬼啊……」

聲音嗚咽,夾雜著低聲啜泣,沒過多久,她便趴在陽台上沉沉睡去,頰上淚痕斑駁,說不出的惹人憐惜。雲陽看她半晌,沉默不語,將她抱起放在床上,拂袖而去。

偶然想了個故事,劇情稍長一晚上沒寫完,估計6、7章左右,先發前兩章。

後幾章明天得空再寫。

頭次在知乎上連載玩,歡迎大家捧場哈。

3.

殘陽夕照,燒紅半邊天幕。荒原上瀰漫著散不開的刺鼻腥臭,大地上一個個或深或淺的斑駁土坑中,散落著無數廢棄的鋼鐵機械,黑色的機油彷彿流不完的污血,依稀可以看出白日的戰況之慘烈--------連遠處高聳入雲的山峰,都被生生轟平了半邊,時不時還有碎石滾下,彷彿被什麼太古凶獸一口咬下似得,說不出的奇詭可怖。

就在那半座山後,坐落著一個奇怪的建築。通體黝黑,似蚌似鱉,卻奇大無比,佔地百畝,頂上刻著一個小小的八卦圖。倘若有人能夠看到建築裡面的話,便會發現無數穿著白色大褂的人匆忙地走來走去,而剩下的人大多穿著迷彩軍服,渾身血污,等待著治療。這裡竟然藏著一支軍隊。

建築中央的頂層,無數顯示屏明暗不定,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或穿軍裝,或穿西服,神色端凝地審視著顯示屏上的數據,偶爾側首交談兩句,臉上的神色又嚴肅了幾分。

在這個房間的角落裡,一個灰濛濛的毫不起眼的裝置上,忽然傳出了「嗶嗶」的電流聲,深色的屏幕上無數墨點彷彿活了似得,慢慢地旋轉運動起來,勾勒出一行文字。

「師兄--------師兄來消息了!」

一個女子尖銳的聲音打破了房間里的沉悶。幾名老者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楊凡他成功了?」

那女子看起來約摸二十齣頭,清麗絕倫,此刻卻死死盯著那個古怪機器,眼眶泛紅。眾人匆忙圍上來,發現機器的屏幕上,墨點聚散不定,隱約拼出了三個大字

「……踩……影子……」

踩影子?

老者們面面相覷,不知道什麼意思。

「四年過去了,沒想到他真的傳來了消息。」為首一個身穿軍裝的魁梧老者低聲道。他鬚髮皆白,一張國字臉上滿是風霜痕迹,虎目凜然,讓人望而生畏。旁邊一名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樣的,不愧是你的孫子。」

那女子聞言,轉過頭來,看向老者,神色似是凄苦,又似是怨毒,百般情緒交錯在一起,半晌才緩緩說道:「不錯,是你的孫子,也是你親手把他送到了這條不歸路上。」

老者渾身一震,面上浮現出肅然神色,厲聲道:「國難當頭,我楊紅衛既然當了這個總司令,楊家的人,就沒有貪生怕死的懦夫!」

他的眼神緩緩掃過四周,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點上,吸了兩口,臉上才漸漸露出疲憊老態。

「--------凡兒當年第一個報名執行任務,我為他感到驕傲。」

話音未落,耳畔傳來轟然巨響!連大地都彷彿震了一震。眾人紛紛變色,看向窗外。

天邊,密密麻麻的鋼鐵機械大軍上,一個血紅的「V」字觸目驚心,彷彿帶來了死亡的訊息。


我叫王松,今年23,在一家從事活人墓葬的公司擔任業務員,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尋找目標客戶,然後反應給上級,上級會定期向警局彙報,對目標客戶實施抓捕並強行入墓。


所謂目標客戶,就是現有社會的老弱病殘,無收入或者重病患者,他們消耗著大量的社會資源而沒有產出,這無疑是在本來就幸苦的勞動力們增加負擔,再加上環境資源的過度消耗,如果不將他們處理掉,就會有更多的人被拖累致死,社會的發展也會相對滯後。


為此,在徵集民意後,政府最終推出了新的法案:凡是社會中月均收入不到1000元的人類,必須交由相關機關集中處理,全部埋葬起來。


法案出台後,以精英階層代表的人多數表示支持,而底層人民多數反對,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滿,他們經常舉行集體遊行,去政府樓前表示抗議,不過抗議的人大多會被打到重傷,最後被處理掉,後來底層人民反抗無望,便也漸漸停止了這種愚蠢的行為,只是在我們看不到的解放小道里,還隱藏著一部分「被保護」起來的目標客戶。


而我的工作,就是深入群眾,去把這些隱藏起來的目標客戶一個個的找出來,然後交由公司上級進行處理。



今天我要調查的是一家理髮店二樓的雜物間,根據線人的彙報,這裡有一對毫無工作能力的母女,在男人意外死亡後一直在靠著街坊鄰居的救助過活,前段時間女兒出去撿菜葉被路過的小混混按在小巷強姦了,媽媽受不了打擊精神失常,現在天天在女兒被強姦的地方嚎啕大哭,剛開始周圍的人還覺得有些可憐,可時間久了大家都沒辦法忍受這種擾民的聲音。


向老闆說明自己是一名志願心理諮詢師,想帶小女孩前去我的工作室接受心理治療並出示工作證後,老闆便大方的放我上樓,只是要求我不要弄出太大動靜。


吱寧作響的樓梯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霉味,理髮店二樓沒有一點陽光,空蕩蕩的房間里只能看到一灘爛棉花,還有在棉花上小聲啜泣的女孩。


我輕輕彎下腰,捂住了小女孩的嘴巴,在確定她不會發出聲音後迅速注射了一針麻醉劑,隨後我抱著她便走出了大門,交給助手後,我便準備動身前去捉捕女孩的母親。


小巷深處,女孩的母親趴在濕漉漉的垃圾上,不斷傳來嚎哭的聲音,我用腳輕輕踢了一下她,她反而哭的更大聲了。


見她毫無反應後,我便準備將她直接拖走,結果就在我彎腰的一剎那,女人居然將一把利刃刺進了我的腹中。


失去重心的我倒在地上,女人像瘋了一樣一刀又一刀捅著我,邊捅邊咒罵著我禽獸不如,我試圖推開她,但她手中緊握的刀子反而加大了我的傷口深度。


世界的聲音越來越渺小,眼前的一切也漸漸朦朧,最終我徹底昏死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出於一片狹窄黑暗的空間當中,如果沒猜錯的話,我被封棺了。


我知道,自己已經完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是被嚇醒的。


「 刺啦,刺啦.....刺啦......」


棺材外壁,不斷傳出了類似指甲刮撓的聲音,就像是扣黑板一樣,聽我的心裡毛毛的。


「 喂喂喂,你還活在嗎?活在就哼一下,不然我就走了啊!」


「還活著啊」


說完,我後悔了。


媽的,我現在可是在地底,要是真的有「人」和我講話,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事吧!


