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關於 「江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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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於 @腦洞故事板 )

那年我十四歲,朝綱安靖,百姓安居,再加天公做美,又是一個豐收的好年頭。

有句詩說的好,國家不幸詩家幸。反過來也是如此,生於一個太平盛世,對於江湖人來說,實在是個莫大的悲哀。


說實話,我已經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江湖了。

打小時候起,就聽師父跟我說過那些仗劍千里、快意恩仇的俠客故事,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親眼見到過。聽來往的客商說,那些當年的大俠高手們,封劍的封劍,歸隱的歸隱,有的開山收徒,財源廣進;有的著書立說,晉身官門。我也能理解,世上真有幾個痴人呢?能安逸地過上好日子,沒人想去拼那刀口舔血的生活。

後來師父再想跟我聊這個的時候,我便倦了,不願搭理他。有一次他興緻勃勃地要跟我說起當年劍狂李忘憂如何一劍壓五嶽,從天下劍峰會中救出那名無辜的魔教女童的時候,我嫌煩的很,忍不住說道:

「整天提這些,世界上哪還真有大俠?」


「有的,有的!」他連忙道,「我年輕的那時候啊,江湖上真是風起雲湧,劍神顧家,魔教九魘門,釋家八宗……」

他還在念叨,我冷冰冰地甩了一句:「這世道,賺到錢的才是大俠。你要是能機靈一點,多賺些錢回來,我天天把你供著燒香;賺不到,別說我了,到哪都得挨人白眼。」


這是實話,師父是有本事的人,我知道,可他太拗。我親眼見過他折下樹枝,在春風之中練劍的樣子,雖然已經年過半百,可一地桃花被他劍風捲起,在半空中凝如飛龍,聚散飄舞,連那身陳舊的白衫也透出一股劍意的筆挺,師父雙目粲然,彷彿還是很多年前的那名學劍少年。那是我見過師父最帥的樣子。

可那又能怎麼樣呢?如果不是我機靈,每天變著法兒把師父砍回來的柴賣出去,再逼著他做一些雕刻木工,咱們這個家怕還是得跟我小時候一樣,天天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我問過師父,為什麼不去劫富濟貧,他說富人無罪,即使有罪,也該由官府懲治,所有打著劫富濟貧的幌子中飽私囊的,都是魔道,為俠義所不取;

我又問,那你為什麼不投身官府呢?他說官府腐敗,人人厚顏拍馬,屈身逢迎,當年縱橫江湖的那些俠義子弟,如今進了官場的,再來看看,哪個不是大腹便便,望之生厭?偏生自我感覺好得很,開口閉口打著嫻熟官腔。何況總有開不完的議會,做不完的政績,吹不完的牛皮,這一套,他做不來。


我說你又覺得該由官府管,又覺得官府腐敗臃腫,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他嘆了口氣,說是矛盾啊。可是官府管的再不好,也有人人看得到的法紀在,但俠義這個東西啊,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秤。所以朝廷講法紀,世道就能平穩,而江湖講俠義,世道就亂了。比起亂世江湖,這個平穩的法紀朝廷才是老百姓真正需要的。

就在我心裡咀嚼著他的話的時候,他悠悠地抬頭望天,不知回想起了什麼,臉上出現了從沒見過的神色,像是惆悵,又像是興奮。他的眼神里是放著光的。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師父的心裡,其實一直很懷念那個亂世的江湖。

閑暇時候,師父會逼我跟他學劍。我不學。


他嘆氣:「你要是不學,我這一脈劍術,就真要絕於世間了。」

我頭也不回地忙著手頭的活計:「那你再收個弟子學劍就是了。我負責賺錢養家,他負責繼承衣缽,兩全其美,不是很好?」


他半晌沒做聲。

我做著做著,忽然覺得安靜了,有些奇怪,便轉頭看他。他坐在窗台上,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葫蘆里三文錢一角的劣酒,神色安詳地看著我。


「幹嘛?」我皺眉道。

「你真覺得我再找一個徒弟比較好?」


我本是隨口敷衍,卻不料他當了真。一想到他要再收一個徒弟,手把手地教他練劍學武,不知怎麼,我心頭升起一陣煩悶。

「要收就收是了,你是師父,我還能攔你不成?」


我有些賭氣地轉過身,繼續做起了手中的木匠活。他卻晃悠悠地走過來,坐到我對面,拿起刨刀,跟我一起做了起來。

「不收,不收。」他一邊削著木頭,一邊笑,「師父這輩子,就你一個徒弟,沒別人了。」


「不怕劍法失傳?」我故意說。

他沉默了一下,又笑了。


「你比劍法重要。」

沒過幾年,我漸漸長大了,也許是天生的機靈,在生意上頗有天賦。這木雕的生意越做越大,賺了本錢,又去投身綢緞、漂染的行當,規模越做越大,在城裡集市上,也開了幾家門市。

我每天忙忙碌碌的,跟師父的交流越來越少。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不再讓我學劍了,而是跟我一起到門市裡去,幫我看著店鋪。有一次我提前回來,看到他竟坐在櫃檯前,為了那一尺布讓不讓半錢銀子,跟客人爭得唾沫橫飛。我看的好笑,趕緊做主讓了,請客人出門。他見我回來,有些氣餒,悶悶的不說話。


我問他,什麼時候也學會爭這蠅頭小利了?

他說,平時在一旁看你跟人談的多了,自然也學了些。

我便笑:「你小時候可不是這麼教我的。那時家裡窮,有天吃不上飯了,我讓你去街頭賣藝,換些錢來,你死都不肯,說劍士要有風骨。最後耐不住我哭,出門把你那把古劍給賣了,換了肉夾饃和米粥回來。我問你劍換了多少,你說十兩銀子,我說你被騙了,那劍這麼好,怎麼才值這點錢,你卻坐在我對面,連一口飯也沒吃,看著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才說,劍都肯賣了,還嫌錢多錢少嗎?」

他愣了一下,也笑了:「你還記得這些事?」


「我記得。」我眼睛裡放著光,「我都記得。師父,小時候你對我的好,我一分一毫都記在心裡呢。我這麼努力賺錢,這麼拚命做生意,就是希望能讓你開開心心地過好下半輩子,不會被人再指著脊梁骨說,一個窮練劍的,帶著一個不知道哪來的沒娘孩子。」

他愣了一下,有些無奈地笑了。

在京城裡做生意,怎麼都繞不過「半金堂」的手眼。那是朝廷下設的稅務司,專職管理東西二市的商業運轉。半金堂的品秩不高,最高職位的理事官也不過是區區的正五品罷了,但是掌權極重,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加上天下各路商賈齊聚京師,實在是出了名的油水差事。


本任的理事官姓王,據說也曾江湖混跡過幾年,後來憑著手腕圓滑,人脈通廣,才入朝為官,得了這個好差事。我對他無甚好感,但他有個獨生愛子,取名子武,跟我很說得來。小時候剛開始做生意時,不懂事,闖了幾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他恰好路過,憐我孤弱,替我解決了。後來這幾年跟他玩在一起,既是蒙他余陰,又著實學到了不少東西。

眼看我年過二八,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家。子武隱約透露出了想要娶我的念頭,我對他說不上有什麼愛情,但好感倒也不少,思來想去,覺得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若是嫁了給他,以後倒是能名正言順地得了他父親的好處。我跟師父說了這件事,他不置可否,只是問我,王子武此人如何,是否真的值得託付終生?


我便笑,說這些年商場上摸爬滾打,男人見的多了,能有幾個真心一片,終生不悔的?王子武在外頭那些沾花惹草的事情,我也不是沒有聽過,但他對我也算極好,嫁了過去,我終少不得好處。

師父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眼神還是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小時候家裡窮,經常有附近的孩子拿我取笑,說我家裡窮,又沒娘,以後嫁不出去,我就躲在家裡哭。每次這時候,師父都會輕輕撫摸著我的後背,安慰我說,別怕,別怕,要嫁什麼人啊,師父有這把劍,能護著你一輩子呢。

可是現在師父看著我賺來的滿身珠翠,偌大家業,已經不再說這句話了。這些年,他沒有用過我的一分錢,仍舊是每天做做木雕,扔到我的店裡去賣,換來幾串銅錢,吃白饃,喝劣酒。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有些心酸。

師父的那把江湖利劍,終究還是劈不開這世間的阿堵黃白。

大婚那天,滿京師的商賈都紛紛前來祝賀。


半金堂理事官的兒子大婚,媳婦又是赫赫有名的「女陶朱」,商賈們固然暗自忌憚,可表面功夫哪能不做全了的?送來的賀禮是一個賽一個的珍貴,堆在一起,彷彿一座小山般,亮晃晃地讓人睜不開眼。

王理事滿面春風,大腹便便,坐在主席之上高談闊論,意興甚濃。師父難得的沒有拂我的意,換上了一身紫貂大衣,腰佩蟠龍青玉,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面容清癯疏淡,只有在我和子武敬茶的時候,眉眼間透出一絲笑意。


酒過三巡,王理事有些微醺了,用力地拍了拍師父的肩膀,大聲道:「老弟啊,你運氣是真不賴。收了個好徒弟,沾上我王家的光,這可是三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啊!」

師父不動聲色,自斟自飲了一杯。


王理事本擬聽上幾句奉承話,見師父這麼不識抬舉,有些不悅了,便道:「看,老弟這還不開心了。我說,我王家聘禮可是下足了十分的誠意,可是怎麼聽說,你們的嫁妝都是你徒弟自己一手操辦的?你這當師父的,連根毛都送不起?」

我心裡有些慌,連忙握住子武的手,想讓他去打個圓場。子武拍了拍我的手背,剛想起身,卻聽師父說道:

「你說的是,天下間哪有徒兒大婚,師父不送賀禮的道理?」

他站起身來,手中只拿著一根筷子。


「我這當師父的,一窮二白,身無旁物,送不起這些奇珍異寶。」他看了一眼堆放賀禮的寶桌,輕聲一笑,「我這輩子只有一把劍,我能送的,也只有一劍。」

說著,他前踏一步,站在堂中。


滿座賓客無不動容。

無他,只因師父這一步邁出,劍意透骨而出,竟是連我也從未見過的凜然霸烈。


商場如戰場,這天下間的鉅賈大賈,哪個不是身懷幾分特異本事的?若非如此,早就被人生吞活剝了。師父身上劍意甫起,他們中已有人駭然變色,身上氣機充盈,自然而發,和師父的劍意一撞,桌上的碗筷碟杯頓時嘩啦啦碎了一片。

「東南傾!」


幾個老人已經認出了師父的劍意,顫巍巍地喊了出來。他們的臉上透出複雜的神色,似是敬畏,似是驚駭,更多的卻是懷念。

天下承平已久,世間再無江湖,師父的這一劍未出,已經喚醒了他們對很多很多年前,那個烽煙彌散、刀光劍影的亂世回憶。

那是他們這一代人獨有的青蔥歲月啊。現在的年輕人,哪裡還見過什麼真正的江湖了?

師父舉起筷子,猛地虛空一劈!


我看見了令我終生難忘的一幕。師父面前的空氣彷彿也被這一劍劈開了似得,涌如巨浪,往兩側翻滾而去,從堂內到正門本有數十丈遠,這一劍之威,竟在地上的青石板路留下了深不見底的巨大裂痕,黑黝黝地,空氣中碎石四濺,賓客無不掩面失色,衣角發梢都被這股狂風吹動,鼓獵飄舞。

過了一瞬,耳邊才隱隱傳來潮水般的轟響,彷彿在極遠的天邊傳來滾滾悶雷,震得人連站都站不穩了。


「別無他意,只是我這徒兒自幼孤弱,只盼你王家,莫要仗勢欺人。」

師父扔掉筷子,朝四方拱了拱手,翩然而去。

婚後的生活,比我想像中過得舒服很多。


王理事被師父一劍之威所懾,連話都說不出了。從那之後,對我只有加倍的客氣,不敢有絲毫頤指氣使。子武雖然不懼,卻也暗自咋舌,偷偷向我打聽過師父的來歷,可是我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都不知道師父究竟是什麼身份。

我後來去問過,可師父還是不說。


漸漸地,聽當日在場的一些老人提起。說那「東南傾」一式,正是當年江湖上的遊俠之首,劍狂李忘憂的成名神劍。李忘憂昔日輸在劍神顧家大小姐手中,引為終生之恥,閉關三年,磨平了一身狂傲顧冷的性子,半隻腳步入了天道,這才悟出神劍真意。後來在天下劍峰會上,一劍壓五嶽,自此天下皆知。

我聽說的時候,心裡「咯噔」一聲,又想起了師父從前跟我講過的那個故事。


原來我,就是那個當年的魔教女童啊。

師父的日子過得依舊自在,旁人看他的眼光,自然也多了幾分敬畏。他卻還是喜歡吃燒雞,啃白饃,喝劣酒,做木雕度日。我知道他的意思,放下劍時,他就是個平凡老頭,靠自己雙手謀生;拿起劍時,劍狂李忘憂只在江湖,不問塵世俗物。

這是他們這一代人的劍士風骨,我不懂。但我尊敬。


我做了王家的兒媳之後,漸漸地歸隱幕後,把生意交給了手下親信打理。有了千金堂這個大靠山,自然無往而不利,生意起色一日千里,不過三年時間,隱隱已經不在任何鉅賈豪門之下。

生意做大了,見不得光的事情自然也多。


初時我還有些不忍,可是吃了幾次虧之後,我的手段也越來越狠,心裡也越來越冰冷。我從不讓師父知道這些臟事,他也從來不過問我的生意。我跟他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兩個人之間,竟早已不復小時候的親密無間,彷彿隔了一層陌路。

通元四年秋,聖上駕崩。新天子繼位,欲在天下商賈中尋求染金絲綢,用作龍袍之選。這等機會百年一遇,各家商號無不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一邊在工坊里加班加點,著力創新,一邊各自派出探子,相互刺探別家機密。

我自然也不例外。


為了殺一儆百,我對別家派來的密探毫不手軟。不僅發現之後,挑斷手腳,挖眼割舌,更要讓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須知這非常時期,必須行非常之事,才能震懾宵小,護得機密安全。子武和王理事都心知肚明,對我這般狠辣行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干涉,甚至還要暗中包庇幾分。

不料百密一疏,那探子留下的孤兒寡母不知哪來的膽子,竟跑去了京師衙門重地,敲響伸冤鼓,告我草菅人命,害他丈夫。


我得知之後,心中冷笑,情知正是那探子的幕後東家給撐的腰,眼看暗的不行,乾脆將計就計,想從明面上掰倒我們王家。我一邊加緊買通衙門眾人,一邊暗地裡向那家商號施壓,須得讓他們知道我的手段才是。

僵持數日,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京師百姓無不精神抖擻,每天就等著開堂來看熱鬧。我倒也是被傳訊了幾次,只是從未去過,只派了親信上堂旁聽,更顯得有恃無恐,穩如泰山。


一日傳訊又來,破天荒地,我收拾整齊,頭一回跟著官差前往衙門。不是我誠心悔過,而是已經收到消息,今日必可結案,還能反咬那幕後指使一口。我盤算妥當,只打算怎麼當庭來個厲害的,讓他們丟兵卸甲,人人皆知。

上了公堂,依律審訊——說是依律,不過是走個樣子罷了——所有的證人證言都一邊倒地向著我這兒。更有人一口咬定,這寡婦收了「同豐號」的百兩銀票,故意前來污衊於我。那寡婦猝不及防,被問得啞口無言,神色驚惶,轉頭看向身後人群,卻見其中一個年輕的黑衣男子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我看在眼裡,暗暗記住那男子模樣,日後必有回報。

那寡婦見黑衣男子離開,眼中露出絕望神色,慘然一笑,低頭看了看身邊六歲的小女兒,一咬牙,猛地撞向柱子,兩側衙役猝不及防,竟讓她當真撞得腦漿飛濺,鮮血淋漓,死在了當場。


我暗叫不好,這寡婦拚死一搏,定讓圍觀眾人大起同情之心,日後傳出去,說我當庭逼死冤主,於商號名聲大大不利。情急之下,我剛站起身來,準備陳述這女子如何圖謀不良,眼見事情敗露,羞愧自盡,忽然眼前一花,人群之中,擠出一個熟悉的白衣身影。

師父。


我瞠目結舌,心中百般機巧,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師父沒有看我,而是蹲了下來,拉住絕望哭號的小女孩,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溫言安慰著什麼。人群之中,鼓噪的聲音越來越大,青天大人皺起眉頭,看了一眼我,示意讓我上前處理。

我硬著頭皮,低聲道:「師父。」


他還是沒有看我。

我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師父的頭髮白了大半。記憶里的他身材挺拔,像是一柄劍似得,可現在卻也微微有些佝僂了。他輕聲安慰著那個小女孩,我一個恍惚,好像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個在師父懷裡,委屈地哭著鼻子的自己。


「師父。」我鼻子一酸,又喊道。

「還記得你結婚那天,我說過什麼嗎?」他沒有回頭,淡淡道。


我楞了一下,三年前的回憶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師父揮出驚天一劍之後的那句話,忽然迴響在了我耳邊。

「……只盼你王家,莫要仗勢欺人。」

師父把那個小女孩帶走了。


我心亂如麻,甚至不知道最後是怎麼結的案。出了衙門,我趕緊往城外的舊坊奔去。那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可是這些年來,我竟再也沒有回來過一步。兩側的瓦房漸漸熟悉起來,一草一木都是那麼的親切。我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結束了一天的辛苦,將籃子里的木雕都賣了出去,換了銅錢,歸心似箭地往家裡跑去。

家裡很窮,只有兩張又冷又硬的木床,破舊的桌椅和油燈,還有那粗糙編成的帘子,可是家裡還有個人,有個又笨拙又倔強的男人,正守在門口,盼著我回去……


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兩側的行人對我指指點點,可我什麼都顧不上了。轉過一個巷口,那個再熟悉不過的木屋出現在我眼前。

我的腳步停了下來。


門是開的。

我走進去,房間里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牆上掛著我小時候編的竹籃,裡頭放著幾個未完成的木雕;角落裡擺著一把小木劍,是小時候師父逼我練劍,特地給我削的;東角的木床上被褥凌亂,沒有來得及收拾,靠西側的小床上卻還疊著粗布繡花的被褥,整整齊齊,好似它的主人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桌上的油燈下面,壓著一張字條。


「好自為之。」

再熟悉不過的字跡,枯瘦硬挺,一筆一划都像是帶著劍意似得。墨跡還沒幹,帶著一點點溫熱。


我看著那張字條,忽然腦海里天旋地轉,頹然坐到在了地上。

二十年來,我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長大以後和師父的生活。想過我賺到了錢,和師父一起過上了好日子字;想過我可能被逼無奈,跟師父學了劍法,一起流浪天涯;想過就這麼波瀾不驚地做一輩子小生意,嫁一個老實本分的庄稼人,好好孝敬師父……


我想過了所有的可能性,偏偏從來沒想到過會有這麼一天。

師父他,不要我了。

後來,我放下了所有的生意。


丈夫詢問,公公不解,可是我都沒有解釋。他們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做生意、賺錢,究竟是為了什麼——別說他們了,連我自己都差點忘了,不是嗎?

我看著滿屋子的珠玉琳琅,廣廈美人,彷彿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興趣。


我終於想起了師父跟我講過的,那個李忘憂一劍壓五嶽,救下魔教無辜女童的故事。

我本孤兒,可是從記事起到今天,師父都沒有讓我過過一天孤兒的生活。我有飯吃,有衣穿,有家可回,還有……一個父親。


師父走後,二十年來支撐我的柱樑轟然崩塌,我終於意識到,從今往後,我只剩下了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我開始試著練劍,可是已經連一個劍招都記不起來了。


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年,丈夫早就有意讓我生個孩子,可我不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為人父母,我也不配為人父母。

有一天晚上,一個少女持劍,破開了王家的大門。


滿門衛士二十三人,高手六人,管家二人,請來坐鎮的瀟湘名劍一人,加在一起,沒能擋住她的一劍。

我見過那一劍,那年我二十歲,風光出嫁,正是最美的年華,我站在那一劍身後,心中有著前所未有的安定,別人告訴我,那一劍叫做「東南傾」。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


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可是現在,這一劍遙遙地指向著我。

我看著那個紅衣少女,眉眼之間,依稀可以看見當年那個孤女的影子。


我沒有絲毫的驚慌,恰恰相反,一股很多很多年沒有過的激動從我的心中萌生。我的嗓子有些發乾,心跳從沒有過的快,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著,無數問題湧上喉頭,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她冷冷看著我:「我的父母,都死在你的手上。」


我承認。

「按說我與你生死大仇,不共戴天,可是我答應過他,不向你報仇。」


我心中一慌。這些年來,我終於又可以跟人提起這個名字。

「師父他……」我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問什麼好,頓了一頓,才鼓起勇氣問道,「這些年,他收養了你?」


「對。」

「他教了你劍法?」


「對。」

我心中一痛,勉強笑道:「那你也算是我的師妹了。」


她冷哼一聲,搖搖頭:「我不是。」

「不是?」


「他不肯收我為徒,他說他答應過人,這輩子只有一個徒弟。」

我愣住了。


「那他……他人呢?」過了半晌,我才顫巍巍地問道。

「我這次來,就是把他的遺物交給你。」她看著我,眼中透出古怪的恨意,似是氣惱,又似是想把我看個明白。我的大腦里卻一片空白,只有「遺物」兩個字浮現出來。


她緩緩伸出手,拿出一個粗陋的木雕。

我痴痴地看著那個木雕,我記得它。十歲那年,我雕出了這個簡單的小老頭,把它扔給了師父。


「喂,你照著這個,雕的好看一點。」

「這是什麼?」


「木雕啊。現在很多人家喜歡這玩意,比砍柴賺錢多了。」

「可是……」


「我知道你是劍士,不是讓你拿劍術換錢。你不是手穩眼尖嗎,做這個正好。」

「那我試試。」


「好好做啊,我們家以後能不能掙到錢,就全看你了。」

木雕仍在,可是為我做木雕的那個人,卻永遠的離開了。


我接過木雕,雙腿一軟,跪倒在了地上,眼淚彷彿開閘一般地流了下來,似乎要把這些年受的委屈和辛苦,一股腦地哭個乾淨。我本早已冰冷的心彷彿被重新涌回的情感浸得軟了下來,歷歷往事浮現在了眼前,三十年來起起伏伏,當真如同一場大夢般,可是到了最後,我還是失去了那個最重要的人。

她低頭看著我,眼神從冰冷也漸漸變得柔和,到了後來,甚至帶著幾分憐憫。


「這些年,他一直在跟我提你。他說你其實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只是他沒讓你過上好日子,導致你走錯了路。如果我恨的話,就恨他吧。」

「可他還是一直教我劍法,我問他就不怕我學會劍法,來殺你?他嘆口氣,只求我不要。我不明白,他本可以不教我劍法,也可以逼我發誓不找你報仇,才再教我的,可他沒有這麼做。我問為什麼,他說他教我劍法,只是一點點儘力而為的彌補,替你贖罪,他沒有資格逼我發什麼誓,可他求我,看在他的份上,不要找你報仇。」


「他說,等我學成劍法的那一天,他願以命換命,替你還債。」

「這些年,我一直很恨你,不僅恨你,而且嫉妒,我嫉妒他為什麼一直偏向你,為什麼連教我劍法,都是為了替你還債……我也想喊他一聲師父啊!」


我看著她激動起來,泛紅了的眼眶,竟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我忽然站起身,笑了笑:「對,我比你幸運。」


「他是我師父,到死了,還是我師父,只是我一個人的師父,你們都不是。」我忽然從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她捅了過去,她猝不及防,下意識地提劍刺出,我的匕首從她的脖子旁邊掠了過去,斬落幾根髮絲,她的劍卻洞穿了我的小腹。

她看著我,眼神驚駭、不解、迷茫……一閃而過。


我無力地抓住劍刃,昂起下巴,虛弱地,卻又驕傲地說道:「我欠的債,不需要他還,我自己還給你。」

我的意識彷彿順著鮮血的流出漸漸衰弱,眼前一片懵懂,恍惚之中,彷彿看到一個白衣身影,翩然獨立,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笑。


「師父,我還清了,我還是你的好徒弟……你別……你別不要我……」

我無力地倒在地上,雙目發直,眼前彷彿回到了那個破舊的小木屋。夕陽從窗戶邊照下來,師父坐在木桌前面,認真地雕著什麼,我撥弄著小小算盤,苦惱地算著這個月來家裡的用帳。歲月如同一條長河,從我的身邊洶湧流過,可是唯有這一幕,永遠地定格在了我的心中,彷彿無論過了多久,都不曾變過。


師父,下輩子我不跟你慪氣了。

我不從商,不賺錢,我跟你學劍,跟你闖江湖,跟你學道義,不做錯事,不離開你。


到時候,你再跟我說那句「別怕,別怕,要嫁什麼人啊,師父有這把劍,能護著你一輩子呢。」

好不好?


我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伸出手來,死死握住面前那件白衫的衣角,再也不肯鬆開。黑暗將我的意識逐漸吞沒,我的腦袋無力地垂了下來,什麼都再也意識不到了。

(全文終)


轉載自公眾號 變先生 《江湖》

某年,邊境有胡人進犯。
戰火紛飛,邊關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老鏢局散了,幾個鏢師返鄉,接了最後一單買賣,護送同鄉在外做生意的一對爺孫,一起回鄉。
銀票不通用,幾個人只得在身上夾帶了爺孫做生意攢下來的近兩百兩銀子。幾個鏢師都老了,不敢張揚,打扮成難民,各自小心翼翼的行路,只住大鎮,不行夜路,行了半月,離家只有三百里路了。
這日,到一鎮上吃早飯,見一年輕人抱劍立於店外,面有飢色,直勾勾的盯著包子。
爺爺見他可憐,為他買了兩個包子。
年輕人接了包子,走進店來,一邊吃,一邊又直勾勾的盯著鏢師們的湯麵。
鏢師們哈哈大笑,又請這餓得臉發青的年輕人吃面。
吃完早飯,繼續行路。
天突降大雨,路上不得行,幾人找了間破廟避雨。見廟中似有人住。
不多時,見那抱劍年輕人快步而回,原來這正是那抱劍年輕人的住處。
幾人感嘆際遇,又掏些乾糧請年輕人吃。
一鏢師問:「你常抱著劍,是學的什麼劍法?」
年輕人不說話,輕輕抽出了劍。
天空電閃雷鳴,四下黑如極夜。
劍一出鞘,彷彿滴溜溜一點光,破開了黑暗,只在空中輕輕一抖,嗡嗡聲中,劍如游龍驚電,直上而去。
四下風雨大作,雲間電光遊走,似有龍在雲間長嘯,落雨隨風飛起,如被風捲起的珠簾。
劍光啊,噌哧間橫掠,忽又急轉折化為飛星萬點。
劍光啊,急急成光幕,突又如天上銀河直落千丈。
寒光吞吐,門外落雨被激成淡淡水霧。
劍吟不絕,雲上雷聲竟似被蓋住不聞。
眼前一點光,似從極宙中射出,快如流星劃星河,慢似春風穿柳梢,極快不知其速,極慢不得其形。
只聽哧一聲響,眼前劍光不再,滿屋神魂俱離。
四下依然風雨大作,似從天際歸來的劍,已經放入鞘中。
過了良久,爺爺掏出銀子,對年輕人說:「這一身的本事,要找地方施展啊!現下邊境有難,閣下何不參軍,一則解國難,一則立身行啊!」
年輕人接銀不語,似心有所動。
雨停風息,幾人繼續上路,年輕人依舊睡在破廟中。
孫兒問爺爺:「為什麼給他銀子,萬一他是壞人怎麼辦?」
爺爺說:「這種劍法,不是壞人能施展的。」
當夜,因風雨耽擱,於虎頭嶺遇匪。除孫兒因個小,躲於樹洞中得逃,其他人全部被殺。
孫兒次日返回廟中,抱劍的年輕人已經不知所蹤。
孫兒報官,則說虎頭嶺群匪兇悍,邊境又戰事吃緊,無法可想。
孫兒從此流浪於市,住於破廟。某日,因感風寒,幾日不得治,遂死。
三年後,邊境戰火平息。
有年輕將軍懷抱寶劍,凱旋歸來。
高頭大馬,鮮衣亮甲。
大隊軍士途經古鎮,年輕的將軍抱著一把劍,說想回家看看。
說是家,只不過是破廟。
壁上刻有字:
大哥,那個給你銀兩的老人家,那幾個請你吃面的伯伯,被虎頭嶺的群匪殺了。我手被斬,又大病了,看來是報不了仇了。

將軍轉身躍上馬,不理隨從,直馳而去。一路找人問著虎頭嶺方向,縱馬狂奔。
當夜,匪首霸天虎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龍鱗摩擦,像蛇過山嶺。
夜極靜,有人慘呼,有人驚叫。
他突然覺得似有冰涼的蛇圍住脖子。
轟一聲,門板飛開。
一點光如夜中惡鬼的眼,激射而至,繞著他脖子轉了一圈。
他頭滾到地上時,從門裡看到,天上一點流星飛速自銀河下閃過。
…………
年輕的將軍飛馳下山,天幕中流星飛射不絕。
隨行而來的軍士攔住將軍,問原由。
將軍說:「虎頭嶺群匪殺我恩人,我們福建人知恩圖報,絕不推脫。」
隨從大驚:「將軍,這裡是福頭嶺,虎頭嶺還在南邊……」


吃晚飯的時候,上幼兒園的兒子說:爸爸,今天圍棋比賽我得了第二名。

我說:一般不都是你第一嗎?今天是不是不注意聽講了?

他說:我故意下錯了一步。

我說:為什麼?

他說:沈雨桐說她喜歡和我玩,還說,她輸棋就會哭。

我說:沈雨桐長的漂亮嗎?

他說:她是我們班最漂亮的。

對此,我只能感嘆,江湖險惡。


我曾經以為的江湖故事,是刀光血花快意恩仇,是舉家滅門十三口,亂拳打成五花肉,砒霜拌作一鍋粥,獨獨將天賦異稟的年幼主角遺漏,多年漂泊拜師習武終成氣候,將宿敵冤家一一誅首。

我曾經以為的江湖故事,是鬧市遮顏沽裘換酒,是解甲歸田的名將負氣白頭,斷腸傷心的俠士以酒澆愁,終日頹廢四處悠遊,偶遇不平默然出手,事畢頭也不回地遠走,看客卻道那人好像一隻狗。

我曾經以為的江湖,是西風古道瘦馬,星夜稻田鳴蛙,門前橋下,二四六七八游過一群鴨。是秋色黑雲金甲,冬雪藍關華髮,天冷路滑,黃銅鍋子配上原漿兩紮。背包客,路痴俠,易水飛過寒鴉,華山驟起風沙,今天涯明天又天涯,沒有信用卡也沒有二十四小時熱水的家。弱水千傾,夜夜新婦通宵趴,衝冠一怒,我花開處百花殺,半壁江山抵不上夢裡的她。via via,where have gone the flower,去吧去呀,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嘿嘿,寫高興啦。

我曾經以為世世代代,都有一個不明就裡的江湖,文士以筆亂法度,金聲擲地才作賦,俠客用武破禁錮,劍影蔽天血成書。秋霜過雁,夜月啼烏,歲月荏苒,世界不殊。古有文人墨客才滿三都,今有明星大V騷遍知乎,古有英雄好漢嘯聚水滸,今有健身教練組團live。且勘,且看,怎堪看其敷粉施朱,怎堪看其群魔亂舞,自有高人不問出處,施施然來打他們的小屁股。古有掃地老僧看數招身形嘆一句不上路數,今有清潔大媽瞟幾眼代碼道一聲堆棧溢出。知否,致否,欲致知須得格物,欲致遠必先行篤,若沒有數年一日的讀千卷書,囊螢映雪懸樑刺股,從何來忽悠眾生的筆頭功夫;如不是腳踏實地的行萬里路,披星戴月沐風櫛雨,哪裡有胸襟格局去說道這人情世故。

是這理不是?

當然不是。並沒有那麼玄乎。江湖本來無一物,空染塵埃生劫數,深情由來終被誤,全他娘的靠套路。販夫走卒,官商僧儒,身陷營役心無主,苦海蒼茫難尋渡,有幾人能抗過那夜闌更秉燭,更別提這乾坤日夜浮。

人間正相,只是虛妄。何所謂江湖故事?歸根了都是紅塵中旁逸斜出的走馬荒腔,是文人的寄望,也是庶民的臆想。殺就殺了,有啥拍案驚奇的傳說好講,老便老了,還有什麼聊發輕狂的放蕩。遊離廟堂,遍布列邦,有人處便有江湖,擦肩而過時不知所往,相濡以沫後兩兩相忘。這世間悲喜多無常,人生動輒如參商,有生老病死,自然會貪嗔痴狂,有愛恨怨艾,自然有情仇離殤,終日囿於廁所和床,自然心念著詩和遠方。其實世人不讀書,坐卧行走皆文章,世事雖無聊,柴米油鹽亦經藏。可憐言行孟浪,捺不住盛世下的慌張,雲雨荒唐,難遮掩愛與靈的彷徨。

還扯什麼江湖,不如與我坐穿冬夏,賞梅烹茶,沉李浮瓜,把酒話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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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天龍問,父親,什麼叫江湖。
父親說,江湖就是江湖,長江有娃娃魚,陽澄湖有大閘蟹,咋的了?

楊天龍說,父親,您搞錯了,我說的江湖是刀槍棍棒,快意恩仇,我束起及腰長發,揮劍便能擋千軍萬馬。
父親說,你要敢瞎他媽留長頭髮,老子先給你剁了。

楊天龍縮縮腦袋,看向赤膊的父親,老人家背上有雕花錦鯉,鱗片斑駁;五鬼纏身,青面獠牙。在依然硬朗的身上,楊天龍總是能在兇惡的紋身與懾人的刀疤中,看到數不清的血海深仇。

於是楊天龍說,父親,您就沒有什麼絕世武功要教給我嗎?比如九陽神功,降龍十八掌,天魔解體大法之類的,好叫你兒子能有一技傍身,這行走江湖,動不動就有斷後之危,我擱咱家可是獨生子女。
父親點點頭,說沒問題,降龍十八掌我倒是可以教你,你屏息,運氣,反手,抽自己耳光十八下,便是神功大成,天下無敵。

楊天龍當然不肯抽自己耳光,抽耳光這種事情,無論是抽自己,還是抽別人,都上不得檯面,與市井間潑婦的叉腰怒罵毫無差別。

楊天龍要的江湖,自是一襲月白長衣,背負三尺青峰,他從二十七層的大廈天台一躍而下,來到路邊攤說小二上酒,一斤牛肉,再烤兩串腰子。待喝得醉了,有妙齡少女遭遇流氓,嚶呀大叫,楊天龍便仰頭喝盡杯中酒,抄起筷子,砸得流氓落荒而逃,繼而握起一雙柔荑,說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洒灑。少女一聲嬌喘倒向懷中,答願隨君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但江湖是黑暗的,這道理,楊天龍明白,他從父親背上的傷疤看得出來。

行走江湖,少不了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夾雜著陰謀詭計兄弟背叛,這就是快意恩仇的代價,也是得以嚮往江湖的理由。
我有一劍,伴我一生,可斬盡苦難,可斬盡愁思。

我走在江湖,自是與世間凡夫卒子大不同。

楊天龍照舊來到路邊攤,依舊沒什麼妙齡少女,只有一個邋遢中年老闆。楊天龍常年混跡於此,今夜趕巧,有幾個看起來特別豪爽的兄弟,雖是初次見面,楊天龍就知道,這些人身上有江湖氣,只是不知哪門哪派。

哪門哪派,拿酒來問,一群大老爺們踩著酒箱子,以筷為劍,指點江山。

待喝過酒,數人乘興要去一展歌喉,正走進一條漆黑小巷不久,幾位兄弟忽然將楊天龍圍住,為首的人眼中閃著凶光。

楊天龍一愣,接著哈哈一笑。
「沒錢了,剛才那頓飯都是我掏的錢,還他媽欠了二十,如今身無分文。」
「別鬧,老子要你那點小錢?」

楊天龍見此人氣急敗壞的樣子,冷哼一聲說,你們不要輕舉妄動,我身負武林絕學,降龍十八掌,動輒便是一條人命。
好漢們聽了,掏出一把彈簧刀來說,兄弟牛逼,我們來較量一下。
楊天龍看著那柄鋒利的彈簧刀,沉聲說好,繼而雙手抱拳。
「這一式,叫亢龍有悔。」
「什麼意思?」
「就是我後悔了,各位大哥,有話好好說。」

好漢的刀懟在楊天龍的眼前,他說,你爹是當年幫派的二把手,後來幫派被朝廷毀了,人作鳥獸散,但幫派還有一筆兄弟們的愛心基金,得問問你爹把他們藏到哪了。

好漢原來是父親當年的小弟。

不過,江湖有規矩,禍不及家人。楊天龍又怎麼可能讓父親隻身赴險?

值此危難之際,楊天龍想起父親曾贈給自己三封錦囊妙計,據父親說,此乃真正的武林秘籍,神擋殺神魔當殺魔,性命攸關可以打開一閱,即可功力大漲。

楊天龍對好漢說,稍等。

緊接著不慌不忙掏出一張紙條,打開一看,上書二字。

報警。

我報你媽。楊天龍神態自若,吃下紙條,對好漢說,再稍等。

楊天龍打開了第二張紙條,上書竟是西域文字,外來神功,楊天龍定睛一看。

Call the police.

楊天龍不動聲色,打開最後一張紙條。

乖,給爸爸打電話。

楊天龍合上紙條,閉目無語,心想家父真是與時俱進,這三張錦囊妙計全是打電話,您怎麼不直接用簡訊發過來呢?

忽然,好漢在楊天龍身上搶過了手機,替楊天龍給他的爸爸打了個電話。
「你兒子在我手裡,不想讓他死,就一個人過來!」

良久,有車燈由遠及近,在眾人身前熄火。
父親下車了,鬢生白髮,背很直,點煙時,短袖下露出的紋身訴說著這個男人傳奇的往事。

楊二哥,好久不見。當年老大進去了,小的們進去了,那麼多人都進去了,只有您逃了過去,今兒做小弟剛出來不久,不求別的,當年幫里的財產,總要分點給我們這些當年打天下的馬仔吧?

小強,我記得你,當年你是最早進幫派的,那年你才十五歲吧。染的紅毛,跟櫻木花道似的,可惜了,你沒打籃球,只學會了打劫。

楊二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你兒子還在我手上,不要廢話。

小強,有話好說,把刀放下。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像好孩子,濃眉大眼的,就是染了一頭紅毛,你看如今多好,留著寸頭,還瞪個眼睛,看起來萌萌噠。

楊二哥,我這是生氣,你再逼逼,你兒子可性命難保!

小強,這麼多年,你還是只會擺弄個彈簧刀,我知道,當年你第一次搶劫就是拿的彈簧刀,搶了一個賣煎餅果子的老大娘。結果呢,現在你剛從監獄裡出來,人老大娘都開著直播跳廣場舞了。

嘿,知道楊二哥當年憑著一把開山刀闖下赫赫威名,不過您也甭倚老賣老,就算江湖事江湖了,你那刀,早生鏽了吧?

老了,不玩刀了。中年男人嘆了口氣,從褲兜里抽出一把絕世武器,指向他們,說,92式手槍,改良過,指哪打哪,一口氣崩五個,省勁還實惠。
不許動。

黑暗中,有大批警車,蜂擁而至。

警察局裡,楊天龍目瞪口呆看著父親與警察局長喝著茶,談笑風生。
字裡行間,才知曉原來父親曾經是個卧底,潛入幫派,拼搏多年,與同事裡應外合,一舉端下了本市最大的黑惡勢力毒瘤。

警局外,從出事兒後到現在一直沒敢說話的楊天龍跟在父親身後,終於提起膽說了一句話。
父親,原來您是六扇門的。

「哼,不管是警察局,還是六扇門。 」
父親背對著楊天龍,頭也沒回,繼續說道。
江湖,不是你說自己是江湖人士了,就能憑著刀劍傷人。江湖這兩個字,絕不是你快意恩仇,浪蕩人間的理由。
退一萬步說,縱使身處江湖,你也得給老子做一條善良的魚!

父親就這麼走了,一個人,開著車,疾馳而去,沒有多說一句話,沒有帶著楊天龍。
也沒有給楊天龍留打車錢。

楊天龍撓撓頭,點起一顆煙,嘿嘿一笑,走進人潮中。

江湖從未死去,也絕非一昧黑惡,絮飛萍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像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明。
燈明燈暗,總有光。


雞年第一文~~《秋風送》

(一)

出城向西七里地,有一處茶攤。

攤子不大,也就兩三張桌子,七八把長凳。

茶攤上賣的也不是什麼好茶,都是茶老闆從城中廉價淘來的高碎沫。

茶雖不好,但對於那些趕路的人來說,卻足以解渴。

城西外,官道與小道層疊交錯,或是販夫走卒,或是商隊鏢行,每日經過此處的行路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無論是出城還是進城,人們行至此處,都會來到茶攤中,買上兩碗涼茶,解解口中的乾燥。

這一日,九月秋高,陣陣涼風吹過,將樹上的幾片枯葉吹落在地。

清秋時節,寒蟬凄切。

遠方傳來了寥寥幾聲蟬鳴。

蟬兒們像是感知到了自己生命快要接近了尾聲,所以拚命做著最後幾聲掙扎。

臨近午時,天氣隱隱有些回熱。

艷陽高照,就連路上的行人也變得稀疏了不少。

「敢問店家,你們這的茶水怎麼賣?」

茶老闆趁著空閑,正用紗布將高碎包成小包,忽然聽到自己的身後傳來了一聲問話。

循聲轉身望去,只見茶攤的門口正站著一位書生模樣的中年人。

來人身著一件灰色的儒生服,左手捧著一本早已泛黃的書卷,用著一股麻繩當做的腰帶上掛著一支破敗不堪的毛筆。

衣服上墨跡斑斑,雖然整個人看上去邋遢無比,但他的臉上卻是分外潔凈,就連那一撮鬍鬚,也被修剪的十分整齊。

「先生進來坐吧,一壺茶只需一文錢。」茶老闆停下手頭的活,又看了來人一眼,繼續說道,「若是先生最近手頭拮据,下次路過此地再給也是可以的。」

書生向茶老闆告了一聲謝,閃身走進了茶攤,挑了一張最裡面的桌子,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向茶老闆點了一壺涼茶。

午時的陽光明媚動人,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從遠方不時吹過的幾陣清風,輕輕的捲起地上的幾片枯葉,然後又輕輕的將枯葉送到遠方。

書生進入茶攤之後,將手中的書卷捧了起來,慢慢的品讀著,而放在他旁邊的那一壺茶水卻似乎被他遺忘了一般。

茶老闆幾次想要出聲提醒,但看到書生那副認真的神情,終是沒有忍心打擾。

一陣秋風吹過,將茶攤外的茶幡吹得颯颯作響。

而坐在茶攤中的二人卻渾然不知,危險的來臨……

(二)

西邊的官道之上,緩緩的走來了一群人。

遠遠望去,人群之中,人頭攢動,足有數十人之多。

這些人衣著顯眼,根本不似普通人家。

人群之中除了為首的幾人是跨馬而行,其餘的眾人全部都是用步行緊隨其後,而且嘴中還喊著一些不知所云的口號。

「柳葉堂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柳葉無敵,天下第一。」

……

隨著人群漸近,口號的聲音也漸漸增大。

似是被外邊的動靜打擾,書生的注意力終於從手中的書頁上離開,然後循著聲音,抬頭看了一眼。

窗外嘈雜震天,書生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卻是什麼也沒有說,然後又重新低下頭去,繼續看著自己手中的書卷。

那群人吵吵鬧鬧,終於在茶攤門口停了下來。

騎在馬上的一人看著為首那人一眼,說道:「掌門師兄,看來金刀門的人還沒到。」

為首那人點了點頭,道:「那也正好,我們就先進去歇歇腳吧。」

眾人翻身下馬,為首的幾人進了茶攤,剩下的一群人則是靜靜的守在了茶攤的外邊。

「掌柜的,你們這有沒有好茶?」

「有有有,客官放心,我們這環境雖然簡陋了一些,但好茶可絕對不比城裡的差。」

茶老闆趕忙應了一聲,然後轉過身從櫃檯的底下掏出了一個箱子。

箱子打開,裡面竟然放著數十個罐子。

茶老闆小心翼翼的拿出其中一個罐子,從裡面捏出了兩三撮茶葉,放進了旁邊的一個空茶壺中,然後又將罐子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茶水在火爐上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淡藍色的火苗安靜的舔舐著壺底,柳葉堂的眾人全都屏氣凝神的在等待著金刀門的到來。

書生終於看完了一頁書,書頁翻動時的窸窣聲在此時竟顯得如此明顯。

忽然,遠處一陣塵土飛揚,馬蹄聲由遠即近。

一行人馬在茶攤前勒馬停住,為首的大漢聲音如銅鐘般震耳:「葉掌門,別來無恙啊。」

(三)

「仇嘯天,今日你我生死對決,為何卻姍姍來遲?」

柳葉堂的葉掌門坐在茶攤之中,語氣有些不悅。

「多說無益,現在洒家已經到了。葉老三,你可有做好赴死的準備?」金刀門的仇嘯天掌門聲音依舊粗獷。

「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

葉老三冷哼一聲,身影卻早已從座位上消失。

仇嘯天暗道一聲不好,趕忙抽刀一橫。

哐當!

隨著一聲清脆的金屬敲擊聲傳來,仇嘯天胯下的寶馬卻似突然支撐不住一般,後腿撲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仇嘯天飛身跳離了馬背,還沒站住,葉老三的劍光便已經到了眼前。

刀光劍影。

二人的身影越來越快,招式之間也愈發兇險。

恐怕二人稍有不慎,便立馬會有一人命喪當場。

在場的柳葉堂和金刀門的人,看著二人打鬥,無一不是心驚膽戰。

這場比斗,雖然看似只是面前二人的生死對決,但又何嘗不是自身門派的生死對決呢?

掌門若是不在了,那自家的門派又焉有完存的道理?

而就在仇嘯天和葉老三斗的難捨難分之時,遠處的城門卻突然大開。

一行數千人的軍隊整齊劃一的直朝西方而來。

隊伍中所有軍人全都手持長槍,身著甲胄,為首將軍的臉上也宛若面臨大敵一般的嚴肅。

茶攤距離城門只有區區七里地。

還沒有半柱香的功夫,數千人的軍隊便已經快到了眼前。

仇嘯天和葉老三此時也早已停下了手中的爭鬥,看著不遠處的軍隊,二人相視一覷。

軍隊到了茶攤前,竟沒有再繼續向前,而是齊刷刷的停了下來。

「將這個茶攤圍住,不允許放走裡面任何一個人。」

為首的將軍一聲令下,數千人馬頓時將小小的一個茶攤包裹的水泄不通。

(四)

「我們聚眾鬥毆,被朝廷知道了?」

「我們兩個門派加起來還沒有兩百人,用這個陣仗來抓我們,大了點吧?」

「我也覺得不像是來抓我們的。」

「那這個陣仗是來幹嘛的?」

「拆這個無證經營的茶攤?」

……

仇嘯天和葉老三看到眼前的陣仗,頓時有些傻眼。

好在為首的將軍並沒有讓這份尷尬的維持太久,而是清了清嗓子,對著前方說道:「本將奉了皇上的口諭,特地來請蘇老劍神進宮一敘。」

將軍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無一不是倒吸一口涼氣。

劍神?蘇文茲?

三十年前,有一位虯髯劍客橫空出世,只憑一劍便隻身獨闖江湖,隨後虯髯劍客憑藉著自己高超的劍術,迅速讓整個江湖記住了自己的名字:蘇文茲。

此後短短數年,蘇文茲憑藉自己所創的文字劍訣,先後擊敗了所有劍術高手,「劍神」之名,也就此傳揚開來。

十年前,有人傳言劍神蘇文茲練劍之時因走火入魔而死,一時間舉世皆驚,甚至一開始還有人聲稱自己見到過劍神的蹤跡,意欲駁斥江湖流言。

但從那之後,蘇文茲卻真的再也沒有在江湖中出現過,那些少數駁斥的聲音也終於被流言覆蓋。

劍神蘇文茲已經離世,這幾乎已經成為了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定律。

但此時數千人的軍隊就在自己眼前,朝廷若是沒有確鑿的消息,定然是不會如此草率的動用這麼多軍馬來這。

但劍神蘇文茲真的在這裡嗎?

眾人互相望著彼此,像是懷疑對方就是劍神假扮的一般。

「十年前,皇上為了請我入朝,不僅殺了我的所有親友和我的結髮妻兒,更是在江湖中散布我身死的消息。十年過去了,現在你們,又要故技重施了么?」

茶攤的最里側,原本正在認真看書的中年書生,在此時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而從他嘴中說出的話語,卻讓在場的所有人不禁後背一陣發涼。

(五)

書生將書卷揣在了懷中,然後負著雙手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茶攤。

「我應了皇上的願,在江湖中消失了十年。這十年里,我不曾沾染過半分紅塵,更無結交過半個朋友。我用了十年的時間,將自己成功的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不知道皇上這次,還打算用什麼來要挾我?」

書生的語氣平淡如水,但誰都清楚,在這平淡的語氣之下,究竟隱藏了多少常人難以理解的憤怒。

書生走出了茶攤,然後抬起頭靜靜的看著騎在馬上的將軍。

雖然書生抬著頭,但所有人卻分明感受到他是在俯視,不僅是在俯視面前這個騎在馬上的將軍,俯視這茶攤外的數千士兵,甚至是在俯視遠在皇宮中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將軍胯下的戰馬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竟不安的向後退了兩步。

將軍拉扯韁繩,穩住戰馬,然後看著書生,狠狠的說道:「陛下說,這次若是蘇老劍神不答應,便讓蘇老劍神在江湖上真的消失。」

「哦?」書生環視一圈,笑道,「就憑你們這些蝦兵蟹將?」

「蝦兵蟹將?那待會就請蘇老劍神指教一二了。」將軍冷哼了一聲。

書生依舊負手而立,此時轉過頭來,對著仇嘯天二人說道:「帶著你們的人,進去避一避。」

書生話音未落,柳葉堂和金刀門的人就蜂擁似的擠進了茶攤。

此時破爛不堪的茶攤,竟像是銅牆鐵壁一般,成了眾人心中最大的救命稻草。

書生看著眼前數千名蓄勢待發的士兵,臉上毫無半點懼色,只是伸手取下了掛在腰間的那支破毛筆。

毛筆入手,書生渾身的氣勢頓時散發到了極致。

「那蘇某便斗膽指教將軍一番。」

(六)

書生提筆,將筆凌空落下。

這一落,便是一點。

筆落當劍,霎時間,風起雲聚,天地黯然,周圍的將士無一不是駭然心驚。

當今世上,竟有人能夠憑藉一己之力,引動天地變化。

若是知曉書生的本事如此通天,就算是再借領頭將軍十個膽子,他也絕對不敢前來啊。

書生抬筆,再落。

筆尖自左向右,緩緩的移動,書生的手很穩,運筆時沒有半分的顫抖。

這一筆,叫做橫。

一筆成橫,狂風呼嘯著捲起地上的枯枝殘葉,然後如刀鋒般向將士們飛去。

那些將士身上的甲胄,在與枯葉接觸的瞬間,便立馬變得傷痕纍纍。

為首的將軍迎著劍風,艱難的下了一個命令。

「前進!」

書生面色淡然依舊,轉筆再落。

筆尖凌空向左奮力斜下。

一撇風轉,遍地的草枝,從地上盤旋而起,或攔腰折斷,或連根拔起。

周圍的將士們再也支撐不住,身形被狂風捲起,所有的抵擋全都化作泡影。

書生筆尖再轉,向右微斜。

捺落,風定。

雲散風清,漫天的枯枝殘葉紛紛揚的飄落在地,而先前被卷飛上天的的將士們也七零八落的全部跌落在地。

雖然數千將士全都毫髮無損,但所有人望向書生的目光之中,震驚與忌憚之色,較之先前卻更加濃郁。

傳聞劍神蘇文茲的「文字劍訣」,一氣呵成,根本無法終止。

尤其是那最後一筆,可令山河兩斷水倒流,直教銀河落九重。

就算是用天地變色,乾坤顛倒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

可書生方才用毛筆使出的「文字劍訣」,不僅氣勢上沒有絲毫的減弱,而且那最後一筆,分明已經劍氣內斂,達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十年蘇文茲,萬古劍道明。

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之戰若是傳揚出去,劍神蘇文茲的聲望將空前強大,甚至關於他的傳言極有可能百世不絕。

書生平靜地將毛筆重新掛回腰間,目光掃過周圍橫七豎八的士兵們,然後看著茶攤中的眾人問道:「有酒嗎?」

葉老三聞言,連忙解下腰間的酒袋,雙手送到了書生的面前。

書生接過酒袋,看了葉老三一眼,平靜的說道:「你的劍法不錯,好好努力吧,江湖終究是屬於你們的。」

「蘇老前輩……」

書生喝下一口酒,笑道:「我老了,自從十年前的那個秋天,我所有熟悉的人在我面前一一死去之時,我便早已無心這個江湖……」

書生抬頭看了看天,然後嘆了一口氣,默然的離開了。

眾人看著書生離去的背影,莫名的感到一股孤寂與悲涼。

嘩嘩嘩……

一陣鐵器掉落在地的聲音響起。

除了倒地不起的將士們,在場的所有人幾乎同時朝著書生的背影跪了下去。

「江湖將再無劍神。」

飲酒自歸去,陣陣秋風吹過,帶來了遠處書生擊股長歌的聲音:

秋風裡送故人歸,故人歸去秋風堆。秋風堆盡明又復,故人幾時得還來?……笑風難解故人意,舉酒無人空自飲……不願酒醒……獨孤舊……唯願……醉夢……見故人……

(完)


·1

早年間,道門昌盛,大相國寺還籍籍無名,裡面的和尚多叫玄悲,玄慈,玄不改非氪不改命,都是些爛大街的名號,放江湖裡人微言輕,武林中人愛講,捏死你像捏死個螞蟻。

所以和尚們紛紛還俗,改行當道士。至於方丈,叫做玄苦,焦頭爛額的事情太多,顧不上叛逃的門人。

你說堂堂一個寺廟,三天兩頭跑來個女施主,紅唇似火,酥胸如雪,誰不喜歡?奈何這些個女施主,都拖家帶口,抱著孩子,咬定是大相國寺的種。

玄苦常說,要寬容,女施主們也是走投無路,不然豈能訛上相國寺?

