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有哪些可悲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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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成噸的細節,滿滿的三觀毀滅。
首先是晁蓋託夢宋江,叫道:「兄弟,你在這裡做甚麼?」
哥死了你不報仇,你來打大名?
宋江吃了一驚,急起身問道:「哥哥從何而來?屈死冤讎,不曾報得,中心日夜不安。前者一向不曾致祭,以此顯靈,必有見責。」
大哥死了高興還來不及,走個過場就不再祭奠,仇早忘了,大哥冤魂託夢,宋江趕忙認慫。
晁蓋道:「非為此也。兄弟靠後,陽氣逼人,我不敢近前。今特來報你,賢弟有百日血光之災,則除江南地靈星可治。
這才是好大哥,你死了兄弟全盤推倒不為你報仇,紙錢都不給燒的,回頭不僅不記恨,還巴巴的示警救命。。
此後宋江與晁蓋對話,完全copy了宋江之前生辰綱給晁蓋通風報信的言語,一字不差。
宋江與吳用說夢,兩人都不信,結果宋江真的重病垂危,醫生吳用束手無策,張順推薦神醫安道全。
宋江道:「兄弟,你若有這個人,快與我去,休辭生受,只以義氣為重,星夜去請此人,救我一命。」
面臨死亡的威脅,以宋江的大奸依然是無法遮掩,醜陋嘴臉暴露無遺。
且說張順要救宋江,連夜趲行。時值冬盡,無雨即雪,路上好生艱難。更兼慌張,不曾帶得雨具,行了十多日,早近揚子江邊。是日北風大作,凍雲低垂,飛飛揚揚,下一天大雪。張順冒著風雪,要過大江,捨命而行。
不會騎馬也不帶著人型自走超跑戴宗,雨雪天沒帶雨具也不買不搶,就這麼淋著雨走了十幾天,難不成張順對宋江是真有感情?
張順過江上船,船夫張旺和孫五是一對老搭檔,張橫的同行。孫五看見張順包裹起了歹心,張旺發現包里居然有百兩黃金,直接殺了孫五。
期間有個細節,睡覺被捆的張順說:「你只教我囫圇死,冤魂便不來纏你。」於是張旺真的沒動刀,把張順扔下了水,看來他們干虧心事怕鬼敲門。
張順潛水咬斷繩子逃命,上岸找到一戶人家求救,恰好老頭是梁山粉絲。
老丈道:「老漢聽得說:宋江這伙端的仁義,只是救貧濟老,那裡似我這裡草賊?若得他來這裡,百姓都快活,不吃這伙濫污官吏薅惱!」
貪官污吏自然可惱,蟊賊強盜也是害民,老百姓甚至絕了「清官」的夢想,不是什麼好鳥的梁山都能被傳成救星,也難怪方臘起兵一呼百應。
老頭招待張順,給錢,第二天張順找到了安道全,求醫。
安道全道:「若論宋公明,天下義士,去走一遭最好;只是拙婦亡過,家中別無親人,離遠不得,以此難出。」張順苦苦求告:「若是兄長推卻不去,張順也難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議。」張順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應允。
看前面還以為安道全對亡妻有多忠貞,幫忙照顧家人之類的,結果是泡上個新姘頭李巧奴。。。
當晚就帶張順同去他家,安排酒吃。李巧奴拜張順為叔叔。三杯五盞,酒至半酣,安道全對巧奴說道:「我今晚就你這裡宿歇,明日早,和這兄弟去山東地面
走一遭,多則是一個月,少是二十餘日,便回來望你。」那李巧奴道:「我卻不要你去。你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門!」安道全道:「我葯囊都已收拾了,只要動
身,明日便去。你且寬心,我便去也,又不耽擱。」李巧奴撒嬌撒痴,便倒在安道全懷裡,說道:「你若還不依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兒飛!」張順聽了這話,恨不得一口水吞吃了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攙去巧奴房裡,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張順道:「你自歸去,我家又沒睡處。」張順道:「只待哥哥酒醒同去。」以此發遣他不動,只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裡歇。張
順心中憂煎,那裡睡得著。初更時分,有人敲門。張順在壁縫裡張時,只見一個人閃將入來,便與虔婆說話。那婆子問道:「你許多時不來,卻在那裡?今晚太醫醉
倒在房裡,卻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老娘怎地做個方便,教他和我廝會則個。」虔婆道:「你只在我房裡,我叫女兒來。」張順
在燈影下張時,卻見是截江鬼張旺。原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便來他家使。張順見了,按不住火起。再細聽時,只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裡,叫巧奴相伴張旺。
所以說婊子無情,安道全對李巧奴是痴心,把張順介紹給她,未免存著續弦的心思。本以為李巧奴是捨不得安道全遠行,可她同時又跟張旺有著姦情,看來就是怕安道全離開個十天半月的,少個凱子送錢。
張順本待要搶入去,卻又怕弄壞了事,走了這賊。約莫三更時候,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虔婆東倒西歪,卻在燈前打醉眼子。張順悄悄開了房門,踅到廚下,見一
把廚刀,油晃晃放在灶上,看這虔婆,倒在側首板凳上。張順走將入來,拿起廚刀,先殺了虔婆。要殺使喚的時,原來廚刀不甚快,砍了一個人,刀口早卷了。那兩
個正待要叫,卻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綽起來,一斧一個,砍殺了。房中婆娘聽得,慌忙開門,正迎著張順,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張旺燈影下見砍翻婆
娘,推開後窗,跳牆走了。張順懊惱無極,隨即割下衣襟,蘸血去粉牆上寫道:「殺人者安道全也!」連寫數十處。
張順這種笨蛋,偷襲殺了老鴇和倆打雜的,連李巧奴一起砍了,結果大仇人張旺卻成功逃走。殺人之後再用梁山註冊商標。武松殺人自述,寫一處,張順殺人栽贓,多寫。
張順帶著安道全北上,過江又見張旺。
張順道:「安兄,你可借衣服與小弟穿;小弟衣裳,卻換與兄長穿了,才去趁船。」安道全道:「此是何意?」張順道:「自有主張,兄長莫問。」安道全脫下衣服,與張順換穿了。
看見張旺後,想報仇的張順要和安道全換衣服以便遮掩自己,安道全問為什麼,張順直接對著救母恩人一句話:誰TM真把你當哥,趕緊脫,別BB!
只見張順引著王定六父子二人,拜見宋江並眾頭領,訴說江中被劫,水上報冤之事。眾皆稱嘆:「險不誤了兄長之患!」
戴宗接走安道全先行一步,神醫手到病除。治好宋江的病後張順終於趕到,說起自己差點被人殺,這幫匪徒感嘆的是「差點耽擱宋江的病」!