沒等我反應過來,我的棺材底板突然傳來了開裂的聲音,還沒回過神,我就迅速的向下滑落,周圍一片漆黑,我什麼也看不到,失重的感覺持續了十分鐘,我重重被摔在了一個海綿墊子上。


「 歡迎來到地獄」


低沉的男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緩緩睜開了眼睛。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可能是人的生物,和標準的人類不同,他滿頭白髮,頭髮捲成了一個球在腦袋上掛著,油膩膩的在火光下發亮,臉上的鬍子長時間不打理,很多地方都化膿變成了毛囊炎,最重要的是,他沒有穿衣服,可身上的污垢卻完完整整的把他包裹了起來,看起來和鎧甲差不多。


他像我伸出了自己的大手,我來不及躲開脖子便被套上了一個用草繩編織的活結,像是遛狗一樣,他牽著我,開始像大門走去。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我們的城市下,居然還有責這樣一個地下王國,這裡的建築非常矮小,唯一的標誌性建築就是一個兩層小樓,據說領導人都住在那裡,而其他的建築就顯得十分破敗了 —— 一兩米高的小土屋,裡面鋪著草席,沒有窗戶,只有一個燭台可以點火,這就是城市中的居民樓。


可這種居民樓,在這也是十分奢侈的,售價在三萬以平米左右,而沒錢的人,就只能在地底世界的邊緣,順著土牆往上爬,挖出一個小洞容身用來睡覺。


地下世界的面積不大,大約在三個足球場左右,從南到北分為農業區,手工區,和生活區,農業區主要負責種菜,比如天麻之類,不需要陽光也能苟延殘喘的活著,手工區負責製作日常用品,比如泥碗,泥鞋,高檔一些的也許會出現布匹或者塑料,在這裡最珍貴的就是金屬,金屬也正是這裡的通用貨幣。


生活區,就是住宅以及餐館,高檔一點的餐館會有專門的廚師做,而低檔點的就是一口大鍋,煮熟了就給人吃,至於調料是只有貴族才能搞來的,一般人根本見不到,但貴族每年能吃到調料的次數,也是少之又少,這裡居住的人群都是真正的貴族,不需要工作便能獲取進貢。


作為新人,我很苦逼的被分配到了農業區,作為一名種地的苦工,貢獻著自己的勞力,只為了換幾口吃的,而且脖子上還有套著一節繩子 —— 新來的人在這裡不算人,某種意義上更像是一隻牲畜,而繩子就是上層人(手工區或者生活區從業者)對我們所有權的宣誓,誰牽著我的繩子,我就必須聽誰的話,這點和奴隸社會還是蠻像的。


至於階層的轉變,事實上在這裡是不太可能的,當然也不是絕對,如果有一天上頭來了新的苦工,而你恰巧又殘廢了,他就會接替你的工作,然後你就會被宰殺,送往生活區,成為貴族餐桌上的食物 —— 這大概是苦工唯一一次進入生活區的機會,這裡等級分明,每個區間的人不得出現任何越界行為,否則就會被就地處決。


早上牽我的壯漢名字叫張牛,他把塞入農業區後就走了,我被綁在這裡的一顆樹下,與其他人不同的是我不需要幹活,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現在我最好還是悄悄保持沉默,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誰知道,這一拴,就是一個月。

未完待續,後續劇情你絕對想不到~

催更群:二狗不寫文就去吃屎! 476151724


我一定會更新完的。。。


我也來一篇小恐怖吧。完結篇。


《重返墳墓》

1

下山的路更為漫長,但也更為平緩、安全。此刻接近凌晨三點,雖有熬夜的習慣,李諾仍忍不住昏昏欲睡。一個小時前的事在他腦海反覆浮現,他是個律師,接到過許多這樣的案子,也在電影中看到過無數這樣的場景,但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有的只是焦慮、疲憊和恐懼,毫無刺激可言。他盯著車燈照亮的方寸路面,彷彿又看見自己嘴裡叼著一隻手電筒,如何將妻子抱出後備箱,挖坑,將其埋掉。完事後他站在一顆巨大的榕樹下,望向墓園的另一頭,這個山頂的墓園大到他甚至看不見守墓人的小屋,他把泥土踩實,鋪上枯葉。他知道永遠不會有人發現這具屍體,因為這棵榕樹周圍是不允許設置墓碑的,另外,他的妻子,是個沒有家的人。

李諾自覺算是個有良知的人,起碼把妻子埋在了墓園。他想起掩土的前一刻,躺在坑裡妻子不像是死去了,倒像個熟睡的少女,彷彿隨時會醒過來。「我為什麼要殺她?」李諾腦里不時會彈出這個問題,奇怪的是,哪怕是自欺也好,他給不出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他的妻子是個幾近完美的女人。初次見到她時,他便明白,也許這輩子再也不會遇到這樣美的女人了,他發瘋般地追她。她讓他第一次感到自卑,讓他第一次明白,他高大英俊的外表不過是副皮囊罷了,他必須掏出心靈中最美好的東西,來換取她的心。但他沒料到的是,得到她的同時,也是噩夢的開始。是的,不光是她的外邊,她的內在也幾近完美,她似乎集中了人類所有的優點,不光是站在女人的角度,她的某種設身處地讓李諾覺得,如果摒棄所有女性特徵,她也可以成為一個完美的男人。她對所有事物超然、精準的判斷,讓他吃驚,亦讓他感到自身的渺小。不知不覺中,壓力在他肩頭累積,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他足夠優秀,需要靠優越感存活,但這一切彷彿在慢慢消失。因此,他必須比之前更努力,否則,有一天,他知道自己會被自身的虛無感殺死。除此之外,她的愛情也讓他難受,她愛得過為猛烈,讓他透不過氣來。這些都不是用來殺人的理由,可他已經無法忍受了,他必須了結這一切。但他離不開她,他無法割捨她賜予他的富裕生活——雖然他想不通這麼年輕的女孩怎麼會那麼多的錢,更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被她束縛住了,再也無法逃離。那麼,唯一的解決方式,就只有這樣了。

埋掉妻子的那一刻,除了不安和內疚,更多的是解放的快感。他想想新認識的女孩——這個女孩讓他重新找回自信,她小鳥依人,關鍵的是,她能站在他巨人的肩膀上仰望他的偉大,和妻子留下的無數財富,方才的陰霾一掃而去,心情愉快起來。

