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個陰間鬼差」的角度開腦洞可以寫出怎樣的故事?

請以一個陰間鬼差的角度開一個腦洞寫一個故事,中西方人物皆可出現(比如喬布斯在下面開了個蘋果20的發布會)。


2017.8.17 第五更 完結

【以南北朝北齊的真實歷史作為改編,不坑】

我在世間漂泊了很多年,看遍了很多故事,有時候我以為舊事已經被我忘記了,可是在每一個夜裡,回想起這件事,我就會感覺到無邊無盡的悲哀,和令人窒息的寒意。

01

整個地府都知道,轉輪王是地府脾氣最好的大人。

他掌管記載轉生的人的壽數命運,許是見多識廣,所以脾氣自是溫和,性格也是波瀾不驚。曾經在地藏王打牌的時候提到過轉輪王,他說,此人是真正的淡泊。

然而,這個真正淡泊的轉輪王發起脾氣來,也真是可怕得緊。

鬼差跪在大殿上,膝蓋硌得生疼,然而卻動也不能動一下。轉輪在她前面踱來踱去,臉上是從未見過的氣急敗壞:「你……你怎麼就把這個搞錯了呢?你怎麼可以吧這個搞錯呢?這好好的靈魂,分門別類都給你弄好了,你怎麼就弄錯了呢?」

鬼差低著頭不敢說話。

她做錯了,原本轉輪安排的要投身入貧民家的一個靈魂,被錯投到了現在人界的皇族。其實主要還是這段時間死人太多太過頻繁,忙中出錯,一下子捅了這麼大個簍子。

轉輪急白了幾根頭髮,拿著冊子翻來覆去地看,一面看一面嘖嘖嘆息:「你給投到東魏高家了啊,哎呀,最近正好趕上上面皇子們歷練,這高家不僅有西海水君的世子,還有天帝新添的太子殿下啊,這可怎麼好,怎麼好?」

鬼差低著頭,不敢說話。她是一個早夭的少女,偶爾結了仙緣才成為鬼差,和九重天那些天生仙胎的完全不能比,也完全擔當不起。

「這樣吧,」轉輪在薅掉了自己好幾根頭髮之後,才走到鬼差面前,「我和其他幾個法王之前討論了一下,準備給他緊急改寫命簿,你就去人間呆個數十年,一直監督到他這輩子結束,有問題的話你就解決了去,再不行就彙報我們,明白嗎?」

其實他根本沒給鬼差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又說了下去:「哎,這姻緣和壽數怕是也得改改。」

這就是這個鬼差被送入人間的前夕,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決定會引發後面那麼多故事,臨走之前她在轉輪王的命簿上看到了這一對夫妻的姓名——高洋、李祖娥。

不久以後,東魏權臣高歡的次子高洋病重,藥石無醫。然而某個雪夜,一名素衣芒鞋的道姑敲開了王府的門,不知道她用了什麼良藥,竟然讓病重垂危的高洋痊癒了。

高歡大喜,提出可以賞賜這個道姑任何東西。這名道姑笑容清淺,只是提出了一個要求,那便是收二公子做俗家弟子。

這名道姑的名字,後來被人在史書上,在生死簿上,在世間一切地方上,都抹去了。

但是曾經有人記住過,她叫程青蘅,原本是陰間一名鬼差。

02

東魏權臣高歡家裡的二公子高洋,從一出生就覺得自己和其他兄弟有些不同。

他的大哥那時候已經有些長開,文才武功都是極好,眉眼又生得英挺俊朗,已然是一個翩翩公子的模樣。有這麼個兒子讓高歡和妻子婁昭君都十分驕傲。長子如此出眾優秀,以至於次子如何竟然已經不甚在意了。高洋已經習慣自己和大哥一同出現在人前的時候,那若有若無對自己的冷落。

一開始他是很難接受這種冷落的,他曾經偷偷地問自己那個道姑打扮的師父,為什麼兄弟中只有他容顏如此醜陋,資質如此平庸,還不如大哥的一半。每次聽到這個問題,師父都會略有些心疼地將他攬到懷裡,安慰道:「二公子不要傷心,那些都是天定的,並不能說明您比大公子差在哪裡,天定的的東西,本來就是說不好的,真要比的話,您可以看看每年外面有那麼多無家可歸的人吶。」

她的話很有道理,高洋聽著便安定了下來,他看著這滿屋子的金碧輝煌,身上的綾羅綢緞,還有不僅可以吃飽而且可以吃得很好的飯菜,開始對之前自己的陰暗小情緒感到羞愧。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後面高歡又得了不少兒子,一個比一個好看,特別是前不久才過了生辰的九公子高湛,不僅容顏出眾,而且通身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貴氣。他本來是很喜歡這個眉目精緻的弟弟的,可是當他送上自己的禮物的時候,那個孩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多謝二哥了,以後不必這麼麻煩。

禮數周到得無懈可擊,然而他的目光卻是睥睨一切的,尤其是對於自己,那是一種站在雲巔之上俯瞰著螻蟻的感覺。

那之後很多天他都心裡難受,特別是壽宴上無論是自己的兄弟還是其他客人,都對高湛讚不絕口,甚至有人說,這孩子眉眼間有帝王之相,日後必成大器。這是大逆不道的話,高歡卻只是撫須一笑。

宴會結束之後高洋悶悶不樂地去了師父住著的偏院。同他一樣,這位道姑師父也不怎麼受到重視,住著的別院不如其他公子的老師們那般書香氣濃厚或典雅精緻,反而充滿了人間煙火氣。他去的時候,道姑師父正在把煮好的湯餅盛起來,廚房裡還有熬得滿滿一壺大碗茶。

從他第一次見師父到現在,她似乎沒有什麼變化,纖瘦的身體裹在寬大的布衣當中,顯得格外文弱。她身上一直有種很溫柔的氣息,高洋覺得,自己從未在母親身上得到的溫柔,全部由道姑師父補償給自己了。

他掏出宴會上帶回來的一些肉菜和糕點逃出來。師父彷彿是已經知道他來了一般,從廚房端出來兩碗湯餅,將一碗放到他的面前,說道:「吃吧。」

「師父,帝王之相,是小九那個樣子嗎?」他突然悶悶地問。

道姑師父怔了一下,放下碗筷問道:「九公子……是今天生辰的那位?」

高洋點點頭。

「……的確是氣度不凡……」出人意料地,道姑師父嘆了口氣,「不說了,吃飯吃飯。」

「師父,帝王之相怎麼可以是這樣呢?」看見師父不多評價,高洋卻有些急了起來,「小九他看上去是高傲又霸氣,可是他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他永遠是一副俯視眾生的表情,如果他這樣的人成了帝王,那會把百姓蒼生放在眼裡嗎?」

「帝王……更多的是制衡之術。」道姑師父似乎是搜腸刮肚一般在找詞解釋,「不僅僅是仁慈就夠了的,帝王要懂得制衡群臣,懂得牽制各方,要讓四方安寧八荒平靜……從這點來說……」

「你說謊!」高洋驀然拂袖而起,「師父,你說謊!」

道姑師父的眉頭蹙了起來,她看著已經很是高大的高洋,心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該如何告訴高洋,東魏的高家是命定的下一朝皇室,高家托生的男兒們,幾乎全部是天上各個上神或者皇子們,專門來凡間建功立業的。高洋的大哥高澄,是西海水君世子,命格上寫了要建功立業建立國家的,而那個心高氣傲冰雪天姿的九公子,身份更是不得了,那是天帝的太子,是要統一這個亂世的。對比起這些天生仙胎來,高洋只不過是個被她錯投到皇室的一個普通人而已,要怎麼比較呢?

「抱歉,師父。」高洋看著她沉默不語,也漸漸冷靜了下來,然後拂袖離去。

03

武定七年年初,高家的勢力已經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一到新年,各種賞賜禮物源源不斷地送到府里來。道姑作為高洋的師父,自然也分了不少好處,起碼她自斟自酌的時候不需要再喝自己釀的只有自己才能下咽的濁酒,也不用自己巴巴地跑到廚房做小菜,而是可以喝到難得的佳釀,吃著城裡最貴的點心。每每想到這裡,道姑都要暗罵自己一句「打抽豐」,然後便心安理得地享用了。

就在小日子如此舒服的時候,轉輪王來了。

在人間一晃這麼多年,突然看到故人,還是怪想念的。所以當道姑看到轉輪王一身普通布衣打扮踏月出現在自己的小庭院的時候,用忠誠的笑聲表示了歡迎。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你從哪裡弄來這一身綠色的衣服,居然還有一頂綠色的帽子,哈哈哈哈!」

轉輪氣得臉色發紫,不過他到底沒忘記正事,提著道姑的耳朵說道:「別笑了,跟你說正經事!」

然後他整整衣領,正色道:「命格上安排的命運是,水君世子,啊,就是現在的大公子,要當上皇帝的。他是個命不長的,幾年之後就因病去世了,然後皇位傳給太子殿下,哦就是九公子,隨後九公子一統天下。但是,現在出了點岔子。」

道姑皺眉表示不解。

「之前有個背叛天庭的神仙逃到人間,這個……和以前的水君世子有些心結,怕是他要傷害水君世子。」

道姑大驚:「既然如此,為何不派人保護好世子呢?」

轉輪嘆了口氣:「哪有那麼容易,人家世子是下來渡劫歷練,好讓自己飛升,提高名望,將來繼承西海。既然都是渡劫了,怎麼也不能讓天上的仙人來解決啊。況且上面的都是些什麼人?」他說著作了個雙手合十的手勢,「那都是凡間的活菩薩,要保一方安寧的,哪能隨隨便便下凡來除妖降魔啊,最後,活兒還不是讓我們地仙來做。」

不等道姑發問,他就直截了當地說道:「正好你是我們地府派在人間的,到時候你留意著點就好了,千萬別讓魔族傷了水君世子的仙體。」

他說完連拒絕的餘地也沒給道姑留下,還是踏著月光飄然而去,留下道姑一個人在庭院中,只覺得酒也不醇,點心也不香,連月亮,也被流雲遮了一個角,一點也不圓了。

抱怨歸抱怨,正事還要做。夜深人靜的時候,道姑潛入高澄的房中,看著熟睡的大公子,手指捏起一個訣,將咒語下在他的身體中。

這是個異體連心的小咒語,一旦有力量傷害高澄,咒語便會將一半的傷害轉移到連心的另一個人身上。轉輪的本意是將高澄和高洋連起來,這樣若是真的出事,也可以攤在高洋的身上,算是平均一下他投胎時候沾染上的福氣。然而道姑在下咒之前,想到曾經那張瘋狂痛苦的臉,手突然就顫抖了一下。

她最終把咒語下在了自己的身上。

幾個月後的一個無星無月的夜裡,高澄與大臣們商量完如何發動政變登上皇位,送走最後一個人之後,一位叫做蘭京的廚子端著宵夜上前,在送上宵夜之後,他猝然抽出一把匕首,向高澄刺了過去。

正在給高洋講解為君之道的道姑驀然一口鮮血噴出,沾得前襟斑斑點點極為可怖。高洋大驚,還未等詢問,便被道姑一把拉住了袖子。

「二公子,我……身體不適,先走一步。」她說道。

她的心口疼得厲害,彷彿被撕裂一般,這讓她心驚,好歹自己也是仙體,竟然被傷得如此厲害,看來那個行刺的人道行也不淺。

蘭京一擊得手,大喜過望,他本來是忠厚老實的長相,卻因為那極致的笑容而顯得扭曲,他用滴血的匕首對準高澄:「西海世子,你可還記得我嗎?」

他自己也知道答案,於是不等高澄回答繼續說了下去:「當年那麼意氣風發的世子殿下,如今落魄成了這般模樣。也難怪你不記得,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個前因後果讓你死個明白!你當年與地仙青鸞相戀,因著身份懸殊故而被你父王阻撓,派我妹妹去抓住那隻青鸞回西海收監。」

這番話一字一頓,幾乎是咬牙切齒一般地說出來,一面說,一面用匕首狠狠刺著高澄:「然後我們好一個痴情的西海世子,演了好一出英雄救美的話本子,我妹妹這種無權無勢也不得青睞的小仙居然敢劫走世子的女人,那自然是要好好懲罰的,所以你就把我妹妹當場大卸八塊給她出氣!即使後來你上殿上請罪,也只說自己違抗了天命,甘願下凡渡劫,對我妹妹連半個字都沒提過!你們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那我如今用這淬了破壞仙元法術的匕首把你的魂體割得粉碎也不冤枉你!」

他最後一刀就要剜出高澄的心臟,然而卻被一道拂塵擋了過去。蘭京一愣,回頭看時,卻只看到門口立著一個素衣的道姑。

她一隻手捂著胸口,然而血跡還是汨汨流下,身上滿是傷痕。蘭京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當下便想到了:「異體連心咒?你為他下了異體連心咒?我說他怎麼還沒有魂飛魄散呢,原來是因為你。」

道姑不理她,強忍著疼痛催動束縛的咒語,所幸蘭京只不過是一個天上的小內侍,又因為下凡太久已經丟了大部分法術,才被她降住了。

「西海王后、長史女官,還有其他的大人很快就要來了。」道姑的嘴唇因為失血已經發白,「識相的就趕緊認錯服軟,說不定只是剝去仙胎落到凡間受苦,好歹不用遭極刑的罪。」

「呵呵呵呵呵……」蘭京卻驀然笑了出來,「如果不是你替他分攤了傷害,我如今已經成功報仇了……」他血紅的眼睛瞪著道姑,「方才我的話你也聽到了吧,那你,你告訴我,我該不該殺這個人?」

道姑咬咬嘴唇:「無論如何,天庭律法不允許用任何陰暗的手段刺殺仙人……」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他的話語驀然被道姑的失語咒堵進喉嚨中,因為眼前光芒大盛,好幾位錦衣華服的宮裝麗人已經站在了殿上,其中一位一看到血流不止的高澄就驚呼一聲撲了上去,大哭起來:「我的皇兒怎麼會被傷成這樣?」哭罷竟是要暈過去。

旁邊幾個女官宮娥趕緊湊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順氣,好半天才讓這位西海王后娘娘醒轉了過來。她醒來之後倒是抹了一把眼淚,眼鋒一轉就認出來那位道姑是地府的鬼差,於是板起臉孔問道:「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道姑不敢隱瞞,只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王后頓時氣得發抖,戴了長長護甲的手指一指指向蘭京:「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眼裡沒有主子的狗奴才,來人啊,把他壓到我們西海的水牢去——」

話音未落,一個女官上前:「娘娘,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世子殿下之前所做的確不太能放到檯面上審,所以這個奴才,是斷斷不能帶回西海的啊。」

王后顯然是愣了一下,她的眼神軟了下去,然而很快又說道:「那我要放掉這個狗奴才了?!」

女官中另一個稍微伶俐些的趕緊上前,一把聲音如同乳燕初啼一般清脆動人:「娘娘,話也不能這麼說。您想想看,雖然世子殿下魂體受傷,但是娘娘如此心疼世子,悉心調養還是能養回來的,而且您日日思念世子,正好借了這麼由頭把世子接回西海,讓您兩個母子團聚啊,這不是很好嗎?至於這個狗奴才,」她說著伸出腳踢了一腳在一邊的被仙術束縛住的蘭京,「咱們讓這鬼差處理他不就好了?到時候真的在卷宗上寫啊,就寫他行刺世子不成,被地府護衛所擊殺,這不就結了嗎。」

她說完,將那柄匕首撿起來,遞給道姑:「你去把這賊子解決掉,記住,要他魂飛魄散。」

「算了。」王后擺擺手說道,「等我們走之後再動手罷,不然把衣服都弄髒了。況且不久之後西天的如來還要來咱們這兒講經,我們若是身上沾了血腥丟了禮數就不好了。」

「哎呀,還是娘娘想得周到。」那女官乖巧地說。

王后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苦惱道:「可是,這天庭的命簿上寫的要我們家皇兒在凡間三十五載啊,這時間對不上,到時候不好跟上面交代啊……」

伶俐的女官湊到王后面前,乖巧一笑:「娘娘這是關心則亂啊,本來世子殿下來凡間是渡劫的,如今這大大小小的情劫也算是渡了不少了,再趕上這個,這該受的,都已經受了啊,那天庭還能怎麼辦呢?再說了,凡間的事世子殿下已經給上面那位鋪好路了,又受了傷,天庭顧念咱們,也不會太為難的。」

「嗯,你這話倒是有理。」王后誇讚地看了一眼她,這小女官便抿唇一笑侍立在王后的另一邊,「既然難得來了,就且看看這凡間再走吧,平日里哪會來這裡。」

道姑已經跪了很久,身上的血液都快要流幹了,王后卻好似沒有看夠一般一直在這裡轉悠,時不時說上一句「這凡間的建築,倒是別有一番雅緻」或者「這個茶還不錯,可是凡間到底是苦,沒有泡出來原本的香氣」。當然,那堆善與人言的女官和妃子們,都爭前恐後地效仿前人:「娘娘的品味自然是超凡脫俗,和那邊宮裡的幾位完全不同呢,那幾位就是喜愛綾羅綢緞,什麼富貴什麼往府里擺,一副暴發戶樣子。」雖然同是拍馬屁,卻和之前那位伶俐的女官差得遠了。

一直到把庭院的月色也欣賞一遍,這西海的貴婦們才想到要回去,一人小心翼翼提了世子的仙體,用自己的仙元罩著。臨走前,還是王后想起來,吩咐她們道:「對了,這位鬼差是地府的人,又是替我的皇兒分擔了傷導致如此,你們誰隨身帶了仙藥,分她一些罷。」

道姑揚起慘白的臉,深深行了一個禮,說道:「謝王后大恩。」

05

那一陣有著環佩叮咚的香風走遠了以後,道姑才整個跌到地上,喃喃自語道:「他娘的,這西海夫人怎生這樣多話?」

突然,一個顫抖的聲音響起:「師父?」

道姑渾身一個哆嗦,扭頭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望過去,卻只看到高洋因為驚駭而慘白的臉色。他不可置信地問道:「我擔心師父有事,便一路跟過來,不料想看到了……剛才那些是神仙嗎?師父你也是……是……神仙嗎?」

道姑咬咬嘴唇:「我也不瞞著你,我誠然是神仙,不過和剛才那群不太一樣,她們是西海的女官和王后,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小角色。」

高洋的眼光緩緩地在大殿上轉過一圈,看到大哥已經僵硬的屍體和一邊中了束縛術的蘭京的時候,他的目光頓了一下。最後目光才回到道姑身上,臉上的表情既沒有驚訝也沒有哀傷,反而帶著一股難言的悵然:「……是這個人殺了我大哥?」

道姑點點頭,順手解開了蘭京的失語咒術,可以重新說話的蘭京咳嗽了好久,一直咳到眼淚流了滿臉,方才哈哈大笑道:「你為了救她兒子半條命都搭進去了,也不過賠上一瓶葯而已,如此看來,你也不過是他們眼裡的一條狗罷了,哈哈哈哈!」

不過說到最後他自己倒是陷入迷茫:「你的命倒是硬,都這樣居然還能站起來。」

「不過是因為你在凡間太久,已經沒有法術了而已。」道姑淡淡地說到,顫抖著站起來,皺著眉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將它扔在一邊。

蘭京冷笑:「不殺我?你可別對我心軟,一旦我活著走出這個門,我就要把上至天庭下至西海都鬧得不得安寧。」

「你多慮了。」道姑從牆上取下長劍,「我只是覺得你並未把世子殿下殺死,不至於受這麼重的罰,就殺掉你這個軀殼,把你投入凡間輪迴。說起來這也是我給高家人的交代。」

「你還真是君子啊,什麼都想得這麼清明。」蘭京又笑了起來,已經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笑,只是前面或者激憤或者諷刺,只有這次充滿濃濃的凄涼,「可是這天地間的律法啊,從來都只是束縛我們這種小人物罷了,不然連你這麼正直的人,不也沒想到要世子為我妹妹的死償命呢?不過是你自己心裡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罷了,這都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告訴你,你現在之所以安逸,只是因為你現在還龜縮在那些人暫時還觸碰不到的地方罷了,刀子沒割在你身上,你自然不知道疼。」

他眼光一轉,看到呆立在一邊的高洋,嘴角又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我看你也不遠了。」說罷又淚下,「說起來你倒不失為一個知己,不過咱們以後也永遠不會見面了。」

他話音剛落,道姑手裡的長劍就被人奪去,然後乾脆利落地砍下了蘭京的腦袋。

血光一片,道姑瞪大眼睛看向持劍的那個人,那人的身形瘦削,還微微發抖,然後猛然打開房門:「大哥被刺了!快來人——」

原本高澄為了密謀篡位特地遣散家奴,所以這間議廳周圍都沒有下人敢過來,安靜得可怕。

他的這一聲凄厲地劃破黑夜,一時間,腳步聲和驚呼聲充斥了整個耳膜,府中頓時亂成一團。

她趁亂走了出去,不知是這是一個寒夜,還是因為失血過多,她只覺得那站在人群中調度一切的高洋非常陌生,又非常脆弱。

她明白,一切的走向都亂了。

一路上,她想,完了,這下子轉輪那裡不知道該怎麼交代了。

走到自己的小院落前面,她一個趔趄,差點被門檻絆一跤。

一雙手扶起了她。

抬頭,正對上高洋的眼眸。

他如往常一樣,安靜地將道姑師父扶到室內坐好,然後從自己的衣袋中拿出一瓶一瓶的葯,放在道姑的面前。然後,拿過自己一直拎著的食盒,從裡面拿出來一碗雞湯。

道姑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喝著湯,不知道是什麼葯放多了,竟然有些苦。屋子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固。

「師父,」最後還是高洋先開口,「我準備登基了。」

道姑頓了一頓。

高洋顯得有些局促:「其實,這本來應該是大哥的功勞……」

道姑依然不說話。

高洋又問道:「我殺了那個蘭京,師父是不是不開心?其實師父心裡不是很想殺他的,對不對?」

似乎是怕聽到答案,他又趕緊說道:「可是師父,我必須殺了他,我必須親自除掉刺殺大哥的賊子,這樣才能順理成章登基。師父啊,我不是貪圖富貴一定要當皇帝,只是、只是——」

道姑抬起眼眸,靜靜地看著她。

高洋的面色驀然變得十分痛苦:「只是我不甘心啊,師父,我不甘心,我已經看多了這人間的荒唐醜事,本以為天上的神仙都是乾淨的,都是正義的。但是今天我看到那個什麼西海王后,還有她身邊的那些女官,她們和人間的那些骯髒權貴有什麼區別?她們所做和人間的醜惡又有什麼區別?我也聽到了蘭京的自述,也看到了師父做的一切,可是這些在她們眼中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如何欺上瞞下一邊博一個好名聲一邊佔盡便宜。師父,我以前總覺得看到的不公都只是人世間的,可是如今連神仙都是這樣,我還要從哪裡尋到一個乾淨世間呢?」

最後他說:「既然他們都不能做到,那就我自己來。」

然後拂袖而去。

留下道姑一個人捧著半碗雞湯,眼淚撲簌簌落下。

蘭京臨死前那又哭又笑的扭曲表情還在眼前,嘴裡未盡的話語不知從哪裡飄了出來,無論如何聽都只有四個字——不可能的。

06

翌年,高洋廢除東魏孝靜帝,登基稱帝,號文宣皇帝,封其父高歡為神武皇帝,兄長高澄為文襄皇帝,定國號為齊。

北齊的歷史開始了。

然而不同於大殿上的莊嚴肅穆,道姑住處的地磚都快要被急破腦袋的轉輪王踏碎。他在眼前轉悠來轉悠去,反而惹得本來有些著急的道姑息了火氣,神思不知為何突然飛了,開始注意到轉輪最近似乎又胖了一些,小肚子都出來了……

「你你你,你說你,你,你讓我怎麼辦才好!」來回踱了不知道幾百圈,轉輪王才指著道姑,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他怎麼就登基了啦?啊?他怎麼就這麼登基了啦?」

轉輪王最近怕是寫了楚地一代的人的命簿,說話口音都帶著荊楚口音,道姑想。然而她不敢明面上說出來,只能愣生生解釋道:「這事吧……主要確實是西海世子做的不太地道,被苦主鑽了空子,他這一世開始亂了,後面的也就不能按照命簿來演了啊。就算真的想要上面那位登基,也不能現在啊,那位的凡胎九公子,現在年紀還小呢。」

「胡說八道!」轉輪呵斥道,「上面能有做錯的嗎?我看你是太久沒當差了吧。」說完沉吟了一下,「不行不行,這高洋做了皇帝,絕對不行,我得去處理一下。」

說罷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道姑,語氣軟了下來:「程青蘅,我知道你和他關係甚好,但是這時上面的要求,我們必須照辦。不然出了問題天下大亂,你擔待得起嗎?」

然後嘆息道:「其實我也喜歡這孩子啊,我也知道你們都吃了不少苦啊,哎……本來上面的意思是要你親自解決的,但是你肯定下不去手,就讓我來吧。」

只留下失魂落魄的道姑一個人。

史載,文宣皇帝高洋在位初期,勵精圖治,力行改革,編織律法,削減賦稅,減少冗官,於文重用楊愔等忠臣,廣納諫言;於武北築長城四千餘里,擊敗柔然、突厥、契丹等國,將領土擴展至淮南,出擊蕭梁,屢次御駕親征,威振戎夏,時人謂之——英雄天子。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高洋的身體也出了問題,他開始反覆頭痛,需要大量飲酒來緩解,同時脾氣越來越暴躁,動輒就要摔東西發脾氣,讓屬下臣子十分驚惶。平時能夠得到他的敬重和青眼的人,除了結髮妻子李皇后和一些忠肝義膽的臣子,就只剩下那位道姑了。

作為帝師的道姑也被接到宮裡,錦衣玉食伺候著。很多人想過巴結這位實質上的國師,然而她為人太過於低調沉靜,甚至謝絕來客,大門不出,就把自己悶在房裡。

原本親密無間的師徒之間,彷彿多了一道無形的隔閡。

有好幾次,高洋在風露中一直立到中宵,道姑也不曾開門出來迎一迎。反而是皇后李祖娥心疼地給他披衣,然後略有不解地問他:「師父這是有什麼心結嗎?」

「……是啊,不過朕也沒法給她解開。」高洋揉著太陽穴,眉頭深深皺起,顯然是頭疼又開始發作了,「師父之前受了大傷,身子虛弱,勞駕皇后替朕將藥材補品送給師父,她與朕……頗有些心病,朕送去的她未必收。」

李祖娥屈身應承。

日子也就這樣一晃到了年末宴會,今年初春下了一場大雪,道姑披上大氅走了出來。皇宮被夜雪砌成了水墨畫的模樣,天地一色,偶爾漏下燈籠里的一星半點微暖的燭光,倒是讓她大飽了眼福。

走到一半,卻想起北苑有一處小池塘,岸邊種了不少梅花,遙想如今的景緻,卻是十分適合去觀摩一番。再轉念一想離開席還早得很,不如先去看一看這景緻再來。

誰知在梅花邊,卻看到了一個平日里甚少看見的人——高澄次子,廣寧王高孝珩。

雖說高家的男子大多眉清目秀氣質出眾,然而這位廣寧王卻獨有一份除塵脫俗的氣質。他年紀尚輕,手中握著一卷書,神情清和,彷彿只是無意中走到此處,被梅花吸引了目光。

道姑的眼光瞟過他手中的書卷,那是魏晉時期左思的《三都賦》。高孝珩也看到了她,回頭對她一笑,平淡地如同舊友相逢。

道姑也報之一笑,寒暄道:「雪景真美。」

「是啊,」高孝珩點點頭,「而且有些東西,下雪了,就遮住了,世間也就清凈了。」

風吹過他的衣角,帶起天水青的一瞥。道姑緩緩舒了一口氣,說道:「是啊,這樣的世間方才幹凈。」

「大雪是會掩蓋很多東西的。」高孝珩卻又嘆了一口氣,「但是那些到底不會消失。」

他說完便離開了,餘下道姑一個人站在原地。

「這周身氣度可真是好。」道姑嘆息道,俯身拾起剛才拂過他衣袂後落在地上的一片花瓣。

07

宴會她理所當然地遲到了,裡面已經開席。道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四處環顧了一圈,在座基本都是高家宗室,也有部分前朝皇室元氏的人。高洋坐在最上首,皺著眉頭一杯一杯飲酒,看到這裡道姑輕輕嘆息,這孩子怕是又犯了頭疼的毛病了。

這次陪在他身邊的是不再是那些寵姬,而是皇后。道姑十分歡喜皇后的容顏,經常盯著她看,而皇后生性溫和,每次目光相觸,也只是淡淡一笑。

還有一道目光也盯著皇后,道姑順著看過去,卻只看到已經初長成的當年的九公子高湛——他也被封了長廣王——在若有所思地盯著皇后,目光讓道姑莫名地背後騰起一股涼意。

宴會到了中途,一批歌舞的小嬌娘已經退下去了,高洋彷彿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突然揚手,招了皇宮一個極為受寵的樂官過來,對他說:「你們這些彈琴的風雅人,對著沒有聲樂拌酒的宴會肯定沒有興緻,不如為我們彈一曲琵琶如何?」

那樂官自然滿口應允。

「不過,普通的琵琶未免無趣。」高洋突然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吩咐左右道,「去把朕今天剛做的琵琶拿過來。」

那個小內監打了個哆嗦,亟亟地去了。高洋繼續飲酒,突然起身,拎著自己的袍子大聲說道:「美人兒!朕給諸位看看朕的美人兒!」說罷竟然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扔到了桌子上,留下好幾塊已經幹掉的血塊。

道姑倒抽一口冷氣,席間一些膽小的已經尖叫起來,那圓溜溜的東西竟是一顆人頭!

道姑自己從那模糊的血跡中辨認,發現這人頭是高洋的寵姬薛氏的人頭,她與薛氏不甚熟識,卻也知道薛氏平日里雖然偶有張揚,卻從沒有大錯……想到這裡,她腦中突然竄出來一個可怕的想法——或許飲酒作樂已經無法緩解高洋的痛苦,他的神智已然失常,開始想要用殺人來麻痹自己了……

此時那個拿著琵琶的小內監已經回來了,他把琵琶交到腿都軟了的樂官手裡,那樂官定睛一看卻差點把這新琵琶扔出去——那是白森森的一柄琵琶,是用人的腿骨做的……

「樂官還不彈嗎?」高洋催促道,又親自撿回了那個人頭,一邊抱著一邊唱起了歌,「佳人再難得,撫琴何悵茫……」

道姑上前,吩咐宮人先把皇后帶回宮裡,然後壯著膽子走到他跟前,橫眉怒斥道:「豎子!你在作甚?」

高洋似乎被她的呵斥嚇得回了神,愣了好久之後方才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手腳並用爬過來,如同一個孩子一般喊道:「師父!我頭疼!我頭好疼啊!師父啊——」

08

那天血腥的宴會過去之後,道姑搬到了高洋寢宮附近的一個小宮殿住著,每次他犯頭疼病的時候都會過去親自照顧他。她時不時可以看見皇后,這是個出奇美麗的漢人女子,性子也溫柔賢淑,每每都衣不解帶地守在高洋旁邊,有好幾次都守了整整一夜。

有一天月上中宵,道姑坐在大廳里吃夜宵,突然看見皇后掀帘子出來,對其他人比了個「噓」的手勢,然後小聲對道姑說道:「睡著了。」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他內寵這麼多,卻對你始終這麼敬重了。」道姑感嘆道,「百年修得共枕眠,這緣分可要珍惜啊。」

皇后羞赧一笑,又略有擔心地說道:「皇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染上這頭痛的病症,明明以前他身子很好的。」

道姑一口糕點噎在喉嚨里。

好在皇后沒有太在意這個話題,反而是看著道姑疑惑道:「說起來師父,我總覺得面善。」

道姑挑眉:「面善?我記得你倆剛成親我們就見過面。」

「不是。」皇后搖搖頭,「不是這個面善,是感覺更早以前,可能是小時候?」

道姑心道我可沒有勾你家人的魂啊你莫不是記錯了,然而嘴上只是一笑:「興許只是長得相像罷了,我這長相,著實太平凡了些,皇后記錯也是難免的。」

李皇后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說起來我也有些事,之前陛下一直對師父……是不是……」後半句話她沒好意思說出來,然而卻已經惹得道姑哈哈大笑了。

「你多慮啦。」道姑揉著笑痛了的肚子擺擺手,然後表情突然有些遼遠。

「其實是我欠了他的。」

她們本來不甚相熟,然而卻在這樣的漫漫深夜間,一言一語地聊開了,到最後一人一杯清茶的夜話竟然成了兩人的每日必修,甚至有時候高洋迷迷糊糊間醒轉,看到外間兩人聊天甚是愉快,都會詫異地想,原來女人家在一起,能有這麼多話說啊。

不過其他事就不這麼輕鬆了,高洋的病症越來越嚴重,有好幾次在宴會上都大開殺戒,他越來越喜歡穿著破爛的舊衣服到街上詢問人們對他的看法如何,稍有微詞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掉那個人。他飲酒也越來越頻繁,道姑知道,這是他的頭痛越來越嚴重了。

有一次,高洋如往常一樣抱著酒罈灌酒,內監們也不敢上前阻止,身子卻驟然一蜷,等到人們一唬而上的時候,卻發現他雙目圓睜,已然失去了意識,酒罈子里卻飄著一團團血花。

宮人們知道這是出了大事,趕忙去告訴了皇后和道姑。道姑匆匆趕到的時候,高洋已經恢復了意識,然而這一次,他破天荒地沒有發脾氣,只是靜靜地躺著,彷彿靈台特別清明似的。

「師父,皇后,這次我沒有頭疼。」

他沒有用朕自稱,眼裡有一股雀躍的光,彷彿是一個討了便宜的孩子一般。

道姑卻心裡一沉,略有擔心地看了一眼李皇后,卻也從對方的眼裡讀到了同樣的東西——

迴光返照。

不過,她比李皇后多想到了一點點。

命簿上記載了高洋的壽數,一共三十一載,如今,也正是他三十一歲。

「你們先下去吧,皇后,你也先下去吧。」高洋撐著身子坐起來,看向道姑,「師父,我有話想對你說。」

道姑依然走上去,站在他的床榻旁邊。

等到最後一個宮人退出去,帶上門,高洋才有些期待地問道:「師父,這麼多年,我做的怎麼樣?」

道姑鼻子一酸,別過臉說道:「別說傻話,等到你好了……」

「好不了了。」高洋反而是坦然,「其實這麼長時間當皇帝,我反而是發現了一些事情。」

不等道姑開口詢問,他就繼續道:「之前我御駕親征,在邊疆看到一些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好幾次突厥兵過來襲擊,那些人連抵抗的力氣都沒有就死了,等到我們過去,也就是扔到亂葬崗埋了了事。你看,這些人只是出生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代,無論多麼儘力也就只能得到這樣的結局。我剛開始覺得可悲,但是轉念一想,他們和我也沒有什麼區別。」

「我從小就長得不如幾個兄弟,心智和他們怕是也有很大差別,所以我用了別人數十倍的勤奮刻苦來學習為君之道和權術謀略,但是我還是比不過,就像我小時候每天都練習儀態氣度,卻從來沒人誇我有帝王之態,而我九弟只是稍微露了個面,就得到一眾人的認可,這就是命。

「師父你從小就教導我不爭不搶,說是我的終歸是我的,可是我就是不服,我就是非要爭取……結果你也看到了,我不僅受了這麼些年的罪,還造了這麼多的孽。我爭了一輩子,如今大限快到,卻不準備去爭什麼壽數了,就這樣吧。」

道姑張嘴想要安慰他,然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之前師父受傷那天,我擔心師父出事,就在門外守了一夜,然後聽到師父說的夢話了,」高洋突然咧開一個笑容,「原來我本來只是一個普通平民家裡的小孩,是師父錯把我投胎到了這皇室帝王家,所以我才這麼格格不入啊。」

「我……」

高洋搖搖頭:「我從小就害怕一件事,那就是我永遠也比不上我的兄弟們,我害怕我無論怎麼努力,也趕不上他們一星半點……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哭了一夜,因為我害怕的東西居然是真的,居然是命中注定的。那之後我就告訴自己我一定要當皇帝,還要當一個好皇帝。我怨恨那個蘭京,因為他殺了我大哥,可是又感謝他。」

「登基的前一天,我夢到一個人,他警告我說八字不夠硬黃袍穿不進,如果我真要做皇帝就要承擔後果,我告訴他我無論如何也要。然後他就開始念咒,我的腦袋就開始像炸開了一樣疼,說起來我的頭疼症也是那個時候開始的。最後我在夢裡掙扎,用劍劈開了他的身體,那人就瞬間化為三十二個不同的人,每一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方輪寶。我知道,輪寶是轉輪法王的法器,那三十二個人就是轉輪王的三十二相——我夢裡那個人就是掌管人類命簿的轉輪王,我這頭疼病,就是他帶給我的。」

高洋說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他們居然可以做到這個程度,難道我們做出功業,是很讓他們為難的一件事情嗎?」

「我不知道。」道姑說。

「但是,我知道他們想要我九弟登基,因為他是天庭的太子。」高洋唇邊突然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我偏不讓他們如願。」

道姑心裡一驚,還待說些什麼,高洋卻搖搖頭:「師父,我累了,你出去吧。」

07

高洋在病榻上拖了三日,水米不進,神智一時清醒一時恍惚,道姑和李皇后一直守在他的榻前。

清醒的時候,他先是召見了太子高殷,細細叮囑了一番,隨後又在一個夜晚秘密召見他的六弟——常山王高演進宮。道姑看著室內燈火一明一暗,心裡又嘆了口氣。

她知道高洋的想法,他心知這個性格仁厚的太子可能被廢掉,但是他寧可把這個機會交給六弟常山王高演,也不肯給九弟長廣王高湛。或許這個舉動,就是他對命運的一次螳臂當車式的愚蠢的反抗。

他彌留之際,已經只知道在榻前胡言亂語,外殿站滿了高家宗室,他們挨個挨個地進到內殿探望皇上,臉上的表情悲切。只是一出門,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一些人是暗自開心這麼個酒色無度的皇帝終於死了,一些人中肯地評價一下他的功過,更多的只是在敘舊聊聊瑣事而已,裡面那個瀕死的人,似乎已經與他們沒有關係。

道姑已經熬了好幾天,雙頰凹陷兩眼通紅,李皇后本欲和她一起守著,然而卻被宮人勸走,說是宗室都來了,不少事情還需要皇后上下安排。

兵荒馬亂中,道姑連高洋到底是什麼時候斷的氣也不知道。

這麼多人來來去去,真真假假哭一場,參加一個儀式,就這麼過去了。

反而是曾經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高孝珩,在行過禮之後,對她說:「這亂世,活著是遭罪,死去或許才是安寧。」

最後等到入夜,宮人殮了高洋的屍體,道姑失魂落魄地走到殿外,抬頭看到了轉輪王的身影。

他似有許多話想說,最後只是道了一句:「回去吧。」

一瞬間,道袍化為壽衣,拂塵化為引魂燈,腳下的階梯化為奈何橋,道姑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鬼差。

為著高洋最後當了皇帝這件事,鬼差程青蘅被罰關幽禁獄,每日只有幽冥鬼火相伴。在這樣長長久久的幽閉中,她也終於有機會,可以好好梳理一下自己這麼多年的回憶。

偶爾,那些鬼火會問她些東西。

「你為什麼進來這裡?」鬼火問。

鬼差說:「因為我成就了一個人。」

鬼火問:「成就一個人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

鬼差說:「因為那個人不該成就。」

鬼火說:「哦,那你錯了,你不是成就了一個人,你是造就了一個威脅。」

鬼差不答。

鬼火又問:「那你是如何成就了那個人?」

鬼差說:「我給了他錯誤的出生,又沒能掩蓋這個錯誤。」

鬼火說:「那不是你成就了這個人,而是他自己成就了他。」

鬼差說:「也許罷。」

有的時候鬼差也會問鬼火:「你們為什麼在這裡?」

鬼火說:「我們是不服的人。」

鬼差糾正他們:「你們是殘魂,不是人。」

鬼火們窸窸窣窣地笑起來了。

良久,他們才說:「這不服的意志還在,我們就一直是人。」

鬼差又沉默了下去。

就在鬼差以為自己就要忘掉外面的世界的時候,幽禁獄打開了。

轉輪王十分感慨地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給她送了一身新的衣裳,依然是藍不拉幾的一套,還破天荒地給送了她新的點翠頭飾。

「青蘅啊,上面已經批下來了,說是繼續回來做鬼差,不降級。」轉輪樂呵呵地說道,「而且你救西海世子的事情我幫你報上去了,上面雖沒有給你升個判官啥的,但是把引魂燈交給你了,以後你都不用人間地府兩頭跑,是不是挺好的?」

他看著鬼差還有些發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傻啦?被關出毛病了?別愣著了,今兒個我手下幾個都說要吃頓好的給你接接風,為這個我還特地從天庭弄來了上好的酒呢。你說吧,想吃什麼?」

鬼差還有些愣愣地,半晌才說了句:「想吃肘子。」

轉輪呆了一下,然後綻開一個喇叭花似的笑容:「行行行,吃肘子吃肘子。」說完又打量了她一眼,「我說程青蘅啊,你這也是心放不寬了,咱們做的都是生死邊緣的活兒,哪個人來來去去的生離死別的不都看多了嗎?何必為了一個人的死不開心這麼久呢?」

遠處的冥河上有黑影略過,又不知是多少人被送來地府。

08

鬼差就這樣重新獲了個守著引魂燈的活兒。她就只需在奈何橋邊看護著這盞燈,然後看著那些遊魂飲下孟婆湯,投入輪迴。剛開始,她還想著猜一猜這些人的生前,後來也就算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人來人往,竟然比在幽禁獄還要孤獨。

某日,鬼差兀自用手第一百零八遍描摹橋上的據說是曾經一個仙人云游至此興起雕出來的浮雕,眼角餘光卻瞥到一個故人。

那人面目凝滯卻不掩國色,一身縞素難遮周身氣度,只是雙眼無神,倒像個木頭美人了。

「李皇后?」鬼差有點驚詫,「你怎麼……」

李祖娥看見她的時候稍微沉吟了一下,彷彿是在回想這個人是誰,到最後才不確定地問道:「你是……程道長?」

「我不是什麼道長。」鬼差略帶歉意地說,「我一直都是地府的鬼差,之前……先帝他那裡出了點狀況,所以地府派我過去。」

「原來如此,」李祖娥說道,「先帝駕崩之後,宮裡就再沒人能找到道長,原來你是真的不在人間了。」

「那……」鬼差心裡稍微掂量了一下,才問道,「這麼多年,你過得好嗎?何以如此年輕便……?」

李祖娥慘淡一笑:「談什麼好不好呢?先帝過世之後就再沒有人能夠護住我們母子,我皇兒高殷登基不久就被逼著退位,把皇位讓給高演。我央求他許久不要傷害我的兒子,連太后也過來說情要保我的殷兒的性命,但是沒多久,高湛就教唆高演殺了我的殷兒。」

「高湛?」鬼差驚呼出聲。

李祖娥沒有理會,繼續說道:「殷兒死了,我便只有一個兒子高紹德,不過高演還算純良,加上他因為殺了我的殷兒心緒不安,時常被噩夢驚擾,心中有愧所以對我們母子一直很是禮讓。但是他也是個短命的,沒幾年就墮馬病重,臨終前他把皇位傳給了高湛。」

說到這裡,她的語氣變得尖利,彷彿是咬牙切齒一般:「那個時候,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鬼差已經完全說不出話,耳畔一直迴響著李祖娥最後的一字一句的沾滿血淚的控訴:「我不明白世間為何這麼不公,先帝登基之後常年受病痛折磨,高演繼位之後也飽受良心譴責,為什麼高湛就如此心安理得?這個混蛋登基之後,耽於享樂,濫殺忠臣,寵幸奸佞,大哥家裡的老大孝瑜和老三孝琬都折在他手裡。他還用我兒子高紹德的性命要挾我,逼我從了他……後來我懷了他的孩子,他倒是高興,可是對我而言那就是屈辱!我沒讓那孩子活下來,一出生就把她溺斃了,高湛那個禽獸,知道之後就當著我的面殺掉了紹德,還命人把我裝進絹袋裡用鞭子抽,我差點沒死在那時候。最後還是幾個宮人把我救了出來,送去郊外出家。我對著佛祖,心裡卻一點安寧也沒有!我只想有沒有那種可以咒死人的術法,我要高湛死,要他趕緊死!如果他一直不死的話,那就讓我先死吧,讓我化成厲鬼去咬斷高湛的脖子吧!後來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病重的了,在還有意識的時候就告訴姑子們,我的墓碑一定要對著鄴城的方向!我要看著高湛死!不僅如此,我還要看著高湛他們是如何搞垮高家的基業,我要看著他們在祖宗面前頭都抬不起來!」

她的表情猙獰得彷彿是修羅,倒嚇得鬼差倒退了兩步。然而,比起恐懼,她心中更多的是疑惑,高湛不是天庭的太子殿下嗎?不是說好由他一統天下的嗎?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哦對了。」李祖娥平復了心情,又淡淡地說,「死後記憶反而清晰了,我之前說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是真的。」

她的眼眸幽深:「程青蘅,原來是我府里一個遠房長輩。曾經有算命的說是命硬會克人,不過也可以享常人所不能享之壽。但是在十九歲的時候夭折了,做法事的時候有人說說此人命太硬,如果一直留著會擋了天上某個神仙的仕途,所以提前把她收回去了,至於那多的一部分壽數,就給她個小神仙噹噹作為補償。」她說到最後,唇邊的笑容已經很深,是極為疲憊的笑。

鬼差聽到這番話,心裡竟然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到最後,心緒竟然凝結成了三個字——果然啊。

果然啊,果然啊,果然啊。

她哈哈大笑,眼睛通紅,卻乾澀地一滴眼淚也沒有。

這天地,這世道,原本就是一體的,一體污濁,一體醜惡,一體荒唐。

09

在奈何橋上看到高孝珩的時候,鬼差已經連吃驚都不會了。

反而是高孝珩走到她身邊,說道:「高家沒了,北齊也沒了。是我錯了,這世道,即使是下雪,也是掩蓋不住的。」

「初遇公子的時候,看見公子手中有一卷左思的《三都賦》。」鬼差突然問道,「以公子這樣的冰雪心性,對左思的為人,想必也是有許多感慨吧。」

高孝珩沉吟了一下,才說了幾個字:「生不逢時。」

「世人雖知左思《三都賦》成洛陽紙貴之勢,言辭所談到卻多是他容顏醜陋家世清貧,與其他才子之間身份懸殊,止增笑耳。可惜一代文豪,卻淪為笑談。」鬼差搖搖頭,「這世道,荒唐透頂。」

高孝珩嘆了一口氣,附和道:「是啊,荒唐透頂。」

「聽說,我徒弟被天庭定罪,永世都要投生在貧苦人家,如螻蟻一般苟活。」

高孝珩悲哀地看著她。

鬼差突然發出了一聲如同哭泣一般的笑聲,隨後她好像是看到了世間最好笑的東西一般笑個不停,一直笑到眼眶裡有什麼東西滑落,滴到冥界的地上,燃起幾團幽幽的鬼火。

「從今天起,我不是鬼差了。」她一把抹去頭上寫著「和氣生財」的帽子,「這天地從我出生起就不把我放在眼裡,隨意決定我的生死,剝去我的姓名,要我們虔誠地上供,還要我們勤懇地做事。現在我倒是要上去,把那些高高在上的全部打下來看看他們是不是比別人多幾根骨頭!」