這一章,真的是把梁山的所有面具都揭掉了。
大家說的都挺好,我就補充一個小細節!
宋江念誰誰誰是條好漢,要賺上梁山,誰就悲劇了!
嚴重點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工作沒了上山當賊!
比如秦明,朱仝,盧俊義等。
殺小衙內簡直毫無人性!
他怎麼不念宋徽宗是條好漢,要吳用想一條計策,賺宋徽宗上山!
這一仗折了三五百弟兄,卻喜各頭領無恙。類似的話書里屢次出現………
謝邀。
霹靂火、玉麒麟、扈三娘、韓伯龍等上面各位都提到了,其實還有個李應,也是差不多的遭遇。再說幾個其他的細節。
王進道:「母親說得是。兒子尋思,也是這般計較。只有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鎮守邊庭,他手下軍官多有曾到京師的,愛兒子使槍棒,何不逃去投奔他們?那裡是用人去處,足可安身立命。」【夾批:普天下想來,只此一處,讀之,令我想,令我哭。】
開天闢地第一回,就是全書要旨,想來想去,這「只有」,「用人」二處,寫盡無奈。後文史進,也只是想投此處。
1、金翠蓮金老道:「恩人在上:自從得恩人救了,老漢尋得一輛車子,本欲要回東京去,又怕這廝趕來,亦無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上東京去。隨路望北來,撞見一個京師古鄰,來這裡做買賣,就帶老漢父子兩口兒到這裡。虧殺了他,就與老漢女兒做媒,結交此間一個大財主趙員外,養做外宅,衣食豐足,皆出於恩人。」
其實跟鎮關西一模一樣,同樣是外宅做小,只不過鎮關西對她不好,大婦又吃醋。而趙員外相對正面一點,這金老兒和翠蓮就覺得是天大的恩情。
2、林沖發配期間,對迫害自己,想要自己性命的董超薛霸
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
雪夜上梁山之後,對待無辜路人。
林沖便道:「小人頗識幾字,乞紙筆來便寫。」朱貴笑道:「教頭你錯了。但凡好漢們入伙,
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將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謂之投名狀。
」林沖道:「這事也不難,林沖便下山去等,只怕沒人過。」
為了生存,即便是林教頭,也已經把良心丟在腦後了。
3、雷橫劉唐
話說當時雷橫來到靈官殿上,見了這條大漢,睡在供桌上,眾土兵向前,把條索子綁了,
捉離靈官殿來,天色卻早,是五更時分。雷橫道:「我們且押這廝去晁保正莊上討些點心吃了,
卻解去縣裡取問。」一行眾人卻都奔這保正莊上來。
劉唐只是因為長得凶,就被雷橫抓了。如果沒遇到晁蓋,或者劉唐是個普通人,那下場是什麼可想而知。當時的社會,就是如此。思之不寒而慄。
4、武松
說話的,柴進因何不喜武松?原來武松初來投奔柴進時,也一般接納管待;次後在莊上,
但吃醉了酒,性氣剛,莊客有些顧管不到處,他便要下拳打他們,因此滿莊裡莊客,
沒一個道他好。眾人只是嫌他,都去柴進面前,告訴他許多不是處。柴進雖然不趕他,
只是相待得他慢了。
縱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人情不到,便是武二郎,也只得吃癟。
5、快活林
自此施恩的買賣,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裡並各賭坊兌坊,加利倍送閑錢來與施恩。
後面有贊,惡人自有惡人磨。說起來,無論蔣忠,施恩甚至武松,總歸都是惡人。快活林中快活的,只有惡人。
扈三娘的存在就是一個大寫的悲劇。
扈三娘第一次出場是在第四十八回里,書中原文是:
霧鬢雲鬟嬌女將,鳳頭鞋寶鐙科踏。黃金堅甲襯紅紗,獅蠻帶柳腰端跨。
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縴手將猛將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當先出馬。
一個美貌英武的女中豪傑形象躍然紙上。
扈三娘第一戰生擒了「矮腳虎」王英,之後又戰敗了歐鵬、馬麟。歸順梁山之後,也曾於戰場上生擒呼延灼的先鋒彭玘、關勝的副將郝思文,可見其武藝之高,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後來梁山排座次的時候這些手下敗將都排在她前面)
然而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女英雄居然嫁給了王矮虎,還是在自己全家被滅門之際被強行指婚。
原本扈三娘是許給祝彪的,兩個人也算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宋江三打祝家莊,祝彪被殺。扈太公一家本來已經投降的,卻還是被李逵「砍得手順」,一家老小殺的乾乾淨淨。扈三娘被俘之後由宋江做主下嫁了王矮虎。
《水滸》塑造了農民起義的幾個女英雄形象,她們馳騁沙場,才能和功勛常常壓倒自己的丈夫,表現了作者卓異的膽識。但是,她們的感情世界常被忽略了。宋江等殺了扈三娘的一家,又命令她立即嫁給矮腳虎,把她當作俘虜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被任意擺布,卻沒有激起任何一點情感的漣漪。 ——《明清小說的思想與藝術》
曾經我讀到這裡的時候很是不解,甚至義憤於扈三娘的冷漠和無情。自己的父親全家無辜被殺,她居然一句話都沒有,都沒有去和李逵或是宋江討個說法,就這麼算了,息事寧人了。宋江把她許配給她曾經的手下敗將王矮虎,兩人一點都不般配,可她也什麼都沒說就「拜謝」了。
現在再回頭看,其實也沒什麼可不解的。她還能說什麼呢?她能討到什麼說法嗎?她除了同意、「拜謝」,還能怎樣呢?她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上了梁山之後的扈三娘始終默然無語,整部《水滸傳》一百二十回,她只說過一句話。