2

昏昏欲睡。

他決定睡一會,伸過手去準備啟動自動駕駛。這輛目前為止全世界最先進的車具有最穩定最安全的自動駕駛功能,是妻子半年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當他的拇指觸摸到啟動鍵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半年前他們開著新車回家時妻子跟他開的玩笑。

「老公,開不開心。」

「那還用說。」他伸出右手與妻子十指相扣,但其實他已經受不了她了。

「我常常會想,你愛我能愛多久呢?」

他媽的,又是這種問題!這種即便告知了答案也永遠不會告終的問題。開著新車的李諾微笑著說:「到我進入墳墓的那一刻。」

「真的嗎?」

操。

「當然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你敢不敢發誓!」

日。

「發誓就發誓唄。你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好不好,親愛的?」

妻子笑起來,她的聲音很好聽,但那時對他已無任何吸引力。

「開玩笑的,老公。我知道你對我的心。」

「沒關係呀,你想讓我發誓就發誓,發多少個都無所謂,只要你開心就好!」

「是嘛,那我們來說個有趣的好了。」

「你說。」

「這個車不是有自動駕駛系統嘛。你跟著我說,『我,李諾,如果有一天背棄了戴子的愛情,自動駕駛系統就會失控,將我引向滅亡。』」

李諾心想,這算什麼誓言。他跟著說了一遍,兩人哈哈大笑。之後,兩人默默地聽廣播里的無聊談話,妻子輕輕地靠著他的肩膀,小聲地說:「永遠愛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希望你不在車上。」

妻子最後說的那句話又在李諾耳邊盪起,他猶豫了片刻,嘲笑自己道:你是傻逼嗎?!按下自動駕駛的啟動鍵。

音箱傳出一個聲音:正在為您啟動自動駕駛,請給出您要前往的目的地。

李諾說:「家。」

那個聲音又說:好的,正在為您規劃路線。規劃路線成功。請確認路線並開始導航。

李若瞟了一眼顯示屏的地圖,說:「沒問題,走吧。」

那個聲音最後說道:自動駕駛啟動,正在前往目的地。

進入睡眠前的李諾嘀咕了一句:「大驚小怪。」

3

守墓人醒來的時候,感覺膀胱脹痛。他按亮床頭燈,迷迷糊糊地爬下床,朝門口走去。等他尿了大半後,他抬頭望向遠方,發現墓園另一頭的大榕樹不見了。他仔細一看,才發現墓園起霧了。這個時間起霧一點也不奇怪,尤其是在山頂,他一個激靈,把褲子帶上,轉身回屋。但如果他能稍微清醒點,他會發現,瀰漫在月光下的霧,正在緩緩充溢整個墓園,它們是藍色的。

4

車子有些顛簸,李諾醒了過來,他總是睡得很淺。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車外,怎麼還在山上,看來並沒有睡多久嘛。他拿起手機,點開看見好幾個電話,全是他睡覺期間打來的,奇怪的是,不是未接來電,彷彿有人幫他接過,然後又掛斷了。他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想看一眼後視鏡,但又害怕真的看見什麼,萬一背後坐著一個人怎麼辦?他快速掃了一眼,空空如也,但不知為何後背升起一股寒意。他又看了看時間,接近四點了,這麼說,車子自動行駛了四十多分鐘,可為何還在山上?他再次瞥了一眼窗外,才發現,車子正在往山上跑。

誓言。誓言。

他伸手去按動自動駕駛的開關,發現它失效了。很快,他發現,車內所有裝置都失去了控制。他寧願相信是駕駛系統出現了故障,也不願提起那個誓言。但如果只是駕駛系統出現了故障,為何連車窗也無法打開?

他重新拿起手機,他需要幫助,但能夠選擇的對象不多,最有可能使其脫離困境的無疑是警察,他知道山下就有一個執勤部,但如果真打過去,恐怕是自尋死路。等他想好要撥的電話時,他才發現,方才憂慮完全是自作多情。那幾個電話都是女友打來的,他事先將計劃告訴了她,這個點還沒到家,他知道她在為他擔憂,所以他決定先給她打個電話,請她放心,再作考慮應對處境,不必告知真相,因為無論是對身處困境的他抑或無法相處的她而言,都是雪上加霜。等他真的按下號碼,他才發現,手機也失控了。他瘋狂地按著「HOME」鍵,音樂軟體彈了出來,然後他聽見了掘墓的聲音。

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聲音,鐵鏟插入土地,金屬與沙礫碰撞的聲音,還有泥土堆砌起來時沉重的「撲撲」聲。他像像甩掉什麼髒東西似的扔掉手機,手機掉落在地,與充電線分離開來。他大叫一聲,恐懼感似乎消散了許多,但一秒後,更深暗的恐懼聚攏過來。他抱著方向盤瑟瑟發抖,他感覺身後有個東西在看著他,每一秒恐怖都在加深,下一秒身後會不會伸來一隻手或是傳來無法設想的聲音!

這時,手機響了,他嚇得彈跳起來,膝蓋打到了方向盤上,劇痛無比。熟悉的鈴聲,他撿起手機,是女友的電話。接通電話的那一刻,他差點哭了出來,但他忍住了,他告訴女友,只是出了點小問題,很快就會回家。他想,是故障解除了嗎?沒有,車內的一切仍舊無法控制。他看著手裡的手機,感覺少了點什麼東西,少了點什麼東西讓它變回了原樣,然後他看見了那根懸在半空的數據線。他明白了,與車子連接的一切都將失控,他也終於相信,妻子讓他說那段話不是玩笑,是個詛咒。這輛車子會帶著他往上爬,直到懸崖邊前不會停下,然後一切都奔向毀滅。

5

絕望反倒讓他冷靜下來。他想起妻子的種種,這是報應,怨不得誰。他甚至在謀殺妻子前讓助手調查過妻子。妻子來自北方某個小城市旁的小鎮,父母都是工人。助手帶回來的信息亦是如此,只是助手說,她的父母都不承認她這個女兒。

「很奇怪,他們說,我們沒有這個女兒。」助手面露困惑,「我以企業調查為借口,聲稱他們女兒要競聘公司一個非常重要的崗位,所以必須對身份加以調查。但他們卻說,這不關他們事。我說她難道不是你們女兒?他們竟然說,她看起是,但他們知道,她不是他們女兒,這也是她離開他們的原因。」

這便是李諾不用擔心他被調查的原因,因為妻子除了他,在這個世上無依無靠。只是他很奇怪,為何妻子的父母會說她不是他們的女兒。關於她的父母問題,他也曾問過她,結婚前,他表示想見一見她的父母。她說不必了,她很早以前就已跟家裡鬧翻,他們大概永遠不會再見她她,她亦是如此。李諾小心地詢問原因,妻子地坦言,父母反對她跟一個小夥子談戀愛,不為了什麼,就覺得那個小伙似乎心術不正。