眼前白光一閃,卻是她抽出一柄長劍,上面燃著幽幽的藍光,那是幽禁獄裡面不屈的意志。

「公子,不管你承認與否,我都把你當做我唯一的朋友。」她說到,「可否拜託,記住我的名字,我叫程青蘅。」

她用劍在虛空一筆一划寫下,高孝珩也神色凝重地一筆一划寫了一遍,然後說道:「我一定會記住的。」

程青蘅突然綻開了一臉如花的笑顏。

這個笑容,深深地刻在了高孝珩的眼裡,到最後他忘了程青蘅,忘了自己是高孝珩,忘了一切的時候,也還記得這個笑容——

眉眼彎彎如同新月,雙唇紅潤宛若桃花,從眼角向下有一道深深的紅痕,那是她泣出來的血跡。

「程,青,蘅。」他在心裡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長久不從地府出來,乍到外面的時候程青蘅只覺得眼睛被光芒照得很痛。此時的天庭正在開著宴會,卯日星君用陽光把大殿裝點得敞亮,嫦娥在席間獻舞,廣袖揮灑之間,獨屬於月亮的溫柔光芒飄散,落到了人們的衣襟上。

天庭太子已經換了一身玄衣,器宇軒昂,舉著酒杯正大談特談在凡間歷劫的種種見解:「所以說,千重劫難,還屬情劫最難度。在凡間的時候,本宮求一女子求而不得,用盡方法,心中痛楚難當,那時才懂得什麼叫人間至苦。更何況那女子乃是本宮的凡體的親嫂嫂,這倫理之患,又增一份苦楚。」

有小仙娥竊竊私語:「咱們太子殿下長得這般英俊,哪怕是仙界也是少有的一份,又這麼痴情還霸道……啊……」作捂心口狀,「這顆心怕是保不住了。」

也有仙翁們談論說:「聽聞太子殿為情亡故恢復仙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閻王,給那個叫李祖娥的女子一個好的轉世,哎,多麼善良的太子,多麼深情的太子。」

他們交談甚歡,卻不防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太子殿下好生大氣!」

這聲音極為嘶啞,彷彿是從地獄裡剛剛爬出來的鬼魅一般。

人們的目光齊齊轉向了大殿入口,連一直在飛旋的嫦娥也停下了舞步。

那裡站著一個一身鮮血的乾瘦身影,她用長劍撐著地不讓自己倒下,頭不堪重負地垂了下去,然而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玄衣的太子。

「投胎真的很難啊,有人一出生就是仙胎,長著一副好皮囊,做什麼都能被人解讀成是天之驕子獨有的品味和風雅。為了順理成章地繼位特地下凡美其名曰『歷劫』,然而投胎的時候只盯著帝王家,哪怕是普通的大戶人家都不肯去,更枉論那些掙扎在底層的人家了。當了帝王家的皇子,享用著其他人一定享用不到的優勢,卻還要生出許多事來。生出了事情自己也不去承擔,反正等到死了恢復仙籍還可以用歷劫來搪塞過去。」那個女子嘶啞著聲音,語速極慢,每一個字都格外清晰。

「最可笑的是,等到恢復仙籍之後還要把自己糜爛的公子哥生活拿出來吹噓一番,被或蠢貨壞的人拿來追捧。明明就是狠心殺侄,非要說成是心懷天下;明明是逼奸皇嫂,非要吹成是經歷情劫;明明是一事無成的廢物,還要被人誇獎是一個多情又有擔當的皇子……」她說到最後,自己都被逗笑了,「我這不是活在現實中罷?我這是在話本子罷?不對,哪怕是話本子,都沒有這麼荒唐的劇情罷?」

她目呲欲裂:「我徒弟犯了錯,受到懲罰,被釘在恥辱柱上,我認了;但是這個人犯了錯,卻還可以繼續享受他天庭太子的生活,我不服!」

「殺了她——」天后尖叫道。

那個人影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突然握緊了劍柄,滴血的劍刃直指向天庭太子。

「李祖娥的仇,我徒弟的仇,高家的仇,還有整個北齊所有無辜被你害死的人的仇,就讓我來——」

「快攔住——」天后急得鳳冠都要掉下來。

然而劍刺在她身上她也恍若未覺;法器砸在她的頭上她只是晃晃腦袋平穩住身形後繼續向前;有人撲過來攔住她的卻被她一口咬在手臂上,痛得驚呼。她竟是拼了命一般狠厲,非要殺了太子不可。

幾個體虛無力的老神仙躲在了桌子底下,一面發抖一面說道:「那是她自己把那個人投錯了胎啊,又不是我們的錯啊!」

天后快要哭出來,天帝已經用面前的金盤子擋住了自己,抱怨道:「哎哎哎!這個女子我是記得的,她命硬啊!」

然後,劍尖停在太子脖子前三分處。

程青蘅不可置信地看著手腕,想要再往前遞進卻不能,她渾身上下竟是被無數不知名的小手拉住,讓她再難前進分毫。

太子暗暗地舒了一口氣,說道:「這是凡人對我們的敬重。」

程青蘅抬起那張布滿血污的臉,臉頰上兩道血痕宛如淚漬。

「他們要這搭救天庭太子的功德,以求能夠位列仙班,或者能夠掙來富足的來世。」太子挑眉,「你看,你一個蠢貨,成就了多少聰明人。」

天帝這才整頓衣服起來,正了正神色,大聲說道:「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鬼差給我就地——」

「父皇!」太子突然打斷了天帝的話,「就這樣未免失了士氣,還是找個機會,把刑台立起來,一層一層用天火燒掉她的仙體,也可以給後人一個教訓。」

「好好好。」天帝一口答應。

「你還有什麼話說?」太子低頭問道,眉梢眼角儘是諷刺。

她低低地吐出幾個字,聲音太小,於是太子乾脆低下頭湊過去聽,卻只聽到女子喃喃自語一般的話:「我不是鬼差,我是程青蘅。」

10

行刑的前一天,轉輪來了天牢。

那是一個很小的牢籠,壁面都是用灼熱的極東的山上開採下來的時候打造,凡是碰到都有被烈火燒灼一般的痛苦。而程青蘅的下半身又泡在極北之地的冰泉水裡。轉輪看到她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人形銷骨立,眼睛布滿血絲,嘴唇慘白泛青,怕是仙元都已經渙散了。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抓了一把冥界特有的寶石送給一邊的牢役,把他們打發出去之後,才恨鐵不成鋼地問道:「青蘅,你這是何苦呢?」

程青蘅低低地說:「如果法王是來指責我的大可不必了,我是不會改變看法的,說了也是白費口舌。」

「這個,」轉輪頓了一頓,「還真不是。」

說罷他竟是一屁股坐下,開始緬懷前塵:「說起來啊,你這丫頭剛到我手下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犟,心裡認死理。那個時候我想,被這世道多磨礪幾年,也就犟不起來了,誰知道你居然一直這麼犟,甚至把你自己犟到了這番田地。」

他說著抹了一把臉:「可是我雖然說你,但心裡又是羨慕你的,因為我們早先也有這股犟脾氣,都被磨成了孫子。真他媽慫,我。」

程青蘅抬頭看著他,眉目終於有了一點生氣。

「法王,」她低低地說,「只要有一個人覺得我沒錯,我就無憾了。」

「不不不,」轉輪擺擺手,「我不會讓你死的……不過,和死地也差不多……」

轉輪的方法,是個險著,也是個死著。

「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個,我有三十二相,可以分出來一個相給你,用朝生暮死把你換出來。但是朝生暮死這個咒語不能完全把相變成你,只能變出來一半,也就是說你必須要丟掉一半身子。而且,把你帶出去之後,你就不再會被任何人記住了,你會成為一個非人非鬼不生不死的三界異類,你的一切都將被人忘掉。你……同意嗎?」

「好。」出人意料地,她回答得很快。

轉輪愣了一下,嘆了口氣,說道:「那好吧,你準備一下,我現在開始施法。」

「多謝。」程青蘅低低地說,然後突然俯下身去,在冰冷的水中,行了一個大禮。

「我不怕用任何方法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既然我不能掀翻這天,踏平這地,那麼我就用我的眼睛看著,看著這天這地什麼時候可以傾倒顛覆,還我世間的清和。」

尾聲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早已經沒了香火的破廟裡,身上穿著一身道袍,一如當初第一次踏上人間,在一個雪夜進入高家初見高洋的時候。

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沒了一隻手一隻腳,半邊臉上附著一個猙獰可怖的疤痕,彷彿一個被人扯掉一半的布娃娃,可憐又可怖。

她伸出僅有的那隻手,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半邊臉,極為真實的觸感讓她忍不住低低哭了出來。

後來,這個半邊身子的道姑就一直流浪在人間。沒人知道她多少歲了,也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因為所有人和她打過交道之後,都會慢慢忘記她。

彼時時局方定,北周出了個大英雄楊堅,據說是天帝太子投胎轉世,一統亂世諸國,人們終於結束了那麼多年的流離失所的戰亂生活。

不少戰爭中的傳說也開始漸漸被人忘記,有人說曾經看到一個白衣的清俊公子在拚命掙扎痛哭,嘴裡一邊大聲叫道:「我不忘!我不忘!我不忘記你!」

到最後,這個白衣公子拿起匕首開始在自己身上刻字,眾人看到只覺得毛骨悚然。有人說這是他是不願忘記已死的摯友,還說他是真正的魏晉遺風。

除此之外還有人傳言,曾經看見天上有一具骨架,已經被焚燒得焦黑,所有神仙都避開這骨架。只有一個人經常對著這具骨架問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風把他的衣襟吹開,裡面全是斑斑疤痕,似乎是掩蓋了什麼東西。

——————TBC

ps:看到有學歷史的同學表示喜歡,答主已經開心得炸成了一朵煙花

pps:喜歡蘭陵王的童鞋們對不住啦,我一個鏡頭也沒給他

ppps:楊堅的粉絲不要打我啊,我不是黑楊堅,只是在《陸貞傳奇》裡面飾演高湛的陳曉即將在《獨孤皇后》當中飾演楊堅,所以玩個演員梗。

已經更完,謝謝所有喜歡的人。(深鞠躬)


2016.10.08 16:12已更新。


《無常店 卷一·人物誌》


章一·黑白

配樂:Lost but Won - Hans Zimmer


你一定不能懦弱,世界那麼大,但你放棄了,就不會再有你的容身之處。

所擁有的一切,你一定要用命去保護。


1.

黑無常從懷中掏出一隻燒雞,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著小狐狸撲上來,狼吞虎咽。

「哎,老鬼,要我說,你還是去投胎吧。老白不厭其煩地一天天在你耳邊嘮叨,你不煩,我都煩了。」

白無常回頭,瞪了他一眼:「什麼老白,叫哥哥。」

「切,你讓我叫我就叫,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你叫不叫?」

「不叫。」

「我見到你的雨兒了。」白無常突然說道。

黑無常先是一愣,隨即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親哥,真的假的!」

白無常很受用的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在哪?」

「醫院。」

「你你你,」黑無常伸出手指向四周點了幾點,「都先去一邊兒玩去,老子要和我哥辦正事兒,沒空搭理你們。」

說罷,黑無常一把將白無常從座位上拉起。


2.

雨兒是黑無常還活著時的妻子。

大概兩千年前,或者更久,黑白無常兄弟被迫參軍,他們戰功顯赫,殺敵無數,一步步升至將軍,卻在最後被奸臣陷害。

忠貞善良,英勇善戰,這些品質使他們不同於普通孤魂。奈何橋上,孟婆及時打飛了他們手中的湯碗,引見他們做了鬼差。

活計說難不難,說簡單,倒也不簡單。儘管經常會有孤魂不願投胎,黑白無常兄弟倒也一直做的中規中矩,當然,除了某隻無法無天的猴子。

直到雨兒死去。

黑無常親手勾走了雨兒的幽魂,她直到喝下孟婆湯前,還以為會在陰間與黑無常共度餘生。

但黑無常騙了她,他不敢留下雨兒的靈魂。普通人必須投胎,這是地府的規矩,犯了就是大罪,黑無常不敢違抗。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但卻感受不到一絲醉意。

他早已喪失了很多生人身上特有的東西。

例如醉酒。

例如,笑。

這之後,人間過了很多年,黑無常依舊與哥哥做著勾魂的工作,也與以前一樣調侃戲鬧,但他的臉上卻從來沒再出現過笑容。

慢慢的,他也知道了,人間魂靈那麼多,地府並不會一一檢查。時間一長,他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地府不催,不願投胎的幽魂,他也不去管。

奇怪的是,他不斷的尋找,投胎後的雨兒卻再沒出現過。

他安慰自己,世界那麼大,不可能每一個他想要的,都會被他擁有。

「可是,」他常常想道,「不甘心啊。」


3.

站在病房門口,黑無常突然不敢推門進去。

「喂,小黑,」白無常捅了捅黑無常的後腰,「你在這等什麼呢?進去啊!」

「我不敢...」平時凶神惡煞的黑無常,此時竟然縮了縮脖子。

「慫不慫!」白無常罵道。

「呸,老子什麼時候慫過?」黑無常不屑的瞥了白無常一眼,沖著地上啐了一口。

「隨地吐痰,罰款三十。」一臉兇相的中年婦女不知從哪竄了出來。

「啊?」黑無常一愣。

「別墨跡,」女人抓住了黑無常的衣服,「給不給錢?」

「老娘們兒,你坑我的吧?這麼他媽貴,誰腦子進屎了才會給。」

咔嗒,門開了。

少女揉著惺忪的睡眼,倚住門框,玲瓏的身段即便隱藏在睡衣下,也仍讓人側目。

黑無常一時間看得呆了。

「錢。」

「哦哦哦...」黑無常掏出了錢。

「腦子進屎。」白無常在黑無常耳邊悄聲道。


4.

「小淺,吃不吃蘋果?」

「不吃啦。」夏淺笑著道,兩個小酒窩格外可愛。

許多世之前,她叫雨兒,現在,她叫夏淺。名字變了,容貌卻是絲毫不曾改變,依舊如千年前般吸引著黑無常。

而黑無常無微不至的照顧,很快也虜獲了夏淺的心。

他們兩個似乎天生便是一對。

夏淺這輩子從來沒體會到這樣的感覺,她從小就是孤兒,儘管長得漂亮,但不會有任何一個家庭願意領養一個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她的病也使她無法同其他孩子一樣上學。

一直以來,夏淺沒有朋友,直到遇見黑白無常。

「我的病真的會好嗎?」夏淺又一次不確定的問道。

黑無常拍著胸脯保證:「肯定會的!」

「嗯,」夏淺重重的點頭,「我信你!」


5.

這一天終於到了,酉時一到,夏淺陽壽便盡。

當天晚飯後,她心臟病突發休克,心電圖變為一條水平的直線。

「我不想死。」這是夏淺昏迷前對黑無常說的最後一句話。

黑無常說好。

夏淺被推進重症監護室之後,黑無常回到了地府。他偷偷潛入判官的房間,劃掉了生死簿上夏淺的名字。

夏淺在重症監護室里呆了三天,最終活了下來,甚至病情逐漸好轉。

全院的醫生都說這是生命的奇蹟,只有黑無常與白無常二人才知道,她的命是黑無常救下來的。

她從重症監護室轉出的那天,黑無常帶了鮮花與鑽戒。

「嫁給我。」他單膝跪地。

夏淺說,好。

兩千餘年,黑無常第一次露出笑容。


6.

不知怎的,黑無常大婚這件事瞬間便傳遍了地府。

黑白無常從婚慶公司回到住處的時候,一個佝僂的身影站在窗前。

「孟婆奶奶!」黑無常驚喜道。

孟婆轉身,臉上儘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黑無常被孟婆的目光刺痛,停住了向前的腳步。

「怎麼了?」白無常問道。

「閻王知道了你們擅改生死簿的事情,派了牛頭出來。」孟婆嘆了口氣,「老朽保不住你們,能做的,也就是通風報信了。」

「你們好自為之吧。」

黑無常愣在那裡,整張臉扭曲在一起。

「這就是,天意嗎?」

黑無常只覺得彷彿有重拳擊打在自己的胸膛,壓抑的無法呼吸。


7.

白無常道,「你不是說她是你的女人嗎?」

黑無常把臉隱藏在陰影之中,一聲不吭。本就一身黑衣的他,彷彿融入其中。

「她他媽要死了!」白無常面目猙獰地吼道,「你就不想救她?」

「可那是牛頭,鬼差中權勢最大,你惹得起嗎?」

「惹得起?你告訴我什麼叫惹得起?」白無常拽住黑無常的領子,把他抵在牆上,「老子他嗎連命都能豁出去,你他媽和我說你惹不起?!」

「那可是永世不得超生,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你救不救?」

黑無常沉默了半天,開口道:「或許如常人一般投胎,如常人一般輪迴,才是她最好的歸宿吧。跟了你我,還要逃亡,或許那並不是她想要的。」

「孬種。」

白無常冷冷道,拂袖而去。

醫院窗外,電火雷霆,白衣的鬼差佇立在門口,擋了成千上萬的陰魂。

他的身後大門緊閉,小小的人影趴在玻璃上,緊張的望著外面。

「你要攔我?」牛頭眯著的眼睛射出一道凶光。

白無常一句話不說,狠狠的將銀鎖一甩,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有著如此的魄力。

霹靂炸開,照亮了他的面孔,本就雪白的面孔,竟是光芒四射。

牛頭猙獰的一笑,猛的沖了上去。巨大的蹄掌踏在柏油之上,印下碎裂的足印。三根手指的手掌卡住銀鎖,使其不得寸進。

「白無常,」牛頭冷笑,「你還差得多。」

他只是輕輕一拉,白無常便感覺手腕處傳來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量,將他生生拉了過去,厚刃的刀從白無常小腹插入,給他穿了個通透。

「你這一次,可算是把兩千多年的功勞給清了個乾淨,白老弟,值么?」

牛頭抽出刀,又狠狠刺入。

值么?

白無常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如果自己不拼這一次,就再不會有下次機會了。

命這種東西,不就是為了拼的嗎?

刀又一次抽出,這次,牛頭沒能把刀刺進去,白皙的手指捏住了刀背。

「你!」牛頭瞪大了雙眼。

「夏淺小姐。」白無常揚聲道,「抱歉騙了你這麼久。你也見到了,我們並不是人類。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在這半載的交情上,再見我弟弟一面。」

他一拍腰間,一塊玉牌飛躍而出。道道金絲從他的雙眸湧出,鑽入其中。

「你把這塊玉牌給他,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走吧。」

語畢,白無常的氣勢陡然攀升,只是瞬間,便穩穩壓過了牛頭。

「你瘋了!」牛頭大驚失色,把刀架到了胸前。「你抽了一半的修為灌入玉牌,竟然還敢激髮禁術,不怕永世不得超生嗎?!」

「超生?」白無常笑了笑。

「我他媽早就夠了!」

牛頭的膝蓋一軟,發出一陣骨骼暴響,群山般的重壓投在他的身上,把它壓的跪在地上。

白無常的頭髮無風飛起揚,氣勢衝天。


8.

「小黑,快跑!」

夏淺把玉牌塞入黑無常的手中,然後拽住他的手,拉著他沿著街道逃亡。

金色的流光從玉牌中湧出,籠罩在黑無常身上,在無光的陰雲下格外醒目。

「怎麼回事?」

黑無常甩開了夏淺的手。

「你,你哥哥...」夏淺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我哥哥怎麼了?」

夏淺望著黑無常的眸子,淚流滿面。

「我哥哥怎麼了?!」黑無常又問。

「我哥哥怎麼了!」

金色的光束流盡了,咔嗒一聲,玉牌在黑無常手中碎成粉末。

兩千餘年。

黑無常突然冷靜了下來。

他伸出手在夏淺的頭髮上揉了揉,又擦掉了她的眼淚。然後從懷中摸出一根哨子,鼓足力氣將其吹響。哨聲劃破長空,掩蓋了驚雷。

一隻狐狸突然出現,它在地上旋轉一圈,化成青色衣襟的少年。

「帶她走。」黑無常道。

狐狸少年點點頭。

「你呢?」夏淺抬頭問。

「當然是造反。」

黑無常把拂塵甩開,抽散雨幕,千萬朵白色的花在他的面前盛開。

「走,殺回去!」

他抬腳,愈行愈快,最終沿著花路狂奔!

花瓣被掀到空中,燃燒成黑色的火焰,夏淺只覺得溫度猛的下降,好似空氣都要結成冰。

「小妹妹,讓一下。」沙啞的嗓音在夏淺耳邊響起。

她回頭,無數幽魂妖精從巷子湧出。

百鬼夜行。


9.

「夏小姐,你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你這麼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夏淺一句話都不說,面容不悲不喜。

「夏小姐,恕我直言,」狐狸少年嘆了口氣,道,「他們可能真的回不來了。你這樣,不是白費了他們的犧牲嗎?」

「他們會回來的。」

「夏小姐,你...」

「他們一定會回來!」

夏淺緊緊攥著拳頭,把骨節握得發白。

砰砰砰。

粗暴的踢門聲響起。

狐狸少年一驚,從腰間抽出軟劍。

「媽的,趕緊給老子開門,老白這傻逼太重了。」

你一定不能懦弱,世界那麼大,但你放棄了,就不會再有你的容身之處。所擁有的一切,你一定要用命去保護。


章一,完。

章二·算命師

配樂:越境 - 川井憲次


忍不是妥協。

當你真正下定決心的時候,心上的那把刀,就是刺穿敵人最好的武器。


0.

地球上的智慧生物,並非只有人類。在常人無法觸及的隱秘角落,有著更多神奇的生命,聚集成有序地社會。

仙,妖,鬼,九街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白天,它是人類社會中最普通的街道,入夜,它便又成為世界陰面的集市。

街的盡頭,新開了一家鋪子。牌匾高懸,上書二字。

無常。


1.

小黑手中拿著本書,百無聊賴的坐在藤椅上,幾束陽光穿過窗子灑到他的身上。藤椅邊上置著一壺普洱,泛著熱氣。

敲門聲響起。

小黑疑惑的抬頭。也不知是地段偏僻還是其他原因,除了夏淺老白幾個自己人之外,自開業到現在這一周,這還是第一位顧客。

「下午好。」小黑露出一個微笑,「打尖還是住店啊?」

「這店倒是古色古香。」男人沒回答小黑的疑問,直接走了進來。他從桌邊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上去,道:「黑無常?」

小黑挑了挑眉毛,「無常是職業,我已經辭職了。」

「辭職了?」男人笑笑,「辭職了好啊,辭職了好啊,那我就稱呼你黑先生吧。」

「黑先生,我有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沒興趣,不聽。」

「咳咳咳...」男人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我有壺酒,你要不要喝,自釀的。」小黑起身,從吧台後面拿出一個瓷瓶,晃了晃,「黑先生專供,不貴,八千八。」

男人死死盯著小黑,小黑也死死盯回去。隔了好久,男人咬牙道:「沒帶現金。」

「可以刷卡。」小黑聳肩,指了指POS機。


2.

羅娑是個孤兒,被師父帶大。他的師父是一名算命師。

算命師,算的是人,也是天。有才能的算命師,甚至能算出國運,在古代,這樣的人才都是皇帝身邊的紅人。

現代沒有皇帝,有錢人倒是不少。

「你師父是算命師,那你也是咯?」小黑插嘴道,「能不能幫我算一算明天的七色球?」

羅娑怒目而視。

小黑尷尬的擺手:「我開玩笑的,你繼續說。」

算命師,世代單傳。羅娑也不知道這個職業除了自己和師父外,還有沒有其他人在做。唯一能確定的是,天橋下面那些都是騙子。

說這話的時候,羅娑一臉不屑,隨即又化為苦笑。

「可我卻有些羨慕那些江湖騙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擁有算命的能力,就是羅娑師徒二人最大的罪。這個世界上想知道自己命運的人太多了,想逆天改命的人也太多了。但算命師,卻寥寥無幾。

「命也不是隨便算的。」羅娑道,「每算一次,便會削減陽壽,具體數字,與所算之事的重要性成正比。你曾是鬼差,自然知道算命是觸犯天道的擦邊球。這個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若想得,那麼必然有失。」

小黑點頭,表示贊同。

「三十天前,師父算了自己剩餘的陽壽。」羅娑痛苦道。


3.

老人把遺書交給羅娑時,他才知道,自己的師父消耗了大量的生命,算了許多不該算的事情。

「我也該死啦。」老人坐在藤椅上,嘆了口氣,「算了一輩子的命,沒想到,臨了卻改不了自己的命。」

「師父。」羅娑哀傷道,「你不該替他們算的。」

老人盯著天花板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孩子,你不懂,身不由己啊。」

「弟子確實不懂。」羅娑道,「什麼叫做身不由己,我們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老人沒回答羅娑的疑問,他說拿酒來,咱爺倆今天醉個痛快。

羅娑的妻子放下睡著的嬰兒,從地窖里拿出了陳釀的梅子酒。

酒一杯接著一杯下肚,一兩、五兩、一斤,不多時,師徒二人就已酩酊大醉。

羅娑酒勁上頭,他站起身,把酒杯摔到地上。碎瓷片飛起,劃傷了他的臉頰。血滑落下來,與酒水混在一起。

「師父,他們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羅娑全身都在顫抖,「有權有勢了不起嗎!」

老人也站起了身,他的腰桿挺得筆直,彷彿一把利劍,能刺穿房頂。他大步流星的走向書架,從筆筒中取出一隻湖筆。

手指沾濕,沖著硯台一甩,墨錠用力磨開,划出一抹漆色。

「取宣紙。」老人揚聲。

羅娑取來宣紙,將其展平。

凝氣,沉腕,毫尖觸及紙面,墨跡深深透入其中。一桿紫毫如泰山般穩,留下鋒芒畢露卻不失雋秀內涵的痕影。

「忍!」

老人放下筆,坐回藤椅,闔上雙眼。他的呼吸越來越慢,最後歸於沉寂。


4.

找師父算命的人,綽號叫太子,是個經濟天才,年紀輕輕,便已擁有億萬家財。

太子在師父的葬禮上,找到羅娑。

「你是李宏秋的徒弟?給我算兩卦吧。」太子明明比羅娑還矮一頭,但羅娑卻感覺在俯視自己,這種感覺讓他很難受。

「不算。」羅娑生硬的拒絕。

「你會算的。」太子的嘴角揚起殘忍的微笑。

當天晚上,羅娑的妻子沒回家。家裡的電話響起,他接聽,是太子的聲音。

身不由己。

羅娑突然明白了這四個字的意思。他不知道師父究竟受過什麼威脅,但他能想像的到,那個一身傲骨的老人,也曾如他現在一般無助。

用自己的命去換妻子的命,這是不對等的交易,但羅娑還是同意了。他說只要你放了她,想算什麼,我都給你算。

太子還算守約,第二天清晨便放了羅娑的妻子。他絲毫不擔心羅娑會違約,對他來說,再綁架一次類似羅娑妻子這樣的普通人,易如反掌。

羅娑萬萬沒想到,妻子會自殺。

「是我害了她。」羅娑捂著臉,淚水順著指縫湧出,「她知道我是在用命去換,她不願意連累我。」

羅娑安葬了妻子,一月之內,身旁最親近的兩個人,都離他而去。

「我要復仇。」羅娑雙目赤紅。

仇恨與痛苦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原本在二樓趴著睡覺的小狐狸都被驚醒,渾身毛髮倒立,謹慎的盯著羅娑。


5.

忍。

羅娑想起師父留給他的那幅字,那是心字頭上一把刀。

很多事情可以忍,為了更重要的東西,師父忍了,賠了自己。

還有很多東西不能忍。

你退一步,你的敵人就會逼一步,直到你無路可走。

「師父,你錯了。」羅娑自語,「忍不是妥協。」

當你真正下定決心的時候,心上的那把刀,就是刺穿敵人最好的武器。

小黑坐正了身子,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面前這個男人狂傲的氣勢,這氣勢磅礴恢弘,像是殺伐果斷的君王。

「誰說,算命師殺不了人?」羅娑笑道,「只要不怕失去,這天下,沒什麼不能得。我只恨領悟的太晚,負了我的妻。」

羅娑主動聯繫了太子,為他算了一卦。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羅娑細緻的洗凈身子,颳了鬍子,穿上結婚時穿的西服,走到靈堂,給妻子與師父各上了三炷香。

卧室的兒子似乎感應也到了什麼,他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完全不似平常般哭鬧。羅娑給孩子沖了奶粉,餵飽後,悠他睡著。

羅娑站定,點燃一支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在他的肺臟間流轉,然後帶著身體里的所有鬱氣混著煙霧排出。

煙頭落在地上,被羅娑一腳踩滅。

然後,出手。

四寸高的卦筒在羅娑的手中翻轉,留下道道殘影。一支又一隻卦簽從竹筒中飛出,旋轉,帶著狂暴的勁道生生插入梨木檯面,彷彿判官斷案的令牌,又彷彿戰士手中斬開一切的長劍。

「開!」羅娑怒吼。

生命的光華從他的身體中流出,靈魂的振奮補充了一切空虛。

他算出了太子的命運。

接下來,篡改就好了。

算命師,算得是人,也是天。


6.

羅娑殺人的手法極其巧妙,幾乎可以說是神乎其神。

被命運所拋棄的那一瞬間,就註定了太子滅亡的結局。

而羅娑,便是命運。

「老闆,您的電話。」太子身邊的保鏢將手機遞到他的面前。

太子接過手機:「您好,哪位?」

無人應答。

太子皺起眉頭,掛了電話,坐上自己的勞斯萊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他依靠羅娑的卜卦席捲股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正值收官,但他卻隱隱感到有些心悸。

本不該存在的這通電話,使時間與原本應該發生的命運,相差了三秒。

三秒的差距,本應正好通過綠燈的勞斯萊斯晚了一步,跟了黃燈的尾巴。公交車司機看著面前駛過的豪車,下意識踩下剎車。

追尾。

貨車猛的轉向,想要避開追尾在公交車後的黑色奧迪,燒胎的煙霧漫起來,正好迷了貨車司機的眼睛。司機下意識的抬手去揉眼睛,方向失控。

貨車側翻,貨箱兇狠的拍在勞斯萊斯的車頂。

就這麼簡單,太子死了。


7.

「我要死了。」

羅娑滿面春風,一點畏懼的神色都沒有,彷彿只是要去旅行。

他算出的最後一卦,便是這家無常開的店,命運告訴他,這裡就是他遺子的安身之處。

「我求你,」羅娑從椅子上起身,然後雙膝跪地,「照顧我的兒子。」

小黑急忙去扶,沒想到羅娑的力量極大,不施展法力的情況下,他用力幾次,都沒能成功將他扶起。

「求你。」

「好,我答應你。」小黑嘆了口氣,轉身喊道,「狐狸,把孩子帶來。」

青色皮毛的狐狸叼著籃子躍出,只是幾分鐘,便又叼著籃子回來,籃子里,多了個幾月大小的孩子。

「厲害啊。」羅娑搖搖頭,笑道,「我要是有這一手法力,也就不用忍氣吞聲了。」

他做了個揖,站起了身子,扯下脖子上掛的玉佩,塞入襁褓,然後轉身離開,沒有一絲猶豫。孩子嘴一扁,哭的撕心裂肺。

「寶寶不哭。」小黑抱起孩子,低聲安慰。

白衣男子拎著晚餐從門口進來,看到小黑哄著孩子,險些把手中的飯菜掉到地上。

「這…誰家孩子啊?」白無常問,「夏淺呢?」

「夏淺去招廚子了,開客棧,總不能沒有廚子。」黑無常撫了撫孩子的後背,輕輕道,「至於他,是命運的兒子。」

窗外夕陽低垂。

「要入夜了。」


章二,完。

章三·鯨落

配樂:3055 - ólafur Alnalds


消亡,下落,沉寂,滋養了喧囂。

這是鯨魚送給世界最後的溫柔。

1.

「夏淺怎麼還不回來?這菜都涼了。」老白百無聊賴的靠在椅子上,手中的筷子在指尖打著轉,「天馬上就要黑了,她不會發生什麼事吧?」

巷子里的人越來越少,赤色的晚霞給九街添了最後一絲光輝。幾分鐘後,這裡將變成另一番模樣。

沒有人回答老白的問題,整間客棧只能聽到嬰兒的呼吸聲。

隔了一會兒,黑無常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小狐,」他對著趴在桌角的青色狐狸道,「看好孩子,我去找小淺。」

說罷,他走到櫃檯邊,從衣架上摘下黑色的長袍,披在身上。銀鎖被他纏在臂上,藏於袖內,微微泛著青芒。

「走了。」他道。

「我靠,決定下的這麼突然!」

「不準偷吃啊!」老白拍了下小狐的頭,小跑著去追。

最後一點太陽沉入地平線之下,剎那間,無數燈籠憑空出現,漂浮在空中,悠悠旋轉。

青狐搖身一變,化為青衣少年。他撫了撫身旁嬰兒的額頭,起身關上了客棧的門。

門外,群生熙攘。


2.

每當入夜,九街都會變一副樣子,無數與人類認識相違的生物,都會出現在這裡,他們遊盪,叫賣,有著自己的社會體系。

據說萬年以前,諸神相爭,無上的偉力在人間劈開了幾道裂縫,妖鬼仙魔紛紛湧入,建立起許多棲生之地。

九街,便是其中之一。

夏淺帶著聘廚的任務出門,到現在為止,已有幾小時。她身上雖然配著幾枚護符,但也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九街上大多不是善類,難免會遇到危險。

「尋!」黑無常低喝一聲,掌心出現一點熒光,那熒光微微一閃,向著城東飛去。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騰身而起。


3.

「您擅長什麼菜系?」夏淺詢問著面前的男人,這是她第六次開口,早在五分鐘前她就應該返回客棧,奈何這個男人就那麼盯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你再不說話我可就走了啊!」

「你是人類?」男人終於開口。他眯起了眼睛,沒回答夏淺的問題。

夏淺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

「人類也敢來九街。」男人嗤笑一聲。

兩柄廚刀從男人腰間竄出,在空中舞了個花,插入夏淺面前的木桌,直至沒底。

「你聽說過,生人片么?」

「生人片?」

「你們人類能做生魚片,我自然也能做生人片。這就是我最拿手的菜,要不要嘗試一下?」男人的嘴角露出殘忍的笑意,「我會輕輕的割,不會像人類一樣粗魯。甚至都感覺不到疼痛。」

男人粗糙的手掌拍在桌面,震飛雙刀。雙刀微旋,兇狠的向前突刺,刀刃劃開空氣,發出尖利的爆鳴。

夏淺大驚,急忙後退一步,捏碎了手中的護符。

一抹白光從她的腳下升起,如蛛絲一般纏住了直射而出的廚刀。

男人揚了下眉毛,反手將刀抽出,又用力斬下,刀刃延出一道青氣,直取夏淺。

一抹熒光從空中直墜而下,炸開一片星辰。

「有意思。」男人站穩,眼中的凶光一閃而逝,揚聲叫道,「出來吧,二位兄台。」

小黑手執拂塵,落在男人面前。

「黑白無常?哈哈哈哈,好啊,好啊!」男人笑道,「沒想到,堂堂鬼差,竟然甘願屈身於一介人類。」

「怎麼稱呼?」小黑沒接他的話茬,冷淡的問道。

「虎鯨。」男人收回廚刀,在指尖舞了個花。


4.

虎鯨真的是虎鯨,作為世界上最強大的海洋哺乳動物,他擁有著狂暴的力量與高超的獵食技巧,在絕大多數海域,他都是當之無愧的王者。

殺人鯨,這是人類給他的綽號,儘管他從未殺過任何一個人,但他仍為此綽號而感到自豪。

多牛逼啊,他想。

他如同萬千族人一般成長,他是族群中最優秀的獵手,是族長的候選者。他是天之嬌子,是數百年間唯一在修鍊一途有所精進的青年。

遊歷的途中,他遇見了瓷兒,歌聲吸引著他在逆濤中穿行。

瓷兒真的如同陶瓷一樣,她的聲音宛如天籟,又似一柄能穿透內心最柔軟處的劍刃。

一見鍾情,一往情深,或許沒有比這兩個更恰當的詞,虎鯨與瓷兒相愛了。

那天或許風和日麗,或許巨浪滔天,或許浮光躍金,或許斜陽晚照,他都記不得了。他只記得,他認定一生的伴侶陪在他的身側,哼著悠揚的調子。

如果虎鯨也會害羞的話,她身上白色的部分,大概會全部變成紅色吧。

「給你個禮物!」虎鯨回頭一笑。他一甩尾潛入水中,將巨量的海水吸入體內,用盡全力游向遠方。

他從來沒游過這麼快,波浪推著他的身體,彷彿整片海洋都在助他。

瓷兒在他的身後追逐,波浪被他們的背鰭劃開一道筆直的裂紋。

「你要去哪!」瓷兒在他的身後叫嚷。

轟!

虎鯨猛的躍出水面,無數水花隨著他的身體升騰。光線照在他的皮膚上,泛起凝脂一般的釉色。黑白相間的花紋,此刻竟彷彿擁有了世間的所有色彩。

瓷兒停止了游泳,看的痴了。

他是如此的矯健。

虎鯨不斷升高,升高,升高。所有的族人,從不曾有如此體魄。

升到極限的那一刻,他渾身肌肉突然一緊,背上的氣孔大張,巨量的海水從氣孔中噴射而出,如同爆發的火山。

水珠凝集在一起,翻騰、旋轉、化為了漫天初綻的鮮花。

每朵鮮花,都映著太陽。

閃閃發光。


5.

「瓷兒!走啊!!」

虎鯨的尾巴兇狠的拍在水面,濺起一片水珠,水珠化為利箭,飛射而出。

無濟於事。

鋼鐵打造的捕鯨船,憑藉他那一點微薄的法力,根本無法撼動。能夠刺穿白鯊的水箭落在船側,甚至沒留下一絲痕迹。

可他一定要攔住,即便是死,也只能是死。

瓷兒的肚子里懷了孩子,原本身體素質就一般的她,此刻愈游愈慢。小腹不時感到一陣陣錐心的痛。

「寶寶,別亂動,不要拖爸爸的後腿。我們…很快就可以逃走了」

「下魚叉。」船長望著遠遁的鯨魚開口。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彷彿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帶著倒鉤的魚叉在空中一閃而逝,如同噬骨的狼,狠狠的咬住瓷兒,一支又一支。

瓷兒痛苦的在水中翻騰,鮮血從傷口湧出,染紅了海水。

虎鯨就那麼親眼看著。

世界突然就寂靜了,不再有風聲與海水擊石,不再有船員的呼喊。視線所及的一切,都彷彿被開了慢速,一幀一幀的閃爍。

巨網籠罩了他。

幾個船員吆喝著把他抬到船上。船長走了過來,拍了拍虎鯨的皮膚,面帶笑意:「這麼漂亮的鯨魚,無論是賣到動物園還是水族館,咱們這次都發了。」

船員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船長,這幾頭好像傷的有點兒厲害,怎麼辦?」

「直接處理了吧,以後這種事不用問我。」船長不耐煩地揮揮手,他是整個捕鯨隊的總隊長,對他來說,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船員圍了上去,手中執著巨大的斬骨刀。

瓷兒蜷著身子,低聲自語,置身於全世界之外。

「寶寶,不要怕,媽媽給你唱首歌吧…」

「寶寶,你還沒名字呢…」

「寶寶,你會不會像你爸爸一樣威武…」

「寶寶…」

悠揚的調子從她的額頂向外擴散,嗡鳴不止。逼迫向前的船員愣住了,磅礴狂暴的悲傷席捲每一個人。

「我怎麼哭了?」船長詫異的伸出手,沾了一滴掛在下頜的淚,下意識放入嘴中。

淚水的味道與海水相同,咸、澀。他突然有種錯覺,整片海域的水,全都是眼淚。

沉默了一會,他甩了甩頭。

「愣著幹什麼。」船長聲音沙啞,「專心做你們的工作。」

利刃剖開了瓷兒的肚子,船員們發現了未出生便夭折的幼鯨。

「嘿,船長你看,意外收穫!」船員驚喜的抱起幼鯨,「據說這玩意兒大補!」

虎鯨無神的雙瞳突然變得赤紅,不知是淚還是血,汩汩湧出,順著他的皮膚滑下。

船長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6.

人類,這個星球上最智慧的生物,最強大的生物,對於其它生物來說,與神沒有什麼差距。

操控命運,掌握生死,就是這麼簡單。

虎鯨突破了漁網,艱難的向前。他脆弱的皮膚擦在甲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印。

「人類,全都,該死!」

絕望的悲鳴響徹雲霄。

船長瞪圓了雙眼,他確信自己沒有聽錯,面前的鯨魚竟然說出了人類的語言。

「該死!殺了這個畜生!」船長又驚又怒,大聲咆哮。

船員被虎鯨的氣勢所攝,紛紛退了一步。

船長怒罵一聲,從身邊的人手中奪過一把魚叉,狠狠的扣下扳機。

虎鯨身形一頓。船員紛紛反應過來,扣動扳機,無數魚叉刺入他的體內。

「來生見。」他喃喃道,然後猛然躍起。

海水突然揚起,貼著船舷向上迫近,匯聚到虎鯨的身上,虎鯨的肉體在瞬間消融。

水柱向著天空狂飆,足足竄了數十米之高,在陽光下炸開,散城一道七彩的虹,瀰漫了整片海域。

每一滴水珠都是一顆子彈,這一瞬間,它們獲得了獲得了生命,在天空中縈繞著翱翔。

「天哪…」捕鯨船長瞪大了雙眼,眸中倒映著象徵著死亡的光影。

骨化形銷,美不勝收。

半透明的巨鯨狂嘯一聲,扎入海洋,足有七八層樓高的巨浪於他入水處揚起,向外擴散,將船隊拍的支離破碎。

滔天。

那片海域變成了絕地,終日風浪不止。凡進入者,沒有一人能活著出來,無數以此為生的人餓死。附近的漁夫都說,那有鯨妖出沒,能吞噬一切,故稱其為妖海。


7.

「人類全都該死。」

廚刀被虎鯨緊緊捏在手中,微微顫抖,刀刃上滿是細小的缺口。他的右頰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你打不過我,我不為難你,你走吧。」黑無常收了銀鎖,低聲道,「有一點你錯了,人類不該死。」

他轉身,牽著夏淺的手離開,白無常挑了挑眉,跟在後面。

走到拐角處,黑無常停下了腳步,微微側身。燈籠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刻出堅硬的線條。

「不受控制的慾望該死。」

說罷,再不回頭。

廚刀落在地上,發出噹啷的響聲。


8.

「他真的會來嗎?」夏淺悠著懷中的嬰兒,問道。

黑無常拎起茶壺,洗了洗杯子,將茶水倒入茶海。他啜飲一口,笑道:「不一定,可能來,也可能不來。」

「那要不來怎麼辦啊?」夏淺撅起了嘴,「難不成還要我再去站半天?」

敲門聲突然響起。

「請問,你們這兒還缺不缺廚子了?」


妖海上的風浪突然停了,陽光透過積雲,灑在海面,留下金色的波紋。

漂于海面的鯨骨帶著初暉的暖意,緩緩落下,沉入海底。一隻迷失了方向的幼年小魚闖入其中,成為這裡的第一位客人。

群魚遊盪,貝類開合。龍蝦弓著身子自鯨肋間穿過。幾隻蟹小心翼翼的躲避著靠近的章魚,藏在一段脊柱後面。珊瑚探出了頭,彷彿初綻的鮮花。

萬物生棲。

消亡,下落,沉寂,滋養了喧囂。

這是鯨魚送給世界最後的溫柔。


章三,完。

章四·食神

配樂:Safe amp;amp; Sound - William Joseph


你以為這些僅僅是食物么?

這些是信念。


1.

「為什麼吃你做的日料總感覺用材像是人肉?」黑無常拿著筷子,戳動著面前煎的恰到好處的魚腩,皺眉道。那魚腩極嫩,筷尖只是輕輕一點,便能溢出泛著鮮香的湯汁。

「愛吃不吃。」虎鯨瞥了他一眼,冷聲道。

「總覺得不放心,畢竟你有前科...哎呦!」小黑只覺腳踝一痛,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他回頭,看到一抹青色的殘影。

青狐一躍,竄上桌面,叼了魚腩就跑。

「臭狐狸!」黑無常大怒,回頭就要撲上去。可屁股剛離開椅子,卻怎麼也起不了身。

蒼白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

「老白,你...」

「噓。」白無常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你聽。」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彷彿粗糙的手指在綢緞上摩擦。令人驚異的是,這聲音的源頭竟似存在於大腦中央。

「虎鯨,怎麼回事?」白無常皺起眉頭,開口問道。

虎鯨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淡定地將小勺中的芥末放進醬油,打得渾濁。

「這九街,倒也不是那麼太平的。」他道,「你生活在地府數千年,只聞其名不聞其實,能在這兒混得開,也就是你法力高而已。」

黑無常翻了個白眼,嗤了一聲。

虎鯨笑笑,低頭夾起魚腩。

嗡。

窸窸窣窣的聲音突然暴漲,最初是細碎電流般的滋拉聲,隨著時間的流逝,竟逐漸化為呼麥似的嗡鳴。空間中的靈氣都開始隨著突如其來的聲音共鳴。

青狐的毛炸了起來,他伏下身軀,喉間發出恐懼的低吟。

吧台後掛著的銀鎖穿過大堂,落在黑無常的手中,沿著小臂蛇纏而上,流光隱隱。

嗡鳴聲越來越大,黑無常只覺得頭顱中有一口巨鍾,被人以巨力撞響。

「月門啟,百鬼行。」虎鯨放下筷子,挺直了腰板,「這是大裂縫要打開了。」

嗡鳴聲大到極限,猛地炸開!

雷霆萬鈞!

幾千米外,一點震動猛然爆破,彷彿在水中上浮了很久的氣泡,打碎了水面的鏡。道道波紋翻滾,磅礴的氣息席捲了整條九街。

漂浮於窗外的燈籠一盞盞熄滅,直到無常客棧。剎那之間,黑無常臂上銀鎖的光輝就被洗刷殆盡。

「怎麼...可能!」黑無常瞪大了雙眼,滿臉的難以置信。

整條街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名的歌聲響起,身著青衣的女子,自店門前路過。後位是一身蓑笠的俠客,背後的劍撒著攝人心魄的碎銀星輝。

然後是香氣,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而是引人垂涎的食物香氣。原本極鮮的魚腩,在這股香氣的對比下下,瞬間沒了味道。

一身赤色長衫的中年男子信步而來,手中端著著繪滿圖騰的砂鍋。鍋沿白氣噴溢,匯成道道龍形,盤踞翱遊。

「食神。」虎鯨瞳孔猛地一縮,餐刀自腰間出鞘。

昏暗的街道上,一人又一人沉默的走過,向著深處進發。


2.