是在第九十八回里,王矮虎被瓊英所傷,扈三娘情急之下罵了一句髒話。
「矮腳虎」王英,看見是個美貌女子,驟馬出陣,挺飛搶瓊英,兩軍吶喊,那瓊英拍馬捻戟來戰。二將礩到十數余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馬心猿,法都亂了。瓊英想道:「這可惡!」覷個破綻,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英兩腳蹬空,頭盔倒罩,撞下馬來。扈三娘看見傷了丈夫,大罵:「賊撥賤小淫婦兒,焉敢無禮!」飛馬搶出來救王英。
這是她唯一一次開口說話,卻還是這般場景。
扈三娘的最終結局也是莫名其妙,為了救王英被鄭魔君用銅磚打死了。
只見鄭彪口裡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就頭盔頂上,流出一道黑氣來。黑氣之中,立著一個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寶杵,從半空里打將下來。王矮虎看見,吃了一驚,手忙腳亂,失了槍法,被鄭魔君一槍,戳下馬去。一丈青看見戳了他丈夫落馬,急舞雙刀去救時,鄭彪便來交戰。略戰一合,鄭彪回馬便走。一丈青要報丈夫之仇,急趕將來。鄭魔君歇住鐵槍,舒手去身邊錦袋內,摸出一塊鍍金銅磚,扭回身,看著一丈青面門上只一磚,打落下馬而死。
死的真是不值啊。
春秋時期,陳國國君陳庄公之女嫁與息侯為妻,稱息夫人。之後楚國滅息國,將息夫人收入自己的後宮。息夫人在楚國三年,為楚王生了兩個兒子,卻始終不說話。楚王問她為什麼,答曰:「我一個女人侍奉兩任丈夫,即便不能死,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 ——《左傳·庄公十四年》
委身於手下敗將,躋身於一眾殺父仇人之中,始終默然無語的扈三娘內心裡,想必也是痛苦而又無助的吧。
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水滸傳》第五十二回
高俅叔伯兄弟高廉妻舅殷天錫強佔柴進叔父柴皇城花園,柴皇城慪氣卧病不起,柴進趕到高唐州,安慰不知所措的嬸嬸:「尊嬸放心,只顧請好醫士調治叔叔,但有門戶,小侄自使人回滄州家裡,去取丹書鐵券來,和他理會。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
李逵火冒三丈,柴進安撫:「李大哥,你且息怒,沒來由,和他粗鹵做甚麼?他雖是倚勢欺人,我家放著有護持聖旨,這裡和他理論不得,須是京師也有大似他的,放著明明的條例,和他打官司。」
柴皇城病故,柴進再次安慰嬸嬸:「誓書在我家裡,不曾帶得來,星夜教人去取,須用將往東京告狀。叔叔尊靈,且安排棺槨盛殮,成了孝服,卻再商量。」
殷天錫上門強佔,柴進據理力爭:「直閣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龍子龍孫,放著先朝丹書鐵券,誰敢不敬?」
高廉抓捕柴進到衙門,柴進自報家門:「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孫,家門有先朝太祖誓書鐵券,現在滄州居住。為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來看視,不幸身故,現今停喪在家。殷直閣將帶三二十人到家,定要趕逐出屋,不容柴進分說,喝令眾人毆打,被莊客李大救護,一時行兇打死。」
高廉要對柴進用刑,柴進反抗:「莊客李大救主,誤打死人,非干我事!放著先朝太祖誓書,如何便下刑法打我?」
在整個過程中,柴進一直以柴世宗嫡派子孫自居,言必稱「丹書鐵券」,卻被一個浮浪破落戶子弟的親戚搞得灰頭土臉,蹲了班房。
高唐州事件不是偶然,而是淵源有自。
火燒草料場、智取生辰綱、大鬧清風寨、江州劫法場都和梁山有關,都已經上報朝廷,徽宗不可能不知道,而梁山又和柴進有關,那麼,徽宗對柴進是什麼態度?
高唐州事件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其實就是徽宗對柴進的不滿,這樣的不滿通過高俅、高廉、殷天錫等人層層放大,終於形成可怕的殺機。因為高俅、高廉、殷天錫這樣出身的小人最擅長的本事就是揣摩上意,然後不擇手段地奉命行事;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在乎什麼柴世宗嫡派子孫、丹書鐵券之類的東東,因為知道作為趙氏統治者的徽宗內心深處也反感,雖然嘴上說得很像真的一樣。
歷史上柴氏與趙氏之間最高權力的轉換說白了就是赤裸裸的弱肉強食的政治鬥爭,趙匡胤篡位,柴氏子孫結局慘淡,北宋建立四年,柴世宗六子柴熙謹卒,十四年,四子柴宗訓卒,而五子熙讓、七子熙誨則是不知所蹤;趙匡胤也沒有給過柴氏子孫什麼丹書鐵券。
因為柴氏子孫對趙宋王朝權力的合法性存在威脅,所以,趙氏統治者最多也就是在嘴上說說「保全柴氏子孫」之類的話,實際操作過程中也就是呵呵,只是象徵性地找了個柴氏遠房子孫,給個小官噹噹。在這樣的背景下,柴氏子孫低調地全身遠禍尚且不及,怎麼可能以趙宋王朝的有功之臣自居,高調地招攬違法犯罪之徒?所以,從歷史事實的角度來說,柴進這樣的人物很不可信。
《水滸傳》來自宋元說書人的底本,所謂的宋元話本是也,在與底層百姓看官的不斷互動中世代累積而成,很大程度上凝聚著底層百姓的意志。
底層百姓為了給自己營造一個有序的認知世界,獲得生存生活的安全感,難以選擇,必須肯定皇帝。於是,趙匡胤因為柴氏讓位而合法地獲得最高權力,心懷感恩,御賜柴氏子孫丹書鐵券,丹書鐵券越是有效,柴進就越是高調,引申而言,柴進的高調目的是彰顯以趙匡胤為代表的趙氏統治者的氣度,這是柴進存在的意義。