就這麼著,那些孩子都成了相國寺里新來的和尚,起名玄悲,玄慈,玄不改非氪不改命。

最小的那個,玄苦苦思良久,決定起名叫玄德。

玄德從小善於提問,問的問題還都很深,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坐地吸土那麼深。

比如玄德問方丈,那些孩子怎麼來的,究竟是不是大相國寺的種?

這就很難回答,你說秋波一橫,雙乳微顫,佳人慾說還羞,都是紅塵過客,你渡是不渡?

玄苦打了個比喻,問玄德說,當年唐僧西天取經,女兒國,你說他該要大道還是該要姑娘?

玄德說,他該要齊天大聖孫悟空。

玄苦:……

玄苦說,來來來,為師覺得你這個同志思想很有問題,天天面對如花似玉,肚臍大腿,固然口乾舌燥了些,但你堂堂七尺,不能輕易改變性取向啊。

玄德說,那我換個問題,師父,你究竟是不是我爹?

這個問題更深,坐地不僅能吸土,簡直有宇宙塌縮那麼深。

所以玄苦幹咳兩聲說,你還是問問孩子們的事吧,孩子自然是女施主的,女施主們凹凸有致,青衫裹身,你撕拉一聲扯下女施主的衣服,再如此這般,孩子就有了。

玄德若有所悟,晃晃悠悠離開了。

當夜,聽說各個禪房裡傳來陣陣衣服撕扯與大漢呻吟之聲,玄苦夢中驚醒,一頭冷汗。

·2

玄德十七歲開外,年少輕狂,對於孩子的事更加關心。

這種關心分兩種,有種是佛門的講究,普度,布施,一啄一飲都是功德緣法,活人無數。

還有另一種,那是紅塵的手段,見著婀娜的女施主入廟進香,玄德少不得要上前講經。

玄德唇紅齒白,眸光湛湛,不苟言笑是禁慾美男,邪魅一笑是霸道總裁,不知多少沒見過世面的女香客從此欲仙欲死。

玄苦說,你這不行,再搞下去相國寺要破產。

那天月白風清,玄德點著根紙卷說,你不懂,這是年輕人的愛情。

玄苦說,愛你大爺,老子不懂哪來的你?我知道,你是碰見了個命中剋星,讓你魂牽夢縈,肝腸寸斷,這才浪子佯狂,流戀紅粉,畢竟治標不治本。

玄德抽著紙,腦海中似乎有個姑娘婷婷遠走,他斜睨玄苦說,那總比你靜坐圓寂,了此一生要強。

玄苦還想說什麼,玄德已經打斷了他,說你有你的長者經驗,我有我的人生軌跡,等我白髮蒼蒼,再同你講我這一生的故事。

玄苦說,拉倒吧,你一和尚哪還有白髮蒼蒼的機會。

玄德咧嘴一笑說,這些年臭道士越發猖狂,前幾天有曾經叛出的同門告訴我,玉虛宮已派人出手,不日抵達京城,來將我寺收購。

玄苦嘆了口氣,說那能怎麼辦,反正收購相國寺,咱們還都能撈點銀子。

風從雲層深處吹來,玄德手裡的紙卷熄滅,僧袍獵獵作響,他站起身,遠遠望著天際星辰,星辰閃爍不定,他張開了雙臂。

玄德說,師父,我想試試。

玄苦面色大變,說你要試什麼玩意?

玄德笑著說,我想試試能不能翻雲覆雨,建天下佛國。

那天玄苦急了眼,勸玄德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不知進退,不懂分寸,有些事你想不都要想,更別提試與不試。

玄悲也湊過來,說你還年輕,風華正茂,犯不上拚命衝殺,裹挾在浩蕩洪流里。

玄慈比較直接,說你長這麼帥,萬一出事,豈不是連姑娘都無福消受?

玄不改非氪不改命靜靜站出來,指了指自己掛在胸前的佛號,長嘆道:「看看我這名字,咱們就這個命數,天命不可違。」

玄德挑了挑眉,笑著仰首向天,說師兄師父,你們看吶,雲開月白,狂風怒號,我們豈能認輸,天命在我,不在其他。

相國寺里的前輩還想多說幾句,玄德回過頭來很認真的說,給我個面子,好不好?

那雙眼睛燦若明星,師徒幾人面面相覷,竟然不由自主給了玄德一個面子。

·3

不久之前,有姑娘從相國寺中離開,掉頭不顧,徑直向東。

玄德說,給我個面子,留下來好不好,以後我不去找你總可以吧?

姑娘笑了笑說,我想要的是烈火薔薇,長劍單刀,愛情里固然有一方願意放低身子,但有時候放得再低,也沒有意義。玄德,我不能留下,我留下你怎麼辦,你連青燈古佛都守不住,等我走後天長海闊,你終究會忘掉我。

等到那一天,你會成為真正的禪門宗師,大徹大悟,自在圓滿。

玄德很想告訴姑娘,說我不想要狗屁的大徹大悟,十八羅漢,四大金剛,菩薩活佛一概都不想要,無聊,無趣,無悲無喜。玄德想過,腦海中閃爍無數次,他應該走上前去,扯開袈裟,就像小時候扯開師兄的袈裟一樣,撕拉一聲,張開雙臂,再緊緊抱住姑娘。

他應該說,我不當和尚了,我隨你走。

但是玄德沒有,玄德只是笑了笑,說你連這個面子都不給我,我還有什麼好說,走吧,你找你的江湖,我成我的佛陀。

從那以後,玄德就發現自己有了一種神通。

只要自己對別人開口,說出那句給我個面子,無論對方是誰,都會真的給他個面子。

這也是他對付道門最有力的的憑仗。

道門給了他一個面子,再過半年才會趕來,天下佛門也給了他一個面子,在大相國寺召開辯經大會,

玄德站在天地之間,對玄苦說,這會兒小風有點蕭索了。

·4

道門裡的人都很變態,在江湖裡,喜歡玩陣法,雙修,御劍飛行,破碎虛空以及斗破蒼穹。所以準備對付這種變態,必須有非同尋常之處。

玄苦很痛苦,說道門昌盛二百年,百姓土地巧取豪奪,修建道觀不知凡幾,真有非同尋常的人物,不是進了道門,就早被道門趕殺殆盡,哪來的人給你用?

彼時,有兩個和尚踏進相國寺,玄德陡然眼前一亮。

玄德指著那倆人說,師父你看,這就是非比尋常!

玄苦凝了神,定睛望去,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只似乎那倆和尚身遭,竟圍繞著一層淡淡白光。

「徒兒,這白光卻是何物?」

「主角光環!」玄德握緊了拳,目中有熱淚盈眶。

·5

這兩個和尚乃是金山寺出身,方丈姓李,法號湘玉、葛朗台、威尼斯商人……算了,我也不太會起法號,就叫他阿獃吧,武功奇高,極其摳門。

小師父名叫清風,法號便喚作師父,師父還很年輕,他風華正茂,瀟洒倜儻,他又窮又禿,一事無成。總之,兩位帶著主角光環的和尚登場,後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辯經的主要內容有,道門蠱惑天子,侵佔良田,欺男霸女,佛門兼愛蒼生,贍養孤兒,普度天下,如何進一步弘揚佛法,清算道門。

師父清風說,怎麼聽起來這麼像新聞聯播呢?

方丈阿獃說,閉嘴,辨贏了有獎金,快給我想個法子。

很快,兩個人就想出辦法,玄德眼前一亮,點起舉手的二人問話。

師父說,我們請來外星人,幫忙抹平道門就好了呀,還可以順便弘揚佛法到整個宇宙,豈不善哉?

方丈說,其實我們還可以在道門裡面宣揚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再推出相應的課程升級制度,讓他們在初中政治,高中政治,大學政治,考研政治的凈化中提升思想覺悟,最終自我放棄三清信仰,如何?

玄苦臉如便秘,僵硬的扭動脖子,朝玄德望去。

玄德捏著下巴,竟然還在認真的思考,半晌才抬頭回答:「嗯,阿獃方丈的提議完整度高,但清風師父的提議在弘揚佛法這一點上佔優勢,還真是難以評判呢。不如二位在實踐性上論證一下,誰能打擊到道門,辯經大會的獎金就是誰的。」

玄苦眼前一亮,幾乎忍不住就要拍手叫好!

清風撓了撓頭,忽然說,哎呀,好麻煩,算了我退出冠軍讓給方丈吧。

方丈眼中有精光閃過,笑呵呵的走上前來,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大相國寺給小僧這個機會,多謝,多謝。

玄德:……

·6

關鍵時刻,還是玄德撐得住場。

玄德說,二位給我個面子,搞定道門既是為天下蒼生謀,又是為佛門僧眾出力,何樂而不為?

倆人不由自主,跟著點了點頭。

方丈驚醒過來,咦,為什麼我不受控制得答應了你?

玄德淡淡一笑,說既然你我都已經勠力同心,我便將這一切和盤托出吧。

玄德說,因為我吃了惡魔果實,沒什麼其他功能,就是大家都得給我一個面子。

師父說,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找皇帝,讓皇帝給你個面子,打壓道門,弘揚佛法呢?

玄德:……

玄德一拍大腿,振奮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7

事情進展很順利,皇帝一紙詔令傳遍天下,無數道觀開始改頭換面,即使有不願意改頭換面的,兵馬在側,虎視眈眈,也不得不改。

這不是在改制,而是在改命,改道門掌教的命也在改玄德的命。

掌教明白,如果還想有翻盤的機會,那一定要殺了玄德和尚,要殺玄德,必先讓玄德顏面掃地。

掌教沉吟片刻,派出手中僅有的人馬,去江湖裡搜尋一個姑娘。

當玄德站上玉虛宮的時候,那姑娘已經俏生生立在眼前,長發如流水,雪肌灼人目,連剪影和飄飛的衣帶都不染凡塵。

姑娘嫣然一笑,說小和尚,你現在已經威震天下啦。

玄德心中一慟,眼前一切宛如夢中,讓他不能置信。

姑娘笑著說,見慣了烈火薔薇,才知道灼人刺手,刀劍無情,江湖身不由己,如果你再讓我給你個面子留下來,我一定會同意的。

有一種直覺撲面而來,玄德知道,一旦讓這姑娘留下,自己那份的神通,也便廢了。

弘佛大業,將功虧一簣,付諸東流,說不準還要因為欺君之罪株連佛門。

玄德不動聲色,牙關暗暗咬緊,牙齦上滲出一縷縷血絲。

姑娘留,還是不留,女兒國主還是西天大道,原來這個問題落到肩上,才明白何為深不見底。

「痴兒,事到如今,你還想不明白嗎?」

玄苦雙掌合十,越眾而出,說我佛當興,天命在此,難道沒了神通就沒了辦法?什麼人給你的面子,都不如你自己掌握在手中的物件,誰說不能帶著女人普度眾生,你讓她留下,咱們再登玉虛宮!

玄德聞言,精神一振,長笑出聲,有股氣場從玄德身上散開,那份在他身上維持了數年的神通一朝消散。

姑娘笑得燦爛,像是夕陽無限好,像是曇花一現妙。

姑娘說,有人愛過我,能得到這個答案,我心滿意足了。

噗通一聲,姑娘直挺挺趴在了地上,背後是一柄虛空而來的長劍。

玉虛宮掌教捏訣而出,神情冷漠孤傲,似乎揮手間又能重聚道門氣象,壓得相國寺不敢喘息。

玄德靜靜的看著姑娘撲街,靜靜的感受著風來,他慢慢抱起姑娘的屍體,不斷低聲呢喃。

給我個面子,你別這麼就死了呀。

給我個面子,好歹你給我留個念想。

給我個面子吧,來,再起來說兩句啊,你跟我說說江湖裡發生過什麼,有誰欺負你,我幫你打回去。

北風凄冷,玉虛宮前久無人聲。

·8

玄德說,給我個面子,我要跟他單挑。

沒有人會不受控制得點頭,但也沒人在這個時候反對了,玄德提著降魔杵,僧袍吃飽了風,向後滿滿的張開。

獵獵衣袂之中,玄德像是將姑娘身上最後一點餘溫都吸納進來,火一般沖向掌教。

掌教冷冷一笑,像這種大boss,一般都喜歡說,幼稚,可笑,你以為憑你能傷得了我分毫嗎?

這位掌教正是如此,御劍飛行,飛劍穿梭,都是謫仙手段,刺得玄德血流不止,卻還是一個勁朝天上蹦躂。

這姿勢,像蚱蜢,像兔子,還急紅了眼。

玄悲和玄慈別過頭去,說別看了師父,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咱們的實力就不是一本書里的。

玄苦沒有回頭,而是靜靜看著爭鬥的二人,不知在籌謀些什麼。

掌教高高在上,嘲諷望著玄德,說你不必做無謂的掙扎,像你們這種螻蟻,註定要被踩在腳下。

玄德沒理會他,眼睛紅著,血還熱著,身上傷痕越來越多,終於有一劍割傷了他的小腿。

掌教說,你很跳啊,你再跳啊?

玄德深深呼吸,看著高處的掌教,胸中一股悲憤沉鬱之氣化作濃濃的不甘,揚手,降魔杵火箭般升空,堪堪從掌教耳邊擦過。

飛劍一陣搖晃,掌教面色多了分蒼白。

掌教說,陽關大道你不走,小和尚你找死!

是啊,小小和尚,當初師父和師兄們說得多好,有些事想都不能想,有些人該放早就得放,天命不可違,玄不改非,你命數如此。

可……誰讓我不服呢?

飛劍化作流光,連破風聲都沒有,徑直落向玄德天靈。

玄德驟然抬頭,雙眸里燃著火焰,再度揚手,有匕首從袖中飛出,磕歪飛劍,余勢不歇,燃著火般射向玉虛宮掌教!

掌教瞳孔一縮,操控著飛劍再次躲過,但聞撕拉一聲,道袍終究是破了。

還來不及跳腳大怒,一聲金鐵交鳴響,那柄飛劍又退了回來,掌教定睛一看,原來是相國寺的住持,玄苦大師下場了。

玄苦嘆了口氣,對玄德說,年少好,年少能輕狂,年少能翻雲覆雨,以弱勝強,你就是我佛的天命啊。

玄德半跪在地上,不明所以,低聲喊了句師父。

呼嘯的北風捲來鉛雲如鐵,玉虛宮前殺機一觸即發。

·9

玄苦出手了,還未曾出手,只是氣息鼓盪間便有天地變色,陰雲之內雷網密布,隨時都可能轟殺掌教。

掌教終於色變,連他都不禁降落在地,雙手捏訣,吐出一口鮮血發動大招。

那大招如有實質,像是萬劍銀光揉成的巨掌,向著玄苦肅殺拍去。

眾人心神激蕩,那玄苦更是瀟洒自若,只是拂袖說,老衲這就讓你長長見識,接你一掌何妨?

玄苦方丈聲若洪鐘,竟然不閃不避,硬接了這一掌!

玄苦就死了。

萬道劍光支離破碎,卷得玄苦連渣都不剩,那偌大陣勢,眨眼間灰飛煙滅。

玄慈玄悲玄不改非氪不改命,一眾子弟僵在當場,玄德更是悲痛欲絕,腦海中滿是空白。

掌教怔了怔,手指開始不斷掐算起來,這和尚難不成留給我個分身,或者那一掌拍去的時候瞬移他處,又或者……

在掌教掐算的時候,霹靂一聲響,萬頃煙波浩蕩而下,傾天般的大雨。

雨幕之中,半跪在地的玄德終於反應過來,先前玄苦那句你就是我佛的天命,那句少年能翻雲覆雨以弱勝強,是這樣一個意思,這樣一種機會。

玄慈玄悲說的沒錯,實力差距之大,我們本不是一本書里的人物。

玄不改非,唯有命能改命。師父,姑娘,兩條性命,燃我少年燎原火,當殺掌教玉虛宮。

玄德拖著殘破的左腿,在大雨之中緩緩站了起來,淚如泉湧,渾身發顫。

掌教沒有注意他,掌教還在想這大雨是否也是玄苦的安排之一。

有個小小和尚伸手入雨幕之中,凝雨成劍,淡淡吐出個去字,陡然間有火焰一閃而沒,霧氣蒸騰,一道雨幕疾馳如流星,向掌教狠狠刺去。

掌教下意識抬起飛劍,雨幕穿梭不止,飛劍一盪而開!

掌教驚恐起來,像是不出彩的反派boss一樣,指著玄德大喊,說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玄德沒有再說話,他所有的少年心性,都隨著這一劍東去,煙消雲散。

撲哧。

雨劍刺穿掌教的頭顱,帶出一蓬血花,轉瞬被大雨沖刷乾淨。掌教驚恐的表情定格在他臉上,玉虛宮前還隱隱回蕩著他的喊聲,最終仰天而倒,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玄德轉過身,他想師父說的對啊,沒有什麼人可以給我面子,面子是要自己有的。

他望了望天,大雨落在他的眼中,他抱起師父和姑娘的屍體,帶領著佛門子弟緩緩退下山頭。

臨走之前,玄德驀然回首,對著瓢潑大雨嘆出口氣。

「散了吧。」

雲開雨霽,萬里蒼穹碧藍如洗。

·0

很多年後,玄德與金山寺的方丈和師父行遍山河,終於穩住江湖兩教之爭,佛門有隱隱崛起之勢。

臨別在即,談起未來的打算,玄德笑著說,來年我建天下佛國的時候,定邀兩位來京城觀禮。

面子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裡,無論是帝王還是江湖,都不能將我左右。

玄德朝兩人揮揮手,轉身離去,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方丈跟師父對視一眼,同時惴惴不安起來。

「你說,他會不會變成下一個玉虛宮掌教?」

「不至於,只是佛門獨大,還天下佛國,必定又有占人良田,橫行霸道……那時候,不知天下誰來收拾。」

「會有人的,總會有人的,這座江湖從來不缺紅塵紛擾,也從來不缺少年意氣。」

兩人相視一笑,背影漸漸,漸漸消失在夕陽餘暉之下。

完。


花魁宴

1
百芷走江湖的時候只帶一把刀。

正是亂世,馬賊亂軍肆虐,天下刀俎,百姓魚肉,能保得安穩於世,已是實屬不易。

然而百芷卻不是,跡走江湖,偏偏還帶了個女娃娃。

這女娃未及豆蔻之齡,每當百芷出堂入室,也只是不言不語的跟在他身後,懷中還抱著一個狹長的匣子。

有過貪其肉色之徒,也見過謀財害命之輩,然而無論對方是斬刀馬賊還是鐵甲匪軍,在碰到那個嬌弱的女娃前都眨眼間身首分離,一命歸西。

然而,從未有人見過百芷拔刀。

久而久之,人們稱其為,鬼刀。

八月的臨安城熙熙攘攘,這是長江以南最繁華的城市之一,這都倚杖於城中實力雄厚的望族,林家。

林家起家於人肉買賣,歷經數載與各路權貴交結,現儼然已經是一棵通天大樹。在這個群雄逐鹿,皇室式微之時,人脈銀票俱足的林家卧於江南,日日笙歌艷舞,好不自在。

但是林家聞名於天下,卻不僅僅是因其勢力。

讓林家聞名於天下的,是每十年舉辦一次的花魁宴。

這花魁宴好稱為天下英雄獻上百年絕色,每當這時各路豪傑就會齊聚臨安城,為的,就是這十年才能見上一次的花魁宴。

百芷也到了臨安城。

「老百伯,咱們來這幹什麼呀?」

「絆夏啊,叫哥,說多少遍都記不住,我今年才二十二阿,讓你叫的那麼老。」少年頓了頓,咽下了口中的糯米糖。

「咱們來臨安,可是為了揚名天下!」

「奧,老百伯,給我買那個糖人。」

「....」

「老百伯,為什麼別人管咱們叫鬼子刀啊。」

「可能是因為我帶著這把吧。」百芷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把黑柄紅鞘的短刀。

「他們說這是東瀛的玩意兒,管他呢,讓他們怕咱們就成!」

忽然街上的嘈雜的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隨即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六馬寬的道路。

百芷拉著絆夏跑到了街旁酒肆的二樓,向人群的盡頭遠遠望去。

遠處的風中帶來了牡丹的香氣,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只聞得一曲幽笛似水,街的盡頭是一八人合抬的大轎緩緩而來,轎子四角各掛一六角金鈴,帷幕上綉著一副花卉十一開,笛聲從轎中飄到街上,人們無不屏息凝神,安靜的聽著。

絆夏拽了拽百芷的衣角,卻發現他正看得出神,眼眸中似有火苗在輕輕搖曳。

絆夏只好回頭去拽酒肆小二的衣角:

「伯伯,這是誰呀?」

「阿?啊,小姑娘,這是林家的花魁啊。」

「好漂亮的轎子啊。」

「那是當然,每十年林家辦花魁宴的時候,都會提前一個月讓花魁坐著八台大轎出門游市,來昭告天下林家重金培養的絕色已經出塵入世。然後在八月十五的人間樓上擺下宴席,天下英雄者撒千金才可入席,日落後月出前,最後剩下席上那位,才可奪得花魁.....誒?小姑娘那牛肉是客人的!動不得啊!......」

此時轎子已經消失在街道的盡頭,眾人還似沉浸在幽幽笛聲和氤氳香氣之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忽然酒肆當中一虯髯大漢放生狂笑,揮手劈開了面前的木桌吼道:

「吾乃梁山宋小寶!各位來爭花魁的好漢請回吧!花魁我宋某定奪不可!」

他話剛說完,只見一白衣青年立於其面前,一言不發安靜的看著他。

虯髯大漢冷笑道:

「憑你?毛都沒長全.....」

剩下的話已經說不出口,他眼睛死死地盯著少年的背影,右手還按在刀柄上,可是他卻已經跪在了地上,兩個膝蓋像碎掉了一樣鑽心的疼痛。

「鬼.....鬼刀!」

大漢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後脫力倒了下去,眾人一時間不禁嘩然,少年全然不顧這些,逕自走向門外只留下了一句話:

「花魁,已是我鬼刀之物!」

他走掉後酒肆瞬間炸開了鍋。

「鬼刀都來了!我們還是走了吧,沒戲了啊……」

「倘若天下第一的人劍也來了的話,鬼刀也未必啊……」

「今年有看頭了啊!紅顏禍水啊!...」

大家正在議論紛紛之時,百芷卻又像一鬼魂一般出現在門口。

瞬間四下無聲,靜的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

「抱歉,我....落下點東西。」

他三步並兩步衝到後廚,把正在捧著一塊牛大腿吃得津津有味的絆夏提了出來,滿臉黑線的甩給小二二兩銀子匆匆的走掉了。

酒肆又恢復了喧嘩,一個坐在角落裡的人看著他們微微的勾起了嘴角,他撫摸著手裡狹長的紅匣子默默地念叨著。

「鬼刀百芷.....很有趣么。」


2
百芷猶記得他和絆夏初遇到的那天。

那天關外的風雪很大,牛車都不能上路拉貨,百芷搓著手,想找到一家開著的酒肆,可繞遍了也沒有看到,最後他只找到了一家還在開門的青樓。

他正要推門而入,忽覺背後一涼,常年習武的直覺讓他警惕的回頭,卻只看見風雪中靜靜地立著一個單薄的女孩,懷中抱著一個狹長的紅匣子。

他不猶得驚詫,在來路上他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氣息。

百芷搖了搖頭,可能是大雪中一個贏弱的孩童氣息太過微弱了吧,他招招手示意女孩過來,他可沒有鐵石心腸到留一個小女孩獨自在冰天雪地中。

只見那女孩往後退了幾步,搖晃了兩下,徑直的倒了下去。

百芷急忙跑到她跟前,把住她的脈搏,令人奇怪的是這女孩的脈搏在瘋狂的跳動,完全沒有疲弱的態勢。

百芷把她抱了起來,推開青樓的大門,卻驚覺門內滿是殘肢斷臂,血肉四橫。

女孩在她懷中蜷縮了一下,微微的睜開了眼睛,微弱的說道:

「不,不要動我的匣子....」

「百老伯!百老伯!」

「誒?怎麼不是老百伯了....」

「百老伯,匣子!匣子不見了啊!」

「阿?在哪裡弄丟的?」

「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在陳橋旁買糖人的時候....」

「笨蛋!你等著,我去找!」

百芷風風火火的衝出了客棧,他曾經問過絆夏匣子里裝著什麼,可是絆夏卻說她也不知道,只說是她娘留給她的,叫她遇到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打開。百芷又問那人是誰,這回她卻一言不發了。

百芷沒再追問,他只在心裡默默地記下了這個匣子對她而言很重要。

百芷不是一個多慮的人,即便這女娃總是招來殺禍,也沒有半句怨言,然而當他衝出門跑到被夜色包圍的陳橋時,心中卻沒來由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鬼刀百芷,久仰大名。」

一個人從陰影中走出,百芷默默地看著他,緩緩的攤開了右掌。

「自尋死路。」


晚風吹起,酒肆的幌子無聲地飄動,屋頂之上一紅衣女子口含玉笛迎風而立,笛聲揉碎在月色中,似有痴人囈語。

忽然笛聲戛然而止,紅衣女子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赤色般若的面具戴在臉上緩緩轉身。

在她的對面,不知何時已然立著一個戴著白色般若面具的人,身材嬌小如十二三歲的孩童。

「果真是你么。」白色般若聲音微微顫抖。

紅衣女子無言,只是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玉笛。

「世人傳聞我家女人都是般若的鬼怪,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明了了。」

「母親只留給我這一件東西,你也要搶嗎?」

紅衣女子猛地一顫,從面具下傳來了刺耳的吼叫:

「母親什麼都給了你!你怎麼就是不明白?!」

白色般若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今天只是想來看看你,秋,我丟掉的那個匣子,是空的。」

「我很想你阿。」

話音剛落,紅色的般若手中的玉笛穿來噼啪碎裂的聲音,她摘下面具冷冷地看了白色般若一眼,縱身躍下屋頂,消失在夜色之中。

白色的般若渾身顫抖,她輕輕地摘下面具,細嗅著空氣中殘留的余香,暮然,兩行清淚從臉頰流下。

「秋,為什麼..」

百芷背靠著牆壁,汗如雨下。

「沒想到,大名頂頂的鬼刀竟然是虛刀流,以血肉為刀軀,以雙手為刀刃,怪不得普天之下無人見過你拔刀。」

百芷瞳孔微縮,他這是第一次讓人看破招式,對方也是第一個在他手下撐過一合之人。

但百芷感覺得到,這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兇惡至極。

「你是誰?」

那男子臉上掛著輕佻的笑容,緩緩地從腰間拔出一柄及薄的劍來,劍尖指天,甚至隱隱的可以看到月光從劍身透過。

「人劍,安然。」

百芷心中一緊,又慢慢地升起一股炙熱,他拉開步仗,從懷中掏出那柄黑柄紅鞘的短刀。

「這刀,是留給我自己的,拔刀之時便是我自絕之日。」

安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是什麼刀法?!」

「我師傅教我的,他說東瀛人管這一招叫,切腹!」

安然面臉黑線,一時間竟無話可說,氣氛十分尷尬。

「所以,你可以試一試,今天能不能拔出我這把刀!」

說罷,百芷把短刀咬在嘴裡,踏步衝出,一掌直劈向安然面門!

安然側身避開攻勢,薄刃自下而上極速划出,百芷飛身躍起,一腳彈開安然的劍勢。安然身型一轉,再度發力,薄刃在月色下閃著肅殺的冷光,划出一輪滿月。

百芷在空中無處借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輪滿月向著他的中庭斬來,忽然一道白光一閃而過,劍鋒一滯,百芷趁此時機匆匆避過。

兩人各踞在街道的一側,月光打在青石板上映出一個嬌小的影子。

一個白色般若的面具被劈成兩半,靜靜地躺在街道中央。

安然轉頭望去,一個白衣女孩立在街角,懷中還抱著一個紅色的匣子。

他收劍入鞘,緩緩地說道:

「看來今日就到此為止了,百兄,我們八月十五花魁宴上見吧,到那時,定勝負,絕生死。」

說罷便消失在陰影之中。

百芷把短刀收入懷中,轉身走向了街角的絆夏。

絆夏看著向她走來的百芷,欲言又止。

「找到東西了?」百芷問到。

「嗯..」

「那走吧,回去睡覺。」

「可...」

百芷止住了她,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道:

「有些事情不必說,以前不必,現在也不必。」

絆夏看著腳尖,點了點頭。

「沒受傷吧?」

「沒,想吃酥糖。」

「酥你大爺糖,回去睡覺!」

「話說,切腹是什麼招式啊?很厲害嘛?」

「不知道呢,但好像很傷身體,我師傅教完我這招就死了...」

「唔,那你不要用了....」

兩人的聲音漸遠,月光打在了已經兩半的面具之上。

妒生惡靈,人稱般若也。

3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間說這話的多為男人,為情為義肝腸寸斷。

而女人,卻連這句感嘆,都是說不出口的。

簾外雨聲淅淅瀝瀝,女子出神的望向窗外,一條小路鑽入園中,黑色牡丹在夜色下悄然綻放,讓她沒來由地想起那個女人。

十年前,臨安的八月下了一場大雪。

人們驚異於城內四季不敗的黑牡丹,竟然遇雪化得血紅,在人間樓的萬花大道上,遠遠望去,十里霜紅。

那一天,一個女人踏雪而來,懷中抱著幼小的孩童,背後背著紅色狹長的匣子,一個十二三歲的女童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

林家之主林淵在人間樓外迎接,他一頭雪發,溝壑縱橫的臉上一雙蒼黃的老眼靜靜地打量著女人。

「老朽久聞絆家之女天下絕色,今日一見,真可謂三生有幸啊。」

「林長老過譽了。」女人輕輕行禮,髮絲從額間滑落,林家眾人無不輕嘆。

人間絕色。

「很好,今天起你就是人間樓的花魁,我要讓世人皆知,人間瑰寶在我林家手中。」

林淵轉身,眾人皆跪,一道精光從他渾濁的眼眸中迸出,直逼心魄。

「江湖,亦在我手。」

說罷,狂風驟起,他寬大的衣袍隨風舞動。

女子站直在烈烈風中,向著林淵的背影說到:

「只要護我女兒周全,我絆若的命,就是你林家的。」

遠處吵鬧的叫好聲打斷了女子的思緒,她注視著銅鏡中這張白皙的臉龐,如她母親般的黑眸,三千青絲挽於鬢後,皓齒朱顏如霜紅十里。

良久,她輕嘆一聲。

「娘,絆秋,想你。」

戲檯子上黑臉武生在嗆鏘鑼鼓聲中一個十連翻登台亮相,台下驚呼一片,另一側的紅臉武生把一把冷艷鋸耍得耳畔生風,鑼音一停,兩人大喝一聲對案而立。

「話說那刀王百海川,和劍聖安梟塵,在七絕峰頂一較高下二絕生死,為的不過八個字。」

「人間女子安絕色,天下第一誰能臣!」

話音剛落,台上那兩個武生提著刀劍舞了起來,一時間滿堂喝彩,雖然小雨在下,但一幫人看得仍是如痴如醉。

「百老伯,這紅臉黑臉在上面舞什麼呢?」

百芷正捧著一盤熟瓜子看得津津有味,邊吐皮邊說道:

「講我師傅和個糟老頭打架的事,哈哈哈,卧槽這招漂亮啊!好!...」

「你師傅長這樣阿?..」

「不是,他也是個糟老頭,還早泄呢...」

「你怎麼知道的....」

「他把我扔個荒郊野嶺練刀的時候,那時候他養了個野女人,那野女人告訴我的..」

絆夏看向百芷,他看著戲台興奮手舞足蹈,她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有開口。

百芷心神一動,回頭看到了絆夏的樣子,瞬間明了了。

「來,酥糖。」

絆夏眼睛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抓進嘴裡默默地吃著。

這回百芷摸不到頭腦了,他思索了一會,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

「你想問我師傅這仗打沒打贏?」

絆夏點點頭。

「這仗他說是贏了,嘁,誰信阿?」

「為什麼呀?」

「如果真的贏了回來肯定跟我吹啊,老子天下第一什麼的,可從那次他回來之後卻閉口不提,也不再叫我練刀了,只是閉門修鍊。」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台上紅臉的那把冷艷鋸幽幽說到:

「出來之後,就教了我現在的東西。」

「那...後來呢……」

「後來?」百芷微微的揉著額頭。

「他愛上了一個女人,所以他死了。」

絆夏沉默不語,百芷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臨死前跟我說天下之大,他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以前他以為下棋的手是天下第一這四個字,現在他明了了。」

「下棋人的手,是女人。」

百芷突然一拳砸在木桌上,但台下人聲音嘈雜,沒人注意,只有絆夏看得到他臉上的神情,如此不甘。

「我百芷,定要跳出這棋盤!」

絆夏唇角微微翹動,內心五味雜陳。

「不看這破戲了好不好?去看黑牡丹,晚上開很美的。」

二人擠出了人群,這時一道目光從百芷的身上收了回來,又看向了戲台。

安然坐在喧鬧的人群中,目光如炬。

愛恨情愁皆如是,人在江湖,又怎能身由己願?

4
八月初三,人間樓。

蕭牆背後一鬚髮皆白的老者在伏安急書,他的對面一襲紅衣的女子頷首而立。

半柱香後,老者停筆把書卷捲起,遞給旁邊已候
多時的下人。

「說吧,什麼事。」老者呷了口茶,抬頭看向女子,一雙混濁的眼眸散出精光壓面而來,女子把頭低的更低了,身體止不住顫抖。

「林老,我想出去轉轉。」

「哦?」老者的眼神中透漏出一絲玩味,他突然一招手,下人托盤上來一支大聿,他在平鋪在案的宣紙上筆走龍蛇,片刻後放下大聿,示意下人把紙拿過去。

女子接來,看到紙上大大的寫著一個字,安。

女子抬頭,對上了那深邃的目光,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突然想起了我的老朋友,這字送你,你走吧。」

女子行禮,匆匆的走出了書房。

老者眯著眼睛,風穿堂而過,他望著紅衣女子的背影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十年之前,八月十五,臨安城。

那時候臨安遠沒有現在的繁華,但是林家大辦花魁宴的那天天下豪傑也來了十之八九。

當然也來了林淵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個人。

安梟塵。

「還我絆若。」

安梟塵手持一柄巨劍直指林淵面門,他的雙眸間已經然是一片純白。

「安梟塵,她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林淵冷笑。

「她是我林家的花魁,今天在這千百豪傑之中,才會有一人配得上這天下絕色。」

「你放屁!老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天下絕色?呵呵,那就是個笑話!宴後你定會反悔殺人奪物!」安梟塵青筋暴露,一雙大手死死握住劍柄,彷彿下一秒就會一劍劈來。

林淵依舊波瀾不驚,他展開鐵扇幽幽地說道:

「我覺得天下人應知的是堂堂劍聖走火入魔,要殺其妻女,把般若之女逼得顛沛流離!」

「你!」安梟塵氣血上涌,面目血紅得猙獰,彷佛如地獄的惡鬼一般,他狂嘯一聲,衣衫盡碎,提起巨劍持天地之勢向著林淵劈來。

林淵收起了笑容,一揮鐵扇邪風驟起,邪風與狂燥的劍氣相撞發出一聲巨響震徹九霄,兩人皆是身形一滯。

人間樓外,擠在人群中正啃著一隻烤豬蹄的百海川被這巨響嚇得一哆嗦,隨即嘟囔著:

「多大點事就打架啊?喝酒吃肉看姑娘多好的日子...老妖怪天天就特么作妖。」

旁邊一虯髯小漢湊到百海川的身邊說道:

「久仰刀王大名,在下樑山宋小寶.....」

「唔忙著呢,沒空。」

「是關於這次花魁的.....」

「蛤?來講講,兄弟你吃不吃豬腳,我這剩一半。」

「不不不,不用了還是....我聽有傳聞說這花魁是劍聖的前妻般若之女....」

「卧槽!不說她媳婦和她離婚了么?跑這當花魁來了?」

「聽說還是因為他走火入魔要屠殺妻女,最後才...」

百海川沉默了,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理由。

那日他二人在七絕峰頂決鬥,他贏了半招,雖說是險勝但他感覺憑安梟塵這個倔老頭的毅力,定會在幾年內找出他刀法的破綻,所以他才會在那之後開闢出虛刀流。

既然他都有所改變,誰知道安梟塵能不能為了這個天下第一去冒著瘋魔的危險去窺探絆家的秘密。

想到這裡他倒吸一口冷氣。

般若之女,天下人皆這樣稱呼絆家女子,因為百年來絆家總出現驚艷於世間卻又因嫉恨死去的女子。

絆家的女孩只隨母姓,絆家的秘密要跟著女子一代一代的傳下去。世人皆聞但卻沒有幾個人敢去打探,因為十多年前讓人聞風喪膽的傳世大俠就死於此。

人間樓內又傳來一聲巨響打斷了百海川的思緒,他咒罵一聲,向著人間樓內奔去。

人間樓內一片狼籍,林淵靜立於大堂中央,而一旁的安梟塵早已是汗如雨下。林淵看了眼堂內的沉香,隨後負手向屋外走去。

「該去萬花道接我們的花魁了。」

安梟塵聽聞大怒,氣憤之中胸口一熱,一口鮮血噴到了地上,握住劍的雙手顫抖不止。

林淵冷眼盯著他,忽得輕輕地笑了。

「我想要的就是那東西,你又能如何?」

此時林淵忽覺背後一道寒氣,他猛地轉頭,看到絆若就站在門外,一言不發。

他頓覺不好,此時絆若已經先他一步飛身躍起,向著絆夏和絆秋的房間衝去。他雙臂一抖鐵扇猛然出手生生砸在絆若的肩膀,絆若踉蹌一步,一頭栽到了地上,一血紅的匣子滾落在地,遠處的林淵和安梟塵皆虎軀一震。

人間樓外,只聽一聲凄厲的吼叫震徹九霄!

5
百海川一生也不會忘記那天。

那天,他正跑在長長的萬花道上,突然一個白衣女子從人間樓衝出踏風而行,她臉上帶著雕刻著繁複花紋的般若面具,懷中抱著哭泣的女孩,紫色的煞氣凝結成九把長刀圍繞在她身前。

猶如地獄羅剎,亦如妖艷的牡丹。

百海川怔住了,他痴痴著望向空中,透過鏤空雕琢的面具他看到了女子那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悲非悲的含情目,山根高挺,朱唇微張。她從風中飄落在他的面前,四目對望,百海川在那一個瞬間好似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只見那女子跪在地上,兩行血淚從臉頰留下。

「帶我走。」她痛苦的從牙縫中擠出這三個字,隨即面具上的花紋瞬間變得灼熱,她凄吼著拔出了她身邊煞氣凝成的紫刃,一刀在地下辟出一道極深的口子。

這時林淵手中提著一個昏迷的女孩追了出來,緊跟在他身後的是渾身是血的安梟塵,他倆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與跪在地上的絆若保持著距離,同時冷冷地看著百海川。

百海川咧嘴一笑放生大喊到:

「今天這花魁,是我百海川的了!」

只見他忽得伸手抓住圍繞在她身邊的長刀,青筋暴露,氣拔山河,他大吼一聲瞬間捏碎了一把,只聽絆若的哭吼撕心裂肺,再接著一把、兩把、三把........

那天之後,戲檯子上又多了出被天下之人口口相傳的名戲。

花魁宴上英雄客,拔刀一怒為紅顏。

然而故事中的主角,卻遠離江南,消失在關外的風雪之中。

老者拉回了思緒,望著掛在牆壁上已經有少許積塵的鐵扇喃喃說道:

「百海川,安梟塵,沒你們我這把老骨頭都酥了阿。」

「江湖變成了孩子們的遊戲了么,呵呵....絆家之女,我可是等了你很久阿,不要讓我失望。」


絆秋在窄巷中左拐右拐,最終推門進到了一個不起眼的飯館之中。

飯館的角落裡一個青衣消瘦的少年正在看著桌上的蜜餞和堅果出神,絆秋悄悄走上去,突然從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少年一驚,剛想回身卻被絆秋從背後緊緊抱住。

「你來啦。」少年輕聲道。

「嗯,好不容易呢,」絆秋皺著鼻子,撅著嘴,咬了一下少年的耳垂。

少年怕癢般縮著脖子,絆秋咯咯的笑了,她坐到了青年對面,邊撿著堅果邊問道:

「傻子,你還記得咱們怎麼認識的了么?」

「記得阿,在去年的河燈會上,遇見你的日子怎麼可能忘.....」

說著少年的面色陰沉了下來:

「秋,你等著,花魁宴,我一定會贏!」

絆秋輕柔地撫摸著安然的手,她輕輕地說道:

「我相信你。」

「對了,那個匣子....」

聽到這話絆秋的輕撫停了下來,一雙玉手緊緊地攥了起來,她沉重臉咬著牙狠狠地說道:

「沒有,是空的,被那死丫頭耍了。」

「早晚我會把絆家的東西奪回來!讓她知道誰才是絆家之主!」

她激動地混身顫抖,安然坐了過來輕輕地把她攬入懷中,她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微微的啜泣著。

「十年了,我在林家十年了,我沒有自由,也沒有娘親,我什麼都沒有!憑什麼她什麼也沒做就可以拿走絆家的東西...」

「乖,不怕,你還有我,這世間你恨一人我便殺一人,你若恨百人我便殺百人,你若是嫉恨這個世界...」

「我也要殺給你看!」

嘈雜的飯館中,偌大的江湖裡,一對男女相互偎依,人在江湖,而心,在你身。

6
八月十三,臨安陳橋。

「百老伯,我要走了。」

百芷噗的嗆了一口水,他重重地敲了一下絆夏的頭。

「發什麼神經?」

他以為絆夏還會像往常一樣捂著腦袋撒嬌抱怨,或者是看著他信以為真的樣子咯咯的傻笑,但是都沒有,她只是安靜地坐在他得對面,低垂著眼瞼,撫摸著手中的匣子。

「人在江湖,終有一別。」

百芷從她還稚嫩的臉龐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堅決,恍惚間他看到她映著燭火的眼眸中竟奔騰著江河大海,百芷默默地拿起酒罈,仰頭痛飲。

「你說過的,有些事情,以前不必說,現在,也不必。我生為絆家之女,終究要走上一條孤獨前行的路。」

她抬起頭看著百芷。

「這幾年來,謝謝你啦。」

百芷一壇飲盡,隨即他重重把酒罈在地上摔了個稀爛,他感到頭暈目眩斜趴在桌子上,女孩嬌小的背影在他的眼中變得模糊,他仰頭看向天空的明月。

「阿,好明的月亮。」

外面傳來了賣酥糖小販的吆喝,百芷掙扎著想要起來,他忽然又停了下來。

因為桌子的對面已經沒有那個吵著要糖吃的,管他叫伯伯的女孩子了啊。

他瞄到了她放在床邊的布偶,那是前幾天他倆在陳橋旁看河燈會的時候他給她買的小玩意,他抓起了布偶衝出客棧,卻發現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已經沒有那個讓他每天都頭疼不已的人了。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娃娃,卻發現衣前的扣子少了兩顆。

街角黑暗的角落裡,絆夏蜷縮的坐在地上,她手中緊緊的攥著兩枚銅扣,淚流滿面。

陳橋燈火闌珊夢,此去經年別無期。

第二天清晨,百芷走出客棧,大街上人頭攢動。

八月十四,是花魁的最後一次游市,但與之前不同,這次花魁會在隨從和侍女的簇擁下,從萬花道步行走到陳橋再折返到人間樓。所以人們可以在這一天,一睹花魁真容。

天色微亮,太陽還隱匿在天端,人們熱鬧的討論著今天的遊街,一陣風吹過,百芷不覺裹了裹衣服。

好冷。

遠處傳來了歡呼聲,百芷負手走到人群中間向著花魁道中的隊伍看去。

隊伍的前面是八名精壯的漢子開路,緊跟著的是十二名衣著素雅的游女手持花燈如片片花瓣一般層層打開。花蕊的中心,只見一女子頭戴五鳳鎏金冠,身著紅袖鏤青紗,一雙鳳眼黑眸桃色妖容,一對硃唇皓齒欲語還休,她輕揮衣袖,似有天邊流火,圓月初升。

然而這一切都不在百芷的眼中。

他緩緩地掃視著周圍的人群,看著一張張或興奮不已或躍躍欲試的面龐,他忽然感覺無聊至極。

江湖,不過如此么。

忽然他感覺到一道灼熱的目光,他順著望去,只見人群之中,安然如一鐵杵一般直立在那裡,他的眼中帶火,燃燒著無盡的戰意。

百芷感覺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忽然被激起,他沸血狂涌,一雙鐵手變得熾熱無比。

目光相互衝撞,彷彿天地之間除他二人再無別物,不知過了多久,花魁的隊伍早已離去,人群也四下散開,他們卻依舊如豐碑一般,對立而望。

良久,安然開口說道:

「明天,花魁宴上,等你。」

「奉陪到底。」

兩人相互一拜,各自轉身離去。

此刻,臨安城外,一白髮盲眼的老者身負八尺重劍向著人間樓緩緩走來。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7
八月十五,人間樓。

今天的臨安出奇的冷,天色陰沉,萬花大道兩側的黑牡丹卻爭先放著,似乎怕是錯了這十年一來的好戲。

大道中央立著一四仗高十二仗寬的高台,高台之上,站著一鬚髮皆白一襲青衣的老者,他用混黃的雙眼掃視著台下眾人。

「承各位豪傑捧場,這也令我林家這人間樓是蓬蓽生輝啊。」

「然今日想必大家都為這花魁而來,老朽也就不多廢話了。在台上這柱香然完前,台上剩下的最後一個人,便是我林家花魁宴的座上賓。」

老者話音剛落,便有一下人手持燭火,立在香柱之旁。

「那麼各位,請吧。」

沉香燃起,老朽緩步走下高台,然台下眾人卻出奇的安靜,一時間竟無人上台。

這時一虯髯大漢飛身躍上高台,大喝道:

「吾乃梁山宋......」

話音未落,他就被台下不知哪來的鐵鎚砸飛,剎那間一石激起千層浪,數十人影同時躍起,刀光劍影中血肉橫飛。

如果上一刻的萬花道是林中潭水的話,那這一刻便是騰河怒江,懸崖瀑布。

然除了靜立在那裡的老者外,還有兩人紋絲未動。

一人手持蟬翼之薄的利劍怒目圓瞪,另一人雙手空空抬頭望天似在神遊。然亂戰中凡有靠近他二人的卻都在眨眼間倒地不起,再無戰力。

夜色悄然而至,一輪圓月也從雲後投射著青色的冷光,遠處燈火通明,一八抬大轎從視野的盡頭緩緩而來。

高台上下,站著的只剩下三人。

老者輕輕笑了,渾厚的聲音穿雲入月。

「二位,請吧!」

兩人同時躍起落於高台的兩側,只見其中一人從懷中掏出一把黑柄紅鞘的短刃叼在嘴中,隨即二人皆拉開步仗,在冷冷的月光下無聲的對立。

安然劍尖指天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隨即屏息凝神,雙腿瞬間發力,一道青色的劍光向著百芷的胸口直刺而來!

百芷瞳孔微縮,虎口微張,在劍光與他鼻尖只有三寸的時候突然後仰,薄刃貼著他的眼前刺過。安然手腕一轉順勢劈下,百芷雙手撐地,雙腿帶風呼嘯著向其手腕踢去。

安然躲避不急,他突然右手鬆劍,變掌為拳,腰眼發力,大喝一聲對著百芷的腿刀打去。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兩人皆是一頓,隨即後撤分開。

在後撤之際安然用左腳鉤住了劍柄,但是當他再想再握劍的時候卻發覺右手早已沒有知覺。

他望向百芷,百芷在月色下如雕塑一般巋然不動,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

他聞到風中有麝香的味道,像是絆秋身上的體香。他感到一陣酸楚湧上鼻尖,花魁的轎子就在不遠處,台上的沉香也馬上要燃完了,可他卻握不緊劍,握不緊劍就打不贏眼前的鬼刀,他就不能帶走絆秋,也不能去當天下第一了。

他混身顫抖著,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他搖著牙用左手握著劍指向百芷,劍尖兒微顫百芷卻依舊紋絲不動的立在那裡,彷佛他面前根本沒有這個持劍的少年。

「我認輸。」

這句話如同炸雷一般在安然耳邊響起,安然傻在了原地。

「為什麼?!」

百芷盯著安然的眼睛緩緩的說道:

「我見過你的眼神,之前我不明白那裡包含了什麼,我以為你不過是為了贏我,為了天下第一,可是都不對,我也渴望可再怎麼樣我也無法擁有如此熾熱的眼神。」

「直到昨天,一個人和我道別,我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百芷向著花轎的方向望去,風吹起了他的頭髮。

「你贏了,我已無意再戰。人劍,今天起......你就是,天下第一。」

風漸漸小了,眼見沉香就要燃到底端,忽然一個黑影呼嘯而過,十二仗高台瞬間被劈成兩半,花轎的隊伍也在萬花道停了下來。

只見一雙眸純白身著黑衣的老者,手持八尺巨劍,靜立在月色之下。

「還,還我絆若!」

老者嘶吼道,輪起八尺重劍向著高台斬來,十二仗高台頃刻間便成一堆殘渣,百芷的頭被重砸了一下,暈了過去。

安然雙手顫抖爬出了廢墟,滿目通紅的跪在廢墟中喊到:

「師傅!」

那老者毫無理會,揮刀便砍,眼見磅礴的劍氣衝來就要撕裂這個少年,這時花轎中突然衝出一道紅光在千鈞一髮之際擋到了安然面前。

血濺到了安然的臉上,絆秋重重地倒在了安然的懷中。

安然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那一刻彷彿河上的燈火,轎子里的佳人都是他曾經荒唐的一場大夢。

「安然....贏了,可以娶我回去嗎……」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安然感覺到心裡有什麼東西突然碎掉了,他撫摸著絆秋的臉龐,淚水如同決堤的江河一般不住的流下,一種無法言喻的無力感包圍了他。

他把絆秋輕輕地放在了地上,提劍緩緩站了起來。

林淵手持鐵扇負手走了過來,他冷眼看著大道中央那個咆哮嘶吼的安梟塵,譏諷道:

「花魁宴上,倒總是不缺您這不請自來的人阿,十年前來逼走絆若,今天你又要來親手弒女?」

少年提劍向著安梟塵走去,林淵嘴角卻露出了一抹殘忍的笑容。

安然無比平靜的走到了安梟塵的面前,出人意料的是安梟塵不再嘶吼,他彷彿在劈向絆秋的那一時間清醒了過來,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淺淺的淚痕,他轉向頭對著安然,用嘶啞難辨的聲音問道:

「徒兒,我是不是又傷了你的師娘?」

「是,師傅,十年了,你終於醒了么?」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她..我一想她的時候就會害怕,害怕她還會恨我,恨我為了一己私慾去傷害她和我們的孩子....」

「別說了師傅,別...說了。」

「我知道現在太晚了,徒兒,我瘋了十年,也苦了你十年,今天是八月十五,你師娘是花魁,我特意來到臨安,你說她還肯不肯見我?」

「沒事的,你馬上就能看到她了。」

「那就好,徒兒,你送我一程吧,我的好徒兒...」

「好。」

安然揮劍在夜色里划出一輪滿月,一顆蒼老的頭顱滾落在地。

安然沉默的跪在頭顱的面前,磕了三個響頭,他轉身抱起地上的絆秋,向著月色里走去。

這時林淵卻伸手攔住了他,安然冷冷的看著他。

「你要如何?!」

「我在等一個人,可她,還不能走。」

絆秋突然咳了起來,她虛弱的抱住了安然,安然一愣,隨即他緊緊的抱住了絆秋,一時間淚流滿面。

「會的,等我娶你。」

百芷從昏迷中醒來,掙扎著爬出了廢墟,他忽然感覺臉上冰冰涼涼的。他抬頭望向天空,竟發覺不知何時臨安已經開始下起了雪,地上的黑牡丹融雪之後慢慢變得血紅。

他忽覺一絲熟悉的氣息,他猛然抬頭望去。

八月十五花魁宴,十里霜紅人間樓。

8
天下人皆知刀王在花魁宴上一怒紅顏,但是鮮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百芷還記得那天他在關外的一處廢廟中苦練虛刀流,這時候師傅抱著一個昏迷不醒待著面具的女人,背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女童跑了進來。

「師傅你怎麼幹上人販子了還?」

「少他媽廢話,快去給我那彩蟒繩取來。」

「卧槽,還玩捆綁?師傅你不早泄么……」

百芷突然感到一股濃重的殺氣,他急忙一溜煙兒跑進廢廟中去取來了彩蟒繩,接著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個昏迷的女人幫在了廟中的立柱上。

百海川看著徒弟那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個女人被特意綁好的姿勢......咽了咽口水,隨即一記重掌把百芷劈的七葷八素。

「臭小子!早悟正道你早他媽天下第一了!」

百芷蹲在地上捂著頭,與一旁早已停止啼哭的女童對視了一眼,只見那女童眨了眨眼睛噗嗤笑了出來。

這時那帶著面具的女人突然驚醒,張嘴怒吼,一時間魔音穿耳,震得整座廢廟都晃了一晃。

她瘋狂的掙扎,身邊流露出紫色的煞氣淺淺幻化成一把把長刀,彩蟒繩變得粗大也越發緊繃,彷彿下一秒就會崩開斷掉。

女童又開始哭喊,百芷拽著百海川的衣服大聲吼道:

「老頭你帶回來個什麼怪物?!」

只見百海川神情肅穆,他緩緩地掏出了懷中的短刃,他凝重地看了百芷一眼隨後沉聲說道:

「傻小子看好了,這是為師教你的最後一招。」

百芷一時無言,他不知道這個老頭在發什麼瘋。

「也許有一天,也有這麼一個人讓你拔出這把弒主刃,那個時候,我希望你也和我一樣。」

「無怨無悔。」

在百芷驚詫的目光中,百海川只手穿透了自己的胸膛,鮮血濺出,女童被驚嚇的昏了過去,百芷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

百海川口叼短刃一步一晃的走在了那個女人面前,此刻女人身邊的九把長刀已經凝聚成型,一聲凄吼響徹雲霄,她瞬間崩斷了彩蟒繩,從身側拔刀向著百海川的頭顱砍下!