「食神?」黑無常問,「什麼來路?」

虎鯨把刀插回腰間,搖了搖頭。他端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腩放入嘴中。

味道仍舊鮮美,卻再無法勾起他的食慾。

虎鯨嘆了口氣,從桌邊站了起來。

「九街來了這麼長時間,你們還沒怎麼感受過這裡的夜景吧?」他道,」碰巧趕上最繁華的時候,出去逛逛?」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青狐一跳,趴上白無常的肩膀,躍出之前還不忘了叼走盤中剩下的魚腩。

「小淺,你看好孩子,我們一會兒就回來。」黑無常披上了黑袍,開口道,「老鬼,他們的安全…」

「交給我了。」老鬼嘶啞的笑笑。

黑無常點點頭,他走到客棧門前,伸手將其推開。

漂浮在空中的燈籠此時全部熄滅,不再旋轉,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也變的寂靜無聲。入目間,一個個帶有極強氣息的身影或悠然或焦急的穿行而過。

白無常從黑無常身邊擠了出去,站在眾人之前,伸出了右手。乳白色的柔光自他手心瀰漫出去,如煙雲般散在空中。

大概隔了十多秒,上百條絲線又從空中匯聚、集合,重歸為一顆光團。白無常摘下懸浮的光團,用力捏碎。

他的面色變得凝重。

「九街名不虛傳。」白無常道,「果真是高手如雲。」

四名穿著殘破黑袍的人從街口緩緩前進,他們手中執著一根長燭,每路過一盞燈籠,便將其點燃。很快,整條街又恢復到了燈火通明的狀態。

「管理員。」虎鯨耳語道,「每半年才出現一次,為大裂縫的開啟而善後。」

四周店鋪中的人重新自屋內出來,井井有條的收拾著因為衝擊而散落到地上的雜物。很快,喧嘩聲便再次充斥了耳畔。

叫賣此起彼伏,各類怪異的物種又在街頭遊盪,彷彿剛剛的事情未曾發生。各家的店門大開著,絡繹不絕的顧客來來往往。

「不會只有我們一家店在晚上關門吧...」白無常尷尬的苦笑。

「你以為呢?」虎鯨翻了個白眼,「走,去大裂縫。」


3.

大概四千米外,便是九街的盡頭。說是盡頭,其實只是無法再向前進,空氣中彷彿有面玻璃,將九街的前半段與後半段隔了開來。

「那就是後九街,」虎鯨解釋道,「每半年,大裂縫開啟一次,自認實力足夠的妖或鬼都會穿過裂縫,前往對面的世界。」

「為什麼?」黑無常皺眉問道。

「傳說中,那裡有著掌控世界的鑰匙。」

「鑰匙?」

「對。」虎鯨聳聳肩,「不過具體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這只是一個傳說而已。去的人很多,但幾千年來還沒有任何人回來。也不知道是在那邊發展,還是隕落了。」

「對面的人看不到這裡?」黑無常問,他伸出手,撫摸著阻隔在街道中央的屏障。屏障的溫度與空氣無異,質感堅硬卻又富有彈性。手掌撫在上面,若是不推,甚至都無法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湊前嗅了嗅,屏障上還有著一股奇香。

就像是...烤的酥脆的乳豬。

「對面的人當然看不到這邊。」眾人身後,有聲音響起。

黑無常一愣,隨即猛地回頭。白玉拂塵自他的腰間抽出,狠狠一甩,在空中盪出如刀刃般的青色氣旋。

四根鐵釺旋轉著飛出,在空中聚到一起,穿成米字形狀,正好撞上暴戾的氣旋。然後,爆炸開來!

「不愧是她選出來的人。」紅衫男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拱手作揖,「在下食神,願請二位無常一敘。」

4.(配樂:The Promise - Globus)

食神原本名列仙班,經過他手的食材,味覺上都會提升不止一個檔次。上至天帝佛祖,下至普通神卒,凡品嘗過他烹制的食物,無一不交口稱讚。

食神在食物選材上有著近乎偏執的講究,但成品的極致鮮美卻又不僅僅是食材中靈氣充沛的原因。一分靠水土、二分靠火候、三分靠食材、四分靠境界,這是他的原話,能做出五分,就已經稱得上是頂尖的廚藝。

火候二分、食材三分、境界兩分,食神就處於七分的水準。

他最善煲湯,千百佐料投入鍋中,取一瓢水熬制,濃醇卻又沒有一絲油膩。

「這個世界上,我稱自己廚藝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食神站在了三界廚藝的頂端,但他卻仍想更進一步。

七分與八分之間似乎有一條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他走遍名山大川,遊歷世界各地,卻找不任何提升的機會。廢棄的食材堆成小山,彷彿嘲笑著他的無能。

時間久了,這件事甚至成了他的心病,久不釋懷。


5.

「世間絕味啊!」太上老君將湯匙送入嘴中,開口贊道。他擦了擦嘴角,定睛看著食神的臉,突然笑了。

「想靠這些收買我?」

小把戲被拆穿,食神只覺得一股熱氣從耳根竄上臉面。他把頭埋得極低,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

「小子,聽說過忘川么?」太上老君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如果你願意承擔後果,就去看看吧。那裡有些東西,本不該你接觸,但事已至此,也未嘗不是緣分。」

「還有這湯,」太上老君笑著道,「以後要常送。」

食神愣了一下,抬起頭,眸子倏然亮了。他道過謝,取了儲水盒,直奔忘川。

那天風很大。

忘川旁邊是一條奔流的河,河水被風吹動,翻滾洶湧。食神小跑著,常穿的紅色長衫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河邊是如茵的草甸,幾朵含苞的花蕾似欲燃的火焰,星星點點落在上面。一塊青石立在河邊,不時被浪濤拍中。

食神穿過草甸,站在岸上,伸手取了一瓢河水。那河水冰冷刺骨,也不知因何緣故沒有凝結成冰。光照在上面直接透射到底,如果不是有著重量,甚至無法覺察其存在。

食神順著水流眺目望去,下游的河水明顯與上游有著差異。水質褐黃濃稠,隱隱約約能看見各種蛇蠍毒蟲在水面沉浮。他仔細瞧了幾番,也沒看出個究竟。

再看手中的水,仍是清澈,但心裡莫名生出些抵觸。

「能否飲用,一試便知。」食神搖頭,甩脫多餘的想法。他深吸口氣,端起盛滿忘川河水的水瓢,向嘴邊遞去。

「慢著!」清脆的女聲響起。

食神回頭,一道青光直射而來,擦過他的臉頰,撞在瓢上。將其炸得粉碎。

一身紫色紗衣的女孩大步流星的向他走來。

狂風吹的她的長髮揚起,她踏過的地方,赤色的曼殊沙華皆盡綻放。


6.

很多年後,食神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仍然如痴如醉。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一瞬間他的感覺,那就是驚艷。

食神真的被驚艷到了,他獃獃的看著女孩,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女孩站到食神的面前,九泉石甬昏黃的燈光襯的她面容不清,河水沖刷的聲音充斥了整個世界。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

「喂!」女孩開口,「你是哪兒來的小神仙?忘川河水也想嘗?」

食神挑了挑眉,一甩衣袖,合手作揖:「勺掌百味、火灼千秋,食神殿季攸。」

女孩兒一愣,明顯沒料到面前的男人居然還有名有號。

她端了個禮,細聲回道:「孟婆。」

然後噗嗤一笑。

「你笑什麼!」食神有些窘迫。

「笑你可愛。」孟婆回道,「明明來這兒是要偷水,還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

「不過,」孟婆話鋒一轉,「這忘川河中的水,確確實實不能讓你喝。」

「為什麼?」食神疑惑道。

孟婆調皮的跳到青石之上,挽裙坐下,笑道:「虧你位列仙班呢,三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卻不知道。」

「這忘川河中的水呀,喝了就會失去記憶。」孟婆的小腳丫一悠一悠敲著青石,解釋道:「凡是死去的人,都會先飲下河水,忘卻前世,才能過那奈何橋。」

「若是不飲呢?」

「墮入河中。」孟婆伸出手指向下游,「看到那裡沒?不知沉澱了多少冤魂了。」

食神搖搖頭,嘆了口氣,沒再搭話。他揉著眉頭,在草甸上踱步,手指間不時閃過火光。

孟婆饒有興趣地撐著下巴,觀察著食神的一舉一動。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食神突然站定,他斟酌一下語句,然後開口:「孟婆小姐…」

「叫我孟婆。」

「好,孟婆,我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孟婆的眼睛一眨一眨。

「我想取忘川河水做湯。」食神道,「你用燒出來的湯代替忘川河水,賜予過橋人。也好方便我測試,加什麼佐料才能抵消失憶的效果。」

「不行不行!」孟婆連忙擺手,「這可是違了天條的!」

食神失望的嘆了口氣,彷彿泄了氣的皮球。

孟婆狡黠的露出小虎牙,道:「不過嘛,如果你能常來陪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可以的!」食神急忙答應,生怕孟婆反悔。

「一言為定?」孟婆伸出小拇指。

「一言為定!」


7.

從那天開始,每天清晨食神都會端著一大鍋湯去見孟婆,兩人很快便熟悉了起來。

孟婆時常給食神講奈何橋邊的故事。

她說自己曾坐過的那塊青石,名曰三生石,記載了人們的前世今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幾隻鬼魂死活不想投胎,在石邊痛哭。

「不喝湯其實也能輪迴,不過要在那忘川河中受苦十世。」孟婆道。

有的人一衝動,就掀翻瓷碗,躍入河中。忘川河裡儘是為情所困的人。他們沉在水底,被無數毒蟲撕咬,只是為了不忘記愛人。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愛的人一次又一次飲下忘川河水,穿過奈何橋,經歷著輪迴。

可這些痴情的人卻未必想過,為何河底始終只有自己。

「何必呢?」孟婆總是講著講著就有些抽噎,然後扯來食神的長衫擦淚。

食神就笑她太感性。

偶爾也有鬼魂鬧事。原本都是喊鬼差來鎮壓,但鬼差也忙的打緊。多是鬧的極大,非要掀翻幾張桌子才會解決。現在有了食神常駐,方便了許多。

鬧事兒?那就抓來燉了。鬼魂在鍋中被榨取靈力的過程極其痛苦,扭曲翻騰,哀嚎不絕。這時之前掐著腰說著大快人心的孟婆,又會淚汪汪的求食神放過他們。

同樣的事情有過幾次後,孟婆的聲望竟是越來越高。

時間一長,食神發現自己居然開始不太執念於廚藝的進階了。與孟婆在一起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琢磨廚藝的時間。他想起太上老君那時的表情,不禁恨的牙根痒痒。

「老狐狸,毀我道心。」他暗罵,隨即又笑,「下次給你送湯的時候多加點兒珍藏的料吧。」

那天清晨,食神到達忘川的時候,孟婆正在河邊取土。

食神問:「你這是做什麼?」

孟婆笑嘻嘻的擦了擦汗:「受你不少恩惠,燒口砂鍋送給你。」

那個笑容燦爛無比,如同初陽的霞光,晃花了食神的眼睛。

他呆住了,雙目直直盯著孟婆的臉。他看見她額頭上的泥漬,看見她鬢角的汗珠,看見她澄澈的眸子,看見她粉色的唇。這一刻的孟婆美得驚人,食神一絲視線都不敢移開,生怕錯過任何細節。

孟婆被盯得不好意思,小臉漲的通紅。

「淪陷了。」

這是食神腦海中的唯一想法。

他扔下了手中的湯鍋,向孟婆走去,濃湯灑了一地,濺濕了他的長衫。

「喂!」孟婆被嚇了一跳,開口叫道,「你…」

然後被封住了雙唇。


8.

「食神大人!」

伴隨著無常慌張的聲音,門被猛地撞開。食神手一抖,瓷勺落在了地上,摔個粉碎。

「快…快…」

「門口掛的非請勿入的牌子,你看不見嗎?」食神憤怒地轉身,一把拽出了無常的衣襟,將他的剩下的半句話扼進肚子,「給我個解釋!」

只是這麼一停,湯的品質便會跌落不少。食神的力氣大的驚人,顯然是動了真怒。

「天兵...抓了...孟婆小姐...她說…她會拖住…讓你快走…」無常被勒得喘不過氣,一邊打著手勢,一邊斷斷續續地焦急道。

食神一怔,將其鬆開。那無常後退數步,在牆角站定。

「為什麼?」

「私取忘川河水。那河水裡藏著天帝操控六道的秘密,除了孟婆小姐被天帝控了命格,禁錮在那裡,就連閻王大人也是不能碰的。」

食神愣住了。

「不行不行!這可是違了天條的!」孟婆狡黠的笑容在食神腦海中閃過,仍清晰可見,「不過嘛,如果你能常來陪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剛剛的瞬間,食神在腦海中篩選了無數原因,卻沒料到取那河水,居然真的是違了天條。

「她為什麼不說清…」食神喃喃,雙目失神。觸犯天條是極大的罪責,孟婆、甚至是他,都遠遠承受不起。

鍋中濃湯沸騰,不住翻滾,從中溢出。湯汁滴落在灶火之上,發出汽化的滋滋聲響。焦糊味道瀰漫開來,這是這間屋子中從未有過的氣味。

牆邊的無常身形低伏,單膝跪在了地上。他的頭深深墜下,道:「請食神大人速走,不要辜負了孟婆小姐!」

食神沒有接話,搖了搖頭。

他轉身回到灶前,將火熄了,又把砂鍋的蓋子扣上,有條不紊地整理了全部廚具,一樣一樣按照次序擺好。

「食神大人!」無常見他沒什麼反應,不由急得再叫一次。

食神將自己常穿的紅色長衫拎起一抖,披上身子,蹲伏下來,從灶台邊的柜子中,取出一個鏤花木箱。

箱子打開,綻放一抹刺目的紅色。

食神探手進去,抽出來一把赤色長刀。無常只是餘光一掃,便再也移不開視線。那刀身不知是由什麼晶石打磨而成,通透玲瓏,彷彿要將人的魂魄都吸入進去。

食神舞了個刀花,將其橫在目前,伸出另一隻手,屈指一彈。

烈焰從刀尖猛地竄出,向上延伸,最後包裹了整把長刀。

「走。」食神道,火光在他雙眸中映出。

「啊?」無常一愣,沒反應過來。

「去忘川。」

食神冷道,倒拖著長刀,一步一步向著門外走去。刀刃划過的地面騰起火苗,向外席捲而去,如同狂瀾。

從灶堂起,一直延伸到食神殿門口,一道由火焰鋪成的路,在食神身後形成。殿內火光衝天,木製的柱子被燒得焦黑,噼啪作響。

食神踏出殿門,回身一嘆,將長刀舉起,狠狠劈了下去。

狂暴的烈焰吞噬了玉帝題字的牌匾。

那一天,三界六道都看見了天空中的那道流星。


9.

食神到忘川的時候,無數等待投胎的鬼魂,擁堵在奈何橋前。

河水仍如過去一般奔騰,不時拍打著三生石。

天兵似乎已經走了,只剩下無數鬼差站在橋前。判官打頭,他的面前是跪坐在地上的孟婆。她披散著長發,盯著地面,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

空氣中夾雜了一絲炎熱。食神抬步,踏上了黃泉。

曼殊沙華從食神的足印處鑽出,綻放,轉眼間又被灼成黑炭,隨著風揚起。鬼魂禁不住熾烤,尖叫著四散躲開。

青石融化,凝成琉璃,溢著華彩。

「你是誰!」判官轉身,防備地展開生死簿,提起筆,指向食神。

「季攸。」食神輕聲說出自己的真名。然後右足倏然前踏,腳印深陷,震了遍地裂痕。

他渾身繃緊、舒展,瞬息之間,手中長刀攜著烈焰狂暴地斬下!

判官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下意識抬手抵擋。一道火流燎燃了筆尖的毫,順勢蛇纏而上,如一條赤色的小龍,吞吐火焰。

判官咬牙,棄了筆,將衣袖扯下,疾速後撤。

僅是眨眼間,二人便互喂數招。熱浪席捲了整個忘川,草甸上的水露被蒸干,霧氣繚繞下,露出道道龜裂。

判官突然嗅到一股濃郁的香氣。

食神欺身而上,長刀兇狠地貫入判官的胸膛,從他的後背穿出。

「我是魂體,你殺不死我。」判官嗤笑,接著瞬間變了臉色,目眥欲裂。

刀身烈焰翻卷,將其包裹其中!

食神將刀抽出,穿過火幕。

他看見無數鬼差顫抖著舉起兵器,不屑地甩開長刀,烈焰如鞭飛舞。

一往無前!


10.

冰冷的地府,幾萬年來第一次充斥著高溫。氣浪翻滾,在未來得及逃跑的鬼差身上扯下一縷縷靈魂,輕卷著吸入刀中。

晶瑩通透的長刀,在吸收了眾多靈魂後,竟是開始震顫,彷彿有什麼被封印的東西即將蘇醒。

食神死死握住刀,血液從他的虎口湧出,被火焰灼成血霧。

諾大的地府,竟是無人能攔下食神。

他再次揮刀後,面前已經不再有敵人。

「孟婆。」

食神輕輕出聲。

孟婆抬頭,嘴中仍嘟囔著,眼神茫然無措。

食神將長刀插在地上,蹲下身子,貼近孟婆,終於聽清了她一直嘟囔的是什麼。

她說,你做到了。

孟婆張開了一直死死握著的拳頭,一枚袖珍的砂鍋在她手心呈現。砂鍋上繪滿圖騰,不時明滅。

食神將其接過,小心收好。然後左手環頸,右手環膝,把孟婆抱起。

「孟婆,我們走。」

孟婆任由他抱起,如若無骨,動作上沒有絲毫反饋。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著,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一道驚雷自天邊炸響,昏黃的天空更顯陰暗。食神的髮髻不知什麼時候散開,青絲在狂風中亂舞。

「季攸!」

若洪鐘般的聲音震徹忘川。

「不要怕。」食神沒有回頭,他頷首,聲音溫柔,「我一定帶你出去。」

閃電自天邊飛射而出,道道炫目,直向食神。雷霆在食神後背炸開,爆射出朵朵電花。

食神渾身一顫,繼續向前。

「這蠢女人為了保你,喝了忘川河水做的湯,抹了記憶,我還正愁尋不到始作俑者。」一道人影踏著雲出來,揚聲叫道,「季攸啊季攸,沒想到,你居然自投羅網了。」

你做到了。

食神突然明白了這四個字的意思。

忘川河水果然有效,孟婆以她的記憶為代價,驗證了湯品層次的提高。

她始終記得食神的執念,即便是忘記了所有一切,仍不忘告訴食神,你做到了。

「可我的執念,早就不再是廚藝了啊。」食神的眼淚滾滾而出,落在地上,激起彼岸花燒盡後的灰塵。

「是你啊!!」

「季攸,還不快束手就擒?」一眾金甲的天兵攔在食神身前。

插在地上的長刀瘋狂的震顫,表面布滿了裂痕。

「你攔得住我么?」食神雙目通紅。他的聲音剛落,速度便猛然提升。

於此同時,刀碎了!

「攔住他!!!」

脆裂的刀中,逸散出狂暴的高溫。金色的光綻放出來,充斥了所有人的視野。

食神眼前一片花白。他不斷衝鋒,毛細血管因過大的壓力爆開,鮮血混著汗液流遍全身。

光芒擴散到極致的一瞬,開始不斷收縮,眨眼間,凝聚成一點,落在食神的胸口。

他鬆手,放下了孟婆。

金色的烈焰從他的胸口蔓延,包裹他的全身。食神衝天而起,流焰拉長,彷彿金色的巨龍。

「一言為定?」

食神在空中,伸出了小拇指。

「對不起,我食言了。」

無數仙家法寶飛向食神,他朗聲大笑,張開了雙臂。

「來吧。」他道,「天庭的枷鎖束縛了無數年,該有人動一動了。」

「就讓我第一個因此而死!」

烈焰暴漲,如陽光般普照。


11.

「我戰死了,一身法力消失殆盡。」食神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砂鍋,「所幸的是,太上老君保住了我的靈魂,我來到這裡具體有多久,早已記不清了。 」

他盛出五碗湯擺在桌上,香氣四溢。

「喏,我的手藝可不是誰都能嘗到的。」

黑無常端起了碗,輕輕啜飲。湯汁碰觸舌頭的瞬間,他渾身一顫。

「怎麼了!」白無常立刻站了起來,手撫上了腰間的兵器。

「我靠!真他媽好喝!」

食神笑得眼睛眯成了縫,白無常狠狠瞪了黑無常一眼,尷尬的坐下。

「火候二分、食材一分、境界四分。」食神語氣頗為自豪,「這是七分的水準,在人間,不會有人比我更高。」

「那孟婆湯...」虎鯨放下碗,欲言又止。

「啊,你說那個啊。」食神道,語氣變得溫柔,「它於我來說,已經不僅僅是食物了,更多的,是一種信念吧。」

「當然,從你們的角度來說,八分——」

「我做到了。」


章四,完。

章五·青狐令

配樂:Since Olden Time - Michael Maas


你的劍能斬開血肉,卻斬不開人心。

一切捨去,都是為了擁有。


1.

一碗湯盡,黑無常砸了砸嘴,眼神飄忽到季攸身上。

食神感應目光,抬頭一笑,和黑無常對視,道:「我這小鍋,一次可就只能熬出這些了,想喝也要等到明天。今日再多一滴,味道都會大減,我可不願墮了我食神的名聲。」

黑無常喝苦笑一聲,搖搖頭:「我長得就這麼像個貪吃之徒?」

「哦?」季攸眼睛一眯,坐正了身子,「那你是要什麼。」

黑無常嘆了口氣,從桌前起身,踱著步子在屋中繞行。這步法是一位前輩所傳,雙足落點暗合天道,頗有講究,是靜心的不二法門。只是今天不知怎麼,踱了一圈又一圈,卻是沒有一絲效果。

季攸心思玲瓏,黑無常踱布的光景,就已經把他心中積言的問題猜出了十之八九。

「你在逃避什麼呢?」季攸的聲音不大,剛剛好傳入黑無常耳中。

黑無常足下一頓,似是下定了決心。他走到窗前,猛的一推。月光下,是影影綽綽的斑駁樹影。

「我要這堵無形之牆,後面的秘密。」黑無常一字一句,「有關,世界的鑰匙。」

此話一出,整間屋子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虎鯨打了個冷顫,只覺一股惡寒從腳底漫上頭頂,只是瞬間,體內真氣便震蕩不止。

虎鯨座下的椅子發出一聲裂響,猛然炸開。此時此刻,他竟是壓制不住自己的修為!

再觀四方,無論是食神季攸,還是黑白無常,此刻都是面色凝重。

「管理員回來了。」季攸費儘力氣,將這句話從牙縫裡擠出。

彷彿龐大的射燈掃過,管理員的靈覺鋪天蓋地而來,這股靈覺浩瀚如海,使人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待其緩緩收回,眾人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濕。

「好雄渾的氣勢。」黑無常扶著窗檯,幾欲摔倒,「季先生,這屋中數你修鍊最久,也曾位列仙班。這些管理員和你巔峰時期相比,如何?」

「只是一二人,或許還能拼個平手,四人合力,我是遠不如的。」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不禁動容。

正當黑無常又欲發問,身側突然發出一道噼啪聲響。這聲響細不可聞,但傳到季攸耳中,卻仿若雷霆!

季攸渾身一震,雙眼怒睜,望向聲音的源頭。

「該死!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眾人還一頭霧水,季攸便猛地翻身上桌,粗糙的手掌印在桌面,道道紫氣氤氳開來。

「幫忙!!!」他吼道。

紫氣散出去,環繞包裹的,赫然是青狐。

青狐混身燃著白焰,和紫氣纏繞在一起,撕咬吞噬。不時凝出一個極小的白色彈丸,在空中漂浮,炸裂。噼啪聲響就是源自這裡。

「他要開啟靈態了!務必要撐到管理員走遠!否則咱們幾個今天都要死在這裡!」

「靈態?」黑無常問道,手上飄起朵朵赤色冥花。

「之後解釋!」季攸左手一揚,巨大的砂鍋飛來,在青狐頭頂緩緩旋轉,灑下道道金色。

白無常的手中則飄出白色的冥花,兩種不同色彩的冥花接觸在一起,炸成一抹抹雲霧,若即若離。砂鍋灑下的金色碎塵附在繚繞的雲霧上,轉眼間三色凝結,化為一股繩索,勒住了青狐的四肢。

「虎鯨!去找方唐!」汗水從季攸額頭滲出,在頸間匯聚,汩汩流下,「只有他有辦法鎮住這隻小狐狸。他提什麼要求,都答應他!」

「我他媽不認識方唐!」虎鯨急躁地喊道。

「碎星劍,他負著一把碎星劍!」

門被人推開,一身蓑笠的青年站在門口,身後古劍星辰散落。

他微微一笑。

「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2.

方唐摘下遮住半邊臉龐的草帽,放在桌上。一頭長髮隨著屋中的氣浪飄飛搖墜。

「我以為他們剛剛才處理完封門的事宜,已經精疲力盡了的。」方唐的聲音微不可聞,「沒想到竟然仍能逼出這隻小狐狸的底線。」

「管理員的實力還是這麼的強。」他微微偏頭,看著青狐開始泛起銀輝的皮毛,挑了挑眉,「這種情況下開啟靈態,也不知你究竟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不要在乎那些有的沒得了!」季攸手腕翻轉,把光索抽的更緊一些,「既然來了,就搭把手。管理員還沒回去,被發現了意味著什麼,你是知道的。」

方唐擺了擺手,看都沒看季攸一眼,反倒是上下掃視著二位無常,點了點頭:「原來是黑白無常二位大人。」

那目光中飽含深意,黑無常被看得心裡一虛。

「既然如此,在下就助你們一臂之力。」方唐微微鞠了一躬,「只希望二位大人能承在下這份情,以後在下有求於你們時,也能行些舉手之勞。」

黑無常連忙應道:「這是一定。」

方唐神秘的笑了笑,自懷中抽出一根金色髮帶,將長發束起。踏前一步,右手張開。

點點星辰在他手心旋轉,如同夏日銀河,躍動著微弱卻醒目的光芒。

「開!」

銀河凝了一瞬,然後在屋內炸開。

強光四射,衝出屋子。散的到處一片花白。

強光中,方唐的剪影微微一震。

「收!」

背後的古劍開始瘋狂震顫起來,彷彿活物,想要衝破劍鞘的牢籠。周邊空氣開始扭曲,似有無形的火焰繚繞。

一顆汗珠在方唐腦門出現,滑落下來。他咬牙,猛然怒吼一聲,身上蓑笠炸開。氣浪在他腳下呈環狀爆出,強光一頓,急速崩縮,最終化為囚籠,將青狐罩入。

雖然僅僅只有幾個動作,但方唐卻幾乎耗盡了能量。他向後退了兩步,萎靡的靠在書架上。

「暫時應該是沒事了。」方唐道,「只是不知道這囚籠能困他多久。」

黑無常皺起了眉頭:「靈態...他為什麼會變這樣的?」

方唐看著在囚籠中不斷跳躍著想要脫困的小狐狸,嘆了口氣,開口問道:「你們說,什麼是世界的真實?」

眾人沒想到方唐會問出這個問題,皆是愣了一下。

唯有季攸苦笑著搖頭。

「這個世界上的生物,無論以什麼方式生存著,終歸還是要遵循著宇宙的法則。」方唐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你是陰差,自然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玄學。」

「人類之所以畏懼神仙妖魔,說到底只不過是畏懼未知,而所謂的神仙妖魔,也不過是與人類同時存在於同一星球的另一個發展方向的種族而已。若非要說法術更強,現代科技發展後,你見到過幾次興風作浪的妖魔?」

「科技爆炸帶來的結局是,人類已經掌握了能量與物質置換的方法。」方唐一字一句道,「你真當大羅金仙就不畏懼核武器嗎?」

黑無常呆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什麼是智慧?

科學的角度來說,這是大腦中無數的神經元、無數化學物質集合在一起的共鳴與反應。

它使生物獲得思考的能力,並授其生存的手段,贈予其探索的慾望,操控自我,以達成生存延續的終極目的。

理論上來說,無論是仙家法術,還是特異功能,究其根本,必然遵從於科學。魔法、武功、鍊金術、巫術、仙術,一切能夠存在於宇宙內的能力,一定受限於物理定律。所謂玄學,也僅僅是現有科學未觸及的一片荒原而已。

但它並不脫離於科學。

靈態,便是智慧延伸的另一條道路。肉體受限於物質,但能量不會。

「武功分內家外家,仙術也分修真煉體,一個偏向於控制能量,另一個則偏向於控制物質,殊途同歸。」方唐指尖竄出一道小小的火苗,他打了個響指,火苗化為一顆指甲大小的橙色晶石,「在人類掌握物質化為能量的方法的同時,仙、妖、魔這些其他發展方向的物種,也掌握了能量化為物質的方法。」

「汲取自然中的能量,加之於己身,提升武力,然後輸出。」方唐手中的晶石燃燒起來,「這就是靈態。」

「就連你我自身這麼單薄的能量,都可以轉換為如此強的靈態。天地間這麼浩大的能量,能帶來什麼,不用我解釋了吧?」方唐輕聲道,面帶憧憬,「據說所謂世界的鑰匙,就是將自然中的能量完美轉換為物質武器的技術。」

眾人低呼出聲。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很想去那裡見識見識了。」方唐抬起手,指向那堵無形之牆,「只是膽怯而已。」

「一窮二白時能奮力去拼,擁有了一些底牌後反而畏手畏腳。」方唐自嘲的笑笑,「這也算是一種諷刺吧。」

「膽怯?」黑無常疑惑,「你的能力即便在仙界也不俗了,不說是頂尖,也屬第一層次。這世間比你更強的人固然很多,但總不至於...」

「比那裡,還是差一點。」方唐語氣淡漠地打斷,「千萬年來,每個月都會有人前去尋找所謂世界的鑰匙,真正回來的,也不過是四個管理員而已。而據說他們四個回來的時候,一身法力盡失,全身的骨頭,被人捏了個粉碎。直到現在,也沒能完全恢復。」

「這麼慘?」黑無常瞪大了眼睛。

「你以為剛剛那股靈覺就是管理員的真實實力了嗎?當初的他們可是每個人都開啟了靈態的。」方唐輕笑一聲,用下巴點了點囚籠,「對比一下這隻小狐狸失控前後的能力吧。」

轟!

囚籠猛地一聲爆鳴,大地一震,在地上的青磚留下幾道裂痕。

青狐目透金光,渾身的毛髮如銀色的焰火般綻放。它身後甩出七條長尾,每次躍動,都會抖落細碎的銀屑,銀屑落穿過囚籠的光柵,落在地上,將青磚腐蝕消融。

他俯身,彈躍,抬爪揮下。利爪划過空氣,留下一道赤色火痕,狠狠地拍在囚籠上。撞擊點如隕星墜落般爆出一團不規則的白色光膜,蔓延開來。一絲紅線沿著光柵流動,衝擊地面,震飛一片碎石。

剛才的爆鳴,顯然也是如此而來。

青狐回身一翻,又狂沖而來,一爪劈在還未褪盡的光膜之上,留下長長的爪印。

「怎麼會!」方唐瞳孔一縮,不顧疲憊,站起身子。他肩膀一抖,把背後的古劍甩到身前。雙手旋轉,一隻握緊劍鞘,一隻握緊劍柄,平橫眸前。

青狐落地,低伏身軀,身後甩出七條銀尾。

「諸位,今天算是走背運了。」方唐道,望了一眼黑白無常,「二位的朋友不簡單啊,竟然是一隻七尾。」

青狐找到了脫離的方法,在籠中跳躍的愈來愈快。爆鳴聲不絕於耳,地面不斷震動,漫出一片龜裂。

又一次撞擊後,爆鳴聲中夾雜了一點彷彿玻璃破碎的聲音。

光膜在囚籠內炸開,消失殆盡。

青狐回躍,仰頭髮出一聲嘯叫,前爪兇狠劈下。這次鋒利的指甲卻是終於接觸到了光柵。

光柵彷彿烈火中融化的陶瓷,被青狐的指甲拉出數條長絲。黯淡的抓痕在留在上面,格外地醒目。

方唐暴喝一聲,奮力抽劍。彷彿有一塊超強磁鐵於劍鞘與劍柄中間,他拼盡全力,也只將劍拉開一絲。

一絲就夠了!

湛藍的星光從這一絲劍刃中暴射出去,瀰漫屋中,四周皆是無盡的夜空。

「別他媽傻站著,我堅持不了太久!」

黑無常第一個反應過來,束魂鎖從袖中甩出,環繞囚籠。曼殊沙華自指尖開放,順著鎖鏈前行,似流火,似長龍,撞在囚籠之上,化為紅色的流光。

一時間,屋內眾人均是出了全力。

囚籠震了一下,漂浮於空中,然後縮緊。青狐的四肢探出囚籠,被牢牢卡住。

「媽的,這個什麼靈態什麼時候結束!?」黑無常抽回手,擦了一把汗,大聲問道,「他能汲取自然中的能量,可我的能量是他媽有限的!」

說著,黑無常回頭望了一眼,方唐苦笑著,搖了搖頭。

「什麼時候結束,全靠他自己的意志。」


3.

「好痛。」

小狐狸扭著身子,奮力去舔舐傷口。那裡插著一支附了魔的木箭,深入肌肉,剛剛好卡在兩根骨頭中間,散發著麻痹動作的毒。

這是他第一次單獨狩獵,目標是山下村子的牲畜。這幾乎稱得上是最簡單的狩獵,不要說是他的族群,即便是對於一隻毫無法力與靈智的普通狐狸來說,也不算什麼太難的事情。

下山之前,小狐狸也是這麼想的。

出師未捷,小狐狸在回山路上遭遇伏擊,被一箭射中。剛剛獵到食物,自己又變成了受獵者。

獵妖師,一群打著匡扶正義的旗號,實則依靠獵妖發財的的人。他們各有神通,冷麵無情,凡妖出現,總能憑藉各種方法嗅到其蹤跡,施以獵殺。

小狐狸便正受其追捕。

他此時已逃亡了數十里,以他的速度,竟然不但沒有甩開追捕,反而與獵妖師的距離越拉越近。

小狐狸向樹林另一邊觀望幾眼,皺了皺鼻子。風送來了生人的氣息,這是速逃的警告。

他下了狠心,一口咬在箭上,用力將其拽下。刻了血槽的箭頭摩擦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帶下一片血肉。

小狐狸因脫力而摔倒,幾乎疼暈過去。沙沙的腳步聲距他越來越近,他一咬牙,強忍疼痛,站了起來,瘋狂的向遠處跑去。他期待著能躲過獵妖師的追殺,但傷口牽絆以及大量失血,導致他的動作越來越遲緩。

路過一塊青石時,他再次跌倒,一陣眩暈。

血跡從遠方延伸到青石邊,散發著微微的熒光。對於任何一個稍微有點經驗的獵妖師來說,這都是極其明顯的路標。

「不要跑了,你根本不可能逃脫我的追捕。」獵妖師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樹叢中傳來,「現在停下,我或許還能讓你死得痛快點。你逃得越遠,我心中就越是不耐,被我捕到後受罪的時候,可不要後悔。」

小狐狸拖著傷腿,朝著遠離獵妖師的方向逃去。

只要被逮到,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最後時刻前,但凡有一線生機,他都要去嘗試。

一聲冷哼響起。

獵妖師左手打了幾個結印,然後將木杖頓在地上。片片落葉被震飛,綠色的光環自他腳下蔓延出去。

一瞬間,地上每滴被光環掃過的血液,都大綻光芒。

「找到你了。」獵妖師冷冷道,抬手甩出一道符咒。

符咒在空中燃燒起來,划過一道拋物線,落在小狐狸身邊,將其炸飛出去。獵妖師抬步,向著小狐狸所在的方向走去。他腳掌每次落下,踏碎葉子,都彷彿是催命的音符。

「拼了。」小狐狸想道,他轉身,向聲源處呲出了利齒。

一雙溫柔卻有力的手掌捏住他的前肢,將他提起。


4.

「不應該啊。」獵妖師悻悻地放下手中的幾張符紙,皺起眉頭。他追了一隻小狐狸許久,甚至不惜耗費了一張好不容易才煉成的搜尋符。

可他的面前卻只有一灘血液,本該在這的小狐狸,卻不翼而飛。

「狡猾的小畜生。」獵妖師啐了一口,「血液明明一直流到這裡...」

「噓!」

樹上,女孩左手環著樹枝,緊緊抱著小狐狸,右手捏住他的嘴,阻止其發聲。

小狐狸掙扎著,想從其懷中脫出。樹葉被二人震得沙沙直響,要不是有風掩護,只怕早就被發現了。

女孩一口咬在小狐狸耳朵上,放低聲音:「我是來幫你的,你亂動什麼!那個死老頭還沒走,你想害死我嗎?」

小狐狸脖子努力偏了偏,視線穿過樹葉的間隙,看到了樹下的身影。他眼裡噙著淚,哼唧一聲,不再扭動。

獵妖師不死心的搜尋一番,半柱香的時間轉瞬即逝。他終於還是沒能找到小狐狸的蹤跡,只好轉身離開。

待其走遠,女孩長舒一口氣,撒開了手。

「你壓到我傷口了!」小狐狸委屈地抽回後腿。

那裡有著一道極深的傷口,皮肉外翻,血液汩汩湧出。顯然,小狐狸剛剛的掙扎因此而生。

「呀!」女孩輕呼一聲,「你竟然傷得這麼重,怎麼不早跟我說!」

小狐狸翻了個白眼,心說剛才不知道是誰堵著我的嘴,我想稍微換個姿勢,避開傷口都不行。

女孩低頭思索了幾秒,眼睛倏然一亮。

「等我一下哦。」女孩拍了拍小狐狸的頭,把他放在樹枝安穩的地方。然後,自樹上縱身躍下。

輕盈的如同一隻燕子。

「身手倒是挺靈巧...」小狐狸撇了撇嘴,「就是腦子有點傻。」

他無聊地趴在樹枝上,望著天空,前肢隱隱作痛。陽光穿過樹蔭,灑在他的背上,使他稍感溫暖。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呢。」


5.

不多時,女孩抓著一把葉子回來了。她攀上樹,坐在小狐狸身旁,從腰間的口袋裡取出一把金色的剪子。

「忍著點痛。」

女孩手指飛舞,幾下便剪掉了被劇毒腐蝕過的血肉,手法嫻熟,甚至不次於醫師。她一邊擠著毒血,一邊把葉子塞到嘴中嚼碎,最後敷在傷口之上。

「暫時就不要活動了,你的傷起碼要一個多月才能完全恢復。」女孩擦了擦額頭的汗,抽出一條絲巾纏上小狐狸的後腿,粲然一笑。

「一個月?」小狐狸略微吃驚,「這麼久?」

女孩攤手,無奈道:「你以為呢?被人射到半殘,又中了毒,即便你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這樣的傷勢也不可能幾天就恢復。」

「我猜你大概被他追殺了很遠吧?」沉默了一會兒,女孩又開口問道。

小狐狸點了點頭。

「短時間內,就不要想著回家了。」女孩道,「山路難行,身體沒完全恢復的情況下貿然趕路,速度慢不說,還可能會留下隱疾,影響你以後的生活。你先和我回村吧,我會請父親給你安排個住處。」

小狐狸盯著她的臉,久久不語。

「呃...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地方髒了嘛?」女孩下意識地擦了擦自己的臉。

小狐狸微微皺了皺鼻子,斟酌語句道:「你不怕我?」

「為什麼要怕你?」女孩奇怪道。

小狐狸被問的一愣:「你看,我會說話,血也和正常的狐狸不一樣。正常情況下,動物應該是不可能會說話的吧。難道人類遇到這種常理所無法解釋的詭異事件,不會感到恐懼或是震驚嗎...」

「唔,動物當然不會說話了。」女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可你是妖呀。」

「......」

小狐狸徹底沒話了。

從小到大,無論是父母亦或是其他長輩,教授給他的人類最主要的共同特點,便是對妖畏懼。可眼前的女孩也不知是傻還是神經夠粗,竟然完全不覺得妖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不過,倒也不是所有人類都會對妖畏懼。

小狐狸身形一震,警惕的後退:「你不會也是獵妖師吧?」

女孩搖頭:「當然不是。」

「那就好。」小狐狸長舒一口氣。

「還要兩年我才滿十六歲,那個時候,我便可以參加村中的試煉。」女孩的眼中滿是嚮往,「只有試煉通過的獵人才可以被稱作獵妖師,我還差得遠呢。」

還不等女孩說完,小狐狸便轉身逃跑。他的身子在空中划過一道殘影,穿過草叢,向遠處掠去。

女孩一愣,隨即追了上去。

「喂!」她一邊追著,一邊沖小狐狸喊,「你跑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小狐狸一句話不說,只顧悶著頭跑路。他越過一叢叢灌木,本想藉此甩開身後的女孩,奈何腿傷不便,沒妨礙到女孩,反而是自己的速度先降了下來。

兩分鐘後,女孩撲了在青狐身上。

「你幹嘛...」她上氣不接下氣道。

「還能幹嘛?當然是逃命啊!」小狐狸也有些氣喘,「你又壓倒我傷口了,麻煩動動身子...」

「啊,對不起對不起!」女孩急忙道歉,避開了小狐狸傷腿的位置。

小狐狸長出了一口氣。

女孩坐起身子,直視著小狐狸的雙眸,正色道:「其實你真的不用跑的。」

「嘁。」小狐狸笑了,「我要是不跑,你現在沒準已經剝下我的皮了。」

「獵妖師並不全是那種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人。」女孩搖搖頭,真誠道,「我說不會傷害你,就一定不會傷害你。我生在獵妖師的家庭,想帶你去村子也幾乎全由獵妖師構成,但這並不代表我就就是壞人。」

「如果我想害你,根本沒必要費這個功夫。」女孩目光真摯,繼續說道,「以你剛剛的狀態,即便面對的是普通人,也未必能夠逃脫吧。」

小狐狸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嘛!」女孩咧嘴笑道,「走,我們回家。」

她順手抱起小狐狸,步伐輕盈,跳過地上的藤蔓。發梢在夕陽下一抖一抖,反射著餘暉。

回家…

小狐狸咀嚼著這兩個字,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回憶不出家的樣子。明明剛剛才從家中出來,為什麼會感覺已經過了很久…為什麼感覺即將去的地方…才是家?

小狐狸的頭突然刺痛了一下,什麼東西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他努力回溯記憶,終於還是沒能抓住那轉瞬即逝的線索。

小狐狸甩了甩頭,把腦海中的想法清空,安安靜靜靠在女孩的懷中,合上了眼睛。

那就回家吧。

他默默想著。


6.

小狐狸隨女孩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一斬殘月高懸空中,被雲彩遮了一半,散發著寒冷的氣息。

村子很大,以房子的數目估算,少說也要住著上百號人。女孩踮起腳,把自己的家指給小狐狸看。那幢房子依靠木質搭建,高度約有兩層,就坐落在村子正中央。

「那是你家?」小狐狸極目遠眺,調笑到,「門口怎麼插塊墓碑?」

「你家門口才插墓碑呢!」女孩伸手拍了下小狐狸的頭,「那是鎮魂碑,不但有預警效果,還可以防住很高強度的攻擊。」

「預警?」

「嗯,預警,這個村子住著的可不僅僅是獵妖師。」女孩解釋道,「更多的,是像你這樣的小妖。」

小狐狸詫異地睜大了眼睛:「除了我,還有其他妖?」

「當然了。」女孩點點頭,「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把一個妖帶進全是人類的村子吧?」

小狐狸心想也確實是這麼回事,深以為是地點了點頭。

「這個世界上能與妖和諧共處的人類不多。既然做了異類,就或多或少會樹一些敵人。這塊鎮魂碑,就是首任村長以生命為代價立下的,傳到我父親這裡,大概已經有千年之久了。」

女孩把聲音放低:「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情況的話,接下來還會傳給我,等父親將近退休時,就會告訴我激發它的方法。」

說話間,女孩抱著小狐狸進了自家的院子。她將小狐狸放下,攔在身後,叮囑其藏好,向著木屋走去。

院子里種了幾顆蘋果樹,綠油油的槲寄生攀著樹枝垂下,遮住月光,留下一片陰影。鎮魂碑就處於陰影之中。

鎮魂碑旁置著一張紅木躺椅。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靠在上面,赤裸著上身,肌肉上的無數傷疤展示著他優秀獵手的身份。與外觀的剽悍所不同,男人卻是學究似的捧著書,一邊閱讀一邊借著燭光做筆記。

「父親,我回來啦!」女孩蹦跳著跑到躺椅之前,脆生生叫道。

男人點了點頭,含糊應了一聲,目光沒離開手中的書籍分毫。就彷彿書中有著無限的寶藏。

女孩受到冷落,不滿地輕哼一聲。

她一把將書從父親手中抽離,掃了一眼封面,撅起嘴道:「十多年了,你怎麼還在看這本破書。」

「哎,小小年紀,可不要亂說。」

男人這才不情不願的抬起頭,站起身奪回書籍,小心翼翼的塞到懷中。

「你現在還太小,自然不懂它的珍貴。等你滿了十六,我授你法術時,你就知道這本書里記載的東西有多高深了。別說是十多年,一輩子也讀不完啊。」

女孩撇了撇嘴,不屑地嗤了一聲。

她心中腹誹著從父親身邊繞過,向著屋門走去。小狐狸則偷偷藏在她的陰影中,躲避其父親的視線,慢慢前行。

一人一狐快到門口時,女孩的父親才心滿意足的放下書,看來是頗有收穫。

「哦,對了,偏房我已經收拾好了,安排它住在那裡就行。」男人沖女孩揮了揮手,揚聲說道。

女孩一愣,看了一眼藏在影子中的小狐狸。

「哎呀,我這記性,差點忘了這麼重要的事。」男人仿若沒看到女兒的表情,自顧自地拍了下腦門。他將毛筆沾了墨,在紙上寫下一排小字,然後起身走到女兒身邊,塞入其手中。

「這是藥方,那毒很烈,你那種處理方法,最終痊癒倒是沒什麼問題,只不過恐怕要損了它的根基,以後想更進一步,可就難了。這些藥材你明天去李伯伯家抓一些,加水自沸後外敷,對這隻小狐狸地恢復很有好處。」

說罷,男人沖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小狐狸一驚,有種被看透的感覺。回過神時,男人已經重新靠在躺椅之上,翻開了書。

女孩呆了一陣,聳了聳肩。她收好藥方,重新將小狐狸抱起,進了木屋。


7.