「我父母似乎天生就能看透人們身上的邪氣。」妻子冷笑道。然後有一天,小夥子從十幾層樓摔了下來,「他是個質檢員,當時工地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他一個失神,就摔了下去。但我想,這全因我父母,他們去過工地,大吵大鬧,喊著要他離開我。他摔死的時候我在現場,我看著他的臉,他臉上那絲焦慮成了永恆。」

當時助手不僅調查了她的父母,基本上認識她的人,他都想方設法調查了一遍。助手說,似乎在某件事發生後,她就再也沒再跟他們來往過。李諾知道,助手說的某件事,指的就是她男友摔死的事。「但她離家前,有朋友曾找過她,據她朋友說,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可等到她朋友見到她時,朋友發現,她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重創下人格發生變化是可以理解的,但助手當時說得很玄乎,他說,「她朋友說,變得太可怕了。那種變化就像是她身體里住著另外一個人,一個與她截然不同的人,那個人佔據著她的肉體。她原來的靈魂在哪?」李諾對此並不在意,重創下的人可能會生出一個甚至多個人格出來,用以逃避重創帶來的悲痛。如果妻子需要治療,他可以給予幫助,但她似乎活得很正常,況且重要的是,調查不是為了拯救她,而是為了一勞永逸地除掉她。

調查結束的一周後,也就是李諾要實施計劃的一周前,助手給過李諾一個電話。他說他的外婆曾經是個算卦者,李諾知道那是什麼,他想起兒時逛街時看到的那些常年坐在街邊,撐著一個布掛,擺著一張印有八卦圖的木桌,裝神弄鬼的老頭老太。助手說他把李諾妻子的事對他外婆講了,他外婆說,也許那個女人不簡單。但當時李諾聽都不想聽,他是個無神論者。他憎惡所有邪門歪道。可如今,他似乎就陷入了這種「歪門邪道」中,想想真是諷刺。

忽然,他想,也許助手能將他解救出來。在撥通電話的前一刻,他清楚,如果助手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藉此勒索他,他可能一輩子也無法擺脫。但當前的危機才算危機,假如他真要這樣做,事後再想辦法除掉他。

6

「喂。」聽到助手聲音,李諾慶幸他今晚沒有宿醉。

「你現在在哪?」

「老大,現在幾點啊。再說,我不是跟你請假了嗎?」

「我有要緊事,需要你的幫助。」

「多大的事,才四點十分呀。」

「性命攸關的事,再過幾十分鐘,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

老闆的聲音不像在開玩笑,那種糅合了惶恐的聲音也一併感染了他。助手從床上坐起來,點了根煙說:「什麼事。」

「上次,你外婆說我老婆有問題,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那次沒說完你就掛了電話。」

「那個,那是我不對。現在,似乎,那個,你外婆說的好像是真的。」

「什麼?」李諾聽出助手聲音中的警覺。

「你現在在哪?」李諾記得他說家裡誰生日,要回去一趟,「在哪,我需要你的幫助。」這不是請求的語氣,是命令。

「在我外婆家。我跟你說過的,她八十大壽。」助手冷冷地說,他像狗一樣,聞到了肉香味。

太好了。「你外婆說她哪裡不正常?」

「你真的想聽?」助手故意放慢語速,「就現在?凌晨四點十三分的時候?」

「我——」

助手不等他講完,直言道:「除非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這一刻還是來了,李諾早就深諳助手是個什麼樣的人,但他是他遇到最能幹的傢伙,買賣就是買賣,雖然他貪婪又狡猾,但他是最好的工具。只能告訴他了,否則很快連恐懼的感覺都會一併不復存在。

嘿嘿嘿。助手聽完後笑出聲來。「老大你可以啊。先不說這個秘密,你打算給我多少錢救你一命。」

「等我們回去再說好嗎,你再拖時間,一分錢也拿不到。」

「你不也一樣么。至少我還有條命在。你等著,我去找我外婆,她應該醒了。」

李諾聽見打火機的聲音,知道助手又點了根煙。

「當時告訴過你,某件事發生後,她似乎變了一個人,所有認識她的人都這麼說,記得吧?」助手邊往外走邊說話。

「嗯。」

「跟我外婆談這件事,全因她閨蜜的一句話,她說,『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能從她身上看見她男朋友的影子』。據我所知,她前男友在某次事故中身亡,我猜也許這就是她變了樣的原因。但這跟人格分裂什麼的也不一樣啊,我想啊,一個人,怎麼會跟死掉的另一個人那麼相像。然後你猜我想到了什麼?」

「說。」

「一部電影,我想到了一部電影。」

「你直接說,我沒有心情跟你玩猜謎遊戲。」

「《萬能鑰匙》呀,裡面講的就是一種巫術,能將靈魂轉移到另一個肉體上。於是我就想問問我外婆,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這種東西。她說有,但是恐怕已經失傳了,化石級的巫術吧。於是我就想著告訴你一聲,我怕哪天一進門,你就不是你了。當然啦,我只是胡思亂想,這種電影里的東西,怎麼會真的存在嘛。不過現在看來,不管這種巫術是否真的存在,這個女人確實有問題。」

李諾想起妻子生前的種種,脊背湧起陣陣寒意。

「喂,老大,你還在不在。」

「你外婆家有多大,需要走那麼長時間嘛?!」

「老大,講道理,才過了兩分鐘呀。真是讀秒如年對不對?之前我還擔心你來著,沒想到你下手這麼快。」

「你別廢話,趕緊——」

「好了好了。」李諾聽見助手敲門聲,還隱約聽見另外一個聲音。

7

等李諾把情況詳細講完後,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李諾感覺整整過去了一個世紀。

「那麼,車子自己開了多久了。」李諾聽著這個綿長、像粘黏液體一樣的聲音,反胃得想吐。

「大概是一小時四十幾分吧。」

「那你時間不多了。」

「什麼時間?」

助手拿過電話,「我外婆說,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不用再在意靈魂轉移的事。你的狀況也許是被下了詛咒,通常來說,詛咒需要激活。你把她搞掉了,然後又啟動了自動駕駛,恐怕就是那一瞬間激活了詛咒。失信+按鈕=詛咒激活。明白不?通常來說,詛咒激活後一個時辰內,要麼下咒人解除詛咒,要麼被咒人設法擺脫詛咒物。現在下咒人已經被你埋在地里了,你只能設法離開車子。」

「一個時辰是多久?」李諾想起妻子的話——永遠愛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希望你不在車上。