作為底層百姓自欺欺人的謊言,柴進必須遭受陷害才能夠讓謊言自圓其說,而陷害柴進的只能是奸佞,因為奸佞是壞的,皇帝是好的。
1 董平殺了程小姐全家,還要強娶這可憐的女人為妻
原來程太守有個女兒,十分顏色,董平無妻。累累使人去求為親,程萬里不允。因此,日常間有些言和意不和。董平當晚領軍入城;其日,使個就裡的人,乘勢來問這頭親事。程太守回說:『我是文官,他是武官,相贅為婿,正當其理。只是如今賊寇臨城,事在危急,若還便許,被人恥笑。待得退了賊兵,保護城池無事,那時議親,亦未為晚。』那人把這話回復董平。董平雖是口裡應道:『說得是』,只是心中躊躇,不十分歡喜,恐怕他日後不肯。
這裡宋江連夜攻打得緊,太守催請出戰。董平大怒,披掛上馬,帶領三軍,出城交戰。宋江親在陣前門旗下,喝道:『量你這個寡將,怎當我手下雄兵十萬,猛將千員;汝但早來就降,可以免汝一死!』董平大怒,回道:『文面小吏,該死狂徒,怎敢亂言!』說罷,手舉雙槍,直奔宋江。左有林沖,右有花榮,兩將齊出,各使軍器來戰董平。約數合,兩將便走。宋江軍馬佯敗,四散而奔。
董平要逞驍勇,拍馬趕來。宋江等卻好退到壽春縣界。宋江前面走,董平後面追。離城有十數里,前至一個村鎮,兩邊都是草屋,中間一條驛路。董平不知是計,只顧縱馬趕來。宋江因見董平了得,隔夜已使王矮虎、一丈青、張青、孫二娘四個帶一百餘人,先在草屋兩邊埋伏,卻拴數條絆馬索在路上,又用薄土遮蓋,只等來時鳴鑼為號,絆馬索齊起,準備捉這董平。
董平正趕之間,來到那裡,只聽得背後孔明、孔亮大叫:『勿傷吾主!』卻好到草屋前,一聲鑼響,兩邊門扇齊開,拽起繩索。那馬卻待回頭,背後絆馬索齊起,將馬絆倒,董平落馬。
左邊撞出一丈青、王矮虎,右邊走出張青、孫二娘,一齊都上,把董平捉了。頭盔、衣甲、雙槍、只馬,盡數奪了。兩個女頭領將董平捉住,用麻繩背翦綁了。兩個女將,各執鋼刀,監押董平來見宋江。
卻說宋江過了草屋,勒住馬,立在綠楊樹下,迎見這兩個女頭領解著董平。宋江隨即喝退兩個女將:『我教你去相請董平將軍,誰教你們綁縛他來!』二女將諾諾而退。宋江慌忙下馬,自來解其繩索,便脫護甲錦袍,與董平穿著,納頭便拜。董平慌忙答禮。
宋江道:『倘蒙將軍不棄微賤,就為山寨之主。』董平答道:『小將被擒之人,萬死猶輕。若得容恕安身,已為萬幸!若言山寨為主,小將受驚不小。』宋江道:『敝寨缺少糧食,特來東平府借糧,別無他意。』董平道:『程萬里那廝原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若是兄長肯容董平回去,賺開城門,殺入城中,共取錢糧,以為報效。』
宋江大喜。便令一行人將過盔甲槍馬,還了董平,披掛上馬。董平在前,宋江軍馬在後,捲起旗,都往東平城下。董平軍馬在前,大叫:『城上快開城門!』把門軍士將火把照時,認得是董都監,隨即大開城門,放下弔橋。
董平拍馬先入,砍斷鐵鎖;背後宋江等長驅人馬殺入城來。都到東平府里。急傳將令:不許殺害百姓、放火燒人房屋。董平逕奔私衙,殺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奪了這女兒。
自始至終沒有一個小兵能夠坐上交椅。
太慘了。
總:目前收錄四個女人,兩個小孩,九個男人的悲劇。其中部分來自百家講壇《鮑鵬山新說水滸》節目,推薦各位觀看。(已經加上總結的話語,並且更新一個彩蛋)
四個可悲的女人的命運
1:秦明的夫人
秦明在山寨中被灌酒之時,他的兵器馬匹甲胄被盜用,被小嘍啰冒名頂替進攻青州,宋江以他的名義屠殺了城外百姓。這直接導致秦明的一家老小被憤怒的青州知府殺害,秦明妻子的頭顱甚至被用槍挑在城門上。
秦明已經成為不仁不義之人,回到山寨後才知道被騙,宋江居然是這樣安慰他的:
宋江答道:「不恁地時,兄長如何肯死心塌地?若是沒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甚是賢慧,宋江情願主婚,陪備財禮,與總管為室如何?」秦明見眾人如此相敬相愛,方才放心歸順。(第三十三回)
就是這樣,在秦明的心中一家老小慘遭殺害之仇就被平平穩穩的化解了,隨後不到幾天,清風寨被攻克,劉高的妻子被殺害,山寨中排筵席慶賀,秦明和花榮之妹成親。
次日,宋江和黃信主婚,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做媒說合,要花榮把妹子嫁與秦明,一應禮物,都是宋江和燕順出備。吃了三五日筵席。(第三十四回)
天吶,秦明幾日之前才經歷了一家老小被殺害的變故,現在居然有心情和仇人吃了三五日宴席,有功夫享受洞房花燭的溫暖?你可知你的妻子的頭顱還被掛在青州的城牆之上永不瞑目?好一個冷血的秦明,不曾對為自己生子持家的賢妻留下一滴淚水,也未因家人的離去而發出一聲哀嘆。與這樣的畜生結婚的秦明夫人難道不可悲嗎?更可悲的人便是花榮的妹妹,無緣無故居然要嫁給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禽獸。兩個無辜的女人將自己美好的一生糟踐在如此無情無義的畜生之上,引人掩卷嘆息。
2:潘金蓮的愛情悲劇
稱之為悲劇並不是我在為潘金蓮翻案,她犯下通姦殺人的滔天罪行應當接受懲罰,但是潘金蓮的前半生也非常的悲慘:
那清河縣裡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小名喚做潘金蓮,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個大戶要纏他,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記恨於心,卻倒賠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第二十三回)
潘金蓮原本只是好端端的一個漂亮姑娘,大概是想守護著自己內心的純潔,因為不堪主人騷擾找到陷害,被迫嫁給了「身不滿五尺,面目醜陋,頭腦可笑」的武大郎。即使是一個普通姑娘被迫嫁給如此長相且自己不愛的男人都很值得我們同情,何況潘金蓮這樣一位美女?