一入屋,小狐狸頓時感覺一陣神清氣爽。也不知築屋材料的原因,還是暗藏著什麼法陣,室內的空氣清澈冰爽,充沛著靈力。

「你平時和父親就是這麼交流的?」小狐狸悄聲問道,「我還以為人類之間的交流會更豐富一些。」

「父親嘛,難免會沒什麼共同語言。」女孩笑道,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廊的牆壁掛著一幅幅畫作,將小狐狸的視線吸引過去。

一片海岸通過筆墨連成一體。奇異的是,每幅畫的海潮中央都彷彿有一塊墨色的礁石,餘光一掃,直刺眸里。但定睛一看,卻又彷彿隱藏在厚厚的迷霧之中。

小狐狸頓感驚訝:「這畫...」

話音剛出,小狐狸的腦海中彷彿有哪根筋抽動了一下,猛地一痛,一如幾小時前。

牆壁上的畫突然活了過來。一道道黑色的氣息自迷霧中突出,在空中凝集成絲帶一樣地東西,猛地向小狐狸的面門衝刺而來。只是瞬間,便順勢而上,死死的纏上了它的四肢。

小狐狸大驚失色,瘋狂地扭動身軀。黑色絲帶隨著它的掙扎越勒越緊,最後竟是將它牢牢固定住。

「喏,你就在這裡住下吧。」女孩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絲帶潰散,走廊中的畫作沒有一絲變化,似乎之前的變動都是幻覺。

女孩走到走廊盡頭,推開側屋的門,將小狐狸放在床上。

「你沒感覺到嗎?」小狐狸開口問道。隨著頭痛的退去,他的意識微微清醒了一些。

女孩一臉疑惑。

「沒事了。」小狐狸看到女孩的表情,搖了搖頭,「估計是殘留的毒藥導致精神有些恍惚...」

「不要擔心,明天我按照父親的藥方給你上藥,好得應該會快一點。」女孩檢查了一下小狐狸的傷口,輕聲道,「你別看父親痴迷書籍,對外界不太關心,其實心地特別善良。十里八村的村民,甚至是距離近一些的山門妖精,都對他很尊敬。」

小狐狸點點頭。有能力的人總會受到尊敬,這不分種族。據說即便是天庭,也會有法力高強的妖被奉為大聖。

女孩傻傻地坐在床前,想找個話題聊聊天,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與小狐狸大眼對小眼了一陣後,尷尬的笑了兩聲。

小狐狸看出來女孩的尷尬,想了想,開口問道:「能問你點有關人類的問題嗎?」

女孩點了點頭。

「除了父親之外,與其他親人之間的交流,例如母親,例如兄弟姐妹,會有什麼不同嘛?」小狐狸整理了一下思路,出聲問道,「你知道的,我是妖,我們的族群中,親情是一種很淡薄的東西,反而階級更為重要。我們幾乎不怎麼交流,甚至很多的時候想見一面都難。」

女孩沒有回答,低下了頭。

「怎麼了?」小狐狸問。

「我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母親。」女孩笑道,「我是獨女,母親在生我的時候因為難產過世了。」

小狐狸一怔,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問的唐突了...」

「沒關係的,這些事發生的時候我還沒有記憶。這麼多年,與父親住在一起,早就已經已經習慣了。」女孩搖了搖頭,「只是沒能給你答案,有點可惜。」

說罷,女孩沖小狐狸安慰的一笑。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小狐狸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來調節氣氛。

「你受了傷,還是早些睡吧。」女孩從床邊站起,「今天就先這樣,你好好休息,也許用不了一個月就能回家了。」

小狐狸點了點頭,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絕大部分都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他確實需要休息,來消化這些。

女孩走到了門口:「那,晚安?」

「等下。」

門即將被女孩關上時,小狐狸出聲,叫住了她。

「嗯?」女孩回首。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江伊,秋水伊人的伊。」女孩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晚安啦。」

本文共五卷,卷一已完,不日將會出版,後續部分(因出版要求故為部分閹割版)將會在書籍出版後逐漸發上來~


本書第一卷:《無常店·黑白》已出版上市,承蒙照顧,不勝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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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麼死的?」我坐在一塊大型雙面顯示器前。
「自殺的。」面前的少年萎靡不振的低著頭。

「哦?自殺死亡要扣100點數,你還剩下12點。喏,這是你下次輪迴可以兌換的身份。」我把一張圖鑑列表打在少年面前的顯示屏上。

「這是什麼?」

「你下次輪迴可以兌換的身份。」我面無表情的重複了一遍。事實上,這句話我每天都要說上百遍。

「怎麼只有這兩個?」

「因為你只剩下12點可兌換點數。」我的臉色一定又冷又硬。我知道了,為什麼每天接待的都是這些聽不懂人話的傢伙,因為他們不是人,是鬼。


人天生就配備一個無形的系統,做了善事或惡事會增加或扣除相應的點數,死亡之後會根據餘下的點數來兌換下一次的輪迴身份,而我就是負責這件事的,鬼差。


我嘆了口氣,耐心的指著顯示屏解釋給他聽,「你要麼選這個天生沒有尾巴的貓,要麼選第二個,先天性心臟病,而且一生坎坷困苦,但,好歹是個人。」

少年剛要開口,我搶在他前面憋了一口氣,說道,「沒有其他選項了,這是12點數能兌換到的最好的身份了,要知道如果你屬於非自殺死亡,就能有112點數,可以換一個條件還算不錯的人身。如果沒有其他疑問請在三分鐘內做出選擇,否則系統會隨機給你配備身份。」

「不…我是想問,貓的花紋可以自己選擇嗎?」

我沉默了一會,「不能,系統隨機。」

「真是隨便的系統啊。」我聽見對面傳來咂嘴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他說的是系統,我還是覺得很不爽。

「選好了, 請閉眼,轉身直走就可以了。」我比了個請的手勢。

「謝謝了,那我再睜開眼睛就是那條無尾貓了是嗎?」少年轉過身,語氣里竟泄露出一絲興奮。

還未等我回答他的廢話,一陣風吹來,少年就消失了。

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風掀起了他又破又薄的衣衫,背後露出密密麻麻的,猙獰的疤痕。

「是否查看輪迴者詳細資料?」

我想了想,還是點了取消。

無論這個少年有怎樣的故事,都和我無關了,而且我,非常討厭自殺的人。

鬼差也有點數系統,需要接待滿十萬人,十萬點數,就可以進行一次擁有人身的輪迴,而且人身條件十分優越。

我目前的點數是,99998。

下一個輪迴者站在顯示器前的時候,我竟有些緊張。
是個中年老男人,只剩下三縷頭髮趴在油亮亮的腦殼上,所以姑且不稱他為禿頂。

「剩餘點數:1030」

我受理過的九萬多個輪迴者中,他是唯一一個點數剩餘過千的人。

「別那麼看著我,小鬼差。」
被一個老男人這麼叫,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是怎麼死…」

我還沒問完,老男人就擺了擺手,「救落水兒童,自己不小心淹死了,反正點數也積累差不多了,死了就死了。」

我開始慌了。

他,竟然知道點數系統的存在?

不對,不可能存在這樣的bug。


看我一臉懵逼,他短促的笑了一聲,敲了敲我的工作台,「別看我這樣,你這個位置可是我幾十年前坐過的。」

「你是,前代鬼差?」

「沒錯,鬼差處理過十萬輪迴者後,自己就會變成輪迴者,和普通輪迴者唯一不同的是,鬼差輪迴者會保留記憶,並且記憶會在少年的某個時刻被激活。」

「那豈不是…」

「沒錯,作為一個知道點數系統的存在的人,只要刻意去做善事積累點數,下次輪迴依舊可以選擇出身。」說完,他愣了一會,「不過,做一輩子善事真的很辛苦。」

他持續失神的眼睛告訴我他是個有故事的人,但我現在沒興趣聽他講故事,我只想趕緊完成十萬點數的任務,然後投入輪迴,享受一個躺贏的人生。

「好吧前代,這是你能兌換到的人身選擇。」我把列表顯示給他,兌換點數都在1000上下,但足足有上千頁,每個身份都有很詳細的描述,都是人類世界裡最頂級的身份持有。

他看也不看一眼,對我說,「最後一頁,最後一個。」

「嗯?」我不解的用滑鼠游標在屏幕上晃著,「不看看這個嗎,歐洲王室的王子,或者這個,亞洲首富之子怎麼樣?」

「用不著你推薦,這個列表我看過上千次。」他撇撇嘴。

我翻到最後一頁,最後一個。

描述只有短短的四個字。


「平安喜樂。」
兌換點數:1000。

這四個字里,我看不出任何優越的色彩,「你確定?1000點?」

「別廢話。」他只迫切的盯著屏幕。

兌換確認。

一陣風吹來,前代頭上的三縷毛向我招了招手,然後他就消失了。
他去奔赴一場平安喜樂的人生了。

於是他的人生,又將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看著顯示屏上顯示99999的點數,不得不說,從我做鬼差開始,從未有過如此緊張的時候,因為再接待一個輪迴者,我便不必整日被困在這個空間里,將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故事的人。


不多時,第十萬個輪迴者出現了。

「請選擇一個身份吧,前代。」
我面前的顯示器和工作台逐漸變的透明,對稱的出現在我的對面,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坐在上面。

「你是來接班的,下任鬼差?」
「現任。」她努努嘴,示意我現在站的位置是輪迴者的位置。

原來第十萬個輪迴者,就是我自己。

不用看顯示屏我也知道每種身份的價格,它們早已深刻在我的腦海里。

「所以呢,想要王室還是首富?還是…這個平安喜樂?」少女把列表從頭拉到尾。

我愣了一下,雖然為這麼多個輪迴者處理過身份,但是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做一個什麼樣的選擇,或者說,大部分的人生我都看了個遍,達官顯貴也好,清貧碌碌也罷,都毫無高低貴賤可言。


「系統隨機。」我咬了咬牙,想玩把大的。

反正鬼差的記憶不會消失,大不了下一世攢點數從頭再來。

「真的想好了嗎?」女孩子看我的眼神有些驚異。

「確定了。」我聽見自己說。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一陣柔軟的風吹來,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身體和靈魂都被攜卷在其中,朝著一個刺眼的方向飛去。

這丫頭片子手真快,還沒給我一點準備時間就讓我進入輪迴了。所以我也沒有想到,這段記憶再次被續接的時候,是十七年以後。


我坐在病房裡,視線所及儘是白花花的一片,可我只覺得腦子裡被硬塞進了很多東西,既不屬於我,又屬於我。

「愣什麼神兒哪,讓車撞傻了?還認識我不?」
說話的是一個坐在我病床旁的胖子,高中生模樣,是我的同班同學,可我總覺得他有一種特別的眼熟。

突然間,一種全身上下都被喚醒了的感覺襲來,我猛地想起前代鬼差說過的,鬼差的記憶會在少年的某個時刻被激活,也就是說現在,我屬於鬼差的記憶,回來了。

「跟你說話呢,記得我是誰嗎?」

「想起來了,你差點就成迪拜王室養的狗了。」

「你他媽的說誰是狗呢?」

這個胖子我做鬼差時見過的,他當時的點數只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迪拜王室飼養的衣食無憂的狗,一個就是一生平凡無功還些許磨難的人。

「哦,沒什麼,我沒事。」我這才發現我頭上纏滿了繃帶,聽胖子剛才所說,我應該剛經歷了一場車禍。

「你小子嚇我一跳,行了,醫生說了不嚴重,觀察觀察就能出院,看你沒事我就先回去了。」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道了聲謝,轉頭髮現床頭有一朵玫瑰,沒有包裝紙也沒摘刺,根部有明顯的牙印,好像是剛從花叢里咬下來的。

我真的很難想像這胖子會咬下一朵玫瑰送我,於是頂著雞皮疙瘩問道,「這花是怎麼回事?」

「哦對了,挺有趣的,剛才有個貓叼著這花,放下就走了。」胖子說。

「貓?什麼樣子的?」我鬆了口氣。

「沒尾巴。」

我好像想起來了。

「花紋呢?」

「額…怎麼形容呢,就好像是那種,嗯……隨機的。」
胖子說完,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就離開了病房。

我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一條黑眸無尾的花貓出現在我面前,那花紋,好像也只能用隨機來形容了。

我看著貓略帶怨念的眼睛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真是,隨便的系統啊。」

無尾貓不滿的用爪子在空中虛撓了一下,眼神彷彿在罵我傻逼。

我一邊笑著一邊把它抱進病房。
「話說回來,貓的記憶也能保留到下一世的嗎?」

「喵!」

「雖然我挺討厭自殺的人,不過現在,」我和無尾貓互看了一眼,「我想聽聽你的故事了。」


「喵。」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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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辣!
這一篇也是想到哪都寫哪,各位笑笑就好,感謝觀看!

大老爺們點個贊吧(′?`)


"喂,那邊那個,說你呢,甭看了,喝湯去!"

面前那個肥胖男子下了陰間以後左顧右盼,時不時還瞧眼後面,絲毫沒有去奈何橋的意思。

"師傅...師傅...慢點,這個事兒是這樣的,我和我女朋友殉情來著,我琢磨著她怎麼還沒到呢。等會兒吧,我們說好要一起喝湯的。"那男子一臉污黑,說話間還吐著水草。我估摸著他跳崖姿勢不對,頭朝下栽進水底爛泥里去了。

"喝過就全忘了,有什麼好等的...行了行了,十分鐘不下來我就得趕你了,上面的規定。"我瞅了眼表,沒好氣地說。

"哎,多謝,多謝。"他抖著肥肉想要給我鞠一個躬,愣是把肚子里的水像小水槍一樣咕唧咕唧噴出來了,我嫌惡得別過頭,忽然看見陰影處又有一人走來。

"陳涯!怎麼是你這個小白臉,哈哈哈,在外面勾搭女人被抽死了吧,你也有今天!讓你騷擾我女朋友,早就告訴你理她遠點,瑤瑤永遠只愛我一個人!"胖子看來很解氣,鼻子也禁不住漏出了歡樂的泥水。

"真是個蠢貨。"陳涯甩過去個看智障的眼神。歪著腦袋選了個地方一坐,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摸進口袋裡應該是要找條煙,未果,很順手地往地上抄起根冥樹枝夾在嘴上。

"她和你殉情是我們設下的套,她早和我好了,本來很堅定地要和你離婚。是我圖謀你家族的財產,你死了她就以法律名義繼承財產然後和我結婚,哎,被擺了一道,不提了。"他摳了摳腦門後的槍洞,嘆了口氣:"不就圖個財嘛,至於爆我頭嗎,痛死老子了。"

胖子絕望地癱倒在地。

這對哥們兒有意思,我樂了,抄起盆瓜子也席地一坐。幸災樂禍問:

"我做鬼差這麼久,你們這麼有意思的還是少見,嗨,說說看,你們為什麼要殉情啊?"

胖子忽然哭了:"我早就應該聽爸媽的...小瑤她果然不是真的愛我...他們不讓我和小瑤在一起,讓我們趁早離婚...我一氣之下就答應了小瑤...說殉情就殉情,我苦啊!!!"

槍洞男:"果然是你父母安排的殺手。"

胖子眼睛哭得通紅,惡狠狠瞪了槍洞男一眼。

"吳大胖!你不得好死!"遠處傳來尖銳的女聲。

"又是你的父母!又是你的父母!好不容易甩脫你這個飯桶,到頭來還是栽到你父母的手裡!有錢人家啊,心狠啊!"女子臉上彷彿寫著千千萬萬個不甘,無助地對著暗郁空洞的天空失聲悲吼。

一旁的槍洞男有些詫異,自言自語道:"...他父母?"

被喚作吳大胖的胖子見到從陰影中走出的女子面容時卻是一片震驚:"怎麼回事?你不是騙了我嗎?"

"你的父母知道我們要殉情的消息,跑來要救你的時候已經晚了,我沒跳,被發現了。他們..."女孩痛苦地捂住了嘴嗚咽起來:"他們直接就把我推下來了!太沒人性了...嗚嗚嗚嗚..."

槍洞男嘴角抽搐。

我扳著手指頭,處理這複雜的信息量。好久沒動腦子了...得轉轉。

"兒啊!我的兒啊!你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爸爸媽媽來陪你了呀!"一對夫妻攜手跑來,見到胖子後失聲痛哭。

"我靠,爸,媽,你們怎麼也來了!"胖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懸崖邊不知哪個缺德的東西放了地雷,我們被炸死了。"

胖子喃喃自語:"我爸媽都炸了..."

他淚流滿面。

"是我..."槍洞男努力地用手撐著頭。

他當時的表情,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是我當人當鬼這麼多年來見過的最複雜的表情。

"我想獨吞這筆錢,利用完瑤之後就殺了她,托殺手A在懸崖埋了定時炸彈,時間一到立刻爆炸,瑤沒有跳也不能幸免於難。"他一臉吃了屎的表情,苦笑了一下:"沒想到到頭還他媽把仇給報了!"

"什麼!?你雇的也是殺手A?"胖子爸媽驚道。

槍洞男愕然。

"沒錯,我拿了你的錢,還殺了你。"一個黑色風衣的中年男子慢慢踱步而來。

我終於放棄了思考,臉有些抽筋。這顆瓜子從女孩出場就一直掛在我嘴邊,實在沒那個空嗑。

槍洞男,胖子父母齊呼:"A!你!"

胖子父母又接了句:"你又是怎麼死的?"

殺手A把衣服一扔,徑直走向了奈何橋。

"那涯邊一天死那麼多人,傻逼都能追查到我。十輛警車,直接給槍斃,我他媽還能說什麼。"

他猛一回頭。

"都還有什麼好看的?趕緊他媽喝湯吧!老子再也不想做人了。"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撓了撓頭,嘆了口氣。

"還是喝湯吧..."


第一次跟師父去勾魂,還記是在一家醫院。

那天落著小雨,紅色的汽車尾燈堵滿了街道。不過這對我們沒影響啦,我們開的是冥車。

我把車就停在醫院正門口,反正別人也看不見。師父卻非要我往路邊靠,他說幹這一行也要有規矩,別人看了影響不好。

我哈哈大笑著說:「您老還知道影響啊」

他用筆記本當頭敲了我一下,我這才住了嘴。

其實我笑得也不無道理,勾魂使里,師父是出了名的「糊塗鬼」。

傳說他做事總是拖拖拉拉,丟三落四的。雖然入行比較早,跟他同時混的人都在冥府里當了大大小小的官,他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勾魂隊長。

我也是入行考試倒數第一,才不得已跟了他。不過那些判官、冥使好像都對他挺客氣,見了面也都笑眯眯的。

這次的任務是在三樓,師父第一次帶我出來勾魂,作為他唯一的徒弟,其實是很緊張的。

到了病房,一個床位前面圍著男男女女,中間的老太太虛弱地躺在那裡。

我們進去以後,她抬起眼皮看了我們一眼。這可能就是今天要帶走的人了,書上說瀕死的人可以看見我們。

師父很紳士地對她敬了一個禮,然後說:「王老太太吧,該上路了」

不過老太太躺在床上,好像很不情願的樣子,冷冷地扭過頭。

這種情況很正常,沒有人想這麼快就出竅。所以這也是我們勾魂使的工作,勾走那些不聽話的魂魄。

我拿出鎖魂鉤,準備在師傅面前表演一番。沒想到他卻擺了擺手,說:「我們好歹也是公務員,別這麼粗魯,我把證件給她看一下」

師父說完,用手在衣服里掏出一個紅色的東西,嚴肅地說:「我是地府勾魂大隊第七分隊隊長,今天你壽命已盡,是自己起來還是我們動手?」

老太太聽完皺了皺眉頭,用蒼老的眼睛盯著師父,我看不懂,那裡包含著許多渾濁不清的東西。

師父跟她對視了一會,把證件放回口袋裡。

我以為他要發飆了,沒想到他撓撓頭說:「莫不是我記錯了?今天的任務還挺多,小子你把車裡的生死簿拿來我對一對」

我聽完以後直接汗顏,心想生死關天的事您老都記不得,不能按時交差可是很影響職評的,怪不得混到現在還是個小隊長。

不過我想起頭上挨的那下,嘴上沒有說出來這些話,老老實實地下了樓。

在樓下門口碰到了一個小姑娘,衣服都淋透了,氣喘吁吁地往樓上跑。雖然她撞不到我,可我還是下意識地躲開。

在車裡拿了本子,回到了病房。發現師父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而那個急匆匆的姑娘竟然也在病房裡。

她半跪在床前,握著老太太的手。那老太太的眼裡好像閃出了一點光,雖然說不出話,但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師父看到我,接過本子站起來。

他翻了半天生死簿才找到今天,然後清了清嗓子說:「王蘭英,女,七十二歲,今日午時三刻陽壽該盡」

我伸長脖子撇了一眼,奇怪的是,我們今天的簿子上卻只有這一個名字。

師父笑笑說:「王蘭英是你吧,該上路了」

老太太聽罷,微笑著看了看他,閉上了眼睛。


《奈何命先生》

【零章】

我是個在奈何橋上算命的鬼。

「怎麼死的?」大殿上,閻王拿著筆,頭也不抬的問道。

「走路上被跳樓的人砸死的。」我身邊的鬼差字正腔圓的答道。但我能感覺到他抓著我的那隻手正因為憋笑而一直抖個不停。

「噗……哈哈哈哈,怎麼每過一兩個月就有這種衰人啊」閻王用力拍著大腿哈哈大笑道。

「子女先父母而死,嗯……去奈河邊堆石頭吧,期限一百年。」閻王隨意的答道。

「閻王殿下,請等一下。」我說道:「我有個問題。」

「可憐的小鬼,你說,你說。」閻王笑道。

「我是無神論者,照理說應該不歸你們管吧?」我推了推眼鏡,平靜的說道。

地獄是宗教的產物,我一個無神論者,怎麼就被送到這裡來了呢。

「就你們這些人屁事多。」閻王小聲的嘖了一口道:

「組織上已經決定了……吭……有兩點我得向你說明一下。第一,我不是閻王,用你們人界的話來說,我只是分管你們那片的一個小公務員。第二,無神論者的去處是有的,可是因為大家都不願意去,長久以來,你們這些人就劃歸我們管了。」

「懂了嗎?」我身旁的鬼差幽幽地問道。

「我可以申請去無神論者區域看看嗎?」我不死心道。

「行,就在我身後這道門裡。」那鬼差起身給我讓了一條道。

我打開門走了進去,門內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放在門上的一支筆,什麼都沒有。

「這是什麼?」我合上門問道。

「無神論者的世界啊。」鬼差答道:「諾,這是筆,地面就是草稿紙,期限是一億年,你一個人去盡情的推演數學定理吧。」

「啊,數學,多麼美的名字,萬物之源,無神論者的上帝。如果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選擇這裡。」鬼差抬頭望著天,感慨道。

「我去河邊堆石頭。」我果斷的答道。

其實換個角度來想,奈河邊堆石頭也算是一件美差事,雖說石頭又光又滑堆幾塊就倒,但比起旁邊那些下油鍋的弟兄們,幸福感油然而生。

鬼是沒有痛覺的,下油鍋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被下油鍋的鬼全天都得被掛在鐵鉤上,在油鍋里竄上竄下,我每天在河邊堆著石頭看著那伙人被油鍋折磨的哀嚎不斷。

「啊,我要死了,不行了。」一個鬼叫道。

「你本來就死了。」另一個鬼吐槽道。


「真是慘啊」敏兒在我旁邊一邊堆著石頭一邊說道。

敏兒是同我一起被發配來堆石頭的,上頭讓我兩負責奈何橋的加固工作,其實我知道這只是個幌子而已,奈何橋有魔力加持怎麼可能會倒,更何況這些石頭根本就堆不起來。

「我們不慘嗎,我看上頭就是隨便找了個借口讓咱兩不能閑著而已,這奈何橋還用得著咱兩加固?」我說道。

敏兒哈哈大笑。

敏兒力氣小,連一塊石頭也搬不動,她大多時候是坐在一旁看著我搬,也就是單位里人們常說的混子,但二十多年過去了也沒有個管事的來制裁她,這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

「你是怎麼死的。」剛來的時候敏兒問我。

我說被跳樓的人砸死的。

敏兒就笑個不停。

「我見過喝水嗆死的,被雷劈死的,噎死的,餓死的,可像你這麼倒霉的我可是頭一回見。」敏兒捂著肚子笑著說道。

我黑著臉不說話。

「那你呢,你是怎麼死的。」我問道。

敏兒便漸漸收起了笑意,沉默起來。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死的。」敏兒小聲說道:「我忘記了。」

「這也能忘?」我詫異道。

一個人連自己怎麼死的都能忘,這神經可算得上是史上第一粗了。


敏兒坐在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用力扔向奈河,石子在水裡濺起一陣水花。

「誰啊!有沒有公德心啊!」在奈河底下受水刑的鬼罵道。

敏兒沖著我吐了吐舌頭,地獄的火映的她臉通紅。

其實地獄也不比天堂差吧,我這麼想到。

我兩一起在奈河邊堆了五十多年的石頭,這天早上,我正要堆上第二十三塊石頭(我之前的最高記錄是二十二塊),鬼差來了。

「敏兒,誰叫敏兒?」鬼差大聲喊道。

我和敏兒站起身來,不知所措。

「你是敏兒?」鬼差問我。

「你看我像女的嗎?」我問道。

「這裡就你們兩個鬼,那一定是你了吧?」鬼差看向敏兒。

「有人給分區主任彙報,說你這幾十年來一直渾水摸魚,可有此事?」


「哪個王八蛋打的小報告。」我罵道。

奈河裡傳來撲通一聲。

「你別讓我逮到你。」我沖著河裡罵道。

「是這樣,主任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堆石頭這活確實不適合你,從今天起你被發配到奈何橋上了。」

「去奈何橋幹嘛?」敏兒怯生生的問道。

「哦,上任孟婆退休了,你去頂班吧。」鬼差回道:「收拾一下,一會就走。」

「能不能不去啊?」敏兒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行。」鬼差斬釘截鐵的答道。

在地獄,違背上級的命令是很嚴重的,輕則加重刑期,重則魂飛魄散。

「沒事,你去吧」我笑道:「反正再過幾十年我就要投胎了,到時候有你在我還能少喝點湯。」

「那我也……」鬼差在一旁插話道。

「你想得美。」我說道。


石堆倒了下來,我又沒有破紀錄。

敏兒很快跟鬼差走了,我一個人坐在河邊發獃。

「真不關兄弟的事」水鬼露出頭來:「我那天也就是隨口一說。」

我沒說話,隨手撿起石頭砸了過去。


「我想換個差事。」我來到大殿前。

「不行。」分區主任鬼差剔著牙漫不經心的答道。

「堆石頭有意義?」我問道。

「沒意義,這世上有有意義的事?」鬼差反問道。

「你想去哪裡?」鬼差又問道。

「奈何橋。」

「噗……哈哈哈哈」鬼差笑道:「我看你是另有所圖吧。」

「為了那個女鬼?」

我沒說話。

「堆石頭是苦力,奈何橋是地府直營,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而且奈何橋上也沒差事了,你去了幹嘛?賣票?」鬼差笑道:「快回去堆你的石頭吧。」

「不行嗎?」我問道

「不行。」鬼差答道。

「那我就向上級舉報你懶政,私自關閉無神論者的地獄之門。」

「黑白無常,給他在奈河橋上支個攤子」鬼差爽快的答道:「不過你去了能幹嘛呢?確實沒位置了。」

敏兒看到我帶著墨鏡拄著神運算元的旗子出現在奈何橋時笑的前仰後合差點從橋上翻下去。

「你慢點別摔下去,我可不想接替你干這缺德事。」我說道。

「得了吧,你這扮相就夠缺德的了。」敏兒笑道。

「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

「你捨不得我嗎?」敏兒笑盈盈的看著我。

「沒有,一個人堆石頭無聊而已。」

其實算命這種事,在這種地方,大家都能做。被算的也不在意,反正已經死了,我又不收費,就當圖一樂。


死都死了,命數什麼的重要嗎?

堆石頭也是,算命也是,大家混日子而已。


「你這面相……不太好。」我搖著頭說道。

「啊,是嗎大師,請您快給我看看吧。」

「你這印堂發黑啊。」我對黑無常說道。

「你兩就別鬧了。」敏兒說道:「這來來往往的鬼都看著呢,沒個正形。」

奈何橋上排滿了等著喝湯的鬼,齊刷刷的盯著我們。


「喝湯的檔口算上一卦吧。」我沖鬼吆喝道。

「等你算好了也該喝湯了,記都記不住,算個屁啊。」一個正要喝湯的胖鬼端著碗說道。

「哎,你這鬼……」我正要發作,他已經喝完了湯,茫然的看了我一眼,走過了橋。


「行了行了,你跟他見識什麼。」黑無常勸道:「下個月你兩的刑期就滿了啊,別惹事,好好投胎吧。」

「滿了?」我和敏兒同時說道。

刑期是一百年,這才剛剛五十五年。

「啊,對啊,奈何橋地府直營,在橋上工作一天抵河邊一年,要不怎麼說是美差了。」黑無常笑著說道:「這好事都被你兩佔了,美吧。」

我和敏兒都沒說話。

「得,我又說錯話了,我先走了。」黑無常見情勢不對,轉頭就走。

「下個月還有二十三天吧?」許久,敏兒小聲說道。

「二十二天。」我答道。

「哦。」

那天我兩站在橋上,彼此都沒有說話。


第二天一早,奈何橋上還沒有人。敏兒找到我。


「你覺得人間好嗎?」敏兒問我。

「還行吧。」我說道。

「我覺得,一點都不好。」敏兒抿著嘴說道:「你看這地獄這麼大,鬼這麼多,可大家都和和氣氣,就是偷懶也偷的可愛。」

「人間一點也不好,人間全是吵鬧,人間全是厲鬼。」敏兒說道:「我沒忘自己的死因,其實我是……」

「你不想回去?」我止住了她反問道。

「你想回去嗎?」敏兒又問道。

「我給你算一卦吧。」我拉過她的手,敏兒紅著臉沒有反抗。

「你這卦象,不太好……」我故弄玄虛。

「你少來,你對誰都這麼說。」敏兒打了我一下。

「你命里缺點東西。」我說道。

「缺什麼?」敏兒好奇的問道。

「缺我吧。」我說。

敏兒的臉更紅了,她低下頭說道:「可是你說的太晚了,下個月咱們就要投胎了。」

我見過那孟婆湯的厲害,只要嘴上沾到一滴,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那就不喝了。」我說道。

「那可不行,不投胎可是要魂飛魄散的。」敏兒緊張的說道。

「你說這奈河邊的石頭,咱兩還真是怎麼堆也堆不起來。」我說道。

投胎的日子到了。

「你,你們這是……」鬼差主任氣的話都說不出。

「你們怎麼把奈何橋給砸了!」鬼差怒吼道。

我和敏兒拉著手笑嘻嘻的看著鬼差。

奈何橋,魔力加持,外力無法破壞。除非,用更強的魔力去破壞。

奈河的石頭,永遠堆不起來,魔力加持。

我和敏兒連夜用奈河邊的石頭將奈何橋砸了個口子。


「破壞地府財務者,加刑一百萬年。」鬼差怒不可遏。

我和敏兒被罰繼續在奈何橋上工作。

「限你兩十年內把橋面上這口子給我補上!」鬼差氣的捂著胸口指點道:「還有這裡,這裡和這裡……漆都給我蹭掉了!」

「那不是我兩弄的……」敏兒委屈的說道。

「它自己風化了。」我補充道。

「這地獄有個屁的妖風?」鬼差剛想爆粗口又想了想自己的身份似乎不允許,只能道:

「我不管是誰弄的,修好它,不然就都給我去奈河邊堆石頭去!」

「區域主管下一次巡查是一萬年後,你兩好自為之!」

說完拂袖而去。

「這脾氣夠大的啊。」我望著鬼差氣沖沖的背影感慨道。

「還不是你出的鬼主意。」敏兒瞪了我一眼。

「區域主管是誰啊?」我問一旁的黑無常。

「這你都不知道?哈迪斯大人啊」黑無常震驚的看著我,彷彿我是一個剛被勾魂的萌新。

「你等一下。」我也很震驚道:「哈迪斯不是希臘神話里統治冥界的神嗎,怎麼跑咱們這來了?」

我一個黃種人憑什麼被希臘的神管著?

「中國也有人信這個唄,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屬於人界所說的……業務派遣?。」黑無常遲疑道:「反正人家是頭,高咱們主任三個級別呢,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而且這哈迪斯脾氣不太好,上次來巡視有個偷懶的被他抓住了,連咱們主任一起被罰下油鍋三萬年,你是不知道主任當時那個臉色哦……」黑無常笑道。

「你先等一下。」我打斷了黑無常道:「那我這……」

「嗯。」黑無常肯定的說道:「你現在乾的事:奈何橋上無證經營加糊弄鬼,五萬年油鍋是跑不了。」

「放心兄弟,下油鍋一點都不疼。」黑無常拍了拍我的肩道。

「那也不能在一個地方干吊上五萬年啊。」我哭喪著臉說道。


次日,大殿前。

主任身著圍裙和頭巾,正試圖將一塊寫有「無神論者入口處」的牌子安在身後的門上。

「你怎麼又來了。」主任皺著眉說道:「我現在看到你我都害怕,奈何橋修好沒?」

「修好了修好了。嘿嘿,這不剛一修好就想著來找您彙報嗎。」我笑嘻嘻的說道。

「無事獻殷勤,又闖禍了?」主任懷疑的看著我道。

「主任,請問您姓什麼啊,我一直覺得主任主任的叫您有點不太尊重。」

「行了行了,我叫青楓」主任不耐煩的說道:「沒啥事快點回去,我這還忙著呢。」

「好!」我豎起大拇指連聲稱讚道:「清風徐來!好名字,好名字啊!」

「到底怎麼了?」青楓放下牌子跑到我面前:「我給你說,你現在犯錯了告訴我一聲也許我還能放你一馬,等哈迪斯大人來了就完了。」

「主任您流了好多汗。」

「你有話快說,有屁……」青楓猶豫再三道:「到底啥事!」


「哦,原來你不會算命啊。」青楓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要報一個算命的職位呢,你可知道這事被哈迪斯大人知道了會怎麼樣嗎?」青楓笑眯眯的說道。

「十萬年的油鍋體驗券一張哦。」青楓笑的更開心了。

「您能幫幫我嗎?」我問道。

「不幫,去死吧你!」青楓罵道。


「那我只能認罰了。」我轉身裝做要走。


「別啊」青楓笑著拉著我的胳膊道:「兄弟一場,來,我教你算命。」


其實這個算命吧,說難了難說簡單吧其實也簡單,只要開了天眼配合著我這支「天命筆」,包你十卦九准!

青楓拿著天命筆自吹自擂道。

「怎麼還有一卦不準?」我問道。

「只能說準確率很高,你知道萬事皆有變數,不可能全知全能。」青楓搖了搖頭道。

「鬼也不行?」

「神也不行。」青楓突然冷聲說道。

「那怎麼開天眼?」我問道。

「這個你開不了,都是天生的。」青楓驕傲的說道:「不過你有了這支天命筆也可以做到十卦六准了。」

「那不就是比瞎猜多了一成的勝率?」

「誰讓你真算了?」青楓說道:「到時候拿著它,在奈何橋上做做樣子,別被哈迪斯大人看出破綻就行。」

「那萬一哈迪斯大人讓我給他算一卦呢?」我問道。

「絕對不可能,哈迪斯大人什麼身份,最多讓你表演幾個法術,到時候你只要讓哈迪斯大人看到你天命筆就行了。」青楓斬釘截鐵地說道:

「哈迪斯那人隨便糊弄一下就過去了。」


數千年後,奈何橋上。

「誒,你這奈何橋上算命的小鬼還真有意思嘿,來來來,給俺算算。」哈迪斯大笑著說道。

啪。敏兒手中的舀湯勺掉了。

我抬起頭強忍住哆嗦的腿,面帶微笑的看了青楓一眼,眼神中說的是:「不是說好的不會讓我算命的嗎?」

站在哈迪斯身後的青楓冷汗流了一臉。

「怎麼了?給俺算算啊,愣著幹嘛。」哈迪斯看著我們三個,奇怪的說道。

「哎呦,使不得啊哈迪斯大人。」青楓一個趔趄上前抓著哈迪斯的手臂說道。


哈迪斯有三米多高,全身被黑色霧氣籠罩。一米八的青楓現在他面前就像個嬰兒。

「怎麼使不得?」哈迪斯甩開青楓,略帶怒氣的說道。

「就是使不得啊!」青楓急中生智道:「您看……這個……您貴為冥界之神,他一個小鬼……恩……命運女神……對,對,命運女神如果知道您寧願讓一個小鬼給自己算命都不願意找她算,這……」

「恩……」哈迪斯沉默。

青楓抹了一把汗。

「那算了。」哈迪斯遺憾的說道:「那三姐妹確實事多。」

青楓偷偷的給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不過。」哈迪斯話鋒一轉:「你要是不露兩手俺回去也不好給你寫評價啊,這樣吧……」

「來來來,就你,你過來。」哈迪斯指了指孟婆湯隊伍里的一個小鬼。

「你測測他的命運吧。」

那鬼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尷尬的笑了笑。

「大人,他已經死了,鬼是沒有命數的。」青楓小聲提醒道。

「俺難道不知道這一點嗎?」哈迪斯反駁道:「從現在起,你閉嘴,不然就去油鍋里待著。」

青楓諾了一聲,躲在一旁瑟瑟發抖。

哈迪斯看著小鬼問道: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死嗎?」

他眯著眼睛,薄紗似的黑霧籠罩他彷彿黑曜石般的身體,散發出令人炫目的光。

「你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嗎?」

他又問道。

「回大人,不知。」那鬼說道。

很少有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死,因為人在死的那一刻魂會離開身子,自己怎麼死的魂都在天上看的一清二楚。

在地獄,一個鬼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簡直和白痴一樣。

可哈迪斯沒有笑,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給他算一卦吧。」他溫柔的說道:「他會想知道原因的。」

「大人。」青楓突然開口道。

「說。」哈迪斯的聲音又變的冷冰冰。

「請容許我帶他下去」青楓指了指我說道:「您知道,測這種事情一般都需要長時間的準備。」

「我在這等你們兩個小時。」哈迪斯說道。

「大人,我可不可以帶上她。」我指了指敏兒,我不放心留敏兒一個人和哈迪斯獨處。

「去吧。」哈迪斯閉上了眼睛。


「橋上兩小時,相當於地上三十天。」青楓著急的說道:「得快,我們沒有多長時間了。」

「我送你們去人界。」青楓說道。

「什麼意思?」我不解。

「去那個小鬼死的那一天調查那個小鬼的死因啊。」青楓說道:「媽的,怎麼這麼繞口。」

「辛虧我之前記錄下了他的魂位。」青楓拿出生死簿得意的說道:「快準備一下,馬上出發了。」


「你不能在這裡給他算算嗎?」我說道。

之前青楓似乎提過他也有測命的能力,我以為他把我叫下來是為了作弊給我答案。

「我只能測未來,過去的我可沒這本事。」青楓回答道:「只能你自己找了。」

「哈迪斯大人洞悉過去,這個小鬼背後的故事一定不簡單。」

「你要帶上她嗎?」青楓指了指敏兒。

敏兒拉著我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

「你兩就虐狗吧。」青楓笑道:「去人間記好兩件事。」

第一:我給你一張青符,完成任務後燃燒青符,到時候黑無常會接應你們。但是記住,這種接應只能有一次,錯過了就回不來了。


第二:注意安全。


這第二條是個什麼鬼,我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青楓拍了拍我說道:「無論結果怎麼樣,都要回來啊,鬼在人界太危險了。」

「人還能吃了我們不成?」我說笑道。

「吃你們的不是人,是別的鬼。」青楓嚴肅的說道。

「記得回家的路。」


帶路的是白無常,白無常少言寡語,將我和敏兒領到一處廢墟後便消失了。

「再見~」敏兒沖白無常招手道。

白無常面無表情僵硬的抬起手臂算是回禮。

「我有個問題。」白無常走後我看了看四周道。

「你說。」敏兒歪著頭看著我。

「咱兩在地獄呆了也有幾萬年了吧?」我問敏兒。

「是啊。」敏兒不明所以。

「那這周圍的景色我覺得怎麼沒有多大的變化呢。」我疑惑的說道。

周圍是一片現代建築的廢墟,零星有幾個穿著破爛衣服的小孩跑來跑去。

我原以為我死後幾萬年過去了,按理說人類社會就算不滅絕也該進化成科幻世界裡的樣子,可這裡的建築卻和我記憶中的差別不大。

敏兒噗嗤一笑,像看白痴一樣看著我道:「你在地獄這些年都幹什麼了啊。」

她掏出一本冊子,指著上面的字念給我:「地獄和人界時間流速不一,既可認為地獄相對於人間為靜止,如此方可保地獄不滿輪迴不止。——克羅諾斯

「沒看懂吧?」敏兒看著我痴呆的樣子嘲笑道。

「就是說,地獄不存在時間的概念,你在地獄就算待上一萬億年,對人界來說也就只過了一秒鐘而已。只有輪迴到人界後時間才會開始轉動。明白沒,大笨蛋。」敏兒拿冊子拍了拍我的頭。

「可我們明明……」我猶豫道。

我們明明真真切切的度過了幾萬年的時光。

「那只是一種感覺。」敏兒說道:「就和那些油鍋上的鬼一樣,時間就是我們的刑罰。」

「可惜有人把刑罰弄成了度假呦。」敏兒看著我笑道。

「也算是鑽了地獄的漏洞吧。」我說道。

「少來了,我是不知道你和青楓有什麼關係。這地獄裡真正和你一樣悠哉的鬼也就那幾個,所有的鬼都是受完刑早早投胎了。」

「你不也一樣。」我說道。

「我跟你們不一樣。」敏兒這麼說道。

「好了,快看看那個小鬼的屍體在哪吧。」敏兒打斷了我說道。

「小弟弟,問一下。」我伸出手想去拍路過玩球的小孩,手卻穿了過去。


那小孩打了個冷顫。


「你是鬼啊,大哥!」敏兒捂著腦袋說道:「靈體是觸碰不到人界的之物的。」


「那怎麼找?」我問道。


這地方這麼大,難不成走路去找。


「某人可真是地獄第一沒常識。」敏兒無奈的抓住了我的手道:「抓緊了。」


她帶著我以一種想像不到的速度脫離了地面。

等我回過神來時,我們已經懸浮在了據地面二十多米高的地方。

「就這麼找啊,飄著找。」敏兒看著我說。

「拜託,我~們~可~是~幽~靈~」她以一種誇張的語氣說道。

十分鐘後。

「你放手啦。」敏兒紅著臉說道。

「太,太高了。」我抱著敏兒的腰不肯撒手。

「你松不鬆手。」敏兒的臉紅的發燙。

「我害怕啊,啊啊啊……」

沒等我話說完,敏兒掰開我的右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嗖不嗖手」敏兒說道,因為咬著我的手而含糊不清。

「原來我們可以飛的阿。」我飄在空中一邊揉著手一邊感慨道,一隻麻雀穿過了我的身體,我的肚子消散又瞬間聚攏。

「不光能飛還能穿牆呢。」敏兒手叉腰飄在我身旁說道:「閣下可能是第一天當鬼吧,沒辦法,本小姐就當你的老師好了。」

我們兩正大光明的飄在廢墟的上空搜尋起來,這片廢墟不大,很快就飛到頭。

「我發現我看錯一件事。」我說道。

這裡根本不是廢墟,至於我為什麼會把這裡當廢墟,要說的話是因為看到了大量的爛尾樓和成堆的磚瓦。

沒有城市的現代化氣息,彷彿是這鋼筋水泥所構築的森林裡的一片爛沼澤。

而此刻借著這個身體的便利,浮在半空中的我才得以看清這片沼澤的全貌。

破爛的樓房,混雜的人群。

「是貧民區嗎。」敏兒好奇的問道。

「雖然很像,但不是。」我答道。

貧民區,城市邊緣,破爛的樓屋,無力維持現代生活的人的聚集地,與這熱鬧的世界無關的地方。

貧窮,不安,疾病,陌生人。

和這裡很像,可這裡有一樣東西是貧民區所沒有的,如果我沒有發現那個東西的話有很大可能性會把那個小鬼的死粗暴的歸結於這個地方。

「你有沒有發現這地方與其他貧民區不太一樣。」我示意讓她看下面的人群。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這裡有這麼多受傷的小孩。」敏兒震驚的說道。

沒有成年人,一個都沒有。全是衣衫襤褸的孩子,像被放養小羊,目之所及,到處都是。

「這麼多孩子都是哪裡來的,為什麼沒人管。」敏兒擔憂道。

「你認為哈迪斯讓我們測命的那個小鬼有多大?」我問道。

如果我沒有記錯,那個小鬼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的年紀。

「這不是貧民區,至少現在不是。」我將敏兒拉到身旁,掏出了天命筆。

「怎麼了?」敏兒見我這樣不由的緊張起來。

我伸出手拍向身後的空氣,如我所料。

我的手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傳來「鐺」的一聲。

魔力震蕩的聲音。

「這是……」敏兒瞬間明了。


「我們在結界內。」我說道:「一隻厲鬼的結界。」

厲鬼,不受輪迴束縛,留在人間的孤魂。夜習性,以人類或同類為食,極度危險,萬不可與之接觸。

我的腦中突然響起青楓之前說過的話。

「這隻厲鬼很強。」我說道。

鬼在人界的強弱由靈魂決定,而靈魂的外在顯示便是結界。這個結界的大小已經遠超出了一般孤魂所能擁有的大小。

「你看地上的小孩。」我對敏兒說道。

這些孩子們雙眼茫然的遊盪在結界內,他們彼此之間似乎感知不到對方的存在,可每當碰到結界時便會被強制轉向,也就是說,他們只能在結界內活動,永遠走不出結界。

「鬼打牆。」敏兒說道。

「看起來這個結界隔絕了外界,外面的人感知不到這個地方,裡面的人出不去。」我說道。

結界原本是孤魂們用來隔絕自己氣息以不被地獄判官發現的能力。這厲鬼圈養如此多的人類在此,如果不是有意挑釁判官,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

「他難道想要吃掉這些孩子的三魂七魄?」敏兒問道。

「他想要吃掉的只有七魄。」我回答道:


「天地命三魂在肉身消亡後會被天地法則招去,而其魄有七,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這七魄是不會消散的,它會跟隨靈魂而去,這厲鬼恐怕正是以七魄為食以強大自己。」

而被其剝奪七魄的鬼,喪體力,無心智。


雖然還不知道他的意圖,但此物絕非善類。

「此事已不是你我可以插手,只能等回地獄後請示青楓,讓他派判官過來解決。」我說道。

我掏出青符準備點燃。

「我在想一件事。」敏兒忽然制止了我說道:「青楓說哈迪斯可以知曉過去,那他一定是知道了那個小鬼的前世才故意說的那些話。你說他是不是故意讓你測那個小鬼的命數。」

「你的意思是?」

「我們先在這裡看看,看看這厲鬼到底在耍什麼把戲,等把情況都摸清了再燒這青符也不遲。」敏兒說道。

「也好。」我聽罷收起了青符,就這麼回去實在是有些丟臉。

厲鬼只有在晚上才出來活動。

我和敏兒找到一處廢棄的大樓,準備在那裡等到晚上。也許是來到人界的緣故,本身為鬼魂的我已不需要睡眠,而此刻卻不住地打哈欠。

等我再次睜開眼已是黃昏,敏兒正微笑的看著我。我感到頭的下方軟軟的,一陣幽香傳來,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正枕在敏兒的腿上。

「我第一次見到睡著的鬼。」敏兒扶摸著我的頭髮調皮的說道。

「某人睡醒了就快起來啊,還賴在人家腿上不走啦。」見我發獃,敏兒拍了我一下說道。

我連忙起身。

「這地方有古怪。」我紅著臉說道。

「我剛看到有鬼。」敏兒說道。

「在哪裡?」我忙拿出天命筆。

「色鬼啊!」敏兒大笑道。

我感到有些難為情,正要反駁,卻聽到外面傳來哀嚎聲,隨即看向窗外,發現樓外已是火光衝天。

我和敏兒忙飛出樓外,見不遠處的地上不知怎地出現了一團大火,而白天時還在四處遊盪的孩子此刻卻如撲火飛蛾一般前赴後繼的衝進火海中。

「危險啊。」敏兒大叫道。

敏兒飛下去想要拉住這些孩子卻發現是徒勞。

我們是靈體,無法與凡人接觸。


「你快想想辦法啊。」敏兒急的撲在我懷裡哭著說道。

我拿出天命筆,並掏出青楓臨行前交給我的八枚銅錢。

「你要幹什麼?」敏兒問道。

我將銅錢擺在地上並用筆畫符,銅錢爆發發出璀璨的光,八枚銅錢受指引懸浮在我的四周。

「靈體實化。」我說道。

這種術是青楓教給我的,原本是為了應付哈迪斯,沒想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法術很快起了作用,我的身上籠罩了一層白光。我拉住了經過我身邊的一個孩子,小孩子的力氣很小,被我拉住後無法掙脫,可雙腳卻一直朝著火海的方向奔跑。

我用天命筆在地上畫圈。

「地縛術!」我說道。

一隻靈體化的大手從地下鑽出握住了那孩子的雙腳。

「不行,太多了!」敏兒跑到我面前說道。

更多的小孩像受到召喚似得從四面八方跑來。他們雙目無神,像飛蛾般撲向火海,轉而化為一陣濃煙。

空氣中瀰漫著屍體燒焦的味道,伴隨著油脂燃燒時的噼啪聲,大地一片哀嚎。

太多了,只靠我一個人根本救不過來。

我停下來,獃獃的望著火海。

「那術式應該在火海的中心。」敏兒著急的說道:「必須進去破壞它。」

說完敏兒就要撲向火海中。

「敏兒,你在奈河邊的石頭堆得怎麼樣了。」我拉住她說道。

「你有病啊,這時候說這個幹嘛?」敏兒生氣的說道:「你如果不想讓我去,那你就自己去,快去破壞術式啊!」

「你快說。」我厲聲說道。

「大,大概二十多塊吧。」敏兒猶豫道。

「地縛術!」我喊道。

無數的靈手像蛇般纏住了敏兒。

「你瘋啦?快放開我,我要生氣了。」敏兒拚命的想要掙脫束縛道:「你不想冒險難道也不想讓我去嗎?」

「別演了,你不是敏兒。」我淡淡的說道:「這裡也不是結界內,你該不會就是厲鬼吧。」

「你是怎麼發現的?」『敏兒』停止了掙扎,笑著說道。

她死死的盯著我,像一條蛇。

「太多漏洞了。第一:人物性格不符,敏兒可是個害羞的人。第二:敏兒根本搬不動奈河邊的石頭。」我說道:「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

我指了指身旁衝天的火海,大火將天烤的通紅。

「就算你的結界足夠厲害,可以屏蔽靈魂訊息使白無常無法找到這裡。」我說道:「那些死掉的孩子的靈魂呢?」

這一時死掉的孩子,就算無法被白無常感知,他們的靈魂也早該飄滿天空!