「兩個小時,所以我外婆說,你時間不多了。」

「結局會是什麼?」

李諾聽著助手和他外婆間的交談。不用等他助手回話,他也知道了結局。

「應該是直奔懸崖,然後Game Over。」

他掛斷電話。

8

逃離。逃離。

只剩下十幾分鐘了,車子離山頂越來越近。

李諾把鞋子脫下來,用鞋跟對著中控台一陣猛敲,幾個按鈕被敲扁了,但什麼也沒有改變。他大吼一聲,看著窗外一寸寸消失的路面,抓起手機猛敲窗玻璃。幾下來回,手機發出滋滋聲,屏幕暗滅,而他猶豫用力不當,手心的一塊肉被手機一腳壓著朝窗子砸出,隨著一陣劇痛,血大股流出。

「我錯了錯了。」他一會對著中控台哀嚎,一會又抬起腳用力朝中控台猛踹。收音機似乎被觸發了,這個地方根本收不到任何頻道,但滋滋聲下,音響里傳出一陣陣的浪笑聲,在某一秒內,雪白的車燈前甚至閃出一張血紅色的大嘴,笑聲似乎就是由那傳來,傳進車裡,一根根地剪斷李諾緊繃的神經。

試試全景天窗如何?

簡直是痴心妄想。

只剩下九分鐘了,我要死了,要死了。

他獃獃地看著風擋玻璃,突然想起車裡是有鈍器的。千斤頂,我之前怎麼就沒想到呢?他需要從駕駛位爬到後方,然後再按下後排座椅,爬進後備箱拿出千斤頂。但車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開始左右搖擺。那個血口大盤又出現了,它用一種可以撼碎冰山的尖叫聲說:「你休想!」

李諾像只裝在滾輪中的小老鼠,被撞得頭破血流,但他終於還是按下了後背靠椅。他暗自慶幸那不是電控的。在他拿到千斤頂前,他又被狠狠顛了一下,他感覺有一股液體從太陽穴旁流了下來。

好了,你再也掌控不了我的性命了。李諾想道。一下,兩下,他一腳踹開玻璃,大喊道:「賤人,好好待在你的墳墓里吧。」鑽出車去。這時車子走Z字型的幅度比之前更大了,但李諾已經爬出了窗外,他準備要往下跳的時候,車子碾到了一塊石頭,整輛車翻了出去,然後豎著靠在護欄上靜止下來。李諾飛到一邊,在昏迷前一秒,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9

掘墓人是不應該聽到任何聲音的。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睡得要沉,對他而言,睡眠形同死亡。但藍色的霧氣讓他聽見了聲音,他不僅聽到了聲音,還從床上爬下來,去尋找聲音的出處。

他看見側立在護欄旁的車子,擋風玻璃不見了,沒人在車裡。然後他用手電筒找到了李諾。他背起李諾往他的小屋走,他需要救助,而電話在小屋裡。他穿著那股正在逐漸減弱的藍色霧氣,把李諾放在床上,然後拿起電話。

10

仍在昏迷中的李諾聽見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還剩兩分鐘。還剩兩分鐘你就可以永遠逃脫了。

一股巨大的恐懼致使意識重新歸來,但如同深處夢魘般,李諾怎麼也醒不過來。

歡迎回到墓地,那個聲音說,你知道嗎,我是真的愛你,想與你白頭偕老的,我想等你老了,走了以後,我繼續下去。甚至有那麼一兩秒,我想過要永遠跟你在一起。我活得太久了,也活夠了。

但你讓我太失望了。原來人真的是不可信的。時間不多了,在最後的半分鐘,你來猜個謎吧。

李諾一邊聽著掘墓人對著電話說:「是的,有人出車禍了,趕緊派人過來。」一邊在絕望的邊緣掙扎,還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你猜我是男孩還是女孩?


THE END


一口氣寫完啦,沒修改,直接發上來了,請笑納。
另外一個坑在這裡:有哪些另類的腦洞故事? - 紅怪獸的回答


墓地管理員宣稱,不管多麼風光的人最後都要來到這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然而祂就是不來。


《埋乎》

狹小的方殼子里的單調生活總是度日如年,直到有了『埋乎』。

1

本來,我是一隻很陽光的鬼。呸,鬼是見不得陽光的。我的意思是說,作為一隻活潑的鬼,晚上的時候我總會從軀殼裡爬出來,飄到外面去曬月亮。

至於白天嘛,除了睡覺是必須的,剩下的時間就是玩手機。講真,手機是我最愛的隨葬品,雖然早就沒電了。沒電,也沒網,手機能做的事也有限,主要是用鬼話記錄每天的心情。畢竟,鬼的記性很差的啊,尤其是腦袋被撞過的鬼。

後來有了鬼網,網如其名,渣得很。據鬼話傳,是幾個英年早逝的工程師搞出來的,也算不容易,但真實性已不可考。直到我下載了一個叫做『埋乎』的App,才真正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2

『埋乎』是一個社交軟體,用戶之間戲稱為埋友。埋友之間交流的方式包括『提議』和『回應』。好的『提議』或『回應』會得到點『贊』,而那些不受歡迎的則會被點『埋』。

我關注的第一個埋友的ID是『秋布霾』,她是個可愛活潑的女孩,發表回應的時候總是在最後加上一句「求不埋」。比如有個提議是這樣的:

求分享,你生前做過最呆萌的事情是什麼?

她的回答是這樣的:

本寶寶生前特別喜歡學數學呢,小時候特別喜歡給家裡寵物講平面幾何。捂臉逃,求不埋。

寥寥幾個字,3W個贊。初入『埋乎』的我驚為天人。

3

漸漸的,我發現每個提議都會被貼上標籤,而『秋布霾』回應的大多數提議都帶有同一個標籤,那就是『腦洞』。比如:

求分享,你寫過或者聽說過哪些魔性的故事?

還有:

求講個另類的腦洞故事!

此類等等,不一而足。而這類問題一處,則會受到眾多埋友追捧回應,收穫成千上萬的贊。

終於,一天,我看到了一個提議,忍不住寫下了好長一段鬼話,我獻上了我的第一次回應。

求分享,你生前有過哪些有如『腦洞故事』一般的往事?

4

蟹妖。

實名埋樓上所有回應,我這才叫『腦洞故事』!!!