只見刀尖在百海川頭頂三寸之處,百海川左手閃電般抓住了女人的咽喉,隨即右手從獻血淋漓的胸膛中拔出抽出了口中的短刃。那短刃遇到滾燙的鮮血刀身竟霎時燃燒起來血紅色的火焰,百海川混身是血猶如地獄中的惡鬼,他傾盡全力揮出這把焰刃,明亮的火焰彷彿割裂了空間,女子身旁煞氣瞬間蒸發,自上而下的一道火線在女子的面具上熊熊燃燒。

百海川渾身脫力的倒了下去,女子臉上的面具化為兩半掉落在地,露出了一個面色蒼白但卻驚艷絕倫的臉龐,她沉默地看著躺在血中的百海川,無聲地跪了下去。

百芷看著師傅手中那把朱紅的短刃,淚如雨下。

後來,那女人陪著百芷下葬了師傅,帶著那個昏睡的女童,和那已經自行復原詭異的面具消失在了關外的風雪中,再無音訊。


此刻,在萬花大道上,一身材高挑面戴鏤空花紋的般若面具的女人正赤腳踏著臨安的十里霜紅緩緩走來,她身旁煞氣凝聚著九把長刀,面具之下一雙明亮的眼眸帶著無盡的殺意。

落雪無聲,人間羅剎。

百芷怔怔地望著女人出神,一時間覺得熟悉又陌生。

這時,林淵突然展開六尺鐵扇一把奪過絆秋,身型如鬼魅般閃到了安然身後一掌將其振飛。又瞬間猛揮鐵扇一股邪風沖著百芷衝撞而來,百芷閃躲不及挺身硬接,他頓覺渾身如被撕裂一般劇痛,雙腿脫力,飛了出去,他感到五臟六腑翻江倒海。

女子依舊無聲的走著,彷彿世間萬物都不在其眼中。

林淵冷笑。

「一幫毛頭小子也妄稱天下第一?我舊友可愛的徒兒們啊,呵呵,這花魁宴,本來就是為了她啊。」

安然在一旁早已昏死過去,百芷捂著胸口跪在地上,喉中一甜,隨即吐出一口鮮血,他費力的抬頭。只見那女人走到了林淵面前,指著他手上提著的絆秋說:

「還我。」

絆秋此時神志已經幾乎清醒,但被安梟塵的那一劍震的依舊是令她無比虛弱,她恍惚間看到眼前的女子不由得驚詫的睜大了眼睛。

「你是..娘?不,不對,你是誰?!」

林淵無聲的笑了,他仰天長嘯。

「若是想要人,就把你家的般若之面交出來!」

白衣女子不再多言,從身側拔出一把長刀揮刀便砍,一時間狂風亂舞,天色俱變,一道狂躁的氣浪挾狂風之勢向著林淵死死的壓去。

林淵把絆秋扔向一旁,一身青袍白髮在風中肆意飄舞,他大喝一聲,只見那六尺鐵扇上雕刻的眾生浮屠精光大勝,他全力一揮,好似有千軍萬馬的幽魂從那勁風之中奔騰而來!

兩道狂風相撞,天地變色,花草枯榮,人間樓在這巨浪之中剎那分崩離析,變成了一堆廢土。

塵埃之間,兩道身影極速交錯,聲聲巨響震得人七竅噴血,那女子雙手持刀背後的煞氣中隱約好似能看見一紫色羅剎,般若面具上流動著金色的梵文,每斬一刀女子的氣息便弱一些,而背後羅剎的影子便重一分,接連十幾刀下去,女子早已經是喘得嬌胸起伏,羅剎的面容也越發猙獰。

林淵渾身綠光大勝,他把鐵扇折起,生生的接下了女子的每一刀,數十聲巨響後兩人後撤分開,女子跪在地上用刀支撐著身體,林淵則是勉強站住,汗如雨下。

女子突然痛苦的蜷縮起了身體,顫抖之中,她對天凄吼,那聲音如洪荒野獸。

不遠處的絆秋睜眼看著那痛苦的女人,喃喃自語:

「這就是......絆家之女的宿命么,絆夏背負著的,就是這個東西么…….」

隨即又沉沉的昏了過去。

林淵看到女子背後猙獰的羅剎,不由得心中一喜,大喝道:

「你不是絆若!你還不知道如何駕馭它!你交出面具!我能保你不死!」

「還我!」

女子怒吼,隨即擲出一把煞氣凜然的長刀,林淵側身避過,雙腿發力,向著女子直衝而來:

「那你就不要怪我!」

他提氣,把鐵扇直直的向著女子的胸膛插去,這時女子背後猙獰的羅剎卻憑空驅動一把長刀向著林淵直刺而來!林淵大驚,急忙展開鐵扇護在胸前。

鐵扇上的浮屠在無邊的煞氣中戰死沙場,而江湖上暗推波瀾,算盡心機之人,則被一劍誅心。

百芷翻越過廢墟之時,便是看著那青衫老者瞪著雙眼無神的望著飄雪的天空,胸前血跡未乾還留著那柄被貫穿了的鐵扇。

他看到那女子抱起絆秋,呢喃道:

「秋,我們回家。」

她一步一步的走入萬花大道,剛剛被狂風摧折的牡丹,在她的腳下重新生根發芽,然後開出邪媚的黑色。

女子突然跪倒在地上,她撕心裂肺的哭吼著,她背後的羅剎已經漸化實體,它發出陰森的笑聲,笑聲中夾雜著百萬冤魂的哭喊。

兩行血淚留下,她痛苦的哭道:

「帶我走!」

百芷心神一動,他感到熱血上涌,前世今生在這一刻光影交錯,他望向跪下地上的女子,恍惚間,他看到了臨安的陳橋下,關外的風雪中,那個抱著紅匣子的女孩兒。

「百老伯!」

這一聲如同炸雷一般的巨響穿透大腦,百芷再也控制不住,他狂奔到女子面前,瞬間一把魔刀迎面斬來。他低頭躲過,掏出懷中那柄朱紅的短刃,突然背後有風聲呼嘯,百芷欲側身避開卻還是晚了一步。

長刀從他的胸膛穿過,那一刻,鮮血飛濺,短刃遇血變得熾熱無比。

百芷低頭看向那個女子,此刻她早已不是那個高挑冷艷的女子了,面具帶走了借給她的力量,她的身體漸漸縮小,變成了十二三歲的女孩模樣。

絆夏緩緩的抬頭看著百芷,百芷看到了那張悲傷無比的臉龐。

百芷心中默念道:

「弟子,無怨無悔。」

猛然間,他拔出短刃,血紅的火焰衝天而起,猙獰的羅剎眨眼間灰飛煙滅,百芷用盡這一生力氣向下斬去。

絆夏眼前瞬間一片空白,她感到天旋地轉,黑暗的世界被一刀切開,恍惚之間,她看到一少年混身鮮血淋漓,手持短刃烈火焚燒。

宛如,蓋世英雄。

「夏兒,夏兒。」

「娘,怎麼了?」

絆夏坐在病榻旁,絆若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龐。

她從枕邊捧過來一個血紅的匣子,輕輕嘆了口氣對著絆夏說道:

「今日我把般若之面傳予你,我知道這是一條無比痛苦與孤獨的道路,可這是我們的宿命,我們必須背負。」

「我知道,娘。」

「等你強大了,去臨安救出你的姐姐,林家絕非善類,你要小心。」

兩人沉默良久,絆若的臉頰有兩行清淚流下。

「娘....」

「絆夏,如果這一生的某個時刻,你不得不戴上它,請永遠記得那個幫你摘下來的人,永遠,永遠。」

說罷,絆若的緩緩閉上了眼睛,氣息逐漸微弱下來,絆夏跪在床前,泣不成聲。

9

「誒,你早點回來阿,今天絆夏要來,記得去徐林坊帶兩盒桂花糕,我要給妹妹拿著。」

「好啦,知道啦,話說今天八月十五留你妹妹晚上在這裡住吧,她一個人,去哪裡呢?」

絆秋正對著銅鏡細細的塗著胭脂並未回他,安然欲言又止,推門便向著集市走去。

絆秋停了下來,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夜色下,一輪皎潔圓月散發著淡淡的光輝,一白衣女子獨步在陳橋畔,那邊有個不小的戲檯子圍著一群人,她買了一壺清酒,擠了進去。

「話說那鬼刀百芷和人劍安然,在花魁宴上大戰三百回合,不分勝負……」

「這時一更勝花魁的絕色美女踏雪而來,臨安城內十里霜紅,好景映美人吶,好酒配英雄啊!」

「兩人見勢又是大戰了三百回...」

絆夏看著台上的武生在嗆鑼聲中舞了起來,台下的叫好歡呼聲一片,恍惚間她好似又看到了那個興奮的手舞足蹈的少年。

她想著想著噗嗤笑出聲來,隨後又感覺一陣酸楚湧上鼻尖,她輕輕的低頭,沉默良久,離開了熱鬧的人群。

她走在河畔,河上漂來了不知是誰折的紙船,上面搖曳著微弱的燭火。

她忽然感覺背後有人在拍她,她正要回頭,卻聽到一個少年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誒,你吃不吃酥糖?」

(完)

感謝支持,喜歡的話關注我呀!


那年冬天,大雪紛飛,小廝死了。

人們發現他的屍體的時候,身上插著七把鋼鉤。

驚動了青城六扇門,也驚動了青城兩大大門派。

地方官經不住兩大門派掌門的壓力,第一時間著手調查。

但仵作驗屍的結果很讓人失望。

「回稟老爺,兩位掌門,小的驗屍完畢,請大人明察屍格。」

雖然是寒冬臘月,但是仵作的額上能隱約看到點點汗漬。

「要論資歷,兩位掌門在小官之上,還是先請兩位掌門過目為妙。」

龐遠雖然坐在主座上,但是他知道,面前兩位,是在青城跺跺腳四面亂顫的大人物,為了自己,也為了前程,他必須給足了面子。

仵作很自覺的雙手托著屍格,他明白老爺什麼意思。

「在這裡錢掌門資格最高、年齡最長,仵作,先請錢掌門過目。」

「我是比不了你們年青一代了,江掌門,還是您先過目吧。」

江奇童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客氣了,跟這老傢伙耍心眼占不到什麼便宜,一把接過屍格,快速的掃視起來。

錢尚君和龐遠一直盯著江奇童,哪怕只有一絲表情,他們也能八九不離十猜到屍格上寫了些什麼,很可惜,江奇童沒有給他們機會。

江奇童看完屍格,吸了吸鼻子。

「錢掌門,您請過目。」

錢尚君有意無意的又掃了一眼江奇童,他還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這個時候最緊張的,估計就是龐遠了,龐遠在京城等差六載,花費銀兩無數,才得到一個青城地方官的職位,但是偏偏就讓他攤上了這麼一檔子事,受青城兩大門派垂青的青年才俊死在了醉花樓頭牌的床上,死相凄慘,怎麼說,這做父母官的都脫不了一星半點的關係,但事到如今,龐遠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七把鋼鉤有六把都不是致命傷,只有一把貫穿下頜的是致命傷,仵作,這怎麼解釋?」

錢尚君攥著眉頭抬眼瞧了瞧仵作,他親眼看見過小廝的遺體,渾身上下七個血淋淋的窟窿,怎麼看怎麼都是致命的傷口。

「回錢掌門,千真萬確,只有下頜的傷口才是真正致小廝於死地的傷。」

「你給我說說看,老夫親眼得見,小廝身上的傷,每一處都深入身體,更有兩處從肋下插入,你告訴我這還不算是致命傷?!」

「錢掌門,晚輩倒覺得可以聽仵作把話說完再下結論也不遲。」

眼瞅著錢尚君已經攥起了拳頭,江奇童打了個圓場。

錢尚君重重的喘了一下鼻息,

「你說吧,你要是不給老夫一個解釋你今天就別從這花廳出去。」

仵作抱拳拱手,

「兩位掌門可還記得當時小廝身上的傷都在什麼位置?」

兩位掌門點了點頭,

「甚好,兩位掌門回憶一下,雖然小廝身上的傷口看上去刀刀致命,而且切口相當深,看上去像是致命之傷,其實不然,這是行兇之人設下的障眼法,我檢查屍體的時候發現這些傷口都是避開了人體的主要筋脈,特別是肋下的那一道傷口更是巧妙,直接避開了重要器官,只有下頜上的傷口貫穿了整個舌頭才造成了致命傷,所以根據我的判斷,此人對人體有著相當的了解,而且還是習武之人。」

「依你之見,為何此人是習武之人。」

「不知二位是否聽說過金剛羅漢手?」

花廳里掉一根針的聲音都顯得異常突兀,兩位掌門僵坐在椅子上動都沒動。

「小人自幼習武,對武林奇聞異事略知一二,十九年前血洗武林的金剛羅漢手不知二位還是否記得。」

錢尚君咽了一口唾沫,

「血羅漢,斷業殺。」

「正是那位年前在武林掀起腥風血雨的血羅漢的絕活。」

「胡說!」

江奇童一巴拍在了八仙桌上,眼睛裡卻是驚恐。

「十九年前的武林先輩們已經將血羅漢誅殺於赤劍峰,血羅漢一生不傳藝,金剛羅漢手早已失傳江湖,怎麼可能出現在青城,你分明是一派胡言!」

「那小人斗膽問您一句,您見過血羅漢那一招金剛羅漢手么?」

「那還用說,我當年就是跟隨先師誅殺血羅漢的領隊大弟子。」

「七把鋼鉤每一把都是精鐵打造,對平常人來說已然是雙手才能舉起的武器,但是對一個長期習武之人來說揮動這樣一把武器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如果要把如此沉重的武器精準的插入人體之中且不傷筋骨,絕非一般的習武之人能夠辦到,而金剛羅漢手對習武之人的手臂力量和穩定的要求極其嚴苛,小人覺得,能夠將這樣的鋼鉤精準插入人體的除了金剛羅漢手這樣的絕技,武林中再無他法。」

兩位掌門若有所思的坐在椅子上,好像之前兩個門派之間的隔閡因為這件事消失了似的。

「二位掌門慢走。」

「不敢當,勞煩龐大人費心了。」

「下官一定盡職盡責,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三人相互拱了拱手,錢、江兩位掌門大步流星的走出花廳,龐遠和仵作一直盯著兩人的身影走出衙門口。

「你......」

「大人,小的該死。」

龐遠兩榜進士的底子,雖然是在意自己的前程,但是他不允許自己做出貪贓枉法的事情,他還是看出來仵作撒謊了。

「你說說吧,還有什麼你沒有說明白的。」

「大人,我覺得整件事情里都有蹊蹺。」

沒想到仵作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端起了茶碗喝了起來。

「第一,發現屍首的那天晚上,我問過醉花樓的鴇兒娘,那天頭牌正好被人接了出去,在外面吃花酒,所以那一晚頭牌的房間是空的,而且根據床單上的血跡來看,沒有噴濺,只有順著傷口的血沁入床單,所以我推定這人是死了之後才被搬到醉花樓里去放在頭牌的床上,這麼做我想是兇手為了可以掩蓋什麼。」

「掩蓋什麼?」

「我也不知道。」

「嘿,我說羅蓋,你倒給我下扣了是吧。」

「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就現在這點線索還只是我推斷出來,現場除了窗戶上有一塊鞋印之外剩下什麼都沒有,就這點線索讓我找到兇手這就是難為人嘛。」

羅蓋一臉無奈。

三天了,這三天他都和小廝的屍首待在一起,反過來翻過去的看屍體,但是只得到了這一點可憐巴巴的線索。

「那你非得瞞著那兩人又是為何。」

「在事情還沒查清之前,我覺得還是先把一些線索給壓在心裡,免得到後來咱們不好查案子,您說呢。」

羅蓋在青城的衙門口當仵作已經快二十年了,幾樁大案都是羅蓋偵破,加上和龐遠兩人年紀相仿,自然成了龐遠的左膀右臂。

「你需要什麼就直說吧,老爺全力協助你,只要把這案子破了一切好商量。」

話音剛落。

「老爺,大事不好!江家大弟子被發現死在江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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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在知乎上寫東西了,

雖然沒名氣但是還是準備寫一個關於「江湖」的故事

「江湖」一詞最早出現在《莊子》

「泉涸,魚相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其實江湖是一個社會狀態,

在江湖裡,最重要的是「信義」、「規矩」二詞。

這篇故事也是圍繞著這兩個詞衍生出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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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男,骨齡一十七歲上下,左右肋下分別有兩處傷痕,不致命,背部兩處傷痕,不致命,胸口一處,不致命,腹部一處,不致命,下頜一處,致命。」

羅蓋盯著屍體,口中念念有詞,一旁的手下在屍格上刷刷點點。

羅蓋從來不自己寫屍格,用他的話說,寫完這張紙等於把一個人送進了棺材,損陰德。

「老爺,您也不用在一邊長吁短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有什麼發現么?」

「跟小廝一樣,除了傷口什麼都沒有,但是這個犯案的人非常難纏,他把屍體扔在了江灘上,目的是為了讓江水把腳印衝掉,以防後患,而且在連死者有沒有打鬥的痕迹都難以分辨,只能回衙門裡看屍首上有沒有生前的淤青來判斷了。」

龐遠站在一邊直嘬牙花子,

他有預感這事兒絕對不會就此罷休。

「仁兒!仁兒!」

江仁是江奇童最器重的徒弟,青城地界上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武學才俊,為江家掙了不少名氣,江奇童剛從衙門裡出來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撒了瘋似的鞭鞭打馬趕到了青城江邊。

羅蓋看著江奇童抱著心愛的徒弟跪坐在江邊嚎啕大哭,但心裡卻平靜似水,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看著遠處的朦朦朧朧的太陽,他深吸一口氣,冷冽的空氣在肺泡里打轉,刺激著大腦。

傍晚時分,

羅蓋和沈三明打算在陰房裡待上一陣,兩個人作為青城僅有的兩個仵作,他們也感到了壓力,若不是龐遠曉之以情,江仁的遺體現在已經停在江家大宅里了。

「我說,誰他娘的下手這麼狠,前六刀不把人弄死,最後一下才斃命,看這架勢比奪妻之恨、殺父之仇還要大啊」

「有兩點我實在是不明白。」羅蓋摩挲著下巴的胡茬。

「啥不明白?」

「按理說如果人生前身上被開了七個窟窿,怎麼著也得反抗一會吧,更何況還是兩個習武的大小夥子,但是你也看到了,剛才用蔥白和醋糟擦在屍體身上也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地方。」

「第二,也沒在他們身上發現有繩子捆綁的痕迹,說明這兩個人就是被生生的在身上鑿出來幾個窟窿。」

「最奇怪的是,這兩個人好像死的很安詳,好像一點也沒感覺到痛苦一樣。」

「我說,不會真的是血羅漢重出江湖了吧?」沈三明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羅蓋。

「你多暫見過死人爬起來在活人身上開窟窿的啊。」

「我不就這麼一說嘛,那不然還有什麼解釋這樣的事情。」

羅蓋沒搭理他,眯上眼睛扭了扭脖子,這幾天都在府里待著了,青城濕冷的天氣讓他感覺有些不自在。

羅蓋突然感覺看到了什麼。

他抄起一把鋼鉤,對著燭光來回瞧著。

「嘿,中了邪了是怎麼著。」

「你來看這個。」

沈三明湊過去看著鉤子上,唯獨有一小塊地方反射著燭光。

「這是油?」

「是,有股腥味,聞上去像是生豬油。」

「有點意思嘿。」沈三明抱著肩膀瞧著羅蓋手中的鋼鉤。

「你去看看那六把上有沒有。」

「你還別說,這六把上或多或少都有點。」

「而且這幾把鉤子好像都是新打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

「你瞧瞧,上面黑色的碳還沒有打磨,凡是鐵匠鋪打出來的鐵器拿出來賣,師傅都要把上面的碳磨掉才能賣,這是規矩。」

羅蓋若有所思,

「這樣,明天你帶一哨人馬去城裡掃聽掃聽,看看有沒有哪一家鐵匠鋪丟了這樣的鉤子。」

他覺得這些天緊繃的精神放鬆了些,至少有了些名目,轉身走出了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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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昨天才發的文章沒想到有這麼多人看,

小可誠惶誠恐,

感謝各位老少爺們抬愛,

第二篇人物對話居多,

個人很喜歡這種抽絲剝繭的感覺,

列位放心,

死的人絕對不止這兩個小年輕,

列位就在坑裡好好待著,

只要列位願意看

我就拼了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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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的冬天不像其他地方的冬天,寒氣夾雜著江風和濕氣,羅蓋把酒壺摸了出來,這個天喝一口溫熱的黃酒,讓他感覺渾身舒服了許多。

「喲,這不是羅爺嗎,快快,裡邊請。」

六扇門來人了,不管是公差還是消遣,都不能怠慢了。

「誒,劉姐兒在呢吧?」

「在呢在呢,您坐,我給您兌碗熱的,我這就給您叫去。」

大茶壺上到了二樓去叫鴇兒娘,羅蓋坐在大廳里抬眼觀瞧,雖然才是巳時,大廳里已經有了三四桌吃酒的客人。

「喲,羅爺,哪一陣香風把您吹來啦。」劉姐兒三十多歲的年紀,薄施脂粉,淡掃蛾眉,倒有幾分風韻。

跟鴇兒娘寒暄了幾句,羅爺準備探探口風。

「劉姐兒,我問句不該問的啊,這翠文姑娘,現在可好啊。」

「嗨,自打上次那倒霉事情出了之後啊,姑娘就一直沒什麼精神,茶飯不思,人都快脫了相了。」

「哦,那她現在是換了一個房間了么?」

「這倒沒有,她吩咐咱們夥計把床搬了個地方,被窩褥子里里外外全部換新,還住在原來那個房間里。」

羅蓋回頭看了看院子里的房間。

「姑娘現在在房間里么?」

「在呢在呢。」

「甚好,我想過去問姑娘幾句話,不知是否方便。」

「您瞧您說的,衙門口辦事兒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閨女兒,衙門口的羅爺來了,想問你幾句話。」

「請他進來吧。」

羅蓋暗自點了點頭,推開門邁步進了房間。

翠文從床邊站了起來,

「羅大人萬福。」

「哎。」

羅蓋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看劉姐兒。

「閨女兒,羅大人問什麼你就交代什麼,可千萬別隱瞞,啊。」劉姐兒心領神會。

「姑娘坐吧。」

羅蓋和姑娘對面而坐,姑娘側身對著羅蓋。

「不知羅大人此次前來,意欲何為?」

「沒什麼要緊事情,只是想問姑娘些問題。」有些話,說的平緩一些,效果會更好。

「大人請講,奴婢如實回答。」

雖然是側面,羅蓋還是看到了翠文臉上的憔悴。

「姑娘為何還住在這間屋子裡?」

翠文楞了一下,「大人何出此言?」

「這間屋子出了人命,難道姑娘不害怕么?」羅蓋盯著翠文。

「信其有則有,信其無則無,更何況聞聽人言這人是死後才被放在這裡,與我毫無關係,奴婢為何害怕。」

羅蓋若有所思的走出了房間,身後翠文跟了出來。

「羅大人慢走。」

正從後院出來的時候,一陣嘈雜聲音從大廳里傳來。

「我說小子,你現在這葯可不像以前那麼好了,你是不是故意用了陳年的葯來這糊弄我啊?」

「你少血口噴人,你把我這葯拿到任何一家藥房里去驗驗,要是有假的,陳年的,我分文不要。」

「嘿,成鵬,我告訴你,你少在姑奶奶這橫,要不是念在你師父當年一手好醫術救了不少人,憑你這脾氣,姑奶奶才不要這葯呢。」

「七吊錢,少一文都不行。」

「怎麼著,攢錢來見我們翠文姑娘呢,我告訴你窮小子,不拿出來二兩銀子,你別來見姑娘。」

「還口口聲聲說是你家姑娘,小廝進來就隨便進還不要錢是么?!」

「我說劉姐兒,怎麼回事啊。」

「正好您在這兒,您給說說這道理,他賣的葯比其他地方貴,還沒其他地方新鮮,人來了也沒個笑模樣,逮著誰跟誰急眼。」

羅蓋轉頭看向成鵬,成鵬眼睛不錯珠的看著後院,盯著翠文看,羅蓋順著方向,正好看見翠文也盯著成鵬。

「嗨,這麼點小事兒不叫事兒,年輕人火氣旺,劉姐兒你也是,跟一孩子犯得著么,這麼著,我找著孩子有事,你趕緊把賬給人接了。」

「這位官爺,您找我有什麼事兒?」

成鵬被羅蓋拽著就出了醉花樓。

「餓了吧,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我有話想問你。」

隨便找了家鋪子,兩人坐了下來。

「你叫什麼啊?」

「成鵬。」

「噢,我是衙門口的仵作,我姓羅,剛怎麼在醉花樓跟掌柜的吵起來了?」

「您不知道,我是個郎中,每半個月給醉花樓送一次葯,也就是給姑娘們補補身子或者做葯膳的藥材,每次去劉姐兒都難為我,說我這價兒高了,又說我這藥材不新鮮。」

「嗯,你是郎中,那你是哪位先生的高徒?」

「高徒不敢當,城外青城山腳下王淼,王先生的徒弟。」

「原來是王先生高徒,怪不得劉姐兒在大廳里說你師父一手好醫術。」

「您過獎了。」

「剛才你說什麼,小廝進醉花樓不要錢是什麼意思?」羅蓋抬頭看了一眼成鵬。

「您一提這事兒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成鵬一口喝了面前的黃酒。

「小廝那傢伙,仗著自己武藝高強,得了江、錢兩家的面子,就在青城地面上天不怕地不怕,買賣家們都忌憚錢江兩家的勢力,從來沒說要讓小廝付錢之類。進醉花樓,劉姐兒也是看著他們兩家的面子才讓小廝不要錢的進來。」

「噢,那你知道小廝和前些日子死的江仁,他倆有什麼關係沒有?」

「他倆是朋友,江仁也是個吃喝嫖賭的主,正好倆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混在一塊了。」

羅蓋若有所思端起了酒碗,但他突然問到了一種特殊的味道,那種味道很難說出來,像是花香,但聞起來讓腦子感覺昏昏沉沉。

「羅爺,您怎麼了?」

「沒事兒,感覺頭有點暈。」

「是不是聞到了花的味道?」

羅蓋眯著眼睛看了看成鵬,「你怎麼知道?」

「您先別說話,先吃了這個。」

說著話,成鵬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瓶子,打開瓶塞的時候,一股子清香順著羅蓋的鼻子直衝大腦。

用水把葯順下去之後,羅蓋感覺換了一點。

「剛我怎麼了?」

「嗨,我忘記告訴您了,是木菊花,師父生前在藥鋪後院中了三株木菊花,這種花的香味能讓人昏昏沉沉,用少量花瓣配溫水服用可以起到安眠的作用,這幾天城外村裡的一位老人失眠,我給從樹上摘下來的,來沒來得及送過去,味道就散發出來了。」

「那我剛才吃的東西呢?」

「薄荷腦,用熱水調服之後能消除木菊花的作用,我給您再問問脈,看看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成鵬把羅蓋右手的衣袖挽了起來,左手搭在寸關尺上。

「你怎麼跟其他郎中不一樣,人家都是右手問脈,你怎麼是左手?」

「嗨,前些天切葯的時候沒注意,在手指尖上拉了一刀。」

羅蓋應了一聲,只覺得他手指上的皮膚比常人粗糙了一些,可能是因為常年跟藥材打交道的緣故吧。

又多聊了幾句,

成鵬趁著中午暖和的時候出了城,羅蓋回到了縣衙門,前腳剛剛踏進門檻,後面就聽得有人叫自己。

「羅爺,我找到那家丟鉤子的鐵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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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久等了,

今天好多人催著要我更新,

弄到現在才更新,

實在不好意思,

我預計明天後天就能把這篇文章寫完,

後面還有會有其他的故事,

畢竟我是已經把劇本都已經寫好了的人。

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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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還別說,我還真找到了一家鐵匠鋪。」

「嗯,進來說吧。」

羅蓋和沈三明面對而坐,上垂首坐著龐遠。

"老爺,這案子算是有了頭目了,虧得羅爺神機妙算,不然咱們查到死也查不出來這裡面的蹊蹺。"

「別說這好話了,你趕緊說說你查到什麼了。」

「我帶著手下弟兄們查到了城裡陳暉他們家的鐵鋪,進門一問掌柜的,掌柜的就說丟了鉤子,而且明明白白的說是丟了七把。」

「陳暉......。」羅蓋若有所思。

「陳暉是不是手臂不好啊,三明?」不一會兒功夫,羅蓋好像想起來了什麼似的。

「嗨,這您都不知道,前些年陳暉的鋪子還沒起來的時候就是陳暉一個人照看鋪子,有一天晚上進了賊人,讓陳暉發現了,攆得那小賊滿院子跑,最後讓陳輝給逮住了,那小賊順手抄起地上一把鎚子就把陳暉左手砸折了,這案子還是您操辦的呢。」

「哦。」羅蓋搓了搓下巴上的鬍子茬。


「怎麼著羅爺,大清早把哥們兒幾個叫過來有什麼事情沒有?」

今早青城下起了漫天大雪,若不是近了年關,人們也不會頂著這麼大的風雪開早市。

「辛苦哥幾個,也沒什麼事兒,昨天沈頭兒查清楚了,陳暉家的鋪子丟了七把鉤子,沒別的,上他那去問個一五一十,事兒後咱們醉花樓,我請客。」

雖然知道去了鐵鋪也沒什麼實質進展,但是羅蓋還是覺得有去的必要。

「喲喲,羅爺辛苦,幾位頭兒辛苦,裡邊請裡邊請。」

陳暉年紀不過三十,但是人厚道,肯吃苦,繼承了父親的衣缽之後,把鐵鋪做成了青城裡最大的鐵匠鋪。

「打擾了掌柜的,陳爺在後邊么?」羅蓋拱了拱手,笑臉相迎。

「誒,東家在後頭呢,各位先坐著,我到後院給您請出來。」

半碗茶的功夫,陳暉從後院出來了,精明強幹的大東家。

「羅爺,幾位頭,贖小可有失遠迎。」

「陳掌柜買賣興隆。」

「嗨,托您的福,您幾位來是不是問那幾把鉤子的事兒?」

「要不說您是咱們這的大買賣家,我這就不跟您多廢話了,您給我們說說這事兒吧。」

「這事兒是大概半個月前的事情了,那批鉤子是咱們這幾個肉鋪合夥訂的,一次打了大概有二三十把,就是掛肉用的,咱們這您也知道,青城人過年一買就是半扇豬,然後回家燉啊或者做腌肉,所以鉤子個兒都挺大,那天鉤子打完了就全放在後院堆起來,轉天過後人家來拿貨,就發現少了七把,後來問手下的人,也沒人偷鉤子啊,而且那批鉤子連打磨都沒打磨呢,偷出去也沒人要啊,後來就聽街坊說,有人用鉤子殺了人了。」

「噢,那天有沒有人來過呢?」

「那天我正好去我媳婦兒娘家去了一趟,我沒在,我問了掌柜的,都是街里街坊的過來買鐵器,沒什麼特別的人。」

「那您受累,帶我去看看後院看看吧。」


陳家後院,和城裡尋常百姓家一樣,一人多高的土牆,牆角那有一個棚子,棚子里都是打好還沒有打磨的鐵器。

羅蓋站在棚子前,細細打量著。

如果有人白天進了後院應該是不可能,不論是翻牆進來還是從前廳進來都會有人看見,但如果是晚上進來,被發現的幾率要小很多,但是土牆有一人半高,想翻進來也不是那麼容易。

「羅爺,問句不該問的啊,我聽人說,兇手是個練家子,而且還會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功夫是么?」陳暉站在羅蓋身邊小聲問道。

「怎麼了陳爺,這您都相信,要是他會那功夫還上咱們這來行兇殺人么,隨便到哪個門派里去都是個寶啊,上武場怎麼說也是個教頭的位置,犯不上行兇殺人啊。」


從鐵鋪里出來,羅蓋感覺線索又斷了,既然沒人進過陳家的後院,那幾把鉤子怎麼就不翼而飛了呢?

正好是快到了中午,羅蓋帶著人來到了醉花樓。


「喲,羅爺,快快,裡邊請。」大茶壺一眼就瞧到了羅蓋和衙門口幾個差人。

「給我們安排個座兒,然後燙幾壺酒,來幾個熱菜。」

「得嘞,您跟我來。」

不一會功夫,大茶壺就端著酒菜來了。

「幾位爺吃好喝好嘞。」

「誒,今兒怎麼沒瞧見劉姐兒呢?」羅蓋隨口問了一句。

「劉姐兒身子不舒服,在房間里歇著呢,您知道,老毛病了。」

「腿疼的老毛病了吧?」

「可不就是,昨兒晚上就上屋裡歇著去了,到現在也沒起呢,您找她有事兒?」

羅蓋尋思了一下,

「你去把她叫下來吧,然後帶兩個姑娘下來,陪哥們兒幾個喝點酒,解解乏。」

「得嘞,我上去給您叫去。」


羅蓋帶著差人們喝酒聊天,外面鵝毛大雪,看來今天晚上雪就能積起來。

剛剛把酒杯端起來,就聽二樓一聲慘叫。

「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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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跟列位道個歉,

這幾天忙著考試,所以就耽擱了,

但是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我說絕對不會只有兩條人命在裡面,

第三條人命已經出來了,

要不,

你們猜猜後面還要不要再死人啦~

啊哈哈哈哈,

明天最後一更,

然後名字我還沒想好,

要不列位也幫我再想一個名字唄~

最後祝各位老少爺們兒,

2017年大吉大利,

儘早能打響新年第一炮。

hiahia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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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蓋站在劉姐兒的屍體旁直嘬牙花子,

「要了命了,吃個飯都能吃出來人命。」手下的差人們站在房間門口小聲嘟囔著。

連龐遠都來了,這已經是這個案子牽扯出來的第三條人命了,再查不出來真兇,自己這頂戴花翎可保不住了。

「羅蓋,怎麼樣?」看羅蓋走了出來,龐遠迎了上去,但是看著羅蓋的臉色,心裡咯噔一下。

「借一步說話大人。」

「說吧,怎麼樣?」

「咱也不跟您這賣關子了,首先排除自殺或者疾病的可能。」羅蓋擰著眉頭。

「何以見得?」不出所料,兇手依舊還在行兇。

「死者指尖有淤青,嘴唇泛紫,據我推斷應該是毒殺,但是何種毒藥致人死地,小的還沒頭緒。」

「怎麼會?有些毒藥用銀針驗一驗就出來了。」

「這麼說吧,劉姐兒身上有兩個疑點,第一,如果是烈性劇毒的話,死者不會死的這麼安靜,比如說馬錢子,服用之後人會劇烈抽搐,伴有口吐白木之癥狀,若是兇手以鶴頂紅殺人,那麼屍體上必然有深紅色皰疹、眼球充血、嘴唇有皰疹之癥狀。而劉姐兒只是嘴唇泛紫,所以我推斷,兇手使用的是慢性毒藥。第二,我不明白為什麼劉姐兒會死在自己的床上,這說不通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就算吃了毒藥,兇手怎麼會推斷她就會倒在床上呢?」

「怎麼這麼亂吶,小廝和江仁還沒有給錢江兩家一個交代,現在醉花樓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龐遠也是一腦門子官司。

「大人莫急,我再去找找吧,看看有什麼線索。」羅蓋咬了咬嘴唇,讓龐遠緩了緩。


已經在劉姐兒的房間里待了三個時辰了,羅蓋感覺有些焦躁。

「羅爺,您也別著急,要不您到樓下先吃點東西,咱們哥們兒幾個在這給您盯著?」手下的差人們跟著羅蓋十多年了,感情好。

「得嘞,辛苦哥兒幾個,我一會再上來。」

心亂如麻,這四個字形容現在的羅蓋再合適不過了。

簡單的上了幾個菜,一壺酒,羅蓋吃了起來,一邊吃還在不停地琢磨。

首先劉姐兒的死因都不知道,如果是慢性毒藥的話,那麼是哪一種,而且劉姐兒身上還蓋著被子,說明她是死在睡覺的時候。

突然。

羅蓋好像想起了什麼,讓下筷子飛奔到了樓上房間。

「哥兒幾個快,給我找東西!」

不一會兒,

「羅爺,是不是這個?」

「得嘞,可算是找到了。」


「威武!」

塊狀皂三班衙役排班肅列,青城知府龐遠轉屏風入座,羅蓋站在堂下,江奇童和錢尚君也被請到了堂上。

羅蓋朝龐遠點了點頭。

「來啊,帶人犯。」

這說了一聲帶人犯,底下推推搡搡,兩個差人把成鵬推上了大堂。

「草民成鵬,叩見父母太爺。」

「嗯,成鵬,已經三天了,本官已經給你時間讓你好好想想,今天你給我們說說吧,這三條人命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在南監三天了,成鵬臉上已經沒有血色。

「此事與草民無關,望大人明察。」

「好,羅蓋。」龐遠哼了一聲。

羅蓋拱了拱手,轉臉對著成鵬。

「我沒想到,醫者仁心,為何是你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

「草民還請羅大人明示。」

「嗯,今天咱倆就在這堂上好好說說,你是怎麼殺的人。」

羅蓋邁開步子,在成鵬身邊踱步。

「咱們不說遠的,幾天前醉花樓的鴇兒娘劉姐兒死於非命,我在劉姐兒的房間里發現了這個。」

羅蓋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個油紙包扔在了成鵬面前。

「地不容,能清熱解毒、鎮痛、理氣,但是有少量毒性,雖然毒性不大,但是久服依然能使人中毒,你長年給醉花樓送各種藥材,你知道劉姐兒有關節毛病,特別是到了冬天病情會加重,而地不容有鎮痛的功效,你便給劉姐兒的葯里摻了地不容,我問過大茶壺,劉姐兒每天要吃三遍你的葯,這樣頻繁的服用,中毒是必然的,劉姐兒毒發死在床上應該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對吧?」

「第二,小廝是習武之人,要是想在他身上做點手腳可不是容易事兒,但對於你來說卻不是什麼難事兒,你還記得我跟你喝酒的那一次么,我聞到了你身上木菊花的味道,雖然小廝是習武之人,但是想提防木菊花的味道也是痴人說夢,你早知道小廝是醉花樓的常客,所以你在小廝被害的那天晚上就等在醉花樓里,由於你常年給醉花樓送藥材,你的身份就是一個掩護,沒人會在意到一個送葯的小郎中會做什麼,就像沒人會在意你自由出入陳家鐵鋪一樣。至於你殺了小廝之後怎麼把小廝的屍首給放在醉花樓頭牌翠文的床上,那也只有你和翠文知道了吧。」

羅蓋看到了成鵬的腿肚子在微微的顫抖,呼吸由於心跳加速也在變得不穩定。

「一開始我就有點想不明白,自己的房間里死了人,平常人都會搬出去住,但是翠文可沒有,她只是把床換了個地方,依舊住在那個房間里,所以我猜,她是在等一個人,而且那天你和劉姐兒在醉花樓大廳里吵架,小廝常年出入醉花樓,最喜歡的就是翠文姑娘,而且那天我無意間看到你和翠文四目相對的眼神,這應該能解釋你殺人的動機。」

「你要是還不滿意,我馬上帶人把翠文帶上堂來,咱們三頭對案。」

「招!」成鵬大喊一聲。

「大人,這事兒跟翠文沒關係,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您別難為她!」

「江仁也是我殺的,他倆是好朋友,小廝死了之後我就給江仁帶了話,如果想知道殺小廝的兇手就到江邊去,所以江仁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青城江,殺了他之後也是我給抗到江邊,那七把鉤子是我給陳暉送葯的時候偶然發現,夜裡去偷的。」

堂上突然沒了聲音,只剩下成鵬粗重的呼吸聲。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是為了翠文猜殺的這三個人么?」

「我和小廝是師兄弟。」

一句話所有人都沒想到。

「我和小廝從小就在關外長大,跟隨家師自幼習武,習成之後雲遊四海,兩年前來到了青城,正巧錢江兩家在城裡比武,小廝是個喜歡拋頭露面的人,自然和他們兩家過了幾手,贏了幾場之後備受關注,所以他想留在青城,不想再過雲遊的生活,我也就陪著他在青城待了下去,結識了我師父王淼,跟著他學習醫術,兩年的時間,小廝靠著師父叫的本事在青城鬧的風生水起,錢江兩家都想把他招入門下,他也性情大變,整天花天酒地的生活,為這事兒我不少說他,有一次我替師父給醉花樓送葯的時候,遇見了翠文姑娘,打那天起我就喜歡上她了,晚上也會上她的屋裡去陪她聊天,但是小廝也看上了翠文,半個月前他壞了規矩,江仁當時也在場,錢江兩家的勢力也不允許劉姐兒找他倆麻煩,翠文跟我說了之後,我決心了除禍根。」

「但你和小廝是師兄弟啊,這麼多年的感情你也能下得去手?」

「既在江湖內,必是薄命人,壞了規矩難道不應該受到懲罰么?」

大年初一的早晨,青城裡炊煙裊裊、人聲鼎沸。

羅蓋像往常過年一樣走在路上和熟識的人寒暄著,不過他手裡拎著一壺酒。

「小子,我來看你來了,今兒是大年初一,又過了一年了,今年我把仵作的差事兒辭了,年紀大了,干不動了,你知道么,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想起來你說的那句話,咱們都是遊子,生在江湖內,那天你從堂里出來的時候跟我說,六扇門裡好修行,讓我放了翠文姑娘,沒想到她自己去找你了,只是有些事兒,咱們身不由己,你別看咱們見面時間不長,沖著你說的那句話我也把你當小兄弟看了,今兒我陪你還有翠文姑娘喝一盅,你說呢?」

青城山上,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坐在兩個小墳包前自言自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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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這種連載小說,

文筆不佳,

列位多多原諒,

準備開第二篇故事了,

不過還沒有找到合適的題材,

如果有合適的題材的話歡迎各位私聊。


我這有一座江湖的故事,諸位請聽。

話說那江湖裡有位李老劍神,年輕時說他拿起劍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將是天下第一,好不謙虛。可沒想到,居然真如他所說,一柄木馬牛,一招兩袖青蛇無敵與江湖前一甲子,天下好男兒無不心嚮往之,人人青衫配劍,做起自己兒時的那個江湖夢。

有位粗布麻衣的年輕人便是其中一個,每每我們李劍神與人比武時,他都要在一旁細細觀詳,久而久之竟然讓他悟出了自己的武道,李劍神心有所感便每次比武之時都看似不經意的暗中指點一二,心想,能走多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這位年輕人就是甲子後讓整個江湖為之震顫的天下第二,武帝城,王仙芝。

不做那天下第一乃是對李老劍神的尊敬,當年二人比武,李劍神惜才,自折木馬牛,退出江湖。但王仙芝不會忘,整個江湖也不能忘,那位劍道魁首把江湖交給他,他要扛起這座鼎,扛起整個中原的江湖!而後,武帝城就成了天下英雄好漢心目中的聖地,人人都想挑戰那王老怪,做天下第一,卻是誰人都不曾做到。

有一天,一位門牙缺縫的黃臉老頭,背著一副劍匣來到武帝城挑戰那王老怪,那老頭貌不驚人,劍術卻超群,最後一招六千里竟是逼得多年不曾認真的江湖第一人使出雙手,雖然老頭依舊戰死敗下陣來,卻贏得整座江湖的喝彩,那一年天下都知道,有位名叫劍九黃的劍士使出一招六千里,死去之時忘向北方,嘴裡說到,少爺,這迴風緊就不扯呼了!

諸位莫慌,待我喝口綠蟻暖暖身子,潤潤喉。

咱們再說說那西楚。西楚有位期待招,名曹長卿,天象境一石風流,他獨佔八斗,收官無敵,其風流儒雅的形象深深印在了無數江湖人的心中,也印在了我的心中。曾三臨太安城,偌大的皇城無一人能攔住他。

那怕是那皇城守門人天下第十的韓貂寺,說起這個人那就詭異了,左手纏繞三千紅絲,一身指玄修為卻擅長獵殺大天象境界的高手,曾手撕當年四大高手之一的符將,震懾人心。韓貂寺原本姓陳,而後不知因何原因該名換姓,從此坐穩大內總管的名號。

那麼,在李老劍神退隱江湖二十載後,在劍道上雖不乏驚艷之輩,但始終無一人能能扛起劍道魁首這個名號,直到一人的出現。

此人姓鄧,名太阿,喜歡倒騎毛驢,手拎桃花,出世於吳家劍豖,卻不喜歡人提及那地方,與人比試從來以一朵桃花枝勝之,不配劍,坦言世間無人值得他以劍出手。

所以他便去了武帝城找那王老怪較量:我有一劍要問你。惜敗,但整個江湖都知道,新的劍神已經出現,從此桃花劍神威名響徹天下,一時之間竟比那李老劍神名頭還要大。人人都學那桃花劍神倒騎毛驢,手拎桃花,導致當時驢子賣的比牛還貴,桃花簡直成了江湖的聖花,也是一樁笑談。

再來說說咱們北涼王徐曉,大柱國。

大柱國膝下育有兩子兩女,咱們先說那長子徐鳳年,傳聞世子殿下出生之時,北涼有鳳棲梧桐,便得名徐鳳年。

說起咱們的世子殿下那就有趣多了,早年紈絝放蕩,結果跟著老黃走了一趟六千里彷彿是開了竅,開始肩負起自己的責任,這趟遊行結交了一生的至交,木劍遊俠溫華。兩人一起什麼齷蹉之事都已做盡。那句著名的饅頭白啊白,白不過姑娘胸脯,小荷翹啊翹,翹不過小娘屁股就是出自他們之口。

咱們世子殿下紅顏知己無數,有那西楚女帝,小泥人

女子何至於如此霸氣的白衣洛陽

世間最像他的軒轅青峰

為後來成為北涼王的他生下小地瓜的紅薯

說起來連我也是羨艷不已啊。好了,各位看官不好意思,今日江山又小雪,

各位路過的,打尖的,或來聽魯半仙說書的,

別忘了多加件衣服,這江湖的故事咱們下回再說。


那誰,溫小二,給大爺上壺綠蟻,講的我口乾舌燥的.......

————————————————以上原答案——————————————————————

關注我的朋友應該都知道我是烽火的書迷,所以看到這個江湖的故事,腦子想也沒想就想把雪中里的故事通過一個說書的方式給寫出來,想讓更多人知道雪中里那快意風流的故事。


但我沒想到的是有各種人說我抄襲,說這是烽火的故事,說實話我真的不理解,是就你知道這是烽火的雪中,還是我不知道這是烽火的雪中?


我最初的目的只不過是想以說書人的方式來寫這個東西,所以沒有跟以往一樣寫了個出處,知道的當然知道,不知道的一搜也知道,為什麼就非得說什麼我抄襲?


字是我一個一個打的,配圖我找了一個下午,雪中完結了,我還以為這些能給一些同樣是書迷的朋友一些情懷。


但我是真的不理解,既然你也看過,既然你也是書迷,為什麼就一定要踩一下心裡才舒服?既然都覺得說我沒標明出處,是抄襲。算了,我無話可說,我也無意去爭論什麼,以後我也不寫這類東西了。


以上故事出自烽火戲諸侯《雪中悍刀行》,各位朋友若有興趣,希望去支持這本小說,小說已經完結,放心觀看。


我教的這門課叫江湖 作者: @房昊
首發於腦洞故事板公眾號11月8日

某朝某代,帝王是個掌控欲極強的獅子座,起天下兵,征伐江湖,凡不能為朝廷所用者,盡皆斬殺。


朝廷所用,大抵分為三種。


一是充軍點將,至於武功高強,通曉陣法,更能統帥一方。當然,這種人一般都是方丈,掌門,boss級的人物,攻略不易。


二是提點刑獄,俗稱朝廷鷹犬,古已有之。


三是廣納妃嬪,多少江湖的姑娘,一朝選在君王側,從此蕭郎是路人。


燕歌被抓的時候,整座江湖已經近乎覆滅,作為江湖百曉生,他當然知道朝廷的規矩。


皇帝饒有興緻看著他:你可會功夫?


燕歌苦笑搖頭。


皇帝又問:那你可懂陣法?


燕歌垂頭喪氣。


皇帝皺眉,很為難:朕覆滅江湖,損傷慘重,這一戰到最後不想殺人,你不要逼朕。


燕歌一哆嗦,抬起頭來:陛下不會是想讓小人進宮吧?


皇帝眼前一亮,拍掌大笑。


燕歌面如死灰,頭一次發覺帥果然是一種原罪。


皇帝說,你可以當教書先生。


燕歌:啊???


皇帝連年征伐,兩個皇子疏於管教,長子朱逸之痴痴獃獃,次子朱逸群頑劣不堪。


皇帝說,教不好這倆孩子,朕就弄死你。


燕歌誠惶誠恐,開始進宮教書。


第一天,燕歌教四書五經,朱逸之傻乎乎誦讀,朱逸群上躥下跳掀翻桌案。


皇帝皺眉說,你這百曉生教書的水平也一般嘛。


燕歌嚇得哆嗦,堆笑說:小人頭一次教書,還有些生疏,過幾天就好了。


皇帝笑著拍拍燕歌的肩膀,狹長的眼睛眯起來,裡面全是寒光。


當天夜裡,燕歌坐在殿前台階上悵然觀星,念起自己在江湖上左右逢源的日子,不禁悲從中來。


那時候,峨眉派的四姑娘還對自己表達過愛意,天山的白眉劍客也對自己讚歎有加。


奈何江湖淪喪,燕歌一肚子江湖秘辛,歷代掌故,都陪葬而去。


雲破月來,一個小腦袋忽然從殿旁鑽出來,嘿嘿瞅著燕歌發笑。


燕歌靈機一動,伸手招呼道:「二皇子,二皇子來來來,我有個秘密要跟你講。」


二皇子朱逸群眼珠子滴溜亂轉,終究還是好奇的湊了過來。


燕歌咧嘴一笑,有奸計得逞的意味。


三天後,皇帝視察,發現二皇子罕見的乖巧,大皇子雖然有些呆愣,目光卻也漸漸有神。


皇帝驚疑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燕歌笑嘻嘻說,我只是給他們講了幾個故事,不好好聽課,就不講故事的結局。


皇帝哈哈大笑,負手而去,饒了燕歌一條性命。


日子一天天過去,燕歌如履薄冰,在宮中教書講故事,每夜都會反思自己的故事會不會傳播反動思

想,觸及政治紅線,或者違背儒家核心價值觀,生怕一個不慎,便被皇帝亂刀砍死。


有時燕歌也會在夜半無人的時候,回想自己故事裡的那些人,他們都一一消失在江湖上,曾經的波瀾壯闊都再不可能見了。


好在燕歌慢慢發現,兩個孩子畢竟年幼,對自己竟然也有了那麼幾分敬畏。

燕歌覺著,有這幾分敬畏尊重,自己或許可以在這皇宮之中做點什麼。


某日皇帝前來考察,倆皇子情緒低落,問答之中雖無差錯,但看得皇帝很是鬱悶。


皇帝皺眉問:你倆怎麼了?