人死魂出,這是天地間不變的真理。

「現在的我,應該是在你所創造的幻境里吧」我說道。

「原本是想讓你自己跑進火海的。」敏兒冷笑道。

她的身體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音兀的膨脹開來,一隻五米高通身燃著藍火的巨型靈體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就是你的本體嗎?」我說道。

「我有一個問題,如果我真的可以把靈魂封印使之無法逃脫火海呢?」厲鬼說道:「那你豈不是抓錯人了。」

「那也無妨。」我笑道:「原本我就是瞎猜的,就算我錯了,我解除術式再跪下道歉好了。」

「哈哈哈」厲鬼大笑不已道:「你也算有趣,算了。」

他的手一揮,地縛術被擊散。我身旁的景色也迅速消失,轉而又回到了那座廢棄的大樓內。

敏兒正倒在地上。

「你們中了我的術。」厲鬼隨意的說道:「原本打算吃掉你們的七魄後再將你們丟出去。可是你這小鬼實在有意思,所以我改變主意了,你們走吧,就當交個朋友。」

說著,他解除了敏兒身上的幻境。我迅速將敏兒拉到身旁。

「你們走吧,離開我的結界。」厲鬼說道。

「等你們出了結界我就將那些口糧換個地方,真是的,居然被你們這兩個小鬼給找到了。」厲鬼懊惱的說道。

「口糧?」敏兒疑惑道。

「哦,就是這些小孩啊。」厲鬼回答道。

「為什麼要殺掉這些小孩?」我問道。

「你說為什麼?」厲鬼想了想道:「我需要七魄,而殺了他們才會有靈體,有靈體才會有七魄。」

「為什麼要吃掉他們的七魄。」敏兒問道

「你們很煩啊。」厲鬼說道:「因為我是厲鬼啊,厲鬼吃魂魄需要理由嗎?你們生前吃過肉嗎?」

「我有些煩了,你們最好在我改變注意前離開,不然……」厲鬼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說道。


我和敏兒沒有動。

「怎麼?」厲鬼笑道:「難不成就憑你兩還想封印我不成。」

「不是封印,是清除。」我說道。

「我沒聽錯吧?」厲鬼狂笑:「就你?還是憑你那三流的束縛術?」

「束縛術!」我直接說道。

靈體化的手將厲鬼的身體纏滿。

嘭。

束縛術瞬間就被擊潰。

「你沒記性嗎?這一招沒用的。」厲鬼笑道。

「如果你沒有別的招數的話就把你的七魄交出吧。」厲鬼的右手爆發出熊熊火光抓向我。

「等一下,我還有一招。」我連忙喊道。

「哦?」厲鬼停下來饒有興趣的看著我:「也好,反正我也沒事,小鬼你就給我解解悶吧。」

「有什麼招就使出來吧。」厲鬼說道。

「好。」我應聲道。

「我的大招就是。」我大聲說道:

「跑!」我和敏兒瞬間一左一右向逃開來。

「哈哈哈哈。」厲鬼在我身後狂笑道:「你這小鬼真的好有意思啊。」

「別跑了。」他只一個瞬間便追上了我並用手卡住了我的脖子。

「我本來不想吃你的。」厲鬼裝作惋惜的樣子道:「可你凈問那些廢話幹什麼呢?」

「我也不想被你吃。」我說道。

「這可由不得你,等吃了你和你小女朋友的七魄,將你們的靈魂扔出結界,你們就投胎去吧。」厲鬼說道:「可惜沒了七魄,你們只能輪迴為牲畜了。」

「誰要當你這種畜生啊。」我憤怒的說道。

「我不是說了這由不得你嗎?」厲鬼從容的說道:「我一開始就本打算放過你們,你自己不識趣,現在又想跑?」

「誰說我想逃跑了?」我笑著說。

我拍了拍它的手臂,示意它看看身後。

厲鬼轉過頭,敏兒正微笑的看著他。

敏兒的手上是已經點燃了的青符。


黑白無常來的時候我的七魄已經被厲鬼抓了出來。白無常面無表情的伸出手臂,那手臂瞬間變得有如小山般巨大,就這樣直接捏死了厲鬼。

敏兒看的下巴都快掉了。

「破壞天地規則者,魂飛魄散。」白無常像機器人似一字一頓的說道。

黑無常飄到我的面前將我的七魄拍進了我的靈體中並順手合上了敏兒的下巴。

我瞬間清醒過來。

「走吧。」


黑無常抓住了我和敏兒的手臂說道:「回家。」


(後記)


「這麼說是厲鬼所為嘍?」哈迪斯慢悠悠的說道。

我連忙點頭。

「唉,可憐的小鬼,下下世攢足了因果再做人吧。」哈迪斯憐憫的看著身旁的小鬼說道:「青楓,你派判官去除掉那隻厲鬼。」


「報告大人,黑白無常已經在第一時間完成了任務。」青楓趕忙邀功。


「哦?」哈迪斯意味深長的看了青楓一眼:「這次還行,效率挺快的啊。」


「都是大人教導有方。」青楓點頭哈腰道。


哈迪斯沒有理他。


「小鬼,你這次做的不錯。」哈迪斯看向我。


「小人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我打著官腔。


「別謙虛了,你這卦卜的不錯,連有結界保護的厲鬼都算的出來。」哈迪斯不懷好意的說道。


我想起敏兒說過的哈迪斯通曉過去的能力,不禁冷汗直流。

「放鬆,放鬆」哈迪斯拍了拍我的肩道:「你這法寶不錯。」

他接過我手邊的天命筆。

「這筆該不會是有人為了應付檢查借給你充數的吧。」哈迪斯看著青楓笑說道。

青楓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大人這是我自己的法寶。」我一咬牙說道。

「你這法寶,不錯。」哈迪斯一愣,隨即說道:「那收好你的法寶,我以後要見到誰使你的法寶我可就會覺得他是偷來的了啊。」

即使相隔幾米,我也依然能感受到青楓此刻的肉疼的滋味。

「你這旗上的名字,不好。」哈迪斯看著我寫著算卦二字的旗子說道:「我重新給你取個名字吧。」

「全聽大人的。」我說道。

「恩,那就叫——」

哈迪斯手上金光閃動,旗上的字剎那間變了樣。

「奈何命先生吧。」

(完)

關於《奈何命先生》還有後續的故事,我和敏兒的死因以及其他的一些事情也會陸續展開。我會在以後的日子裡努力完善這個世界,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已完結,應該是一篇不會讓諸位失望的故事。]

0/
酆都如今熱鬧的一比。
販夫走卒,菜佣酒保,路邊甚至設有幾座新開的青樓。
神tm煙火氣十足。

1/
我已活的很久。

久遠到我聽盡了人世間的故事,只要這些剛死的哥們一講,就知道了結局。

然而也不能不聽。
畢竟這陰間千萬年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來過,卻終究是沒留下。

有時候我也很疑惑,這陽間陰間最大的一座雄城,怎麼就不住人呢。

於是有一天彙報工作的時候就順便問了這個問題,酆都大帝剛塞完飯嘴裡挑個牙籤跟我說,我也不知道。

『規矩就是這樣,哥們上任時候這城就沒人,誰知道住了人能咋的。』

『你放屁,你上任時候人tm還是猴子呢吧?』

『誒你白跟我犟犟,總之就是不樣住人,你看內幾城幾帝個龜孫子似的,天天守個空城不也過得挺好的嗎?你一個陰司擱這瞎操什麼心。』

你放屁,你們天天跑人世間溜達,你們當然樂呵。

當然最後這話沒說出口,畢竟我也知道,那幫老不死的最看重規矩。

這四方宇宙,三界六道,若不是這一片灰天之下一直遵守著規矩,不知早亂成了什麼樣子。

2/
有人跟我說,人之所以寂寞,無非是依賴與矯情。

那個落魄的酸腐詩人與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臉憋屎一樣的愴然與落寞。
我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呀。』

然後詩人很激動的樣子說,『那陰差大人,你看我們志趣相投,能否在城內為小人安排個一官半職?』

我接著點頭,『好阿,只不過我還有個疑惑。』
『什麼疑惑?』
『你說完人了,你覺得鬼是因為什麼寂寞呢?』

結果我看到詩人這回是真的一臉悲憤。
他說,我可去你媽的吧。
緊接著幹了一碗孟婆湯。

3/
有人跟我說,無敵最寂寞。

說這話的自稱一個劍客,彼時的劍客步履瞞珊老態龍鍾,手中無劍,也沒接過那一杯忘川水。
『你跟我擱這扯這犢子幹啥?』

老劍客站在望鄉台上,佝僂著腰雙手背負。很酷不說話。
但頃刻間平底起風,有九千朵彼岸花一飛衝天。
揉風為柄,拈花為劍。
攜著望鄉台的碎石刺向我。

我哈哈一笑,手指輕點,劍飛花散。
周邊看熱鬧的鬼魂評論說,這tm架打的,一點煙火氣沒有。

老劍客也哈哈一笑。
『老朽潦倒後半生,不曾遇見一合之敵。沒想到如今小小陰差功力竟恐怖如斯!』
『這座雄城進不去,世世無敵又如何!』
說罷也沒接過孟婆擱旁邊端了許久的忘川水,一記後仰跳投消失在茫茫黃泉。

說實話,我挺可惜他遇見了我。
因為若是無敵最寂寞,
我想我也懂。

4/
那天空中的花瓣還沒飄落,酆都大帝風塵僕僕的就過來了。

誒哥們你這幹啥呢,這花花草草的你就這麼給禍禍了?
我不跟你說了嗎?陰間從來沒人敢摘這彼岸花,何況這望鄉台!這是規矩阿老弟!
你看看你看看,剛才那震動整個陰間的力量是不是批評你了?誒你這苟活下來挺幸運阿。
以後別瞎折騰了阿,這尼瑪就你不老實總想搞個大新聞。
得了你好好工作,我還得和那幾個老不死的說一聲。

我瞅著這比跟一條大狼狗似的過來就汪汪亂叫,完事也根本沒搭理我,旋轉跳躍閉著眼的就走了的酆都大帝。
突然想不起來那個嚴肅話不多的他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陰間這地方阿,人少,病多。

5/
日子百無聊賴,我還是跟知心寶寶一樣聽著這些人世間的故事,突然有一個人來到了我的面前。

這個人很年輕,是個男人,還背著一柄劍。
一個背劍的年輕男人很多,但背著一柄斷劍的不太多。
背著一柄斷劍的男人不太多,劍上刻花的男人更不多。

何況每當我看見這空曠的陰間,只有這裡再沒有生出彼岸花的時候,總會想起一個人。
所以我決定多給他一點時間。

『你知道嗎,數花最寂寞。』
他開始說話。

『我數花的方式很特別,喜歡奇數偶數跳著數,而且從不錯漏。』
『哦?』
『沒錯,想見識一下嗎?』

我點了點頭,於是這個人就拎著斷劍,指點江山一樣。
『好嘞,您瞧好!一,三,五,七,九,十一...』
我看這漫無邊際的彼岸花,在他數到六百六十七的時候打斷了他。
『滾。』

『別的大哥,再給我兩分鐘。』
『理由。』
『先不說理由,這樣吧,你不是愛聽故事嗎,我真給你講一個。』

6/

故事我聽了,千萬年來,從開始有人講故事或編故事開始,就已經大同小異。

他說他出身儒生之家,閱書無數,自小明事理,分是非,懂善惡。
七歲起有紅袖添香,女孩無名,長輩賜名紅袖。
紅袖心靈手巧,善解人意,一針可刺繡十國眾生。
九歲時國情不穩,他棄筆持劍,不再秉燭夜讀,怕傷及紅袖,請她持一柄紅纓長槍與他喂招,閑暇之餘梨花釀酒,煮水煎茶。

花謝了九載,打磨了他一身磅礴劍意,梨花盛開之日孤身上沙場,臨走紅袖拿走了他的劍,以針繡花九十九朵。

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年總是土地下無數的忠骨野心堆砌出來。
九年征戰,無名小卒到世人皆知,他手中一把梨花劍斬盡四方不平事,一隻鐵騎踏平五湖戰亂國。
最後一戰面向二十萬敵軍,梨花劍已成櫻花劍。

凱旋歸來後,去接被請去皇宮的紅袖。
結果陷入皇家埋伏,求救已晚,劍斷時皇城火光衝天,身死前有一柄紅纓長槍衝出,卻未見一面。

7/
『所以你是擱這跟我哭慘呢,還是擱這跟我吹牛逼呢?』

『不,我只是想,即使我不能於城中定居,可否讓我在大人身邊跟一段時間,見她一面。』

這個人很聰明。
雖然每個鬼都不能入住城中,但他們畢竟可以選擇晚一點投胎轉世。
去見一見還想見的人,去做一些還沒做的事。
然而陰間這麼大,黃泉之上不知橫著多少奈何橋,縱使你如何去等,也沒個卵用。
所以他選擇了我。

可惜聰明的人很多,千萬年下來我卻從未答應過一個。

但這次不同。
不單單是我想做出一些改變。

我望著碎了一地的望鄉台,那地本可以看見自己的前世今生。然而不久前卻有個老頭把花踩了,檯子拆了。

所以眼前的男人不會知道,那個老頭之所以順手拆了那亭子,是有點羞愧於看見自己的前生不僅矯情的一比,還tm和自己今生說了差不多的話。

所以他就更不會知道他剛剛數花時痛罵的那個捏花傻逼其實就是他。

所以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世上有人跳河還可以救人,而鬼跳泉,也是可以救的。

但他現在滿腦子的疑問只能有一個。
卧槽,他為什麼答應我?

8/
我永遠不會告訴他為什麼。
因為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很麻煩。
遠比我要做的事情麻煩。

但這畜生做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因為有一次我聽他數花已經數到了二百多萬。

而且就是那次我問他,你這樣有意思嗎。
他抬起頭笑的跟斷劍一樣。
『當然,我每數一朵,紅袖就對我笑一次。我每數一朵,就像紅袖又綉了一針。』

我不語,心想那內女的真他媽夠遭罪的。
後面傳來他的自言自語。
『誒數到那朵了,算了算了,一,三,五,七...』

之後我就沒再理他。
我開始走。

千萬年來,我已經看盡了陰間的風景,空曠的城,擁擠的奈何橋,無盡的花,黃的水。

但我還是又走了一遍。
我把聽到的故事,遇見的人,盛開的花,都講給這些沉默的城。
一步一步,一字一句。

9/
陰間當然有歲月。
但在大多的鬼上都不見衰老。
大概是因為這些苦等的鬼怕別人認不出來吧。

但我沒想到,居然是他先認出紅袖。
我領著年邁的紅袖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站了起來。
隨他一起站起來的,是酆都城外的彼岸花。

數不清的彼岸花,第一次讓我看見陰間的天變了顏色。
緊接著,一方彼岸花揉作一顆樹,一方彼岸花鑄成半把劍。
有斷劍重連。
有舊人相擁。

10/
紅袖講他死的那天,她持一柄長槍衝出皇城,招攬舊部,豎旗逆反。
短短五年,鐵騎更盛,她著一身大紅袍,身先士卒,率兵重臨皇城門下。當年聖上不見威嚴,卑躬屈膝妄想求和,斬於世人面前。

當年於故鄉老院中立國稱帝,文臣安國,自己仍持槍上馬,一身大紅袍領兵三十年,世人尊稱一聲女帝。

餘生於老院中拎槍挑花,綉大好河山。
善終。

他聽著紅袖史詩的一生,笑的開心極了。最後也只說了一句還好,你沒受委屈就好。

我搖頭,可世上多少人,已經飽受相思之苦。

兩人傾訴過後向我拜謝,說是要再多逗留一段時間,待到必須投胎時再來與我辭別。

我搖了搖手說不用。
『今天就是我行大事之日。』
『如今看見兩位如此,更是堅定我的決心。』

『千萬年來,這數座城池,按理本就該給鬼魂居住。』
『所謂規矩,也不過墨守成規。』
『這彼岸花,摘了不也無傷大雅。』

『更何況,這世上畢竟還是有許多值得思念的人。還是有很多不願投胎的,可愛的人。』

『所以這陰間,何嘗不是另一個開始。
『人世間的遺憾,又何嘗不能在這裡彌補。』

『今日起,我這陰差,就要請十億孤魂野鬼進城!』

11/
旁邊兩人沉默許久,男人拎起了劍。
晚輩願陪陰差大人進城。

我搖搖手說不用。
心想你跟個二筆似的兩輩子除了就會捏花其他幹啥啥不行。
『可惜了,有機會,我一定要嘗一嘗梨花酒。』

然後我開始向前走。
向背著酆都的方向走。
後面跟著紅袖二人。

走到下一座城要多少步,我記得很清楚。
所以我走的很穩。

我每走一步,後面便多一些孤魂野鬼。
我每走一步,就將離酆都越近。
我每走一步,酆都大帝的話便少一點。

在另一座城前,我停下腳步。
他贈我櫻花劍。
向前望去,無盡的孤魂攜一身執念向我跪拜。
於是我進城。

我看著青石板,老房屋。
我看著雕花窗戶,與我寫的楹聯。
我看著空曠的城,與我留下的囈語。

此時這座城的大帝已經不說話。
只因為這座城已不屬於他。
在今日,這座城池將只與我對話。

我向前走一步,大帝眼神便冷一分。
我向前走一步,大帝便退一步。

他終於張口。
『沒想到一介小小陰司竟這麼強。』
『但你終究是強,不是無敵。』

我笑了笑,對他說。
『沒錯。』
『但是我寂寞。』
『這座城,這陰間,都寂寞。』

我向前走了一步,他退出了這座城。

12/
以後的幾十年,我走過陰間所有的城池。
走過十八層地獄,走過十殿閻羅。

所有人都不配與我交手。
所有人都不配與我交流。
他們都在憤怒,但他們不曾發聲。
他們都想戰鬥,但他們不敢放手。

這就是陰間。
強權之下,墨守成規。

我終於又來到酆都城下。
城牆上站著陰間所有的城主。

『你不可能進來。』酆都大帝直接對我說道。
『即使你有陰間諸多的念力支持,即使你偷偷在城中刻畫了你的印記。』
『但規矩終究是規矩,亂了,就不是陰間了。』

『你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多。』
『曾經你因為寂寞而啰嗦,如今你因為恐懼而啰嗦。』
『你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背向酆都城,不知道我當時本可以直接取了這座城,又為何留到今天。』
『因為我離開是為了回來。』
『為了那些我留在身後的人,為了那些無法進去的人。』

『我更想看一看,身為鬼的你們,還會不會怕死。』
『以後會有人記住我,為了今天的晴天,為了今天的陰間將變成人世間。』

我拎起手中的劍,身後有無數彼岸花繞城。

13/
酆都如今熱鬧的一比。
販夫走卒,菜佣酒保,路邊甚至設有幾座新開的青樓。
神tm煙火氣十足。

『老闆,聽說以前陰間的城池都是不住人的?真的假的啊?』
陰間最出名的彼岸連鎖酒樓里,一個新入城的小廝正趴在櫃檯上問著老闆。

『當然是真的,而且城中的這些居住的時間規定阿。鬥毆阿,都是歷經了老長時間才定下來的。』

『阿?真的假的?那為什麼後來讓咱們住了呢?』
『據說,僅僅是據說阿,是一個陰差,攜眾鬼與城池之力,跟大帝們決鬥來著,最後大帝們用盡全身解數也打不敗他,又怕他以後總是這麼鬧才慢慢妥協的。』

『哈哈哈,假的吧?一個陰差而已,無常大人牛頭馬面每天都不知道要罷免多少呢!還想打的過大帝,還大帝們!哈哈哈。』
『誰知道了,你也甭問我,據說咱們酒樓大老闆就是那時候的人。等你做出色了去問大老闆吧!』
『嗯吶!我一定好好工作放心吧老闆!』


『誒老闆!給哥們來幾個小菜,上梨花酒阿,媽的還是沒聽到什麼新故事,累死老子咯。』
『哎好嘞陰差大人,馬上來!』

抱著職場夢想的小廝趕忙去廚房準備酒水,去給那位穿著最古老的官服,但好歹是個官的陰差大人。

—完—


看到題目到有思路下筆不過十分鐘,一氣呵成難免潦草,日後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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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1月,名古屋大學附屬醫院,汪公精衛,住入已有時日。在日本帝國精英醫生幾次手術後,病情大有好轉。
這幾日美機不再轟炸,汪精衛自覺身子大好,心中頗多感慨。若非皇軍方面此次傾力相救,怕是命不保矣。
他拿來紙筆,略一深思,寫下《千秋英烈傳》五個大字,題序:鐵骨錚錚漢,熱血忠義男。
他回首對夫人道:「近日得閑,我便寫完此書,讓千秋功過,後人評說。」
話音未落,頭一陣眩暈,向後摔去。
朦朧中,見一怪牛頭猙獰,一怪馬面可怖。兩怪手持鐵鏈,嘻笑而至。
那牛頭道:「汪公,躲到日本來了,叫兄弟我們好找,今日你萬事皆休,快隨我等去吧」,語畢拿鐵鏈套上汪精衛頭。
汪精衛大是驚怖,哭道:「絕計不可能,皇軍神醫救我,我豈能就此便死?」
馬面笑道:「正是,汪公所言倒也不差,你陽壽尚有十年,只是閻王爺近日做靴子,差些皮料,汪公臉皮正是千載難逢的一塊好皮。說不得,只好委屈汪公早死了!」
說完,兩怪一起發力,將汪精衛魂魄拉入地府。
閻羅殿中,汪精衛大哭:「閻王,你掌生死大權,豈可行枉法之事?」
閻王嘻笑道:「閣下賣國尚且有理,我枉法又有何罪?快將此人臉皮剝下!」
…………
閻王舉著新做的一隻靴子,贊道:「當真一塊好臉皮,耐久經磨,還十分軟綿!」
一小鬼道:「可惜只夠做了一隻!」
閻王道:「後世若再有如此臉皮厚之人,也將他陽壽一筆勾了,早日把我靴子做好!」
眾鬼點頭稱是。
多年後,羅爾正在深圳自家房中與友人大談出書之事,友人勸道:「現下,君臭名遠揚,此時出書,怕有不妥啊。」
那羅爾大笑:「現今名聲不怕臭,唯懼無人知,我還要大炒特炒,家家媒體都報道我時,自有蠢人會來買我書,到時深圳三房可期啊!」
正談笑間,突然頭一暈,就此人事不知……
…………
閻王殿中,閻王正搓著手焦急等待,不多時,一小鬼叫哭著來報:「不好,不好,大王,這姓羅的臉皮實在太厚,無法下針,怕是做不成靴子皮面啊!」
閻王大失所望,道:「這臉皮太厚,我們也不好辦啊!」
這時卻見另一小鬼大笑而至:「好消息,大王,這姓羅的臉做不成鞋面子,小的剛量過,正好做一雙鞋底子,踩十八萬年都不會有些許磨損……」


《青無常:黃泉眼》完。

「你以後,要三天換一次皮囊,六天走一趟黃泉。」----青簡。

1.

我是在午夜被她叫醒的。她輕點我的額頭,我倏然間感到腦後一陣銳利的刺痛。這痛深刺入骨,難以借言語描述。

她說這是一點小伎倆,無論睡的多沉的人都是鐵定要被痛醒的。

抬起頭來,青簡站在我的床邊,面無表情的盯著我。她翠色的衣擺盪在空氣裡面,熒著淺淺的綠芒。

「青簡,你這樣很嚇人的,真的。我要是膽子小一點,絕對要…」

她打斷我說:「該換身骨了。」

青簡左手在空中輕點,一根幽幽的燭隱隱顯在空中燒著。那燭火燒得只剩極短的殘蠟,象徵著我在這幅身體裡面呆的最後時日。

我說:「明白。」

其實我已經察覺到身體上隱隱的不適感了,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昏暗,四肢的愈發的沉重和乏力,連青簡的話聲都聽不大真切了。

該走了。

我問:「青簡,我在他這裡呆了多久了?」

她一邊在我的身周點畫著符咒,一邊答說:「和上次差不多,短了半個時辰左右。」細密的雕紋在我的身周蔓延開,碧光如潮水陣陣湧上來。

她口中喃喃的念著什麼,我聽了這話十幾次,卻沒有一次聽得清楚,記得下來。

我感到一陣窒息的空虛和輕浮感,從剛剛沉重的軀殼裡面脫身出來,化為淡淡的白煙,像是一氣就要吹散在空氣里。

我本該死了,現只是一具魂魄。

我看著躺在床上安眠的這幅身體,他的記憶抽絲剝繭般從我的腦海里一一剔除,我又漸漸忘去了屬於他的諸事。

也是,這身骨的主人本就不是我,該還給他了。

她說:「走,去下一個。」

我問:「你找好了?」

她點點頭說:「是個好住處。年三十,身強體健,喜早睡。」

我有點不大放心,又追問了一句:「男的女的?」

她長袖一擺飄出屋子,我緊緊跟著,只聽她低聲問:「魂還安穩么?」

我說:「嗯,上一次走那趟黃泉之後,安穩了許多。現在呆在人世十日,也不會躁動了。」

她說:「切不可掉以輕心。稍有異樣,就用我給你的玉環喚我過來。你這次已經呆了四天了,我怕途生變故。」

我說:「不必這麼憂慮吧?近日情況不是已好轉的多了…」

她顰著眉,終究是放心不下,她說:「我心裡總不踏實,像是有惡事即臨。這次我全程陪你,半步不離。」

青簡是不說廢話,不填累贅的。如果她如此憂慮,也一定有其道理,我自然無需過問。

屋外有大風呼嘯而過,震得窗沿發顫。


2.

青簡少言寡語,因為她是一位無常。

不是黑無常,不是白無常,而是青無常。

我於家中死去之後,黑白兩色的氣霧本已在空中盤畫一個太極出來。我想大概是黑白無常要來索魂,但是那太極盤還未生成,就被一道青芒射穿,崩裂成兩色細沙。

隨後,出現在面前的不是黑白無常,不是人人想像中黑衣白袍的兩位鬼差。

而是一襲青衣的女子。她透著淡淡的碧光,披著過肩的黑髮,面容秀美又清冷。

見到她之前,我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青衣的渡魂者。即便有人這樣說,我也是斷然不敢確信的。

我戰戰兢兢地問:「你…也是無常么?」

她輕聲說:「我是青無常,青簡。」話音雖輕無情感,焦慮卻寫滿臉上。

已死之人,本應了無牽掛。但她的不安滿溢出來,順勢把我填滿,讓我迫切的想知道一切原委。

她說:「你的事,黑白無常已經管不到了。能管得,只有我們。」

我們?青無常又有多少?

我是萬萬回憶不起到底經歷了多麼奇詭的死法,跳出了黑白無常亘古的法理。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借勢一路走下去。

我只得問:「我究竟怎麼了?」

她說:「人死魂未斷,天地否。你以後,要三天換一次皮囊,六天走一趟黃泉。」

言罷,她一指點在我胸口,我胸前泛起一片青光,微微發燙。我的魂像是被她牽著,從此遊離四海。

在那次見面之後,我一直有很多問題想問她。包括為什麼我的事不是黑白無常經管的,什麼叫『人死魂未斷』,青無常到底是什麼,到底有多少。只是稍有提及此事,她便說:「冥規不許我答。」

既然不許答,我也就按下好奇不再問。她緣何伴在我左右,緣何又成為青無常,也都無從得知。大概只有關於我自己的事,她才能作答。

我問:「這次的住處,是做什麼的?」

她說:「算命的。」

算命的?也不知道那位沒準蹲在哪個天橋下面的算命先生能不能算清自己的命數,馬上就要被我這個遊魂附體了。

我的魂遊歷過司機,廚子,小販,三日一更迭。我卻不知,是不是青簡有意為之,我所有的住處都是平民百姓,絕無聲名顯赫之人。

夜裡的暴風更加粗烈,像洶湧的山洪把城席過,掃起所有的碎物塵土。

我們兩個掠過城市的上空,划出一白一青兩道淺淡的光弧。凡人若沒有靈視是看不見的,他們看不到我,也看不到諸多無常。即便我們從他們的頭頂掠過,至多也是頸後一陣涼意。她通常只是面無表情的飄行,偶爾會看著萬家燈火出神。

夜裡街上行人寥寥,我像是一陣微風傳穿行而過。卻在朦朧間看見,一個女孩在盯著我們兩人看。

已經是凌晨了,怎麼會有這般年歲的女孩孤一人在外面?

而且那絕對不是無意間的輕眺,而是刻意的凝望。那眼神看我們看到入迷,像是遇見了什麼痴醉的美景。

只是我想到到人間本就有所謂靈視存在,也就並未留心。

青簡一指點在我胸口說:「附體的符陣我畫好了。」一道綠芒從我的胸前連向遠處的一棟樓,身上的白煙在漸漸凝聚,順著那道綠芒消弭。

我靜靜地感受著新的身骨,身體的充實感從四肢百骸傳來,全身律動著的是有力的脈搏。

起身之後,發現身在一間簡陋的居室。空氣里瀰漫著閉塞的陳氣和墨水味道。

牆上用毛筆點畫了一些符咒,青簡說那些都是冥界的數字,並沒看出其他的含義。

除了板凳,茶具,地上散落的紙卷之外,屋子再沒有更多的物件了。與其說是局勢,不如說是用一幅字畫包裹的箱籠。

之前我附體的都是尋常可見的職業,第一次來到算命先生的家裡,多少覺得有點詭異。尤其是牆上這些凌亂的冥文,讓我更是憂心。

青簡空中喃喃道:「引…泉眼…九…三生…,這不對…無常道怎麼可能會…。」

沙礫在窗外打的噼啪作響,青簡看了那些塗畫許久說:「我現在也不知你這身骨的主人到底懂不懂冥文,因為其中八九都是散亂的數。而剩下的詞句晦澀不通,支離破碎,更像是夢中囈語。」

我問:「現在怎麼辦?」

她說:「我要借你這身骨查看下。明天你照舊去街上算命,也許能把事情理清。」


3.

附體之後,記憶會緩緩的和我橋接到一起。

我會漸漸細碎的得知,這身體的全部過往。但是我離體之後,這些記憶又會無法遏制的流逝。就像是剛剛醒來時,所回味的殘夢一樣,明明就在腦海里,卻只能看著光影漸行漸遠。

其實我原本只想保證肉身不損壞,保證主人回魂之後不會發現自己磕了碰了缺胳膊少腿便是。

但畢竟他還是會依稀記得這三天發生的種種。為了報答他能讓我暫住這三日,我也會按部就班的做他原本做的事情。

應讀書便讀書,應下廚便下廚,應打雜便打雜。

譬如現在,我要給人算命。

一個魂附到一個算命先生的身上,帶著一位青色的無常,給別人算命。

我之前一直根深蒂固的認為算命都是些年過半百的老人家的活,沒想到還有三十正當年的男人做這些行當。

記憶告訴我,這人算命也有些年月了,可竟然腦海里沒有任何陰陽術數。依然也無從得知他平日里如何給旁人盤算命理。他家中的行頭也實在是有些許簡陋,除了一封紙卷,一張板凳,一個布包。就什麼也不剩了。

我背著那老舊的帆布包,走在還未亮透的陰翳里,回到記憶中他一直蹲坐的那個路口,靜靜鋪開塗滿了鬼畫符的紙卷。

大風把紙卷吹得如獵獵旗幟,我按了又起,只好用包壓住。

我問:「青簡,這畫的什麼?」

她垂下眼帘,只掃過那紙一眼。

「是冥文。」

我問:「什麼意思?」

她答:「八個字,『天高地闊,我輩逍遙』。」

我盯著紙卷思忖片刻,又翻過背面說:「背面這些呢?」

她答:「還是八字,『好酒予我,生而行樂』。」

正面是意境開闊的句子,背面更帶些不羈的氣質。想必應該深有內涵吧。

我問:「這在冥界有什麼深刻寓意么?」

她答:「沒有。」

搞了半天,估計這人也不知道自己這破紙上到底寫了些啥。其實我也發自肺腑的沒聽出來這十六個字跟算命到底有啥關係。我雖記不起,不過多少能猜到,他當時只是覺得這紙玄之又玄,多少有點門道,就拿來用了。

我問:「青簡,你能看到別人的命數么?」

她遲疑片刻說:「如果你說的是死期的話,黑白無常是可以的。」

言下之意,大概是她是不可以的吧。青無常與普通的黑白無常到底有何不同,我到現在也未曾弄明白。

之前我曾執意問過青簡,無常到底有多少。她很勉強地才告訴我說:「無常,有生魂叄萬叄仟叄佰。」

三萬多名?那豈不是有一萬多對無常?而又沒見過青簡有自己對應的無常,還是說所有的青無常都是獨來獨往?

那時我說:「可我印象里,黑白二爺應該只有范無救謝必安才對。」

她答:「也只有他們能被人記住名諱。」

此後再問,絕口不提。

我收攏思緒說道:「凡人的命數可不單單是壽命啊,姻緣,機遇之類,全都是命數。說穿了,是人的整個未來。正因為人們看不見,才需要算命的。」

言罷,我才發現青簡望著遠處出神,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個女孩站在遠遠地路邊。

她把兩手背在後面,像是在踱步。大風鼓著她的衣裙,她像是渾然不覺。

這女孩…應該是昨日里我見過的那個。天還微涼,她站在那要幹什麼?她到底又是誰?

我附體之後,是她所不能見的。青簡身為無常,也不是一般的靈視能窺探到的。如果是靈視的好奇,應該也講不太通。

我說:「青簡,那女孩,能看到你么?」

說完之後,右手上她送我的玉鐲突然熱的發燙,灼的我痛了一下。她食指輕點在玉鐲上,那紅炙的鐲才漸漸安穩下來。

她說:「我心神不穩致此,見諒。」

青簡說這話時焦心的面龐,像是又回到她第一次見我的模樣。


4.

青簡初見我的時候,所有的情感只維續短短的幾瞬,就恢復到和現在一樣的清冷。那時的她,是死活不肯讓我叫她名字的。

她說:「你若喚我,便叫無常。」

青簡原本不想旁人提及她的名字,她的名諱只能是無常。

我喊她「無常」喊了許久,直到我和她第一次走過黃泉路,忍不住喊一聲「青簡!」。

那次她沒駁斥我,而是把手上的玉鐲脫下來,戴到我右手上。

現在,這鐲子還安靜的套在我手腕。平日里若是情況有變,我就撫過鐲子兩圈,青簡會從我身後伴著陣陣綠芒趕來,一邊低聲說:「我來了。」

而她今天就站在我身旁,一刻未曾遠離,臉上的表情,正像初見我一樣。

她的眼神始終不離遠處那個女孩,愁容不改。只是女孩也未曾靠近,始終在附近徘徊。

我說:「青簡,如果你放心不下,我們走遠點就是了。」

她說:「這逃不開的。如果今天不早早解決,後患如影隨形。」

後患?這女孩到底有多兇險?

一個上午我給三五人算了命。女孩始終在不遠靜靜凝望。我本是放心不下的,但是想到青簡就在我身旁,也就寬心下來。

算命這種事,我也沒法說出個所以然,只能聽了所謂生辰八字,講一通玄機妙理,憑著橋接的那點記憶應付了事。

我連個半吊子的算命先生都算不上,只是個住在這身體的臨時工。人家問我什麼,也只能見招拆招。反正既然是來算命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多少幾件煩心事呢。

問我身體的,我說保長生。問我姻緣的,我說有桃花。問我事業的,我說龍騰起。問我子嗣的,我說題金榜。既然是臨時算命,何不讓大家都討個開心。

有時說的興起,一板一眼,頭頭是道,讓我自己竟也忍不住相信。青簡這時候,就會投過一道複雜的眼神,我便收斂幾分。

我板著臉胡說八道,也算矇混過關。

只是沒想到這先生的生意竟然這麼好,如果不是趕上大風沙,怕是客人更要多上幾番。

那女孩站了許久,看了我算過許多人,終於才動身。她十一二歲的模樣,穿著淺藍的衣裙,梳著俏皮的馬尾從路口走過來。步履輕盈,面帶淺笑。

我心裡在這個女孩身上一直有個結沒有解開,凌亂如麻。如果女孩這樣過來問我命數,倒讓我舒心許多。

青簡輕輕飄向我說:「這孩子,看得見我。」

她又接著說:「小心。」

我很少見到如斯謹慎的青簡,差點緊張到結巴。我問:「小姑娘,來算什麼啊?」

女孩別過頭,撅著嘴說:「我才不是來找你的。」

那女孩指著一旁青簡的位置說:「我能讓這位姐姐給我算么?」

女孩說這話的時候,我地上那發慌的紙卷竟微微顫動,像是在俯首戰慄。

這位女孩…竟然讓一位無常替她算命?我看向青簡,不知道這位無常聽到此言會作何感想。

青簡俯下身來,她的手順過女孩的臉龐。雖然女孩有靈視,但是應該只能感覺臉頰上掠過絲絲微涼。


狂風透過青簡,掠過女孩的臉頰。我連忙避下,險些被砂石眯眼。

女孩的表情十分複雜,也無從讀出究竟流露出哪種情感。但我總歸知道的是,這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孩童能露出的微妙神情。

青簡輕聲問:「小姑娘,誰派你來的。」

那女孩抬起頭,笑著說:「姐姐,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告訴你。這才公平嘛」

青簡說:「你問。」

女孩語速越來越緩,最後到一字一頓的問著:「你,想得到無常道么?」

無常道?昨夜裡青簡看了牆上字句,口中也念過這無常道。

青簡聽罷雙眸輕閉,一指點在女孩的額頭,厲聲爆呵道:「醒!」

我從一旁看到,青光從女孩的額頭像一柄極窄的斷劍把她刺過,直貫後腦。光紋從青簡手指處綻開,女孩的神色先是獃滯,然後倏然清澈起來,那種複雜的神色也轉瞬間褪去。

原來這就是青簡用來叫醒我的技法么?

我說:「青簡,你剛剛是…」

她說:「是『醒指』,一指醒世人。」

女孩一下子要癱倒下去,我連忙去扶起,我說:「青簡,這女孩不像是醒了,反倒像是要睡著了。」

青簡說:「她應是中了某個道人的夜寐之術,已經傷了魂體。雖然我一指點醒了她,但是要想恢復清醒神智,還要許久。」

夜寐之術,聽名字應該是某種道法里類似催眠術的東西。我管不了什麼詭異的道人,也未曾想這個時代的道術,只扛起那女孩說:「先把她安頓好,剩下的事以後再談。」

她眉頭微皺,眼神在女孩身上遊離,點了點頭說:「希望她有福報。」


5.

送女孩去醫院的路上,青簡一直欲言又止。

她問我:「凡間的醫,能治好魂么。」

我答:「肯定是治不好的。不要說是治魂,就是肉身,也有許多難以根治的頑疾。」

她說:「這姑娘跟了你我一日,是我大意了。我本以為她只是資質不凡的靈視,沒想到還另有原因。」

我又回想起那一幕戰慄的紙卷,腦海的疑慮越積越深。

我問:「青簡,為什麼那女孩提到『無常道』,你便知道她中了夜寐?『無常道』到底是什麼?」

她身上的青芒黯淡了下去,說:「不要問了。」

看著青簡的神情,是真切的不想回答,我也不好再問。我背著那女孩走了一會,發現風沙實在太大。颳得我連前路都看不清楚。

這城裡的風沙素來不少,我是知道的。但是達到這種寸步難行的地步,還是異常罕見的。我們只好靠在牆邊稍事歇息。她看著風沙亂舞,手倏然輕點在我玉鐲問:「記得你第一次走黃泉路么?」

青簡的話把我腦海里塵封的記憶抽離出來,打成近在咫尺的光影。

我想起我們兩人在一片荒原上飛了許久。那時的我魂形散碎,白色的氣霧黯然。如果繼續在凡間待下去,估計要神魂俱滅。她靠著一片雲影飄行著,在雲層下對著雲尖輕觸,碧光把陰霾刺穿,突現一片連綿的群峰。

青簡曾說過,青無常沒有權利直通鬼門。因此要去黃泉,只能不走尋常道。就如同偷渡一般,從凡間行到黃泉,再去冥界。路途兇險,危機四伏。

那次我們走進那群峰之中,來到一處斷崖前。她站在我身前,聽著斷崖下群魂撕心裂肺的哭嚎,在萬仞峭壁旁遲疑了片刻。

她說:「這下面,就是黃泉。」

我不知道無常會不會害怕,可能對他們來心裡沒有住下『畏懼』的地方。但我拉住她,自己站到前面說:「別怕,我膽子這麼小,都沒怕。」

隨後,我們從雲際一躍而下。

現在,她把住這玉鐲,又提起那日的事情。我心中惴惴不安,想是前路兇險。

青簡環顧著四周席捲的黃沙,緩緩地住說

「這是有人要『借黃泉』。」

青簡指著我的胸口說:「你現在這身骨的主人,估計有些淵源。那張紙卷,怕也多少有些來頭。」

我感到背上的女孩愈來愈沉重,有如鉛塊,青簡說:「把那女孩放下吧。」

她說:「這女孩,比我想的更複雜。她現在是泉眼。」

「泉眼?」

青簡說:「你這身骨的主人,大概拿了某個修鍊冥界道術之人的書紙。」

亂沙狂舞。


我感覺到手中的紙捲髮瘋般的狂顫,像是要跳脫出來。女孩身周的砂石越來越細密,在她躺著的地上布成幾道筆畫。開始那字跡只是淺黃的淡影,隨後砂石開始蹂躪和碾壓所覆蓋的瀝青地面。

隆隆震響。

由溝壑寫出的字像是烙在她背後的石土上,那是蒼勁有力的,赫然一個大字。

「界」!

界字像是滴在宣紙上的墨點,飛速的擴散著。深邃的溝壑在地面蔓延,是城中一塊熾痛的傷疤。

青簡搖搖頭說:「凡人貪嗔痴,若只是為了報盜物之仇,他卻未曾想『借黃泉』要把方圓百里的生靈都拖進去。」

沙土打在臉上火辣,青簡是一介無常,不會被凡間之物所傷。但我現在還在肉身之中,被吹得要說不出話來,勉強吼出兩句:「青簡…還有沒有辦法跑開了。」

她雙手在空中飛速點畫,青光交織形成一道細絲把我和她的手腕系在一起。

她說:「借黃泉是在人間搭出一道黃泉路。泉眼已開,諸魂皆來。已經不可能逃出這個界了。只是泉眼開在城中,不知要有多少無辜亡魂。」

我已能隱約看到黃沙之上有白色的氣霧飄行,那大概是城中百姓的魂體出竅,要被吸入泉眼之中。

界字之內,無一倖免。

我勉強支撐著身體不被泉眼吸附,一遍艱難地問:「這種事情,黑白無常總會管的。冥界總不會放任萬魂赴死對吧。」

她說:「也許。」

一陣血腥味從泉眼彌散出來,黃濁的氣霧把我吞噬。


6.

我感覺自己在急速的墜下,昏黃侵染著我的雙目。我勉強感到手腕傳來微微的震動,是青簡在牽那根細線。

上下都是一片無垠的昏黃,墜落似乎永不停息。我在空中止不住被狂風打的翻滾,青簡卻穩穩地浮在半空。

她說:「這喚作『無底』,是黃泉的一處景緻。那女孩身上的泉眼,就是通向這裡的。在這裡,要落上兩個時辰才到得。」

這種接近癲狂的跌落感竟能稱作景緻,我也實在是無暇辯駁,因為要被迷霧嗆得窒息。這黃霧問著有種刺鼻的腥氣,有隱隱帶著點銹味。

看著我在空中打滾,青簡過來穩穩地扶住我。

「青簡…你能碰到我?」

「當然。這是冥界,魂皆有形。反倒是你因為魂質特殊,竟可以帶著肉身進來。」

我看著漫無邊際的黃霧略有些焦躁,如果要繼續落四個小時,估計定要憋死在這黃霧之中。她伸手捂住我的口鼻說:「煞氣傷骨。肉身在冥界不要貿然吐納,要先憋氣幾十息。」

白色光霧從頭頂傾斜而下,應該是城中被黃泉眼引進來的魂魄。因為枉死,魂魄的哀嚎凄烈又刺耳。

我問:「黃泉眼怎麼辦?就這樣放任它在人界屠戮?」

她說:「那泉眼本就不穩,至多維續半個時辰就要封死。我怕這泉眼吸進來的不僅是凡人之魂,還有惡鬼。吸了這冥界的煞氣,更要兇悍幾分。」

她言罷,我聽到身後傳來陣陣嗶嗶啵啵的爆響。

轉頭,身後是萬骨成山,魑魅化海。

如果我是第一次來冥界,怕是要嚇得肝膽俱裂。

隆隆響著的骨山發出指節的碎響,赤色的霧靄是動蕩的氣旋,墨色的魂體繞著山體盤迴,喚出銳利的尖嘯。


我說:「青簡,你說的就是這東西吧。」

她答:「是。」

說這話的時候,玉鐲紅的發燙。

我又回想起我們第一次去黃泉的時候,青簡黯淡的懸在河邊。我背著她淌過猩紅的忘川河,蛇蠍毒蟲在我的雙腿上盤錯。那鐲子散著赤光,活活燒凈了腳下的河水。

這一次,又是在冥界,又是熾熱的玉鐲。

她說:「要把這東西拉回人界。要是它繼續吸這煞氣,便是范無救謝必安二人來了也奈何不了。」

她把手從我口鼻上鬆開說:「你不一樣,你有肉身。肉身一時納了五六息的煞氣,氣力要大上許多。你和我,應該能合力制住那骨山。」

魂如山洪一般從我身後擦過,像是懸在這昏黃之中一道灼目的流瀑。

萬靈赴死。

她攥住我手上那玉鐲問:「怕么?」

我說:「不怕。青簡怕了?」

青簡的衣擺一甩,碧光刺破濁霧,她搖搖頭,看向我說。

「萬鬼之下是魍魎,萬鬼之上謂無常。」


7.