3:扈三娘的悲劇
扈三娘原本那個英武帥氣的未婚夫是被譽為「祝氏三傑」之一的祝彪。梁山三打祝家莊的過程中,扈成已經向梁山投降,可是李逵不知,發生了下面這一遭慘案:
且說李逵正殺得手順,直搶入扈家莊里,把扈太公一門老幼,盡數殺了,不留一個。叫小嘍羅牽了有的馬匹,把莊裡一應有的財賦,捎搭有四五十馱,將莊院門一把火燒了,卻回來獻納。(第四十九回)
可憐的扈三娘此時被俘虜於梁山,不知自己在世界上的親人只剩下一個逃跑了的兄長。
更可氣的是李逵的一副嘴臉:
宋江喝道:「你這鐵牛,休得胡說!我如何肯要這婦人?我自有個處置。你這黑廝,拿得活的有幾個?」李逵答道:「誰鳥耐煩,見著活的便砍了。」宋江道:「你這廝違了我的軍令,本合斬首,且把殺祝龍、祝彪的功勞折過了,下次違令,定行不饒。」黑旋風笑道:「雖然沒了功勞,也吃我殺得快活。」(第四十九回)
呵呵,全書中能夠無冤無仇殺了他人全家還如此興奮的人,也只有李逵了。隨後扈三娘認宋江之父宋太公為義父,被所謂的父兄許配給了《水滸傳》三大矮子之一的矮腳虎王英。
次日,又作席面會請眾頭領作主張。宋江喚王矮虎來說道:「我當初在清風山時,許下你一頭親事,懸懸掛在心中,不曾完得此願。今日我父親有個女兒,招你為婿。」宋江自去請出宋太公來,引著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親自與他陪話,說道:「我這兄弟王英雖有武藝,不及賢妹,是我當初曾許下他一頭親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賢妹你認義我父親了,眾頭領都是媒人,今朝是個良辰吉日,賢妹與王英結為夫婦。」一丈青見宋江義氣深重,推卻不得,兩口兒只得拜謝了。晁蓋等眾人皆喜,都稱頌宋公明真乃有德有義之士。當日盡皆筵宴飲酒慶賀。(第四十九回)
扈三娘的人生在幾日之內遭遇了天翻地覆的轉變,首先是自己被俘虜,然後得知自己一家被殺,接著被迫落草為寇,最終還要與一個長相猥瑣身材矮小的男子結婚,來成全宋江的美名。
扈三娘沒有辦法反抗,因為此時的宋江與宋太公就是她的父兄,而封建社會的女子婚嫁的主持者便是父兄,反抗便是違背人倫。壓碎扈三娘最後人生希望的,或許就是吃人的禮教吧。
4:林沖的夫人
林娘子始終是個可愛的女性,她愛著自己的丈夫,保持自己的貞操,先後兩次拒絕高衙內的無理調戲。但是林沖似乎是辜負了她的一片真心。
在誤入白虎堂之後,林沖被刺配滄州。臨行前找來岳父,集聚眾位鄰居要當眾休妻:
林沖執手對丈人說道:「泰山在上,年災月厄,撞了高衙內,吃了一場屈官司。今日有句話說,上稟泰山:自蒙泰山錯愛,將令愛嫁事小人,已至三載,不曾有半些兒差池。雖不曾生半個兒女,未曾面紅面赤,半點相爭。今小人遭這場橫事,配去滄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穩,誠恐高衙內威逼這頭親事;況兼青春年少,休為林沖誤了前程。卻是林沖自行主張,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鄰在此,明白立紙休書,任從改嫁,並無爭執。如此林衝去的心穩,免得高衙內陷害。」(第七回)
這裡仔細揣摩,會發現林沖休妻並不是為了妻子,而是為了自保「免得高衙內陷害」,他的動機是自己若是與妻子離婚,那麼高衙內就可以正當的去調戲她而不會再次折磨自己。林沖空有一身好武藝,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殘忍的休了妻子,林娘子二度不屈換來如此待遇,最終被高太尉威逼親事,自縊身死(第十九回),何嘗不令人嘆息?林沖你還真不是個爽快的男人,若是雙拳齊下將那高衙內痛打一頓,再學王進攜母逃至關西,或許會有個好下場吧。可憐了林娘子。
兩個可憐孩子的死亡:
1:飛天蜈蚣的道童
武松離開十字坡後看見一個道士在和一名女子親熱,於是非常氣憤(我很好奇他在氣什麼,有的道士不是可以結婚的嗎?),要殺了這個道士,於是:
武行者拿起塊石頭,便去射門。只見「呀」地側首門開,走出一個道童來,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驚小怪,敲門打戶做甚麼?」武行者睜圓怪眼,大喝一聲:「先把這鳥童祭刀!」說猶未了,手起處,錚地一聲響,道童的頭落在一邊,倒在地下。(第三十回)
之後武松殺了道士,才去向女子問清楚緣故:
武行者大叫:「庵里婆娘出來,我不殺你,只問你個緣故。」只見庵里走出那個婦人來,倒地便拜。武行者道:「你休拜我。你且說,這裡是甚麼去處?那先生卻是你的甚麼人?」那婦人哭著道:「奴是這嶺下張太公家女兒。這庵是奴家祖上墳庵。這先生不知是那裡人,來我家裡投宿,言說善習陰陽,能識風水。我家爹娘,不合留他在莊上,因請他來這裡墳上觀看地理,被他說誘,又留他住了幾日。那廝一日見了奴家,便不肯去了。住了三兩個月,把奴家爹娘哥嫂都害了性命,卻把奴家強騙在此墳庵里住。這個道童,也是別處擄掠來的。這嶺喚做蜈蚣嶺。這先生見這條嶺好風水,以此他便自號飛天蜈蚣王道人。(第三十一回)
武松啊武松,你動手殺人之前倒是先問清楚緣由啊,可喜的是這個道士確實欺男霸女罪有應得,這個落難女子也被成功拯救,但是這個無辜的小道童死的如此冤枉,明明是被擄掠來的,卻被武松不問青紅皂白殺害,可憐可憐!
2:滄州知府的小衙內
朱仝也被刺配滄州,知府非常器重朱仝,便教這個犯人休發下牢城營里,只留在本府聽候使喚。交談之中,知府的小衙內登場了:
正問之間,只見屏風背後轉出一個小衙內來,方年四歲,生得端嚴美貌,乃是知府親子,知府愛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內見了朱仝,徑走過來,便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內在懷裡。那小衙內雙手扯住朱仝長髯,說道:「我只要這鬍子抱。」知府道:「孩兒快放了手,休要羅唣。」小衙內又道:「我只要這鬍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稟道:「小人抱衙內去府前閑走,耍一回了來。」知府道:「孩兒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來。」朱仝抱了小衙內,出府衙前來,買些細糖果子與他吃,轉了一遭,再抱入府里來。知府看見,問衙內道:「孩兒那裡去來?」小衙內道:「這鬍子和我街上看耍,又買糖和果子請我吃。」知府說道:「你那裡得錢買物事與孩兒吃?」朱仝稟道:「微表小人孝順之心,何足掛齒!」(第五十回)
後來朱仝就天天帶著這個四歲的小正太,小正太也喜歡這個大鬍子伯伯(朱仝畢竟是美髯公,貌如重棗,美髯過腹),七月十五日盂蘭盆大齋之日朱仝帶著小衙內去看河燈,雷橫和吳用將朱仝支開,勸說朱仝上梁山。朱仝不遂,才發現小衙內不見了蹤影,才發現是被李逵拐走:
朱仝搶近前來問道:「小衙內放在那裡?」李逵唱個喏道:「拜揖節級哥哥,小衙內有在這裡。」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小衙內還我。」李逵指著頭上道:「小衙內頭須兒卻在我頭上。」朱仝看了,又問小衙內正在何處。李逵道:「被我拿些麻藥,抹在口裡,直出城來,如今睡在林子里,你自請去看。」朱仝乘著月色明朗,徑搶入林子里尋時,只見小衙內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時,只見頭劈做兩半個,已死在那裡。(第五十回)
一個才年僅四歲的小男孩被下此毒手,他的死亡只是宋江將朱仝逼到沒有退路的一條毒計,根除朱仝立足於社會的可能性,使他上山落草。可惜了這麼一個端嚴美貌的小男孩,把自己的性命給了心狠手辣的宋江鋪平了做大梁山的道路。
當然也還有八個無辜的男人:
1:少見的良心警察(此處的良心指的是盡職而不是人品,感謝評論區的指正)
何濤是《水滸傳》中為數不多(只有他一個吧?)的盡忠盡職的警察,他不像朱仝雷橫那樣為了義氣私放晁蓋,也不像董超薛霸那樣不識法度虐殺囚犯(林沖和盧俊義),但是何濤的下場卻是警察之中最慘的,只是因為他奉公守法去抓捕晁蓋與三阮兄弟:
五位好漢,引著十數個打魚的莊家,把這伙官兵,都搠死在蘆葦盪里。單單只剩得一個何觀察,捆做粽子也似,丟在船艙里。阮小二提將上岸來,指著罵道:「你這廝,是濟州一個詐害百姓的蠢蟲!我本待把你碎屍萬段,卻要你回去對那濟州府管事的賊驢說:俺這石碣村阮氏三雄,東溪村天王晁蓋,都不是好撩撥的!我也不來你城裡借糧,他也休要來我這村中討死!倘或正眼兒覷著,休道你是一個小小州尹,也莫說蔡太師差幹人來要拿我們,便是蔡京親自來時,我也搠他三二十個透明的窟窿。俺們放你回去,休得再來!傳與你的那個鳥官人,教他休要討死!這裡沒大路,我著兄弟送你出路口去。」當時阮小七把一隻小快船載了何濤,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這裡一直去,便有尋路處。別的眾人都殺了,難道只恁地好好放了你去,也吃你那州尹賊驢笑!且請下你兩個耳朵來做表證!」阮小七身邊拔起尖刀,把何觀察兩個耳朵割下來,鮮血淋漓,插了刀,解了膊,放上岸去。詩曰:官兵盡付斷頭溝,要放何濤不便休。留著耳朵聽說話,旋將驢耳代驢頭。何濤得了性命,自尋路回濟州去了。(第十八回)
全書中唯一良心警察的結局居然是被割去耳朵成為殘廢,從何濤的悲劇中,我們似乎可以窺見梁山好漢的血腥,以及當時人們對官府的極度厭惡。似乎是作者站在好漢的角度上想要告訴我們,在那個黑暗的社會上政府已經沒有任何公信力,反抗他們才是正義。(造反有理革命無罪?)
2:被虐待的服務員
宋江,戴宗,李逵三人在琵琶亭吃飯時叫來個酒保加菜:
宋江見李逵把三碗魚湯和骨頭都嚼吃了,便叫酒保來分付道:「我這大哥想是肚飢,你可去大塊肉切二斤來與他吃,少刻一發算錢還你。」酒保道:「小人這裡只賣羊肉,卻沒牛肉,要肥羊盡有。」李逵聽了,便把魚汁劈臉潑將去,淋那酒保一身。戴宗喝道:「你又做甚麼!」李逵應道:「叵耐這廝無禮,欺負我只吃牛肉,不賣羊肉與我吃。」酒保道:「小人問一聲,也不多話。」宋江道:「你去只顧切來,我自還錢。」酒保忍氣吞聲去切了二斤羊肉,做一盤,將來放在桌子上。(第三十七回)
有誰見過在飯店裡服務員說「抱歉沒有這個菜」時,顧客把菜湯潑在服務員身上這種事情?李逵他就幹得出來。酒保這樣的底層良民沒有絲毫社會地位反抗戴宗這位公職人員的小弟,又沒有足夠的力量打倒李逵,也只得忍氣吞聲了。所以說人們還千萬不能太崇尚暴力,認為力量就是一切,否則遇到李逵這樣力量比自己強大的多的人也就沒有奈何了。
3:被虐待的小張乙
還是李逵,明明自己在小張乙的賭場中賭輸了,反而要搶走賭桌上的所有銀子。
小張乙道:「李大哥,你閑常最賭的直,今日如何恁么沒出豁?」李逵也不答應他,便就地下擄了銀子,又搶了別人賭的十來兩銀子,都摟在布衫兜里,睜起雙眼,就道:「老爺閑常賭直,今日權且不直一遍。」小張乙急待向前奪時,被李逵一指一交。十二三個賭博的一齊上,要奪那銀子,被李逵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李逵把這夥人打得沒地躲處,便出到門前,把門的問道:「大郎那裡去?」被李逵提在一邊,一腳踢開了門,便走。那伙人隨後趕將出來,都只在門前叫道:「李大哥,你恁地沒道理,都搶了我們眾人的銀子去!」只在門前叫喊,沒一個敢近前來討。(第三十七回)
評價同上一則,小張乙開個賭場容易嗎?被搶錢了還要挨頓揍,《水滸》中誰碰到李逵基本上就是悲劇。底層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上要受官府的氣,下要受無賴的氣,不如去找尋水滸過個安身立命的日子。
4:令人寒心的兄弟關係
何濤因為抓不到劫了生辰綱的犯人,被府尹當做出氣對象,在臉上刺了個填空題:「迭配到?洲」
府尹:……限十日內,須要捕獲各賊正身,完備解京。若還違了限次,我非止罷官,必陷我投沙門島走一遭。你是個緝捕使臣,倒不用心,以致禍及於我。先把你這廝迭配遠惡軍州,雁飛不到去處!」便喚過文筆匠來,去何濤臉上刺下「迭配……州」字樣,空著甚處州名,發落道:「何濤,你若獲不得賊人,重罪決不饒恕!」正是:臉皮打稿太乖張,自要平安人受殃。賤面可無煩作計,本心也合細商量。(第十六回)
回家後何濤夫妻倆正傷心著呢,何濤的弟弟(一個大賭棍)何清回家向哥哥要錢繼續賭博,何濤不給,何清撒潑,何濤夫人來說明事態嚴重,不料何清居然對此事知情。
何清笑道:「嫂嫂,倒要你憂。哥哥放著常來的一班兒好酒肉弟兄,閑常不睬的是親兄弟,今日才有事,便叫沒捉處。若是教兄弟得知,賺得幾貫錢使,量這伙小賊,有甚難處!」阿嫂道:「阿叔,你倒敢知得些風路?」何清笑道:「直等哥哥臨危之際,兄弟卻來有個道理救他。」說了,便起身要去。阿嫂留住再吃兩杯。(第十六回)
按道理兄長有難,為弟應該鼎力相助,何清明明知情就應該儘快告訴哥哥幫助他早日破案,但是何清開始要挾自己的親哥哥:
那婦人聽了這話說得蹺蹊,慌忙來對丈夫備細說了。何濤連忙叫請兄弟到面前。何濤陪著笑臉說道:「兄弟,你既知此賊去向,如何不救我?」何清道:「我不知甚麼來歷,我自和嫂子說耍。兄弟如何救的哥哥?」何濤道:「好兄弟,休得要看冷暖。只想我日常的好處,休記我閑時的歹處,救我這條性命!」何清道:「哥哥,你管下許多眼明手快的公人,也有三二百個,何不與哥哥出些大氣?量兄弟一個,怎救的哥哥!」何濤道:「兄弟休說他們,你的話眼裡有些門路,休要把與別人做好漢。你且說與我些去向,我自有補報你處。正教我怎地心寬!」何清道:「有甚麼去向,兄弟不省的!」何濤道:「你不要慪我,只看同胞共母之面。」何清道:「不要慌。且待到至急處,兄弟自來出些氣力,拿這伙小賊。」(第十六回)
就這樣磨煩了半天功夫,何濤給了何清十兩銀子,何清才把有關白勝的重要線索告訴了哥哥。
這個兄弟關係看的讓人寒心啊!做哥哥的淪落到如此地步,即將被刺配他鄉流落世間,做弟弟的居然可以冷眼相看,不但知情不報,更要藉機勒索敲詐親兄弟一筆。原來對這種無情無義之人,比起幫哥哥解脫痛苦,還是十兩銀子更加有誘惑力。讓人寒心啊,人心居然可以如此險惡!