朱逸之悶頭不語,朱逸群唉聲嘆氣,幾經詢問之下,皇帝終於搞清了緣由。


那天朱逸群想去江湖浪蕩,微服私訪,問燕歌江湖在何方,有沒有正派魔教,俠女妖姬?


燕歌一本正經回答:陛下英明神武,早將這天下不穩定因素拔除,所謂江湖,只是黃紙堆中的往事而已。


於是倆皇子悶悶不樂,倆兒子悶悶不樂,老皇帝也就高興不起來。


老皇帝找到燕歌:你想死?


燕歌:……陛下我怎麼了?


皇帝想了半天,燕歌確實也沒說錯什麼,板起臉道:「都是因為你,朕的兩名皇子要出宮見什麼江湖,你如果不能擺平此事,朕定斬你。」


燕歌皺眉道:「辦法有是有,只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冷冷看著他。


燕歌硬著頭皮道:「讓兩個皇子出宮,去見所謂的江湖,他們就會發現宮外的江湖沒有大俠,也沒有姑娘,只有濫殺無辜的山賊跟風塵中五兩銀子一夜的妓女。」


皇帝道:「五兩銀子,這麼貴了?」


燕歌道:「……陛下您能不能搞清重點。」


皇帝咳了兩聲,一擺手道:「不行,他們要見江湖,帶不了幾個侍從,且不說宮外危險,就說他們十一二歲的年紀,怎麼能去妓院呢?」


燕歌深吸口氣,掰正話題道:「陛下,皇子們所見,未必一定得是真的啊。」


皇帝若有所思,最終一拍大腿,笑著說,好,就讓他們見見江湖,不然他們怎麼明白朕的雄才大略!


燕歌堆著笑,嘿嘿稱是。


這麼著,燕歌就跟倆皇子出了京城,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想在什麼地方演戲,什麼地方就會成為那個叫做江湖的戲台。


朱逸之端坐車中,目光閃亮,想著能碰上個老乞丐,告訴他拯救世界的重任即將落在他的肩上。朱逸群則跳脫得多,興緻勃勃,想的都是姑娘和小弟。


燕歌清了清嗓子,倆學生都安定下來。


「先生再給你們講個故事,派遣一路寂寞,也讓你們思量一些事情。」燕歌看著兩個皇子,認真說道:「那些事情關乎家國,你們得記好了,不管將來誰當皇帝,都要給出個答案。」


先生罕見的認真,倆少年對視一眼,肅然點頭。


「這故事其實也簡單,兩個門派相爭,其中一個門派完蛋了,只剩三名弟子殘存。在這三個人里,有一個人為了給師門復仇,投奔敵營,卧薪嘗膽,為了打消敵營老大的懷疑,他出手殺了自己的同門兄弟。」


朱逸之屏住呼吸,朱逸群眼睛瞪得溜圓。


燕歌沒有繼續講下去,車廂外突然響起陣陣馬蹄聲,在京城城外三十里的曠野上,江湖這個戲台搭建完成。


倆皇子驚呼陣陣,看見「馬匪」殺人越貨,侍衛們浴血搏殺,最後還是錦衣衛除暴安良,終於將這伙馬匪一網成擒。


按理說,劇情發展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兩個孩子心驚膽戰,屢屢抬眼望向教書先生。


燕歌沒有低頭,仍舊掀著車簾,目光望向遠方。


天山有雪,遠方有劍。


一個白眉劍客,一掠數丈,如驚鴻而來。


落在兩個皇子眼中,只見到一個凶神惡煞的壞人,殺得遍地屍體,停在馬車之前。


其實在燕歌眼中,白眉劍客一點都不兇惡,反而很落魄,當年整個門派都把他當天之驕子,如今全天山只剩下他一個人。


白眉見到燕歌,落魄的神色間終於有了一絲寬慰,但是重見江湖老友,未必是件幸事。


燕歌嘆了口氣說,白眉,對不起。


白眉一怔,不明所以。


燕歌一出手,靴間匕首已刺進白眉肋下。


燕歌說:「對不起,我現在是他們的先生。」


白眉大怒,拔劍,拼盡全力斬向車廂。


奈何以燕歌對白眉的了解,早已抱著兩個孩子竄上了快馬,揚鞭絕塵,飛速趕向京城。


背後是急掠的白眉,燕歌那一刀傷了白眉肺腑,輕功施展不開,終究還是沒能追上。


燕歌吐出一口血。


燕歌吐出好幾口血。


倆孩子想起自己先生並不會武功,剛才千鈞一髮,能躲開白眉怒急的一劍實屬不易,但劍氣波及,自家先生抱著倆人,必是躲不開的。


朱逸群手快,撕拉一聲扯開燕歌的衣服,背後劍氣縱橫,儘是血痕。


朱逸之抿著嘴,一言不發快馬加鞭,在城外驛站中放出信鴿,傳信皇宮。


燕歌看著這倆孩子,笑得頗有幾分欣慰。


回宮的時候,燕歌已經昏迷過去,聽說兩個皇子力陳先生冒死相救,該當有功。


皇帝看著昏迷的燕歌和他背後的傷痕,揮揮手,叫來御醫好生照料,卻又絕口不提封賞。


「你們知不知道,這次的刺客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帝看著這兩個兒子,決定親自給他們上一課。


兩個皇子心有餘悸,搖頭表示不太清楚。


皇帝嘆氣說,這是一個套路。


燕歌讓皇帝或者皇子出宮,白眉劍客孤零零跟上,必要時刻就會出劍綁人,能逼朝廷放過剩下的江湖中人。


門派已亡,遊俠未死,遊俠不死絕,這場戰爭就永不會停歇。


而越是剩下的遊俠,武功就越強,心智就越高。


比如白眉劍客這一劍,所有的侍衛,趕來的錦衣衛和湊場的馬賊,統統抵擋不住。


劍光縱橫,一閃即逝。


又比如委身皇帝的峨眉四姑娘,倘若沒有她在宮中,沒有人會在燕歌和白眉劍客之間傳信。


卧薪嘗膽,一擊即中。


只是四姑娘忘了,後宮之內勾心鬥角,她的動作能瞞過皇帝,卻瞞不過諸位娘娘。


「現在……你們還覺得這位先生有功么?」


兩位皇子沉默下來,空氣里滿是難言的寂靜。


燕歌被關在一個單獨的房間里,好吃好喝,兩個皇子偶爾還會去探望他。


有時候,朱逸之會帶一壺新茶,問燕歌當年為什麼會救他們。


燕歌總是笑笑說,我是你們的先生,又是個江湖中人,既然我活了下來,就不能白白的活著,江湖

中人重俠義,怎麼可以綁人家的孩子,這一課你要牢牢記住。


朱逸之恭敬施禮,緩緩退下。


有時候,朱逸群會帶一壇老酒,問燕歌當年的故事到底有什麼樣的結局。


燕歌想了想,才想起是馬車上講的故事。


燕歌笑道:「能有什麼結局,那個人連自己的同門兄弟都可以殺,敵營大佬怎麼會不相信他?只是敵營大佬那麼信他,他到底要不要復仇,這是信義與忠義的問題。」


朱逸群似笑非笑道:「先生選了信義,這是要教給我們的一課?」


燕歌微笑不語。


在朱逸群即將離去的時候,燕歌告訴他,其實這一課還沒有上完,下課的時候你們會清楚的。


下課的那一天來得很突然,那是冊立太子的慶典上,老皇帝極力要求燕歌出席。


席間,老皇帝命人告訴燕歌,只要他承認錯誤,承認江湖就是當年做戲出來的那個模樣,他就仍然還是太子少師。


燕歌微笑起身,敬了皇帝一杯酒。


燕歌說,臣有罪,臣知錯。


皇帝哈哈大笑,當即飲盡杯中之酒。


酒中有毒,燕歌與老皇帝同時變得嘴唇烏青,口鼻滲血。


皇帝倉皇起身,指著燕歌驚怒道:「你,是你下的毒?!」


「陛下當年問過小人是否會武功,是否會陣法,忘記問小人是否會配毒了。」燕歌的聲音仍舊很鎮定,一點都不像當年剛剛進宮的時候。


皇帝驚恐道:「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你從進宮開始就是為了江湖人,對不對?」


「不……當時小人真的只想活命,只是講過那麼多江湖故事,忽然對那些人很想念,覺得自己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有些無聊。」燕歌嘆了口氣道,「那時候,四姑娘來找我,我便同意了。」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讓白眉擄走我們?」朱逸之忽然開口,頗有些被欺騙的憤懣。


燕歌扭頭,笑著望向自己的兩個學生。


朱逸之悲傷而又沉痛,朱逸群興奮而又失望。


「先生教你們的,都沒有說謊,我不讓白眉綁你們,是江湖之道。但恩仇必報,也是江湖之道,陛下濫殺無辜,徒增流血,不殺他,難平我心中蒼涼。」


四面刀斧手已紛紛圍來,老皇帝還在喝罵些什麼,燕歌已經聽不清了。


他只是笑望著兩個皇子,又像見到了他們十一歲的時光。


「先生沒什麼可教你們的,只教一課江湖,你們……畢業了……」


砰然一聲響,燕歌七竅流血,重重倒在玉石砌成的台階上。


「先生!」


兩個聲音齊刷刷喊出,還不等兩個皇子奔前,不遠處又是一聲慘嚎,獅子座的皇帝龍駕歸天。


江湖事,江湖了。

腦洞故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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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

幾年前寫的中長篇,連載,故事是已經寫完的,不定時更新。

1.

王懷安在朱雀街上看到海捕文書時,開始考慮是繼續留在長安城尋找無雙,還是趕緊回客棧收拾細軟走人。

當初誰能料到,這一介書生會成為皇榜緝捕的逃犯。

三個月前,王懷安隻身一人千里迢迢去往長安城,只為尋找無雙。依父親之言,他變賣祖產,拿了些銀兩買了一匹白馬,置辦了幾套新衣裳,弄到了一個精緻的匣子放母親留下的首飾,這些首飾是要給無雙的,好賴是個心意。

一切收拾妥當後,他先在老家花了半個多月來研習騎術,主要摸索怎麼讓馬掉頭轉彎。

這白馬金玉其外。高大結實,通體雪白,毛髮服順。

只是恃才傲物,桀驁不馴,對困難視而不見。一丈多高的大土坡,向來一躍而過,能直走,絕不拐彎,不能直走,便呆立不動,怒視不可逾越的障礙,若是騎在馬上,任你如何拉韁繩都沒用。

王懷安想出個法子,先餓了那白馬幾日,爾後捧來幾捆乾草,立於馬前。

「左轉。」王懷安邊喊邊向左手邊扔了一捆乾草。

白馬呼嚕嚕的喘著氣,慢慢向乾草堆走去。

有戲!王懷安又興匆匆跑到它面前喊:「右轉。」然後往右手邊扔了一捆乾草。就這樣反覆練了半個月,這匹白馬終於學會掉頭轉彎,並且是聲控的。

大功告成,王懷安一時興起,給馬取了名,就叫小白。

終於可以出發,臨行前,他和鎮里的張三,狗賴子道過別。又到父母墳前上了柱香。

張三已經娶了媳婦,他很不解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日後必定生厭女人跑那麼遠。

狗賴子則認為像懷安這樣的有才華的年輕人就是應該去長安城發展。

王懷安也不知如何解釋,父親彌留之際讓他到長安娶無雙過門。對他來說這不僅是找個媳婦,更是找個唯一的親人。

找到之前,暫時只能和小白相依為命。可小白一開始就沒讓他好過,上馬前,王懷安先牽著小白調準了方向,可遇到第一個彎,他的口令就不好使,他說:「左轉。」小白卻往右去。懷安這才想起來,當時自己面對著小白扔的乾草,方嚮應該相反。

想把這口令改回來,至少得一個月。王懷安想,罷了,就這樣。權當它是一匹叛逆的野馬吧!

王懷安適應了口令指揮著小白走了一道,出鎮時已是黃昏。

得在黑的見不到五指之前趕到一家客棧投宿。王懷安想,主要是應該雇個江湖人士來隨行,他擔心自己在路上出了事,那無雙不是得守寡。

張三說過:江湖這兩個字是很講究的,先說這江河湖海有大有小,大俠客有大江湖,小混混有小江湖。再說江湖是用來漂的,一葉孤舟,浪跡天涯。因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日子若是太過安穩,老在一個地方呆著,就不能算是江湖人士。

譬如說,少林那些個成日在寺里參禪念經的老和尚,出口說老衲是江湖人士,聽起來就有些不妥,只能說是武林中人。

江湖和武林是不同的,這些,王懷安日後便會明白。

張三就告誡他:「雖說如今天下太平,可長安城離咱們這可不是一日兩日的路程,難免遇上山賊土匪,最怕的是讓不正經江湖人士給劫了,最好是找一個正經的江胡人士隨行啊。」

王懷安自小學的是吟詩作論,對那幫江湖人士毫無了解。便問:「江湖人士都長什麼樣,哪裡找?」

張三邊幫媳婦搗衣邊說:「長什麼樣倒不一定,但是身上肯定是拿著殺人器具,大刀,寶劍,流星錘,打狗棒,索命鞭,斧鉞鉤叉,無所不有,都能要人命,這些人可都是不要命的。居無定所,一般在客棧逗留,想當年,龍門客棧……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那憑什麼找他們隨行啊?」

「花錢啊!像你這麼遠的路程,找初入江湖的給二十兩就行,混的時間長一些的給四十兩,主要是這些人和路上賊匪已經混的臉熟,比較好說話。再厲害些的差不多都得六十兩以上,能拿到這個價,功夫都不錯,信譽也好些。對了,這些都要包吃住的。」

「命都不要,還要錢?」

「錢說沒就沒,命是說沒就沒的嗎?大多數跑江湖的都是賭運氣,沒真本事。所以啊!你要貨比三家,還要會殺價,知道嗎?」張三說完,把洗好的衣服往木桶扔去。

「知道了,知道了。」王懷安應著,心想娶了媳婦兒的男人是不是就會變的啰嗦。

或許是因為張三的媳婦兒是個壯碩的殺豬婆的緣故,自己的無雙應該十分小巧玲瓏,不過那時候無雙不過五歲,自己也不過七歲!十餘年不見,也不知變成了什麼模樣。王懷安想到這裡,迷茫了一陣,繼而暗下決心,無論無雙變成什麼樣,現在是人是妖,自己都要娶她過門。

趕了幾個時辰的路,雖然皓月當空,但王懷安仍舊愁夜路難行,他翻過一座山坡,終於見到了一家客棧,孤零零的矗立在荒野上。

下馬走近一看,四個大字:江湖客棧

這裡總不會錯了吧。

跑堂的連忙迎了出來問道:「客官,你可是要住宿?」

「恩。」王懷安點點頭,將小白交給了跑堂,囑咐說:「一定要將馬頭朝牆,不然怕它掙脫了韁繩。」

「好嘞!客官您裡邊請,想必您這定是匹性子烈的寶馬。」

「一般一般,它叫小白。」王懷安應著進了屋,四座人不少,卻沒見到什麼刀劍。

客棧裡頭燈光昏暗,使人平生困意。王懷安走到掌柜面要了間房,跑堂的正要領他上樓。他卻又回過頭問掌柜說:

「敢問你這裡可有跑江湖的?」

一時語驚四座,半數的正吃菜喝酒的客人瞬間從各種稀奇古怪的位置抽出各種兵刃,個個怒目圓睜的盯著王懷安。

果然江湖人士,深藏不露?王懷安想,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得罪了諸位,如果是,這下不得千刀萬剮了。

2.

怒目圓睜是無需過多鑽研的江湖技藝之一,簡單實用,不可或缺。當然,如果眼睛小,可以改為斜睨,效果是一樣樣的。畢竟眼神嚇到一個,敵人就少一個。

「這些王八蛋就是了。」女掌柜環指一圈,罵道,「趕緊把那些破爛收起來,別影響老娘做生意。」

四座的江湖人士急忙收起傢伙,卻仍舊對王懷安怒目圓睜。

「一幫好吃懶做的王八蛋。」掌柜又說,「生意來了看不出來么?」

見女掌柜如此態度,王懷安才敢直視他們。

在座的這些人吧!光從長相來說,都太普通,按照張三所說,天賦異稟的江湖之人相貌理當異於常人,可是這些人不僅長相普通,連衣著都幾乎無異,眼神也十分雷同。

這王懷安覺的這幫人多少有些靠不住。還是多打聽打聽再做打算。

就在此時恰巧一個粗壯的大漢正沿著樓梯下來。

一張大黑臉,鼻翼朝天,雙目大如牛瞳,腰間別兩把殺豬刀。

王懷安只一眼便覺此人異於常人,他想:「世上竟有如此相貌醜陋之人!」

「朱爺,這麼晚了您還不睡啊!」跑堂說道。

「不困。」大漢說,「下樓喝口酒。」

王懷安和漢子擦肩而過,一股臭汗味迎面襲來。此人估計有些日子沒洗澡了,身上得養著不少活物吧!那兩把殺豬刀,隨意往身上一抹,就算是下了毒了。

「夥計,我打聽個事,你這的江湖俠客,有沒有名號響亮的?」王懷安同跑堂上了樓進了屋順帶便問。

「有兩位豪傑,一位便是樓道碰上那位朱打下,他在這呆了有一段時間了。還有一個江湖人稱鬼算盤。昨兒個才住進來。」

「倘若我想找他們隨我去長安,得花多少銀兩。」

跑堂湊近了悄聲說:「客官您是個明白人,樓下那些人雇不得,全是江湖培訓班出來的,光學會睜著大眼睛盯人,一人發一把兵器,三十兩銀子包教包會。請高手自然貴些,你還是找朱老九靠譜,一趟不過八十兩,況且他原先就是長安人。鬼算盤都是兩百兩起價。」

王懷安心中有了數,賞了跑堂些碎銀。

看到跑堂出去,王懷安走到床頭,解開了包裹,點著銀子盤算起來。

「這一百兩,就當路費了。這些就置辦些彩禮。剩下的用來在長安買個住處,也不知道長安地價貴不貴。鬼算盤太貴了,還是請朱老九好了。」

夜裡,王懷安緊緊抱著包裹,如何也睡不踏實。次日大早,他匆匆下樓,招呼跑堂去請朱老九起來商量個事。

王懷安坐下喝一盞茶的功夫,朱老九才到。

「小兄弟,你找我何事?」朱老九張口就問。

「坐坐,聽我說。」

朱老九坐下,又一陣臭味。

「我想請你與我同去長安。給你這個價你看行么?」王懷安伸出四個手指。

「少了。」

「不少。」

「少了少了。」

「不少不少。」

朱老九耷拉著臉,四下望了望,看沒什麼人,湊過去說:「給這個價可以,可是和別人說必須是這個價。」說完,伸出整個左手掌,又亮出了右手的大拇指。

六個手指的指甲縫黑乎乎的,在王懷安眼前晃來晃去,令他反胃。

「你要是能先去洗個澡,我就出你要的價。」

朱老九長嘆一聲道:「踏入江湖以來,唯一的嗜好就是撓癢,不洗撓的多痛快。不容易啊!為了掙錢,連這小小的享受都要被剝奪。」

「你洗了照樣能撓。」

「不能撓。」

「能撓。」

「不癢怎麼撓,」

「該怎麼撓就怎麼撓。」

「那就流於形式了。」

「你不想賺這錢就算了。」

朱老六又是嘆氣,站起問跑堂:「澡堂在哪?」

有幾個小錢,連江湖俠客都這麼好欺負,王懷安一時感到得意洋洋。

按說王懷安屬於文人,文人最怕的就是不講道理,因為文人除去講道理百無一用,可是能不講道理還不被欺負,那文人也不會想去講道理,因為講道理很麻煩。花點錢不講道理還能欺負別人,那就更不講道理了,這是很沒道理的道理。

時至夏末,朱老九在澡堂把心情洗的很凌亂。江湖俠客們總算陸續餓醒了,三三兩兩的坐在王懷安的周圍。

女掌柜撥弄撥弄算盤,又罵:「你們這些個不要臉的,來了老娘這就點東西吃。別他媽占著客棧不拉屎。」

罵完她覺得的不對,改道:「別他媽占著茅坑不吃東西,你們不吃別人還吃呢。」

看著她都罵急了,俠客還是懶洋洋,隨意點了兩茶水,一個大餅,坐著就不動了,因為他們沒錢。

日光從窗縫裡照進來,滑過浮塵顆粒,落到這一張張臉上,臉上帶著這個朝代烙印的落寞。

這是多麼二逼的朝代啊!餓又餓不死,活又活不好。騎不起好馬,住不上大宅。姑娘呢!模樣還可以的在富紳地主家裡坐著,姿色上成的在官府後院躺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則在後宮裡互攻計。

江湖俠客們就這麼頹著,心中僅剩一片江湖。

而王懷安,心中僅剩無雙。他默默凝視周圍惹人慵懶的空氣,越發思念起無雙,但他只記的一張下巴尖尖的白嫩小臉,還有總愛耍無賴撅著的紅撲撲小嘴,無雙總是身穿小小的深衣,粉色長袖又寬又長。

他突然很急切。

「都收拾好了,吃個午飯再走吧!」洗完澡的朱老九打斷了王懷安的神思。

「不吃午飯了,走,馬上就走,現在就走,立刻就走。」

朱老九當下的反應是,你也太急了吧!但是已經收了定金,為了體現服務好,大哥您也太急了吧。朱老九這行業里混的久,孫子裝的很熟練。

王懷安說:「別了,你還是叫我小兄弟吧,不會少給你錢的。」

「這也行,不過小兄弟,我早上起來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光洗澡了。」

王懷安這正跟掌柜結著帳,聽朱老九的話,忽然覺得「小兄弟」也不順耳。好賴現在也是一僱主,怎麼能被自己雇的人叫小兄弟呢?

「不能叫我小兄弟了,你叫我…….老大吧!」

朱老九連忙應聲說:「行行,可是老大,我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你現在就急著走啊。」

「帶點燒餅路上吃吧。」

朱老九點點頭,當下點了八個燒餅。然後喊道:「老大,你在外面等會兒,我就來。」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這一幕映入在座江湖人士的眼裡,都心裡都嫉妒朱老九又要掙著錢了,卻紛紛交頭接耳,說朱老九的言行丟了江湖人的顏面,為了錢什麼沒皮沒臉的事都乾的出來,根本就是江湖中道德淪喪的典型嘛。

有個年紀稍大的尖著道:「他朱老九以前就是個臭殺豬的,所以才這麼下賤。你看朝廷的人轉行混江湖就不是這副得性,很威嚴的嘛!所以說你們年輕人混江湖要明是非,知廉恥。」

朱老九可沒工夫聽這些,趁著烙餅的時間上樓將衣物隨意揉作一團包好,及下樓,剛好趕上取烙餅,心想還好,應該沒讓小兄弟等太久。

正是惠風和暢的好天氣,王懷安迎風站著,荒野蒼翠,天藍的發紫,漂的是白雲,卻泛著黃光。他正拿小白消遣,連續喊了十來個左轉,然後看著它在那裡轉圈。

好在朱老九趕出來解救了小白,他從馬棚牽出自己的馬,一匹棕色的廋馬,幾顆大牙歪歪扭扭,排骨清楚可鑒,頭頂上的鬃毛稀稀疏疏,一瞧便知是一匹老馬。

這馬吸引了懷安的注意,就忘了叫小白轉圈了。

「二手的,便宜。」朱老九說,「老大,出發吧。」

懷安點點頭,調整了一下小白的方向,兩人都上了馬,朝著荒野遠處的地平線前進,背後傳來店小二的叫喚:「二位客官慢走。」

剛說完,王懷安輕拍馬屁,小白就撒開了沖了出去,荒原上的小灌木全都不在話下,盡在胯下,就像是彈弓打出去的石子一般。朱老九的老馬在後頭使勁了吃奶的力氣,還是落下一大截。

他真沒見過誰能騎這麼快的馬。他仔細端詳著王懷安,就這等文弱的白面書生,騎著這般快馬,完了卻還氣定神閑。懷安的輕快遛著馬,微風鼓脹起他的衣袖,長發往後盪去,竟有一派遊俠氣質。當然,氣質並非本質。

「老大,就您這般跑法,上了驛道,不用半月就到就到長安了。」

「那從這上驛道多長時間?」

朱老九端了端自己的兩把殺豬刀,說馬上就到。然後使勁踹了腳勾著頭的老馬。

這時,前方一陣滾雷似的馬蹄聲,夾雜著人群的叫嚷,亂糟糟鬧哄哄。

「武當,武當。啊!這麼多,怎麼跑出來了。」朱老九像見著動物的小孩一樣興奮的喊起來。

」王懷安轉頭便望見一堆白袍在不遠處飛馳,揚起沙塵,遲遲不落。定睛一看,驛道上騎馬的人不下半百,心想,這群穿白袍的就是武當派了,他們不嫌洗衣服麻煩么?

雖說讀書人離江湖武林甚遠,但是少林武當這樣的武學正宗名門正派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人口相傳,人云亦云,冒出許多絕世高人。不說少林武當,這幾十年江湖上冒出的門派不可計數,自群雄割據,天下紛亂的時代結束之後,江山已定,男性的熱血業已無處安放,迫於無奈,只好將之灑在江湖武林。

但是這些幫派都悄悄興起,又悄悄消失,就像從未出現一般,只有少林武當永遠屹立不倒,正因如此,能進少林武當,是無數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說明,搞組織這事不是肯吃苦,能賣力,有激情就可以的成功的,重要的是要有指導思想。

「是群武當弟子,老大,跟不跟?說不定能看見打群架。」朱老九問道,「上百人拿著劍互相胡刺,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的。」

少林難出寺,武當少下山。朱老九覺得,一下看見這麼多的武當弟子,說不定近日傳言江湖中有大事是真事呢。

這話是慫恿王懷安的。

大多時候,正派爭鬥,都是一群人中派出幾個比比拳腳劍法。

大概分這幾種情況:

a 一劍抵住對手喉嚨,你認不認輸,不認就是死,自然認了,都認輸了那就散了,散會。

b 不小心割了對方不算要害的位置,比如屁股,救人要緊,被割的同門為了拯救屁股只好放棄了與對手群架的機會,結了仇怨,下回再算,依舊散會。

c 真的一不小心擊中對手要害,弄死了人,大家礙於面子,只好群架。很顯然,這樣不小心的人事後是要受對手記恨和本門譴責的,傻瓜才幹這麼費力不討好的事呢。

因而正派爭鬥大都很和諧。生命第一,其他的第二。

王懷安好奇卻又猶豫,他是要去找無雙的,便問:「跟著他們是去長安的方向么?」

朱老九連忙說當然是,往西是長安,武當從東邊——話還沒完,只聽王懷安大喊了一聲「右轉。」小白便左轉朝向西邊。

「那好,追。」王懷安這下用力拍了拍小白,瞬間消失在老馬身旁,向武當弟子追去。

朱老九連忙跟上,這群武當弟子遠看像是一片雲,幸好還在視野之內。朱老九的追求是做一個江湖名人,當然不願錯過任何江湖大事甚至江湖瑣事,但他追的就像他的馬一樣慢。

他踹老馬的肚子出氣,第一次嫌棄他不夠快。看著小兄弟已在遠處,不由著急起來,忽然,心又冒出一個念頭,頓時慌了,對著老馬是又踢又扯,拉長了脖子喊:

「老大,可別跑太快,到他們前頭去了,要得罪人的。」

可是懷安聽不見。

「老大,快停下。」朱老九脖子拉的更長了,兩顆大眼比平日更渾圓駭人。

此時此刻,他恨不得自己下馬跑,可老馬雖然不快,自己卻比老馬更慢。

3.

世間許多人以為,自己並非沒有才能,只是不想發揮而已。看到別人跑在自己前頭,覺的自己使使勁就追上了,到了緊要關頭,才發現自己沒勁。再固執些,反而說生活沒勁,沒什麼好追。

朱老九對他的老馬就抱著這種態度,往常,他並不覺的自己的馬跑的多慢,想快也能快,只是沒什麼必要。現在看著王懷安與自己漸行漸遠,他焦躁不安。

依他所聞的江湖傳言,武當弟子都很囂張跋扈。名門正派都有高人一等的感覺,但是少林弟子講一切皆為虛妄,不便表現出來。

若王懷安的馬跑的比那堆白袍快,在朱老九看來就是明目張胆藐視權威,免不了要遭殃。

實際上,他多慮了。

王懷安只在他的視野里消失了一會兒,準確來說,是在武當派捲起的沙塵之中消失了一會兒。朱老九往前趕了幾步,看見一個灰影在前方不動。再近一些,才欣喜的看清是懷安。

王懷安正在抓頭皮上的細沙粒,嘴上不住的噴沙。見到朱老九趕來來,他連忙埋怨:「你出的是什麼鬼主意。」

看著王懷安一身沙塵,朱老九弱弱的說:「老大,這可不能怪我啊,你跑的太快了。」

王懷安看著朱老九,拍了拍長袍說:「算了算了,老朱啊!我去長安是有大事要辦的,生死攸關你懂么?晚到一步,影響就很大。所以在路上,我們不能被瑣事纏身。」他裝作一本正經,煞有介事。

朱老九點點頭,覺得很餓,拿出別在腰間的大餅咬了一口。

一路跟進,不知不覺太陽滑到了西邊,正要投向地平線的懷抱,臨走時放出萬丈金光。驛道上視野遼闊,雖說沙塵本是灰色的,此時看著卻如同大漠黃沙,一段城牆在驛道前方赫然出現。

朱老九吃著最後一個大餅,說:「老大,我看武當是要進城了,前面是窯城。」

他們尾隨武當進了城,因為隔了一段路程,也沒看到武當住進那家客棧,疲倦打倒了好奇,他們牽著馬,在街上尋找住處。和城外的荒蕪不一樣,城裡街道種著許多杏樹,樹枝凌亂交錯,但是開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結著青圓的果子。除了杏樹,窯城裡的女人也很多,她們身著襦裙,披帛持扇,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鳥雀一般對過往的行人叫喚著:「客官,不進來耍耍?」

由於長裙不便露腿,她們便把對襟襦衣中間露出的抹胸發揮到極致,一個比一個拉的低,一個勒的比一個緊,如何也擠不出溝的,乾脆不穿抹胸,比的就是坦蕩。

如果王懷安知識淵博一點,就會理解這裡為何叫窯城。他很討厭這些女人,因為是站街的都漂亮不到哪去。

朱老九領著王懷安擠過過這些臉上掉粉的女人,到了街角的一家客棧。

「老大,咱們該吃飯了吧。你我來兩碗酒?」朱老九問。

兩人坐定吃飯,王懷偏偏不要酒,要了一壺茶。朱老九隻好自己掏腰包要了壺酒,他心裡覺的這小兄弟不好相處,一個人喝著悶酒。王懷安也奇怪,自己向來待人和善,為何對朱老九卻客氣不起來。兩人相對無語,一陣沉寂,很是尷尬。

也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談話,隱約提起武當二字,兩人又不約而同的豎起了耳朵。

「我說武當是假道學,你看,這剛進城,就包下了最大的妓院。」一個粗嗓門的聲音說道。「還把客人都趕出來了,原來是集體下山嫖啊。」

可馬上有個人斯文的聲音說:「你不懂,他們把歌妓也給趕出來了,特意來清除我們這的不正之風的。」

那粗嗓們不服,回應道:「不可能,要清就他娘的全清了,怎麼會就清一個。」

斯文人說:「沒文化,這叫殺雞儆猴,孫子兵法讀過么?這好像是第八計吧。」

王懷安一下疑惑了,明明不記得有這麼一計,可聽他一說,又覺的有。

「你們都不懂。」突然有個沙啞滄桑的聲音傳來,朱老九忍不住回頭一看,是個白鬍黑眉的老者。

老者接著說:「武當派向來囂張,想睡個好覺,就把歌妓趕出來了,芳香樓的床畢竟比較軟。」

粗嗓門的罵道:「真他娘浪費,包了妓院不睡姑娘,那還睡個屁!」

斯文人則問:「那武當千里迢迢到窯城就為睡個覺么。」

「倒也不是,路過這裡而已,武當這次想必是為了四象劍下的山。這消息傳出倒有些時候了,可是江湖中人知道的卻不多。」

老者感到聽眾漸多,故意頓了頓,氣定神閑。接著說:「這四像劍共有四把,分別號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本來是藏於皇宮,前些時間被刺客所盜。朝廷頒布告示,哪個門派能尋回四象劍,便可以算是名門正派,其餘門派皆在其下,武當少林也不例外。想那少林武當自負許久,也到時候換人了。」

「那無門無派的拿到了呢?」一個持刀青年說。

「拿的到,保的住么?」老者說,「這等江湖大事,若要從中得利,還是找個門派進了得了,武當少林難進,那就找個有實力的,就別再江湖上胡混了。依老夫愚見,百毒門就不錯嘛。」

「呸!你個糟老頭,不懂就別在這瞎說。百毒門這種歪門邪道,請老子進老子還不進呢?」持刀的青年罵道,大夥聽到「胡混」和「百毒門」後都有些神情不悅,覺的那青年要是要揍老頭,自己肯定要過去幫忙的,管你幾歲呢,說了我們不愛聽的話,那你就是公敵。

老者笑說:「就你這德性,百毒門未必肯收啊!」

就在這時,那青年忽然就拔起了刀向老者衝去,眼看老者命懸一線,王懷安大喊道:「別」但這話似入水的一粒細沙,沒激起一點反應。

沒等王懷安看清楚,那青年已經被點住了。

老者從眾人中走過,看了王懷安一眼,便悠然離開。那青年臉上扭曲,怪叫道:癢啊!好癢。誰來幫我撓撓啊。

眾人沒有一個敢碰他,和你同仇敵愾的人,並不等同於是你的同伴,關鍵時候,連個癢都不會幫你撓。

朱老九按住王懷安的手說:「老大,別惹事,咱們趕快吃完飯上去睡覺。」

掌柜倒是看慣了這種事,淡定的吩咐夥計:「礙事,把他抬出去。扔遠點。」

兩個夥計扛起青年就走,眾人都將腦袋緊挨著桌面,避開青年攥著的刀。青年全身奇癢難耐,又知求撓無用,就改口罵大夥不講江湖道義,進而罵大夥生了娃娃沒屁眼,言語之粗鄙,不堪入耳。

等到群眾的心緒平復,朱老九才鬆開王懷安的手。繼而伸長了粗脖子,大眼放光,壓底聲音說:「老大,你知道剛才那老頭是誰么?」

「誰呀?」王懷安低頭用長袖擦了擦油膩膩的手背,漫不經心問道。

「我猜他是百毒門的高手西毒黑眉老,大家說他頭髮鬍子都白了,就是眉毛越長越黑。你看剛才那老頭像吧!速度又快,再說現在能有幾個人懂點穴。」

「聽你這麼說是個大人物啊!可江湖之大,能讓你碰上?」

「剛才我看見那老頭點完了穴,手指往那青年鼻底一抹,那青年才癢啊癢啊癢啊癢的。」朱老九一邊說一邊渾身發癢似的扭著粗壯的身軀,「你知道手上抹了什麼嗎?那肯定是江湖中流傳的百毒門的伐客油,我以前就想有一瓶,這樣就可以就算天天洗澡也可以享受撓癢的樂趣了。」

看著老朱,王懷安既想笑又想皺眉頭,表情很彆扭的說:「彆扭了,吃飯。」

朱老九坐直了,繼續嘀咕:「不過我還得有百毒門的解藥達客寧,不然皮都撓沒了。」

吃罷東西,兩人就讓夥計領著上客房。這會兒朱老九是酒足飯飽想睡覺,王懷安是茶餘飯後想聊天。但他又不知道和朱老九聊什麼,朱老九喝的有些迷糊,靴子都不脫就往床上一趴,也不知睡是沒睡。

「那老頭真是武林高手,你怎麼看出來的?」

朱老九醉醺醺道:「當然是看他是黑眉毛白頭髮才認得出他是誰咯!在江湖混,想要有名氣,樣子很重要。長的要好記,要麼是大耳朵,歪鼻子,獨眼龍。有時候長的怪的,功夫一般名氣卻很響。」然後他舉了一個江湖名人:鳳姐,嘴很大,張的像蛤蟆。大家對她都過目不忘,因為她不僅嘴大,還老用她的大嘴說,要嫁給武當英俊的金直恩。大家就笑,笑著笑著就記住了。

王懷安沒聽說過鳳姐,他覺的朱老九就長的蠻怪。他盯燭光,也不知何時就睡著了,一夜無事,但是夢裡不知為何刀光劍影,令人惶惶不安。

王懷安自己感覺沒睡多久,就被一陣霍霍的磨刀聲吵著了。

天光微亮,睡眼惺忪,他定睛一看,抱怨道:「老朱,你真是叫人不得安生啊!大早上的磨什麼刀啊!」

朱老九收起磨刀石,憨笑說:「老大,以前早上殺豬留的習慣。不磨心裡不踏實。」

這話讓懷安感覺自己像待宰的豬,連忙起來。

不多時,兩人吃罷早飯。牽著上小白老馬,又上路了。清晨有些冷意,站街的女人少了許多,他們繞過一條街,看見了昨天被抬出去的青年瀟洒的持著刀像泥塑一樣杵在街邊,嘴裡塞著某位姑娘的一團抹胸。再往前走,便到了最繁華的地段,全城最大的妓院芳香樓就在那裡,金字招牌一條街外都能看見。

他倆路過芳香樓,果然看見門口站著幾個武當弟子。

再往前幾步,才發現前面的路堵死了,一群形形色色的人不知道在圍觀什麼?

朱老九連忙扒開這些人往前湊,驚呼道:「啊,寶馬!」

原來是武當呂四爺的座騎,呂四爺是武當七俠之一,有名的紈絝子弟,本是當朝宰相外甥,打小就擅長舞刀弄槍,欺男霸女,順理成章的進了武當。

王懷安也扯著小白往裡擠,擠到一半就聽見一個人說:「本來想買匹馬的,不買了,買匹破馬,大家一看就知道我窮,不丟人了。」

當他把剩下的一半擠完,也驚呼道:「啊,寶馬!」

只見被包圍在中間的寶馬氣宇軒昂的站立著,時不時甩甩鬃毛,好似窯城名妓。無論是名馬名妓,都是要有資本的,這馬兩丈高的身材,一身泛著柔光的金栗色的毛髮,好似絲綢一般,連牙齒都不似常馬,整齊潔白,這馬像是知道自己牙齒好看,沖著群眾咧咧嘴,露出名人般的微笑。

群眾驚呼不斷,議論不停。

「天啦,這武當得貪多少錢,才買的起這馬啊!」一個尖嘴猴腮的婦人說,「以後我再不去廟裡頭上香了。」

「這馬估計是從波斯買的,要麼就是混血的雜種,我朝的馬生不出這種崽。」有位持扇的文人篤定的說。

王懷安回頭看看小白,還真是相形見絀。

「我看也不是什麼好馬。」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個聲音,王懷安尋聲望去,看到一個身著綾羅綢緞的大胖子。群眾都向他望去,盼著他多說點什麼,來填補自己心中不平。

大胖子不負眾望,挺著肚子走上前去,指著馬的屁股說:「看屁股就知道不是匹好馬。」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看屁股就知道不是好馬,但群眾普遍表示贊成。朱老九牽著老馬,繞到寶馬的屁股後面,仔細觀察,琢磨其中的門道。

大胖子繼而說道:「據我所知,只要是上等的寶馬,毛髮是燒不著的,不信你們可以拔一根回去燒燒看。

忽然,群眾間一片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大家按捺不住心中邪惡的小火苗,一擁而上,伸長了爪子,哪裡是只拔一根嘛?個個都狠自己的手太小,左手揪了一簇,右手趕緊再揪一簇。

寶馬疼痛難耐,騰起後蹄向後踹去。朱老九正在馬屁股後頭彎著腰,見馬蹄撲面而來,順手就出腰間的兩把殺豬刀,用刀柄借開蹄勁,正因為是殺豬多年順了手,順勢刮下了一腿馬毛。

「你們幹什麼?」武當弟子沖了過來,立馬拔劍大喊。

群眾驚慌四散,拋毛尖叫,瞬間就不見人影。剩下王懷安和朱老九不知所以的傻在那裡,世間頓時一片寂靜。

趕來的武當弟子將兩人三馬一團圍住,滿是杏樹的街道上輕拂著的微風,栗紅色馬毛在天空中輕舞飛揚。

按照常理,大人物總是最後出場,等到第二波武當弟子將一團圍住變成團團圍住之後,為首的呂四爺才從人縫中走來。

那寶馬趕緊楚楚可憐的與主人對視一眼,主人頃刻火冒三丈。

咬牙切齒的指著懷安喊:「你丫敢拔我的毛,我他媽要你的命。」

4.

王懷安腦子暫時是空白的,假如你哼著小曲在路上走著,忽然掉坑裡了,就能體會他的感受。

朱老九看著自己殺豬刀上沾著的馬毛,心跳快的有點喘不上氣,他想:「這下完蛋咯。」

「等會兒……」懷安回過神說道,他覺得或許可以講講道理。

「大俠,你的馬毛不全是我朋友拔的,他就颳了一點腿毛。」

呂四爺哪裡肯聽,叫囂道:「別他媽廢話。拿命來。」說完,便雙手持劍騰空劈向懷安的天靈蓋,朱老九伸出殺豬刀過來擋,可惜他錯估了殺豬刀的長度,沒能擋到。

王懷安雙眼一翻,自然而然的側身走了一個碎步,不多不少,劍從王懷安的眼前落下,撲了個空,呂四爺用勁過猛,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朱老九心裡一驚,沒想道小兄弟還懂點功夫。

懷安站定,又說道:「你看毛沒了還可以長的,命沒了就沒了,大俠莫焦躁啊!我們賠錢。」

此時,剛才消失的群眾,又從牆角探出頭來,只要事不關己,熱鬧總是他們的。

「你他媽賠的起么?」呂四爺罵道,「老子今天什麼都不要,要的就是你的命。」

邊說著,持劍就向懷安攔腰斬去,真是冷兵器打鬥中頗為狠毒的招數,朱老九這次沒有誤判,擋了這一劍,重鐵相碰,冒出火星,群眾不禁在角落鼓掌歡呼:好!

呂四爺兩劍不中,大聲嚷道:「全給我上。」

武當弟子全體並指擺了個好看的姿勢,亮相許久,才沖了上來。

朱老九左右應付,顧不得王懷安了,呂四爺瞅准機會,由左往右,又是往王懷安的腰砍去,他看那腰是有多不順眼?

王懷安大吃一驚,也來不及向後躲閃,死定了,馬上就要大腸小腸滾一地了。可沒曾想他情急之下雙腳一登,竟飛到空中去了,足有跳到肩膀的高度,劍從靴下過去,他在空中暗中驚喜:這難道就是輕功,可我為何會輕功呢?還是我天生跳的高。

沒來的及想明白,伴隨著群眾的叫好身,他又落回地面。

只見利劍,從各個方向刺來,突然,他的身體應對自如,甚至不過大腦。懷安心生狐疑,莫非是武當有意配合我表演,這就更不可能了。

倒也佩服他,臨死了還能腦袋裡還亂八七糟的。

朱老九的殺豬刀真不是蓋的,磨得跟冰片一般,幾招下來,武當弟子的劍就成了鋸子。

這兩個人居然將武當眾第子打的節節敗退。

「擺劍陣。」呂四爺喊道,老是傷不到王懷安讓他很窩火,大鼻子噴著粗氣。

只見武當弟子潮水似退去,和呂四爺圍成一圈,像作法的偽道士一樣,走起台步轉起圈,嘴裡念念有詞:萬劍歸宗,萬劍歸宗,萬劍歸宗…….

為了欣賞這一幕,群眾壯著膽的從角落出來,有生之年能看見傳說中的武林大招讓他們驕傲自豪。紛紛大聲歡呼,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你沒受傷吧?」王懷安背靠著朱老九問道。

「沒有。」朱老九說道,「小兄弟原來是裝作不會功夫的,還會輕功。要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王懷安正要解釋。

朱老九凄愴的打斷了:「小兄弟,不,老大,這武當使得是萬劍歸宗,等會兒要是他們圍上來,你就踩著我肩膀飛出去。趕緊上馬跑。要是能到長安,打聽下我老朱原來的鋪子,告訴我媳婦我已經死了。不然我們倆都得死。」

王懷安甩甩雙手,喝道:「別說喪氣話,我和呂大俠講講道理。」

說完,便沖著瘋轉的白袍大喊說:「呂大俠,你看,我們都打累了。要麼我賠你錢。咱們化干戈為玉帛,你看也是不打不相識嘛。」

武當弟子轉速已經快到看不清人臉,也不知從哪個方位傳來呂四爺的罵聲:「化你老媽。」

王懷安在人群中找了找,晃動的人臉感到眼花繚亂,暈到反胃。如果武當弟子不穿白袍,都穿成窯城妓女那樣花紅葉綠花枝招展,那萬劍歸宗威力不知要增長几倍。

只見劍陣越轉近,好似人工絞肉機,就要把兩人絞死。群眾趕緊用雙手捂住眼睛,然後透過指縫偷偷觀看。

「還是聽我的吧!」朱老九急躁的說。

王懷安搖搖頭,他覺的把朱老九一個人扔下就算了,但還要踩他的肩膀,這大大的不義啊!但他卻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此時劍陣中響起一句口令「收」

王懷安估計:再喊放,我就被萬劍歸西了。我才二十呢,我還沒見過窈窕淑女呢,無雙啊。上蒼啊。

聽天由命吧!

劍陣中果真響起一句:「放。」

朱老九趕緊伸出殺豬刀去擋,他心中知道這無濟於事,免不了一死了。出刀同時,雙眼緊閉,眉間皺出溝紋。

可他卻沒聽見兵刃相接的響聲,也沒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刺進皮肉。反而聽到一聲接一聲的哎呦。睜眼一看,武當弟子疊壓著摔倒在地上,這變的是什麼招。

往地上一掃,看見呂四爺正掙紮起身,原來這些人都是剎不住腳步綁倒的,仔細一看,那呂四爺的眉心正中一鏢,泉水般冒著黑血,這情狀讓人毛骨悚然。鏢也不知是從何處來的,如此準確,在轉速如此快的眾人之中直取其一命門。

王懷安趕緊回頭盯著朱老九,朱老九也盯著他,兩人照鏡一般搖頭,同聲道:不是我。

那這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

呂四爺翻著白眼朝上看,只見鏢上兩個字:百毒。

嚼著血罵道:「媽的,百毒門。」

那鏢上塗有劇毒,呂四爺說完這句話,就斷氣了,要知道,作為武林大俠,臨死前不說句話,豈不是很特立獨行,不過既然說了,那就可以安息了。

撲到在地上的武當弟子看見師兄這副模樣,都嚇得不敢站起來。

由於從指縫裡看的不大清楚,群眾紛紛抗議:靠,這就死了。沒意思,再來一遍。

也有的說:啊!原來那兩個人是百毒門的吧!

只有一個窯妓與眾不同,好似清晨打鳴的公雞一般叫到:「死——人——啦——」

王懷安趕緊對地上的武當弟子解釋說呂大俠不是他殺的。朱老九一把拉過他說趕緊跑吧!別管那麼多了。

王懷安便去找小白,只見,卻看見小白和老馬都貼著那掉毛的寶馬頸上磨磨蹭蹭,沒想到馬和人一樣,也是喜歡穿的少的啊!

王懷安驚魂未定,連忙衝上去將小白硬生生拽了過來。朱老九也牽過那老色馬,兩人上馬,絕塵而去。

武當弟子看那兩人跑出一段距離,這才有人帶頭要追,喊道:「武林不恥的百毒門,殺我師兄,納命來。」

追了幾步,王懷安和朱老九已經沒影了,帶頭的就說:「這等陰險小人,算你們跑的快,趕快派人回去稟報師父。」

疾馳出窯城,王懷安不安的對朱老九說:「你看,這下怎麼辦。人雖不是我們殺的,可到了官府如何能說的清楚啊。我們本來就不該想著看熱鬧,你看,這下被當熱鬧看了。」

朱老九從來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能和武當七俠這樣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交手,更沒想到這人物稀里糊塗的就死在自己面前了,這該怎麼辦啊!我朱老九該不會是這樣成名吧!名氣雖好,可是反派都是死啊!他可不想死。圓不隆冬的腦袋一下有千斤重。

他嘆嘆氣,說道:「老大,走一步算一步吧!」

城外,又是處處荒涼,懷安心中有喜,有懼,有惑,有愁。這剛上路兩天怎麼就讓我碰上這事了,真是倒霉。

他不知道,世上沒有偶然,一切偶然都是必然偽裝的。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一切都是定數。

5

一石激起千層浪往往只是表象,在這石頭落下之前,看似平靜的水下早已經暗流涌動,水很悶騷,若沒有石子挑逗,說不定它就會這麼一直與自己擰巴下去。

王懷安並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江湖給挑逗了

早在數月之前,江湖中便傳言朝廷丟失四象劍,但是大家都不甚在意,因為江湖中人知道,朝廷是不能碰的,也不必為了一時揚名毀了自己游來晃去的閑適生活。

可如今,武當和百毒門在窯城大戰的消息一時之間就傳遍江湖,至於為什麼大戰,大家也都撇開了那匹很受傷的栗紅色寶馬,認定了這正邪兩派是為了爭奪四象劍才在打起來的。江湖上原本就有很多事情是以訛傳訛。

況且謠言大都是逛窯城的男人帶回家的,這些人平日哄騙慣了女人,說起謊來十分輕巧,在酒樓客棧的人群里提起這次爭鬥,若有人附和。便要淫笑著問:兄台當時也在逛窯城啊!

被問的點點頭,回他一個淫笑,彼此心照不宣。故事的版本很多,普遍的說法是,武當和百毒門在窯城芳香樓頂,爭奪四象劍,百毒門雖然敗下陣來,但是趁亂取了武當呂四俠的性命。

不過幾日時間,江湖便有異動。大家都在反思,都覺得這四象劍分量不輕,連武當這樣的名門正派,都為搶這劍死了一位大俠,可見那劍是有多麼難得,既然有人為劍而死,那劍肯定是要比命來的金貴。

於是江湖中人紛紛像多年前那樣自立門派,做好了奪劍赴死的心理準備,也埋下一舉得劍成為武林新貴的心理準備。

有如此想法的江湖人士日益增多,一件事一旦火了,跟風的人就會把這火吹的越來越旺。

當事人王懷安和朱老九一路上遮遮掩掩,眼光六路耳聽八方,也聽到不少關於自己的故事。因為和武當結了仇,所以大老遠的地方瞄到點白色影子便慌忙躲避。

這天路過市集,見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商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王懷安從未見過此般景象,覺得不買點東西,心裡就好不舒坦。

恰好看見一個買氈帽小攤子,就跟朱老九說要買兩頂遮掩遮掩。

朱老九知道這並不頂用,嘀咕說:「算了老大,人不被認出來。馬也會被認出來。」

王懷安固執己見,已經付了錢,從買帽大媽那裡接過氈帽就扣上了,壓低了帽檐對朱老九說:「你看,還認的出我么?」

「認不出來了。」朱老九懶懶的附和。

王懷安頓感安心許多,一伸手把另一頂氈帽壓在朱老九的大圓臉上。

「老大,你功夫又不差,不必這麼怕他們。大不了和他們再拼一把。」朱老九扯過帽子,揉了揉鼻子說。

「說了我不會功夫。」王懷安,「你吃豹子膽了么,那可是武當。我們沒殺人,要是早點報官,說不定還能還我們清白,你看這些天事情傳成這樣,越來越撇不清了。」

我總不能背著條人命去娶無雙啊。王懷安拖著小白往前走,眼裡儘是密密麻麻的人臉和腦勺,心中又生煩悶。

正出著神,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本以為是老朱,回頭一看,卻是那個黑眉白須的老者,在窯城有過一面之緣,老者的厲害他也見識過,這讓他很害怕。

「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說話。」老者話雖有禮,神情卻不容抗拒。

「盛情難卻。」王懷安客氣一句,躊躇跟上。

朱老九追上來湊到懷安耳邊說:「那人不會真是西毒黑眉老吧!留點心。」

兩人隨老者來到一間生意慘淡的小破酒館,要了一壇酒。老者給先給兩人滿上,又給自己倒了半碗,卻始終一語不發。

「老先生有什麼事要說?」王懷安終於按捺不住,取下氈帽。

「不瞞二位,老朽正是百毒門的黑眉老。」

朱老九正捧起酒要喝,一聽這話就趕緊放下,睜大眼睛盯著老者,連忙挺胸直背端端正正的坐好。

王懷安心下一驚,嘴上客套:「久仰大名了,失敬失敬。」

老者舉起酒小酌一口,對著朱老九說:「喝吧,沒毒。把毒下到酒里都是下三流的人乾的,壓根不懂下毒的藝術。」

頓了一下,接著回過頭對懷安說:「什麼大名啊。名氣這東西是很拖累人的,有了名氣就要為名氣所困,你看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不時去染個眉毛。」

「啊。」王懷安朱老九異口同聲。

「其實前些天你們在窯城和武當打鬥時我也在,看二位情況危機。就出手幫了個小忙。」

「原來呂大俠是你殺的。」王懷安脫口叫到,知道自己失態,補充道,「多謝老先生救命之恩。」

「那人本來就是要殺的,順便救救罷了。」老者臉上稍有不悅

「老先生,我本是一介書生。真心不想牽扯到武林之事。只是現在人命掛在我身上,也說我們是您百毒門下,我現在是如何也擺脫不開,實在煩心。」

老者笑笑:「要是我向武當澄清這事,也沒什麼難的,老朽這輩子,也殺了不少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只是說了,武當也未必肯信,據我所知,武當可是將二位認的清清楚楚。」

又笑眯眯的對朱老九說:「尤其是你。如今江湖上都說我百毒門下有個雙刀豬。」

朱老九一聽自己在江湖上有了名號,也不知該喜該憂。

「依老朽看,你們還是入了百毒門,老朽今天主要就是為了這事。如今江湖之勢,接下來要死的人多了,死多了,帳就算不清了。」

朱老九放下酒,用袖子擦了嘴,問道:「江湖又要亂了么。」

「江湖一直很平靜,亂的是人心。」老者輕嘆,轉頭問懷安,「小兄弟意下如何?」

王懷安連忙道:「老先生的好意晚輩心領了。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就不給白毒門添麻煩了。」

「我看你的輕功就不簡單。況且你看你有習武的天資。」

「還是算了!不是我不願意,只是實在有要緊的事情要辦。」王懷安說喝了一口酒說,烈的他嗓子疼。

「至於功夫,我當真從沒學過。沒別的事,晚輩就告辭了。」說完就起身去結賬,朱老九也跟著站起來,只是不停對老者點頭哈腰賣笑。

老者捋了捋白須說:「那我就不強求了,告訴二位一件事,武當正在來的路上,你們還是快些出城吧!」

王懷安結了帳,抱拳對老先生說道:「多謝先生,感激不盡,日後有機會再報。」

老者並不搭腔,擺了擺手。

待王懷安走到門口,老者忽然說:「你是叫懷安吧!懷安啊!有些事你不記的,是因為你不想去記。但沒有什麼事,是徹底能忘掉的。還有你那氈帽,遮不住臉的。」

王懷安只覺的心中一震,卻完全不解其意。想回頭細問,但又覺的還是不要牽扯進江湖之事。終究還是走了。

兩人才走,小酒館的暗處便走出一個貴婦打扮的女人,雖然年長但卻十分妖嬈美艷,底子不差,妝也化的好,即使不動聲情,那雙眼也似要落淚,叫人憐惜。

「毒婦,你看像么?」老者對問那女人。

「像什麼啊?整一個書獃子。」婦人聲若銀鈴。

「我看就是。」老者說,繼而說起別的事來。「今天武當過來,我們還是躲在暗處。還有,有小姐的消息么?」

「沒有呢,這個小妮子。不知跑到哪去撒野了。」

老者喝了口酒,又沉浸在往事中,人老了,往事就特別多。

6.