我和青簡用手腕上的細線將骨山盤住,只是微微發力,便把它死死錮住。陰魂繞著骨山,拖著濃烈的黑色尾焰,在空中割裂出幾道瘡口。

青簡一邊向上飄行,一邊喊道:「黃泉眼在移動,那姑娘竟然醒了。」

泉眼竟然可以移動?

青簡話音剛落,骨山迸出數段細碎的骨節,我避之不及,被一塊指骨正中額頭。一時間沒屏住氣息,吸了幾口煞氣。

頓時眼前天旋地轉,耳聞嗡嗡的僅是鬼魂嚎叫。即便鐲子還在熱著我的手腕,視線還是不由自主的暗了下去。

那感覺,就跟當初死去時一樣。周遭的一切都在無可違逆的消弭退散,疼痛都成為了奢侈,只有無盡的疲倦,麻木和困頓。

我本來是已死之人,本來無可眷戀。

如果只有我孤身一人,我斷然不會在這凡世多停留一秒。但是因為有青簡,有一位無常比我自己還要在意和操心我自己的生死。能讓我多少覺得,或者還算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青簡曾問:「我聽聞,凡間有『朝朝暮暮蒼生願,年年歲歲求太平。』可到底什麼是太平?」

我當時的回答是:「自己活著,而且自己在意的人也活著。就算太平。」

她說:「那隻要有無常一天在,凡間就一天不太平。」

我當下被塞的說不出話,胸口被憋的發悶。

現在想想,青簡說的不無道理。生死有常,而世事無常。人們所指望的天下太平,往往都是一廂情願。真正的死,也絕非文人墨客描述的那麼凄美和浪漫。無非就是跟著無常走,殘燈冷酒,心甘情願的進到下一個輪迴。

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躺在一處陌生的街角。青簡正準備一指點在我的腦門。我嚇得在地上打滾說:「不要用這個點我了,真的太痛了。」

風沙已經平息了,城市裡一片死寂。因為黃泉眼的效用,這座城儼然是一座死城。每一棟樓宇,現在在我的眼裡都像是墓碑。

青簡靠過來說:「有黑白在追回被泉眼吸走的魂,不必多心。」

我看青簡身上的光芒略有黯淡,左袖的青衣更是撕裂的一道豁口,便問:「你沒事吧。」

她冷冷地說:「我是無常,自然無事。」


我想以青簡的脾氣,是萬萬不會臉上流露一絲苦痛的吧。

我問:「那女孩怎麼樣了?」

她說:「應是無事。因為在城裡還沒發現女孩的蹤影,不知道泉眼封閉之後自己走到哪裡去了。」

她指了指我說:「對你來說,算是福報。因為黃泉眼把你拖進冥界吸了幾口煞氣,接下來又有六七日不用走黃泉路了。」

我想了想,也是。本來我的魂在凡界不安穩,如此一來,倒是安頓了數分。我只是怕這一城枉死,未免代價太大。

青簡飄到我身前說:「快些走吧。黑白們馬上就要掃過這片。你我應該都不想見到他們。」

我有點好奇,便問:「為何不見黑白無常?青簡你是怕他們,還是厭惡?」

她搖頭說:「都不是。」

我站起身來,恰是微風拂過,青簡左袖被撕壞的地方,露出黑色里襯。那上面紋著赫然的四字「天下太平。」

這四個字,我印象中還有一個人身上有著,是范無救那黑帽上面。

青簡回過頭,黃沙在她身後席捲而起。她輕聲說:「走吧」


8.

青簡讓我離了這座城。因為黃泉眼,像是又要開了。

她說:「那女孩定會再來的,有人定是跟了這算命先生許久。你附體這先生之後,城裡就泛了陣陣黃沙。那,已是泉眼準備之時。」

我說:「明白。」

這位算命先生,想是多少有點來頭之人,值得動這麼大陣勢,鬧這麼大幹戈,甚至不惜以萬靈赴死。被我附體,不知是福是禍。只是一日後,我便要走這身骨上離開。不知到那時,沒了青無常的護佑,能否像今天一樣逢凶化吉。

青簡曾說,青無常一次只顧一人。所以她定然是不會顧及這算命先生的死活的。如果不是我附體之後不能隨意離魂,青簡定然會把我的魂抽出,然後讓這人自生自滅。人命在無常眼裡,可能本來就是很輕賤的東西。

但我每次都想讓人活下去,兩個也好,一個也罷。我覺得除我以外的人,應該大多都是眷戀塵世的。

我問:「青簡,你找好了下家住處了么?」

她答:「找好了,是極遠的閉塞小鎮中,一戶農家。明日晚大概就要起身。」

我說:「這算命先生,接下來會怎樣?」

她說:「那女孩有如一枚藥引,只是棋子。這種泉眼,可能不止一個。如果黃泉眼接著來,會死。」

我用這個人將死之人的身體發出苦笑,不知該說些什麼。我靠在斷壁旁說:「青簡,我前世究竟是怎樣的貴人,值得你只顧我一個。」

話音剛落,手腕的玉鐲微微發燙。

完。


嗯。這是青無常主線故事的第一篇了。


青簡故事的來龍去脈有很多坑…,可能需要很多的故事來讓大家弄清楚……


(如果你能認出這篇文的前傳就是被我坑掉的那篇青無常。


這個也許還是有第二篇的。(以及第三第四第五篇)

《青無常:長生鄉》


「他們活的太久了,老的超過了身骨的極限。如果不是無常把他們忘了,就是他們殺了無常。」------青簡

如果有人看的話…會更第二篇的吧……

方糖。


謝邀。

最近仙佛界里不太平,伊甸園裡兵馬浩蕩,美其名曰軍事演習,可看樣子隨時準備打過來。凌霄寶殿上群仙畢至,卻發現只有西王母端坐高台。

一臉的生無可戀。

眾仙面面相覷,問西王母您這是怎麼了?西王母擺擺手,仍舊是一臉的生無可戀,說別特么問了,你們不會自己算么?

托塔天王李靖當先掐指,一算色變,驚呼出口:what the fuck,老大失蹤了?!

西王母無奈扶額,望著焦急轉身的李靖,嘴角微不可查抹出一縷笑。

·1
奈何橋,共有三萬七千八百座,每座橋下,都有著一家客棧。

每家客棧的老闆,都是一個鬼差,負責接待過橋的亡魂,老闆娘熬上滿滿一鍋湯,亡魂願意喝下的,便輪迴往生,不願意喝下的,便暫且住下。過不幾年,想通了的人們還是會喝下孟婆湯,去往來世。

客棧里的亡魂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客流量如果沒有達到一定的數字,老闆和老闆娘都會被扣資歷。

資歷不夠,就永遠不能升遷,天天待在枯燥的客棧里看眾生輪迴之苦。

「劉斬仙!天字三號房裡那貨住多久了,你就不知道去催催,還在這看什麼八卦新聞?鬼蜮十三億兩千二百八十七萬鬼差,我當年怎麼就選了你,要是選王松風,早成判官道侶了!」

在第三萬七千八百座奈何橋下,有一座名擺渡人的客棧,傳來老闆娘日常的呼喝。

老闆劉斬仙摳摳耳朵,打了個呵欠,把報紙往前一推,「老婆子,今天這八卦可大了去了,玉帝老頭失蹤了,你說可不可怕?」

老闆娘一把扔掉報紙,瞪著劉斬仙,「玉帝失不失蹤,關你什麼事?人家那些大人物,說不定下什麼大棋呢!咱客棧滿員,今兒中午你要是再請不走一兩位大神,後天年會不知道又被多少人噴。」

姑娘柳眉鳳眼,氣鼓鼓的腮幫子,雙眸一瞪滿是頤氣指使,看模樣,未當孟婆之時,生前也是個富家人家的大小姐。

劉斬仙嘆了口氣,苦笑道:「大小姐,孟婆熬湯,可是手藝活,就算不跟著我,也遲早能評上職稱的,何苦跟我在一起當這擺渡人?」

「啪」得一聲,大小姐拍案而起,一腳把劉斬仙從椅子上踹了出去。

「劉斬仙,不想過了是不是?」

大小姐瞅著劉斬仙,鼻子一抽,當即淚眼漣漣,嚇得劉斬仙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哭喪著臉說大小姐我知錯了。

大小姐把頭一擺,哼了一聲,說你今天要是送不走一個客人,我就不理你了!

劉斬仙笑了,說小姐,您這不是說話了么?

大小姐回頭瞪眼,手一伸就作勢要打,劉斬仙當即正色,豎掌發誓,說小子今天一定請客人們喝湯上路!

·2
「小劉啊,這碗湯,我是真不想喝。」

一個羽扇綸巾,鬢髮斑白老者沖劉斬仙微微笑著,說如果我飲下這碗湯,來世縱然能出將入相,也再沒有三顧之恩,沒有六齣之志了。

劉斬仙嘆了口氣,說丞相您左拐有川菜,喊上隔壁關二爺,去吃火鍋吧。

「小劉啊,這碗湯,我是真不想喝。」

又一個戎裝在身,眉宇之間儘是軒昂的將軍沖劉斬仙笑著,說我不是不知道家國已破,我也沒有什麼恩義情仇放不下,只是不想等我出去的時候,重新做人。上輩子我沒完成的事情,我還想再試一試。

劉斬仙又嘆了口氣,很想唱一首心太軟給自己聽,感覺今天估計老闆娘又不會搭理自己了。

諸葛丞相,岳武穆,一群在客棧里白吃白喝的大神,偏偏他還真請不動。

正愁眉苦臉間,劉斬仙驟感背心一寒,咽了口唾沫,堆出笑容,轉身便見老闆娘笑嘻嘻的看著他。

「小劉啊,今天他們不喝這碗湯,我就喝,你看著辦吧。」

劉斬仙欲哭無淚,苦笑道:「大小姐,他們心有所執忘不了,咱們何苦逼他們呢?逼人忘卻,這不對啊,他們能一念幾千年,比前幾天走的那什麼喬布斯,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這等人,是英雄,該成仙成聖,等失蹤的玉帝回來,我一定送他們走。」

劉斬仙又笑了笑,輕輕按下老闆娘端著孟婆湯的手,「等那個時候,我娶你好不好?」

老闆娘臉色一紅,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說你以為你是誰啊,想讓他們走就讓他們走,人家王松風好歹曾經見過玉帝,能說上話,你怎麼送這群人走?

劉斬仙揚眉一笑,說大小姐,因為我所做的,是該做的啊。天道在我,我怎麼送不成?

老闆娘白了劉斬仙一眼,說你給我滾,再裝逼踹你你信不信?

氣魄非常的劉斬仙頓時一慫,嘿嘿乾笑,說信,怎麼不信,等我給您買點東西,回來做飯,您看好不好?

老闆娘一臉這還差不多的神情,揮揮手,望著劉斬仙屁顛屁顛下樓的背影,不自覺的勾起一抹微笑。

門開的一剎,劉斬仙愣在當場,

一個許久不曾見面的人,白衣如雪,狼毫沾墨,笑得和煦如春風。

判官王松風。

·3
落座,上茶,老闆娘笑得媚眼如絲,說王大哥好久不見,今兒個一來,真是蓬蓽生輝,死灰復燃吶。

王松風白了老闆娘一眼,把茶盞推回對座劉斬仙身前,似笑非笑。

「能不能死灰復燃,還是要看劉兄弟的意思啊。」

劉斬仙眨眨眼,瞅著王松風一臉狐疑,「王判官,你這是什麼意思?」

窗外有陰風吹來,黃泉水冷,忘川的寒冽像是凝在王松風的嘴角。

劉斬仙還是一臉懵逼的時候,老闆娘心中已惴惴不安。一個判官,能勾銷人世禍福生死,怎麼看起來還有事要請小小鬼差來辦?

王松風開口了,好整以暇,笑眯眯道:「劉兄弟,你守在這間客棧也已經很多年了,今年是個大利之年,三萬七千八百座客棧,除了你們這一家,房客都被清零了。」

老闆娘終於色變!

沒有人會在剛剛離開塵世的時候,就能放下一切,自願喝掉孟婆湯,那三萬七千八百座客棧,不可能一朝清盡所有亡魂。

除非,那些亡魂不是自願喝下的孟婆湯。

孟婆湯如果不是自願喝下,鬼域也好,凡間也罷,都將充斥怨氣,那是天翻地覆的災難。

劉斬仙也怔了良久,咽口唾沫,回頭沖老闆娘尷尬一笑,說大小姐,看來今年咱們還是只能待在這裡了。

老闆娘強忍住打劉斬仙一頓的衝動,凝神盯著王松風,「判官,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們把客棧交給我,這裡的事情我來擺平。他們該輪迴的輪迴,你們該升遷的升遷,你好我好大家好,怎麼樣啊?」王松風看著一臉緊張的老闆娘,忍不住又是一笑,「你不要搞得這麼嚴肅,不會出事的,這條命令,是玉帝親自來地府下的旨。我見過玉帝,認得出他,你們如果不信,一會兒玉帝帶著閻王地藏前來宣旨,也一樣得從。」

「只是那個時候你們再聽命行事,可就沒有升遷的機會了。」

王松風手指輕叩桌面,含笑望著鬼差孟婆。

老闆娘咬著嘴唇,一時間猶疑不定,還不等說話,就聽到一個平穩的聲音。

那是劉斬仙,劉斬仙也笑,笑著問判官,什麼叫你好我好大家好。

判官笑得清冷,說你好就是你能升遷,不用孟婆天天為你憂心,我好就是地府運轉加快,假期比工作日還多。大家好,就是人心所向,有時候你不強行讓執念最深的英魂輪迴,只是讓他們承受更久的磨難。同時,凡間百姓期待的英雄,遲遲不到,你放手,就是順應人心,就是大家都好。

「哦,是這樣。」

劉斬仙一臉的恍然大悟。

老闆娘偷偷扯劉斬仙的袖子,說你不會真的要把客棧交出去吧,我總覺得,裡面有哪裡不太對。

劉斬仙拍拍老闆娘的手,笑道:「其實我也有一點不太明白,為什麼人間顛沛千年,還在等待英雄?如果人們永遠都只期盼英雄橫空出現,那這些人,我還真的不想讓他們大家好。」

老闆娘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家這個小鬼差,這是要自己做英雄了。

從望鄉台吹過來的風,獵獵作響,劉斬仙緩緩站起身來,望著笑容漸漸消失的王松風。

一臉正色。

「我知天道,何論人心?」

·4
很多年以後,有人問劉斬仙,到底什麼是天道。劉斬仙說,天道,就是做對的事情,無論如何,逼人做出不想做出的選擇,這不對,不管是不是人心所向,都不對。

那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所以你就擼袖子上去跟判官干架了?

劉斬仙嘆了口氣,說不是我去跟王松風乾架,是王松風當時連說三個好字,突然就發飆了。

那一日,兩隻判官筆,舞起濃墨如狼煙,揮毫間幻化出無盡陰魂,帶著慾望,惶恐,憤怒,荒唐可笑的命運剎那間沖向劉斬仙。

那兩隻判官筆似乎根本不是王松風在用,而是有莫大的神靈,操控雙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出了神通。

劉斬仙神色凝重,撞翻桌椅,急掠後退,可仍快不過那一團烏光!

千鈞一髮,有銀芒乍亮,老闆娘不知從哪裡取出一支飛梭,如崑崙玉龍,翻江倒海。

翻江倒海,定不了一團烏光!

轉瞬,飛梭從烏光里穿過,卻絲毫沒有改變烏光的軌跡,彈指間將劉斬仙包裹其中。

兔起雀落,劉斬仙劍都未拔!

判官筆收,王松風看都不看,向著門口便是一陣急退,就像是如果不退,會分分鐘慘死當場。

可哪怕他退,也快不過一隻手。

老闆娘的纖纖玉手。

那隻手跨越了時空,陡然出現在客棧門前,一掌印在判官後心,王松風鮮血狂噴,摔出門去。

老闆娘神色早變,再不是富家的千金小姐,面罩寒霜,赫然是能隨隨便便將人做成人彘的森然王后!

老闆娘抬腳正想再上,身形驟然一滯,止步當場。

客棧的門被撞開,判官踉蹌跌倒,赫然發現有一雙金黃色的鞋子,正立自己身前。

玉皇大帝。

玉皇大帝卻不看判官,只望孟婆。

有風蕭蕭如水,孟婆面露冷笑。

「李靖,果然是你。」

·5
玉皇大帝,或者說幻化成玉皇大帝的李靖微微一笑,說不錯,正是小仙,這位姑娘看著很眼熟啊,敢問姑娘貴姓?

老闆娘冷著臉,說姓王。

那叫什麼呢?李靖笑著,又問。

老闆娘抬眼,不怒自威,說我是王母,李靖你好大的膽子!把你玲瓏寶塔里的神通從劉斬仙身上拿下來,我還能讓你死的痛快點。

李靖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前不久,王母娘娘您少女心爆棚,非要來地府看戲,參研什麼輪迴大道。恰逢後來我主上帝要攻佔天庭,玉帝想找出我這個潛伏的內奸,幻化成王母娘娘您,放出消息說玉帝失蹤……不就是想今天在地府里抓我么?你說玉帝是不是當我傻的,他如果真的失蹤了,怎麼可能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說對不對?」

李靖笑夠了,沖王母嘚瑟著,「現在你看看,十殿閻羅,地藏菩薩,哪有一人來抓我?我將計就計,帶了十二大天使掃蕩黃泉,現在剩下的,包括這個判官,都是我的人。東土馬上會被怨氣填平,王母,你說我這一手是不是妙絕?」

老闆娘冷笑,說妙個屁,老娘早察覺到孟婆湯的量突兀減少,都給改成了醒神湯,東土亂不了。

李靖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掏出一枚玉簡,沖王母一笑。

「告訴大天使,孟婆湯不好使了,咱們改用伊甸園的蘋果。」

老闆娘神色大變,驟然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王母,你現在還要考慮,讓我死的痛快么?」李靖笑得胸有成竹,無視王母眼中的灼灼火焰。

老闆娘握拳,銀梭白練赫然在手,深吸口氣,說既然如此,那就別廢話了。

銀梭如電,白練翻浪。

李靖倏然後退,地平線上,漸漸出現十個背生雙翅,面容冷漠,金芒閃閃的天使。

「王母啊,你可要想好了,等你打完十個天使打完我,還能攔下幾個要被丟入輪迴的人?等你攔下了,再回客棧,劉斬仙的性命也就沒了。」

李靖站在後面,面帶微笑,十個大天使立在王母對面,王母臉色慘白。

王母回頭,望著那團黑霧,心神有一瞬的恍惚。

那一剎,十個大天使同時出手,十字架與金色的長棍兜頭而來,地府里儘是鋼鐵與火焰。

可是沒有鮮血。

一枚玉簡在這個時候流星般墜落,堪堪落在十個大天使跟老闆娘之間。

玉簡是六道輪迴處剩餘兩位大天使傳來的,傳來的消息很簡單:敵襲,速救。

李靖神色一變,嘴角的笑容終於消失,「王母,天庭還派了人來?!」

王母也有些懵,不明所以。

兩聲乾咳,像是有些尷尬,又有些不好意思,響起在客棧的二樓上。

劉斬仙露出個腦袋,笑得很是羞澀,說不好意思,我聽你們下這麼大一盤棋,一直沒好意思插嘴,直接讓我客棧里的客人幫忙去了。關二爺,諸葛丞相,岳元帥他們,只要那群亡魂還是東土的人,總不會那麼簡單被兩個大天使給擺弄了。

客棧內外,有一瞬的寂靜。

王母看看那團黑霧,又看看劉斬仙,嘴巴張的老大,彷彿這一刻那個不怒自威的王母娘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個富家小姐老闆娘。

老闆娘盯著劉斬仙,流淚微笑,說劉斬仙你給我等著,你敢騙我,看我不弄死你。

劉斬仙撓頭一笑,說不急不急,恐怕現在想弄死我的,另有其人吧。

劉斬仙目光一凝,銳利如劍,直射李靖。

李靖不由自主倒退兩步,望著那團黑霧,搖著腦袋說不可能,你不可能從裡面逃脫的,那是整個人世的陰暗黃泉。

「拿下他!給我拿下他!!」

李靖望著那始終慵懶微笑的劉斬仙,望著那突兀出現的唯一變數,許久不曾有過的慌張終於爆發出來。

十個大天使飛身上前,面對著笑意淡淡的小鬼差。

鬼差握劍,那把劍殘破不堪,劉斬仙高高躍起,迎著漫天的金芒拔劍出鞘。

黯然無光。

那把劍普普通通,黯淡無光,可劍出的那一刻,一切都變得黯淡下來。

劉斬仙笑,說天道在我,魑魅魍魎徒為爾,滾吧!

揮劍的一刻,鬼域震蕩,黃泉水跟忘川河濁浪滔天,奈何橋邊望鄉台,幻境破碎,千古的生死迷離,都化作一把劍。

十字架,大天使之杖,一劍之下化作齏粉,李靖倉皇的後退著,判官王松風嚇傻了一般,抱著李靖的大腿就向後逃。

李靖罵了聲娘,一把扯下判官的胳膊,狠狠丟向那柄天道之劍。

劍驟然消失了。

地府又變得寂靜。

李靖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毛髮聳立,一點刺骨的寒氣從背後透心而入,他怪叫一聲,玲瓏寶塔憑空出現在背後。

噗嗤一聲,劉斬仙握劍,穿透寶塔,毫無阻礙的刺進李靖後心。

咔嚓聲響,李靖緩緩扭過僵硬的脖子,雙目無神,問,你究竟是誰?

小鬼差咧嘴,說想知道嘛?

李靖瞪著死氣沉沉的眼珠,一副做鬼也不放過你的模樣。

小鬼差拍拍頭,說你不要這麼激動,誰沒有秘密呢,我沒告訴你而已嘛。我有一個小秘密,我就不告訴你,我就不告訴你,嘿,就不告訴你~

李靖,卒。

拍拍手,長出口氣,劉斬仙抬頭,沖老闆娘嘿然一笑。

雲四散,天如洗。

·0
後來,王母還是回了天庭,劉斬仙待在客棧里,跟二爺丞相一干人等吃火鍋的時候,總會覺得少了一個老闆娘。

丞相說,小劉啊,有些事情,得去追,不如你上天庭搞一搞吧。聽說天庭這次大戰過後,要改天規,不會逼人去當單身狗,你試試唄。

劉斬仙嘆了口氣,說不行啊,人家跟玉帝這麼多年,我不能破壞人家家庭嘛。

嘭的一聲,客棧門忽然被踹開,一聲嬌叱緊隨其後。

「劉斬仙!老娘等了你這麼久,你特么竟然敢不上天庭找我!」

劉斬仙下意識一縮脖子,眨了眨眼,沖幾位大哥試探問著,說我……不是幻覺吧?

丞相嘆氣,說你是不是幻覺我不知道,反正王母跟玉帝不是一對,人家只是很正常的同事而已。

「卧槽,不早說?!」

劉斬仙一聲驚呼,拍案而起,堪堪起身,便見到老闆娘雄赳赳氣昂昂的踏進門來。

手一伸,就揪住了劉斬仙的耳朵。

劉斬仙又笑又跳的,求饒說娘子你輕點,好歹是王母娘娘呢,能不能注意點身份?

王母哼了一聲,一腳踹過去,說我要吃香菜,快去給我上!

姑娘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座,眉目流轉,嫣然一笑。

燦爛了億萬里鬼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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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書沉浮記》
我本天帝十九子,上神飛升本是歷七十二道天雷,我卻輕狂要再闖地火劫,母本不允,天帝卻盼我成為繼上琰帝君之後,兩萬年來的又一位。然我心高手短,留在地府千年未果,閑散兼職陰間一小鬼差。沒幾人曉得我的身份,他們只當我是個出手闊綽,可蹭吃喝的主。

凡間關於陰間的話半真半假。假的是黑白無常實乃地府官職,陰間鬼差皆可晉陞,地區分司,每月按日子通行特定地方的魂,非本區的日子鬼差便可休息,且干膩了還可據表現申請投個中意的胎。
真的是現世因果決定來世去向,大惡為蟲豸、小惡為畜生,積善行德才能保證來世為人。我就在等一個行善卻想投胎為狐狸的女子。

她叫青梅。「多土氣的名字!」孟婆第一次聽我講故事時候說的。我也覺得土氣,可當年我聽膩了天界的珍奇寶物和詩書禮樂字眼,卻覺得很特別,想著這兩字身體感官也會清爽舒暢。

於是啊,等待的日子裡我常常琢磨這個名字為什麼這麼神奇,直到後來一個書生鬼差李四書告訴我一個凡間的故事叫「望梅止渴」,以及這個將軍後來還拉著敵人「青梅煮酒論英雄」。李四書這名字太考驗發音,我頭一回也聽成了「你四叔」,嚇得以為自己留在陰間渡劫的幌子被識破,派我四叔耒汜大神來捉我回去。

四叔鬼差生涯不過六百餘年,卻是我會單獨請酒的極少數,因為他是個會講故事又可淺談經綸的解悶角兒。他本明朝成化年間窮苦書生,「鑿牆偷光」「懸樑扎腿」「冬寒握火,夏熱抱冰」地最終考上了京城小官,凡事畢恭畢敬、步步為營,被汪太監看中認作乾兒子,乾爹讓做什麼,從無二話。汪乾爹被貶往南京,按理說同黨沒活路,他卻又被下一個尚太監過繼,還是乾爹讓做什麼,從無二話。四十九歲馬車受驚摔死來到陰間,鬼差頭頭相中了他的執行力,留了下來。聽著他的生平,會覺得是個陰險勢利的小人,其實卻熱心替班,講起肚子里的戲文來是聲色並茂。有鬼差說他這是把凡間官場拉攏人心那套用到陰間了,想混個無常的官位。

「都一樣,都是按規矩幹活。」他搓了把花生丟進嘴裡。
我問他:「見你講故事時那麼樂呵,為什麼生時不做個說書人?」
「嘿,那怎麼養活我家娘子。」
四叔常炫耀他娘子美,當年各路官宦人家和地主都欲娶,卻偏偏相中了他個窮書生,娘家不同意就和四叔私奔了。尋一處山腳茅屋小院,他讀書備考,她織布做飯。他知道她每次去集市交貨會為多三文錢忍著被布店老闆摸一把屁股,他也知道這三文錢她會給他買紙而捨不得去買個香膏擦一下乾裂的手。四叔說他一輩子往上走就是為了娘子能過得舒坦,吃穿用度不愁。但是在陰間呆了幾百年,一個凡胎還是沒記住娘子的相貌,等他反應過來時,就每年都去找幽冥城的畫工根據他的描述畫一副像,可這六十多張沒有一個是同一個人,又長得真真像。

「你說,我渡多少個魂,能換得一個投好胎的資格?」
「原來你不是想在地府營生的。什麼樣的叫好胎?」
「就是可以定規矩的。」
「我只知道那些個皇帝,都是天界神仙歷劫投的胎。」
李四書斟酒道:「王侯將相實有種,活著的時候就明了不是努力什麼都可以的。我只盼來世投個好胎,娶了我娘子,或是讓她成我女兒好生養著。」
「可是你不是連她樣貌都記不真切了?」
「硬氣了,尋遍千山萬水也會尋下去。」
接著李四書攜酒椅欄望月,唱到:「兀的不悶殺人也么哥!兀的不悶殺人也么哥!久已後書兒、信兒,索與我凄凄惶惶的寄……」

我離開陰間之後沒有同他們有何聯繫,只是之後遊歷凡間的一年,新聞里總見到個頻頻換女人的富家哥兒長得極像四叔,而那些女人被總結成什麼網紅臉,卻是當年四叔那幾十張畫里人的神態。

《孟婆與湯》
「你家婆娘又來尋你了!」我順著瘸腿指的的方向望去,孟婆扭著身子向酒館走來。「吃著我的酒肉還閉不上你們的嘴。」我斜笑回道。「不耽誤老情人敘舊,我們就給你留下半壺酒好辦事,其他取走了。」說著都散了。

孟婆乃是個美嬌娘,偏裹著張老太婆的人皮面具見魂分湯。一千年前一夜對飲,酒歡雙雙吐真言。她生為官富人家女兒,愛上有妻將軍郎。將軍本是窮苦人,對髮妻無情卻是謹遵父遺言。孟婆當街攔住戰勝而歸的將軍,當著全城迎接百姓,威脅將軍必須休妻娶她。將軍是個忠孝之人,拒絕了她,也讓孟家父親很沒面子,於是用計諫書讓他領軍去抗八萬蠻狄,實際只給他兩萬兵馬。
孟婆得知很後悔,連夜仆裝逃出城,混進行軍隊伍,好不容易用貼身的玉佩打點混到將軍營帳伺候
。沒得香粉膏脂,只有裂口老繭。起初將軍每晚沐浴的三桶水就累的她腰酸背痛,好在後來戰事緊張將軍只要一桶水洗漱。每每戰局不利,看見營帳中將軍的眉頭緊皺,她的心就比身上更疼;但能夠每日伺候將軍進食看著他入睡,卻又壞心地想這場戰爭別結束多好。

終於在堅持了四十五日之後,將軍精密的陣也抗不過蠻狄八萬,光天化日大營被破,逮住了留下斷後的將軍和十幾小卒。蠻狄首領揮著大刀指向將軍:「爺爺我要你們西北兩座城池和三萬兩黃金來進,不然你們一個別想活!」「戰死沙場乃歸屬,我什麼都不會給。」將軍始終昂著頭,孟婆看著那灑了金光的英俊輪廓有一晃跳戲。「那爺爺我先送你上路!」說著首領齜牙揚起大刀欲落,將軍閉眼之際只聽後方一沙啞女聲大叫「不要!」孟婆跑上前,抓住首領的臂膀,道:「我乃孟相國愛女,且讓他們快馬回去報信,我爹必定會給你三萬黃金,城池也會想法送上!」首領早聽言孟家愛女如至寶,這次讓兩萬軍來送死也是為了給愛女出氣,再說得了三萬金也比什麼也沒有的好,這個英武的將軍回去了也依舊會被整不會成威脅,便答應了。「將軍你必須給我快馬加鞭趕回去不準停,不可讓本小姐多等,不然我爹不會饒你!」孟婆命令道,她不見將軍對她的出現有何驚訝,但卻看到他對她的失望,千萬個不願意也還是轉身騎馬而去。孟婆繼續對首領道:「餘下這幾個沒用的要麼殺了,要麼也讓他們快滾,不然這幾天還浪費你們的糧草。」「那就殺了吧?」首領玩味地看著一臉嫌棄的孟婆。「隨便你,他們死活干我甚事,只要那個沒有受傷的將軍能扛得住回去報了信,到時我回去也是不帶著這群廢物的。」首領心想不如再多些人回去報信,萬一那殘將軍路上撐不住了壞了自己的事,反正關鍵人物是這個自私的孟相國千金,便讓餘下的士兵都騎馬回去。

士兵們怨恨地望了眼抓著首領臂膀的孟婆,騎馬而去。剛行,只聽剛才那個冷血的聲音嘶啞著吼道:「告訴他不要回來了!」眾人不敢勒馬只是回頭望,孟婆借著首領的大刀摸了脖子,倒在地上。

中原地區是每月初三到十七通行,孟婆魂魄到陰間時還差三日,便徘徊在幽冥城。一仙童降臨,言其師傅被孟婆真情大義所感,欲收她為座前童子,並留給她忘記前世苦情的方子讓她自己調了喝下,三日後再來尋她。孟婆第二日便做好了湯藥,但久久不願喝下,見一同排號投胎的傷情之人,便給他們服下,果然立即忘記了前世,滿是笑意地等著初三。助人的喜悅不過片刻,自己的心揪著,卻始終不願喝下。第三日,孟婆告知仙童她不願用這記憶換成仙。孟婆進了陰間卻沒有過奈何橋,而是在橋邊給眾魂發湯藥,閻王知了覺得挺好,沒記憶的魂方便鬼差管理,漸漸要求孟婆必須讓每一個魂喝下,不然要她也投胎,孟婆為了等將軍的魂,也是覺得這是好事,便應了。她戴上人皮面具,打算在見到將軍的魂時,先詢問他是否原諒了當年那個驕縱的小姐,如果沒有,便不示真面目。

我與孟婆實屬聊得來,各自都有一個雷打不動的心尖上人,其他俗物不懂也懶得同他們說。她笑眼問道:「我今兒得了小瓶你們天上三十六個蟠桃才煉出的蜜液,說是這天地間再苦的東西加些這個也甜了,給你這一瓶都倒進我的孟婆湯里,你還能用苦喝不下去的借口哄我不成?」千年前她聽我講了我的故事後,也勸我飲一碗包治情病的孟婆湯,我說吃不得苦的,而後加了紅蜂蜜什麼的,我也只說還是苦,喝不下去。我舉起杯盞道:「還是喝它吧,待會說不定就能見到了。」孟婆無奈一笑,接過酒一飲而盡。

我始終不知該不該告訴她,她等的人是不可能出現在陰間了,而她耽誤了萬年再也見不得陽光無法出去尋他。

我剛成少年時曾借宿南麓頂峰的喜悲寺,遇到個萬年修為的老和尚。他與我秉燭論道,我問:「師傅,常見寺廟以雅物靜詞為名,是平心靜氣的氛圍,這喜悲寺名字著實灼眼,是在提醒眾生慾念太重會被大喜大悲所累么?」「施主現下可如此理解。」「為何只是現下?」老和尚平靜一笑:「老僧平生愚見,少時習武未曾多讀詩書,不成文句,有緣便道與施主,可信可不信。」我認真地點頭,只聽他言:「無悟之人無力控喜悲;初悟之人有心控喜悲;實當為不去控喜悲。」那夜我其實沒明白實,但覺得很深奧應該記下。回到天界與眾仙細說,知那老和尚本是一國將軍,戰功赫赫,卻在一次戰敗後,大徹大悟出了家,終日禮佛,修成仙卻不願得封,說什麼自己並非無欲無念,只願做個可以大喜大悲的俗和尚,在那山頂一呆便是幾千年。

《青梅不煮酒》
所以孟婆不是我在陰間要等的人,
……


謝邀,這篇文章寫得我自己都有點怕怕的。以下正文。

荒郊野嶺。

媽的。鬼三八罵一聲,往地上吐痰,忽然想起來自己是鬼,沒痰可吐,於是就呸了一聲。鬼三八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編號,那麼靠前的數字,可見他算是有一定年代的鬼了。很多年前他就開始在地府當差,哪怕最近地府業績不景氣,裁員還裁不到他頭上。

但是日子也不好過。

他在這片地方來來回回已經半個月,這裡孤墳很多,偶爾有些人被拋屍在這裡,所以鬼流量還算可以,但是硬是談不下來一個客戶,傳單都沒有發出去多少。鬼三八手上攬了一疊傳單,上面印著幾個大字,奢華地府,養死聖地,野鬼的價格,天仙的享受。口號有點誇張,但是沒辦法,不誇張怎麼吸引客戶。

媽的。鬼三八又罵了一聲,他這個月的KPI又要慘不忍睹了,月底恐怕只能拿到保底冥幣,但是因為地府運營狀況日益惡劣,保底冥幣也越來越少了,這真是見鬼。

鬼三八正為慘淡的生活生著氣,東邊幽幽地飄來一個白衣的鬼差。鬼三八仔細看,不認識,再看,才認出來。

鬼五六,兄弟,是你嗎。

那邊的鬼差點點頭。

兄弟,你怎麼瘦成這樣了。鬼三八吃驚道。

可不是么,那鬼五六披著一件白幡樣的長袍子,身體就像晾衣服的竹竿,臉更是瘦得要透明了。這傢伙以前不是飽死鬼嗎。

別提了,兄弟。鬼五六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娘的,同行競爭太激烈,好幾個月沒有吃飽飯了。鬼五六說。

鬼三八給他看自己手裡沒發出去的一疊傳單。鬼五六給他投去理解的一瞥,然後憤憤說。

就在剛才,老子剛剛碰見一個到處飄的女鬼,好說歹說,終於說服她住咱們地府。一筆提成眼看要到手了。沒想到從旁邊跑出一個大鬍子鬼差,硬要去拉那個女鬼。

其他公司的啊。鬼三八說。就算是競爭,這樣強行搶客也太過分了。

你就讓客戶被他搶走了?

哪能啊。鬼五六狠狠說。我拉著那女鬼的裙帶往回扯,那邊的大鬍子鬼差硬說這女鬼生前出門不帶面紗,死後應該下火獄。我罵了他幾句,娘的,他不知道從哪裡抽出把西瓜刀就砍。還好我最近餓瘦了,比以前飄得快。

鬼三八一呆,這是哪家公司的鬼差,也忒霸道,居然拿刀砍同行,完全可以到天上告他們。又一想,得了吧,天上也正鬧著呢,那麼多神仙在相互競爭。玉皇大帝,如來佛祖,還有什麼帝釋天,上帝,宙斯,阿拉,卡門斯普,一系列稀奇古怪的大神,掐來掐去,哪有時間來管陰間的秩序。

鬼三八搖搖頭,狠嘆口氣,說。我也接連領兩個月保底了,先前還想努把力,從鬼差升職到無常來著,想著能夠主動上門等客戶死掉後再談單,業績總會好一些。

鬼五六撇撇嘴,笑說。得了吧,你以為做無常日子就好過了?

鬼三八餓的有點發昏,把傳單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繼續聽鬼五六講。

白無常,你知道吧。鬼五六說。

怎能不知。白無常,編號(255.255.255),和黑無常,編號(0.0.0)。其他的無常都用顏色代碼表示,只有他們直接用顏色來冠名,因為資歷實在太老了。

鬼五六繼續說。白無常也算是銷售部的談單傳奇了吧,上個月硬是一筆單都沒談下來。據說他路過一人家,見裡面有人不行了,就在床邊等著,哪想到那人這一秒眼看不行,下一秒又活了,這一秒不行,下一秒,嘿,又起死回生了。白無常不信邪,硬是在床邊等了一個月。這人最後居然從床上爬起來,容光煥發,還去江上划了一圈船才回來。

鬼三八瞪大眼睛,這白無常也忒倒霉。

白無常被氣得臉比黑無常還黑。鬼五六說完這段逸事心情總算好點了,可接著又嘆了口氣,說。

這年頭,誰的日子都不好過啊。那麼多公司,惡狗似得搶資源,哪像以前。

哪像以前。鬼三八一聽到「以前」兩個字兩眼就放光,接上話頭說。哪像以前吶,中國只有咱地府一家公司,那時候咱們需要拉客戶么?完全不用。咱們地府照樣鬼滿為患,房間實在不夠了,甚至還放出風去,說什麼地府里有刀山火海,騙那些上門的野鬼們不要來。那些燒來的冥幣,咱們地府能抽個八成,那時咱們什麼都不用做,冥幣都花不完。那日子真是給個神仙也不換。

可不?鬼五六聽了也打起精神,談談過去對他們來說頗有些望梅止渴的效果。我記得那時候啊,那些鬼們登一次望鄉台要花一千兩,喝一次孟婆湯投胎要五千兩,冥幣真是像噴泉一樣往外流啊。看看現在,望鄉台都成免費福利了,孟婆湯口味還被嫌棄。燒過來的冥幣還幾乎都是假的,紅彤彤的印個大胖子,哪家銀行肯收。

鬼三八見鬼五六身子單薄,把屁股從傳單上挪出一些,請他坐下。這一來二去,老哥倆就坐在傳單上,相互傳播起囤積已久的負能量來。

管理層臃腫,都這樣了還十殿閻羅。這邊一句說。

客戶越來越刁,一些信上帝,一些信阿拉,還有信炒麵的,信飛餅的,信什麼什麼love的,你說這些鬼都是些什麼鬼。那邊一句說。

還有些無神論,什麼都不信,誰來都談不下來。這一邊又說。

兩鬼差真是倒苦水逢知己千杯少,兀自聊著聊著,不覺天都黑了。

這時從北邊又飄來一鬼,穿著西服,大腹便便,正往這邊飄。

來客戶了來客戶了,鬼三八拍拍鬼五六。鬼五六一看,眼睛閃過一絲亮光,對鬼三八說。

這下咱們的KPI有著落了。

為何。鬼三八問。

看見他胸口那個徽章了嗎。鬼五六說。鬼三八看過去,那鬼胸口別個紅彤彤的徽章,形狀像斜放的山羊角中間插個英文字母t。

據我觀察,這種鬼什麼都不信,又什麼都相信。

鬼五六得意洋洋地說。


無常行者


1,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遇到了我的師傅。一個活在人世的鬼差,或者說是無常。

人有生老病死,也有各種光怪陸離。有治病救人的醫生,未卜先知的術士,自然也有往生渡魂的無常。無常是種詭異的法決,不是天賦異稟,心形堅韌的人,是永遠接觸不到的。

跟師傅遊歷的日子裡,我總能看到他把半透明的魂靈從將死者的身體中抽出,或是喜悅,或是哀愁,或是憤怒,相貌就像是他們生前一樣。不管他們怎麼掙扎詛咒,想留在人間。只要師傅纖長的手輕輕撥動,這些魂靈就會被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他們會害我嗎?』』我拉著師傅的袖子,看著那些鬼魂猙獰的臉,輕輕的問道。我天生有通曉陰陽的能力,所以才會成為下一個無常。

『『別怕!』』他蒙上我的眼睛,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慕修,你願意成為一個無常嗎?就像師傅一樣,行走在黑白之間。』』師傅摸摸我的頭,和藹的看著我。

『『我願意!』』我點了點頭。

從那一天之後,我跟著師傅上了山。開始學習一些奇妙的東西,陰陽,幽冥,人鬼。

2,

大概在我開始學藝後的第四個年頭,那是一個秋天。我一個人在山腰的小院子裡面掃地,紅色的落葉滿園。

有一個看起來挺憔悴的男人走到了院子裡面,臉色蒼白,鬍子拉碴。

『『師傅,徒兒來看你了,難道你不看一眼我嗎?』』他見到了我,像是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我掂了起來,用一柄匕首懸在我的喉上。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個師兄。我看著他疲弱的臉,不敢說話。

『『慕玄,你走吧,我是不會答應你的請求的。離開無稽山吧。』』

『『求求你了,師傅。她也是你一手養大的,我們無常道做過那麼多善事,難道我願意救她就不行嗎?師傅。。』』師兄慘笑一聲,將我丟在一旁,一個人跪在地上,額頭的血順著石板一滴一滴的流。

他跪了半個時辰,師傅還是沒有出來看他一眼。

『『這把劍是你送給我的,我把他送給這孩子吧。無親無友,孤魂野鬼,這就是無常嗎?。哈哈哈。。』』他笑的淚花都出來了,歪歪斜斜的站了起來,走出了院子。從此以後,他再也沒回過無稽山。

我看著師兄離去的背影,有種若有若無的蒼涼。

我開始思索,我選擇成為無常到底是好是壞。

3,

在我十七歲那一年,師傅決定讓我下山。

『『我問你,人有幾種消逝的方法?』』

「老死,病死,夭死,暴死。」

『『不錯!那魂魄的顏色有幾種?』』

『『老死魂白,暴死魂青。病死魂濁,夭死魂輕。』』我閉著眼睛,慢慢的念了出來。

『『那我教你的渡魂經都有什麼東西。』』

『『和善之鬼渡化,桀驁之鬼磨礪,執迷不悟,作惡多端者,讓他們魂飛魄散。』』

『『嗯。』』師傅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對我說『『慕修,你跪下吧!』』

我隱約知道師傅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給我說,便跪了下來。

師傅用沾著符水的柳條打在我的臉上,清清涼涼。

『『閉上眼。。』』他把一個玉墜掛在我脖子上面,是很溫潤的一塊玉,卻刻著一朵古怪的花。

我閉上眼睛,感到自己在不停墜落,掉落在一段不見底的深淵裡,怎麼掙扎也爬不上來。我看到各色鬼魅的喜怒哀樂,看到高冠長袍的冰冷無常。晃晃悠悠的,從一座斑駁橋樑上面飛過,那水中伸出了無數雙手,死死的抓著我的腿,凄厲無比。

『『弟子持善心,不變不移。不墮輪迴,不入魔道。』』我默默的說著咒語,那些孤魂野鬼都放開了手,像是受到了很深的驚嚇。黑暗的世界裡發出無限亮光,我醒了過來,滿身是汗。

『『慕修,你出師了。你記住,通靈之人要揚善除惡,掃清污垢。若是有一條你墮入了魔道,為師會來取你性命!走吧,孩子。』』我看著師傅花白的頭髮,淚水也流了下來。

『『這是我們無常一脈的寶鏡,你帶上它,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開它。』』師傅給我了一個黑黝黝的鏡子,鏡面毫無光澤,入手之後像個冰塊。

4,

我不知道那一年是什麼年號,邪氣上升,大亂之兆。處處兵荒馬亂,餓殍遍地。

我想起那一年秋日裡見過的大師兄,依稀記得他渙散悲涼的目光,不知道他現在還好嗎?

裕鎮是我下山後第一個遇到的小鎮,卻毫無人煙。小鎮里的男男女女都保持著生前的模樣,卻沒有了呼吸,沒有了生命。似乎他們只是昏睡了過去,沉浸在了一場沒有盡頭的夢。

我細心的搜尋,也找不到一個魂魄。這麼多人的魂靈,難道就這樣消失了?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總有些魂靈會流連人間。甚至有的靈魂,懷帶怨憤,死於陰時,就可能會化成厲鬼,危害人間。

裕鎮方圓,幾十里的地方都沒有了什麼生命的跡象。人,蛇,鼠,牛,馬,羊,全都變成了失去溫度的屍體,當真恐怖。

到底是誰?我將一枚柳葉扔到了空中,柳葉飄飄洒洒的落了下來,飄向東南的方向。

5,

出城,向著有人氣息的地方去。裕鎮三十里外,有道山巒,人氣就是那裡來的。

騎著一匹老馬的校尉趾高氣揚的走在前面,身後是一隊看樣子沒吃飽飯的士卒,無精打采。

『『這是那個軍鎮的兵,看起來這麼羸弱。』』我在心中暗暗想到。天下大亂,到處都是雜號的軍隊。軍匪一家,搶女人,搶糧食,搶兵員。裕鎮頗為繁華,為何這群匪兵不敢去?

我需要一匹馬,也得向他們問一下附近的情形。

『『是誰?你可知道阻攔軍爺的路,是什麼下場。小賊,還不快給爺爺讓開?』』酒糟鼻子的校尉看見只有我一個人攔在路中間,很囂張的舉起了馬鞭,身後的兵痞也開始哈哈大笑,污言穢語不斷。

『『毛還沒長起呢,也敢來劫道。。哈哈』』

『『算了,這小子看起來還有幾兩肉,綁了回去換賞錢。』』校尉拍了拍手,身後走出了兩個衣冠不整的兵,拿著繩子向我走來。

『『白痴!』』我看了蠢蛋校尉一眼,搖動了腰間的引魂鈴。

『『上為清,下為濁。上歸碧空,下落黃泉。悠悠魂靈,聽我號令。』』

所有軍卒的臉色在一瞬間都變得昏暗,身體都不受控制,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扯動他們的魂魄,難受的厲害。

『『我的頭啊。。。』』圓臉的校尉左一手,右一手,狠狠的打著自己的臉,從馬上掉了下來。他的大腦似乎分為了兩半,根本難以招架,嘴裡吐著白沫。

『『我錯了!大仙你放過我們吧。』』所有的士卒都慌了,他們只是一些三四流的匪兵,混飯吃而已,那裡見過這種情形。但見邪妖術這種事,他們還是聽說過的。

『『把你的馬給我!還有,我問你,裕城方圓為什麼連人的氣息都沒有了?』』

『『你放過我們吧!我不知道什麼裕城,也不知道什麼仙師啊。你饒了我們吧。。』』校尉和他身後的士兵,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呼呼啦啦全都跪了下來,用力的磕頭。

6,

『『笨蛋!你問他們有什麼用,這群小兵卒子,還是最弱的那種。他們要是知道那麼多,還用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等死嗎?』』我聽到一陣輕靈的笑聲從天際響起,一隻湛藍色眼珠的大鳥怪叫著盤旋落下。

是一個披著斗篷的人,全身籠在一團黑色中。我看了一眼那黑色斗篷,心在狂跳,那斗篷上面描的花,不正是黃泉往生花嗎?難道又是一個無常!