我死前的五分鐘,一輛車撞裂了我的腦子,留下了好大一個洞。天旋地轉,沒有人救我。真的,人心冷暖只有被開腦洞的時候才知道,以上。

睡醒一覺,一個贊都沒有。收到評論:這很埋乎。


我翻看了高票的回應,儘是段子手。看著前赴後繼的腦洞洞主們,我毅然放下了手機,走出了棺木。


天吶,墓地里的鬼們都在擺著各種浮誇的pose拍腦洞自拍,這真是太可怕了。

自從有了『埋乎』,鬼們就沒了腦子。


(完)


這篇黑知乎的也匿了吧,不知道五點共圓梗被看出來沒。by依伊,2016.8


《坑》

有人發現了一個坑,他想把坑填上,就每天往裡丟石子,但卻一直填不滿。

後來有人說:「我懂了,這不是個坑,這是個無底洞」

還是有人不信,跳了進去。

「啪」腳踏實地。

楔子


新曆236年
猴村


「小兄弟啊,你知道嗎,天下武學分為凹凸兩派」

小乞丐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已經吃了他半隻燒雞的白鬍子老頭,要不是這老頭剛剛只用一隻腳就放倒了前來搶食的乞丐頭子,小乞丐肯定會把燒雞從這個瘋子手上搶回來。


「小兄弟,我吃你燒雞,承你因緣,我看你骨骼清奇,吃苦耐勞,不如就拜我為師,成為我座下大弟子,以後武林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小乞丐恍惚間看到說書人口中的自己醉卧美人膝,醒掌殺人劍。漆黑的眼珠亮了亮,把身體從幾床破舊被褥堆成的「家」中挪到了旁邊的空地上,學著書中的橋段:「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老頭抬了抬手上的半隻燒雞,恰好避開了小乞丐磕頭激起的一片灰塵。

「恩,好徒兒,這隻燒雞作為拜師禮,為師就勉強收下了,往後你也不用四處流浪,跟我回山門吧」


小乞丐站起來,用烏黑的衣袖擦了擦臉,跟在師父背後。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又看了一眼師父手上的燒雞。半是不舍,半是激動。


小乞丐不知道山門裡多久才能吃到一次燒雞,但他知道,他再也不是乞丐了。


「徒兒,你有名字嗎?」

「咕嘟」小乞丐肚子發出了不合時宜的聲音。

「咕嘟?你叫咕嘟?」

「不,我叫屈飛。」


(一)


屈飛看著面前十尺見方,深不見底的山洞,對自己以後的生活感到有些不安。


師父把一塊抹布和一個沒有提梁的木桶丟在屈飛面前:「我門門規,剛入門的徒弟得先擦三年地,磨鍊心性。洞外有口井,徒兒你先把自己身子擦乾淨,再把洞里的石凳石椅也都擦擦」


師父的白髮和白鬍子長成一片,遮住了看不出年歲的臉,只露出一雙暗含著莫名意味的眼睛。屈飛在裡面看到一個滿身塵土的少年,獃獃地站著。


屈飛不知道師父武功有多高,但是師父在吃燒雞的時候是不露嘴的。只是鬍子動了動,燒雞就已經少了一大塊。屈飛看著半隻燒雞在幾個呼吸間散落成了一堆骸骨,被師父屈指一彈,鑲在了洞外的空地里,帶起塵土飛揚,拼成了一個歪歪曲曲的字。


屈飛雖然不識幾個大字,但偏偏這個字母親曾在他三歲的時候教過。那顯然是個「墓」字。

「終生悲苦,入土為安」師父在念這八個字的時候,滿目肅然。

(二)


「徒兒,你入我門已經三年了吧」

「擦地的確有三年了」屈飛一邊擦地,一邊應和。


師父坐在石椅上,沉吟片刻,隨手攝來了洞口茶樹的幾縷嫩芽,搓成粉末,吸進嘴裡。

指了指旁邊的空地:「你知道嗎,天下武學分為兩派,先發制人為凸,以不變應萬變為凹」


「徒兒知道」屈飛丟掉抹布盤腿坐在地上。他知道,如果師父不讓他擦地了,那一定有要事。


師父捋了捋鬍子道:「凸派以藏劍閣為首,講究直來直往,先發制人,以泰山壓頂之勢,讓對手手忙腳亂,疲於應對。而凹派則以我門為首,講究伺機待發,以不變應變,萬變而不離其宗。例如為師初次見你時打倒的那個乞丐,就是先示敵以弱,然後趁敵不備,把右腳放在了他攻向為師的必經之路上,使得他重心不穩,空門外露。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敗了他。徒兒你懂了嗎
?」


「這不就是坑人嗎?」屈飛不假思索。

師父半張著眼看了屈飛很久。


屈飛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


「不錯,江湖上的確稱呼我們為坑門」師父收回了目光 :「不過,事實上我們真正的名字應該是墓門」

這讓屈飛想起了那隻燒雞。


「掉進坑裡,還可能爬出來;被埋在墓里,就挖不出來了。你要記住,我們是墓門。」

師父頓了頓:「徒兒,你有什麼想學的功夫嗎? 」


屈飛思考片刻:「徒兒先從基礎的學起吧,師父請教我打倒乞丐頭子那一腳吧」


師父隱藏在白髮中的眼睛一亮:「不錯,算你有眼光,這一招是我們墓門的不傳之密,名為地藏,只要擊中,無物不倒。你看好了」


屈飛眼前一花,頭離山洞地面越來越近。

屈飛昏倒前,看見洞外陽光正烈。


屈飛醒來時,天空已經泛起了晚霞,師父依舊坐在石凳上:「要想學地藏,首就要先保證自己不會中招,從今天起,你一邊擦地,一邊防備我三分力氣的地藏。」


屈飛揉了揉紅腫的屁股,撿起抹布:「知道了,師父」父字還未落音,屈飛眼前一花,再次倒在了地上。


洞外月華漸滿,如練。


(三)


三年後


山洞裡的石凳,石桌被屈飛擦得一塵不染。餘光瞥見師父右肩抬起了一個微小的幅度,屈飛熟練地躺在了地上。屈飛雖然躲不過他師父的地藏,不過他發現,永遠沒有辦法讓一個已經躺在地上的人摔倒。師父收回了右腳:「不錯,徒兒你已經掌握了躲避地藏的方法。是時候教你這招的密要了,來,你對為師出腳。」


屈飛一腳踩在師父臉上。

「不對,是下三路。」

屈飛一腳踩在師父褲襠上。

「不對,你的目的是絆倒為師。」

屈飛站起來,使勁踩師父的腳板。


師父淡然地整理了一下臉上的鬍子道:「徒兒啊,你還是太年輕了,等你學會這招也該下山歷練歷練,誰告訴你地藏只能用腳的?」

只見師父右手一震,以一個奇異的弧度抓住屈飛右腳,輕輕一提。剎那間,屈飛的眼前出現了石壁,石桌,地面,最後是一片黑暗。


少年伏在地上,

鼾聲如雷。

老人盤腿而坐,

無言。


(四)