癢的時候,你越是去撓,越是覺的癢。回憶也這樣,你越去觸碰,回憶就越多。

黑眉老的話讓王懷安忍不住回憶往事,試圖找出自己回憶中關於功夫的影子。多年過去,兒時的記憶已經斷章缺頁,不甚完整了。自打七歲時從離開無雙府里,他隨父母在那名都沒有的小鎮里過了十幾年,成日讀的是詩文,寫的也是詩文,讓詩文霸佔自己的記憶,想起來也是愚蠢。

他細細追溯,終於是翻出和武功有關的時光來,那時他也不過十一二歲,一天清晨,估計雞都還沒醒,父親就悄悄溜到他屋裡把他叫起來了,說是要帶懷安去干件有趣的事。

覺沒睡飽,他很不痛快,眼睛都睜不開就被父親拉扯走,一路還捂著嘴巴,好似拐賣小孩一般。

兩人來到漆黑僻靜的穀場,父親就鄭重其事的宣布說:「臭小子,爹從今天開始就要教你功夫。」

王懷安只是懶懶的打幾個哈欠。

「不過爹爹先要和你約法三章,第一:不能讓你娘知道。第二:學了功夫以後只許防不許打人。」

王懷安聽的不明不白就說好,問說:「不是約法三章,還有一章呢。」

父親連忙說:「三不是量詞,是虛詞。臭小子。廢話不多說了,我看打給你看,可要記的清楚了。」

話畢,父親就嘩啦啦的耍起掌來。晨曦中,父親的那一團剪影,如猴竄兔奔,似虎躍鷹翔,父親耍的酣暢,收掌之時神色愉悅,好似剛過煙癮,抑或蹲完茅廁。

從無雙府里來到這個小鎮到現在,這是懷安第一次看見父親打拳,之前是否看過,他當真是不記的了,一時間,小懷安心生好奇,困意頓失。

說來也怪,只看兩遍,懷安就學的八成像,依葫蘆畫瓢的打完,收掌之時,父親大喜,走過去摸摸他的頭說:「不愧是我的孩子。」

練完功夫,兩人又偷偷摸摸的回家了,懷安鑽進被窩繼續睡,好似坐了個夢一般。

可惜第二天早上,就東窗事發了。

剛耍到一半,母親的聲音就扯破了天空,她罵道:王八蛋,今天看你怪怪的,原來背著我在這干見不得人的勾當。

父親這才看見母親在一邊漲紅了臉,連忙過去捂住她的嘴說:「我只是教懷安些粗淺的防身功夫,你別亂喊啊,鄰居們會誤會的。」

「你個王八蛋,你答應過我什麼的。」母親怒氣不止,惡狠狠的喝道,「給我回去跪搓衣板。」

「你別喊。我這就跪去行么?哎呀我的老婆啊!怕了你了。」說完,連忙夾起懷安飛奔家去,到了家裡,母親還揚言:要是父親還教懷安武功,自己就要上山當尼姑。這一句話,是徹徹底底的斷了王懷安學武的根。

這就是王懷安絞盡腦汁所能記得起的武學生涯,最終以父親整整一個月每天跪兩個時辰的搓衣板以及自己罰抄一本《論語》為結局。

現如今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茫茫大地,自己是舉目無親,孑然一人,想到這便思戀起無雙了,繼而想起自己背著的那條人命。

王懷安因疑惑而追憶往事,末了又轉為傷感,現在思緒好似亂麻,越拉扯越糾結。自己學過輕功么?即使學過,也早就忘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知不覺,小白已經帶他出了城,路過了枝杈交織成網的荒林,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被白日摧殘的干黃的高草。

朱老九在前頭領著,不時回頭看一眼,見懷安一路沉默,十分無聊,可還是忍住了不做打撓。

時至響午,晴空萬里,近幾日都是這般天氣,早晚是舒服,這會兒就比較害人了。老馬耷拉著耳朵,走的吃力。

此時,遠處草叢裡,正躲著一個鼠眉鼠眼的人,剛看見懷安和老朱的影子,拔腿便跑向身後的莊園。

說是莊園,但撐死了算是個大號的農家院子,到處雜草叢生,碎石斷壁。牆蔭下,一群潑皮正橫七豎八的躺在草垛上納涼。

為首的趴在中間的長凳上,二當家正給他抓虱子,嘴裡念叨:一百零五隻,一百零六隻……這二當家一把大絡腮鬍子遮去半邊臉,看著野蠻,但是那抓虱子的姿態——一抹,一挑,一捻,掐著蘭花指,盡顯嫵媚。

這時,鼠眉鼠眼那人跑回來打擾了大夥午休。

「莊主,逐城方向來了兩個人。」

「男人還是女人?」莊主懶洋洋的問,臉都沒有抬起來。

「男人。」

鼠眉鼠眼話音剛落,就被一顆石子砸中額頭,暈了過去。。

「都說了男的就不要通知了!」

「莊主你現在是越扔准了誒。」二當家趁機拍馬屁,「不過就倆個人嘞!我們搶不搶?」

莊主翻身坐了起來,是個粗眉大眼的青年。他重重掄了下二當家的腦袋說:「你傻啊!我早說了,我們的現在的目標是成為武林名門正派,怎麼能什麼都搶。名門正派應該好好午休。」

「我們的目標是什麼?」莊主站了起來,振臂高呼。

一群潑皮趕緊坐起來接著喊道:「四象劍四象劍四象劍。」

喊完了,又接著躺下睡。

沒過多久,庄外忽然有人喊:「有人么?」

莊主自言自語:「自己送上們來?有沒有搞錯。不是逼我搶么?天意。」

沒辦法,只好勉強起身領著大家去迎客。

一群潑皮走到庄口,就看見朱老九和王懷安,個個露出奸笑。

王懷安躬身道:「各位好漢!我倆去往長安,路遠徒遙,路過此地,想借貴寶地歇個腳。」

「歡迎歡迎。」莊主大聲笑道。又小聲對二當家耳語道:是個讀書人,搶。

二當家趕緊說:「哎呀!不行啦!你看他旁邊那個,好像是最近江湖流傳的百毒門雙刀豬耶。窯城大戰就是他殺了武當四俠的得嘞!一個人殺了四個大俠哦!」

莊主這才注意到朱老九,只見他大眼圓睜,塌鼻子呼著熱氣。腰裡別著兩把明晃晃的殺豬刀。哇,不好對付啊!於是他招了招手,一群潑皮埋頭聚起來開了個小會。

這個舉動王懷安感到很詭異,這莊裡的人頭對著頭,翹著屁股是要幹什麼?

朱老九趕緊牽著老馬走到牆陰下,找了個草垛坐下休息。一樣看著那群人很不解。王懷安走到他身邊坐下問:「他們這是幹什麼?」

朱老九搖了搖頭。

過了好久,那群潑皮商討完畢,定出個計謀來,相視賤笑,好似在互相稱讚:您們真是耍小聰明的高手啊。

二當家走近了對朱老九說:「敢問大俠可是百毒門的雙刀豬?」

「啊。。。雙刀豬,是啊我是。可我不是百毒門的。」

朱老九這是又驚又喜,難不成那黑眉老真沒唬我,我真在江湖出人頭地了。

「哎呦,久仰大名。」二當家說,「我們莊主說想和您切磋下拳腳。」

「這個。。。天氣太熱了。」

「那就在陰涼有風的地方切磋下。」

朱老九也不知怎麼拒絕,看了王懷安一眼,王懷安笑說:「樹大招風吧。」

朱老九隻好應邀,剛要起身,二當家又說:「不過得說好哦!不能用兵器哈!免的誤傷是不是!」

「也是!」朱老九取下兩把殺豬刀,交給王懷安。

那些潑皮站成一排在不遠處等著,莊主站在中間伸伸腰扭扭胯,做著準備運動。

王懷安坐看好戲,朱老九走上前去。

莊主只道一聲:「多有得罪了。」聲畢,不知從那裡抽出一把斧頭,朱老九心裡一驚,不是說好不用兵器。

回頭一看卻見二當家從褲襠里掏出斧頭,蒙頭劈過來。朱老九折腰一閃,心裡想,他是怎麼把斧頭塞進褲襠的?

「哈哈哈哈哈,上當了吧!」莊主笑道,忽然之間,一群潑皮都從褲襠里掏出斧頭,大笑起來。

王懷安即刻反應過來,拿起兩把殺豬刀衝過去。

可惜,那群潑皮已經阻在他與朱老九之間。這時潑皮們舉著斧頭毫無章法的劈過來。

「哈哈,讓你們見識見識我斧頭幫的厲害。」莊主也不出手,站在一旁浪笑。

和所有潑皮無賴一樣,斧頭幫不滿足潑皮無賴的地位,卻安於潑皮無賴的生活。正因如此,當莊主聽說了四象劍的傳言,就決定要成立幫派,奪取寶劍,成為名門正派。由於平時半路打劫用慣了斧頭,所以就叫斧頭幫,這不過是幾天前的事。

現如今,斧頭幫已經是一群有夢想的潑皮無賴了,有夢想真好,讓人充實,卻不一定非去實現不可。不過,本職還是不能忘的,尤其是送上門來的劫,不可不打。

可對朱老九來說,這十幾個有夢想的潑皮顯然要比武當弟子好應付的多,他左推右攘,弄倒了兩個。只是用慣了殺豬刀,沒了它,也沒了自信,生怕一下讓人給剁了,出手稍有些拘謹。

二當家一看,覺得朱老九不好對付,就回身挑軟柿子捏,一斧子往王懷安的肩膀劈去,懷安登時向前一步,仍然不過腦子,二當家的手腕重重磕在王懷安的肩膀上,斧頭脫手飛了出去,兩人都疼的齜牙咧嘴。

王懷安嚷道:「怎麼又要打架啊!別打了。」用兩把殺豬刀的刀柄連著鋒底,生生卡住二當家的手,想和他談談。

莊主在一旁指點:「二當家,老二,踢他的老二啊!」

二當家雙眼往下一瞄,抬腳向王懷安的胯間踢去。情急之下,王懷安又騰空而起,雙腿夾住了二當家的腳,帶著二當家在空中翻了了個身,只聽咔嚓的一聲,又嘎嗒的一聲,王懷安嚇得連忙鬆開。

「疼啊———完了完了,斷了斷了,手腳都斷了。」二當家凄慘的喊。

「你沒事吧?」王懷安看著頭朝下栽進土裡的二當家關切的問。

莊主看著二當家,瞪了大雙眼,倒抽了一口冷氣,抽著嘴角說:沒看見沒看見。待他轉頭去看朱老九這邊的戰況,更是讓他大吃一驚——能站著的手下已經所剩無幾,大家都奇形怪狀的躺在地上。

「不是吧!」莊主說出聲來,「看來只好我自己出馬了。」

他摸摸自己鋒利的斧刃,略略底下頭,吹開落在眼前的頭絲,望著朱老九。接著好似一頭牛一般用腳推了推土,猛衝過去。

朱老九剛剛一腳踢飛一個潑皮,回頭要打,卻看見莊主跪在自己面前,雙手恭敬的抬著刀,可憐兮兮的盯著自己。

「二位大俠,小弟們開個玩笑,不必當真吧!哈哈哈哈。」

莊主如此,還站著的潑皮也紛紛棄斧,跪地求饒。

朱老九覺的有詐,沒敢靠近。退到了懷安身邊,問道:老大,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王懷安把兩把殺豬刀遞還給朱老九。

「你看,這怎麼辦?」朱老九望了望潑皮,問王懷安。

「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兩人又退到牆蔭的草垛上,抹掉額頭上的汗珠。王懷安喊了一句:「你們趕緊把大鬍子弄起來吧!對不住了。」

莊主長舒一口氣,站了起來,吩咐道:「趕緊把老二抬回屋裡去。」

潑皮們站了起來,膝蓋上滿是白灰。跑去兩個將頭栽在土裡的二當家抬了起來,二當家疼的滿臉抽搐,不住叫道:輕點,疼,全斷了全斷了。

潑皮們又聚到莊主身邊,個個都蔫了。只敢偷偷看一眼懷安老朱,然後小心翼翼說:莊主,遇到高人了,怎麼辦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是兩個人才,看我把他們招到門下來。」莊主望著自己的拳頭說,「我是如何也不會屈服的。」表完誓,又對細聲對手下吩咐了幾句

過了片刻,莊主往朱老九那兒挪了幾步,然後在那裡撿撿小石子,看老朱沒什麼反應,又往前走了幾步,像是在接近一頭猛獸,不,更像是在接近一個撒嬌的姑娘。

費了些時間,莊主終於挪到朱老九邊上。臉上擠出笑容說:「兩位大俠貴姓啊!」

剛打完架,就敢來獻殷勤啊。朱老九勉勉強強回他一句:「我姓朱,我老大姓王。」

莊主瞄了一眼懷安,靠,這書獃子還是老大。嘴上順溜的撒著謊:「小弟姓方名傑,前些天笑話一個過富商的女人臉上疙瘩多,他就揚言要請高手滅了我們庄,誤以為是兩位大俠,多有得罪。」

朱老九隻顧舒服的靠在草垛上,嗅嗅乾草散出的味道。不去理會他。

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莊主在心裡問候了一下朱老九的爹娘,靠,今天我非把你們招進我斧頭幫。

不過一時也沒有辦法,只好把臉捂熱了繼續貼。

「誤會一場,二位大俠沒傷著吧!真是很不好意思!」

王懷安客氣說:「沒事沒事,一場誤會。趕緊給大鬍子接上骨頭吧,他沒事就好。」

「沒事沒事,活該活該。」莊主連忙接腔,「二位大俠稍等哈,我已經讓手下準備了些吃喝,陪個不是。」

說著,莊主像老鼠一樣竄開了,懷安想拒絕都來不及。

「小心有詐」朱老九說。

王懷安點點頭,撥弄著幾根乾草,又抓起一些伸手去喂小白,小白不吃,把頭扭開了,老馬反倒擠了上來,一把將乾草含了過去,大肆咀嚼起來。

王懷安也不知道此刻心裡是什麼滋味,輕嘆道:「瘦馬嚼枯草,牆蔭借西風,天涯斷腸人,何處偷浮生。只要武當別追上來就好了。」

老朱前面聽不大懂,只說:「武當進了城,肯定是要住的,這些天也不像是要追咱們,說不定早就找百毒門的麻煩去了。老大,你放心吧。」

這時,莊主已經把計謀都交代好了,領著一群潑皮從屋裡出來,捧著兩隻又紅又油的烤全雞和幾疊大餅,還抱著兩壇酒。

莊主忍著口水和淚水,心想:靠,我這可是下了血本了,這群傻冒,叫他們殺母雞,他良的把兩隻的公雞都給殺了。

非說長的好看才是母雞的那個潑皮,頭頂著座椅,跟在最後面,脖子都快折了。

潑皮們把座椅擺好了,把那燒雞往中間一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包括懷安和老朱。

香味早就把他們吸引了。朱老九登時感覺到肚子癟了下去,吸滿了氣可以當鼓來打,腿腳愈發酸楚無力,身上流的簡直分明不是血,而是酸橙汁,懷安也好不到哪去。兩人奔命趕路的疲憊,被那兩隻紅通通,發著光的燒雞徹底勾引出來。

兩人耐住性子等著莊主過來請,如果晚一點,老朱幾乎要衝過去搶了。

好在剛擺完,莊主就過來請了。「你不會給我們下毒吧?」朱老九嘴上謹慎,腳已經往燒雞走去了。

「大哥什麼話?」莊主笑道,心裡又問候了一下他媳婦兒。

眾潑皮圍在一旁,待懷安老朱先坐下,莊主這才敢坐,繼而捧起倒好的酒,舉起來說:「王大俠,朱大俠,我小方先敬二位一杯,剛才多有得罪。」

王懷安擺擺手:「算了,不提了。誤會一場。」

朱老九沒說話,嗅了嗅面前的酒,覺的沒什麼問題,端起來一飲而盡。這酒真烈。

「朱大俠好酒量。」莊主客氣道,「吃東西吧!」

說完,只見朱老九眼一紅,扯下一個雞腿來。莊主把另一個也扯了下來,說道:「王大俠,你是老大,剩下的兩條腿你吃了吧。」說完,兩人啃起雞腿來,一旁的潑皮看著,再也咽不住口水了,任其往下流淌。

王懷安頗為大方的說:「留一個給大鬍子吧!」然後小心翼翼的扯下了另一隻雞的腿,細細吃起來,可謂是不辱斯文。

莊主在嚼肉間隙說道:「那是我們二當家,叫於龍。」

吃罷雞腿,三人又把目標對準了雞翅。此刻心中已經少了點芥蒂,王懷安尷尬的笑說:「不打不相識啊!」

莊主當即舉杯附和:「為了不打不相識干一碗。」

朱老九從嘴裡拔出乾乾淨淨的雞骨頭,也說:「干一碗,干一碗。」

三人幹了一碗,王懷安不勝酒力,喝這一碗便有些暈乎。

「朱大俠,近日聽聞你江湖中雙刀豬的美稱。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啊!」莊主又給朱老九倒上,意要敬他一杯。

可是朱老九雖然吃的暢快,也干過一杯,但還是留了個心眼:莫非他想灌倒我們。這次,只是小小啜了一口。

莊主卻又幹了。

閑話幾番,雞翅也沒了。朱老九伸手扒開雞胸脯。王懷安看的不舒服,皺著眉頭說:「老朱你用你那殺豬刀片一片。」

朱老九這才想起來,取下殺豬刀,對這兩隻雞下了手,刀功精湛,橫七豎八,收刀之時兩頭雞還是完整的,可一敲座子,就散成一塊一塊的了。

王懷安舒舒服服的吃起這些個雞肉來,真是骨肉分離,塊塊勻稱。

又一會功夫,三人又是許多酒肉下肚,陽光已漸漸偏西,三人都已經醉醺醺的了,莊主叫了個潑皮把剩下的一個雞腿送進去給二當家,還給手下的潑皮一人分了一塊,弄的大夥很是激動。

「你們知道——我現在是什麼人么。」莊主醉眼迷離的問。

「什麼人。」朱老九瞪大自己的雙眼問。

「幾天之前,我就是斧頭幫的幫主了。我成立了斧頭幫。」

「佩服佩服。」王懷安說,他雖然酒喝的不多,但是人醉的不輕。

「我還打算去搶四象劍,搶到以後,我斧頭幫就是名門正派了。哈—哈—哈—哈——」

「那你打算怎麼搶啊!」王懷安眯眼追問。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莊主說這趴到座子上湊著他們小聲說,生怕被人聽見。

「我打算在某個門派搶到四象劍路過這裡的時候,給他們下蒙汗藥,然後偷偷拿了他們的劍,送到朝廷去,哈哈,那時候我就飛黃騰達了,就可以取好幾個美女做老婆。」

「好計謀。」朱老九讚賞到。

王懷安暈頭轉了一轉,翻著白眼問:「那你怎麼知道他們會經過這裡。」

莊主痴笑說:「計劃嘛!總是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哦。」

那群潑皮在一旁看的十分著急,戳了戳莊主的脊樑,莊主回過頭去,只見潑皮們紛紛用口型說道:「苦肉計,苦肉計。」

莊主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麼個事要辦,說道:「不過二位大俠,我斧頭幫一成立就遇到難題了,在下懇請二位幫個小忙。」

朱老九打了個嗝,說道:「我朱老九一向——嗝——重情義,這頓飯絕對不白吃你的。你說吧!」

莊主撒謊說:「那富商說是要滅我們庄,我想請你們二位加入我斧頭幫。壯壯聲勢,這就沒人敢看清我們了,我們現在很慘啊!老是被人欺負。可要你加入,一聽雙刀豬在我們斧頭幫,你看,聽著很嚇人吧。誰還敢啊!」

按事先的計劃,大家跪了下來,求懷安老朱入伙。

朱老九這次信了。只說:「不過我和老大得去長安啊!」

「你們掛個名就行,名譽幫主好吧! 」這又是一句酒話。引起潑皮們的一陣騷亂。

「可是幫主這怎麼能有三個。」王懷安說。

「可以的,三個人分開管嘛!」莊主說,「這叫三足鼎立,不不不,應該叫三權分立。

說過了,這些天的天氣最好就是在清晨和黃昏,而黃昏是最好的,沒有清晨的冷意,吹來的風又軟又暖。

吹這這暖風,朱老九即刻就要醉倒,醉倒前他說:「那好吧!掛個名而已,我不喜歡欠人情。畢竟這雞不錯,酒也不錯。」

莊主搖了搖王懷安,他已嘴昏了過去,拉長了調子說了一句:我要找無雙——

莊主又搖了搖,發現他已經睡了。然後說:「不回答就是默認了,那好吧!我當你答應了。」只見他招招手,對潑皮們說:「你們看,他們已經是我們的人了,我說了吧。」

說完,也醉倒了。

潑皮們小聲的交頭接耳,怕吵到三個幫主,都說莊主真是太有能耐了,現在我們有三個幫主了,斧頭幫的明天一定會更好。

只見天光漸黃,潑皮們將三人抬進屋子裡睡了,抬的恭恭敬敬。

7.

睡的昏昏沉沉,耳根有微風,只記的自己,世界都化為混沌,真是莫大的幸福。王懷安橫著腿壓在朱老九身上,這時候,連性命都無關緊要了,無雙都無關緊要了。

莊主還磨牙,成了眾人起伏鼾聲中的主唱。

庄外已經晨光乍現,蒼草的輪廓印的清晰。一個姑娘從高草間躥了出來,臉色慘白,雙唇卻紅的要滲出血來。她俯身靠在黑馬的脖子上,賓士著,搖晃著。

馬蹄每落一下,她都要緊緊皺一下眉頭,像指尖被針深扎了一下。

她很漂亮。

通常情況,像她這這樣漂亮的姑娘,總是有很多男人追的。的確,身後不遠就有一幫武當弟子在追她。他們很忙,邊追邊抓著癢,嘴裡還喊著:站住,快把解藥拿來。

相距太遠,她沒聽見,但她在馬上已經快動彈不得了,於是一咬牙翻下了馬,任黑馬自行跑去。

柔嫩的手被地上的碎沙擦破了,滲出血來。

她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擦傷的手,對它很不滿意。接著吃力的用另一隻手撐起身體,晃了幾步,走到了莊裡的草垛邊,倒了下去。

幸好,武當弟子追著黑馬跑開了,這隊白袍騎馬經過庄外,讓夢裡的王懷安以為外頭響雷了。

乾草上沾滿了姑娘的血。

背上的痛陣陣襲來。真討厭。她想,不知後頭的劍傷到底有多長。

等到武當的馬蹄聲消失,她才竭力站起來。喊說:有人么?

一片寂靜。

再不上藥,失血太多,就沒命了。

她用了最後几絲力氣,摸到裡屋門前,推開一看,一群男人橫七豎八的躺在各種角落,睡的正香。

「喂,有活人嗎?」她一手扶著牆,沖著這群男的說。

莊主對女人向來敏感,立馬翻身而起。大叫一聲:有女人

等到莊主完全睜開眼看清姑娘的臉,抖了抖下巴又叫:大美女!!!!!!

這下眾人被吵醒的差不多了,能看清東西的,都盯著姑娘大張著嘴。朱老九也坐了起來,移開了懷安的腿,眯著眼打了個哈欠。

就算死,也不讓這群邋遢鬼碰我。姑娘掃視一遍屋裡的男人後想,卻還是費力的在其中找個稍微乾淨的。

這當兒,懷安才起來,揉了揉眼睛。

姑娘眼光落到了他身上,覺得這人稍微乾淨些。

「你們出去,我和他有話說。」姑娘忽然指了指懷安,命令道。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憑什麼她能下命令,或許這是女人天生的特權。

莊主的腦袋動的快,連忙催潑皮出去。自己也拖著朱老九走了。小聲問他,這是不是你老大的女人。

朱老九費力睜開大眼,搖了搖頭,他莫名其妙的看著莊主。這當兒,他把喝酒那茬給忘了。喝酒的時候,誰都是朋友。

王懷安仍然暈呼呼的,或許還以為這是夢裡,屋裡怎麼沒人了,他想穿靴子,可連自己的腳都看不清,只是影影綽綽的覺的有個姑娘走了過來,一下趴到他身上。

「啊!」王懷安叫出聲來。

姑娘掏出一個青色瓷瓶遞給了他,惡狠狠的說了一句:快幫我敷藥。接著立即就暈倒在他懷裡。

王懷安覺得手上冰涼,都是血,粘在青色瓷瓶上。慌慌的把姑娘放倒在床上

他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姑娘的額頭,涼的像雪水。

他看著手上血和瓷瓶,有些緊張。人命要緊,他只好摟過姑娘蓋著長發的脖子,讓她趴在自己的腿上。

他哆嗦了一下。

姑娘整個背上都染滿了血。

王懷安只好輕輕翻開紗織的衣服,染著鮮血的白色肌膚上有一道手掌長的傷口,正在慢慢淌著血。他嚇一跳,開口要喊朱老九,又打住了。如此非禮的事,獨自承擔好了,不要把別人拉下水。

接著,他膽戰心驚的按住了姑娘的肌膚,滑的如同冰片一般。

這下,他的耳根滾燙

撥開傷口上的髮絲時,也不知是哪一下重了,姑娘呻吟一聲,但是沒有醒來。

王懷安定了定神,拔去紅稠瓶塞,裡頭是白色的粉沫,他敲了敲瓶子,撒了一丁點在傷口上,姑娘猛顫一下,吸了一口氣。

王懷安不敢動了。

傷口還在滲著血,猶豫了這麼一會兒,王懷安終於是狠下心來撒了大把白色粉末在傷口上,沒想姑娘狠狠咬住懷安的大腿,幾乎要把肉咬下來。王懷安咬住牙不吱聲,這下他安心了點,來回的把白色粉末灑在傷口上,萬物此消彼長?疼痛也是么?希望吧!

懷安看著白色粉末浸在血里,然後固結成暗色的塊狀,血止住了,然後伸出手指探了探姑娘的鼻息,是熱的。他長呼了一口氣。

姑娘安靜的睡過去了。

王懷安把姑娘的嘴從自己的腿上弄開,將她的臉側放。然後坐在那不敢動,等她醒了再包紮吧,姑且讓她這樣趴著。

王懷安忍不住看了一眼腿上的姑娘,又趕緊把視線逃開,只覺心裡異樣,又不知為何異樣。她的唇,王懷安心裡掠過無雙那紅撲撲的嘴唇,可無雙的唇是粉紅的,這姑娘的唇,紅的好像鮮血。活到現在,他沒接觸過幾個姑娘,他再次盯著姑娘看,既好奇又有些懼怕。

渾身滾燙。

王懷安閉上眼睛,眼裡卻仍是鮮血和漂亮姑娘的面容。漂亮姑娘一個在他腿上,另一個在他的回憶里。他思緒紛亂,又翻起往事來。

王懷安這會兒記起來,之所以住進無雙的家裡,是因為父親流了一攤子血,就像他剛才看到的血一般。當時,他看著血,害怕的想哭,但他不知道害怕什麼,那時候他七歲,大人們還沒來得及讓他知道什麼該怕?

無雙他爹是吏部尚書,這是父親後來告訴自己的。

記憶里的某日深更,父親淌著血敲開的是尚書府的朱紅大門。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父親都呆在尚書府養傷,他就這樣呆在尚書府。

回憶里尚書府的牆很高,高到讓懷安感覺自己生活在井底。只是井裡什麼都有,有吃有喝,有把玩的器皿,有差使的奴僕,有藏花小徑,有伴池假山,還有那個成日嘟著紅撲撲小嘴的小妮子無雙。當你以為什麼都擁有,世界就會很小。

他想起小妮子無雙會帶自己去見識她們家各種各樣的寶貝,大槐樹底下的螞蟻窩,水缸裡頭的蝌蚪,還有假山縫隙間的小黑洞,無雙說裡頭肯定是住著怪物的,說不定比假山還大。

他不信,就把手伸進去摸了一把,回頭告訴無雙:「什麼都沒有的嘛,不信你摸摸看。」

無雙就嘟起起紅撲撲的小嘴,白了他一眼說:「你騙人,我才不要呢?」

過了一陣,無雙非要拽著他去看她家的崑崙奴摩根,因為懷安說無雙家裡的寶貝都沒什麼稀罕的。後來他知道,崑崙奴是海里運來的黑人奴僕,個個體壯如牛又忠厚老實,那時候長安城裡的紈絝子弟遊街時總在身邊帶兩個崑崙奴,一來吸引目光,二來襯得自己英俊。但他沒見過別的崑崙奴,記起摩根的樣子,仍不禁「哇」了一聲。

思緒好亂,他細細想起摩根來,只要不去想自己腿上的姑娘就好了。

第一次見面時摩根正拿著小樹枝在地上劃著。只見他黑如鍋底,頭髮卷簇,雙唇肥厚。

摩根抬頭看見他和無雙來了,就站起來俯視說:「小姐好,公子好。」聽著像舌尖被切了一塊。

他連忙伸手去摸摩根。無雙搶先一步命令說:「摩根,讓他摸摸。」

摩根便蹲下來,把臉湊上去。

摸完以後,懷安看看自己的小手,果然不會掉色啊!他興奮的手舞足蹈,喊道:「哇!黑色的人啊!」

摩根看著懷安,大嘴咧開,慈祥的笑起來,牙齒很白。

王懷安記得自己很喜歡摩根,自那天看他笑就莫名的喜歡上他,成天找他玩耍,把無雙撇在一邊,無雙就一直賴在他屁股後面,趕在懷安讓摩根幹什麼之前下達命令。

摩根告訴他,在自己老家,所有人都是生來就是黑的。王懷安很不解,現在依然不解,小時侯他推理出墨汁是能喝的,摩根老家的人估計不愛喝茶和酒,就愛喝墨汁,所以生的孩子是黑色的。

他還把這結論告訴無雙,無雙覺的很有道理,然後跟他說:「我娘說我長大要嫁給你的,我們成親了以後,我天天喝牛奶,就能生出白白的娃娃了。哈哈哈。不過現在我才不喝呢,牛奶太難喝了。」

他很贊同,說:「那好,先喝牛奶生個白的,然後再喝墨汁生個黑的。黑的也很好玩。」

說完,無雙又嘟起她紅撲撲的小嘴叫道:「才不要哩,黑的醜死了。到時候你要是敢喝墨汁,我就告訴我爹。」

雙方意見不一,談話不了了之。

王懷安記得自己還喜歡騎在摩根的脖子上在花園裡走來走去,無雙早就騎膩了,更喜歡站在地上發號施令,不時的冒出一句:「向前」「後退」「左轉」「右拐」這讓他失去了駕馭的快感,感覺自己只是一個乘客。

他在脖子上百無聊賴,就和摩根聊起天來。問摩根的家是在哪裡。

摩根說他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自己是坐著船飄洋過海來的。

他就問:「海是什麼樣子的?」

摩根說:「海是很大很大一片藍色的水。和天空一樣是沒有邊的。」

無雙這小妮子耳尖,嚷嚷道:「比我們家池塘還大么。」

摩根說:「大多了。」

無雙皺皺眉頭,說是騙人

後來,他夢見了大海,夢裡的海是天藍色的,天也是天藍色的,海天相接無邊無際。摩根撐著一葉扁舟,自己和無雙在安靜的坐在舟中,這舟又好似在淼茫虛空里的飄蕩的一絲游塵。可是到現在,王懷安還沒見過大海,也沒有再夢見過。

醒來,他就興沖沖的跑去問無雙,夢裡是不是和他一起去了一趟大海。

無雙正端坐著讓女僕盤頭髮,用袖子擦了擦鼻子說:「才沒有哩,什麼大海啊,都是騙人的。才沒有有藍色的水。」

他就辯解說:「你看墨水是黑色的吧,牛奶是白色的嘛,怎麼就不能有藍色的水呢?」

無雙氣的跳起來:「哼!我說沒有就沒有。爹爹告訴我天下都是皇上的,我要是皇上我就不要那些破水呢?天下要是那麼大,皇上怎麼管的過來。」

女僕趕緊捂住無雙的嘴,驚恐的說道:「大小姐您可別亂說話。」

無雙掙開女僕的手,繼續說:「我說天下就是我家這樣的地方湊成的。頂多兩百個三百個我家這樣的地方湊在一起就是了。」

小妮子無雙從小就沒有踏出這府里一步,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和無雙相比王懷安見的世面簡直太廣了,他辯解說:「不是這樣的,你家在城裡,外面還有大街,還有村子,還有樹林,還有小山小溪。你看你,你什麼都沒見過,什麼都不知道。」

被他這麼一說,無雙急了,伸手去扯懷安的頭髮。一邊扯一邊說: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

他似乎自小就知道不能打女人,尤其是長的無雙這樣粉嫩可愛的。於是扭著頭掙脫了無雙的手,轉身跑了,接著就聽見無雙斷斷續續的哭聲。他捂住耳朵裝做沒聽見。

可他聽見了,心裡難受。

忽然,一個耳光把懷安從回憶里拉回又臟又亂的屋裡。

他腿上的姑娘醒了,順便賞了他一個耳光。

8.

姑娘醒來時知道自己正趴在一個男子的腿上,而且該男子閉目咧嘴,神色可疑。

她心裡罵道:色胚,呸!儘管姿態不便,還是結結實實的給了王懷安一巴掌。

在她看來,這一巴掌打的理所當然。畢竟,救我的命是一回事,吃我豆腐是另一回事。一件事並不等同於一回事,這要看你動的是什麼念頭。而男人動的必然是邪念,至理名言都說了,男的沒一個好東西。

可這一巴掌讓王懷安惱怒了。

他瞪著姑娘說:「喂…」

姑娘瞪回去,說:「喂什麼喂?給我滾出去。」

王懷安這下失望了,他覺的自己看清這姑娘的真面目,女流氓一個。只看長相還以為是窈窕淑女呢?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情理上是女人吃虧,但實際上是男人吃虧。因為大部分男人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王懷安是沒偷雞還把米蝕了,大虧。

出於風度,出於同情,迫於淫威。總之,王懷安非但沒辯解,反扶她趴好了,還用莊主的破被子給她蓋好。又從身邊包裹取出條白綢,讓她自己包紮傷口。

「不用你管。」姑娘說。

王懷安神情悵惘的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的離開了。

門外一干人等已經在張羅早飯了,潑皮們都覺得新來的王幫主顯然比莊主高出一個等級,都有美女不顧生死追上門來。莊主成天說自己對女人手到擒來,理論深奧,技巧多樣,學富五車,卻恨在無人實踐,一直孤身一人。

王懷安環顧眾人,不見老朱,就問:你們誰看見了和我一起來的兄弟了,揣著殺豬刀那個。

一個潑皮連忙恭恭敬敬的說:「幫主,幫主和幫主正在副幫主房裡呢。」這麼說的好處不得罪任何一個領導。

「什麼?」

「幫主,另外兩個幫主,正在副幫主屋裡呢。」哪潑皮指了指半掩著門的屋子。

王懷安這下想起了昨日的酒話,可自己什麼時候應允說要當幫主了。

王懷安推開七凹八陷的木頭門,徑直走了進去。朱老九與莊主正坐在方桌旁,二當家在床上躺著,左手左腳都用木棍扎著。

「老大你來了。」朱老九連忙問,「那姑娘的還好吧?」

「好的不能再好了。」王懷安說,「在睡呢。」

莊主已經站起來了,請王懷安坐下。用污漬斑斑的茶壺往大瓷碗里倒茶,招呼說:「大哥坐大哥坐。」

王懷安坐下,尷尬的沖著躺在床上的二當家笑了笑。二當家無可奈何,都是自家人,打就打了吧,也對他嫵媚一笑。

莊主問:「大哥!隔壁那天仙是你的女人吧。」

王懷安揚了下眉頭說:「我壓根就不認識她。」

朱老九哦了一聲,說道:「那就好那就好,女人礙事。我們吃罷東西就走吧,萬一武當追上來就麻煩了。」

王懷安說行,但心裡不太想走。

朱老九揉揉塌鼻子對王懷安說道:「方兄剛說了,我們兩走該去長安就去長安,幫主什麼掛個名就好了。」說著,拍了莊主一下,接了句場面話,你還挺仗義哈,你要是真弄到四象劍了,可別忘了我啊。

莊主被誇的得意忘形,說:「江湖上人都這麼說,我方傑沒什麼本事,就是為人仗義。什麼忘不忘,我的就是你的。」

王懷安想,這樣最好不過了。喝了一口茶,真苦。

沉默片刻,莊主羞澀的提出了一個想法,他說既然那姑娘不是大哥的女人,如果大哥不要,不如就留在幫里當幫主夫人了,也是為了斧頭幫的下一代著想。說到這裡,莊主的耳根都紅了,他意淫慣了,好像大家都看到他頭頂上演的戲,真是好難為情。

王懷安潑涼水:「這個我們說了不算,要看姑娘自己願不願意,我們和她又不認識。我只能說找她做媳婦,日子不會好過。還有 你讓人給姑娘熬碗粥吧!」

「也是,也是。我出去安排一下。」莊主說,他心裡打算好了,先去洗個頭,再把上個月劫的好衣裳穿上。成立斧頭幫就該好好乾,劫海無涯,回頭是岸。立派後的第一劫沒劫成,卻送來兩個幫主和一個幫主夫人。命中注定啊!

莊主洗完頭換了件鄉紳穿的綢緞裡衣,剛好到點,回來請王懷安朱老九出去吃早飯,手裡捧著一碗粥正要給姑娘端去,他舉起碗里的白瓷勺子表示說:要是姑娘自己吃不動,我就喂他吃。她肯定會感動的,然後就。。。。。。哈哈哈

朱老九回道:「這太不像話了,讓她自己吃得了。」

王懷安不予置評,跟著莊主出去。清晨的風吹的人異常舒暢,溫柔的光線讓一切萬分順眼。他和老朱在桌旁坐好,早餐是大餅和黃稠的小米粥。

莊主端著碗走到姑娘門前,空出的左手手指沾了沾口水,把眉毛向上捋了捋,這才敲門進屋。

王懷安看了他一眼,對朱老九嘀咕說:但願他別挨打。朱老九正大口咽著餅,沒聽出王懷安意思,他篤定莊主會挨打。

王懷安吃完第一個大餅,覺得莊主進去有些久了,怎麼沒給轟出來?吃第二個時心思就不在餅上了,眼前冒出莊主喂姑娘吃粥那般柔情蜜意的場面。心裡不平,自己救了她的命,還挨了她一巴掌,反過來她還和別人好了,難道是我生的惹人厭?不可理喻的女流氓。

男人有時會不由自主的揣測女人,繼而妄自誹薄,進而貶低女人,精神上同歸於盡。

莊主終於出來,表情淡漠。

「怎麼樣?」王懷安問。

莊主變臉般換了個表情,眼裡放光。說:「雖然她嘴上沒說,但從眼神里看的出,她已經愛上我了。哈-哈-哈-」

朱老九笑罵:「你真不害臊。」

王懷安想接著問:你喂她喝粥了?最終沒問。他靜靜神,遠眺庄外,連著天大片青草被晨風撲倒,羽毛一樣的絲絲白雲在天際一動不動。再看身邊,莊裡雜草叢生,一隻黃雀在地上蹦蹦跳跳,聲聲叫喚。他覺得這地方不錯,想多留幾日,犯不著有別的原因。

於是他回頭對莊主說:「我想在這逗留幾天,避避風頭。不知可否。」

「老大,改主意了?」朱老九一口啜幹了小米粥,問道。

「那當然好。」莊主要面子,怎麼也得盡全這地主之宜。

「你看,武當或許正追我們,等他們過去了,就安全了,他們總不能挨家挨戶都搜吧。我們在這避避,等他們跑遠了再走。」

「我聽你的」朱老九說。

莊主說:「我這麼大一個莊園,還藏不了兩個人。和武當咱們打不過可以躲嘛,我讓兄弟們望望風,打探打探消息。兩位大哥在我這住著。完全可以放心。」明天,我把雞窩裡的寡婦也殺了一起吃,他沒說出這句,還真有點捨不得。

可這風頭如何能躲的過去呢?王懷安想,無論武當在身前還是身後,無論江湖多大,無論驛道多寬,可只要仇成執念,總歸冤家路窄。

當下,就在這裡避避吧,讓仇家找,總比被仇家追來的好。而且,他還覺的把那受傷的姑娘獨自留主在庄這有些不妥。也不知哪裡不妥,總之是不妥。

王懷安就這樣呆下了,他也沒想過幾時再出發,反正,等消息,看情況。

吃罷早餐,三人坐著閑聊。

莊主談起這莊園,說在他小的時候,莊裡還是比現在熱鬧許多,走南闖北的俠客,游東歸西的商賈,過路都要進來拜訪一下。自己小的時候還見過好幾個天下第一。這或許是因為大家愛看生面孔,天下第一總是不停更新換代。

可自他父親去了,這莊園稍稍落破了點,但他覺得斧頭幫很快就能讓這裡變成有中原有名的莊園。

朱老九覺得莊主是在誇耀舊事,還把未來想的太美了。但他畢竟是三人中最年長的,懂的做人。熱情誇讚說:莊主真是個有志向的人。

誇完,接過話頭,信口說起當今的天下第一,說是非少林的釋然大師莫屬,傳言他還過俗,塵世走了一遭,體會更深,佛法武學都已經到了巔峰。當然,武當的張開道長或許能和他比比,可他也看不慣武當這些年的風氣,閑雲野鶴,不知去向。

一下沒剎住,又說起東械西毒南樂北相,還有江湖裡大俠兵器排行榜,大俠殺人排行榜,大俠老婆數量排行榜。。。他如數家珍,知道每一個大俠的底細和癖好,雖然他只見過西毒黑眉老,可他更了解其他人,好像個個都是他家親戚。

莊主抹汗附和,心中讚嘆不已,。

話鋒一轉,朱老九又說起自己當年殺豬的豐功偉績,毫不客氣的說,自己是長安城第一屠夫,一天殺的豬能比別人一個月殺的還多,還給人片好洗凈,賣相極好,長安婦女中間有口皆碑,說起這些往事,他甚為激動,又端了端自己的殺豬刀。

「那你為什麼不殺豬了。」王懷安問道,他對豬的興趣比那些江湖名人要高很多。

哪知朱老九一下變了臉色,滿臉陰鬱,稍帶怨氣,喝了一口茶揮手說:「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氣氛一下凍住,王懷安沒有再問,也找的到什麼話頭,無雙他不願提的,往事也不值一提,無非是讀書寫字,小鎮生活,和狗賴子張三捉捉泥鰍,掏掏鳥窩。可他又覺的自己的回憶被撕掉幾頁,他也懶得找。故而一直沒有說話。

可在朱老九和莊主眼裡,懷安決沒有這麼簡單,看著一介書生,輕功卻很了得,十分深藏不漏。

莊主不甘沉默,又說起別的事了,說他想開發一套斧頭幫的獨門功夫,二人贊同。王懷安思來想去,然後說自己可以負責起招式的名稱。

9

有夢想的人總愛計劃,七劃八劃,把夢想劃的零零碎碎,就無從下手了。等到莊主講完他的各種計劃,已經到吃午飯的時間了,幸好吃飯無需計劃,不然都得餓死。

眾潑皮又備起午飯來,只呆這麼一早上,王懷安就覺得這裡閑的不自在,在自家閑著就算了,別人的地盤,他怕太閑惹人嫌。恰好有個潑皮被莊主派去城裡打探消息,就是鼠眉鼠眼那個,懷安打算給斧頭幫寫幾個匾,就把他叫住。

王懷安說:「你等會兒,我去取幾個銀兩,你到城裡帶三四個木匾框子回來,再帶些筆墨,還有紅漆。」

鼠眉鼠眼瘦的剩個骨架,眼睛紅腫,挨慣了莊主的飛石,唯唯諾諾的說好。

王懷安想起包裹還在姑娘屋裡,他讓鼠眉鼠眼等會,進屋去取。

這會正當乾坤朗朗,天地澄明。莊主和老朱正在草垛躺著,好不愜意,也不管王懷安在幹什麼。

王懷安敲了門,姑娘半天沒應,等的不耐煩,就推門進去了。

一看,粥還放在床頭,一勺沒動,莊主又吹牛了。姑娘側躺著,盯著自己的眼睛很嚇人,可紅唇依舊美艷,眼睛也大的迷人,几絲頭髮浮在小臉上。

非要說哪裡美中不足的話,就是雙眼有些開,不仔細看不出來。

「我~我~來取下包裹,馬上出去。」王懷安說,快步走到床頭拿起包裹就要溜。

「等等」姑娘叫住懷安。

「怎麼了。」懷安回頭問。

姑娘迴避了他的眼光,飛快說道:「你幫我吃飯。」

王懷安楞在那裡,吃飯,做夢,如廁,都只能自力更生的吧?