5:一個隱藏的死亡英雄
且說十字坡張青夫婦的黑店依靠麻翻路過行人殺人越貨做成人肉包子讓人十分害怕,張青對於選擇受害者卻有自己的原則,便是:
小人(張青)多曾分付渾家道:『三等人不可壞他。第一,是雲遊僧道,他又不曾受用過分了,又是出家的人。』……又分付渾家道:『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們是衝州撞府,逢場作戲,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還結果了他,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台上說得我等江湖上好漢不英雄。』又分付渾家道:『第三等是各處犯罪流配的人,中間多有好漢在裡頭,切不可壞他。』(第二十六回)
實際上孫二娘根本不聽張青的,曾經麻翻過魯智深和一名頭陀,今次還差點謀害了武松。後來武松血濺鴛鴦樓,被官府通緝無路可走,孫二娘拿出那個頭陀的裝備給武松,希望他可以以行者的身份在江湖上活下來,且看這套神裝:
如今只留得一個箍頭的鐵界尺,一領皂直裰,一張度牒在此。別的都不打緊,有兩件物最難得:一件是一百單八顆人頂骨做成的數珠;一件是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想這個頭陀也自殺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裡嘯響。(第二十六回)
卻留得他一個鐵界箍,一身衣服,一領皂布直裰,一條雜色短絛,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一個沙魚皮鞘子,插著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這刀如常半夜裡鳴嘯的響,叔叔前番也曾看見。(第三十回)
所以我猜想這個殺人無數的頭陀也是個狠角色,只因為張青回家晚了點而慘死在十字坡上,他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吧。現在社會上時常有女大學生在旅途中不幸失去性命的新聞,而在《水滸》的那個時代里即使是武功高強的兇惡頭陀也只能命喪無名的黑店,如此缺乏安全感的社會引人唏噓感嘆。
6:林沖在梁山上的待遇
草料場被燒後林沖已經無法回到體制之內,只能鋌而走險上梁山落草為寇,但是當時的梁山領導人白衣秀才王倫嫉妒林沖武藝怕其篡權,於是推辭讓林沖拿投名狀才能上山。隨後的幾天,林沖的飲食待遇每況日下。
第二天早上:
日早起來,吃些茶飯,帶了腰刀,提了朴刀,叫一個小嘍羅領路下山。
第二天晚上:
林沖再不敢答應,心內自己不樂,來到房中,討些飯吃了,又歇了一夜。
第三天早上:
次日清早起來,和小嘍羅吃了早飯,拿了朴刀,又下山來。
第三天晚上沒吃到飯。
第四天早上:
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討些飯食吃了,打拴那包裹。(第十回)
林衝上山當夜本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第二天只能吃些茶飯,還要「討些飯吃」,卑賤到和小嘍羅一同吃飯,甚至第三天生了一夜悶氣連飯都沒吃到。真是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林沖在體制的社會中沒有了立足之地,就連當一名強盜也要被百般刁難。
7:被埋沒的英雄
李忠的出場方式非常的卑賤:
兩個(魯達與史進)挽了搭膊,出得茶坊來,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見一簇眾人圍住白地上。史進道:「兄長,我們看一看。」分開人眾看時,中間裹一個人,仗著十來條棍棒,地上攤著十數個膏藥,一盤子盛著,插把紙標兒在上面,卻原來是江湖上使槍棒賣葯的。史進看了,卻認的他,原來是教史進開手的師父,叫做打虎將李忠。(第二回)
淪落到打把勢賣藝,賣狗皮膏藥的李忠被作為堂堂提轄官的魯達鄙視到了極點:
魯提轄道:「既是史大郎的師父,同和俺去吃三杯。」李忠道:「待小子賣了膏藥,討了回錢,一同和提轄去。」魯達道:「誰耐煩等你?去便同去。」李忠道:「小人的衣飯,無計奈何。提轄先行,小人便尋將來。賢弟,你和提轄先行一步。」魯達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便罵道:「這廝們夾著屁眼撒開,不去的,洒家便打。」眾人見是魯提轄,一哄都走了。李忠見魯達兇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當下收拾了行頭葯囊,寄頓了槍棒,三個人轉彎抹角,來到州橋之下一個潘家有名的酒店。(第二回)
後來遇到金翠蓮,三人決定捐錢時,李忠出手並不是非常闊綽,畢竟他只是一個街頭藝人,維持生計都十分困難。這時他卻又遭到了魯達的鄙視:
魯達看著李忠道:「你也借些出來與洒家。」李忠去身邊摸出二兩來銀子。魯提轄看了見少,便道:「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魯達只把十五兩銀子與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子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來,發付你兩個起身,看那個店主人敢留你!」金老並女兒拜謝去了。魯達把這二兩銀子丟還了李忠。(第二回)
您瞧,最後連李忠的捐款權力都被剝奪了。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宋江被稱為及時雨也是因為他的銀子非常及時。李忠都落魄到了流浪街頭的田地,還願意施捨銀子,但是這最後能夠用來體現自己是條好漢的二兩銀子,卻被魯達奉還。無奈啊無奈,空有一身本事,只因缺些銀子也不能作好漢。
這個小人物的悲劇還不止如此。提到《水滸傳》中的打虎英雄,大家馬上會想到武松景陽岡之上醉打猛虎,或許也會想到李逵連殺四頭老虎,絕對不會想到李忠。但是在《水滸傳》作者的官方設定中,最會打虎的英雄應該是打虎將李忠,後面有詩做證:
打虎從來有李忠,武松綽號尚懸空。幸有夜叉能說法,頓教行者顯神通。(第三十回)
除去做好漢的資格被剝奪,官方設定中的名譽都被剝奪的李忠,彷彿是個一事無成可有可無的人,也挺可憐的。
8:落第秀才王倫
王倫在梁山擔任山寨之主時嫉賢妒能,不讓有真本領的好漢上山,導致自己的手下只有朱貴這樣的武功平庸之輩,甚至欺負當時梁山最強戰鬥力林沖。等到晁蓋上山後發生火併時,他就嘗到了自己的嫉妒種下的苦果了:
林沖把桌子只一腳,踢在一邊;搶起身來,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來,的火雜雜。吳用便把手將髭鬚一摸,晁蓋、劉唐便上亭子來,虛攔住王倫叫道:「不要火併!」吳用一手扯住林沖,便道:「頭領不可造次!」公孫勝假意勸道:「休為我等壞了大義。」阮小二便去幫住杜遷,阮小五便幫住宋萬,阮小七幫住朱貴,嚇得小嘍羅們目瞪口呆。……杜遷、宋萬、朱貴本待要向前來勸,被這幾個緊緊幫著,那裡敢動。王倫那時也要尋路走,卻被晁蓋、劉唐兩個攔住。王倫見頭勢不好,口裡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裡?」雖有幾個身邊知心腹的人,本待要來救,見了林沖這般兇猛頭勢,誰敢向前?林沖即時拿住王倫,又罵了一頓,去心窩裡只一刀,察地搠倒在亭上。(第十八回)
讓我們看看當時的場面:林衝要殺王倫,晁蓋劉唐兩條大漢上前攔住王倫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還說「不要火併」。同時吳用公孫勝兩位不會武功的先生上前攔住林沖這個武藝高強的怒漢,這能攔住嗎?這不是明顯的在坑王倫嗎?