「徒兒你擦地多少年了?」師父負著手站在洞口,背對著屈飛,眼神不知延伸到何處。


「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都快十年了師父!」屈飛一邊用地藏偷襲著師父,一邊分心回答。師父也不回頭,往前邁了一步,躲過了屈飛的腳:「的確快十年了,也該出師了。」師父一動不動,但屈飛在氣機的牽扯下毫不猶豫地躺在了地上,屈飛的頭剛一沾地。師父那沾滿了塵土的腳背就出現在了距離屈飛眼前一寸之地。師父一腳踏在了地上,朝洞內走去:「不錯,跟我來。」


屈飛揉走了眼睛裡的沙子,跟在師父背後。


屈飛在這洞里擦了十年地,洞里的每一寸地方他都瞭若指掌,但他不知道師父要去哪。就像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師父的武功有多高。


師父走到山洞的盡頭,那是一段青石磚砌成的石壁,屈飛有一次摔倒時用頭撞過石壁,實心的。

師父用腳尖輕輕在石壁上一點,然後又收了回來,彷彿虛不受力,借著右腳收回的慣性,一擺衣袖,帶起一陣強風。那做石壁頃刻間化作飛灰,被師父一袖之力打壓在了地上,露出了石壁背後的深不見底的黑暗。


師父朝黑暗中走去,腳踏在廢墟上,纖塵未起:「待會把這片地也擦一擦」

屈飛合上了張得大大的嘴,飛快地跟上了師父。


往前走了大約三丈,地上出現一個坑,坑裡有一具花白的骷髏。

屈飛隱約想起了,有骷髏的坑不叫坑,應該叫墓。


師父右手憑空抓起了墓里的一根骨頭,震成粉末,拍進了屈飛身體:「這是我們墓門的開派祖師爺,我現在把他的一部分內力埋在了你的身上。我們墓門向來不拜死人,所以祖師你就不要拜了,不過你要記住,本門的武學為地藏,練到高深處,天下一切皆可入墓。而本門的宗旨則是天葬,替天葬物,你聽明白了嗎」


屈飛連忙稱是,感覺身體里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流動,他試探性地伸出了右腳。「啪」師父摔倒在地,但在剎那間師父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連著地上的痕迹也一起消失,好像從來沒動過。

師父頓了頓:「走吧,明早你就可以下山了,你已經出師了」


屈飛在原地咧著嘴,笑地了很久。


笑得眼眶都濕了。


(五)


師徒兩人站在山洞門口,看著天空雲彩飄動。


「師父,我只會地藏這一招是不是太少了點?」

師父不屑地看了屈飛一眼,指著灌木叢里跑過的野雞。

「你把那隻雞當作為師」

屈飛伸出了右腳,那隻雞應聲而倒。

「你把那棵樹當作為師」

屈飛伸出左腳,那棵樹應聲而倒

「你再把自己當作為師」

屈飛伸出雙腳,屈飛應聲而倒。


屈飛一個鯉魚打挺,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師父作揖告別:「師父傳道之恩,徒兒沒齒難忘」

語罷,屈飛背著師父給他是衣服和盤纏,腳尖點地,幾個起落,已掠出數十里。這才隱約傳來師父的聲音和陣陣烤雞的香氣:「徒兒記住,為師一生只被兩樣東西坑過,你一定要牢記,酒是穿腸毒藥
色是刮骨鋼刀。」


師父這句話算是白說了。

屈飛沒喝過酒,也不知道什麼是色。


(六)


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

少年沒有春衫,只有師父給的麻布短衣。

路上也不見橋,只見青山嫵媚,寒風如水。


屈飛已經走了三天,餓了就吃野味,累了就隨便找個山洞睡一晚。這九年來,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師父所在的那個山洞,已經化為了背後茫茫無際的山脈里最不起眼的一個點。


第四日,屈飛發現了一個七人的小型車隊。雖然人少,但卻裝備精良,身披藤甲,腰陪鋼刀,隱隱護著車隊中心的馬車。跟著車隊,屈飛從小路走到了大路,又快出了大山。


第五日,周圍的森林稀疏,草木凋零,車隊的護衛的手離開了刀柄,互相說笑。馬車的車輪壓過一個石子,起了顛簸。剎時,大路兩旁塵土中暴起一群黑衣人,衝進護衛群中。如狼入羊群,剛一接觸,護衛已經兩死兩傷,只剩五人苦苦支撐。


屈飛見狀,本想抽身事外,奈何已有三名黑衣人手持短刃朝他奔來。竟是要殺人滅口。屈飛無奈,右腳一動,三名黑衣人已經短刃脫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眼見三人倒下,又一黑衣人朝屈飛奔來,他跟其他黑衣人有所不同,他手上拿的不是短刃,而是一把三尺青鋒。刺客用劍,向來難以隱藏。而一名敢用劍的刺客,必定是位劍道高手。


屈飛不慌不忙,蹲下身子伸出右腳。

刺客看著屈飛的應對,嘴角向上勾了勾。像掃堂腿這樣的三流功夫,對他這種有幾十年馬步站樁功底的人根本毫無作用。他深吸一口氣,手上的劍用力朝著屈飛的頭上刺去。


屈飛看著刺客手上的劍,卻是像看見了幾十兩雪花白銀,和幾十隻道口燒雞。


刺客的劍一句快要刺中屈飛的百會穴,這時,他突然感覺到他的下半身傳來了一股強大的不可抗力,他在一瞬間失去了重心,以一種奇異的姿勢迎面摔倒在地,失去意識。


屈飛提起長劍,拍了拍手,朝著剩下的黑衣人走去。剩下的黑衣人見事不可為,毫不猶豫地撤去。

屈飛走過馬車旁,也不停留,徑直向前。


「小女子多謝公子拔刀相助,敢問公子師門?來日必有報答」

身後傳來幾句澀澀的挽留,


屈飛回頭一望,連劍帶人一起摔在了地上,又彈了起來。

身後馬車簾已被捲起,露出了坐在馬車裡一名絕美的黃衫少女。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所謂美人,當是如此。

屈飛口張了張,不知道說些什麼。暗自想到:「她這麼美,怕是全天下的燒雞換她一笑也值得」


少女看著屈飛呆在原地笑道:「奴家名叫陳裳羽,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屈飛見她笑了笑,渾身一軟,又強行提起力氣,棄劍不顧,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屈飛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就沒了力氣。

他暗自可惜,今天見這位姑娘一笑,以後可能就沒有福分再吃燒雞了。


「色是刮骨鋼刀」

屈飛心裡莫名地閃過這樣一句話。


(七)