『『小鎮的事,便是你做的吧。慕某雖然與他們素不相識,但萬條人命,不入輪迴,這筆賬,慕某替他們要了。』』我看著那個裹在斗篷里的人,捏著拳頭。我隨師父渡魂滅鬼,卻從未見過這樣喪盡天良,毫無人性之事。

『『胡說什麼,我是那樣的人嗎?那些魂魄,呸呸呸,有什麼好吃的。』』斗篷里的人又說話了,聲音清越動聽,就像是下雨的水珠滴在玉盤上,像是個小丫頭。

『『你不是一個無常嗎?難道在我身上能看到殺孽?這腦袋,連我的魅鳥都看不起你。』』她一邊說話,一邊格格的笑。抬起手腕,輕輕摸了摸身邊那隻大雕的腦袋。那隻藍眼珠的大雕頗為桀驁的仰著頭,根本就不看我。

她的話倒是提醒了我,魂飛魄散之怨是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是她做的,她身上肯定有殺孽的氣息。

『『兩位仙師,我們可以走了嗎?』』胖校尉抬笑的把馬交給我,準備帶著手下逃走。

『『慢著!把你身上的錢,全都交出來,不然的話,我讓我的鳥把你們全咬死。』』我呆在了原地,這小丫頭也太古怪了。

『『給給給!』』這個可憐的校尉算是丟了馬,也丟了銀子。這群兵痞看到我沒有說話,如蒙大赦般跑下了山。

『『好了,你可以給我說,裕鎮的事到底是誰做的。』』

『『除了無常,還能有誰呢?』』小丫頭用手掂量了一下銀錢的重量,我看到她纖白的手上繪了一朵紅色的花,很是好看。

莫非是我師兄,我的心裡多了幾分陰影。


7,

但願那人不要是我的師兄,師兄已然是一個悲苦的男子。可如果真是他的話,不管千山萬水,我都要殺了他。

『『魂魄,靈魅,陰陽,這都是鬼道。無常最大的本事,就是在鬼道上渡魂,徘徊在忘川河邊。可是有一天,無常渡不了自己呢?』』 她的聲音忽然哽咽了,難以說下去。

這丫頭,孤苦伶仃的,還是不要說到她的傷心事了。她若是闔家團聚,怎麼會一個人出來做飛賊。

『『喂!你不要走那麼快,你等等我。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收集裕鎮的魂魄嗎?』』我在前面走著,那裹著黑斗篷的丫頭在我身後喊道。

『『是誰?』』我沒有回頭看她,這丫頭雖然懂得什麼是無常,其實技藝稀疏的很。

『『我也沒有看見過那個人的真面目,但我知道,他該在長樂城。這種事,只發生在長樂王的地盤附近。』』

『『長樂王,長樂王。』』我默默念著這個名字,把它記在心裡。這人是天下的幾大強藩之一,長樂王,無當王,神武王。不管長樂城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一次了。

『『喂!你真的是一名無常嗎?我看你一點也不像啊,你長得沒有那麼嚇人。無常不都是沒有感情,一塊寒鐵嗎?』』

『『姑娘,在下有名字!我叫慕修,是一名無常。』』我快要憋出內傷了,正常點就不是無常了嗎?

『『原來你還有名字啊,我也有名字,我叫七月,你叫我七月大王就行了。』』小丫頭跟在我的身後,像塊牛皮糖。


那飛翔的藍色大鳥經常恐嚇我騎的老馬,正飛著就撲稜稜的接近它,把它嚇得亂跑。七月站在藍色雕鳥身上,笑的很開心,帶點惡作劇的味道。


8,

向著北走,是長樂城的方向。人煙逐漸繁盛了起來,路上時而不時的出現牛車和馬隊,也沒了盜匪的蹤跡。

『『七月,快到長樂城了。你帶著這麼大的一隻藍雕,是不是很顯眼?』』

『『放心吧,長樂城嘛,我比你來得多。』』七月摘下她的黑色斗篷,從藍雕身上跳了下來。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一雙眼睛充滿了靈性。

那隻藍鳥不滿意的叫了一聲,接著無奈的低下頭,身子慢慢的變小,然後縮到了七月的掌心,被她放在了一個小獸皮口袋裡。這隻藍雕不是一般的雕,是生長在木靈之處的食魅之鳥,能吞鬼魅,大概也是七月她父母留下的。

長樂城是天下名鎮,風物繁盛,人流不息,連民眾的臉上都帶著王城的自豪感。西域的駱駝,北國的商隊,在這裡都可以看到。我跟在七月的後面,穿過街巷。

蓮子粥,竹葉茶,糖葫蘆,走在擁堵的漕渠橋頭,到處都是小販叫賣的聲音。

『『三串冰糖葫蘆。』』七月伸出手指,麻溜的拿出了幾枚銅錢。

『『給你!』』我不好意思的接住,這麼大的人了,再吃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酸酸甜甜的味道,確實挺可口的。

『『這下子,你知道銀子的好處了吧。可以買很多好吃的。』』七月笑嘻嘻的說道,一邊把一串冰糖葫蘆塞到她的皮口袋口,魅鳥伸出頭來,連竹籤都吞下去了。

七月笑的很好看,眼睛又明又亮。但我有預感,這樣的日子不會很長了。步入長樂城的時候,我就感到了城中隱隱約約有一股很濃郁的戾氣,消之不散。雖然那股戾氣貌似被困鎖了起來,很隱晦,但是它的偶然波動,足以讓人心驚膽戰。我彷彿看到了百鬼夜行,流血塗地。

那股戾氣,它的源頭毫無疑問就是長樂王府。

9,

這些年天下大亂,梟雄鷹揚。長樂王玄策隱隱有天下第一諸侯的氣象,最神奇是他的世子玄符,傳說他承天之運,握符而生,日後會貴不可言。

長樂王的府邸確實有赤龍的運數,可是那運數之中,為何又夾雜鬼魅的戾氣和陰冷。王府里有一條蟄伏的赤續大龍,可眸子里黃濁不堪。我決定去一下玄策的王府,一探究竟。

七月非要和我一起去,我想了想還是點頭同意了。她有黑色斗篷和魅鳥,能助我一臂之力。

那天晚上星月低墜,我耳邊有風聲流過,七月和我從客店窗邊逆風而動。

『『抓緊我的手。』』七月小聲叮囑道,黑色的斗篷在風中撐開,把她和我隱藏。

七月的手不大,還很軟,掌心裡有淡淡的熱度。她拉著我的手,向著長樂王府飛去。就好像有隻貓在我的心上撓過,刻上七月的名字。

王府果然很大,守衛森嚴。對於無常來說,找到戾氣還是很容易,王府東北角的庭落。我和七月離那裡越來越近,空氣中似乎都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叮!咚!』』那裡竟然還有琴聲響起,就像是清泉在山澗流淌,洗漱心靈。

『『是靜魂調!』』七月的臉色變了,琴聲響起的地方是鬼魅戾氣最大的地方。在這樣的戾氣前彈奏靜魂調,只怕自己還有殺身之禍。

『『走!』』我搖動腰間的攝魂鈴,經過了數重關卡。箭樓,弩手,暗衛。

『『總算到了。』』七月舒了一口氣,我倆立在一個小小院落的牆頭,琴聲就是這裡傳來的。這個藏在水榭里的小院子,真是夠隱秘的,守衛重重。

『『玄符,不要再叫了。聽我給你彈琴,你睡著了就不痛了。』』是一個輕柔女子的聲音。

『『不,琴心,殺了我!快殺了我!』』男人的嘶吼聲好似野獸,充滿了筋疲力竭的味道。

月光照在那房檐上,可是也溜走了。一縷一絲的怨氣在蓬髮,我看到一道道青色的厲鬼魂魄纏繞在這寢殿里,陰魂不散。

10,狂怒

幽暗的風似乎是從地獄吹來,帶著淡淡的腥味,吹的人渾身寒顫,小庭院里的樹葉沙沙落下。人的怒吼,琴的樂聲,風的流動和鐵鏈拉扯的刺耳聲音交織在了一起,分外的詭異。

『『小心些!』』我讓七月站在身後,推開了寢殿的那扇門。攝魂鈴輕輕的搖晃,提醒我這是鬼靈之國。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鬼魅怨氣!』』七月看著那個不大的寢殿,已經成了鬼靈的海洋。一道道的鬼魂呼嘯著,在殿中遊盪。

屋子裡透著靜謐的月光,寬敞的房間里空空落落的,沒有放多少器具。一個白色素袍的男子在怒吼,脖子上青筋現出。他長發蓬亂,被鎖在了兩根柱子中間。所有鬼魅都在圍繞他戾笑。老人的,孩童的,女子的。浮現在他的面前,又和他相互撕扯。

『『玄符!』』那個捧著琴的俊秀女子就在不遠處,淚眼婆娑的看著自己的愛人。她用心的彈著琴,竟然沒有發現我和七月的到來。

那個鬼魅源頭的男子在盡量控制住怨氣,不傷害她,可是已經慢慢的控制不住。他又哭又笑,痛苦無比,眾多鬼魂的衝擊足以讓一個人徹底瘋掉。每一道鬼靈都有自己的記憶往事,摻雜在一起足以讓人神思混亂,生不如死。

『『這女人,真是不要命了。鬼氣森森的,侵入到身體內的話無葯可醫。』』七月長長的眉毛跳了一下。

『『快走!』』白袍的男子眼睛發白,滿頭青絲憑空豎起。他奮力的曳動著自己手腕的烏黑鐵鏈,要將柱子一寸寸拉斷。


一條條躍動的鬼混像是獲得了新生,歡呼著奔往彈琴的女子。鮮血淋淋的,殘肢斷腿的,長舌利爪的。鐵青的,凄厲的,憂傷的厲鬼面容。百鬼夜行,是人間煉獄。


11,火獄


『『別睜眼。』』我小聲對七月說道,一邊摁破指尖,迅速的從懷裡掏出師傅交給我的古老銅鏡,紅色的血滴在上面。

『『往生花開,黃泉路現!』』銅鏡面猛然震顫,大放光彩,本來黑黝黝的鏡面像水紋一樣波動,明亮異常。

鬼魅的哀怨就環繞在我的耳邊,如泣如訴,血腥的味道讓人作嘔,如墮無邊地獄。就算看不到他們,那種陰風浸骨的恐怖足以讓人窒息,這就是鬼魅。


七月的黑色斗篷懸開,遮住了她和那個撫琴女子。


鮮紅的長舌頭,崩裂的眼珠,勾魂的青色利爪,這殿堂變成了鬼魅地府。我的身體被無盡鬼靈拉扯侵襲,要使我魂飛魄散,沒有葬身之地。我舉起銅鏡,身體像狂潮中的小舟一樣不斷向後躍動。

鎮魂鏡是無常之寶,一掃之下,鏡面上清透亮光所照射到的魂靈紛紛如冰雪消融,凄厲可怖。那些魂靈在我面前崩碎消逝,雖然我於心不忍,卻又無可奈何。百年怨毒之鬼,早已無法輪迴。這或許也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砰!』』玄符哈哈一笑,毫不畏懼,繼續吸引鬼魅。他胸前有一個小小的紅色龍形符墜,所有的鬼靈源頭都來自這裡。

沒有想到,這本是吉祥之物的赤龍玉符,竟含有如此多的怨毒鬼魅。一件好好的符寶,完全被鬼道陰冷之息侵蝕,變為至怨的鬼魂躋身之所。

玄符怪笑著,頭髮上是瑣碎的冰屑,臉色鐵青。他手腕上的鐵鏈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柱子也被冰凍住了。

雖然我將鬼靈逼退,但是喧囂的聲響已經無法阻擋。

『『什麼人,夜闖長樂王府。』』火把由遠到近靠近,我聽到士兵們鐵甲滑動的聲音。

12,騙局

『『是什麼人?』』寢殿里的冷意讓人只往後退,彷彿置身在無邊寒獄。殿里青色的雕龍銅柱在存存崩裂,屋子裡如利劍一樣的冰淩和破碎的銅塊在狂舞。玄符光著腳,嘴唇青紫,眸子里是血與怒火。他就一步步向我們走來,好似鬼神降世。

這些夾雜著鬼道陰戾之氣的冰凌和銅塊,入身就會折壽。我雙手一推,作太極手勢狀,默念咒語,將它們打散。寢殿的水木地板,早已布滿溝壑裂痕。

『『鎮魂。』』我的雙指合一,鎮魂鏡在我眉前緩緩旋轉,一道又一道清光投向玄符脖頸前的鬼道器皿,那個赤龍玉符。玄符身上蠕動著一張張青色的凄厲面孔,十幾條鬼靈被鎮魂清光照射的煙消雲散。剩餘的鬼魅像是見到了恐怖之物,全都畏畏縮縮的潛回了玉符之中。鎮魂之靈光,足以讓他暫時擺脫鬼魅。

玄符身子一軟,半跪在了地上。

『『玄符,』』那個彈琴的俊秀女子匆忙趕了過去,把他抱住。

殿堂之外,銅面黑甲,受持火把和長矛的武士已經將這裡圍的水泄不通。鐵幕重重,圍困著我和七月。

『『閣下好大的膽子,竟然剛闖入世子的寢殿,莫非真是視我等為無物。放開世子和世子妃,或許你們還有條活路。』』武士們臉上都罩著青色的獸頭面具,帶頭的武士拄著刀嗡嗡說道。

『『將軍,不要下令放箭!這兩位少俠,並無什麼惡意。』』撫琴的女子也走到了門口,抱著她疲憊不堪的丈夫。

武士首領皺了皺眉,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寢殿一片狼藉,打鬥聲轟隆作響是他們聽到的。

『『大王到!』』一聲威嚴的號令,武士們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一個身著便服,面貌英武的中年男子從院外走來。他拄著劍,如銀的髮絲更增添了他的威嚴。天下第一強藩,玄策。

『『琴心,是怎麼事!你說吧。』』玄策和武士們和我們隔著台階相望,臉上並無多少憂慮的顏色,不愧是一代梟雄。

『『什麼?你說這位少俠,能讓玄符的狂疾歇止嗎?』』玄策大為驚詫的說道,我心裡暗罵,老狐狸。他兒子那裡是什麼狂疾,明明是自己成了鬼靈容器,凶厲無比。

『『幾位既然能寬緩玄符的病症,便是無上良醫,是我玄策的恩人。請隨我來。』』玄策拱了拱手,這些圍困我們的武士反倒成了開路護送的。

迎賓樓,唯有王府上賓才能居住的地方,典雅大氣,玄策悄悄屏退了所有侍從。

『『王爺,世子根本不是狂疾,是惡靈附體對不對?』』七月吃著茶點,我幽幽的對玄策說道。

『『快言快語,好,好,好。』』玄策先是一愣,接著表情慘淡,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痛處。

多年以前,很多相士和星術師都預言玄策會有一個一統天下的兒子,真正的龍。


玄策有一個幕僚,是他依為腹心的,身懷絕藝。真龍需要寶物來養,幕僚獻出來了赤龍玉符,多年以前就消失的天子之寶。玄符從小握在手裡,握符而生的流言越傳越廣。

誰也沒料到,那個赤龍玉符與玄符寸步不離,這並非好事。鬼道陰戾之器,讓玄符癲狂悖亂。陰戾之氣,靠著赤龍而生。尤其是近幾年,情況越發厲害,甚至不得不讓人用鐵鏈困鎖。

那位幕僚,已然死去多年。這個局,是真真正正的死局。


用「我死前的五分鐘」做開頭,能寫出怎樣的故事? - 灰小悟的回答

歪打正著的腦洞。

另外?@向曉的回答借用了本答案的部分設定,喜歡的話不妨也看看點個贊?

鬼差小灰

序章

1

我死前的五分鐘,還在和黑白無常打鬥地主。

大黑甩出一對二,扣著手裡最後一張三,得意地甩了甩長舌頭。

「咔咔咔我又贏咯!」

小白氣得掉下一臉粉,左手扯住他舌頭,右手摸索著想掏出離魂棒砸他。

我把牌重新洗好,邊發牌邊叨叨:「我說你們倆消停會兒,還有五分鐘我就掛了,趕緊著還能再來一局。」

「急啥急啥!」大黑躲著離魂棒,反手摘了小白的高帽子,「等你死了咱仨天天鬥地主。有你這雙眼睛,勾魂抓鬼可方便多了!」

作為一個將死之人的,我看著扭做一團化成太極的兩鬼,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2

四歲那年,我被托給鄉下爺爺奶奶帶。有天半夜睡在爺爺邊上,恍然間看見一團白影一團黑影靠過來,敲了三下床頭,爺爺便坐起身來,下床就要跟著走。

我那時只覺著周身陰冷,看著害怕,不由自主喊出了聲。興許是聽見了我在喊他,爺爺停下腳步,朝那兩團黑白氣作了個揖,而後就轉身回來,重新躺下了。

而後兩團黑白氣又湊近過來,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先是一個粗獷的男聲說:「乖乖不得了,這娃才這麼丁點大,眼睛就這麼厲害了!」

接著一個尖細的女聲接話:「還不趕緊把他眼給封了!要是錯過了時辰,你這個月紙錢還要不要了?!」

「好好好現在就封!」黑氣飄到我臉上,我用力睜大眼睛想看清楚,恍然間卻有兩滴水落進我右眼裡。我再用力一眨眼,兩團黑白氣就都不見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我一個呼吸聲。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只當是做夢,一翻身一閉眼就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已經被奶奶抱到了另一個房間。我才知道爺爺在睡夢裡,走得很安詳。也就從那天起,我右眼在晚上總是籠著一層黑煙,看不清任何東西。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拉著女朋友的手走在街上,突然間右眼劇痛,這麼些年籠在上面的黑氣一下子潰散。霎時間眼前百鬼夜行,黑白無常領著剛抓的遊魂散魄飄到我面前。這十多年過來,小時候發生的事我也早琢磨透了,就像我爺爺以前跟我說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這是命,躲不過的。

我倒是不害怕這場面,伸手想把女朋友護住,卻發現她已經昏睡了過去,軟倒在我懷裡。

3

大黑樂呵呵地飄上來,拍拍我肩膀:「小娃兒這麼些年沒見了,這眼睛可是越發厲害了。我黑無常在這先給你賠個不是,當年封眼的時候孟婆湯多點了一滴,害得你這眼今天才開。往後大家都是鬼差了,這點小事情就別計較了啊!」

「合著我這麼些年丟三落四的毛病是你給害的啊!誒不對我怎麼就要成鬼差了?!」

小白一蹦一跳地飄過來,指著我眼睛說:「你這眼接陰陽連地府,可勾魂索魄,令百鬼辟易。可惜戾氣太重,折了你的陽壽。我勸你把後事趕緊安排一下,有什麼想做的想說的就去做,去說,晚了可來不及了。」

「那敢問我還能活幾年?」

「三??」

「還成,容我細細安排安??」

「??天。」

「你大爺!」我眼睛圓睜,嚇得黑白無常把小鬼一收,撒丫子就飛走了,遠遠地還扔給我一句:「記住啊,三天後我們就來帶你走!」

女朋友在我懷裡醒過來,揉揉眼睛,迷糊著問我:「呀,發生什麼了?我怎麼忽然怎麼睡著了?」

「沒什麼。」我把手插回褲兜,向後退了兩步。

「怎麼啦?嘿!是不是我剛才??」

「我說了沒什麼!」我大吼一句,打斷了她的話。

「我們分手吧。」我不敢抬頭,我不敢看她,我說完就轉了身,走了。

4

我爺爺和我說過,有些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這是命,改不了,躲不過。

我死前的最後一分鐘,黑無常戴著白無常的帽子,白無常扯著黑無常的舌頭。兩隻鬼算了算時間,互相看看,決定停手:「新晉的鬼差可以提一個願望。小灰,說完它你就可以死了。」

這兩個鬼真是死得久了,一點兒都不知道死對於活人來說是多可怕的事情。

「那我想要祖國富強,世界和平。」

「??你咋不上天呢??」

「那我要我爹娘長命百歲,一生無憂。」

「你這算四個願望!!」

「好吧。」我嘆口氣。

「那就讓她,忘了我吧。」

我死前的最後一秒,黑白無常幫我實現了願望,然後帶著一群小鬼,慶賀我的死亡。

媽的,真不知道有什麼好慶祝的。

5

要是你聽說過有個鬼差,勾魂抓鬼全靠一雙眼睛,有事兒沒事兒就和黑白無常湊桌兒鬥地主,那沒跑兒準是我。

興許你還能從活人嘴裡知道我的名字叫小灰,因為我總是偷偷取走投胎人的兩滴孟婆湯,當做眼藥水。

鬼差小灰:眼藥水

1

要是你有幸聽說過有個鬼差,既不會道術仙法,也沒有藍條查克拉,整天坐在孟婆的攤子無所事事,有事兒沒事兒就跟黑白無常湊桌兒鬥地主,那沒跑兒準是我。

作為史上最有潛力的新晉鬼差,陰陽眼滿級,出生自帶最強瞳術,死後被安排的第一份工作既不是勾魂索命,也不是降妖除魔,而是去奈河橋下,幫著孟婆灌湯。

這是坑爹呢吧!大黑你笑屁啊你!還有小白你臉上粉都掉了誒!你頭上帽子都歪了啊!!

「別笑了!」我怒目圓睜,黑白無常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黑無常面色尷尬:「小灰你別生氣啊,當鬼差的都要從這一步干起的嘛。」

「就是就是!」白無常在一旁幫腔,「想當初我和大黑兩個人在這兒也沒少受罪。」

我揮著小白的離魂棒,一下下敲著大黑的頭:「我跟你們能一樣嗎,啊?我特么還沒死就跟鬼打牌,你倆行嗎,啊?我特么瞪個眼就能把鬼定住,你倆行嗎,啊?」

砰砰砰。大黑半截身子入了冥土,我摘了他的高帽子放在前面當塊碑,然後琢磨著要怎麼該怎麼對付小白。

「新來的鬼差呢!怎麼還不到啊!」孟婆中氣十足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先放過你們。」我解了這倆鬼的定身,棒子一扔趕忙往橋下跑去。

白無常伸伸懶腰,「你說小灰受不受得了這苦?」

「哎喲你還管人家你先把我給拔出來啊我去!」

2

「一人一滿勺,一滴也別少啊!」孟婆指了指一大鍋咕嘟冒泡的孟婆湯,把湯勺塞到我手裡,然後頭也不回地飄走了。徒留我一個鬼望著不見盡頭的長隊,守在奈何橋頭。

這尼瑪要干到什麼時候啊!我還約了黑白無常鬥地主呢!

「喂!新來的,別裝傻啊!快來碗湯,我喝了好上路!」

「誒好勒您先稍等??」

「加蔥加蒜不要香菜,老乾媽豆瓣醬多放點,燙點肚花多撈點肉??」

我氣得拍桌子:「你當在吃海底撈吶你!愛喝喝,不喝滾!」

「嘿!反了天了還!」前列的十多個壯鬼一齊圍上來,噼里啪啦把桌子一頓亂拍。

「我要甜的!」

「我要鹹的!」

「打兩個雞蛋!」

「涮三片羊肉!」

「加份五仁月餅!」

「都給我閉嘴!」我怒極開眼,奈何橋邊風雲變色,冥土四裂。鬧事兒的滿臉驚恐,全給定在了原地。

我抓過來一隻鬼,舀起一勺湯就灌:「甜嗎?」

「??啥?」

「滾過橋去!」於是這鬼聽話地團成一個氣球,晃晃悠悠地滾過了橋。

我再抓來一個鬼,灌下一勺湯:「咸嗎?」

「??嗝??」

「我去這麼大味兒沒刷牙啊!過橋吧皮卡丘!」於是這鬼蹭地一下超過了氣球。

我接著想抓下一個,還沒動手那鬼哇地一下就哭出了聲:「我喝我喝還不行嘛!」其他幾個凶神惡煞也紛紛大喊英雄饒命。

媽的智障。你們可是鬼啊,哪來的命!

我把湯勺往鍋上一敲,伸手一通亂指:「你你你還有你,去後面通知一聲,要喝湯的就別吵吵,反正喝了也記不住味,早喝早投胎!」我說話間解了他們的定身,一眨眼就跑得連鬼影子都不見了。

桌前還留著兩隻鬼,一個膀大腰圓,剛才第一個開口想吃火鍋。我拿起湯勺敲著他腦袋:「還要蔥蒜嗎,啊?還敢不吃香菜嗎,啊?肚花還想涮嗎,啊?還特么要搶我肉吃嗎,啊?」我敲累了停下喘口氣,瞥見另一隻鬼不知所措地定在半空:「剛才要五仁月餅的是你吧?」

「啊??對啊??」

「小夥子有品味啊!」我把湯勺遞給他,「每個要投胎的喂一勺,一滴也不許少。有人鬧事就去黑白無常那找我,明白沒?」

「懂了,懂了??」他連忙點頭,忽然頓住驚呼,「啥?!您是黑白無常的小弟?!」

我一巴掌呼他鬼臉上:「怎麼說話呢你!給我聽清楚了!黑白無常是我小弟!」

說完打完,我吹著口哨就飄走了。

那天下午我和大黑小白打完鬥地主回去,一路上聽見鬼話連篇,說最近新來了一個鬼差,法力高強脾氣超臭,自稱是黑白無常的老大,堵在奈何橋口不讓人投胎,勸所有鬼都小心些,別招惹了這傢伙。

媽的。瞧我不抽死他們丫的。

3

第二天一早,我剛把攤子支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工,耳朵就被鬼給揪了。

孟婆一邊揪一邊擰,揮舞著湯勺罵罵咧咧:「看不出來啊小灰,年紀不大膽兒倒是挺肥啊,能耐了你,還敢翹班?!」

「疼疼疼!輕點婆婆輕點兒?」好容易教她鬆了手,我把被拉長的耳朵給揉回去,「您看這不沒出事兒嘛??」

「你還想出事?!」孟婆把湯勺往往我臉上甩,我一矮身,湯勺從我頭頂飛過去,噗通一聲沉進了忘川河裡。
「小灰你再跑一次試試?!」

得,指不定下次就不是湯勺沉下去了。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吧。

「喝嗎?」

「喝!」

「好。下一個。」

「喝嗎?」

「不喝!」

「滾。下一個。」

…………

啊!好無聊啊!難道我的鬼生就要虛度在這裡了嗎!

啊啊啊我好想找大黑小白鬥地主啊!

「小灰小灰看這兒!」

啊…我一定是無聊到出現幻覺了,我居然聽見大黑在喊我……來下一個張嘴……

「嘿!想什麼呢!」小白離魂棒敲到我脖子上,我嚇得一個手抖,差點又把湯勺甩進忘川河裡。

湊在前面的鬼一下四散而逃:「黑白無常來了大家快跑啊!」後面排著的一看前面鬼跑了,也跟著一塊兒跑:「大兄弟跑啥啊!」

「黑白無常來了啊!你不是他們抓來的孤魂野鬼?」

「不是啊我壽終正寢的。」

「那你跑個啥啊!」

我看著長龍一樣的隊伍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抓著大黑的手不放:「你倆咋怎麼大名頭啊!早知道我早點拉你們過來,還省得我干這半天活。」

「好歹我們黑白無常勾魂捉鬼這麼些年,這人間地府,哪兒能沒了名氣呀!」大黑一邊擺出一副「這些虛名我們根本不在意」的表情,一邊很是享受地沒有把手抽開。

「別臭屁了!趕緊干正事!」小白一腳把大黑踢到在地,踩著他帽子不肯松,「小灰,後面那一對趕緊灌好了送去投胎,再晚些就要魂飛魄散了。」

人的壽命到了,就成了鬼;鬼的壽命到了,就魂飛魄散。除非你得道成仙,否則任誰也逃不出這六道輪迴。

一對?我打量著後面那兩鬼,一男一女,看著像極了一對情侶。

我招呼他們過來,問:「喝嗎?」

男女鬼同時開口,指著對方說:「他(她)喝!」

「你不喝就不能投胎了!」

「你不喝就魂飛魄散了!」

「打住了二位。」我打斷了快吵起來的兩鬼,「這麼說你們是都不願喝咯?」

小情侶沉默不語,都等著我給對方先灌下去。

「那算了,我也不強迫你們。」我把勺子放回了鍋里,「魂飛魄散就魂飛魄散吧。」

「那現在,滾吧。」

4

忘川河邊,奈何橋頭,四隻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自顧自地收拾攤子,擦擦桌子:「牌呢,趕緊拿出來啊。」

「小灰??」黑無常搓搓手,欲言又止。

我瞥了他一眼:「沒帶?」轉而望向小白。

小白看看我,又看看那對鬼,說:「小灰你先把湯給他們喝了吧,魂飛魄散可不是小事。」

「他們樂意。我管不著。」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大黑偷摸著想拿起湯勺,我冷哼了一聲,開了眼。

一重印,封人鬼。

從我右眼裡炸開一道黑芒,剎那間黑白無常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你來真的?!」白無常驚呼出聲。這次我解了印,開了眼,不是小打小鬧地玩玩,而是剎那間封住了他們的滿身法力,攪得四周陰風大作,黃泉翻滾。

我右眼漆黑,看向將要消散的兩鬼。少年把姑娘護在身後,挺在前面迎著我的目光。

「想魂飛魄散?要同生共死?不如我現在就成全你們。」我冷笑幾聲,腳下冥土撕裂,一路蔓延過去。

此刻天地異變,忘川停流,皆因我一雙黑白眼眸。那少年儘力想把她護個周全,又怎能如意。片刻間兩鬼半截身子都陷進了冥土,掙不開逃不脫。

「小灰你瘋了吧!快停手啊!」我置若罔聞。

我一步步走到他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反正都是一個下場,與其讓你們走了,還不如給我一個練手的機會,你們說對吧?不就是魂飛魄散嘛,只要能在一起,是不是就沒那麼害怕了?」

少年少女緊緊抱在一起,咬著牙不肯求饒半句。「我該說你們無可救藥,還是說你們勇氣可嘉?」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遺言也省下了,也不用再約來生相見了。就這樣,散了吧。」

話音剛落,右眼黑芒熾盛,兩鬼應聲倒下。黑白無常也同時恢復了自由身。

「我就說嘛,小灰怎麼下得去手!」大黑一副「我早就看穿一切的」表情,得意地竄了過來,「果然只是昏過去了!害我白擔心一場。」

你不是早看出來了你特么擔心個毛球啊!

我全身虛脫無力,實在是不想動彈,便喊:「小白帶兩勺孟婆湯來。」大黑一臉鄙夷地看著我,道:「費這麼多事,還不如一早就灌呢。」

「就你聰明!」我沒好氣地頂回他一句,接過湯勺,從每一勺里各取了兩滴,滴進了眼睛裡,再給那對倒下的,一人餵了一勺。

「你這少了兩滴,不怕被孟婆嘮叨啊?」

「那我這印都開了,不得重新封上啊?」我指了指重新黑白分明的雙眼,「就算問起來這也是正當理由,我怕啥?」

黑無常恍然大悟道:「合著你一開始就打的這主意啊!」

你不是早看出來了你特么恍然大悟個毛球啊!

「還不幹正事!」小白又是一腳把大黑踹倒在地,「你還指望他倆醒了自己過橋?!還不趕緊拖過去?!」

「你又踢我?!」

「怎麼,不服你踢回來啊!」

「?我去幹活??」

黑白無常背著那對鬼過了奈何橋,我站起來,重新把攤子又擺好。

剛才我究竟在想什麼呢?孟婆湯封了眼,連帶著記憶也模糊起來。

我是早就打算好了,還是帶著滿身戾氣真想動手?亦或是閑著無聊活動筋骨,試探試探他們的真心實意?

記不清也憶不起了。我還能依稀想起他們牽著的手,互相抱緊,卻記不清他們的模樣。我還記得我活著的十八歲生日,卻忘了陪在我身旁的是誰。

少那兩滴孟婆湯,轉世後還能有絲模糊印象。興許記著愛人的眸子,記著一抹微笑,或是記得第一次見面的白襯衫,也總是有個念想。至於他們能不能再見,能不能續上前緣,我只是個拿孟婆湯當作眼藥水的小鬼差,又怎麼知道呢?

「小鬼差,來碗孟婆湯。」

「誒誒我也要我也要!」

「愣著幹啥你還不快點老子趕著投胎呢!」

媽的??大黑小白你們快回來我們還要鬥地主啊!

5

要是你聽說過有個鬼差,勾魂抓鬼全靠一雙眼睛,有事兒沒事兒就和黑白無常湊桌兒鬥地主,那沒跑兒準是我。

也許你還能知道我的名字叫小灰,因為我曾經摘過彼岸花,飲過忘川水,見不到一個人,忘不掉一個鬼。

鬼差小灰:彼岸花

1

要是你有幸聽說過有個鬼差,剛來就自稱是黑白無常的老大,第一天就翹了孟婆的班,喜歡拿孟婆湯當做眼藥水,整天拉著倆小弟在奈何橋頭打鬥地主,那沒跑兒準是我。

被孟婆使喚的第五天,正趕上黑白無常休年假。我把他倆硬生生拽來,拉了張桌子堵在橋頭,沒日沒夜地打鬥地主。一鍋孟婆湯就在邊上放著,想喝的自己動手,有我這雙眼睛盯著,倒也不怕有鬼投機耍滑。

年假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局,大黑剛拿完地主牌就哈哈大笑,摔下一把三到K的大順子,得意地看了我和小白一眼,以為我倆鐵定接不上,正想接著甩,卻被我伸手給攔住了。

「你等等,你六呢?」

「在下面!下面!你自己翻!」黑無常咧咧著要把牌丟下去,想趕緊出完結束。

我冷笑一聲,把四張六從手裡摔下去,接著問:「你六呢?你特么倒是找出來給我看看!」

大黑目瞪口呆,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懵逼,小白禁不住捶桌狂笑,臉上的粉嘩嘩地往下掉。

「收工收工!不玩了不玩了」大黑使詐不成惱羞成怒,把桌上的牌胡亂混在一起,一起身就飄出去老遠。


小白「咯咯咯」笑得花枝亂顫,顧不上跟我打招呼就追了過去。

我遠遠望見一黑一白兩道鬼影你追我趕越飄越遠,伸了個懶腰,正要收拾桌子,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我轉身看去,只見一個身穿大紅長裙的赤足小女鬼不知何時站上了奈何橋,大概是方才望見了大黑小白的糗樣,現在正笑得直不起腰來。

她是什麼時候上去的?我心裡竟有些驚。難道這小孩連我這雙眼都能瞞過去,還是我太過粗心大意竟看漏了鬼?

我沖那小鬼招招手,說:「你可是要入輪迴?孟婆湯喝了沒?」

那小鬼大概是想回我的話,只是一時收不住笑,只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等喘得累了,小臉就變得和她裙子一般通紅。

我不緊不慢地等著,看她緩夠了,又問:「小姑娘你可是要入輪迴?這孟婆湯你喝了沒?」

紅裙小女鬼歪著腦袋想了會兒,反問我:「輪迴是什麼?孟婆湯又是什麼?」

你這小姑娘逗我呢吧!你這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鬼啊!

我看她一副清醒模樣,和那群喝過湯的迷糊鬼一點也不像,便喊:「沒喝湯就趕緊下來!」

小女孩咬著手指,困惑著點點頭,一轉身就去了橋的另一頭。

喂喂你等等!你沒喝湯不能過橋啊!啊喂小鬼你給我停下來!

一過奈何橋,便是黃泉路。兩旁開滿彼岸花,鮮艷如烈火照耀。這一條通向輪迴處的火照之路,向來只有飲過了孟婆湯,與前世徹底斬斷才能踏上,否則往事便猶如地獄烈火,燒的你蝕骨灼心般痛。

我趕緊飛上奈何橋,開眼四望,只看見一條大路旁兩片鮮紅似血的妖嬈花海,卻哪還有有那小鬼的影子?

得,這麼會兒工夫,難不成就魂飛魄散了?

2

「發什麼呆啊!嘿說你呢小鬼差!裝什麼蒜呢你這是聾了還是瞎了這麼長隊沒看見啊……」

「吵死了!」我忍無可忍地一拍桌子,「鍋在那兒勺子也在那,趕著投胎的不會自己動手啊!」

排頭那鬼還想接著說啥,身後排著的見我臉色越發差,趕緊拉住他小聲地說:「你還想不想投胎了!你知道他是誰嗎?」

那鬼斜著眼看了看我,不屑地說:「嘁,他能是誰?難不成還是黑白無常嗎?」

「我當然不是黑白無常啦,」我眯了下眼睛,很是和善地笑笑「我是他們老大。」

話音剛落,那鬼被我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後面的鬼兄弟見狀也只好嘆氣搖頭,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然後招呼著其他鬼,開始自己動手,走向豐衣足食。

眼前總算是乾淨了,可昨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腦海里不住地閃過那站在奈何橋上的小女鬼,穿著一身大紅裙子,赤著雪白的小腳一蹦一跳地走下另一端橋頭的樣子。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上的橋,我怎麼會沒有一絲的覺察。難道說我這雙眼,也會有看漏的時候嗎?

那她下了橋,踏上黃泉路,又是如何在一瞬間就消失地無影無蹤?莫非真是受不了往事的炙烤,直接就魂飛魄散了?

幾個問題想了半天,頭緒是半點沒有,反倒是想得我腦袋生疼,看哪都有紅影子。

抬頭一望奈何橋,彷彿又看見一個身穿紅裙的赤足小女鬼,一蹦一跳地往這兒來。

媽的,怎麼連幻覺都出來了。

先前被定住那鬼滿臉不服地盯著我,見我朝橋上望,也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你這鬼差怎麼當的!怎麼還有鬼從橋那一邊回來了!」

啥?!那不是幻覺嗎?!

等一下…我說怎麼沒看見那小鬼上橋呢…合著那小鬼根本就是從那一頭走的!

我一拍腦袋,顧不上教訓這位,起身就去截那小鬼。

「喂我說!你倒是先給我解開啊……」

呵呵。

「呀!又是你啊。」小女鬼見我到她身前,倒是不躲不閃,歪著腦袋問我,「你還沒告訴我,孟婆湯是什麼?」

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問起我來了!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指著那鍋湯:「你到底是不是鬼啊!孟婆湯不就在那嗎!」

「誒,我是鬼嗎?」小姑娘下意識地咬起手指,完全抓錯了我話里的重點。

所以你真的是在逗我吧!你也考慮一下這是什麼地方好吧!你不是鬼還能是人啊!

「我…我也不知道……」小姑娘撅著嘴,低著眉,好生難過,「我才出生五天,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你那是剛死五天…」我隨口吐槽,小鬼垂頭喪氣,小手絞起裙角來。

我於心不忍,蹲下身來,揉揉她腦袋,平視著她的眼睛:「小鬼,想喝孟婆湯嗎?」

「孟婆湯好喝嗎?」

「喝了不就知道了。」

既然沒什麼執念,不如早些喝了孟婆湯,早些忘了前塵事,早些入了輪迴去。

小鬼點點頭。

我拉起她手走過去,讓排隊的鬼稍等,伸手拿起勺子,剛舀滿一勺孟婆湯,小鬼忽然扯了扯我的手臂,躲在我背後。

邊上有隻鬼正一動不動地杵著,死死地盯著我。

我還沒來得及給他解了定身,他倒先開了口:「嘿!你這鬼差怎麼回事,還不趕緊給我解了!我跟你說,就算她是你女兒也不能插隊!」

我一腳給他踢飛了出去。

媽的。我還治不了你了!

3

小鬼瞅著湯里的香菜問我:「這是什麼呀,好吃嗎?」

「吃了你就知道了。」

小鬼點點頭,又指著漂在上面的蔥末問我:「這又是什麼呀,好吃嗎?」

「…你先喝一口,喝了你就知道了。」

「那要是不好喝,我可不可以吐出來啊?」小鬼接過湯勺,無辜地眨著眼睛。

等在周圍的鬼目瞪口呆:「這鬼差是之前的那位嗎?」

「好像是的…你沒看他剛才那一腳嗎?」

「所以這小鬼是死膩了吧……」

「我現在有點信了,要不是他女兒哪敢這麼說話啊…」

「咳。」我咳嗽一聲,群鬼噤若寒蟬。

「不可以吐出來,」我彎下腰湊近小鬼,「乖乖喝光,然後告訴我,這湯到底是什麼味道的,好嗎?、

「……我現在不信這是剛才那個鬼差了……」

小鬼扁了扁嘴,小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使勁閉上眼睛張大嘴,一口把一整勺湯灌了下去。

我盯著她喉頭鼓動,確信她咽了下去,這才鬆口氣。接過空勺子丟進鍋里,拉起小鬼的手就領她過橋。

看熱鬧的鬼們又重新排好隊,一個接一個等著喝湯,忘事,輪迴。

「沒味道呀…」小鬼忽然嘀咕了一句。

咣當。有鬼摔倒在地上。

「我是不是聽錯了……小鬼你說啥?」

小鬼咂咂嘴,又認真舔了舔嘴唇,用力扯了扯我的手,「真的沒味道!」

「這不是重點啊好嗎!」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為什麼你還記得啊!」

小鬼嘟起嘴,很委屈地看著我:「我哪有那麼容易忘東西!」

我很是嚴肅地搭住她的肩膀,認真盯著她:「所以……你真的不知道孟婆湯是幹什麼的嗎?」

「不知道啊……」小鬼繼續無辜。

咣當咣當咣當……邊上的鬼摔倒了一片。

媽的,這邊還有一群鬼我給忘了。

「都散了散了,今天這湯不給喝了!散了散了啊!」我轉身開始趕鬼走,「嘿說你呢,別倒在地上裝死,你已經死了好嗎!散了散了,要喝湯的明天再來!」

「這孟婆湯過期了嗎……」

「說不定是兌了水……」

「地溝湯啊!絕對是地溝湯!這小鬼差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你們特么再給我比比……

「科科,肯定是走了後門吧……」

「科科,誰知道偷偷拿了多少油水……」

「科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反正跟著笑總是對的。」

媽的,真當我好欺負了?

我把小鬼抱起來,問:「小鬼,想不想看木頭鬼?」

小鬼摟住我脖子,安穩地地坐在我懷裡,反問我:「什麼是木頭鬼啊?」

「就是不會動的鬼啊。」我微笑開眼,霎時定住了一片停在原地吵吵的鬼,「喏,你看這一群不就是嗎?」

「哈哈哈哈,」小鬼笑得晃晃悠悠,差點沒從我手上摔下去,我趕緊抱緊了她,哪知她順勢湊過來,吧唧在我臉上親了一口:「鬼差哥哥好厲害!」

喂!小鬼你這犯規啊啊!

小鬼咯咯地笑著,趁我愣神的工夫從我懷裡跳下去,一蹦一跳地走著,晃晃悠悠地跳上了橋。又忽然停了下來,回頭沖我做了個鬼臉,自己反倒是沒憋住,先笑彎了腰。

我定定地看著她笑,笑得兩頰暈紅,眉眼彎彎,過了會兒大概是笑得累了,小鬼抿住嘴,強忍著笑,揉著肚子蹦下了橋的另一頭。

我這才慢慢回過神來,臉上彷彿有些不自在,伸手一摸,竟是有些發燙。

話說那小鬼怎麼又過橋了?!

算了不管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明天她應該還會過來的吧?

我撇了撇嘴,無奈地收拾好攤子,去找黑白無常打發漫長的下班時間。

怎麼總覺得好像忘了些什麼……

第二天我回來支起攤子,一路上鬼見鬼躲,魂見魂怕,看我的眼神里,明顯透露著一種叫做恐懼的情緒。

媽的,有本事別跑啊,看我不一個個把你們定住了好好問…

等下,定住?

我昨天……是不是忘了給那些鬼解封了?