「喂我吃飯。」姑娘仍舊飛快說,好似這句話又臟又可恥。

「啊!」王懷安頓了頓,說道,「好吧,我先出去交代個事。」

「快點,要是慢了,小心我殺了你。」姑娘說。

王懷安說好,背著姑娘做了個怪臉。連忙出去吩咐了鼠眉鼠眼,又把包裹往自己的幫主讓人收拾好的房裡一扔,然後回到姑娘那。一氣呵成。

「這粥涼了,要不我拿去熱熱?」王懷安捧起粥說。

「不用。」

「還是熱一下吧。」王懷安執意要熱。

「說了不用。你是不是想死。」姑娘又發脾氣。

王懷安眉頭皺成八字,不說話了。他安靜舀起一勺粥,送到姑娘嘴邊。姑娘側躺著,把厚厚的紅艷艷的唇湊過來,含住勺子。懷安小心的將勺子移開,然後看著姑娘像孩子一樣咀嚼吞咽。

每次待她吞下,王懷安緊接著送上下一勺。屋裡靜悄悄,只有姑娘吃粥的聲音和勺子碰到碗的聲響,還有呼吸聲。

「沒了。」王懷安用勺子在碗低滑了一下。這姑娘要是不說話,還真是忍人憐愛,令人歡喜。

「你要是把這事告訴誰,我就把你和那人都殺了,聽到沒?」姑娘又說話了,變回了女流氓。

王懷安點點頭,無辜的看著姑娘。

「還有,你讓那莊主別進來了,羅羅唆唆。告訴他,他要是再進來,就別想活著出去。」

「你能不能不要句句都口頭殺人啊。」王懷安笑說。可是他立刻知錯,姑娘盯了過來,眼神兇狠,帶著說道做到的氣勢,幾乎多看幾眼就能要了人命。

「好了,好了。我讓他別進來。」

「你出去吧!」

「那你等會兒要吃什麼。」

「不用你管。」

「依舊熬些粥給你端來,行么。」王懷安試探著問。

姑娘用手枕著臉,沒有說話。

女人善用沉默,用他表達複雜的含義,男人就是學不會此般利器,才時常敗在女人手上的。

她不語,是讚許吧!王懷安想。

王懷安出來和莊主老朱扯了個謊,說自己要用內功給姑娘療傷,誰也不能進去。

「老大,你會功夫還非說不會!內功了不得吧,這下露餡了吧!」朱老九說,自從黑眉老找上懷安,他心裡就覺的小兄弟是不簡單,這下他滿意了。

王懷安無奈笑笑。他明明不覺得自己學過功夫,可別人非說他學過。那就當學過吧!事實就在那裡,可是人們就拿它當謊言,到最後,連事實都不好意思管自己叫事實了。

莊主雖然想見姑娘,但是在大俠面前,也不好要求什麼。但他自信已經迷倒姑娘了。

「要是姑娘想見我,大哥一定轉告一聲。」

懷安應和道:「一定一定。」

到了下午,王懷安又給姑娘餵了一次粥。鼠眉鼠眼也把懷安要的東西帶回來了,還帶回了一些江湖傳聞。依他所言,武當好像又死人了,有說死了幾十個,也有說死了幾百人,中了百毒門的伐客油,皮都抓爛了,死的很慘啊。前陣子武當跟著呂四爺下山的弟子,幾乎死絕了。

朱老九聽著挺痛快,和懷安說:「老大,既然這樣,我們快出發趕路吧!」

王懷安正抱著幾塊空匾往屋裡走,說:「不著急,再看看吧,傳聞每天都在變。」

等他出來,匾上都已經寫好了字。王懷安對自己的書法頗為自得,招呼大家來看。

莊主在眾匾之中一眼看到大匾,上書「斧頭班」三個大字。這讓他心頭一熱,半天說不出話來。

後來,他回憶往事,一直忘不了這一天,是的,他把這天當作斧頭幫幫史里難以抹去的一天,彷彿從那些字的勾轉曲折里昭示著來路,那些字都閃閃發光。

如果有人把你受嘲笑的理想當回事,理當讓你感激涕零,所謂知音,不過如此。莊主讓底下把那些牌匾四處掛好,「幫主堂」掛在了姑娘所在的屋前,還有什麼「議事廳」 「好漢居」之類,挨著草垛的那面牆上也掛上的了「納涼亭」

最後庄主親自登上椅子,在莊院的大橫杆上敲了幾枚釘子,把「斧頭幫」的大匾鄭重掛上,底下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都抬著笑臉仰望著。

晚上,莊主下令殺雞慶賀,眾人喝酒吵鬧,歡聲雷動。又是美好的一夜,王懷安對自己所做感到很滿意,很欣慰。

過了兩天,姑娘已經能自己起身喝粥了,懷安把粥端到她手上,看著她吃完,接過碗就出去了,他一直想問姑娘芳名,可是一直開不了口。

朱老九和莊主則忙著開發新功夫,用的是斧,其實是由朱老九的刀工衍生出來的,加之這些年混江湖實踐過的打架技巧。

傍晚,鼠眉鼠眼又帶來最新的消息了,他說武當要聲討百毒門了,還要拉上少林,可是少林的釋然大師沒有表態,只說:仇恨永遠化解不了仇恨。可是武當可不是這麼想的,陸陸續續派了很多弟子下山了。

「那豈不是很險,老大,我們還是快些出發吧!」朱老九說道

王懷安說:「等等,聽他說完。」

鼠眉鼠眼從來沒得到這麼多的關注,雙手湊在胸前,使勁睜眼,費力的把自己在各個客棧酒樓聽來的傳聞一一說清。他彙報道傳聞中最火是鳳姐,鳳姐組織了許多姑娘,跑到百毒門那等著給武當下山的金正恩壯聲威。

「這些枝節不用說。」王懷安說道。

於是鼠眉鼠眼截住了這個話頭,說起武當的行蹤。武當好像沒往百毒門去,都往長安方向跑,有些人說,武當不想自己動手,要找朝廷的人收拾百毒門了。

「往長安方向跑,那我們不是很險。」朱老九插話道。

「這個,是啊!」王懷安嘆道,「不過好像都不提我們和呂四爺的事了。」

「啊。」鼠眉鼠眼閉上嘴,不敢吱聲了。

「怎麼了?」莊主問。「有什麼就說。」

鼠眉鼠眼摳著手指,對朱老九說:「武當揚言要殺您給呂四爺報仇,江湖上現在知道您雙刀豬大俠是武當的大仇人。」

朱老九瞪大了眼睛,問道:「就我一個么。」

鼠眉鼠眼點點頭,看來武當被百毒門殺了不少人,兇手各異,可偏偏是朱老九被抓了典型。

「媽的,名氣真不是好東西。」朱老九說,「這叫我以後還怎麼混,還怎麼掙錢。」

王懷安也不知如何讓他寬慰,自己畢竟是他的僱主,當初自己要是不雇他,或許就沒這麼多事了,後悔無用,只能同他一起嘆氣,兩人之間早有了點滴情義。

「朱大哥,沒事的,大不了我們斧頭幫和武當干一場。」莊主忽然說道。

王懷安聽了,心裡不自覺的閃現過壯烈的畫面,即使以卵擊石,也是很富於英雄氣概的卵啊!雖然這話或許是因為不知深淺和盲目樂觀才說的,而且,說說而已。

「罷了,事情到了再說吧。」朱老九說,即便他心裡明白得罪武當不比得罪別人。

鼠眉鼠眼謹小慎微的打量著三位領導的神情,然後繼續彙報說:「還有人說四象之一的玄武劍出現了,在洛陽。」

「洛陽.」莊主不禁喃喃。

鼠眉鼠眼還是點點頭,繼而說起來江湖上了兩種說法。一些人堅信玄武劍在洛陽完全是扯淡,洛陽和長安騎馬來去不過一天,真在洛陽,朝廷肯定要派人奪回去了,他們認定當今世上很多人猖狂,但沒有誰敢對朝廷猖狂。另一些人則篤定玄武劍在洛陽,說武當明著聲張滅了百毒們,暗地裡是去洛陽取劍,他們不去百毒門,還一個勁派人往長安方向跑,足以為證。

「老大怎麼看?咱們是什麼時候出發合適。」朱老九問。

「不知道啊,世事紛亂。」王懷安盯著什麼說道,其實他什麼也沒盯,不過是給讓凌亂的思緒透個氣,他是要去找無雙,留他不前的並非兇險江湖,而是一個莫不相識的姑娘的傷,只是傷,甚至不是姑娘。

只要姑娘傷好了,他隨時可以走,他也不喜歡姑娘,等到姑娘傷好了,最好是姑娘走姑娘的,懷安走懷安的。

「都亂到我頭上了。」朱老九說,「他大爺。」

「沒事的沒事的,躲躲藏藏,很快到長安了。」王懷安安慰說,「到那,說不定有辦法。」他又想起無雙的父親,吏部尚書來著,多大一個官。

「對了,小鼠。」王懷安回神問鼠眉鼠眼,「我讓你帶的東西帶了沒。」

「帶了帶了。」鼠眉鼠眼從身後取下來一個黑布包裹,交給王懷安。

「唉?什麼東西?」朱老九問。

莊主笑嘻嘻問道:「大哥,又是什麼好東西?」

王懷安趕緊給鼠眉鼠眼使了眼色,說道:「沒什麼,沒什麼,讀書寫字的東西罷了。」

包裹里其實是王懷安給姑娘買的裡衣和襦裙。拖了兩天,他也沒能下決心把它帶進姑娘屋裡。

這兩天,朱老九照舊每日起來磨刀,然後殺去將莊主吵醒,每回將莊主拖到床下,莊主對他罵罵咧咧時,朱老九總要感嘆:年輕人辦不成事,就是因為夜裡睡不著,白天起不來。他心裡希望,萬一武當找上門來,斧頭幫不至於太水。

而每回莊主被拖到床下,睡蟲仍在作祟時,他就要罵朱老九,多難聽的話都罵過。但是等他完全醒來,就一邊用冷水洗臉一邊道歉,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有來有往的走到到空地上,開發斧頭幫的新武學。 到了中午,他們大吃一頓之後,就把早上開發的套路教給潑皮。王懷安則負責給招式起名,他還建議將套路結合音律,分成八個八拍,便於記憶。除此之外,王懷安便無所事事,想想無雙,考慮考慮是不是應該上路了,再考慮考慮是不是要把裡衣和襦裙送到姑娘手裡。
王懷安心裡也想討好姑娘,這隻為證明自己有討好姑娘的能力,進而證明自己不是一個惹人討厭的人,他還記著那個巴掌呢。

而給姑娘買衣服的念頭,是幾天前和幾個潑皮給姑娘抬水洗澡萌生的,他和潑皮一起抬水到姑娘屋裡。過門檻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還把一個潑皮的腳給砸了一下。

「好了,放在那吧!都快出去。」姑娘說,也不顧那個捧著腳哭爹喊媽的潑皮。

王懷安趕緊拖走了那個潑皮,說道:「走吧走吧,我給你看看腳。」關門時候還不忘給姑娘賠個笑,像是自己犯了錯。

等到姑娘洗好了,他同那幾個潑皮又進去把水抬出來,可他看見姑娘沒換衣服,身上的衣服還是她來時的那件,上面污漬點點,血跡斑斑,可是姑娘卻那麼美,那麼白,那麼濕嗒嗒,惹得抬著水的潑皮都流連忘返。姑娘這個樣子,好似一副稀世畫作,卻是胡亂裱了一通,王懷安就是看著濕嗒嗒的姑娘和髒兮兮的衣服時,決定要給姑娘買的。

「看什麼看,還不快滾出去。想死是么?」姑娘打破了眾人的夢境。

王懷安連忙催促眾潑皮出去,到門外吸了一口氣。哎,看著濕嗒嗒,出口卻是血淋淋。

大不了再挨個巴掌!考慮了好些天,最後,王懷安這樣想道。

他拿起著黑色包裹底著頭往姑娘屋裡走去,穿過正在練斧頭的眾人,他們個個拿著兩把斧頭,完全參照朱老九的兩把殺豬刀。
如果我等會兒大喊,就進來救我。」王懷安對朱老九耳語一聲,然後風蕭蕭兮的叩了叩姑娘的門。

「誰?」

「王懷安。」

「哦,進來。」

王懷安推開門,順手合上了。屋外傳來莊主的喊聲:劈天斧練習正式開始。眾潑皮齊齊喊道:無敵劈山斧,劈山斧無敵。

這喊聲莫名的給王懷安壯了底氣,雖然他還是不喜歡莊主加的這個儀式。

「你有什麼事。」姑娘停下運功,好的差不多了。

王懷安指了指靠床的凳子,問道:「我能坐下說么?

「這是你的地方,我管不著。」姑娘說。

這些天,她多少清楚王懷安的為人,也知道他對自己客氣,也試圖還以客氣,但是嘴卻管不住。

加上王懷安一見自己就唯唯弱弱,甚至進來都不敢坐一下,她的脾氣就更盛了,她雖然蠻橫,但只是習慣,不知為什麼,她甚至著急讓王懷安知道自己不只是會蠻橫。

每當王懷安轉身出去時,她都要想到下回對他客氣些。可當王懷安再進來,她又不禁秉持了從小到大一貫的風格。

今天,王懷安好歹敢坐了下來,可半響不開口,姑娘看著他,一樣不開口。

反正這人遲早要厭惡我的,姑娘想,要是再不說話,就把他轟出去算了。

幸好,屋外的喊聲又傳來了,填補了這煩人的沉默。莊主喊道:「劈山斧,第二節,猴子偷桃,正式開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他們這是幹嘛?」姑娘抱怨道,「每天都在那吵。」

「是在練功,這是第二節。」王懷安答道,「我給起的招式名。」

「哦。」

「恩。」

又是沉默。

「停停停,不對不對,姿勢不對,右手斧頭攻擊對方下襠的時候,頭得抬高,同時左手持平,要保護好腦袋。」朱老九的聲音傳了進來,「來來來,我給你們調整一下。」

聽到這些話,王懷安沖姑娘尷尬的笑了笑,沒想到姑娘也抿著嘴笑了一下,這讓王懷安覺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我有件東西要給你。」王懷安趁著笑意未散,把包裹拿出來放在床邊。

「什麼東西。」姑娘大眼睛看看懷安又看看包裹,動手解開了。

解到一半,王懷安說道:「是件衣服,給你買的。」

姑娘一怔,抬頭帶著懷疑的眼光看了看王懷安。然後繼續解,沒想到真是衣服,一件襦裙,姑娘把它抽出來,抖了抖,裙是白色的,襟邊是帶紫的紅。

姑娘看看衣服又看看懷安,不知道說什麼好。王懷安也注視著姑娘,想好了,只要一個臉色不對,自己就大喊救命。

「好了好了,就是這樣,大家保持住。」朱老九又在外面喊,「現在從頭開始吧!第二節猴子偷桃…….」

「多少錢,算我欠你的。」姑娘說道,王懷安正要說不用,被她用眼睛一瞪,「就這樣,不然我殺了你,知道了嗎?」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王懷安趕緊起身就要走。

姑娘看著王懷安的背影,後悔了。自己何必這樣呢?反正馬上就要走了。眼看王懷安就要離開了,她急沖沖的說:「謝謝。」聲音很小,也不知王懷安聽到沒聽到。

「對了,敢問姑娘芳名啊?」王懷安就要開門,回頭問道。

「蕭無雙。」

王懷安一驚,輕聲喃喃道:「無雙?」

「怎麼了?」姑娘問。

「沒什麼,蕭姑娘,你好好休息吧!」王懷安出了門,長舒了一口氣,他當然聽到姑娘對自己說謝謝了。

門外,潑皮們整齊的站成兩排,正正經經跟著莊主耍雙斧。朱老九站在一邊看著。

「二二三四,三二三四…….」莊主邊做邊喊,將右手的斧頭往虛空中的下襠揮去,頭抬的高高的,左手的斧頭緊接著向前揮去,還偷空對王懷安笑。

王懷安大笑著讚賞說:練得好,練得好。和莊主招招手,就折進了自己的屋子。

真巧,這姑娘也叫無雙。

可她一定不是無雙,雖然闊別多年,可王懷安自信能認出無雙來,可能一個人的容貌會變,可是不變的東西有太多了,往實說有姓名,往虛了說有風韻。總之他確信院里的姑娘不是無雙。

他想無雙了,已經解了一巴掌的心結,姑娘的傷也好了,想想無雙,姑娘再美又如何?這時候,他覺的要上路了。無雙還在等他。整整半天他都是這麼想的,自己是幹什麼呢?自己本是要去迎親的,可現在自己在幹什麼呢?過程太曲折,他不小心就把方向忘了。

該上路了。

傍晚,王懷安出去割了些新鮮的草來喂小白,這可是一匹迎親的馬,他仔仔細細的把小白擦乾淨,他也給老馬擦?可是老馬和他的主人一樣,似乎不太愛碰水。

「我們過一兩天就上路吧。」夜裡睡覺的時候,王懷安對枕邊的老朱說。

「我聽你的,老大。」朱老九翻個身說道。「早點睡吧。」

可王懷安失眠了,一直沒能睡著。後半夜,他感到腹中空空,餓了。越餓,越睡不著,越睡不著,就越餓。那晚他要是沒聽到外頭的腳步聲,這餓性循環或許要折磨他整整一夜。

幾年前,正值青春中二時寫的武俠故事。

十來萬字,節奏略慢,有些不大聰明的段子,也不想大改,留作紀念。

不定時更新,留言可以收到提示。


「喝酒、拔劍!」

1.

兩張榜單講盡江湖,一張青雲榜,一張太玄榜。

榜單之上不分男女、不講正邪,俠客、魔頭、僧侶、尼姑、大盜……皆可入榜。

因為入榜只看一點,武功高低!

那這青雲榜和太玄榜又有啥子不同嘛?!一個粗糙的聲音打斷說書人的抑揚頓挫。

說書人倒了一碗涼茶,潤了潤嗓子,回答道:青雲榜,意寓平步青雲,入榜之人皆是三十歲之下的青年才俊;太玄榜,取自白首太玄,入榜之人卻是整個江湖之上的成名高手,多得是百歲上的老妖怪!

如果說青雲榜是看的天資,太玄榜則是看的實力。

這兩張榜單各有百個名額,被稱為武之天梯。

前些年,我們清流鎮出了個白馬公子大家都還記得吧?說書人問道。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聲音沸沸揚揚,好不熱鬧!

有傳說這白馬公子是三歲識千字、五歲誦百詩、七歲揮毫千古名篇的絕世天才,十五歲便憑一根兔毫縱橫江湖,快意恩仇,二十歲時更是一人獨闖黑風嶺,揮毫潑墨,短短半刻鐘,幾百號匪盜便死於非命,血澆在白雪上,像極了一副梅花傲寒圖。

盞茶功夫殺百人,以風雪山河作畫,真是好生瀟洒!

據說有人見過白馬公子消失在風雪中的身影,一身白衣,身騎白馬,好似這謫仙下凡,飄飄然遺世獨立,不惹人間煙火。

就這樣的絕世天資,大家覺得怎麼樣?說書人喊了一聲。

怎麼著也得排前十吧!有人喊道。

說書人搖了搖頭,吐出一個陌生的辭彙:青之二十三,也就是說白馬公子在這青雲榜中僅僅只排二十三名。

人群倒吸一口冷氣!

青雲榜都這麼厲害了,那這太玄榜如何?有人問。

說書人笑道:這麼說吧,每次重洗榜單,這青雲榜上的青年才俊吶,入太玄的從未到五指之數,玄之四十六的老毒物大家聽過沒?

在太玄榜中只排四十六名,卻憑藉一身毒功毒死一座城,上萬人的屍骨燒都燒了幾天。

有這麼恐怖?背著菜籃的小姑娘不敢置信。

說書人一拍驚堂木,尖聲道:好了,背景說到這裡,正戲開始,今天我們就講講這被稱為青之極的青雲榜榜首,薛寒!

話說這薛寒,身著素衣,面如冠玉,一頭青絲被一根紅繩系在腦後,腰挎一柄長劍,一身劍術出神入化,難有人能接他一劍,未及而立之年便以千古絕世之資生生殺入青雲榜,強勢奪得榜首。

有人會問了,難道那些太玄榜上的高手也接不了他一劍?

不行!

因為這薛寒也是這屆青雲榜上唯一殺入太玄榜的妖才,力壓諸多百歲上的老妖怪,冠絕古今!

位列太玄榜榜首,被稱為玄之巔!

他也是古往今來唯一一個雙榜榜首,被人稱為青之極、玄之巔!

2.

茶館下,坐著兩人。

一人身著白衣,看上去像個書生,有些冷;另一個身著素衣,敞懷喝酒,劍斜斜垮垮放在桌上,頗為瀟洒。

素衣人哈哈大笑:白馬兄,這一塊你還是挺出名的嗎,講到你的時候,看那些小姑娘眼睛裡都冒出紅心了!

白馬公子起身便走,留下酒錢,翻身上馬。

只留下輕飄飄一句:無聊。

薛寒也顧不上再聽說書了,一口飲盡碗中酒,急匆匆追了上去。

料誰也不會想到,坐在堂下的兩人正是說書人的主角,更是江湖上聞名久矣的大人物。

而此刻,兩人正策馬並行,刀兵相交。

白馬公子一桿兔毫如雪,蘸上濃墨,揮毫如雨。

卻是滴滴殺機!

薛寒歪了歪腦袋,將胸腹緊貼馬背,險而又險躲了過去。

短短几個呼吸間,白馬公子又是幾道殺招,暴雨梨花一般密布殺機。

薛寒揮劍,雖是帶著劍鞘,歪歪斜斜,卻正好擋住了所有的殺招,直到這一劍落下,抵在白馬公子的勃頸上。

白馬兄,功力見長,這一次「浮雲之決」怕是可以進到青雲榜前十位了。薛寒笑著收回了劍。

可是再強也不及你一劍,白馬公子嘆息,你到底有多強?

他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薛寒笑著打了個哈哈,沒有回答,彎腰撈了根狗尾草刁在嘴裡,抬頭望天。

白馬公子也沒有再問,低頭趕路。

當兩人趕到大梁城,月懸正中,已近三更,便隨意找了家客棧住下,休息一晚。

三年一次的「浮雲之決」終還是被他們趕上了。

大梁城外有一座山,高山,壁立千仞,高聳入雲,因為稱為浮雲山。

浮雲山巔有座白玉浮雲台,四四方方,台下便是無邊浮雲。

這次的浮雲之決便在這座檯子上!

屆時,整座江湖,妖神鬼怪,乃至皇庭王宮都會到場,來一逐那武之天梯的排位!

也重新給這兩張榜單洗洗牌!

大梁城,客棧,屋檐上。

今晚的月亮格外圓呢,嘿嘿!薛寒撫劍望月,笑了起來。

3.

這是一個好天,晴空萬里,飄著幾朵白雲。

街道上小販叫賣,人聲鼎沸。

有過路的姑娘停下腳步,挑起一朵朵珠花;有哭泣的小孩賴在糖葫蘆前不肯離去;也有撲面而來的蒸汽和包子香。

當然,與平日略有不同的是街上多了許多腰佩刀劍的人。

浮雲之決的吸引力比想像的大。

薛寒覺得自己從客棧上往下扔塊石頭,都有可能砸到一個小門派的掌門人。

白馬公子已經出城了,沒有帶那匹白馬,山路崎嶇,筆直通天,騎馬頗多不便。

就算當朝皇帝來了,也要步行上山!

薛寒沒有隨著白馬公子上山,因為他發現了一件好玩的事。

而他向來是個好玩的人!

他被人監視了,或許是某個勢力,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至少在「洗榜」前,他不會感到無聊了。

監視他的人很多,剛剛杯酒功夫,就有超過十個人有意無意地用餘光撇過他。

他們掩飾的很好,把自己偽裝成路人、商販、食客……藏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但這種伎倆在薛寒面前簡直可笑。

但薛寒沒有急著出手,他在觀察。

觀察街角那個的瞎了一隻眼的老乞丐,他披著沾滿灰塵、油污的破爛布,肩上半搭著一個竹竿,蓬頭垢面,舉著缺了一角的瓷碗向路人乞討。

在看了一會後,薛寒笑了。

於是,他佩劍起身,走了過去。

4.

老乞丐在恐懼,癱坐地面瑟瑟發抖。

他被面前一身素衣的青年暴力提到這個無人小巷一刻鐘了,青年始終沒說話。

只是低著頭考慮著什麼,嘴角始終一抹微笑。

而他卻不敢先開口,一個乞丐,命比草芥,一個說錯惹得對方不悅,便可能橫屍街頭。

所以兩人一站,一坐,保持著詭異的氛圍!

當老乞丐在想是否該開口求饒時,卻是對面的青年先打破沉默。

我猜你是軍方的人!青年篤定道。

大人,我就是一要飯的,怎麼會和軍方扯上關係啊?老乞丐猛地搖頭,聲音帶著顫抖。

你隱藏的很好,面容、儀態、行為都無懈可擊。

甚至在路人投下銅錢時,眼中一閃而逝的欣喜也不似作假。

我觀察了很久,仍沒有多少信心說你不是個乞丐。青年聲音很低,語氣略有疑惑。

那要飯的就先滾了,別髒了大人眼睛……老乞丐唯唯諾諾,作勢欲溜。

本來我也以為是我判斷出錯了,可……青年話鋒一轉。

同時,老乞丐發現青年盯著自己的目光頓時凜冽起來,像鷹隼盯住獵物。

也正是你的眼睛出賣了你!

老乞丐立馬跪下,磕頭如搗蒜:要飯的瞎來已久,不知有何不妥,還請大人饒命!

青年卻沒有表態,接著說:從你左眼處的疤痕來看,是劍傷吧!

或許你沒發現,這道疤痕側處幾朵彎月形的痕迹。

說到這,老乞丐的身體突然一頓。

這是名劍「青月」的劍傷吧,八年前就被那位無敵的王侯收入囊中的名劍。

從疤痕淺淡看,這傷也該有七八年了。

眾所周知,那位王侯手中從不留活口,所以你的傷只能是之前留下的。

而之前這把劍在哪呢,在寒蟬宮宮主手裡。

在從不離開寒蟬宮的寒蟬宮宮主手裡。

這就有意思了,因為寒蟬宮宮主是極少出手的。

我想想,上次出手正好是八年前那次,在面對那隻軍隊的時候。

接著推理,能在寒蟬宮宮主手裡活命的人,在那隻軍隊里也不過五指之數。

而其中幾位這幾年風生水起,名頭大盛,我不會不識。

只有那位曾名盛一時,卻被傳言戰死寒蟬宮的統領,此後再無一絲風聲。

但現在看來似乎是在詐死,哈哈。

說著,青年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還要我說下去嗎?

真不愧是被稱為青之極、玄之巔的人物,果然慧眼如炬!

老乞丐不再磕頭,整理好衣衫起身,腰板筆直,如一桿長槍挺立!

他觀察了四周,四下無人。

於是僅剩的一隻眼睛直視薛寒,臟臉上寫著堅定,再無一絲懦弱!

鎮疆王座下,天之兵部,驍騎兵十三營,營長劉伯勛見過閣下!

薛寒看到他每吐出一個稱謂,臉上就驕傲一分。

他說著自己的名字,像是說著一件光輝的往事。

5.

劉伯勛,這個名字算得上一段傳奇。

十年前的玄之六十四,一身槍法出神入化,傲骨天生。

當時的江湖,誰見到不是尊稱一聲槍聖!

可就是這樣的人,卻在十年前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悲哀。

老父老母、妻兒姐妹,一夜間喋血街頭。

傳說見到屍體時,這個鐵一般的男子沒有哭,沒有笑,只是默默收好家人屍首。

並托好友處理好喪事。

自己卻回家拿出了那桿陪了他多年的黑鐵槍,在黎明中靜靜擦拭。

靜的像一座石碑!

待到天色微亮,一人一槍,從縣衙殺到京都,從知縣殺到知州。

殺到金鑾殿前血流五步,才敗在剛班師回京的鎮疆王手中。

此後兩年間,他加入鎮疆王部下,戍守邊疆。

大小一百二十三戰,未有敗績!

直到八年前對寒蟬宮的討伐。

薛寒回想著劉伯勛的生平,雖然不知道當年他所做之事的緣由,但並不妨礙他對其的欽佩之情。

這是個真俠客,好男兒。

如今這個傳奇卻以乞丐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世事真是難料。

所以,薛寒打了個哈欠:說出你的目的吧,我還想回去補個覺……

劉伯勛正色道:只是了解閣下的行蹤罷了,若是閣下想知道更多,想必鎮疆王已薄酒招待來客。

那位王侯么?有意思,走吧!薛寒道。

咯噔!

牆角處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等等,能帶我一個么?

兩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的少年現出身影。

少年眉間一顆痣,耳垂兩顆星珠,像個清秀的女孩。

少年行禮道:在下隱宗,薛無色,見過兩位!

劉伯勛道:原來是隱宗的人,怪不得來此已久,我卻毫無所覺。

薛寒拿出酒壺,灌了口酒,道:

早就聽說,隱宗出了個絕世天才,今日一見,果然非凡。

這次來大梁城,想必是來一爭青雲榜位吧?

薛無色傲然道:非也,非也,我是想要一窺太玄風光!

薛寒未表示,劉伯勛倒是笑了。

黃口小兒,可笑可笑!

說著,劉伯勛手中竹棍如蛇探出,直取薛無色面門。

就讓我來教育教育你這無知小兒!

6.

大梁城外有座山莊,亭台樓閣,山石流水。

這座山莊叫翠微山莊。

翠微山莊內有座翠微湖,湖邊一座座翠微亭,交相掩映。

此刻,薛寒、劉伯勛、薛無色三人便站在這座亭前。

薛寒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景色,嘖嘖稱奇。

薛無色悶悶不樂的跟在劉伯勛身後,咬牙切齒,顯然是吃了大虧。

薛寒來到亭內,隨意找了個地方便坐。

拿起隨身的酒壺咕咚咕咚幹了兩大口酒。

這時才抬眼望去,亭內早已坐了不少人,有些甚至和他打過照面。

坐在為首的,是一個戴著半臉銀色面具的人。

身形消瘦,看起來弱不禁風。

卻手拿一柄摺扇。

兩個丫鬟站在其後,安靜地像兩條魚。

他就是傳說中那個的鎮疆王?薛寒將目光移開了,看向下首。

此刻也坐著不少人。

僅他知曉的就有烏山三盜、鬼面閻羅、寒山方丈等太玄高手。

也有些他所不識的高手,在察覺到他視線的時候,轉頭看來,對他輕點額首。

薛寒也自然舉起酒壺遙遙還禮。

在薛無色和劉伯勛也落座後,坐在首位的銀面開口了。

時候也差不多了,開宴!

話音落下,更多侍女丫鬟端著瓊漿玉壺、美味珍饈擺上亭內長桌。

銀面伸手作禮:諸位請用。

卻沒有一人動筷,氣氛安靜的詭異。

咚!

巫山三盜中的鬼盜突然站了起來:可笑,你派人監視我等之事,我等還未追究,來到此,你更是甚少言語,誰有心思吃你的破飯啊!誰知道是不是早已下好了毒?!

薛無色也站了起來道:傳說中的鎮疆王就只有這點手段?

哦?

銀面笑道:小兄弟說得對,到是在下失禮了,還請勿怪。

說著,他倒了一杯酒飲盡,作為賠罪。

眾人冷眼旁觀。

江湖水深,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誰知道對方是不是早就服下了解藥?

銀面接著道:不過小兄弟也說錯了,在下並不是鎮疆王,大人今早已出門,怕是一時無法回來。

薛無色道:那你是?

銀面道:在下,姓左,名諸葛。

鎮疆王座下第一智囊,曾三言退萬軍的左諸葛!

眾人有些吃驚。

那不知諸葛先生有何見教?有人道。

左諸葛搖扇:受鎮疆王之託,與各位共商一件大事。

為何是我們?薛無色隱隱感覺自己今天不該來這作死,氣氛太他媽詭異了。

左諸葛道:能來到這已經證明了諸位的實力了,也不用諸葛多說。

我操老子就是混著來的啊現在能溜么感覺這發展就會發生大事啊,薛無色忍住了吐槽的慾望。

眾人也附耳細聽究竟是什麼大事才需要如此多人,光太玄高手就有兩手之數了。

左諸葛語卻出驚人:

「埋江湖,倒皇庭!」

7.

三天前,長夜。

長夜是個地名,大夏國的帝都。

長夜也是個時間。

長夜未盡,燈火通明。

城牆上。

值班的兵役打了個盹,拄著長戈眯縫著眼。

他已經值班兩個時辰了,從夕陽初落到明月高升,哪怕他早已喝過了醒神茶,此刻也有些頂不住了。

濃重的困意一波波侵襲著他的神經。

嘶!嘶!嘶!

詭異的聲音使得兵役打了個冷顫,瞬間驚醒過來。

這是馬蹄聲,兵役抬了一下眼皮。

但下一刻,眼前的景象讓他驚掉了手中的長戈。

浮動的烏雲之下,上百的黑影掠過明月,蝙蝠一般沒入黑暗。

那黑影成千上百,無聲無息。

從城內飛向城外。

兵役揉了揉眼睛,用力看去。

看向那些都是帶著黑色罩面的黑衣人!

他趕忙叫住同伴:快看天上,有人在飛啊!

同伴抬起頭,明月高照,那有什麼會飛的人。

那有什麼人,你睡著做夢了吧?同伴笑道。

兵役再次抬頭,看著空闊的夜空,有些疑惑,難道剛才真的睡著了?

嘶!

城外森林,官道上,九匹馬猛地止住腳步。

九人翻身下馬,緩步走向城門。

為首之人一身黑甲,面部隱藏在黑色的兜帽下,只露出薄如刀削的嘴唇。

身後八人,都將身形隱藏在各色的兜帽下。

王,有風聲。青色兜帽的人耳朵一動,上前一步說道。

黑甲人停住腳步,看了眼四周的密林。

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還是對我出手了么?

隨著黑甲人話音落下,上百的黑衣人從密林各處現出身形,盯著九人,如蛇盯住獵物。

黑甲人身後的八人也拿出各色兵器,嚴陣以待。

竟然出動了黑蝠衛么,還真是大手筆啊,但——

黑甲人話音一頓,還是太弱了啊,殺!

殺字出口,卻是無數黑蝠衛流光般襲殺而至!

匕首、袖箭、掌心刀也如暴雨一般落下,叮、叮、咚、咚!

八人也各自抽出兵器,刀兵相接!

刀刃划過劍尖,銀針打在盾面,火花閃爍。

無數黑影鬼魅般閃爍出現,八人卻穩如礁石,任憑海浪拍打。

並不時有黑影在他們手中喪生。

刀鋒劃破喉嚨,帶著血光,帶著風聲,有些嗚咽。

但更多的黑影立馬湧上,毫不停歇,毫不畏懼!

而在這場激烈卻驚險的戰鬥中,黑甲人卻負著雙手向前走去,看不清神色!

在八人圍成的圈中,他沒有受到一絲傷害,甚至沒有濺上一滴血!

就那麼緩慢而淡然地走著。

長夜城,皇宮,樞雀閣。

皇宮是整個帝都最繁華的地方,而樞雀閣則是整個皇宮最繁華的地方。

漆金流銀,紅燈籠、粉流蘇,奢華至極。

樞雀閣也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地方,俯瞰萬家燈火,街道星羅棋布。

此刻,年老的皇帝正牽著他的小皇子站在樞雀閣天台上。

小皇子看起來七八歲模樣,卻有一雙紅色瞳孔。

顯得可愛中帶著妖異。

但也正因為這雙眼睛他的視力才比常人強出幾倍,比一般的神箭手都強出不止一籌。

小皇子紅色的眼睛看著城門的地方,稚聲道:父皇,我看到了,城樓上,九個人影,他們是誰?

皇帝摸了摸小皇子的頭,視線望向城樓,卻沒有回答:還是來了么……

小皇子第一次聽到父皇語氣中那種抑制不住的疲憊:真的要魚死網破么……鎮疆王……

他說著,目光望向高高的城樓。

長夜城,正門城樓。

從這裡可以看到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高大皇宮,以及那顆像是鑲嵌在皇宮額頭上的璀璨寶石,樞雀閣。

黑甲人掀起厚重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張禍國殃民的絕美臉龐。

任誰也沒有想到,傳說中的大夏國兩大至高武力之一——鎮疆王……竟然是個女人。

一個極美的女人。

飛蝶在她面前都會羞愧,明月在她面前都要失色。

她是世間的絕色!

她身後的八個身影也相繼掀開了兜帽,露出一張張秀美的臉龐。

鎮疆王座下八大兵部,各兵部之首,八大武力巔峰,竟然也都是女人!

月光下,鎮疆王視線落在樞雀閣上,她知道此刻那燈籠高掛之地,也一定有一道視線與她相對。

他們之間,萬家燈火,血染長街。

他們之後,無邊長夜,命運茫茫!

殺!

8.

好久沒寫故事了,隨心情更,盡量每晚更新一節。

(儘管覺得沒幾個人會看 ( _ _)ノ|)

= 8.11,打卡

= 8.12,打卡

= 8.13,打卡

= 8.14,打卡

= 8.20,打卡

打卡不易,且行且珍惜……

如果哪天我不打卡了,你們可以打我,嗯,對。

答主是個死太監,一懶起來就容易停更,覺得這個太短或者等更不爽的的,可以先去看我這個故事:趙華宇:有哪些關於「劍」的故事?

兩篇一個世界觀,或者說「江湖」就是「劍」的前傳。

名劍「青月」也正是出自「劍」的故事,之後也會出現更多「劍」里的人物。

寫著寫著,莫名就燃起來了。

曾經跟我一樣嚮往江湖的少年們,我們一起「喝酒,拔劍!」


傍晚村頭的小酒館來了一位客人。披風斗笠,腰裡掛著一把刀。

「老闆,溫一壺酒,一碟蠶豆。」客人找了最角落的座位坐下。

蠶豆無味,濁酒苦澀。客人不以為意,依舊喝得津津有味。

隔壁桌上是本地的教書匠,一身窮酸氣,卻自命不凡,給自己取了個別號叫東野先生。

東野先生一手鴨頭,一手酒壺。飯桌上攤開一本遊俠列傳。東野先生邊看書邊吃喝,看到興發,拍桌讚歎道:「好個江湖兒女,武功高強,行俠仗義。吾若有這一身武功定要行走江湖,除暴安良!以圓吾的江湖夢。」

客人聽了此話,猛然站起身來。直勾勾的看著東野先生,森然問道:「你再說一遍,你如果有了高強武功,你會怎麼做?」

東野先生哈哈大笑道:「自然是行俠仗義,除暴安……」話未說完。客人的刀不知何時出鞘,架在東野先生脖子上。

客人冷聲道:「你再說一遍,說實話。不然我殺了你!」

東野先生嚇得魂不附體,咬咬牙乾脆豁出去了。先生大聲道:「我苦讀十年,鄉試未中。都是考官徇私舞弊,不賄賂他就考不上。如果我有了高強武功,我要殺了那考官,搶走他家所有金銀。我還看上村頭的王寡婦,我要睡她!誰敢攔我,我就殺了誰!我要金子,我要女人。金子!女人!」說完這些,東野先生癱坐地上又笑又哭。掌柜的一臉驚訝,他萬萬沒想到東野先生竟然是這種人。

客人嘆了一口氣,轉身又對酒館掌柜的女兒問道:「如果你有了高強武功,你會怎麼辦?」

掌柜女兒早就嫁為人婦,今天是剛好回娘家。

客人這一問,問呆了掌柜女兒。只見她猶豫了好久,最後嘴裡狠狠的說出幾個字:「我要閹了我相公。」掌柜的大罵:「你這不守婦道的女人。」

「我不守婦道?他在外面有了新歡,整日里冷落我。如果我會武功,我就閹了他讓他一輩子不能碰女人。讓他做一輩子太監!哈哈哈。」女兒癲狂大笑。掌柜氣的直跺腳。

客人接著問掌柜:「如果你有了高強的武功,你會幹些什麼?」

掌柜愣了愣,神情逐漸扭曲。他怒聲道:「隔壁新開的酒家搶了我一半的生意,如果我會武功,我就燒了那酒家!我要我的生意都回來!」

客人嘆息道:「人的貪慾情仇在高手如林的江湖更加赤裸裸。江湖不是如你們所想。」客人喝完最後一滴酒準備離開。

「大爺,江湖真的如此險惡嗎?」問話的是店中打雜的孤兒。

客人想了想道:「本質如此,但還是有所不同。對了,如果你有武功,你會幹些什麼?」

孤兒指著東野先生等人說道:「如果我會武功,就會阻止他們干那些壞事。」

客人聽了哈哈大笑,把孤兒拉到身前道:「江湖因為有了像你這般的人才會有所不同。孩子願意跟我學武功嗎?」

這個根據以前看得一個視頻改編的,視頻講得是如果你只能活一天。

我看過許多武俠小說,我感覺江湖中人的慾望更加不節制。不然不會有那麼多殺手,採花賊,和神偷。也許那些殺手,採花賊和神偷本來也有一個行俠仗義的江湖夢。只是事與願違。

對了,如果你有了高強的武功,你會做些什麼?(不要學東野先生)


那天招待客戶,大城市來的,舟車勞頓,都是體面人。

得排場,開心開心。

「去好一點的地方吃飯」,華哥把煙頭一掐,接著說:「叫上二子他們幾個」

天微暗,老李國際大酒店向西七十米,劉姐大排檔。

燈微黃,煙繚繞,油滋滋的響。

一群人西裝革履,啤酒瓶子甩了一地,桌上木簽蝦殼堆得狼藉,都自顧自地說著胡話。

結賬的時候,出了事。

「這不行!」,劉姐把圍巾一扯,說:「一分錢不能少!」

二子有點尷尬,轉身看向華哥,華哥架著旁邊的人,叼著煙問:「還差多少錢?」

劉姐插了話:「二十一塊五」

二子又掏了掏口袋,空空如也。

華哥眉頭緊促,跟劉姐搭話:「我們出來的急,沒帶錢,要不您看能不能緩緩?」

「緩個p!」劉姐叉著腰:「沒有錢還出來吃飯?你跑了,我往哪去找你?」

有雨滴落在棚上,打得大家心裡發顫。

「叫人!」,華哥打個招呼,小胡開始打電話。

呼啦啦地下起了大雨,棚子里的氣氛變得奇怪。二子的汗水不停地從頭上流下,浸濕了襯衣。

一陣陣剎車聲,排檔門口停滿了車,幾十個人囫圇衝進來,帶頭的那個跑到華哥跟前問:「誰干你了!華哥?」

華哥昂了昂頭示意了一下,劉姐撅著嘴冷笑道:「哎呦,黑社會啊,嚇唬人?」

帶頭的刀疤頭倒是和氣,笑嘻嘻地伸手說:「劉姐大排檔,劉姐是吧?咱裡面聊聊」

刀疤頭和劉姐談了半晌,大雨磅礴,掩住了醉酒者的嘔吐聲。

角落裡的兩個老頭,才吃到一半,穿大褲衩的那個不停吹著牛逼,白背心的兩手全是油,一邊聽一邊啃著孜然牛排。

出來的時候,刀疤頭還是笑呵呵的,他低著頭在華哥的耳邊說:「談妥了,她說有扎啤沒喝完,便宜一塊五,給二十就成」

華哥問了兩遍,在場的幾十個人,沒一個出氣的。

沒辦法,大家都沒帶錢。

怎麼辦,跌了面子,走不掉,客人還要休息。

幾十個人把店裡圍個水泄不通,劉姐喊一句:「快給錢,老娘還要做生意!」

最後僵持了半天,三十六個人,也沒辦法,湊了湊只有六塊五。

江湖嘛,靠義氣辦事,但恰巧這個排擋不認義氣。

錢,是差了一點,但大家出來玩,總不能不開心。

打電話,報警。

兩輛警車閃著花燈,停在了路口。

看這陣勢,王副局長頂著大雨,對旁邊的實習警小趙說:「等下幹起來了,叫武警」

繞過停的橫七豎八的車,滿身雨水,棚子里擠滿了人。

王局長抹了一把臉,不知道是汗,還是雨水。

棚子里熱得慌,三伏的天氣,下著大雨也散不了燥熱。

事,還是解決了,沒有叫武警,也沒幹起來。

不到十分鐘,那群黑衣服的人散個乾淨。

華哥幾人也架著喝醉的晃晃悠悠走了,沒打傘,任憑著雨水淋個通透。

「社會人都不打傘嗎?」,小趙問王副局長。

王局長一身悶汗,跌坐在副駕駛,說:「打的,可能...沒錢買」

半晌沉默,王局長接著說:「小趙,你放心,我要了那人號碼」

小趙發動起了警車,手有點抖,笑著說:「還是局長您罩得住」

王局長揉了揉鼻子,繫上了安全帶,笑著說:「當然了,不然剛剛你墊的二十塊錢,找誰報銷?」

燈火闌珊,光影斑駁。

劉姐大排檔的燈管有些接觸不良,一直閃著紅光。

入夜,江湖。


不知武

文/忘我流離

引子

空山夜響。

年輕刀客背靠著一棵古木沉重而壓抑的喘著氣。山裡的夜很冷,卻不敢生火取暖,只怕被圍殺的人發現身影。

荊歌沒由來的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慫貨師父說的話。

「武功再好又有什麼用?這片江湖上有太多的事,即便你武功再好,也無可奈何。」

眼下發生的事的確無可奈何。

那日街頭比武,一刀敗了荊楚七劍之首葉雲,獲得無數的叫好聲。在邊上的悅來客棧喝酒的時候,一個小姑娘來請求他的幫助。

小姑娘叫慕語,與他年齡相仿,武功不高,倒也敢來闖蕩江湖,遇上了麻煩,被幾個武功極好的裂雲門淫徒纏上了,很難脫身,希望荊歌能送她回白菱洲,必有重酬。

荊歌從不缺錢,但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音一口一個少俠叫著,根本招架不住,亦沒曾去想那幾個淫徒身後有怎樣的龐然大物,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一路提刀策馬暢通無阻,卻在回白菱洲的最後一班船上被人趁雨鑿穿了船底,荊歌自顧不暇,慕語也被人劫走。

上岸之後荊歌幾番打聽,得知了裂雲門的所在之處,狠灌了口烈酒便上了黑風嶺去闖山門。他約戰了裂雲門門主單千裂,上山之後卻被數不清的門人弟子夾攻,狼狽而逃,被困在了這黑風嶺內數日而不得出,攆得滿山跑。

未幾日飲水乾糧盡了,裂雲門人亦控制了水源,他靠著露水和草根活了下來,卻拿不出更多的力氣殺出重圍,更談何去救慕語?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依然在堅持。

至少要向那個慫貨師父證明一些什麼吧?也許。

荊歌在大樹後還未休息片刻,背後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踩著滿山的枯葉,絲毫不掩蓋來意。

空山夜響,少年握緊了手裡的刀。

江夏荊府是鄂州有名的大戶,控制著江運碼頭的絕大部分使用權,家中生意東到滄海西過苗疆,產業價值連城。

荊家人世代行商,歷任家主都是不世的商賈大才,唯到了荊歌這一代出了不少的岔子。

那年荊歌十二歲,老爹三十二歲。老爹雖還在壯年,卻天天一副「老夫命不久矣」的樣子,趕著荊歌去下屬的多個產業學習運轉,更請了好幾個精通儒學算學商學的老師日夜給他上課,只想著這個兒子早點成器,繼承家中產業,延續並且發揚荊家的威名。

但是小公子的心一點都不在這些事上。他想學武,他渴慕這片江湖。他嚮往一個名叫百里越的劍客,一人一劍挑便天下各大劍派,最後從登雲頂木劍客手中印證了劍聖之名,同時驚得天下武林,沒有一個門派敢以劍為名——因為百里越一定會去挑戰,而他的劍,無人敢擋。

少年也想成為一名不世的劍客,比起枯燥的商旅生活豈不是有趣太多?

可惜了,老爹寧死不讓他離開鄂州去闖蕩那個勞什子江湖,老老實實在家裡繼承家業就好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荊歌學不到一絲一毫的武功,直到有一天他大病一場卧床不起,想到一條妙計。

他把每次大夫送來的湯藥都拿去澆花,身體每況愈下,大夫一個個上門又一個個被打出去,卻又一個個迫於荊府之威不敢不來,最後再被一頓毒打丟出去。

如此往複循環幾次,終於遇到了一個特別軟特別軟特別軟的軟骨頭。

荊歌教他跟老爹說,公子身體孱弱,唯有學武修身方才是正途。

老爹一夜沒睡,實在是不想讓荊歌學武。但是眼看著兒子再這樣下去真的要命,加之老娘一個勁的哭鬧折騰,最後不得不同意了。

拜師那天荊歌沐浴更衣精神抖擻,早飯連包子都多吃了兩個,結果一到正堂傻眼了。

主座上自然是老爹無疑,客座上的人就是老爹找來的師父。

看眉目應該只二十齣頭的模樣,卻邋遢懶散至極,下巴上胡里拉碴,油膩的頭髮用一根筷子隨手扎了,穿著洗得有點發白,又很久沒洗有點發黑的天青色長袍,腳下的靴子還破了個大洞,大拇指肆無忌憚的擺動著,好像是有點癢。

荊歌真怕這位「師父」當堂就要摳腳,那他得把今天的早飯並那兩個包子全給吐出來。還好沒有。

荊歌還想拒絕這師父,卻在父親的威嚴下不得已叩頭奉茶。

「我叫易水涼。」那個男人說,微笑起來的樣子倒還挺好看的,可惜荊歌根本不去看,那抹笑有點尷尬的掛在臉上。

從那之後開始易水涼就住在府里,有老爺的命令,可以隨意進出小公子的院落而無礙。因此荊歌十分煩惱,每次他十分正經的在思考人生的時候,房門就被敲響了。

敲響也罷了,易水涼根本不是來叫他學武,而是來叫他一起喝酒的!

「你什麼時候教我劍術?」這天陪完酒荊歌終於忍不住發問。

「啊?」易水涼一副懵樣好似剛剛睡醒,「然而為師是個刀客啊。」

荊歌氣得牙痒痒,去找老爹要辭退這個師父,老爹說習武健身學什麼不一樣?你要是不要這個師父那以後也就不需要其他師父了。

自己挖的坑怎麼樣也得躺好,荊歌只好忍了。

好在那天之後易水涼終於不再叫他喝酒,而是大清早就來叫他蹲馬步,自己坐在中庭喝酒吃肉,好不逍遙。

師徒二人的關係取得了短暫的平衡,荊歌很努力的練武,易水涼很努力的混吃混喝,大家相安無事。

然,矛盾爆發於那個雪後初晴的早晨,一發不可收拾。

荊歌蹲了一個月的馬步,除此之外易水涼沒教他更多的東西。那日強扭之下易水涼終於不情不願的答應教他刀法,兩人上街去淘兵器去。

正走著,一聲悲戚的嘶鳴划過長街,闖進荊歌的耳朵里。

那是一個聲嘶力竭的女聲:「救命!」

路上圍觀的人已經不少,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正在調戲一個小娘子,卻迫於他們身上家丁服所代表的強勢家族,竟沒有一個路人敢發聲音。

「住手!」荊歌一個箭步切入人群,一腳踹開那個正在撕扯小娘子衣服的人。

「哪來的不長眼的小子,敢管我們張家的事?」幾個家丁紛紛從腰後操出精鐵短棍,團團將荊歌圍在了中心。

那日荊歌穿的是練功服,半點不華貴,真真沒人把他放在眼裡。少年亦無需別人將他的家世放在眼裡。他只恨手裡沒有劍,只恨自己還沒學好武功,不能把這些砸碎碎屍萬段。

「易水涼!」荊歌一聲長喝。

「欸,來了,來了來了。」易水涼本還慢悠悠的走著,聽到這聲叫喊不得已加緊腳步,一溜小跑進了人堆。

「你還站著幹什麼?還不動手?」荊歌怒道。

「啊?動手?動什麼手?」易水涼依舊是一副沒睡醒的懵樣。

荊歌氣得眼角亂顫:「光天化日這些砸碎如此行徑,你還不動手把他們的手都砍了!」

幾個家丁眼色一變,紛紛去看那個名叫易水涼的男人。

易水涼住進荊府多日,好歹是換上了好看的衣服,掛掉了胡茬,頭髮不再用筷子去扎,然而依然是邋裡邋遢的樣子,手裡抱著一把破刀。幾個家丁便沒把他放在眼裡。

「這小娘子我們張家少爺指了名要收進府里,你們兩個小子,不要多管閑事,免得引火燒身!」

荊歌怒目圓睜,一拳打在說話人的鼻樑上,幾個家丁眼看不對,操著短棍就要對荊歌下手。

少年還未想好如何應對,易水涼的破刀卻早已帶鞘切入,如風般輕巧迅捷卻有著山一樣的厚重,不消一合便格退四面圍攻。

「我說你們幾個不長眼的,敢對荊府大公子下手,活膩歪了?」易水涼帶著點痞氣道。

荊歌差點沒吐出血來。那一瞬圍觀的民眾看他的眼光都變了。

喲嚯大公子喲,厲害喲,還以為是個好人,沒想到啊沒想到。那些目光就像會說話,帶著壓抑不住的鄙視。

荊歌氣著氣著,氣暈了過去。

睜眼在溫暖的帳子里,裹著乾燥舒爽的被褥。荊歌恍惚想起白天的事,猛的坐起身來。

「別急了,那小娘子沒事。」易水涼坐在床邊,打著呵欠說道。

「今天你為什麼不出刀教訓那些嘍啰?」荊歌質問。

「出刀?為什麼要出刀?」易水涼彷彿詫異,「你荊府大公子的名頭擺在那裡,沒人敢亂動。那張家算是依附於你下家,就算你開口要那張公子的老婆只怕他都得交出來,何況一個小娘子?」

「你這是仗勢欺人!」荊歌又要發火,急火攻心,狠狠的咳了幾下。

「嗯,要人家的老婆的確是太過分了點。」易水涼撓了撓頭,「或者你跟著你老爹好好學學經商之道,不出一年就能把張家整垮,也算是出了口氣。」

「那是陰謀詭道,本少爺不屑為之,況且,我也不是只想為自己出口惡氣!」

「唉,這就麻煩了。」易水涼嘆了口氣,「家大業大是仗勢欺人,經商對敵是陰謀詭道,那拔刀殺人算什麼?」

「是伸張正義!」荊歌十分肯定的說道。

「功夫好就能伸張正義?」

「為什麼不能?」

易水涼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流雲遮蔽了如水般溫軟的月色,雪又開始下了。易水涼走出荊歌房外,冷熱交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靠,真冷。

翌日一早,易水涼來拍門。

「小公子,你心心念念要學刀法,為師今天終於忍不住肯教了,你倒是不起床了?」

「就你那點爛刀法,就你那一點都沒有俠氣的刀法,本公子不屑學!」

「那感情好啊,我又可以多混吃混喝幾天了。」易水涼笑。

「你休想!今日我便去稟告爹爹,趕你這廢物出府!」小公子恨恨的說。

易水涼聳了聳肩,毫無所謂的坐到梅邊小桌上,飲酒,舉杯便是一天。

天快黑的時候,荊歌還沒去找他老爹,老爹倒是先來了。

「不知犬子近日學武進展如何?」荊歌扒著門縫,聽到老爹如此問道。

易水涼打了個酒嗝,樂呵呵的道:「絲毫,沒有進展。」

荊歌心裡暗爽,這就叫老爹把你趕出府去!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開門,老爹更加樂呵的聲音先傳了進來。

「如此甚好,甚好啊哈哈哈哈哈!」

易水涼很得意的,往門邊看了一眼,還使了個嘚瑟的眼神,彷彿在告訴荊歌,我知道你在看,嘿嘿,吐血了吧?

荊歌捂胸,當真覺得心好痛。

復一日,荊歌帶著長刀去了易水涼所住的松院,一站就是一個早晨。

「喲呵,程門立雪?」易水涼醒來的時候看到院子里被凍成傻狗樣的荊歌,忍不住的笑出了聲,「怎麼?想學我這爛刀法了?」

「學!為什麼不學?」少年的聲音何其堅定,「我不僅要學,我還要比你強,然後打到你爬著出去!」

「嘖,為師好怕怕喲。」

荊歌咬緊了牙關,握緊了刀柄。

殊不知,這一握便是三年。

「太慢,太慢,太慢太慢太慢!」青松伴白雪的小院里,易水涼輕巧的擋開荊歌所有凌厲的進攻。

他當真已經學得很好了,可惜青出於藍,還未勝於藍。這三年的時間裡荊歌對易水涼出手不下百次,可沒有一次成功。

少年氣喘吁吁的拄刀立著,咬牙切齒道,「那是因為我用的不是劍!」

「再給你配一身白衣?白衣飄飄青鬆軟雪,仗劍策馬一去天涯?」易水涼又忍不住嘲笑道。

「哼。」少年不甘的冷哼了一聲。也許的確是這樣的吧,在他的想像里,那個名叫百里越的劍客,一人一劍劍挑天下,從劍宗名門登雲頂下來的時候,一身白衣纖塵不染。

真正的俠哪像易水涼這樣,邋邋遢遢,面對權勢連刀都不敢拔?

「小子,」易水涼扔了個酒罈在他面前,自己到中庭坐好喝酒,「你以為江湖真的是那樣簡單的一個地方?」

「至少,快意恩仇。」

「嘖……這一套一套都跟誰學的。都怪為師,都怪為師教人不當啊……」

「你!」

「呵,江湖是怎麼樣的呢?」易水涼喝酒望天,夕陽最後一抹餘暉一點點散盡,「從前有個葉大俠,豪俠名劍夜來風雨,天下能和他對劍的人不過雙手之數。但是他死了。他救了一對母女,得罪了一方豪強,被對方用各種各樣的手段玩弄於鼓掌之間,最後為了家小的性命,他到那豪強家裡去求饒,變賣名劍,自廢武功,在人家裡做了七年的掏糞工,然後他死了。你以為江湖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呵。」

「那是因為他的武功不夠好!」

「那麼為師呢?」易水涼笑笑,「雖然吹牛過分了點,不過這天底下能打得過為師的刀客一個手指都數不過來,你看看為師混得怎麼樣?」

「那是你自甘墮落!」荊歌別過臉去。他相信易水涼的話。他怎麼能不信?他再怎麼蠢鈍,這三年也該看出來了。易水涼真的很強,強到不可理喻。

他在易水涼這裡學了刀術,一天父親的一個老友看到,說你家小子的刀法出神入化,假以時日,獨步天下。那個老友是名震天下的疊影刀李奇,江湖排行榜上真正的第一刀客。荊歌怎麼能不信?

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打不過易水涼,那就像是一堵永遠無可翻過的高牆,每當你以為觸及到頂的時候,會發現上面還有一面牆。

所以他真的不能明白,江湖上為什麼沒有易水涼的名號,易水涼為什麼會那麼孬?那樣的膽小怕事?出刀就能解決的事,為什麼總是要用荊府的名頭去解決?