那天起屈飛好像懂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懂。


他只有沿著路一直走。

他知道,只要是路,就會有盡頭。

很簡單的道理,也很實在。

路的盡頭,是一座大城,很大。

城牆聳立,直插雲端。


路過的人說,這是都城。

城門上貼著告示:「比武招親,以酒助興」

屈飛只認識第六個字,師父說過,那是個酒字。


屈飛跟著人群,莫名就到了擂台。

擂台旁邊堆滿了酒,一面對著三層朱樓,三面環人。

屈飛有些口渴,喝了一口酒,然後他再也沒停下。

三壇下肚,屈飛已經站在台上,對手是誰,他看不真切。


「一招」屈飛借著酒勁,大叫。

全場轟然大笑。

屈飛出腳。

對手倒下。

全場寂然。

之後歡呼震天。


屈飛不斷地出腳。

對手一個個的倒下。

歡呼聲越來越來高。

一炷香後。

屈飛又一次抬腳,突然感受到一股銳利的劍氣直指眉間,他停住了。


劍氣一逼,涼風一過,屈飛酒醒七分。

他對面是個劍客,

劍客的手按在劍上。

周圍的歡呼聲停了。

「那是藏劍閣的二弟子,人稱郭二,是天下第一劍」

「天下第一美人,就該配天下第一劍客」

屈飛聽到周圍有人在議論。


屈飛的腳抬了三下,

劍客的劍動了三次。

他無從下腳。

屈飛的臉上起了一滴冷汗,他感覺他會死。

朱樓第三層緩緩打開一扇窗。

窗是雕花沉香木,屈飛認不出來。

但是窗後面的人他認出了了,是陳裳羽。

屈飛楞了一霎。

劍客出劍了,劍帶著劍客的手,指向屈飛眉間。

劍客的劍很快,比屈飛的腿快。

「酒是穿腸毒藥」

屈飛已經想好了遺言。


但是他沒有死。

屈飛在長劍碰到眉間的那一刻,右腳把自己拌倒在了地上,然後他出了左手。

劍客一頭扎在了劍上。


屈飛挖了一個坑。

把一個人埋死了。


他想起師父常念叨的一句話

「你不如地獄?誰入地獄?」


地獄無人,何來地藏?


(八)


在朱樓一層,屈飛見到了陳裳羽

還有當朝太子。

陳裳羽是太子的義女。


她躲在屏風後面,有些羞澀,有些高興。

比武招親,武力為尊。

但在座見屈飛衣著破舊,其貌不揚,便千般推脫,百般刁難。


陳裳羽皺了皺眉頭。

屈飛有些生氣,右腳一掃,地面下降一寸。

滿座無聲。


屈飛結婚了,新娘是陳裳羽。


新婚那天

穿腸毒藥

穿斷屈飛七八根腸

刮骨鋼刀

颳得屈飛欲仙欲死。


(九)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白頭之交也並不知己

偶然相識卻情深義重

陳裳羽耐心地解釋了這句話

屈飛很喜歡。


她愛吃桃,

城內荒地漸種滿桃花。

她愛賞月,

三層朱樓便少了半層。


他每次吃燒雞,

都會分她一半。


十年如此。


(十)


皇上已經七十歲了

依舊每日早朝,

太子已經等不及了。


太子反了。

聯合藏劍閣,少林等武林各大門派。

還有一名絕頂高手,屈飛。

比武招親不是為了上門女婿。

他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屈飛的價值很高。

只他一人,

三百虎賁人仰馬翻。

他只出腳,

因為他右手護著陳裳羽。


五百位武林一流高手

無人能擋

步步緊逼

金鑾在望


殿內只有一人,身著龍袍,低頭不語。

他抬起頭來。

眾人啞然,那不是皇帝。

「皇太叔?,你沒死?」

太子的語氣很穩定,但是他的手在顫抖

屈飛很想笑,師父盤著頭的樣子很好笑。,


師父用很奇怪的眼神掃了一眼屈飛,大聲道:

「昔日墓門祖師以身葬龍,方得九鼎。今日我以身葬武林,再創萬世不滅之基」

太子臉色一變,張嘴欲言。

但是來不及了,

師父出腳。

一腳把屈飛踢向殿外。

第二腳還未出,眾高手欺身而上。

師父只得一腳踏在地上,

地裂,然後火光衝天。


屈飛好像聽到有人在喊

「火藥!」

又想起了出洞前師父說的話。

「天葬?皇帝就是天嗎?」


他動了動左手,什麼也沒摸到。

又動了動右手,空空如也。

屈飛很想哭,但卻流不出眼淚。

又是一聲巨響,屈飛徹底昏過去。


師父挖了一個很大的坑。

埋了很多人。


屈飛身上多了兩座墓,

一座叫武林

一座叫陳裳羽。


(十一)


屈飛醒來時,已經在城外。

「咕嘟」

他肚子很久沒這樣叫了。

他餓了。


屈飛進城買了只燒雞,熟練地撕成了兩半。

愣了愣,然後一個人吃完。

屈飛第一次覺得燒雞是鹹的。

他決定以後再也不吃燒雞了。


屈飛買了一把刀,四壺酒。

第一壺酒,

屈飛斬盡城內桃花。

第二壺酒,

屈飛劈散擂台朱樓。

第三壺酒,

屈飛殺進皇宮,對著皇帝吐了一口唾沫,揚長而去。

屈飛喝完了第四壺酒,回到了猴村,

卷了幾卷茅草,沉沉睡去。

眼看他起朱樓,

眼看他宴賓客,

眼看他樓塌了

屈飛夢見自己身上堆了很多東西,伸手不見五指。

(完)

後記

說書人拍了拍手中的摺扇:「只見那日屈大俠在金鑾殿外挽著陳裳羽,內力一運,三千御林軍盡成齏粉。有詩讚道:醉卧美人膝,醒掌殺人劍」


「不求連城璧,但求酒中仙」


角落裡的中年男子舉著酒罈一飲而盡,輕聲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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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填了,雖然一踩就踏,但還是謝謝你們的石子。)


三面環山,背有清流,是個好地方。
聽說阿嬤對死後安居之處只有這兩樣要求。
阿嬤說,有山有水,萬物才能生生不息,佛祖才會保佑。
丫頭出門尋找這地方,繞著房子轉了圈。
她不明白,甚至不了解死亡,她自幼出生便和阿嬤在一起,不知道從何來,不知生與死,不知除阿嬤以外的其他人。

丫頭說,阿嬤 我找到了 你去看看嗎?
阿嬤點頭,現在就去吧。
六百百步走到,就地而倒,阿嬤說,丫頭,就是這個地方,你且把我埋了吧,以後,你要好好照顧我了。

四十年後,一陣嬰哭,重聚二人,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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