4

黑白無常來找我的時候,我正無聊地左手和右手打牌,一張三壓死大小王,四個四拖上五個六,怎麼沒規矩怎麼玩,一副牌打完重新洗好再打完洗好不知多少遍,也不見一個鬼影子過來喝湯投胎了。

我見他倆飄來,有氣無力地打著招呼:「恭喜啊兩位,你們是今天的頭兩號客人,喝湯呢還是打牌呢?」

「去去去別裝死,還不好好乾活。」小白扯著我頭髮,晃晃我腦袋,「你小心孟婆回來了扒了你的皮!」

我隨著她的手搖擺身體,有氣無力地答著話:「你快別提孟婆了,她那鍋湯都壞了,喝了根本不忘事兒。你們看現在哪有鬼肯來嘛!」

小白繼續扯著我頭髮,大黑趕緊摸摸我額頭:「這也沒發燒啊……咋就說胡話了。幾百年了哪有聽說孟婆湯還能壞的?」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反正就是有個小鬼喝了壓根兒一點事都沒啊,還能告訴我孟婆湯太淡了。你說下次讓孟婆加點鹽是不是更好……」

黑白無常面面相覷,大黑試探著問:「你說的那小鬼…是什麼來頭啊?」

小白把我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我含糊不清地回著話:「不清楚啊…我只知道她是橋那頭過來的…」轉頭間我瞥見一抹紅影跳上奈何橋,趕緊甩開小白的鬼手,伸手指過去:「喏,不就是那個小鬼咯?」

黑白無常順著我手指看過去,那小鬼一蹦一跳地過來,紅裙翻舞像是蝴蝶翩飛。雪白的赤足踏著冥土而來,卻沒沾上絲毫塵土。

「紅裙赤足,忘川河岸。不染前塵,因果不沾……」黑無常喃喃念著,臉上顯露出震驚的神情,看向了白無常。兩隻鬼互相交換了下眼色,彷彿得到了肯定一般,輕輕點了下頭。

小鬼一步步接近過來,黑白無常的神色忽然變得肅穆起來。只有我還不明就裡,問道:「你們在說什麼?難道說你們知道了這小鬼的來歷?」

「嗯。應該沒錯了。是只冥妖。」大黑沉著聲答道。

「十日冥妖,花開彼岸,輪迴不入,生死無關。」小白補充道,「人間的靈物可化妖修鍊,而冥府的靈物若是機緣巧合,便能化作冥妖。」

「也就是說那小鬼其實是個小妖?」我接著問。

「是冥妖。」大黑接過話,「和人間不同,冥府乃死地,縱使冥妖有靈,也不被輪迴所認。自它誕生起,它就沒有資格進輪迴,話生死。因為它本就無事可忘,所以孟婆湯,火照路,都攔它不住。」

小鬼沖我揮了揮手,忽然望見我身邊如臨大敵的黑白無常,停下腳步,茫然地看著這邊。

有點不對。

我站起身來,黑白無常把已經把離魂棒握在了手裡。我搭住他們的肩膀,問:「你們這是要幹嘛?!」

「除妖。」大黑緊盯著那小鬼,左手暗掐了一個法訣,隨時都要動手,「冥妖有違天理循環,不可入輪迴。」

「那就不入唄!」我按住他手,「她也沒說要……」

「十日冥妖中的十日二字,說的是它的壽命。」白無常打斷我的話,言語冰寒,「十日期滿,真靈潰滅,魂飛魄散。每一隻冥妖都是死在沖向輪迴地的途上,無一例外。」

十日冥妖,花開彼岸,輪迴不入,生死無關。

我想起之前小白的話,遍體生寒。

黑白無常氣息愈發森嚴,殺機透體而出。

小鬼心裡害怕,慌亂間後退一步,大黑小白只當她要跑,張口揚手,法力透體而出,化作黑白二氣直指向她背後。

小鬼頭也不回,裙擺紅芒暴漲,半空中擋住那兩道法訣,腳下用力一躍而起,輕巧地飛上奈何橋,轉身望向這來。

忘川河上,奈何橋頭,小鬼紅裙翩飛,赤足不染寸土。她定定地站在橋上看向我,臉上還帶著一絲迷惘和恐懼,大約是在等我開口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白無常法器在手,法訣繚身,擺著降妖除魔的架勢,不滅小鬼誓不罷休。

「你們給我等下!」我強拉下大黑小白,「別跟我講什麼無一例外。那些個條條框框的,可曾有真真正正地去詢過,去問過?」

黑無常沒肯放下戒備:「你來地府時日尚短,還不懂這天條森嚴,萬不可犯。天理昭昭,豈會有錯,又豈會認錯。我倆也只是按規矩辦事,小灰你捫心自問,若是你不曾與這冥妖結識,你可會插手這事?」

「大概不會。」我答得乾脆。

「那便是了。」小白接過話來,「你既是為一己之私,那就怪不得天規無情。大不了這事過後我們再跟你賠罪……」

「但我已經插手了。」我眯起眼睛,「一己之私也好,不識好歹也罷,我既是與那小鬼相識,而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要取她性命。這事,我如何不管?」我嘆口氣接著道,「我不想爭論天規無情或是有情,你們奉那它如圭臬,我卻從無敬畏。這小鬼的事,我要管。」

「小灰你……」白無常還欲說些什麼,大黑伸手攔住了她,他看著我眼裡轉動的陰陽氣,對白無常沉聲道,「你去找孟婆來,我去告知閻羅大人。」接著深深看了我一眼,「此事事關重大,你自求多福。」說罷還沒等我謝他,就與白無常分頭而去。

我嘆口氣。那小鬼還在奈何橋上等著我,歪著頭,臉上掛著滿滿的,甚至還有些許無聊。我勉力擠出絲笑來,向她走去。

(大概好像彷彿也許可能正在寫後續。)

(要是覺得還對胃口,不如點個贊順便關注了我唄)

(歡迎評論,更新沒有通知)

(2017/5/20)


【這裡是懶得要死的灰小悟】


0

我是一個鬼差,我負責收人頭。


1

這真的不是個什麼好職業。

我記得第一次領導讓我單獨去收人頭,我一看,是個陽壽不過二十齣頭的小伙,死因是車禍。怪可惜的。

我哼哧哼哧地跑到地面(是的,從地底到地面沒有電梯),打開鬼度地圖定位到這個小伙。我決定幫幫他讓他避免這場災難。

結果這小伙居然在飆車。

這讓我怎麼追。

好在最近幾位西方記者剛過世,我跟他們學習了一點人生的經驗,跑得還算快。

最後終於追到了,我用力拍打著車窗:「開慢點——你這樣開車——會出車禍的——」

他扭頭看到了我:「媽呀!!」

然後他手一抖,直接從高架橋上沖了下去。

跟他回來的路上他罵了我一路,要不是我嚇他,他根本不會死。我一直說對不起。

回去領導表揚了我:「很多小鬼第一次收人頭都會生出憐憫之心,想要幫人增加些陽壽,這是違反基本法的,你幹得不錯!」

我給了旁邊的小伙好多銀元,他才答應不投訴我。


2

這個職業也很容易見到人性的陰暗面。

一次領導讓我雙飛,對,就是一次收兩個人頭。領導特意告訴我,先收老頭,老太太過半小時再收。

我到了醫院,算好時間,捻指一掐,老頭的心跳就成了直線。

老太太就在旁邊,一邊哭一邊說:「老頭子啊!你要走就把我也帶走吧!我不想一個人活啊!」

旁邊他的兒女都一邊抹淚一邊勸。我看了也怪傷感。

老頭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準備跟我上路,我說「等等」,然後我告訴他,其實老太太也就只有半小時壽命了。

老頭很是唏噓,得知無法通融後也就釋然了。「死也就這樣,我等等她,要不她路上太孤單了。」

我點點頭:「對啊對啊,要下好多層樓梯,你腿能吃得消吧,我帶了護膝。」

老頭很是感謝,然後說「要不……讓我跟我加老太婆說說話?」

我心想反正過半個小時也要收她,於是就破例讓老頭顯形了。

老頭撫摸著老太太的臉,彷彿他們還是初戀一般。

可是老太太看到了老頭:「哇呀!老頭子你活了?你別嚇我啊!啊啊!別碰我啊別帶我走我雖然跟隔壁王大爺走得近但是我們這個年級還能幹啥我真的沒有對不起你啊我清明給你燒紙……」

然後我看到老太太捂著自己胸口倒在了地上,周圍的護士連忙把她送到搶救室,不過最後還是沒搶救回來。

老頭很是傷感:「是我害死了我家老太太……」

我嘴上安慰著他,心裡卻想著「敢情是這麼死的啊……」

直到我完成收人頭的儀式,老太太都沒醒過來,我跟老頭只好一人架著一隻胳膊把她拖到了地府。

那老太太可真沉哪。


3

當然我這種小鬼,只能收一些市井小民的人頭。

更高級的人頭,要靠更高級的領導親自帶隊去迎接。

每次有重要人物陽壽臨近,我們領導都很頭疼。又是要準備轎子,又是要安排警衛護送 ,又是要把通往地府的樓梯鋪滿白地毯。真是形式主義泛濫。

問題是那些陽壽臨近的人居然還試圖阻止我們。

有一個人間的高官陽壽已盡,我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全套的儀式,準備迎接這位大 V。畢竟他一個人來,陽間會有無數的雪花銀元燒過來,隨便撈兩下就夠半年的工資。

沒想到我們部門經理親自帶隊去迎接,可是門口卻有法師坐鎮,還貼著數不清的符文。

重點是這個法師還是個冒牌貨。符文也是假的。

我們站在門口等著富商陽壽耗盡,順便看這個法師跳舞。這個法師拿著火把在病房外表演著自以為是的驅魔舞,還一直燒著假符文。

我們部門老大看得不亦樂乎:「這個光頭跳得這是啥嘛還沒有我跳得好看哈哈哈。」甚至一度起來跟假法師斗舞,只可惜假法師看不見。

假法師鬧騰完,跟高官的老婆說:「惡魔已驅走,吳先生很快就會醒過來。」

部門老大和他身後的三十多個同事笑得都快顯形了。

等到法師走了,我們部門老大上前掐了高官的陽壽,病房裡哭成一片。

這位吳姓高官看到我們一點兒都沒驚訝,反而跟我們客氣起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你們就等了。剛才那個假和尚啊,真是太丟我人了。」

我們老大跟他親切握手:「您也知道那是假的啊。」

「那可不,鬧得我頭疼。但沒辦法,這樣鬧鬧顯得他們孝順,到時候遺產也分得多些。」吳高官嘆了口氣,「比起他們,還是你們真誠些。」

我們老大拚命點頭,把「其實我們看上的也是你的錢」這句話完完整整咽到了肚子里。


4

你要問我陽間有沒有真正的高人?有。

這段我不知道該不該寫。

因為這些高級別的人,我們甚至沒有許可權收人頭。

比如有一個人,每次陽壽快要耗完的時候我們都會組織大隊人馬去迎接,可是如果他要是不同意跟我們走,我們就只好原路返回,然後去系統後台增加他的陽壽。

有時候,我們返回的路上為了達成指標,會順路收一些人頭。我們部門老大喜歡紅色,所以經常會在路上收一些穿紅色衣服的小夥子。

我都替他們倒霉。

我一直想知道他是誰,可是沒有人告訴過我。我有一次問我們老大,我們老大搖搖頭,「無可奉告。」

或許,這就是陽間最厲害的人。


〖地府那些事兒】(更新至第七節)


一、
白無常抱膝蹲在角落裡,怔怔地看著房子里的這群白大褂大呼小叫,似乎在發獃。

他低頭有些疑惑地翻了翻生死簿分冊。

明明躺在床上的這個人只有不到半個時辰的壽命了,這群白大褂還這麼折騰,讓人出去跟家屬聊聊天,談談理想多好,說不定還真有哪張銀行卡的密碼沒交代清楚呢。

想到銀行卡,白無常便訕訕的嘆了口氣。

上回勾的那個老頭,死纏爛打的本事可是一流。不僅不害怕,還硬是纏著自己給他兒子託了個夢,把銀行卡密碼交代清楚之後,才肯隨自己回地府。

白無常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全怪自己心太軟,工作效率怎麼都上不去。剛上任,就趕上地藏王菩薩增加勾魂指標,這都已經連續加了好幾個月的班了。再瞧瞧人黑大哥,上來直接一巴掌掄暈,再用勾魂鎖一套,分分鐘完事。

算著時辰差不多到了,白無常把生死簿分冊小心收好,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暗下決心:這次要有效率!

他長袖一拂,幻化出青面獠牙的法相。

霎時間房內陰氣森森,隱隱有鬼哭狼嚎。

白無常緩緩浮在空中,吐出三尺長舌,搖頭晃腦的對著病床上那個目瞪口呆的人說道:

「爾等陽壽已盡,還不速速隨本官回地府聽候審判!」

二、
李陽目瞪口呆地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估計…自己這次又死了。

他自小就身體不好,動不動就被親戚朋友大呼小叫著送搶救,連主治醫生都說他能活到成年就是奇蹟了。

而今天,剛好是他出生的第十九個年頭。

剛才正準備許願吹蠟燭祝賀自己打破奇蹟呢,突然一下就失去知覺了,等再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居然是飄在面前的白無常。

想到那個沒來得及許的願望,李陽就有點沒好氣:「我說鬼差大人,您這次可是看清楚了吧?」

也不知道該感謝主治醫師醫術高明,還是怪閻王老子效率太低,算上這次在內,李陽已經見過2次白無常了。

上次還是在他16歲的時候,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陰森恐怖的鬼差嗖的一下變成了一個樂呵呵的小老頭,他掏出一本小冊子,戴上老花鏡仔細看過之後,這才撓了撓頭說:「呵呵,老夫年紀大了,不小心看花眼,小夥子就再回去多活幾年吧!」

沒等李陽說話,老頭兒手一揮,他就兩眼一黑的暈了過去。

所以當他再次面對這熟悉的形象和台詞時,真是一點…都害怕不起來。

面前的白無常沒有動靜,就連那條青色的舌頭也不動了,似乎是…僵住了?

李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要不…咱再把那本小冊子拿出來看看?

三、
白無常終於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一定,確定以及肯定有強迫症。

而且還是晚期。

明明剛才都看過一遍了,被這人一問,心裡居然會隱隱發毛。

會不會……真的看錯了?

閻王大人最近痴迷書法,字寫的一個比一個小,別說自己了,就連判官大人有時候都會看走眼。而且剛才自己滿腦子想的都是銀行卡的事…萬一真勾錯了,今年的年終評優不就泡湯了?

白無常楞住了,他瞪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發現自己居然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拿出生死冊看吧,對鬼差的形象不太好。尤其是閻王大人上周還開了專題研討會,強調的就是形象整風工程。

可是不看吧,萬一真的勾錯了……

白無常覺得自己真是很倒霉,一般人見到鬼差,嚇的屁都不敢放。自己倒好,先碰到一個愛財如命的老頭,又碰到一個敢於挑戰自己強迫症底線的年輕人。

咦?奇怪,為什麼這個年輕人知道生死簿的事?

四、
白無常攝人,黑無常奪妖。

這是陰司衙門前的公示牌上對這兩個工種的職位描述。

白無常管黑無常叫「黑大哥」,是因為黑無常輩分大、體格很大,力氣尤其大。

黑無常熱愛工作,更熱愛生活。黑無常喜歡健身,恨不得把腦子都練出肌肉。每天早在孟婆開張之前,他就已經繞著黃泉跑了十圈,睡前更是要把鍾馗的自傳【紮根基層,為世間生靈服務】通讀並背誦一遍。

鍾馗是黑無常的直接領導,更是他的偶像。在黑無常心中,鍾馗的地位甚至比閻王大人要稍微高一點點。

鍾馗生前殺惡人,死後除惡鬼,奮鬥了五百年,終於從基層榮升到了管理崗位。

多麼勵志的職場生涯!

一想到這個,黑無常就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打起妖怪來也格外的賣力。

沒錯兒,黑無常這個工種,是需要打架的。

雖然建國以後動物不準成精,而目前已知的大妖怪們全都被山裡的邀仙堂做了實名登記,但是偷偷摸摸修鍊成精的妖怪還是不少。

對於那些那些陽壽已盡,仗著自己精元穩固,妄想著換個姿勢再來一次的妖怪們,就需要直面黑無常大人無情的拳頭了。

但實際上黑無常大人被妖怪追著打的情況也不在少數。

丟性命不打緊,臉卻是萬萬丟不得的。黑無常深吸一口氣,合上了鍾馗自傳,算著時辰差不多到了,準備動身勾魂。

他揮手化出鬼面法相,腳尖點地,瞬息之間便穿越了大半個城市。

原本鳥語花香的院子頓時天昏地暗,鬼霧瀰漫。

黑無常手持招魂令,口吐鬼火,緩緩現出真身。

「汝等陽壽已盡,還不速速……」

一隻折耳貓正悠閑的躺在窗台上,露著肉嘟嘟的肚子,舒舒服服的打著呼。


五、
對於黑無常這種不怒而威、筋肉糾結的二十七尺男兒來說,一見到類似於折耳貓這樣的萌物,基本上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

因為黑無常自小就很喜歡萌物。他有一個夢想,等自己退休之後,要在孟婆餐飲連鎖店旁開設一家寵物客棧。

寵物客棧集多功能服務於一體,不僅可以幫菩薩們照顧靈寵的衣食起居,還能幫寵物們洗澡,陪寵物們練功,帶寵物們散步,還能做造型…

而該客棧的創新理念則源自於孟婆連鎖餐飲品牌,觸發動機卻是地藏王菩薩的那隻大耳朵獅子——諦聽。

每次地藏王菩薩上天庭學習會議精神的時候,只能把他的那頭大獅子諦聽寄存在轉輪王大人的後殿里。因為諦聽法力高強又生性貪玩,地藏王菩薩總是擔心府內眾人一個沒看住,諦聽就跑到陽間組織暴力團伙去了。

而陰司十王里法力最高者,非轉輪王莫屬。於是地藏王菩薩輕飄飄一句話,轉輪王大人便苦著臉應了。

三年前天庭開神課,玉皇大帝親自去西天請了如來佛祖過來講解所謂革命創新精神,並規定所有三品以上的神仙必須參加會議,還不準請假。

地藏王菩薩這一去就是一年半載的,只是苦了諦聽,每天都被關在轉輪王的後殿里。轉輪王也叫苦不迭,這獅子挑食的厲害,而轉輪殿的食堂肯定比不上地藏王菩薩府內的特級廚子,飯菜怎麼做都不對,諦聽天天在後殿嚎的那叫一個慘。

這段時間,不僅轉輪殿的辦公效率大幅下降,大獅子諦聽也帶著殿內一眾官員成功瘦身。

輪轉殿跟閻羅殿這隔的並不近,但是黑無常總能找到辦法,不經意地去看看諦聽。

只要地藏王菩薩一出差,黑無常每天清晨的跑步路線就從繞黃泉十圈,變成了繞整個陰司衙門十圈。雖然累是累了一點,但是好歹滿足了內心深處的那抹小粉紅吧。

每天都要被一個呼哧呼哧的漢子面無表情的瞟上好幾十次,強大不羈如諦聽,這段時間都憂鬱的能擰出水來。

節食加憂鬱,雙管齊下,效果卓然。等到地藏王菩薩回府的那一刻,楞然發現自己的大獅子變成了大花貓,當場就以監管不周的名頭,把轉輪王大人狠狠的批了一頓。

然而生氣歸生氣,地藏王菩薩轉身便調查清楚事情緣由,隔日就下了紅頭章書:陰司員工一律不準以玩樂的名義飼養寵物。

亡羊補牢,力爭將日後可能出現的危機降到最低。

黑無常卻很興奮。

這是什麼?這就是商機!

等到自己退休的那一天,地府寵物客棧橫空出世,既解決了市場需求,又滿足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兩全其美,多麼完美!

等到黑無常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坐在院子的台階上,抱著這隻折耳整整曬了一個時辰的太陽。


六、
貓是一個十分特殊的物種。活的久了就有靈性,有九命擋災,俗稱九命貓。

若是每天早晚堅持吞吐日月精華,靈性就會修成靈智,俗稱九命貓妖。

這隻折耳是一隻九命貓,幾年前就修出了靈性。可它卻一點都不害怕黑無常,被一這樣一個彪形大漢摟在懷裡,小貓卻睡的更熟了。

黑無常當然認得這隻折耳。事實上,在他工作之餘會經常溜過來逗這個小傢伙。

他滿臉悲憤,這麼萌的折耳,年紀輕輕的居然就要往生了。

懷裡的折耳終於醒了,它慢騰騰的伸了個懶腰,沖著黑無常喵嗚了一聲,很是親昵。

黑無常癟著嘴笑。心中冷不防一個激靈。

不對啊,五天前才來逗過這隻貓,那時心血來潮開了法眼看過,小傢伙還有九條性命,為何今天這九條性命卻一併沒了?

越想越不對勁,黑無常有些煩躁地掏出一張符籙,在空中晃了幾下。符籙「嘶嘶」化作一團鬼火,幽幽的浮在空中。

「您好。這裡是邀仙堂一處天劫專員小劉,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鬼火里傳出一道很專業的聲音。

「那個,」黑無常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就是想向你打聽一下,我負責的這塊地里,這幾天上面有沒有天劫指標?」

「天劫?」小劉有些疑惑,但還是解釋地非常專業:「肯定不會有的。建國以後成精的動物少了很多,上頭最近還鼓勵動物修鍊呢,這天劫是萬萬不會隨便降的。」

「好吧,我知道了。」黑無常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請問還有其他什麼可以幫到您?」小劉的工作態度也十分專業。

「沒…」

「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支持,祝您生活愉快,再見!」傳聲符熄滅也很專業。

活了幾百年,黑無常終於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這次不用打架,卻感覺比打架還麻煩。

他雙目一瞪,有絲絲神光溢出。

小折耳很開心,以為大黑個又要陪自己玩了,兩隻後腿一盪一盪。

黑無常喃喃自語:「小傢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的九條命呢?」

【20號編輯的草稿剛剛一看居然又沒了55555555555555555又!要!重!來!】


七、【沒想到重來對我的打擊還挺大】
李陽感覺有點尷尬。

他跟白無常四目相對已經有一陣子了,而鬼差大人除了那句威風無比的開場白之後,再沒有任何動靜。

時間顯然是停止了,不然主治醫生噴出那麼大一顆的唾沫星子不會就這麼靜靜的浮在空中。

四周的鬼火一閃一閃,鬼差大人如同風箏般一盪一盪。

李陽定了定心神。不在沉默中爆發,就要在沉默中被勾魂。

他暗自深呼吸了幾下,決定首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為什麼,李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覺得自己的切入點將十分的重要,很有可能將決定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鬼、鬼差大人,您的舌頭可、可真長……長……」

李陽淚流滿面。

心裡準備是做好了,哪知道腦袋罷工了。

白無常聞之大怒,雙眼精光閃爍,黑髮狂舞:「大膽刁民,居然敢戲弄本官!豈有此理,本官定要將你綁了下拔舌地獄!」

他伸手在空中一抓,一條散發著細碎銀光的鎖鏈便出現在了病房內。

鎖鏈如同靈蛇一般在空中遊走,房內氣溫驟降,窗上玻璃慢慢出凝一層冰花。

李陽這下可嚇壞了,趕忙解釋:「鬼差大人,我戲弄誰也不敢戲弄您啊!」他稍微喘了口氣:「您上次動手之前不是還翻了那本小冊子嗎,咱們辦公不是都得按流程嗎?」

房間內再一次靜了下來,溫度似乎也升高了一點。

李陽望著白無常,良久,赫然發現這鬼差大人居然…又卡頓了…

【晚點還有一更,隆重介紹一下白無常大人~我可喜歡白無常了,甚至比黑無常還要多出一點點哦】

(未完待續)

第一次回答,有點緊張。
喜歡的看官們一定要賞個贊啊~!
越多人看我的動力就越大!
也歡迎各位在評論區跟我交流!

順道問一下,為了讓已經追文的小夥伴們知道我更新了,我需要做些什麼嘛?

(另,這是一個很輕鬆的故事,希望大家看了之後能夠笑一笑~隨著追文的小夥伴們人數的增加,連我自己都可以明顯感覺到寫作態度在逐!步!端!正!…)


這是送給樓上 @灰小悟 的故事。
借個設定而已,不要帶入~
安利灰桑回答!???(?σ????? ?σ????)·??

………………………………………

我被一輛三輪車撞死了。

這真是件窩囊的事情。

更窩囊的是,我打算今天跟她表白來著,話沒出口就死了。

1

「嘿我說那邊那人,啊呸,那鬼,幹什麼呢!別偷偷摸摸的,以為我看不見呢!」

身後鬼差沖我大叫。我不禁打了一個激靈,把孟婆湯往忘川裡面一倒,拔腿就跑。

「別跑!」身後一個霹靂,四周陰風大作,黃泉翻滾,腳下冥土裂開一個大口,我陷進冥土動彈不得。

他上前把我拔出來,突然哈哈一樂,「嘿你怎麼也下來了。」

我定睛一看,頓時鬆了口氣,「小灰啊,沒想到你是鬼差啊,那我不喝孟婆湯了啊?」

「滾,別沒臉沒邊的。跟我套近乎就少的了這口湯嗎?小黑小白過來灌他。」

黑白無常就要動手,我急忙抱住他大哭起來:「啊兄弟啊,我跟我家小夏這麼多年你也都是看過來的。你說我死都死了,就是不想忘她這一個念頭。哇……」

小灰罵道:「你特么一個大老爺們裝什麼哭,以為我傻啊!」

黑白無常在旁邊嗤嗤笑:「哭啥哭,半個月之後她就下來了。」

小灰和我「刷」地轉頭,「你說啥?」

「你們不是出車禍的嘛,」黑無常指了指我,「被個三輪車撞了一下,你,當場死亡;你女票,撞成重傷昏迷,現在躺在醫院,大概再過個十天半個月就下來了。」

小灰噗嗤一聲笑了,「三輪車禍就把你撞死啦,夠悲壯,夠新穎,是不是你個夜瞎子又大晚上把人家妹子帶出去瞎跑啦?」

……我夜盲怪我咯?

都怪那個黑無常嚼舌頭。我盯著他不說話,黑無常被我盯得有些發毛。

「誒不是,你們認識的話……啊……那就寬限幾天吧……」

對,就是被我盯得。

才不是因為他怕小灰的陰陽瞳!不是!

算了,誰讓他有勾魂捉鬼的陰陽瞳,我只有一個近視加夜盲眼啊!

摔!

2

小灰往眼睛裡滴了兩滴孟婆湯。

我嬉笑著在一旁看,「喲,孟婆牌眼藥水,口味,不,眼味,夠獨特啊。」

「我為了你連陰陽瞳的印都開了,這不是用孟婆湯封起來嘛。」

「我說剛剛看你挺厲害的,怎麼就在孟婆這裡跑堂啊?」

「再逼逼信不信我灌你一碗湯?」

晚上我們在孟婆的棚屋裡開了壇酒。

「人啊!」我端起酒杯,「我媽老往我書包里塞符啊牌啊的,到了也沒壓得住我的命。」

「我估計你媽不塞那些東西你得死在我前頭。」

「滾。」對這種人,就要簡單粗暴。

三杯下肚,酒氣氤氳,我喘了口粗氣,「不行不行,不能再喝了。」

他切了一聲,「還跟以前一樣慫,小夏怎麼就眼瞎跟了你了。」

「十年相思,熬一口酒,換一句濃烈的喜歡。」我紅著臉,話語裡帶著些許醉意。「酒不夠烈啊……」

小灰低頭思考了半晌,若有所思——

「你他媽還沒告白啊?!怪不得不肯走!」

嗝,我不慫……我只是……害羞……


3

我總覺得有鬼在唱歌,還聽不清詞。就問小灰那是什麼聲音。

他順手一指,遠處黑壓壓一片枯枝破敗,壓抑得很。

「風間林裡面很多不肯走的孤魂野鬼,就是他們在唱歌。」

「嘖,你們就這麼放著他們啊,也太不負責了吧。」

「切,你不還是一樣不肯走啊,要不要我認真負責一下。」

「切,我這叫難賦深情,你見過死的那麼倉促那麼悲催的嗎?被三輪車撞死誒,你懂個鬼啊。」

小灰一個巴掌呼到我後腦勺,「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喝湯滾吧。」

我吐了吐舌頭,趕緊轉移話題:「來了這幾天怎麼也沒看到閻王殿啊。」

「你沒事找閻王殿幹嘛,那是冤魂和惡鬼去的地方。」

「也沒啥,好奇嘛。傳說閻王殿下面就是幽冥地獄,是不是真的?」

「吶,穿過風間林就到了,我又不是惡鬼,沒見過。你什麼時候去看看好了。」

我一轉頭看到黑白無常正要去抓鬼,他們捏著定魂符跟我招招手,腰間別著離魂棒和奪魂鎖,往風洞走過去。

看來今天的鬼魂不一般,居然要使上定魂符。

我暗暗驚嘆。

風洞是連接陽間陰間的通道,所以風洞下面那個林子就叫風間林。


4

有時候我覺得陰間也挺好的。

孟婆的棚屋邊上就是忘川,過了三生石,忘川被奈何橋分成兩邊,遠的那岸種滿了彼岸花,這岸種滿了小蔥和香菜。

什麼?你問為什麼要種這個啊……

……那啥,這不是孟婆熬湯需要嘛……

小夏跟我講過,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住處,睜眼能看到流水,閉眼能聞到花香。

唉,下來之後老是會想到小夏。

我嘆了口氣。

我找到這樣的地方了,可我不能陪你了。

「嘿,想啥呢。」小灰沖我後面大吼一聲,嚇得我差點沒摔進忘川水裡面。

「嚇活鬼啊!」小灰哈哈大笑,我憤懣地抗議。

「我想上去看看她。」我悶悶地躺在三生石上,半天冒出來一句。

「行啊。」

我有些驚訝地偏頭看向他。「你真的同意啦。」

「同意個鬼啊,」他一腳把我從三生石上踹下來,「你知道去一次陽間要什麼代價嗎?你還要不要投胎了?萬一還沒等到她你就先魂飛魄散了怎麼辦?」

「可是你下來了這麼多年,就真的不想上去看看嘛?」我揉了揉摔疼的膝蓋,「就真的……不擔心她嗎。」

他不說話了,我反應過來我說錯了什麼,閉上了嘴。

你不擔心你厲害,反正我忍不住。

小灰和黑白無常走了之後,我還是偷偷地穿過風洞來到了陽間。

5

我穿過醫院的重重牆壁來到她的床邊。

她面色蒼白好像與床單融為一體,她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著,幾乎聽不到她的呼吸。

旁邊的儀器上不規則波動的圖像就像跳在我的神經上一樣。

我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然而我的手覆上她的臉頰時卻再也沒有熟悉的觸感。

我張了張口想要發出些聲音,哪怕只是一聲嗚咽。周圍仍然寂靜的可怕。

醫院的燈光很明亮,恐懼像是荒涼無邊的黑暗籠罩過來一樣,根本無力抵抗。

我是鬼,是虛無了啊。

可是為什麼心痛的感覺還是那麼真實,就像是一把銹鈍的刀在裡面拉扯著什麼;又好像一切都是空白,就連痛都是空的。

這比實體的痛感還要可怕——

假如我可以真真實實地站在她身邊,我尚可以握住她的手痛哭一場,或是癱倒在地,或是大聲的嘶吼,又或者衝出去把醫院的走廊吐的到處都是。

然而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就這麼在她身邊守著,直到天邊泛亮。

走出病房的時候有很異樣的感覺,醫院的周圍詭異得陰冷。

她蒼白的臉不停回放,壓得我心口突突的疼。

原來死亡要的是你的實體,孟婆湯要的是你的記憶。

那喝完了之後呢,我每天都能看到的那些前赴後繼轉生的鬼魂們,既沒有實體又沒有記憶的,到底該稱之為什麼。

6

我實在不記得我是怎麼回陰間的了。

我在三生石上躺了一整天,連翻個身都覺得乏累。

迷迷糊糊地我聽到黑白無常的竊竊私語,好像很遠又很近。

腦子裡像有團漿糊一攪得我不得安寧。

我低低地咳了一聲。那兩個聲音驟停了一下。

「誒你小點聲。」

後來我又回去了幾次,看了小夏,看了我們一起走過的地方,看了父母家人。

媽媽握著以前放在我包里的黃符護袋,雙目無神喃喃自語:「到底是沒壓住啊…」

爸爸拍拍她:「子孫無福,都是命…」

我再也不敢回去。就算我從沒存在,縱剩殘魄一縷,再不敢叨擾。


第四次回陽間的時候我看到了小灰的前女友。

就在我們四個人當時常去玩的地方,她的身邊站著另一個男生,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我回來的時候黑白無常正摁著一個不肯喝湯的鬼。

孟婆湯灌下去,一滴不剩。

他眼中湧出的淚珠漸漸變少,最後一滴灌進去的時候,他站起來,麻木地走向奈何橋。


小灰就在旁邊盛著孟婆湯。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小灰看見他女朋友的事。

他波瀾不驚地哦了一聲,盛滿孟婆湯的勺子穩穩噹噹,沒有灑出來一滴。

我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小灰卻突然哈哈一笑:「其實我不記得了。」

我有點震驚,「怎麼可能……」

小灰指了指孟婆的攤子,「鬼差也要喝孟婆湯的。只不過我少喝了兩滴,隱約記得有那麼一個人,有那麼一段真實的刺骨的疼。」

我想起來以前我嘲笑過小灰發在社交軟體上矯情的文字。

「就是你清楚地知道你想她,你天天都夢見她,你從夢中驚醒,發現那不過是一場夢,於是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你淚流滿面。」

「一別兩寬就好,不用管是不是各生歡喜。」

那個時候我總是在下面回復「智障,晚上開黑啊。」

現在想起來突然覺得那也許是很真實的痛感。

如果有一天,我記得愛情,卻不記得你。

我沉默了許久,說,「小灰,我想走了。」

7

他愣了愣,說好,明天我親自給你盛一碗孟婆湯,多加香菜多加蔥。

我想起小夏不愛吃香菜和蔥,每次都是我幫她挑出來吃掉,以至於後來大家看到我在吃飯時候飯菜上都鋪滿了綠色的有奇怪香氣的東西。

「我想給你挑一輩子的香菜葉。」

這句埋了很久的話,到了我都沒講出口。

我抬頭看著小灰,笑著說好。

一別兩寬,就算不是各自歡喜嘛。

我抹了把臉。

晚上黑白無常和小灰給我送行。

黑無常舉杯,說兄弟你這真是省了我們不少事兒啊。

白無常翻了他一個到後腦勺的大黑眼,「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

我哈哈一笑,杯子撞上他們的酒杯,一飲而盡。

「老子活得時候慫了點,死也死得莫名其妙,投胎時候一定要帥一點。」

小灰在一旁不說話,自顧自地喝悶酒。

我一掌拍到他的肩膀上,「明天是個好日子,你他媽給我高興點。」

「生,死,愛,這幾樣世間最簡單的事,我一個都沒做好。」

「我還沒哭喪著臉你這什麼態度。」

「我告訴你們,老子下輩子,轟轟烈烈!」

「啪」,小灰把酒杯重重地落到桌上,我們都嚇了一跳。

黑白無常神秘地交換了個眼色,我看著他們每個人的反應,有種奇怪的感覺。

遠方的風間林鬼音哀嚎,寒風瑟瑟。

8

和無常小灰分開之後我四處遊盪。

走之前我想把陰間好好看個遍。

以前我總是幻想小夏下來之後會很喜歡這樣的地方,然後我們就住在這裡。

我跨過奈何橋,那邊是一片田野,沒有盡頭。

那些喝過孟婆湯的鬼在田野上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我行過黃泉水,冥土遙曠,百鬼夜行。

那些不肯離去的孤魂就遊盪在這裡,想通了、或是被拽去喝湯了,就轉世;一直不肯走的,就魂飛魄散。

我走過風洞,一個縹緲的精魄在我身邊輕聲唱歌。

她的魂魄淡得只能勉強辨清輪廓,看上去是個女鬼。

她的聲音也模糊得只能聽見大概的曲調。

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她,有點傷心。

「我就要走了呢。」

「你為什麼不走啊。」

「你知道嗎,本來還有幾天,我和她,就可以團聚了。」

「可是我突然放棄了。」

「這輩子已然是鬼,再昭天映日的誓言,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她見了我,大概會傷心的,大概會不肯走的吧。」

「大概還會像那個鬼一樣痛苦地被灌下湯。」

「不如讓她安好地轉世。執念和尋找,就讓我下輩子來承擔吧。

我自顧自地講著。

她虛弱得說不出話,輪廓還在慢慢變淡、逐漸消散。

我看著她魂飛魄散,卻無能為力,巨大的悲傷籠上心頭。

9

我飄過風間林。

遠遠的閻王殿雕樑畫棟,飛檐翹角,氣派得很。

我好奇地走上前,裡面傳出低語:「他同意了,明天就走。」

「嗯,湯里記得點印。」

「是。」

「芒夜家人把他的眼睛封得真好,本來十幾年前就該下來報道了,偏生中間生出這麼多事情。」

「是啊是啊,要不是他出車禍時候眼芒一閃,不知道還要留他性命多久。」

「說到這個,跟他一起出車禍的那個女孩怎麼樣了。」

「陽壽未盡的魂魄被鎖本來就更容易消散一點,就算有定魂符定著,今天還是又散去一魄。」

「怎麼辦事的你們?她要是湮滅了,芒夜鬧將起來,你扛得住?還是你扛得住?」

「我覺得馬面的計劃沒問題,這十幾天的事情都在預料之中。」

「而且他不是明天就……」

「還有多久到明天?他點印了嗎?中間你就能確保萬無一失?」

……

我驚恐地後退,轉身飛奔離開。

陰風在我身後呼呼的鼓著,吹得我周身一片惡寒。

山崩地裂的駭然壓著我,我說不出話,發不出聲,無法思考。

然而我都明白了。

10

我靠著樹榦緩緩蹲下去,接觸到實物的踏實感讓我稍稍定了定心神。

腦子裡努力地迴響著閻王殿里的對話,十幾天來發生的樁樁件件全都浮現出來。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父母總是對我幼時那場大病隻字不提,為什麼他們總在我的包里放些神鬼道符,為什麼大病之後我便得了夜盲吃怎樣都好不了,為什麼我和小夏會被區區一輛三輪就撞得一死一傷,為什麼黑白無常那麼爽快地放我留下,對我返回陽間的事情更是放任無睹。

然而我想不明白,他們可以粗暴地給其他鬼灌下孟婆湯,偏偏到了我,就要鎖了小夏的魂魄騙我自願喝湯。

我也不知道芒夜對他們有著多大的意義,竟要平白地扣下陽壽未盡的人的魂魄。

而更讓我悚然的是,小灰在這整個計劃中,扮演了怎樣的一個角色。

眼前的一切都在黯淡下去,好像有什麼在裡面翻滾著沸騰著,灼燒著我的內臟。

世界彷彿分崩離析,扭曲成我從未到過的空間。

音畫里滿滿的都是噪點,漸漸幻化成虛無的影像——

小夏拉著我的手走向馬路對面,突然眼芒一閃,百鬼橫行,黑白無常捏著定魂符和奪魂鎖向小夏走過去。

我大聲地呼喊著小夏的名字,可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驚恐包裹了我的全部思想,眼前天旋地轉。

我深吸一口氣,彷彿想要把這些虛幻的場景吸進胸腔,眼前卻倏然漆黑一片。

就像生時的黑夜,萬物不見。

而我的心裡和眼中一樣,都是空無一物。

11

風間林的魂魄圍上來,他們特有的歌聲飄進我的耳朵。和那女鬼的歌聲一樣縹緲。

這一次,我聽得分明。

無懼罪 無懼伐 無懼幻與滅

有所恨 有所怒 有所牽與念

懷以能 懷以執 懷以痛與痴

風間住 風間等 風間死與生

天邊隱隱泛出微光,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強烈的震驚和痛楚讓我的嘴唇微微發麻。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朦朧的意識漸漸開始回歸,思考的能力也重新回到我的腦中。

我喉嚨喑啞,眼神獃滯,連痛都沒有。

但是我的心裡從未如此清朗。

我要去找小灰。

我不知道他騙了我多少,但是我知道有些問題他可以幫我解答。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就坐在忘川邊上。

我向他走過去,他不知道是感覺到我的到來還是在自言自語,聲音清冽如水。

「摘過彼岸花,飲過忘川水,記不得一個人,忘不掉一個鬼。」

「你說你喝了孟婆湯不記得她,卻還記得我?」我瞪著他。

「誰說孟婆湯忘記的是記憶了?」

「孟婆湯要你忘的,是牽絆。」

我愣住了。

12

「倘若清除的是記憶,為什麼世上那麼多似曾相識?」

「倘若清除的是記憶,為什麼不直接把你拉過來灌下一碗湯?」

「反正一碗下肚什麼都記不得了,還怕你的芒夜眼么?」

他接連發問,我一句都無法反駁。

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異能者生來被記檔存錄,所以幼時能看見鬼的孩子,要麼早夭,要麼異能被封。」

「有異能的鬼差喝孟婆湯時,要多一個點印,意在破執念,挾異能,若是不聽閻王號令,咒起印開,灰飛煙滅。」

「那她呢。為什麼還要扣下她的魂魄,讓她死生不得?」我壓制著騰騰怒火。

他站起來,定定地看著我:「芒夜眼的能力遠在你想像之上,倘若你未喝湯時就解了封,閻王難以抗衡。所以不能強迫你喝,只能用手段叫你自己放下。」

「所以就要損一個無辜之人的魂魄?」

「陽間有的無奈,到了陰間還是有,你不要天真了。」

他的語氣冷得我打了一個寒顫。

我想起初遇那天,他陰陽瞳開,攝魂定鬼,翻天蹈浪。

我深吸一口氣,「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偏過頭,「大約,很早之前吧。」

眼前的人凜冽冰涼得陌生,我冷笑著退後,轉身離開。

他幽幽開口,低聲說道——

「記不得一個人,忘不掉一個魂。」

「我記不得的人在陽間,你忘不掉的魂在閻羅殿。」

我大驚:「你說什麼?!」


眼前驟然一黑,眼睛裡卻好像有溫熱的東西在流動。

他的聲音還是清冽得如同刀鋒閃著寒光,直直地扎到我心上。

「人若未死而陽魂鎖在地界,一般鎖不住七天。」

「如今十多天了。」

「小夏一念未泯,心有所執。」

「小夏在等你。」

倏然間,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黑夜如晝,照得周邊的孤鬼遠遠逃竄。

一重印開,化鬼灼魂,眼芒如焰。

13

閻羅殿門哐當一聲破開,憤怒燒得我眼睛赤紅如血。

我拽過白無常的寬大衣領:「小夏在哪?」聲音如同撕裂的布帛。

他顫顫地指向閻羅殿的右側,又擺了擺手。

我抬頭看去:幽冥地獄。

「擺手是什麼意思?她到底在哪?」

閻羅王大喝一聲,芒夜,你不要亂來。

我怒眼一瞪,昏暗的閻羅殿里頓時光芒萬丈。白無常被燙的大聲尖叫起來,蒼白的胸膛開始融化。

「她……她的魂魄……已經散了……」

「鎖魂本來就對魂魄耗損極大,就算沒有完全湮滅,只怕也只有一縷殘魂了。」

白無常哆哆嗦嗦地講著。

瞳孔倏然放大,我突然記起那天那個縹緲的女子魂魄,那令人窒息的熟悉感,和那無法言喻的哀傷。

我把白無常扔到地上,仰天怒吼,眼裡嘴裡手中都放射出萬道金光。

我本來應該認出來的,我可以認出來的。

二重印開,金光迸濺,鞭芒燎原。

閻羅王躲進桌子下面,大聲喝叫著鬼差,牛頭馬面漸漸逼近,我翻手現出一柄光芒熾烈的長鞭,相峙起來。

閻王叫道:「他剛剛破印,堅持不了多久。」我一鞭子抽過去,甩在案角上,迸開一串火花。

閻王哆嗦一下又往裡面縮了縮。「快上啊你們!」

牛頭馬面有些猶豫,我扯著嘴角笑了,向案幾下走去。

眼前的光芒一顫,我有些眩暈。

白無常看出了我的異樣,連忙叫還沒緩過神的黑無常去取一碗孟婆湯封印我的芒夜眼。


殿外響起一個聲音,清冷如同劍光微寒:「不用了,我帶來了。」

我轉頭看去,小灰端著一碗孟婆湯,身後飛沙走石,冥土開裂。

15

他眼眸黑氣瀰漫,身後一個霹靂,四周陰風大作,黃泉翻滾。

閻王高聲叫著小灰:「平了這次,我給你升遷到殿前侍衛。」

啪——他把湯潑黑白無常一臉,碗摔碎在牛頭馬面的額頭上。

閻王有點蒙,「你打牛頭馬面幹嘛呀,打他啊。」

小灰搶過白無常的離魂棒,拉過黑無常的奪魂鎖。反手扣過殿前判官。陰陽瞳一瞪,人鬼定。

閻王這才反應過來,罵罵咧咧地翻找出小灰的點印,正要起咒。我長鞭一揮,火花飛過,燒毀了符咒,燎焦了眉頭。

我站在那邊沖小灰一笑,他大聲沖我叫道:「你特么的是不是傻,還愣著幹啥,動手啊。」

我眼眶一亮,轉身回頭。

三重印開,天崩地裂,永晝無眠。

熾烈的光芒照得幽冥地獄冤魂齊出,照得篡改的生死簿灰飛煙盡,照得奪魂鎖化作鐵水,照得閻羅殿碎裂如煙。

那日幽冥地獄裡飄出來眾多冤魂,拆了閻羅殿,砸了閻羅案,把塗畫修改過的生死簿全都付之一炬,重新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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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懼罪 無懼伐 無懼幻與滅

有所恨 有所怒 有所牽與念

懷以能 懷以執 懷以痛與痴

風間住 風間等 風間死與生

你要是聽過這首風間詞,也許知道這陰間有一個鬼差芒夜。

他稀里糊塗被扣下陰間,只十多天的功夫便把陰間攪得天翻地覆。

他痴痴傻傻只管唱一首歌念一句小夏。

他手裡拿一朵彼岸花,背靠三生石,眼望忘川水。

他流離風間林,千萬年等一縷殘魂,前來相見。

(完結,可能不是定稿)

小透明被大家噠熱情感動了誒~謝謝么么噠~???(?σ????? ?σ????)·??

灰桑喜歡這個故事嗎?(????)。

【這裡是戰戰兢兢的曉醬】


我飛上窗檯,靜靜地望著他。
他已經老了,歲月從沒放過任何人類。

嘆了口氣,我開口道:「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很英俊,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你比年輕時還要英俊,那時你是年輕人,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貌。」
他問道:「你來帶我走么?」
「是的先生,時間到了。」
他笑了,搖了搖頭說:「噓......你聽。」
我疑惑,是什麼讓他有如此自信的笑容?
作為鬼差的尊嚴被挑戰了,我仰天長嘯,召喚方圓十里的惡靈環繞吾身。
「哼,雖然你是地府十天子倍加叮囑的人,時辰到了,也由不得你!」
他保持那副微笑,淡然地說:「請便吧。」
我揮手放出惡靈,冷冷道:「抱歉了先生,晚生手段粗暴了些,還請海涵。」
突然,我聽到了一聲低微的聲音,這聲音如此清澈、堅定、不容侵犯。
那聲音層層疊疊,彷彿從千萬個生者的口中傳來。
那聲音長綿不絕,響徹寰宇。

我全身的惡靈退散了,有些茫然的,我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聽到了那個聲音:


「+1s」。


萬聖節夜,所有的男生要去試膽大會,只有他不去。

「是不是膽小鬼!是不是慫了?哈哈哈哈」

他是剛轉來的,體弱多病,聞言只是笑笑,不再搭話,沒想到旁邊的范小錯一拍桌子:「你丫說誰慫呢!今天老子就給你看看什麼叫爺們兒!來,給我們倆報上名!就去最恐怖的那個!」

他停下筆,剛想說我想不去,就被一隻熊掌啪的拍在肩頭:「客氣啥同桌!我保護你!」

結果凌晨兩點,他和范小錯兩個人到了山頂荒廢的教堂,哆嗦的變成了范小錯。

「同桌,你你你聽沒聽見什麼聲音啊……」

「同桌,你看沒看到,好像有個什麼黑影過去了」

「同桌……聽他們教徒說,這個教堂現在被惡魔佔了……你說是不是真的啊」

他嘆了口氣:「你那麼害怕,還來這裡幹嘛」

「不是,不是怕跌份兒么,大家都去,本來想去那個最簡單的鬼屋項目來著……但是他們那麼說你,我腦袋一熱就……」

「小錯,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不是同桌,你不是本地人,聽我媽說這裡是真的挺邪的,解放前一堆洋鬼子埋在這裡,後來還聽說有人看到長角的怪物,你說今天還是萬聖節,那什麼殭屍女巫吸血鬼什麼的出來可怎麼辦啊!」

這時候,突然間兩個人的手機屏幕同時滅了,怎麼摁都摁不亮,同時不知道從哪傳來怪誕鳥叫。范小錯一把擋在他面前:「別怕同桌!我我我我我保護你!」

他忍不住笑了:「沒事的,凍關機了而已,我們去拿信物吧」

教堂後面有一個青銅的天使塑像,信物就放在天使腳下,兩個人得走過一排一排墓碑才能去過去。

「同同同桌,你說那些鬼東西出來可怎麼辦」

「不會的,這世界上沒有鬼,而且」他微笑:「這裡是中國,黑白無常的地界兒,誰敢造次?」

兩個人去青銅塑像底下取了信物,然後沿著山路往下走,雖然沒有路燈,但總算能看清路。

「我的天啊,終於完事了,我都快嚇死了,同桌,你有沒有事」

他搖搖頭,微笑:「我早說了,這世界沒有鬼」

「對對對,哪有鬼啊,自己嚇自己」范小錯興高采烈的說。

他當然看不到,此時此刻腳下蜿蜒的山路,是無數鬼魅自夜色中呼嘯著聚集在一起,化身成微光映亮的。

而他的同桌扶了扶眼鏡,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天使塑像,正長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山羊角和尖尾巴,青銅的眼睛閃爍著紅光,它周圍圍繞著一群面容模糊的鬼魂,正在恭恭敬敬的行禮

「無常大人慢走」

他們走了很久之後,教堂里的傳來竊竊私語

「今天沒有嚇到人,不開心」

「噢,吾主撒旦在上,你就知足吧,沒看到無常大人那兇殘的小眼神嗎,如果嚇到了這個孩子,我們絕對會再死一次噠」

微博:翎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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