「武功好有什麼用?」易水涼像是喝多了酒,眼眶竟有點紅,「走到一個地方,算是一個地方,天黑了,就找個屋檐底,靠著睡覺。白天去碼頭上打工搬貨,就為了換點酒喝,為了夜裡不用被冷醒。然後醒了,又上路了,然後天黑了,又繼續睡屋檐底下。風霜雨雪徹骨冰寒,然居無定所。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多羨慕你有這樣一個家,遮風擋雨,珍饈美酒,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熱水洗澡,冷的時候回屋子裡可以烤烤暖爐。」

「就這樣?」荊歌眉頭一跳,還以為要講些多麼慘烈的故事,然而,就這樣?

「就這樣吧。江湖,真的沒什麼好的。」

「你既然一點不思進取,就該早點回家!」

「我哪有家?哈哈。」

他一定有什麼話還沒講,一定。荊歌不甘心,還想追問下去,易水涼卻早已擺擺手走了。

「你要走?」荊歌無比驚訝。

易水涼在荊府已經賴了整整三年,溫酒暖閣,不再漂泊流離。

荊歌至今沒有打敗他,荊歌至今沒有出師,易水涼可以一直就這樣賴下去。那樣一個胸無大志的人,沒有家,有這樣一個溫暖的地方能呆著,為什麼突然就要走?

更何況如今隆冬雪落,天地奇寒,在那樣一個幽暗如墨的夜裡,他竟然要走?

「我有個朋友,在望海郡被人給圍了,好像攤上大事了,我得過去一趟。」易水涼說。聲音依舊慵懶著,卻點燃了少年心底的火。

「你要去救人!?我跟你一起去。」荊歌很興奮,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興奮於終於要看到一眼真正的江湖,還是興奮於易水涼真的不是個廢物。易水涼要去救人啊!

「你去幹嘛?去看為師磕頭求饒?」易水涼哂笑了一下,「還是在家裡好好跟你爹學著經商吧,這樣就真的很好了。功夫沒什麼用的。江湖不值得去的。」

「你說……你要去求饒?」荊歌不可置信。

「是啊。」易水涼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我那個朋友腦子不好,骨子又太硬,明天別讓人給打死了。我還是早點過去,教教他怎麼求饒,這樣對大家都好。」

「你!」

「後會無期了小公子。」易水涼翻身上馬,「不要再練武,真的沒什麼用。也不要再去看那眼江湖,那眼江湖就是這樣的讓人失望。」

直到一騎絕塵遠去,荊歌也沒能晃過神來。

那個談起自己刀法天下第一的時候絲毫不要臉卻又一點不藏匿驕傲的易水涼,就這樣帶著刀走了。但是,是去求饒。

荊歌不能自已的去打探著消息。望海郡究竟發生了怎麼樣的大事?能讓「老子天下第一」的易水涼為之折腰求饒?

一連數日,悄無聲息。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是啊,你怎麼能就這樣去求饒呢易水涼?你不是挺厲害的么?

日子就這樣在緊張與不安中又過了幾天,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席捲了江湖。

名滿天下、江湖上有名頭的第一刀客疊影刀李奇客死異鄉,臨終前將刀譜傳給了一個街邊釀酒的小夥子,而那個小夥子竟然是當年一劍破七山,封聖登雲頂,卻又蟄伏在望海郡好幾年沒有動作的劍聖百里越!

荊歌的血又熱了起來。易水涼說他去找一個朋友,而那個朋友是百里越!

百里越,一劍破七山的劍聖百里越啊!即便此刻被天下各大門派各路英豪圍攻,但是劍聖有劍聖的驕傲,他絕不會像易水涼那樣軟骨頭吧!

可又未幾日消息傳來,百里越沒有做任何的反抗,便將疊影刀譜交了出來。

荊歌大病一場,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終於一口血吐出來順了氣,卻又不知道哪裡缺了一塊,這病永遠不會再好了一樣。

「武功再高,都沒什麼用的。」荊歌想起易水涼的話,又有些恨起那個浪人來。

你自己自甘墮落,為什麼要把我心目中無與倫比的劍聖也拖下水!

但那日為了解圍,百里越當真交出了疊影刀譜,劍聖的傳說一夜之間碎若琉璃。

少年的江湖夢,也該醒了。

荊歌屏住了呼吸,即便此刻氣息不順急需要大口的呼吸。但背後的腳步聲已經很近了。對方已經發現了自己,所以不能肆無忌憚的發出聲音。若是讓對手準確的判斷自己的位置,他就失去了先手。

那件事之後不久,荊歌逃家,真正的走上了那片江湖。他不甘心,他想,至少要自己親眼看看。

易水涼經常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那麼他非要懂。

今天他站在這裡,站在裂雲門的山門附近,面對十方封鎖做困獸之鬥,他要救一個人。那個姑娘叫慕語,那個姑娘叫他少俠。他絕不能辱沒了少俠的名號,也不能辜負那個女孩的信任。

荊歌握刀沉身,計量著腳步聲的遠近,最合適的時候,拔刀出鞘,刃華如雪!

「叮!」金鐵交鳴聲響起,那宛若必殺的一刀就這樣生生止住。

「太慢,太慢了啊。」荊歌幾乎聽得到那個人撓頭髮的聲音。

他轉過樹後,看到了來人的模樣。胡里拉碴的,頭髮隨手用一根筷子扎著。

「易水涼!」

「叫師父啊年輕人。」易水涼這些年似乎都沒有變老,那一副蛋疼的模樣和語氣也絲毫沒有變化。

「你怎麼會在這?」荊歌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不解,迷茫,疲憊,但更多的是大喜過望,如果易水涼肯幫忙,慕語一定有救了!

「為師剛好路過山下,聽說最近有個不怕死的小子竟然敢隻身獨闖裂雲門的山門,然後毫無建樹的被人困在山裡攆著亂跑。我想這個人學藝不精腦子又那麼不好用,大概就是我那個傻徒弟了,唉,沒想到還真是你。」易水涼捏了捏太陽穴,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你果然還是忍不住出來看看了。」

「我現在沒心思和你說這些。」荊歌收刀入鞘,一把拉住易水涼,「師父快走,跟我去救人!」

「唉這聲師父真好聽,第一次叫啊。不過談什麼救人?你現在自身都難保。」易水涼甩開袖子道,「為師找到了一條小路上山,但是天亮之前那條路應該就會被發現並且封鎖起來,現在跟我走才是正經。」

荊歌氣結:「你要走你自己走!我要去救人,我真是瞎了眼,居然真的認你這種人做師父!」

易水涼聳了聳肩,指著另一條小道道:「這條路可以上山,避開所有人的搜查和圍攻,直接到裂雲門內,也許要單挑裂雲門主單千裂,不過那是你唯一的機會。」

荊歌有些詫異的看了易水涼一眼。

「別看我,看我沒用,我肯定不會跟你去的。因為現在上山雖然容易,待會可不好下來。兩條路,跟我走,還是自己上山,你自己選吧。」

荊歌皺眉:「我知道了。」

而後便轉身抄小路上了山。

「這小子……」易水涼呢喃了一句,「心裡真的一點都不怕的么?」

怕,為什麼不怕?荊歌聽到了那句話,閉眼深呼吸,緊緊的握住了刀柄。但是比起死,他更怕看到自己的怯懦不前,看到自己所信仰的俠道真正轟然倒塌。

你們可以不信,但只要我信!

順著那條黝黑崎嶇的小路,荊歌當真避開了所有搜尋者,很快來到了裂雲門的山門之外。

和前幾日不同,這一次似乎連守門的人都下山圍攻他去了,裂雲門外一片地,幾近空空如也。

山門前坐著一個人,彷彿等了他很久。亦沒有想到的是會在這溫軟的月光下,以如此可笑的形式與故人重逢。

「易水涼,你是來擋我的?」

浪人扔過來一個酒罈子,荊歌沒有去接,酒罈碎裂好似人心,酸澀的液體流得遍地都是。令人噁心的氣息瀰漫在空中。

「起先扯了個謊。」易水涼道,「我現在是裂雲門外聘的刀術教頭。」

「所以你真的是來擋我的?」

「先和你說個事兒。」易水涼道,「那個你心心念念的慕語姑娘毫髮無損,在門內過得還算滋潤。她老爹的白菱洲慕劍門和裂雲門在一塊地產輪流使用的問題上產生了衝突,現在單千裂只是挾著慕語要她老爹還錢。」

「所以?」

「所以這個問題又有更簡單的解決辦法了。慕語她老爹拿不出錢來,你不妨回家掏個百八十萬的銀子替老丈人把那塊地買下來,一切都解決了。還討老丈人歡心,是也不是?」

「休要胡言亂語!我和慕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易水涼嘆了口氣。

「你還在糾結當年的事?用別的東西能解決的問題,為什麼要拔刀呢?」

「唯心而已!」荊歌緩緩的抽出了長刀,「易水涼,你我之間終有一戰,來吧!」

易水涼噗嗤一聲連酒都笑噴了出來。

「這麼傻逼得理直氣壯的語氣真像以前的那個誰。」易水涼第一次正式的,在比試一開始的時候就拔出了刀,臉上的線條緊繃,鋒銳如鐵,「叫師父啊,小子!」

兩個人都用長刀,兩個人都用同樣的刀法!幾乎沒有任何討巧的,一記強有力的對刀,易水涼眉頭一皺,竟覺得虎口有些發麻,這小傢伙在這些年裡已經成長如斯了么?

荊歌一刀得勢,借勢再斬,極快極有力的重劈就像是在砍柴,又像是一個廚子才發泄式的砍著砧板上的肉塊,砍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內心的躁火也不能熄滅一分!

為什麼?

為什麼當年在街上見到有人欺凌弱小卻不出手?為什麼空負一身武功要在荊府內混吃等死?為什麼要去叫百里越投降妥協?為什麼要一次次打破我對武功對江湖的幻想?為什麼要擋在我的面前,阻擋我去救人?

一刀一刀,一問一問,刀刀斬人,問問誅心。

不多時,易水涼的刀刃上就出現了很多崩裂的痕迹。然而他仍然懶散著應對著,接著一記記重斬,靜靜等待著反擊的時機。

「小子,那些年我是這麼教你的?」易水涼忽而眉頭一挑,抓住荊歌重斬力竭的瞬間迅猛出刀。長刀橫挑,打在荊歌的刀尖上,一股巧勁順著刀身震入少年的手腕,荊歌的刀幾乎脫手。易水涼趁熱打鐵,欺身而上,長刀遠刺直指荊歌面門,荊歌慌忙退步躲閃,易水涼這一刺卻只是虛晃一招,荊歌人退而來不及收刀,手腕力勁有一瞬虛浮,易水涼狠狠的一甩長刀,刀面如鞭,狠狠的抽飛了荊歌的刀。

「沒有絲毫的進展。」易水涼下了定論。

荊歌一震。這些年他也已經去過很多地方,見識廣了許多,刀法更是進步神速,一刀便破了荊楚七劍之首葉雲的大澤劍。可是在易水涼這裡,竟然是沒有絲毫的進展?

「平心而論你的刀術已經在我之上,但是你卻一直都打不過我。」易水涼笑,「你出刀的時候心裡沒有任何阻礙,這麼多年都沒有悟。真是菜得摳腳。」

「就這點本事,還是回去收拾點銀兩再來換人吧。」易水涼收刀。

「且慢。」這時候場間突然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裂雲門門主單千裂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有幾根頭髮發白,但身子骨依然很硬朗,龍行虎步厲厲生風。

他在門洞里已經看了很久,易水涼要放荊歌走的時候,他從黑暗裡走了出來。

「小子,我裂雲門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單千裂將大刀插到地上,雙手環胸不懷好意的獰笑著。

「門主的意思是?」易水涼問。

「小夥子既然是你的徒弟,來了我裂雲門就該好好住上幾天。況江湖險惡一個人回去多危險?理應發個信子讓他家裡人來接。」

話沒說明白,但是大家都懂。讓你家裡人帶錢來接。

「你還想敲詐我?」荊歌猛的皺緊了眉頭,斜眼一瞥,刀在不遠處。

「易教頭,你這徒兒好不給臉,只能請你出手好好勸勸他了。」單千裂道。

易水涼聳了聳肩:「對自己徒弟出手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不過門主如果願意出手,易某不攔便是了。」

荊歌還在計量著自己和刀的距離,想著夠不夠在易水涼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自己的刀撿回來。刀在手,方能自保。

單千裂突然突然臉色一變。他已經看明白了,那小子的功夫不弱,先前能夠逼得他遠遁是因為門人眾多,能將他攆的滿山跑,也是因為人多勢眾,可是現在門人幾乎都在山裡尋人,自己獨自對上,絲毫討不了好。

好在那小子和易水涼打了一場,氣息都還沒調穩,刀亦被挑飛。

單千裂拍了拍大刀,倏忽身形一動,提刀暴起,雙手握刀凌空劈斬,以泰山壓頂之勢向荊歌斬去,瞬息之間把握了先機。

荊歌矮身蹬腿原地打了一滾,向著長刀所在的地方滾將過去,單千裂的大刀貼著他的後背斬在青石所造的地板上,竟將青石斬開一條巨大的缺口,刀氣順著刀勢前行,將這道缺口拓展為近一丈長的裂痕。

荊歌雖然躲開重斬,卻也被巨大的衝擊力震到,一時間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一個不留神,氣血上涌喉間腥甜。

幸也不幸,借著那股衝擊力少年更快的接近了他的長刀。

他回眸一望,易水涼站在邊上看月亮,孤寂得像是一塊佇立千年的石頭。

荊歌慌忙縱身,單千裂的第二刀已經到了背後。他矮身前撲,堪堪躲開這一刺,凌空翻滾抽出自己那插在地上的長刀,落地一周,掌拍地面,猛的站了起來。

攻守之勢瞬間逆轉,荊歌挺刀側身破風前攻,長刀與大刀交錯而過,猛得一擰手腕,盪開巨刃,直刺單千裂面門。

單千裂躲閃不及,只得儘力別臉側身。

兩道身影交錯而過,單千裂摸了摸臉上的血口,狠狠的啐了一聲。

「單千裂。」荊歌道,「那日我約戰你於裂雲山門,若我勝則帶慕語走。你答應了。那日你反水,呼了眾門徒圍攻,此事我可以不計較。現在你敗了,交出慕語,我饒你不死。」

易水涼暗道一聲天真,單千裂那邊卻是仰頭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小子,看來你真的不懂現在是什麼情況。」單千裂說著,將大刀插到地上,重重的拍了兩掌。

門洞里又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人是慕語,另一個人是裂雲門人。裂雲門人拿著刀,刀在慕語的脖子上。

「小子,現在棄刀投降下跪求饒,我考慮再給你一個機會,不然這小娘們馬上就是個死人了!」

荊歌愣住了。

一陣冰冷的夜風從黑喲喲的門洞里掃了出來。吹動小姑娘的裙擺,吹涼小少年的心。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百里越為什麼會妥協交出刀譜?」邊上吹了半天西北風的易水涼終於說話了,「他收劍退隱江湖,娶了個釀酒的姑娘,樂呵呵的做起了賣酒翁。一天十幾個人拿著刀架在那個姑娘的脖子上,說,百里越,你把疊影刀譜交出來。」

「武功再高又有什麼用呢?無可奈何。」

荊歌拿刀的手在顫抖。

這麼多年堅定無比的少年,突然就舉棋不定起來。

這麼多年他面臨無數的選擇,幾乎每一次他都毫不猶豫的選出了一條路。那條走上江湖,自小便在心底里生根發芽少年夢的路。

他幾乎沒有糾結過。即便易水涼和他講了那麼多的道理。

可是今夜他突然舉棋不定起來了。

他問了易水涼那麼多個為什麼,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

「武功再好又有什麼用?這片江湖上有太多的事,即便你武功再好,也無可奈何。」

荊歌手一抖,長刀鋃鐺一聲落到了地上。

「荊少俠……」門洞邊上,一直被刀架著的慕語說話了。

那個驚嚇得小臉煞白,渾身止不住顫抖的小姑娘,卻在這個時候說話了。

翦水秋瞳里有一絲光亮緩緩的落到荊歌的臉上,荊歌別過臉去,不敢看女孩的目光。

那夜在雲夢澤畔,少年對少女暢說著遊歷江湖的故事,漫談著曾經現在以及將來的理想,烈酒與篝火,橫刀策馬,少年說我要仗義江湖。

少年說我一定會護送你安然到家。

「荊少俠,拿起你的刀吧。」慕語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到很多阻礙,我與你非親非故,不該成為你的阻礙的。」

「慕姑娘稍安,荊某……荊某答應過姑娘,一定護你平安無事。」荊歌朗聲道,「我說出的,我一定會做到!」

單千裂聽罷噴然大笑,飛起一腳踹到荊歌正心上,少年猛的噴出一口血來,倒飛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

「大禍臨頭還想逞英雄,呸!」單千裂一擺手,遠處控著慕語的門人丟來一捆繩子。

易水涼尷尬的笑了笑,拿起繩子蹲在荊歌面前。

「傻徒弟,自己能把自己捆起來嗎?師父不想動手,好麻煩啊。」

「為什麼?」荊歌問。

他在心裡問過易水涼一萬個為什麼,現在才是第一次問出口。

「那年百里越在望海郡被各大門派圍攻,你說要去教他怎麼求饒。百里越交出了疊影刀譜,卻不知為什麼各大門派的人還死咬著他不放,百里越力戰群雄力竭倒下。卻在最後關頭突然有個刀法絕世的浪人出現助拳,殺得各大門派唏噓而歸。那個人就是你吧?」

易水涼不置可否。

「你明明可以做到,為什麼卻還那麼怕事?為什麼總和我說武功無用?為什麼現在要擋在我面前?為什麼不幫我救救慕語姑娘?你不僅是我師父,你還是一代大俠啊!」

「大俠?武功好就是大俠了嗎?」易水涼嗤之以鼻,「我當然可以幹掉單千裂,甚至你自己就可以,可是你為什麼不出刀?除非你不怕慕語就那樣死掉你才敢出刀!」

易水涼說著就有些激動起來:「你可知為什麼百里越明明已經順從的放下自己的驕傲,交出了疊影刀譜,最後卻依然力戰群雄?不是因為傳說的那樣各大門派死咬不放,是因為那些人在爭奪刀譜的過程中失手殺了百里越的妻子!百里越是在復仇!可是武功再高有什麼用?復仇有什麼用?殺得各大門派片甲不留又有什麼用?百里越的妻子死了!死了!一切都沒有用!」

「單千裂就在那裡,刀就在腳下,你敢出刀么?」

就像是回應易水涼的話一樣,門洞邊的裂雲門人緊了緊手裡的刀,鋒銳的刃切入少女雪白嬌嫩的肌膚,不多,入肉一分,絲縷血痕濕了雪亮刀鋒,荊歌心下一緊。

「別!」他終究還是就範了。

易水涼粗魯的把徒弟捆上,荊歌沉默良久,目光幾度變換,終究還是沒有反抗。

裂雲門是極度記仇的門派,內設無數地牢,慘死在這裡的人不計其數。

荊歌在裂雲門山門外給了單千裂一刀,所以即便易水涼極力爭取,這個可憐的小徒弟還是被扔進了地牢里。好在那個沒心沒肺的師父時不時差人送過來兩隻燒雞,伙食不錯。

慕語被關在荊歌隔壁。本來一開始裂雲門只是對她軟禁,但那夜山門大戰之後慕語也跟著遭了秧,被丟進了地牢里。

「慕姑娘,是我連累你了。」荊歌一臉歉意道。

小姑娘低垂著眼瞼,用力的搖了搖頭:「是慕語拖累荊少俠了。若不是我托少俠送我還鄉,少俠也不會被卷進兩門衝突里來,若不是我在山門外沒有勇氣一死了之,少俠也不會受制於人,被抓到這裡來。」

說著說著,小姑娘泫然欲泣起來。

荊歌一下子慌了神。

「都怪我我沒用,我的武功太低,無法救姑娘脫離虎穴!」荊歌想起那天夜裡的豪言壯語,不禁一陣臉紅,「師父說的對,我這樣的廢物,哪裡能成為大俠?」

「不!荊少俠能屈能伸,為了我這個不相干的人在敵人面前甘願放下武器……是真正的大俠啊!」

「咳咳。」荊歌還沒來得及搭話,黑暗裡傳來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你們這些小年輕人就先別忙著調情了,」易水涼從漆黑的通道里走了出來,「我得告訴你們個壞消息,慕劍門和裂雲門發生糾紛以前就有內亂,送慕語離家之後門主肅清叛徒失敗,此刻生死不知,新任門主……拒絕付錢贖人。」

說罷他又轉頭向荊歌道:「你爹也不給錢。他說你落跑那一天就不是荊家人了。一文錢都不會給。當然,看在為師的面子上可能會給一文錢。所以這可就難辦了。」

「易水涼,你坑我!?」

「咳,小子,叫師父。」易水涼有些尷尬的塞進一把長刀,「要不然我放了你你快點跑吧啊?現在裂雲門已經不是戒嚴狀態,我的弟子,找到機會還是可以跑出去的。」

「那慕姑娘呢?」慕姑娘怎麼辦?她雖然有些底子,但武功著實不夠看,我能走,難道就要丟下慕姑娘?

「你不就是來帶她走的?」

「我……」荊歌語塞。

我帶不走。

「小姑娘,」易水涼轉而去問慕語,「你敢不敢跟我這不成器的徒弟落跑啊?講道理的話他那點武功底子可能真不一定能帶著你一起活著走出去。」

慕語看了看易水涼,又望了望荊歌,最後低下頭去,雙手不安的攪弄著衣袖。

「荊少俠,你走吧。帶著我只能是個拖累。」

「慕姑娘,我答應過你護你平安,絕對不會丟下你自己一走了之!」

「哎呀你們這些年輕人好煩啊。」易水涼反手一刀劈開地牢門鎖,轉身大步離去,「為師儘力了,走不走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荊歌看著斷裂的鎖鏈,看著手裡的刀,愣了一會神。

忽而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一偏頭,發現少女正在看著自己。慕語被撞破,又一次猛的低下頭去。可只是那一瞬間,荊歌已經看到了,少女眼底晶亮像是流淌著銀河,裡面有一顆名叫信任與依賴的星子在撲朔。

「慕姑娘,你信不信我?」

「信。」

「那我們走!」

兩人逃出地牢之前從被易水涼打暈的守牢弟子身上扒了兩件衣服換上,已經躲過不少耳目,然在出山門之前地牢方向突然竄起一簇煙花,那是有人越獄的信號。

山門瞬間戒嚴。

「荊少俠,你還是自己走吧!」慕語掙開那一直拉著自己的手,焦急的說道。

「起先你是不是說過信我?」荊歌說。

「嗯……」慕語輕輕的應了一聲,宛若蚊蟲叮嚀。

「那就信我!」荊歌一把拉過少女繼續向前奔跑。

山門邊上,單千裂還沒到,但巡山的弟子隊都已經到了,黑壓壓的好幾十人,看樣子還未集結完畢。帶著慕語逃出去,真的這麼容易么?

荊歌扯下一片衣袖,飛快的卷了一個兩指粗的布卷。

「待會就跟在我後面跑,知道么?」說罷,他把布卷咬進嘴裡,飛快的抽出長刀,開始沖陣。

生硬如鐵的線條出現在他的臉上,火光里堅韌筆挺得讓人心安。慕語不敢再讓荊歌分神,抽出弟子刀,緊隨其後。

荊歌橫刀前沖,直直撞在兩個提刀擋他的裂雲門弟子的刀上,前沖帶來的巨大貫力在兩個弟子的身上爆發開來,兩人狠狠得被撞飛出去,接連撞到了身後的五六個人,陣型被裂開了一條口子,荊歌入陣!

邊上四名裂雲門弟子飛速出刀刺向他的側肋軟肉,荊歌借著橫刀之姿擰身凌空旋斬,竟是狠狠的連刀帶手劈開四人。

荊歌借著旋身瞥了一眼,慕語跟上來了,很好!他的心中有了動力,前沖之勢更猛,矮身沖肩前頂,一下子撞開一個裂雲門弟子。一把刀順著那弟子的身體擦過,直指荊歌眉心。

刀在右手後側,這一擊擋無可擋,但是不夠快!荊歌終於明白了易水涼當年虐他的時候為什麼那樣的輕描淡寫,因為在易水涼看來,那個時候的荊歌就和現在他眼中的一個普通弟子沒什麼差別,那一刀把握住了時機,但是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荊歌猛得一個側身,那刀便一下子被讓了過去,貼著他的肩頭刺空,荊歌后手發力,反手提刀前撩,只這一擊就可以把那出刀之人砍作兩段!

但是那一刀終究沒有刺空。

荊歌突然想起來,他的背後還有一個慕語。而慕語的武功不是很好,不一定可以躲開這一刀!他不是一個人,對方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這一刀從一開始就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他身後的慕語的!

荊歌咬緊了嘴裡的布條,費盡全力扭轉了身形,肩膀用力向上一抬,生生用血肉扛起了刀鋒。

利刃划過骨骼的聲音簌然作響,讓人頭皮發麻。但好在,這一刀終於擋住了!

布條與牙關接合的地方有血流了出來,但他沒有時間呼痛沒有時間遲疑,一刀砍翻身前的人,荊歌再向前賣出一步,雙手抬刀縱斬!

那一刀有千鈞之力,沒有人敢招架,門人弟子向兩邊退開,陣型又一次被撕開了一條巨大的裂口。

易水涼一直在陣外看著,看著荊歌一次次無懈可擊的衝殺,卻一直緊皺著眉頭,直到他看到荊歌抬肩去扛那一刀的時候,眉頭終於緩緩的鬆開了一點。

不多時已沖陣到了邊緣,數十名弟子雖然人多,但是山門邊的地方大小有限,活動距離不是很開,很多人都被自己人卡在邊緣,所以荊歌的沖陣壓力其實沒有想像的那麼大。

裂雲門援軍的聲音已經在身後響起,但是他只差最後一步就可以闖出山門!

荊歌大喜過望,伸手向後去撈慕語的手,卻撈了個空!

他驚然回頭,只見慕語和自己之間已被裂雲門弟子隔斷。

姑娘在人群里奮力揮舞著弟子刀,可是她實在太弱了,她沒辦法憑著自己就闖出來。

「荊少俠,你快走吧。」慕語的眼睛如此說道。

她奮力劈砍著周遭的裂雲門弟子,牽扯著來追荊歌的人,目光的情感叫做訣別。

又想起那夜在雲夢澤畔,少年對少女暢說著遊歷江湖的故事,漫談著曾經現在以及將來的理想,烈酒燃篝紅,橫刀策馬白,少年拍著胸脯說說我一定會護送你安然到家。

就在一刻鐘之前,少年問少女信不信我。少女幾乎沒有任何遲疑的回答了信。那澄澈瞳子里毫無理由的託付生死的信任,他怎麼能夠辜負!?

荊歌返陣!

長刀左右橫挑,少年左沖右撞,終於來到少女的身邊。

好不容易撕開的那個裂口又一次合上了,裂雲門的援軍也終於就位。

左肩的傷口止不住的流血,少年已經咬不緊牙關。捲起的布條落到地上,染血殷紅。

「走不掉了……對不起。」荊歌大口的喘息著,「對不起,讓你錯信了我。」

兩人背對背靠著,雙手握緊了長刀宛做生死之搏,可事實上,已經戰不動了。

「荊少俠……」

「我今天終於明白了師父的那句話,武功再高都沒什麼用,心中有了牽掛,誰都不可能做到逍遙快活,獨步天下。」

「你們年輕人廢話好多啊!」就在這時,易水涼的聲音響了起來。

看到荊歌返陣的時候,易水涼的眉頭終於完全的舒展開了。

易水涼一掌破開刀鞘,提刀只一個起落就落到了大隊之後,單千裂的身邊。

長刀當然在單千裂的脖子上。

「門主我這小徒弟情真意烈,不如你就放了他走吧。」

「易水涼,你!」

易水涼緊了緊刀口,沒有再說話。然利刃入肉一分,血順著長刀流了下來。

「易水涼,你不講道義!」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易水涼笑,「你放人還是不放?」

單千裂面容幾度變幻,最終還是咬咬牙選擇了妥協,對弟子高聲道,「放人!」

十一

荊歌與慕語終於消失在視野里,單千裂鬆了口氣。

「易水涼,人我已經放走了,你還不把刀放下?」

「不放,為什麼要放?」

「什麼?」

「那年望海郡圍攻百里越的時候,挾刀他的妻子威脅他就範的人是你吧?」易水涼問。

「你是那個刀客?」單千裂驚懼道。

那年裂雲門的確參與了圍殺,並且在刀譜得手之後撤退得極快,所以最後的最後易水涼出現的時候單千裂並沒有看到,關於那個刀客的消息全是後來道聽途說來的。

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人會是易水涼。

「百里越最後和那些人同歸於盡了,我答應他,一定會幹掉所有害死他妻子的仇家。我打探多年,才查到那個卑鄙小人就是你裂雲門主單千裂!」易水涼難有的悲戚道,「如果不是我那個傻弟子剛好闖山門,我想用裂雲門來磨礪磨礪他,你根本多活不了這麼多天!」

易水涼猛得一拉長刀,鮮血濺出去在地上拉出一條齊整的血線。

「今天一個都別走!」

尾聲

雨一直在下。

望海郡外的桃山上,浪人淋著雨來上墳。又是一年清明,墳前的草已經長得很高。

浪人花了很長時間才把那些草拔盡,靠著青石板的墓碑緩緩的坐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把傘出現在了他的頭頂。

「那天晚上裂雲門被滅門了,沒有人宣布對這件事負責,我想應該就是你吧。」華服的公子哥說著,放下一壇酒。

「不不不,這麼大一口黑鍋,為師可不敢背。」易水涼笑笑,隨手拍開泥封,狠狠的灌了一口。

「我還以為你開口就要問我武功有什麼用?」荊歌也不嫌地上都是泥水,就地坐下,也灌了一口酒。

「武功有什麼用?武功只能用來複仇。復仇有什麼用?人死都死了,再怎麼復仇他們也活不了了。所以武功的確是沒什麼用。」

「所以我依然很好奇,既然你認為武功沒什麼用,那年為什麼還是要教我武功?」

易水涼抬頭,眼前的公子哥看起來已經是個大人了,眉間有一抹常皺眉頭留下的印痕,穿著端莊鄭重的的華服,想來已經繼承了家業。

「我只是想你經歷過一切之後能明白,珍惜眼前。傻逼徒弟。」


搓澡大師傳奇

陳傳就是你們常說的loser。

Loser總想著一夜暴富。

買彩票概率太小,賭錢機會更大。

一念之差,Loser就成了賭徒,於是存款成了負數。

惡性循環。

被討債,受不了了,老婆跑了,陳傳錢包空了,但還有一張洗浴中心的貴賓卡,開業的時候辦的,一次沒用過,今晚上沒地兒去,不如去洗個澡。

北方的洗浴中心都設有搓澡師傅,標配是一條紅色大褲衩,一條毛巾,一條顆粒感飽滿的搓澡巾。

男人搓上下兩面,女人搓上下左右四面,雖然是力氣活,但也是手藝活。

陳傳覺得身上沾染了厄運,不如搓個澡,搓到物我兩忘,好好睡一覺,明日愁來明日憂。

今晚上客人不多,搓澡師傅姓趙,五十歲年紀,板寸,有毛髮直豎的效果,不怒自威,人人都尊稱一聲趙爺。

這個年紀的搓澡師傅不多,赤身裸體的走過去,趙爺正躺在搓澡專用的小床上,捧著一本書看。

陳傳仔細一瞧,嘿,李太白詩全集。

剛要開口,趙爺卻先說話了,但沒好好說話,念的是詩: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陳傳吃了一驚,搓澡師傅念《行路難》,多少有點奇怪。

趙爺起了身,也不說話,招呼陳傳平躺。

一瓢水潑過來,一陣清涼。

陳傳原本不習慣搓澡,此刻平躺著,要緊處要暴露出來,多少有些羞赧。

趙爺給陳傳全身塗了去污膏,雙手各自套上大顆粒的搓澡巾,活動了一下手腳,如太極揉面一般,搓了起來。

陳傳只覺得一雙大手印揉著經絡里的結節,骨肉間發出清脆響,疼得鑽心,但疼得舒爽。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是高手。

趙爺手上運勁,按的是奇經八脈。腳下騰挪,走得八卦游龍的方位。嘴裡也不停歇,繼續念: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硬生生把搓澡搓得如此大氣。

陳傳初時還不習慣,想要出聲阻止,但又一想,人人都有癖好,且由他。

趙爺搓澡,如庖丁解牛,一雙肉掌下的肉體,已不再是肉體,而是李太白尋仙的五嶽,蘇東坡懷古的赤壁,太史公要通的古今之變。

搓澡搓到這種境界,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陳傳忍不住攢了一聲好。

趙爺卻似沒聽見,只顧著念詩: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正面搓完,開始搓反面。

陳傳身上的陳年老垢已經結痂,此刻卻如同魚鱗一般,簌簌而下。

要是尋根溯源,此陳年老垢的成分複雜,可追溯至陳傳六歲那年鑽狗洞時粘上的老泥,青春期宿營染上的青草汁,擁抱第一個女朋友深入到皮縫裡、聞起來像回憶的劣質香水。

隨身帶了三十年,一朝被搓下,陳傳竟有些傷感。

但覺得周身充滿了力氣,要緊處不覺挺立,蓄勢似要衝鬥牛。

最後的一掌搓完,趙爺一瓢水潑上來,陳傳一個激靈。

趙爺尋章摘句,以此結尾:

行路難!

行路難!

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陳傳爬起來,小床上竟有一個寸深的洞。

陳傳不覺尷尬,我賠錢。

趙爺搖頭,說不必,只記住我今日的這首行路難即可。

陳傳如清夜聞鍾,當頭一棒,這才明白趙爺念這首詩的用意是在點化自己,猛地跪倒在地上,謹遵教誨。

走出洗浴中心,陳傳有脫胎換骨之感,發誓戒賭,自力更生。

每周五都會來洗浴中心搓澡。

在常人看來那是搓澡,在陳傳這裡卻是洗禮。

慢慢和趙爺相熟,得知趙爺常常和撿拖鞋的李叔拌嘴。

兩個人罵起對方來,都是老一輩的民間俗語,偶爾還加幾句街頭巷尾聽來的英文,懂的人聽著暢快,不懂的人還以為又在念詩。

腌臢潑皮直娘賊!

夯貨獃子天殺才!

汝母婢也!

You son of bitch!

You fucking idiot!

趙爺但凡搓澡必念李白,道是,干一行愛一行,洗浴中心困不住我不羈的靈魂。

陳傳深以為然。

某一日,追債的殺進了洗浴中心,圍攻正在搓正面的陳傳,陳傳擔心連累趙爺,要起身,卻被趙爺按住。

面對凶神惡煞的幾條彪形大漢,趙爺說話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容我先搓完這一澡。

彪形大漢笑了,老頭,你被這裡的蒸汽熏壞腦子了吧?有病吧你。

說罷,一個耳光抽過來,只聽啪啪啪三聲脆響,大漢的手懸在空中,臉腫了,鼻子里噴出兩道血注,身後的大漢都愣了。

陳傳也傻在那裡。

大漢一聲斷喝,幾條漢子圍上來,陳傳也被激起了勇武,要跳起來,卻又被趙爺按倒。

趙爺一聲長嘯,好,那都來搓個澡吧。

趙爺身形移動,大漢的衣衫被撕裂,裂帛聲清脆,一轉眼間,幾條大漢已被撕扯得只剩下了內褲。

趙爺的澡巾所到之處,一搓一道血道子,大漢一聲疊一聲地慘叫。

趙爺起了興緻,又大聲開始念詩: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大漢被搓得血肉模糊,發了狂,紛紛撲向趙爺。

趙爺游龍一般,身形晃來晃去,神龍見首不見尾。

澡巾飛舞,搓下大漢們身上帶血的泥巴,如飛花摘葉。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大漢們面面相覷,看著同伴們身上的血道子,哭笑不得。

為首的大漢雙頰被搓紅,紅得瘮人,如同被點了胭脂,氣急敗壞,從地上的衣服里掏出一把匕首,撲上去,要捅趙爺。

陳傳看在眼裡,剛要出聲提醒趙爺,卻只見一隻藍色人字拖劈空飛來,重重地擊在大漢手腕上,手腕脫了臼,大漢疼得倒在一邊。

陳傳看過去,李叔雙手各持42的人字拖,身形晃動就欺到了近前,和趙爺背靠背,兩個人對望一眼,千言萬語都在眼神里。

此時,不知是哪個大漢的手機響起來,鈴聲是一通搖滾架子鼓。

李叔大叫了一聲好,雙手舞動人字拖,合了鼓點,噼里啪啦地打將過去,拖鞋印印到了大漢們的幾乎每一處皮膚上,行雲流水如草書。

趙爺脫下了澡巾,將一條浴巾沾了水,擰成一道軟棍,軟棍移形換影,抽得大漢們無處可逃。

陳傳看呆了,也聽呆了,趙爺和李叔浴巾和拖鞋合奏,簡直就是伯牙遇見了鍾子期。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趙爺嘴裡不停: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李叔也來了興緻,附和: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在趙爺的濕毛巾軟棍和李叔的拖鞋的交替圍攻下,大漢狀若癲狂,卻似在跳舞。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幾條大漢赤身裸體,渾身血道子和拖鞋印,已經放棄了反抗。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趙爺和李叔彼此抱了拳。

趙爺感嘆,想不到是同道中人。

李叔搖頭,有近十年不出手了。

趙爺微笑,尋得桃源好避秦,搓澡小十年了,就圖個清靜,我練武是好手,掙錢卻不擅長,人人都有自己的局限,但干一行愛一行,人豈可妄自菲薄。就像我說的,洗浴中心困不住我不羈的靈魂。

李叔微笑,我退休之後,無處可去,兒女都在國外,來這裡收拾拖鞋,修心性,洗浴中心也是個紅塵。

陳傳聽二人話語,念及自己揮霍人生,嗜賭成性,不覺自慚形穢,撲通跪倒在地,我想重新做人,不知道可還有機會?如果可能,我想跟趙爺學搓澡。

趙爺道,學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修心。

搓澡別當成是搓澡,當成洗鍊俗人的身心,也就是洗鍊你自己的身心。

趙爺給陳傳蒙上了眼睛,隨即也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帶著陳傳去一個所在。

陳傳不解。

趙爺讓陳傳別問。

兩個蒙住雙眼的搓澡師傅,卻是進了女浴室。

女浴室中一片旖旎,原本鶯鶯燕燕,但見了蒙著眼的趙爺和陳傳,卻似乎見怪不怪,只是都收了聲,顧不得穿衣服,只是裹了浴巾,自覺拍成了一長縱隊。

陳傳聞到異香,知道自己是進了女浴室,心性不覺亂了。

但身邊趙爺無形壓力壓過來,陳傳連忙收斂心神。

排在隊首的兩個女子並排躺在趙爺身前的兩張搓澡小床上,滿臉期待。

趙爺聽聲辨位,雙管齊下,開始搓澡,邊搓邊講解:

起初,我開始搓澡之時,眼前所見自然是整具肉山肉海,胡亂搓之,不求甚解。

三年之後,卻已經看不見整具肉體,只見其局部,搓哪裡,肉體就只剩下了哪裡。

而如今,已經不必用眼睛去看,肌肉有了記憶,心神接觸即可。

十年間,搓澡無數人,到如今心神安定,人和搓澡巾合一,已經不辨雌雄,只想著洗濯清漣,天下無垢。

所謂干一行,愛一行,人生苦短須善待,幹什麼都能成為高手。

兩隻女子,共八面,搓完,女子通體緋紅,容光煥發,物我兩忘,不知今夕是何夕。

搓完之後,趙爺提澡巾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

陳傳拜服。

一年後,陳傳已獲准給女賓搓澡,排隊者絡繹不絕。

趙爺道,學到這裡也就夠了,該出山了。

趙爺和李叔送陳傳離去,各有禮物相送。

趙爺送一雙精鋼搓澡巾,李叔送一對生鐵人字拖。

陳傳依依惜別而去。

不再虛度光陰,不敢揮霍人生。

踏踏實實,掙錢,還債。

期間,繼續練習搓澡,時間久了,已不需再用搓澡巾,雙手便是武器。

常有男女,奔波三千里,只為求陳傳一搓。

陳傳不敢忘本,手書趙爺座右銘的八個大字:

洗濯清漣,天下無垢。

三年後,陳傳找到了自己跑了的老婆,一見面,老婆給了陳傳一耳光,陳傳沒躲。老婆接著打,啪啪啪迴響,陳傳一下沒躲。

六十個耳光打完,打夠了,老婆要走,被陳傳拉住,只說了一句話:

萬事稍後再說,先讓我給你搓個澡。


江湖兒郎江湖老,飲冰多年血未冷。

江湖第一大幫,龍興幫被滅了。一夜之間,曾經的江湖第一,在斷磚殘瓦中,訴說著往日的輝煌。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眼見他獼猴散。」

一個跛腳老乞丐,在龍興幫的斷磚殘瓦中,敲著破碗咿咿呀呀的唱著。

龍興幫是被朝廷兵部滅的,江湖勢力,向來就是天子皇家的一隻猛獸,畢竟,全是卑躬屈膝奴隸樣,也會惹人煩。

不過,齜牙咧嘴,張牙舞爪可以,但若是抓破貴人一丁點兒皮膚,哪裡還能容得下你?

偏偏龍興幫的公子是個熱血的主兒,許是從小聽多了江湖俠義傳說,非要學人家去行俠仗義。

結果,在皇家天子微服遊玩的時候,兩者起了衝突。

其實事情小的不能再小,就是微服天子戲弄一個跛腳乞丐,龍興幫的公子覺得天子傷了乞丐的面子,替乞丐出頭,趁著天子侍衛不注意的時候,打了天子一拳。

結果,龍興幫公子當場慘死於侍衛掌下。次日,龍興幫便被滅幫。

曾經受惠於龍興幫的人,與龍興幫來往密切的各大勢力,無不噤若寒暄。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

滅了龍興幫,天子興緻又回來了,繼續遊戲天下。

江湖代有才人出,誰領風騷數百年?不過是帝王興之所來、興之所去決定的罷了。

龍興幫既滅,江湖自會有別的第一大幫出現。

報仇?家家老婆孩子熱炕頭,誰會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

這一日,天子遊玩至江南。

江南多美女,天子不亦樂乎。

這時,一個乞丐引起了天子的注意,這乞丐跛腳,散發著一股子酸臭氣。

天子來了興緻,邊扔手中的銅錢,邊讓乞丐去撿銅錢。

乞丐行動不便,跪在地上邊撿銅錢邊磕頭作稽,惹得天子哈哈大笑。到後來,天子乾脆用腳踩著乞丐的頭,喝酒作樂了。

「為富不仁,踐踏他人尊嚴,看打。」隨著這聲大喊,一個青年從人群中掠起,直逼天子。

但是有了龍興幫公子的前車之鑒,侍衛們怎麼會不小心一些?年輕人尚未接近,已經被幾個侍衛圍住了。

雖說江湖多遊俠兒,但是真正掌握了國家資源的帝國,才能招攬和培養真正的高手,果然,幾個回合下來,年輕人已經渾身沾血,強行支撐了。

周圍人竊竊私語,看來這江南豪門之首的王公子,今天遇上硬茬了!

這樣討論著,天子咧嘴冷笑。

豪門之首、王家?想步龍興幫後塵嗎?

嗯?啊!······

天子的慘叫,吸引了眾人的注意,眾侍衛更是不敢怠慢,紛紛沖著天子的方向掠去,被圍攻的青年人見狀,連忙趁機逃離,想是回家包紮傷口去了。

天子之所以慘叫,卻是那名老乞丐趁天子分神、侍衛不在的時候,端起手裡的碗,狠狠地沖著天子的頭砸了下去。

天子頭破,發出第一聲慘叫,碗碎,發出清脆的響聲。

接著,乞丐又用碎碗片,割斷了天子的喉嚨,這時,天子發出了咿咿呀呀毫無意義的喊叫。

乞丐很快便被剁成了肉泥,而天子,則在血泊中做著最後的抽搐。

乞丐的最後一句話是:我這要飯的碗,盛過龍興幫的剩飯哩!

匹夫一怒,橫屍兩人。

江湖的傳奇還在繼續,不過繼續江湖傳奇的,不是江湖豪俠,而是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仗義每多屠狗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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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劫糖果店》

1
紅娃要去搶糖果店。

他跟謝老幺、楊洋說好,晚上七點去火車站拿槍,明早四點去搶糖果店,然後遠走高飛。

他說:「有啥子未了的心愿,馬上去了。」

下午,謝老幺和楊洋去洗頭房破處,紅娃去了錄像廳。

錄像廳在放槍戰片,周潤發一槍打穿一個人的腦殼。紅娃看了一會兒,電影里唱起了粵語歌,紅娃哭了,拿手帕擦乾眼淚,就去摸口袋裡的煙,摸了半天,「日媽忘帶了。」

旁邊一男的給紅娃一支煙,「兄弟。」

「謝了,咋稱呼?」

「我叫剛健。」

「建哥。你這煙,是紅梅哇?」

「黑燈瞎火你也看得出來。」

「不看,一抽就曉得,紅梅煙純,吸進去有股葉子味。」

建哥抽著煙,不曉得說啥子,突然說:「周潤發的片子,好看。」

紅娃說:「就是,好看。」

「拿槍的姿勢特別港。」

「嗯,港得很。」

片子放完,六點,紅娃說:「建哥你慢慢耍,我走了。」

「莫慌,我也走。」

兩人從錄像廳走出來,建哥問:「兄弟,我看你剛才哭了?咋回事?」

「想起點傷心事。」

建哥說:「我是這片的警察!以後有事,你找我!」

紅娃笑了笑:「沒事,建哥,下回見面,我請你抽煙。」

2
紅娃到了火車站,看見謝老幺、楊洋臉都青了。一問才曉得,他倆一下午幹了四五次。紅娃壓住怒火說:「人搞軟了,明天咋個做事情?拿完槍回去睡覺!」

他們找到賣假髮票的大媽,一起去了地下撞球廳後門。一個長發男人喊他們等一會兒,就走了,過了一會兒提來一個箱子,打開一看,是三把手槍。

紅娃問:「跟周潤發的一樣哇?」

長發男人嘲笑說:「你個瓜娃子!電影看多了嗦!一共三萬!」

紅娃說:「我先試一下?」

「試嘛,給老子把消音器裝起。」

紅娃裝好消音器,對著長發男人的腦殼就是一槍。

「要錢沒得,要命一條,瓜娃子。」紅娃說。

3
三人回到旅館,謝老幺和楊洋睡了。紅娃睡不著,反覆看手裡的槍。他想起長發男人倒地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很強大,可以去任何地方,殺任何人。他穿好衣服,帶上槍和子彈,悄悄走出了旅館。

紅娃來到一個修商場的工地,喊門衛李大爺開門。

李大爺問:「紅娃,你咋回來了?好久沒看到你咯。」

「老李,劉工在不在?」

「在啊,在睡瞌睡。」

「最近咋樣?」

「還是那個樣。不發工資。」

紅娃上到板房二樓,看見劉工一個人在房間睡覺,估計其他工友打混凝土去了。他拿出鑰匙,開門走了進去,他拿出裝了消音器的槍,對準劉工的腦殼。

剛要開槍,他突然覺得太便宜他了,就敲醒了劉工。

「紅娃!」劉工剛要喊,紅娃按住他的嘴巴。

「你動,老子就開槍!老劉!老子跟你做活路,你不發工資,老子婆娘摔死了,你不陪錢。現在你還給老子!」

「呯!」,紅娃一槍打穿了劉工腦殼。他翻了翻劉工的包包和箱子,找出一萬塊錢,「媽批,你說沒錢。」

紅娃離開工地時,李大爺問:「剛回來,咋個又走哦?」

「老李,有沒有煙?」

「有。」李大爺從門衛室取出一包金絲猴,塞給紅娃。

紅娃抽了一口,從包包拿出一疊鈔票:「老李,我替你把工資發了,有人問,就說沒見過我。」

李大爺拿著錢,看著紅娃遠去的背影,問:「你還回來不?」

紅娃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4
建哥正睡的香,這時電話響了,他給老婆拉了拉被子,接了電話:「喂,槍殺?我馬上過來。」

建哥趕到工地,板房二樓圍滿了民工,建哥撥開民工,走進房子,看到劉工死在床上。腦殼上中了一槍,建哥在現場取完證,下樓盤問其他人。問到李大爺時,建哥突然想抽煙,摸了摸口袋,「媽批,抽完了。」建哥看見門衛室里有煙,就買了一包。

「這是啥子煙?沒抽過。」

「金絲猴,工地上外地人多,他們愛抽。這個煙勁大,不嗆人......」

5
紅娃走進一個小區,上到一單元五樓右手邊,飛起一腳踹開門,房間里衝出一個拿晾衣桿的男人,打開燈,看見紅娃拿槍指著他,晾衣桿掉在了地上,男人說:「是你,你想爪子?」

紅娃說:「喊你不貸錢給老子!」

男人說:「錢是銀行的,我也是照章辦事。」

紅娃瞄準男人的腦殼,這時房間里走出一個女娃娃,喊了聲「爸」。一個女人趕緊衝上來,抱走了她。

紅娃要開槍,他把手指按在扳機上,卻按不下去。

紅娃說:「老子的婆娘摔死了,娃娃病死了,今天算你運氣好。你要是一個人,老子絕對弄死你。」紅娃放下槍走了。

男人馬上關門,並報了警。

6
建哥趕到男人家,女娃娃已經睡著了,建哥問:「他找你貸過款?」

「對,女兒得了尿毒症,沒錢看病。」

「他叫啥名字?」

「好久以前的事,記不清了。因為沒貸成,資料也沒留。」

建哥點了一支煙:「他是咋個拿槍的?」

男人站到紅娃站過的地方,手指比成槍的樣子,「他就這樣指到我的腦殼。」

「他想打你腦殼?」

「應該是。」

7
紅娃回旅館快凌晨四點了。他喊醒謝老幺和楊洋,楊洋問:「紅娃你去哪了?」

紅娃說:「沒去哪,找妹子去了。」

三人把絲襪套上腦殼,發動小貨車,奔向糖果店。

糖果店叫「甜蜜生活」,是城裡第一家糖果店,也是第一批私營企業,因為糖果多,質量好,沒有競爭對手,半年時間,老闆就成了當地首富。

到了糖果店,紅娃看見門口有兩個抱著AK47的保安。三人假裝沒事人走過,突然舉槍喊:放下槍!」兩個保安放下槍就跑了。謝老幺衝上去撿AK,發現是玩具。

打爛門鎖,謝老幺和楊洋衝到櫃檯後面,從抽屜里翻出幾摞大鈔,起碼有七八萬,謝老幺說:「媽批,發財了。」

紅娃衝到後台,小心翼翼打開玻璃櫃,裡面有一塊「遊樂場」大蛋糕,洗澡盆那麼大,上面有摩天輪、旋轉木馬、亭台樓閣、假山湖水。紅娃找了塊蓋子蓋住,把蛋糕抱進車箱,三人跳上車就跑了。

8
「一夜之間,連傷兩命。」局長坐在糖果店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

「一命,第二個沒死。」建哥說。

「我曉得——還把縣裡的糖果店搶了!天一亮,看你們咋給全城老百姓交代?」

「局長,保安看到他們開車跑的,我們在路口設關卡,他們跑不掉。」

「好,剛健,你娃最好說到做到。」

「局長,我愛人要生娃娃了,破了這個大案,我們家的房子,你看是不是......」

「房子?現在你跟我提房子!案子破了,啥都好說,案子破不了,你娃給老子滾蛋!」

9
太陽升起來了,天邊一片血紅。

紅娃立在墓碑中間,使勁挖一個墳,墓碑上寫著「紅娃妻女葬於此」。紅娃一鏟子下去,見坑裡露出點東西,就側過頭,舀了些土蓋上,然後把大蛋糕放進坑。

「婷婷,今天是你七歲生日,爸爸把那個「遊樂園」蛋糕送給你。每次你路過,都要趴窗子上看,今天你要耍高興,聽媽媽的話。爸爸永遠愛你。」

紅娃把土填進坑,壓實,扔掉了鏟子。回到馬路邊時,謝老幺、楊洋都不耐煩了。謝老幺說:「搞啥子名堂,天都快亮了,警察封城了。」

紅娃跳上車,三人向出城方向開去。快到收費站時,幾個警察等在那,一輛車一輛車地排查。紅娃的心跳加快了,他看見建哥走上來說:「麻煩搖下窗子。」

紅娃搖下窗子:「建哥,這麼早就上班了。」

建哥看見紅娃很高興:「沒辦法,昨晚上出事了。早上糖果店還遭搶了。你們去哪喃?」

紅娃說:「拉點塑料管子回去,我們搞水管維修的。」

「包包里裝的啥?打開看哈。」

紅娃下車,遞給建哥一支煙,同時把包打開:「路上吃的東西,麵包、水、衛生紙。」

建哥點上煙,吸了一口:「出門不帶錢啊?」

「我們做小生意的,幾千塊錢就夠了。」

建哥和警察搜了三人的身,沒發現錢,就放他們走了。

10
這時一個警察問:「他是你哪個?」

「不是我哪個,看錄像認識的。」

建哥又吸了一口煙,看見過濾嘴上寫著「金絲猴」,兩隻眼睛馬上成了鬥雞眼,他看了四五秒,突然把煙一甩:「狗日的,追,剛才那三人很可能是逃犯。」

「咋回事?」

「他給我的金絲猴煙,案發現場工地上才有賣。這說明,他去過那個工地」。

「只是一包煙嘛,其他地方也可能賣。」

建哥跨上摩托,帶好頭盔:「少廢話,快點!」

警察說:「我不能走啊,崗位上出事咋辦?」

建哥問:「其他人喃?來一個人,跟老子走!」

警察說:「建哥,你不要逞強了,實在抓不到,大不了不當警察,我們合夥做生意......」

「你娃給老子爬。」建哥一腳轟下油門,朝紅娃離開的方向追去。

11
全速開了五分鐘,建哥看見小貨車拐進路邊的田裡。建哥掏出槍追上去,想喊他們停車。

謝老幺從後視鏡看見了建哥,喊了聲「媽批!警察來了!」他揭開地毯,從座位下的自製小倉取出槍,搖下車窗,向建哥開了一槍。

子彈划過建哥耳朵,建哥舉槍便射,呯的一聲,汽車的後玻璃穿了個洞,謝老幺被打中,血噴了一車。

楊洋抓起剩下的兩把槍,一手一支,右槍指著後玻璃,左槍抵住了紅娃的後腦殼。

紅娃問:「你爪子?」

楊洋問:「不就搶個糖果店嗎?咋個警察上來就動槍?」

紅娃說:「賣槍那娃兒是我們殺的。警察肯定曉得了。」

楊洋說:「那娃兒混社會的,出了事他們不會報警。紅娃!你是不是跟警察一夥?」

「你在說啥子?我咋可能跟警察一夥?」

「你不跟警察一夥,那個警察咋認識你?還有,你昨晚幹啥去了?」

「我......」

建哥衝上來了,楊洋用右槍瞄準,放鬆了左槍的注意力。這一幕被紅娃從後視鏡看到,紅娃飛快轉身,奪走楊洋的左槍,楊洋急了,右手開槍,打碎了後玻璃,他向建哥開槍,但建哥搶先一步,「呯!」楊洋中槍,倒在了謝老幺身上。

紅娃看見建哥全速衝來,猛踩剎車。轟的一聲,摩托車撞上汽車尾巴,建哥飛到貨箱里,剛要爬起來,紅娃的槍已經對準了他。

建哥笑了:「哼,周潤發。」

「你咋曉得是我?」

「金絲猴煙,只有你們工地上有賣。」

紅娃笑了:「我說過,再見面請你抽煙。錢在車裡頭,你可以拿走,我只偷了個蛋糕,給娃娃做生日禮物。」

「那工地上殺的人呢?」

「他吞我血汗錢,害死我婆娘娃兒,這仇我必須報。」

「那你為啥放過銀行經理?」

「我看見他婆娘娃兒,就決定不殺他。建哥,錢你拿走,你放我一馬?」

建哥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這時,遠處響起了警報聲,幾輛警車趕來了,紅娃的注意力被警車吸引。建哥趁機舉槍,對準了紅娃。

警察跳下車喊:對面的人,你已經遭包圍了,馬上放下槍,不然我們開槍了。

紅娃盯著建哥的槍口,突然笑了:「建哥,你拿槍的姿勢,好港哦。」

「兄弟,我也有......」建哥想說出自己的難處。

「呯!」紅娃轟掉了自己的腦殼,倒在方向盤上。


建哥成了英雄,被授予勳章,領獎那天他只說了句「謝謝」。

老百姓看見新聞,大多隻關心錢找回來沒,以及「強盜把蛋糕吃了啊?」


「姑娘家家的,怎麼總喜歡舞刀弄槍?」

「那也都是跟你學的。」

爹爹嘴上雖然嫌棄,其實卻是支持她習武的,不僅僅是因為他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也因為她的母親。

她從出生只見過母親一面,連餵奶這樣的活也都是隨著她娘嫁過來的一個丫鬟,她的奶娘做的。府里人說,她母親是戍邊將軍的女兒,名將之後。

但外面有人傳,她母親是個風流女子,上不得檯面,所以才剛生了孩子就蹤影全無,連封書信都沒留下,怕是受不了鏢局打打殺殺提心弔膽的日子,尋個安穩地方快活去了。

她問過爹爹,娘到底去哪了?得到的答覆是,等你十二歲那年,你娘就會回來了……


鏢局是爹爹和大叔叔兩個親兄弟,白手起家建起來的,裡面的人大多貧苦出身,爹爹和大叔叔到了這鎮上,看著百姓衣食不飽於心不忍,於是扛起大旗,拉攏著鎮上的人開了家鏢局。

爹爹使一支穿雲槍,槍法了得,大叔叔雖功夫差點,但心眼活絡,擅長生意,於是鏢局日漸壯大,也在鎮上贏了個好名聲。她自幼,學的便是爹爹和大叔叔教的武功。

大叔叔的兒子不喜武術,年輕的時候只想讀書出仕,除此之外唯一的愛好就是遊山玩水。大叔叔和爹爹曾想教他練武,他一概不聽,聽說還為這事和大叔叔鬧翻過。

在她八歲那年,大叔叔家的兒子考上了探花,就進京典官去了,之後便音信全無。

直到十一歲那年臘月,天寒地凍。爹爹接到一封托書,是州督府派人送來的,隨帶的還有五百兩黃金,要鏢局做好準備,一周以後出發。

「是賀歲的年貨,要送到朝廷去的,」爹爹這麼對她說,「我得親自去,局裡,有你大叔叔看著。」

「那你還能趕回來嗎,過了年娘就回來找我了,她來了你卻要走」

「爹向你保證,年前一定回來,陪你一塊過年」

「那好吧」

天越來越冷了,自打爹爹出發以後下了好幾場雪,府里的人勤掃著,外頭的路上卻是結了層冰。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除夕就要來了,鏢局的隊伍卻依然沒有返回的消息,她開始有些擔心。

除夕前夜,府里有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來訪,說是有封信要送到她手上。守衛的不敢怠慢,當即通知了大叔叔,大叔叔看他並無惡意,只是一直堅持信只能給她來拆,就讓幾個徒弟把那小乞丐送到她堂前。

她聽說有人來找,還以為是爹爹有消息了,趕忙出來。乍一見這乞丐,就覺得跟一般的乞丐有些不同,雖長得普通,但是眼神里看不出那種伸手要人施捨的卑賤。

顧不得那麼多,她把信拆開,紙上的是一行清秀的楷字,但內容卻讓人心驚膽顫:「辭舊歲長槍染血,亂崗山青蓮藏劍,……」

正讀著,外面傳來一聲叫喊,「不好啦!二當家的出事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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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不好啦,二當家的出事了!」

聽見這聲音,她急忙就要往正堂那邊走,那幾個手下也著急往回跑。沒想到這時,那看似普普通通的小乞丐身影只一閃,就已經到她近前,沒等她反應過來,身子便軟了。

在她昏迷之前最後看到的,除了漫天的鵝毛大雪,還有那幾個送小乞丐過來的手下,接連倒下的身影……


卻說除夕前一天的鏢局,

大當家的托州府的鏢,本來是定的除夕之前回來的。從州府去朝廷一個來回頂多也就是二十天,但明兒就是除夕了,眼看天色漸晚,派去谷口迎接的鏢師卻連點消息都沒有,大傢伙兒的心情都有點沉悶。

大叔叔也只能安撫眾鏢師,讓他們先張羅準備除夕夜要用到的東西,等大當家回來,大家再一起過個好年。

誰也沒想到,伴著大雪風塵僕僕而來的,不是他們的大當家,而是一場無情的殺戮。雪越下越急,彷彿連蒼天都看不得這裡的鮮血,要將它洗刷乾淨。


她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簇明亮的篝火,篝火的另一面,坐著一個一身青袍的人。她在一個山洞裡,而洞外是呼呼作嘯的寒風。

「你醒了啊,可真能睡。」

她眼裡噴出怒火,想要起身,卻發現一點力氣都沒有。

「你做了什……」

「別動,穴還沒解,」青袍的人打斷她,

「我跟他們不是一路人,我是來救你的」

「你母親讓我來的」他又加了一句話。

她看著這個人平靜的目光,怒火漸漸平息,但隨即變得更加熾烈

「他們是誰?」

「你的仇人。」他起身向她走過來「我給你解穴」

「那我大叔叔他……」

「不僅是他,還有整個鏢局。」青袍的人聲音沉重,「是州府的人乾的,但我只能把你救出來,還好來的及時」

她的臉上顯出悲憤和痛苦的神色,但她隨即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那我爹呢?他怎麼樣了?」

「可能沒死,」他眼裡泛起一絲戲謔「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他們隨時有可能找到你,多想無益」

他抽出一根銀針,在她身上扎了幾處,「哦對了,那幾個手下只是假死而已,我沒真把他們弄死,現在起來吧」

她努力控制自己活動手腳,努力不去想爹爹的安危,努力盯著那青袍的人。在鏢局長大的這些年她看過了太多人的眼神,他就是那個小乞丐,臉可以易容,眼神卻變不了。

「你母親給你留下了一些東西,但是不在我這,我需要你跟我去取,」

他捧起一些土把篝火掩滅,而後把她剛剛躺在身下的布料收了起來披在身上,原來那是件斗篷。

「現在的你,已經不再是鏢局裡嬌生慣養的千金了」

「我知道了」

她明白,一旦踏出這座山洞,等待她的就是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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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山洞外是白茫茫的一片,遠處的山谷匍匐在灰色的天空之下,彷彿是一條卧龍,身軀起伏之間不時飄起白色的風浪,挾捲起無盡的肅殺。

青袍人把斗篷繫緊了一些,轉頭看著她,她這時正在四處觀望,一身火紅的長袍在白色的雪地里分外鮮艷,他皺了皺眉,「你這樣太引人注目了」

「你要是有新的衣服,我不介意回去洞里換上」

「沒準備……」

「那引人注目也沒辦法」

他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遠方,

「先翻過這座山,那邊的鎮子上有很多店鋪,去那買些用的上的東西,走吧」

青袍人抖了抖身上的雪,一躍而起,眨眼便已經立身在一根樹枝上「再不活動身體都要凍僵了」

她抬頭問他「我們不是被人追殺嗎,還去鎮上?」

「鏢局的鎮上自然不能去,但不是哪個鎮子都不能去的,況且人多的地方他們也不好找,」

他又轉身一躍,雙腳便已落在幾丈外的巨石上

「別跟丟了,我可不會來找你!」

「敢這麼小看我的,你是第一個!」

她不甘示弱,提起內力,向前一步躍起。十幾年的苦練在這時表現的淋漓盡致,底盤穩紮,移步矯健,深可沒踝的積雪和凜冽的寒風並沒能對她產生多少影響。

「別讓我追上你!」

「不錯嘛」他回頭笑了笑,腳步並沒有停,身影反倒顯得更加輕靈了一些,下一步又跨到一塊巨石上,

「還有件事,你需要一件兵器!」

話音剛落,從他的袖口裡飛出一樣東西,插進雪地里。那是一把匕首,黑撲撲的樣子,跟他一樣普普通通,她停在他身後,俯身將它撿起

「我才不用……」她看著手裡不足尺長的匕首,眼裡凈是嫌棄

「噓!」他身形猛然一沉,貼地掠過兩顆緊鄰的青松,便將整個人都藏在了一塊石頭後面,見勢不對,她也趕忙藏到旁邊一株倒下的樹後,

「有人送上門來了」他好似漫不經心的半躺在石頭後面的雪裡,手伸進袖子里好像在準備著什麼,

「多少人?」環顧四周後,她輕聲問道

「十一個,有弓弩,別輕舉妄動。」

他稍微探出一點身子去觀察敵人的動靜,細細看了一會兒,他就知道了這些人的斤兩。

打頭的一個戴著一頂斗笠,看不清面容,一身黑衣,刀未出鞘。左右兩面有四五個拿著弓箭和機弩的士兵,剩下的都跟在那打頭的周圍,都是身披麻袍,手握長刀。

「天天使槍,試試這個看能否順手?」他把身子收了回來,貼住石頭,看著她說,「這些人,我們不能放過一個」

她攥緊拳頭,眼下這些人跟她有血海深仇,這讓她按耐不住自己的憤怒,但她心裡沒底,畢竟讓她真動手殺人,這還是頭一回。

他看了看她,搖搖頭,又轉過左邊去,探出頭看了一眼,

「擒賊先擒王,那個打頭的歸我了,你就去……」

「不行,他要留給我,我要好好的問問他!」

她眼裡閃出寒光,龍皆有逆鱗,碰不得,若是碰了,就得承受應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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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她眼裡閃出寒光,龍皆有逆鱗,碰不得,若是碰了,就得承受應有的代價!

寒風在這時似乎略小了些,雪花卻還似鵝毛那樣不停落下來,四處聳立的巨石,挺拔剛健的青松,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但灰黑色的天空愈發壓抑,猶如這片山谷間越來越重的殺意。

「好吧聽你的。」

她拿起匕首,看向他的方向,聲音好像還留在那,但石頭後面已經空空如也,她笑了一下,起身便沖了出去……

青袍人用的是銀針,這本算不上是武器,但他的輕功實在是出色,配合無聲無息卻又犀利無比的銀針,動作飛快,殺人於無形。借著地勢和高大茂密的松林的掩護,悄無聲息地下手,幾個拿弓箭的人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同伴就已經倒下了。

當他把最後一具拿弓箭的人的屍體拖到一棵樹後的時候,他看到了對面山坡上一縷火紅的身影,那身影在樹與樹之間穿梭不停,有時翻滾,有時凝滯,

「還不錯,在鏢局沒白練」

他正這樣想著,準備搜尋下一個目標的時候,耳邊傳來一聲慘叫。

「不好,被發現了!」他趕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移動過去,

果然,領頭那黑衣斗笠的人聽到叫聲,立刻讓周圍的手下收縮到自己周圍,僅剩的幾個手下背著對背,和那黑衣人圍成一個三丈左右的圈,每個人都警惕地看著四周,風聲鶴唳。

而這時的她正躲在一塊巨石後面,為自己剛剛的失手懊惱不已,然而事情已經發生,暗中偷襲的行動已經泡湯,接下來只能明刀明槍的拼上一把了。

卻說青袍人,他正悄悄接近,十丈,七丈,五丈,不能再近了,他隱藏到一塊石頭後面,準備伺機而動。弓箭手都已經清理乾淨,剩下的不過是待宰的羔羊,下一擊,他們都會變成一縷亡魂。

不過他沒忘了她說過的,要把領頭的留著,他悄悄蹲下去,撿起一塊石頭,拋向對面……

「誰?誰在那?」領頭的黑衣人身邊,一個瘦瘦高高的手下,猛地轉身,顫顫巍巍地舉起手裡的刀。另外幾個手下聽到他這一聲,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方向,

時機已到,青袍人閃身出石,只一步,原本五丈的距離瞬間便已近在眼前,出手,兩人應聲而倒。領頭的黑衣人反應倒快,一把拉過那個瘦高個手下擋在身前,順勢倒退了幾步。

青袍人可不吃賬,再一抬手,一根銀針瞬間刺進那個瘦高個手下的面門,瘦高個軟塌塌的倒下。這時黑衣人忽然拔刀出鞘,朝他直撲過來,兩步逼到眼前,一刀砍下!

看青袍人手中並無武器,距離又如此近,黑衣人手中更是加勁,刀身帶著風聲呼嘯而下,似乎下一刻便可以將青袍人立劈當場,

然而事情並沒有黑衣人想的那麼順利,一刀下來竟然砍空,青袍人用一個不可思議的閃身躲過刀鋒,他雙腳前蹬,身體貼在地面,與自己擦身而過,右脅傳來一股刺痛……

「不好!」

但黑衣人發覺青袍人並沒有繼續攻擊他,他迅速收刀轉身,身後並沒有青袍人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紅袍的年輕女子,而自己最後一個手下渾身是血的跪在這女子面前,脖子上插著一把黑漆漆的匕首。

「你最好別逃。」她拔出匕首,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

站在寒風中,剛剛發生的一切還讓她心有餘悸,差一點,只差一點,倒在雪地里的就是她了。

拭去匕首上的鮮血,她低頭看著腳下那個黑衣的人,真是個危險的傢伙,明明中了好幾下,刀都要提不起來了,還能用袖箭偷襲,幸虧她躲得快。不過現在他只能躺在地上了,生機渙散的眼神里彷彿還有一絲不甘。

「可以走了嗎?」

青袍人的身影出現在樹枝上,「看來要不是我先扎的那一針,真不知誰贏誰輸」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好大夫」

她撿起一件麻袍披上,又從那人身上割下一截布料,仔細把匕首包起來,插到腰間,「走吧,我不想再用匕首殺人了。」

「沒問題,等到了鎮上,準備好東西,咱們就可以去找你娘了。」他掃起一些積雪,把殘留的血跡蓋住,「到時候你想用什麼兵器都行。」

「我娘她在什麼地方?她到底給我留了什麼?」

「不該你問的就別問,反正你早晚都會知道。」

兩個人走到鎮外的時候正是中午,烏雲散去了一些,雪也停了,整片天地好像亮堂了那麼些。

城門外面的告示欄前聚了一大堆人,人群中間擠著一個略有點胖的中年人,絡腮鬍子,濃眉大眼,這會兒正舉著一張告示,神情激動地說著什麼,偶爾還會用手比劃幾下,圍著他的人們吵吵嚷嚷,時不時傳出幾聲同意或者反對他的叫聲。

「這麼熱鬧啊,走吧,過去看看」他雙手交叉在一起,饒有興緻地看著城門前面的人堆,「說不定能聽到點有用的東西」

「我們這樣過去萬一被人認出來怎麼辦,」她皺了皺眉,「還沒等打聽到什麼,我們就先被抓起來了。」

「這個嘛」他看了看四周,最終看向進城的一條路,「好說,跟我來!」

外面來的人要到鎮里,只有一條進去的路,裡面的人要出來,也只有這一條路。出了城門一直向東,是綿延數十里,一直延伸到山腳下的竹林,這條路就穿行在中間,自東向西貫穿整片竹林。

鎮上的布匹大戶吳老頭,白手起家,生意倒也做的風生水起,但自從隔壁鎮上出了個事,自己的生意就縮水了不少,這讓他不由得頭痛。今天更是不知怎麼,大過年的眼皮直跳,心裡還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只能強忍著這股念頭,招呼著滿院里拜年的客人們。

但客人雖多,有一個最重要的卻還沒到。隔壁鎮上的黃先生是個江湖郎中,有一年應邀來這鎮上給人診病,恰好被吳老頭碰見。吳老頭看他還有兩把刷子,就請他來自己這,給兒子調調身子,一來二去這兩個人就熟了起來。吳老頭看他孤身一人,想起自己當年也是白手起家,就請他每年來自己這過年。

卻說這姓黃的郎中,這會正坐在自家的驢車裡,想著什麼時候能到,驢車卻停了。他連忙問怎麼回事,車夫回道:「前面有兩個人,想要進城去,問咱們能不能捎帶一下。」

黃郎中掀開車窗的蓋簾,只見外面立著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青袍,女的一襲紅衣,兩人都面帶笑意地看著自己。

還沒等他開口,男的先張口了:

「半路攔車實在抱歉,打擾您了,敢問能捎帶一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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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實在抱歉,打擾您了,敢問能捎帶一程嗎?」

青袍人向前拱拱手作了個揖,轉頭給她使了個眼色,她隨即意領神會,低頭屈身,也拱手道了聲「萬福」。

黃郎中看兩人頗懂禮數,又帶些氣度不凡,戒心頓減,反生出三分敬意。他起身走到車門,掀起車簾移步下車,朝兩位回禮一番,便將他們請到車上,待他們坐穩,吩咐車夫一聲,驢車就慢悠悠地向前駛去……

到城門前不過花了一刻多鐘,剛才告示欄前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這會兒少了一些,那個絡腮鬍子有點胖的中年人也不見了,估計是回去忙自己的去了。

進城門之前,門前兩個守衛照例是要搜查一下的,但等到黃郎中的驢車行到門前的時候,車夫卻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包裹,丟到一個守衛懷裡,那守衛拿到手裡掂了掂,便揮揮手讓他們進去了。

驢車行進大門,黃郎中掀起蓋簾向外瞅了一眼,轉頭放下帘子,向青袍人和紅衣女子拱拱手,道:「二位大俠,方才我已經照你們吩咐的,打發了門前的守衛,」他收回手來,「看二位如此行事,想必有什麼難言之隱,在下雖是郎中一個,但向來敬仰英雄豪傑,不知二位在鎮上有何打算……」

「我們此行前來的確是有自己的打算,先生莫要見怪,」青袍人打斷他的話,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兜,伸手遞到黃郎中面前,

「多謝先生一路上捎帶,一點薄禮不成敬意,就此告辭。」他轉頭看了一眼她,她連忙也行了個禮,「告辭」,說完他便掀起門帘,還未等車停穩,便一躍而出,她緊隨其後,兩人霎時便沒了蹤影。

兩人從車上跳下來之後,就進了一條窄巷,一路往鎮子的中心飛奔過去,這附近既無官兵也無行人,倒也不怕被發現,兩人在巷子里穿梭,走的極快,等到前面隱約有些人聲的時候,走在前面的青袍人才停下來,靠在一處拐角向外看去,

外面就是主街,除了行人和商鋪,並無什麼異常,「前面好像人很多,我去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麼」他轉身回頭看向她,卻一下定住了,

她正站在巷子中間一動不動,滿臉驚恐,而在她身後站著一個人,此時那人正用一隻手搭在她左肩上,另一隻手被她的身體擋住,他的視線看不到,但感覺那隻手裡拿著什麼。

其實比起害怕,她更多的是吃驚,因為她剛才根本沒有感覺到身後有人接近。而他更為吃驚,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在城門口看見的那個絡腮鬍子有點胖的中年人。

「你們好,」絡腮鬍子的聲音厚重感十足,這是內家功夫深厚的表現,而這時他的手仍緊緊抓住她的肩膀,「我姓何,你們可以叫我何永」

青袍人冷冷的看著他,但沒有輕舉妄動,這時候,她的神情已經從驚恐變為鎮定,雖然肩膀依然被人牢牢控制著,她已經在想如何對策,這時身後傳來那個人的聲音:

「抱歉姑娘,在下並無冒犯之意,只是想給你們提個醒,」何永的手鬆了一些,「因為萬一動起手來可能被外面的人發現,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究竟是什麼人?」青袍人厲聲問道,「誰派你來的?」他一邊問,一邊慢慢向前逼近過去,銀針早已準備好,但距離太遠,她又擋在身前,投鼠忌器,他不敢隨意出手。

絡腮鬍子何永這時察覺到青袍人的敵意,他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行動,在左手離開她肩膀的同時,快速向後退去。就在他的手離開她肩膀的時候,她猛然轉身,同時拔出匕首向後刺去。

可惜的是這一擊並沒有刺中,當她看到剛剛劫持她的人就是那個有點胖的中年人時,也不禁為止震驚。

但她沒有多想,一躍而出,將手中的匕首筆直向前拋去,這時青袍人也緊隨其後,飛速掠過她身邊的同時,雙手向前甩出十幾根銀針,直衝何永而去。

這時候絡腮鬍子卻不慌不忙,身形急退,用右手中長劍挑開飛來的匕首的同時,左手扯過身上的斗篷在身前呼呼一轉,便將刺向自己的銀針盡數裹帶入內,一攻一防,滴水不漏。而這時,他手中的劍還沒有出鞘。

兩個人看攻擊無果,知道一時拿不下對方,只能先停在原地,而這時絡腮鬍子已經把距離拉開一段,他立定在巷子中間,緩緩舉起雙手,交叉在胸前,向兩個人行了個禮。

「除了我沒有人注意你們,儘管放心」他抬頭看著兩人,笑了笑,「有些事不便細說,你們可以到前面的桃李酒家來找我,我隨時恭候。」說罷,他轉身奔入一條巷子,青袍人急忙去追,已不見那人蹤影。

「早知道就該讓你小心一點,被人跟蹤還不知道,」青袍人想了想,如今追又追不到,何況那人還說要讓他們兩個去尋他,也只能作罷,先去做該做的事。「走吧,看看哪有衣服鋪子,給你換件衣服。」

卻說兩人到了街上,在人群里走走停停,倒也確實是被這人間煙火洗刷了些許身上的殺氣去。此時正是過午,酒樓茶肆門庭若市,街邊一個個賣炊餅賣飾品賣糖果的叫賣聲也絡繹不絕。

她看著周圍叫賣的攤販,檔口的表演,還有戲耍的孩子們,慢慢地有股傷感蔓延上心扉,本來可以全家團圓,本來也能像這些人一樣,幸福美滿的過個年,現在一切都沒了……

正想著,一隻大手拍到她頭上,

「想什麼呢?不是告訴你不要多想了嗎」他一臉無奈的看著她,然後變戲法一般的在她面前拿出一根關東糖,「今天可是過年,咱們去找些樂子。」

於是兩個人一路走走看看,倒真像是在這過年的了,沒過一會兒就買了一大堆點心和一些小玩意兒,她甚至都抱了滿懷,彷彿又回到了一個孩子的模樣。

不過買衣服的地方沒找到,青袍人卻先看見了另一個地方,這時他正背著手,仰頭看著前方一座數十丈高的酒樓。

像酒樓這樣的地方,表面上看,是那花天酒地的溫柔鄉,另一面,卻是藏龍卧虎的江湖場。眼前的這座酒樓,大紅燈籠高高掛,兩隻石獅子立在門前,門口還有兩個看門的手下,食客進出如流水,生意興隆,好生氣派。在樓正中間掛著一個牌匾,上書四個大字,「桃李酒家」。

他回頭看著正拿著一根關東糖嘗個沒夠的傢伙,道:

「要不要去酒樓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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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要不要進去坐坐?」他轉頭看著她,

酒樓里的布置頗為奢華,由正門進去,過了玄關和屏風,便是一座天井直通上下,四周用雕花的楠木撐起,柱與柱之間還有鏤空的圍欄,每層圍欄的雕刻還不盡相同,天井上面一周用玉色琉璃瓦鑲嵌著,四處擺放的桌椅用料也十分講究。

兩人行至玄關,有個跑堂的小二來打招呼,「二位裡面請,請問是打尖還是住店啊?」青袍人看了她一眼,「住店!」,

「不住!」她臉上刷的紅了一片,一胳膊把他扯過來,「不是說好了來找人嗎,怎麼還住店了?」

他一笑,「我忘了,還有人等著我們呢,」轉身對那小二說,「我們是來找人的,敢問小哥,今天可有個絡腮鬍子有點胖的人來過這?」

小二一聽樂了,「您說的是我們酒館的廚子吧,叫何永,對不對?」兩人相視一笑,「那,勞煩小哥你給帶個路可好?」說完拿出一塊碎銀放到小二手裡,小二臉都笑開花了,「好說,二位跟我來。」

兩人跟著小二穿過走廊來到後廚,小二先喊了聲,隨即就拱手告辭,忙自己的去了。

「兩位在外面稍等啊,這裡面是魚肉之肆,不便兩位進來,」話音剛落,門帘一敞,從裡面出來一個人,正是絡腮鬍子,見到兩個人便拱手行了一禮,「兩位隨我過來吧」說完他轉身便向後院走去。

這院子里剛剛被人掃乾淨了雪,布置的也簡單,一張石桌,四五個石凳,一棵老柳樹長在角落裡,樹下是一股清泉,早已結冰。絡腮鬍子伸手拂去石凳上的一層薄雪,道「請坐。」

青袍人和她並排坐在他對面,他開口道:

「二位來到鎮上來,想知道的事恐怕跟鄰鎮的鏢局之事有關吧,」他看了一眼兩人,青袍人正一臉凝重的看著他,

「想必你們已經知道那下手之人是誰,但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環顧一周,接著說

「前些天有幾個人來這吃飯,看穿著打扮是當朝官員,還有兩個兵士,但都面生,我就讓人偷偷打聽,還真聽出了一些東西」

她的神情這時有些緊張,眼神里不知是憤怒還是擔憂,絡腮鬍子看了她一眼,搖搖頭

「他們是州府的人,聽他們說,今年州府上繳到朝廷的貢品其實並沒到朝廷,反而是被半路劫走了,據說那劫貢餉的人打的是戍邊於將軍的旗號,而丟失貢品的罪責也降到那鏢局頭上……」

「但朝廷懷疑鏢局是故意遺失貢餉,於是就以欺君罔上,意圖謀反之罪下令,讓州府處理此事,肅清亂黨。朝廷插手,恐怕於將軍的下場也……」

話沒說完,絡腮鬍子深嘆一息,起身向兩人行禮,轉身就回了後廚,「有事可以再來找我」

「多謝……」青袍人也起身回禮,但看絡腮鬍子沒再理他,話也沒說盡便又坐了回去。

「現如今忠臣良將不得重用,反倒被小人誣陷,」她攥緊拳頭,雙眉緊蹙,「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那個真兇。」

他看著她,心中也多少有些壯志難抒的鬱悶,但隨即便恢復過來,

「行了,別想了,你爹出鏢被劫,本來就有些蹊蹺,造反更是不可能的事,這風頭怕是起在別的地方,要報仇也得從長計議。」

他站起來,整了整衣服,「走吧,還有事要辦,今晚上先住在這,明天一早出發。」

「這不還是要住店嗎!」她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入夜,樓下的客人漸漸散去,酒樓里的夥計把燈籠點亮,收拾桌椅,喂喂牲畜。酒樓里慢慢安靜下來,像他們兩個這樣住店的人並不多,畢竟是過年的夜晚,大概都是,萬家燈火團圓夜,四世同堂享天倫。

這個鎮子里大概沒有鬧年夜之類的習俗,但街上還是不時傳來一些孩子的玩耍聲,爆竹聲和大人們的呼喊聲。

在鎮西北角住著一家普普通通的鐵匠,每日的工作就是給鎮上的人打個馬蹄鐵或者釘子鎚子之類的東西,人長得挺壯實,黝黑的皮膚,性格也比較忠厚老實,又吃得那起早貪黑的苦,所以生意也不算壞,就是一直孤身一人,偶爾有媒人想來搭線也都被他一一回絕了。

這大年夜晚上閑來無事,他把一塊上好的精鐵沉入水中,準備去街上走走。正走到院門口,他像是察覺到什麼,忽然向後猛退幾步,退到打鐵爐旁邊,抄起打鐵的鋼錘向前方猛然揮去,「嘣!」的一聲,黑暗中冒出一絲火花。

「凌寒,功夫不減啊。」還沒察覺,院門口牆頭上忽然間就站著了一個人。

「至少沒比你差,」叫凌寒的鐵匠走回爐旁把鐵鎚放下,轉頭看著已然站在院里的青袍人。
「有事找我?」

「鎮子上有個叫何永的功夫也挺好,聽說了嗎?」青袍人拿起一根鋼釘細細打量,借著爐火的微光,鋼釘上優美的花紋若隱若現。
「只是打釘子的話,可惜了你這一身好手藝。」

「認識,那傢伙菜做的也挺好,」凌寒笑了笑,「有事直說,別拐彎抹角」

「我想讓你幫我打一把劍,要細如柳葉,輕似鴻毛,還要削鐵如泥……」

「得得得,要求還真不少,我記得你只用針,為什麼這次改用劍了,」凌寒用手捏了捏眉心

「那就順便幫我再打二十根針吧,銀錠我給你帶來了,記得,劍一定要細,要輕。」

青袍人放下一塊銀錠在檯子上,飛身躍上院牆,「我明天來取」

凌寒嘆了口氣,笑罵了一句,拿起那塊銀錠捏在手裡,細細打量起來……

第二天清晨,小二早早起來去打掃院子,卻發現有個人站在院子中間,正拿著一根樹枝,來回騰挪練習著,看上去好像是一套劍法。

那人正是青袍人,他轉身看著提著掃帚的店小二,見他正滿臉興奮的看著自己,笑了笑,「你去,把跟我同行的那個姑娘叫起來。」小二也雙拳一抱,稱「是!」

「哦對了,把這個包裹也拿上去。」

這時她才剛睜開惺忪的睡眼,忽然就聽到有人敲門,「小姐,小姐?起床了嗎?」她趕忙爬起來,是那個小二的聲音

「已經起來了」她把房門打開,店小二正舉著一個包袱,「和你一起來的人給你的。」

「多謝小哥,」她把房門關上,打開包袱,裡面是一件蓮青色的長裙,和一件厚重暖和的棉布長袍。驚喜之餘,她小心翼翼地換上兩件衣服,生怕弄壞了,這些年,除了她的爹爹給她買過衣服,這還是頭一次收到禮物。

「你到底要睡到多久?快下來到院子里,該出發了!」青袍人不耐煩的聲音傳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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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你到底要睡到多久?快下來到院子里,該出發了!」青袍人不耐煩的聲音傳了上來。

「來了!」她應了一聲,收拾好東西放進包袱,快步下樓,穿過走廊來到後院。見到青袍人正坐在石桌後面,抬頭看著那棵老柳樹。

她平息了一下心情,問道:「這麼急著讓我下來,有什麼要緊事?」他轉過身來看著她,眉頭稍抬了一下,想不到這鏢局大千金換身打扮也挺好看,

「哦,有個東西給你,」他從身旁拿起一個長長的木盒,放到石桌上,看著她,「過來看看吧。」

她走到石桌前看著木盒裡面,那是一把劍,乍一看,清秀似水,細如柳葉,劍身最寬的地方也只有一指,泛著青色的光芒,劍柄是上好的黃楊木,被人細細拋光過,劍珥的樣子亦是獨特,似一朵盛開的蘭花。劍鞘也是用紫木製成,但不帶一絲花紋。

她將它拿起來,輕的好像是自己右手的一部分,稍一揮動,便有清脆的響聲從劍珥處傳來,

「以後你要學會用這把劍,還要學會輕功,每當劍蘭聲響,便要有一人梟首。」他站起來向酒樓里走去,「走吧,還有地方要去。」

進了酒樓,小二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兩人草草吃完,就出門向鞍馬店走去。這一夜過後,本來已經停了的雪卻又重新下起來,並不太大,風也不烈。

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巧合的是在路上竟遇到了那載他們進城的黃郎中,本來二人在街上匆匆往前趕,後面忽然傳來一聲呼喊,青袍人回頭一看,是輛驢車。

就這樣兩人又被黃郎中捎帶出了城外,不同的是這次黃郎中說啥也不收路錢了,照青袍人說的,在驛站將兩人放下,便告辭而去。

卻說兩人離開驛站,策馬賓士在空無一人的路上,放眼望去,四處皆是銀裝素裹,農田和叢林都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只有呼嘯的風聲在耳邊不停向後掠去。

「我們要去哪?」她轉頭看向縱韁任馬的青袍人,「還記得那封信嗎?我們要去的就是那信上寫的地方,亂崗山。」

「亂崗山在哪?」她向他喊到

「跟我走就知道了!」他抓緊韁繩,「再快點,估計今晚就能到山下了,駕!」

太陽這時才剛剛升起,把她的陽光照向大地,披著雪白外衣的大地又抹上了一縷燦爛的輪廓。


正在兩人飛速前往亂崗山的時候,南疆,緊鄰羌族地界的圻山關內,有個人正心急如焚。

「爹,貢餉被劫之事,分明就是有人在誣陷我們,」一個一身銀色甲胄,五官端正的青年正在堂前義憤填膺,「近些年朝廷里對爹的策略又大多都不支持,怕是這次會對咱們不利……」

「耀兒!」一個人打斷他,正是於將軍,此時他並沒有身著甲胄,而是穿著便衣,坐在案前翻閱著那些上奏軍情的摺子,此時正看著闖進議事堂里的兒子,

「此事固然要查清楚,但是我們不能先亂了陣腳,」他起身來走到青年身邊,兩隻大手搭在他肩膀上,盯著他的眼睛,「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兵不可一日無將,先去操練吧。」說罷拍了拍兒子的腦袋。

於耀看爹這樣說,心裡有了些底氣,向他行一軍禮,轉身去操練場了。

話說圻山關在於將軍和部下的守衛下,十五年內沒被羌族騷擾過,雖軍紀森嚴,但卻賞罰分明,而且還耕地種田,自食其力。在於將軍手下帶過的兵,幾乎個個忠肝義膽,鐵骨錚錚,可惜軍隊日益壯大,反引起朝廷忌憚。

再說回她和青袍二人,一路賓士,直至正午才碰到一家驛站,外表看起來有些簡陋,兩人把馬栓到院里,便推門進去,並沒有人,只在門後和牆壁那邊有兩個火爐在紅彤彤的燒著,就這樣一扇木門,便隔開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還沒等她和青袍人解下外袍來緩口氣,從樓上傳出一聲女人爽朗的笑聲,

「有人來了啊,先坐別客氣,要喝點什麼,我這有……」一個裝扮奇特的女子從樓梯上走下來,

樓梯下到一半,看到兩個人站在門口四處打量,其中還有個女的,心裡便有些驚奇,「喲,還有位姑娘呢,二位快儘管隨便坐,我這就去沏茶。」女子笑了笑,走下樓梯來,向兩人行了一禮,隨後便朝後面走去。

兩人急忙回禮,等那女子走遠了,兩個人把袍子脫下來掛在一旁的架子上,

「竟然是個老闆娘,這麼偏僻的驛站,這姐姐定不簡單。」她看著那女子翩然而去的姿勢,眼裡倒是有一絲羨慕。

「是啊,等報完仇,你就也去開家驛站旅店什麼的打發餘生吧。」他在旁邊聽到,打趣一句,自顧自抄起一條長凳,走到火爐旁坐下。

「這個姐姐看起來有一些眼熟的」她盯著那女人消失的門口,但隨即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拿起自己的東西,走到火爐旁跟他坐在一起。

「抱歉啊,沒有熱水了」兩人剛坐好,那驛站的老闆娘便走了出來,左手端了一盤茶具,右手拎著一隻的銅壺,順手把壺放在那火爐上,左手把茶具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兩位等會吧,水一會就能開,」說完便拉過一把椅子也在火爐旁坐下了。

青袍人忙拱手行禮,「勞煩老闆娘招待了。」這時老闆娘仔細地看了她和青袍人一眼,又道:「要不先喝點酒暖和暖和?我這有東陽,瑞露,也有紹興,內中也有一些。」問完又看向她。

「你要不要來點啊?」青袍人一邊對著火爐搓手,一邊問她,「老闆娘,給我來壺內中,好久沒有喝到這麼少有的酒了。」

她從來沒喝過酒,爹爹是絕對不讓的,記得十歲那年過生日,有個和她關係很好的鏢師只是問了一句,就被爹爹罰他連掃一個周的地。正想著,水開了……

「喝茶就好,」她搖了搖頭,看向那老闆娘,「這位姐姐,可否問一句,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我們素未謀面,怎麼突然這麼問呢?」老闆娘笑了笑,提起水壺,將熱水倒入茶壺裡,屋裡頓時飄起一股茶香。

「不過既然姑娘問了,說說也無妨,倒不知姑娘你是從何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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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不知姑娘你是從何處而來?」

她皺了下眉,似乎想掩飾一下心裡的痛苦,但這沒有躲過老闆娘閱人無數的眼神,她笑了一下,給她倒上一碗清亮的熱茶,轉身走去牆角,「我猜姑娘是淮安鎮人吧。」

她吃了一驚,沒想到老闆娘真的說中,「你可真是幸運,內中酒就只剩了一壇,別的都給人喝的一乾二淨了。」老闆娘從箱子里拿起一壇酒,轉頭看著兩個人,這話一語雙關,也不知是給她聽還是給那青袍人聽的。

青袍人接過酒罈酒碗,一把拍開泥封,一股酒香飄然而出,「好酒!老闆娘,這有葫蘆嗎,我得灌一壺帶著!」

兩個人在驛站待了一個多時辰,準備妥當便打算繼續上路,青袍人把馬牽出來,遞給她一根韁繩,「這驛站離亂崗山下只有百十餘里,路上若不出意外,天黑之前便能趕到。」

「好……雖然她一直沒說出來,」她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可我還是覺得那個驛站的老闆娘在哪裡見過,」

「別想了,她要真的和你有些淵源,日後必定還能再見,緣分這東西,不可琢磨啊。」青袍人把馬調轉過來,一抬腳也上了馬,「走吧。」

這百餘里路,頗不平坦,兩人雖快馬加鞭,但到達亂崗山腳下的青石鎮時,已近黃昏。這鎮子倒也名副其實,家家戶戶都是用青石搭起來的,巷子里也都鋪著平整的青石板,還有條小河穿過鎮子直通東西,幾座石橋連通著小巷,古樸又祥和。下雪之後整個鎮都蓋在雪底下,安靜的像是世外桃源。

穿過鎮子的小河正是發源於亂崗山,但這山的名字卻與它本來的面貌截然相反,遠遠看去,亂崗山雖然高不可攀,但從山腳到山腰,整整大半都被茂密的叢林覆蓋著,下了雪之後更是顯得厚重而又大氣磅礴,怎麼也聯想不出一副貧瘠之地的樣子。又有青石鎮一直延伸到山腳下,也沒有缺少了人間煙火。

但世事如棋,往往越是安靜的水面下越是醞釀著洶湧的波濤。踏著夕陽的餘暉,二人騎著馬慢慢地進了青石鎮,出奇的是這裡並沒有守衛的兵士,或許人們已經習慣了無人打擾的生活。

她抬頭望著遠處的幾座山峰,山頂呼嘯的風不時吹起大片大片的積雪,然後那白色一直飄出數里,再緩緩地在山腰上落下來。

「從前我路過這裡,山腰上種的全都是茶樹,一到夏天,到處都是茶花,遠遠看上去,也似這般下了雪一樣。」青袍人讓馬慢慢地往前走著,轉頭笑著跟她說。「我們終於到了。」

「為什麼這裡要叫亂崗山呢,明明是如此美麗的地方,」她問道,青袍人拉了一把韁繩,馬停了下來,

「過去這裡有個關卡,叫紫薇關,是抵擋羌族的前線。有一次,羌族悄悄聯合戎族,趁防備空虛大舉進攻,只用半天就越過了關口,關內方圓百里皆生靈塗炭,」他嘆了口氣,

「後來這裡的失地被人重新奪回,羌戎二族被殺的魂飛魄散,四處奔逃。那一戰死了太多人,當地的士兵們就把陣亡的人和一些羌族戎族陣亡的士兵一起厚葬在這紫薇關外的山上,然後又用大塊的青石作為墓碑,用來祭奠亡靈。」

「這青石鎮就是用倒塌了的紫薇關的石頭建起來的,」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想起了些什麼,

「事情到這裡還沒結束,帶兵的人殺出關外,在百里之外重立了一個新關,取名定海,意思大概是要定住這江山社稷。」說到這,他的表情也顯得慷慨激昂,彷彿是他自己帶兵參戰似的。

「那帶兵的人一定就是於將軍了吧。」她聽完他的話如此說到,他點了點頭。「沒錯,在定海關駐守的,就是大名遠揚的於將軍了。」

忽然間,他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轉頭向城門那看去,喝道「誰!」只見一個身形消瘦,身披麻袍的人從城門後慢慢走了出來,

「耳朵挺尖啊,這麼小心都能被你發現,」

那人向前走了幾步,斜靠在一堵矮牆上,嘿嘿笑了兩聲「我知道我打不過你,我也不想和你打,不過嘛,你有兩個選擇,」那人慢慢蹲在地上,好像在看著什麼,又抬頭看著兩個人「要麼,交出你旁邊的那位姑娘,要麼,你等著給這青石鎮上的人收屍。」

青袍人聽到這裡,已經怒不可遏,他雙腳猛然一跺,身形向前激射而去,那人卻突然站起來將手裡的東西往地上狠狠一扔,「砰」的一聲,地上迅速瀰漫起一片煙霧,青袍人轉身用力甩出幾根銀針,卻只射在空中,那人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道聲音:

「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後會有期!」

「該死!」青袍人急忙跳上房頂往前去追,可惜的是並沒發現那人的蹤跡,隨即便返回到她身邊,「看樣子像是州府的人,我們得趕快走了。」

兩人飛身上馬,一路穿過鎮子,這時從亂崗山上傳來一道鐘聲,「那是什麼?」她問道,「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走吧!」

卻說這時的州府,上上下下都在緊張的忙碌著,從鏢局查抄來的東西堆滿了整整兩間院子,有些人正在忙著記錄和搬運,臉上帶著欣喜的表情,因為這些東西有一部分是可以裝進自己兜里的。

而此時的州府正堂里,知州通判等人正坐在廳中,緊張地看著面前坐在首座上的人,「大人匆匆趕來,卻不知所為何事啊?」

那坐在首座上的人,相貌平平,看起來大概不到三十歲,如今卻已手握重權,他掃了一眼這幾個官員,端起一旁的茶碗細細抿了一口,

「哦,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們州府最近平反的效果,我覺得應該不會讓我失望吧,知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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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哦,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們州府最近平反的效果,我覺得應該不會讓我失望吧,知州大人。」

「樞密使大人儘管放心,一個都跑不掉,」嘴上雖然這麼說,知州的心裡還是暗暗生寒,樞密使親臨州府監督剿反,這還是頭一次,況且這所謂造反者也只是區區一家鏢局而已。

「是嗎?那我就要看看你們的表現了,」那青年人從正座上起身,坐在側座的知州通判等人也趕忙起身相送,「不必多送了,諸位忙吧。」他輕輕擺了下手,幾步便走出了堂門。

山河寺,建在紫薇關內,亂崗山腰處,百年以來一直香火鼎盛屹立不倒,直到幾十年前被羌戎兩族的入侵戰火所擾,佛龕毀損,生機凋敝,僧眾也皆逃難而去,只留下一座殘破的寺院。但後來失地收復,又得以重建,近些年才略有香火,僧眾不多。

寺院的住持是第一批來到山河寺參與重建的僧人,他原想等寺院修好,結了善果便繼續雲遊四方。誰知後來寺院真的修好,他卻選擇留在此地做了住持,弘揚佛法。本以為會在此平平淡淡的了卻餘生。誰知突然有一天深夜,一個男人渾身是傷地敲響了寺院的大門,更棘手的是,他還帶著一個尚未成年的女兒。

那男人身披青袍,手持一把血淋淋的長刀,懷中抱著熟睡的女兒,住持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太能夠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有些搖搖欲墜,渾身上下都是被刀劍劈砍所致的傷口,有兩道甚至深可及骨。他只說了一句話,「救蓮兒……」隨即便不省人事

原來那叫蓮兒的女孩並不是熟睡,而是被歹人所害,昏迷不醒。所幸住持懂一些醫術,也有一些要緊的丸藥丹散,先行處理之後,立刻便去請附近的郎中。可惜父親傷勢太重,沒能撐到天明。

住持將男人埋葬在後山,便擔負起了撫養女孩的責任,並隻字不提其父已死的真相,只瞞她說是去遠遊了。隨著蓮兒長大,住持發現她天資聰慧,但身子太過薄弱,便教她習武強身。

誰知這一發不可收拾,直至她十八歲那年,獨創了一套劍法,身形靈動,劍風飄逸,
「這劍法既然是我創的,就用我的名字叫它。」
隨後她就告別住持,下山尋父去了。

卻說青袍二人來到亂崗山山河寺門前,下了馬,她卻是仔細地打量起四周,院牆,山門,佛塔,「這個地方也有些似曾相識,」她看著一處牆瓦說到,

「你們還真的很像,」青袍人笑了笑,「你猜你的母親她是從哪裡悟出那套劍法的?」

她愣了一下,轉頭,「就是這裡,你母親就是在這山河寺里悟出青蓮劍法的。」他上前敲了敲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小和尚,看到二人,忙道「阿彌陀佛,施主是來找住持的嗎?」青袍人笑了笑,「正是,勞煩小施主通報一聲,」「不用通報了,方丈師叔說二位施主如果前來,便直接去後山佛塔下找他。」

兩人進了山河寺,便直奔後山而去。佛塔下面的雪地里坐著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正閉目養神,手捻佛珠,嘴裡傳出誦經聲,感到有人前來,便睜開眼睛,看向前方。

眼前站著兩個人,正恭敬的看著他,當住持看到她的時候,嘆了口氣,說道「世間沒有兩朵同樣的花,相似的卻不難有,你真的很像她。」他起身擺袖,掃掉身上的雪,「隨我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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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

眼前站著兩個人,正畢恭畢敬地看著他,當住持看到她的時候,嘆了口氣,說道「世間沒有兩朵同樣的花,相似的卻不難有,你真的很像她。」他起身擺袖,掃掉身上的雪,「隨我前來」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山下的青石鎮里,一盞盞燈光也陸陸續續地亮了起來,萬家燈火,也顯得越發祥和,住持,青袍人和她,三人站在佛塔後的懸崖邊,看著山下的一切,青袍人忽然嘆了口氣,道,「夜闌人靜風似箭,落花燈影雪如刀。百姓的命運都掌握在當權者手中,哀其不自哀啊。」

住持聽他講完,搖了搖頭,道「阿彌陀佛,貧僧倒覺得,人的命運會如何不在於天如何安排,而在於自己,人生苦短,只有自己能把握。」他頓了一下,回頭看著她,「孩子,你母親給你留了一本劍譜,能理解其中多少,全看你自己努力……」

雪依舊在下,她捧著手裡那本薄薄的劍譜,看著住持緩緩走向佛塔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劍譜里的字一如信上的那麼清秀,但又比信中的多了些傲氣,是啊,母親是天縱之才,自然有她的傲氣。卻不知道自己見到母親時,還能不能像一對尋常母女那般的親切。

和青袍人一起走回住持安排的卧房的路上,青袍表示自己所託不負,但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她知道那是什麼,但是阻攔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萬千的擔心,不舍最後都變成了一句「保重。」

青袍人只是拱手行了一禮,深鞠一躬,而後決然轉身而去。她站在原地看著他騎馬踏過獵獵寒風,眼眶早已通紅,但也只能用力攥緊手中的劍柄。

雪共花影舞,風吹人兒嬌,三尺清蘭劍,凌峰為誰開。

卻說半個月後,州府,樞密使的客房院里,忽然闖進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摸到門前,輕輕敲了三下,「進,」樞密使聽到敲門聲,如此說了一聲,門被推開了,黑衣人悄悄進來,關門,拱手行禮,道「稟報大人,事情已經查明了,剩下的唯一一位逃犯就在亂崗山青石鎮。」

「青石鎮,那是什麼地方?」

「大人,青石鎮就是昔日紫薇關之處,於將軍鎮守過的地方。」黑衣人語氣中略帶些笑意

「原來如此,你去忙吧。」樞密使揮了揮手,待黑衣人關門出去,略一思索,站起來揮了一下衣袖,把燈吹滅了。「於將軍,你的路到此為止了……」

卻說這時定海關內,於將軍正拿著一封信思來想去,而後大手重重拍在扶手上,便將那張信紙拋在桌上,「耀兒,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處理軍中事務,不要怠慢。」紙上露出來一行字,「職務調遣所需,速到州府,聽候發落。」

正月十六,雪像輕紗一樣,慢慢籠罩在大地上,月光之下,佛塔之前,有個女子正在習劍,每當清脆的聲音響起,便有一片雪花被一斬而開,這聲音漸響漸快,慢慢地開始連綿不絕,在她周圍落下的雪花,無一不被斬開。

被斬開的雪融化在劍身上,而後又在飛速舞動的劍身漸漸凝成脈絡,那女子的身影也飄忽不定,忽高忽低,慢慢的,揮劍的聲音聽不到了,一切都歸於沉寂,而從劍尾到劍鋒,凝結的雪水綿延成了一連串微小的蓮花。

她剛收起劍來,便看到了一個小和尚朝自己跑來,「姑娘!你快去看看吧,方丈他……」她心裡忽然「咯噔」一下,趕忙跑去前面的佛堂。她進了佛堂,看見住持一動不動地盤坐在蒲團上,身前放著一封信:

願即已了,遂解塵緣,長夜漫漫,一往無前!

她看罷,長拜,而後轉身,直奔山下而去。

卻說於將軍出發去州府接受樞密使調遣,隨身帶的衛隊不多,本是輕裝簡行,但山路崎嶇,又剛下了大雪,越發難走。但行到一半卻遇到一個人,正是青袍。「此去凶多吉少,將軍為何還要孤身前往?」

「我自然知是鴻門宴,不過這一天遲早會來。」

「吾願助將軍一臂之力。」青袍人笑了笑,眼裡的決意越發堅定。

而這時的州府里,一切都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樞密使大人,兵士已經欽點完畢,立刻便可出發!」一個身穿騎甲的人站在大堂中間向樞密使稟報到,「好,即刻出發,目標青石鎮,定要搜出逆賊,寧可錯殺一千,不準放過一個!」
「是!」底下的人拱手行禮後,便退出了堂外。

樞密使看著知州和通判等人,笑了笑,「接下來就等著咱們的於將軍前來吧,各位可以歇息一陣,我想明天或者後天他就會到的。」

……

再有一次就更完了,感謝各位的關注,寫的不好,這段時間獻醜了

(還是每天都更,直到更完,感謝各位關注,如果覺得好,記得點個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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