王倫遺言「我的心腹都在哪裡」,可是他長期嫉賢妒能的結果,就是他的心腹無能到擋不住三阮這等真好漢。所以後面《水滸》的評價非常好:量大福也大,機深禍亦深。為人還是寬宏大量一點為好,遇到比自己有才能的人,與其嫉妒敵對,不如合作共贏,同時發展自身。希望大家今後看到學霸或者比自己更強大的人,可別學王倫這個窮儒。
9:無業游民的悲劇
劉唐本是前去投奔晁蓋,因為醉酒誤了行程,在靈官殿上睡覺歇息:
行不到三二里,早到靈官廟前,見殿門不關,雷橫道:「這殿里又沒有廟祝,殿門不關,莫不有歹人在裡面么?我們直入去看一看。」眾人拿著火,一齊照將入來,只見供桌上赤條條地睡著一個大漢。天道又熱,那漢子把些破衣裳團做一塊作枕頭,枕在項下,的沉睡著了在供桌上。雷橫看了道:「好怪,好怪!知縣相公忒神明,原來這東溪村真箇有賊!」大喝一聲,那漢卻待要掙扎,被二十個土兵一齊向前,把那漢子一條索綁了,押出廟門,投一個保正莊上來。(第十二回)
問題是,劉唐並沒有犯罪,只是在寺廟中歇息(雖然非常不雅觀),並沒有觸犯任何法律,雷橫是依照哪條法律將他逮捕呢?難道是流氓罪?
彩蛋:平行世界中的冤案
在《水滸傳》中,武松得知兄長被嫂子與西門慶合謀毒殺之後,找齊人證:為武大驗屍的團頭何九叔和捉姦的鄆哥,帶著物證:武大的兩塊酥黑骨頭與西門慶賄賂何九叔的十兩銀子,前往縣衙告狀。不料知縣貪圖西門慶的賄賂不為武松做主,推脫證據不足不予受理此案。
次日早晨,武松在廳上告稟,催逼知縣拿人。誰想這官人貪圖賄賂,回出骨殖並銀子來,說道:「武松,你休聽外人挑撥你和西門慶做對頭。這件事不明白,難以對理。聖人云:『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全信?』不可一時造次。」獄吏便道:「都頭,但凡人命之事,須要屍、傷、病、物、蹤五件事全,方可推問得。」武松道:「既然相公不準所告,且卻又理會。」
(第二十五回)
於是武松自行解決這個問題:手刃潘金蓮與西門慶,用兩顆血淋淋的人頭祭奠屈死的亡兄。此事的結局,是知縣「一心要周全他(武松),又尋思他(武松)的好處」,按照法律判定西門慶與潘金蓮通姦殺人,並且將唆使犯罪者王婆處以凌遲。判定武松殺人,武松認罪服法,充軍發配投孟州去了。
那刑部官有和陳文昭好的,把這件事直稟過了省院官,議下罪犯:「據王婆生情造意,哄誘通姦,唆使本婦下藥毒死親夫。又令本婦趕逐武松,不容祭祀親兄,以致殺傷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倫。擬合凌遲處死。據武松雖系報兄之仇,斗殺西門慶姦夫人命,亦則自首,難以釋免。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姦夫淫婦,雖該重罪,已死勿論。其餘一干人犯,釋放寧家。文書到日,即便施行。」(第二十六回)
有趣的是,作為私法制裁的武松也得到了群眾們如潮的好評,因為這個時候大家都可以體諒武松,因為逼迫武松親自動刀子維護自己合法利益為兄長報仇的原因,是知縣的貪污,是執法部門沒有按照法律正常實行法律。而最後復正常法律流程的原因,或許是西門慶的死吧。
因為在平行世界中,這件事情對武松就沒有這麼樂觀了。小說《金瓶梅》中的武松,同樣被縣令拒絕後,也是採取了直接找西門慶算賬的手段,但是不幸的是當他來到獅子樓上時,失手打死了正在和西門慶喝酒的皂隸李外傳,讓西門慶逃出生天。
武二撥步撩衣,飛搶上樓去。早不見了西門慶,只見一個人坐在正面,兩個唱的粉頭坐在兩邊。認的是本縣皂隸李外傳,就知是他來報信,不覺怒從心起,便走近前,指定李外傳罵道:「你這廝,把西門慶藏在那裡去了?快說了,饒你一頓拳頭!」李外傳看見武二,先嚇呆了,又見他惡狠狠逼緊來問,那裡還說得出話來!武二見他不則聲,越加惱怒,便一腳把桌子踢倒,碟兒盞兒都打得粉碎。兩個粉頭嚇得魂都沒了。李外傳見勢頭不好,強掙起身來,就要往樓下跑。武二一把扯回來道:「你這廝,問著不說,待要往那裡去?且吃我一拳,看你說也不說!」早颼的一拳,飛到李外傳臉上。李外傳叫聲啊呀,忍痛不過,只得說道:「西門慶才往後樓更衣去了,不干我事,饒我去罷!」武二聽了,就趁勢兒用雙手將他撮起來,隔著樓窗兒往外只一兜,說道:「你既要去,就饒你去罷!」撲通一聲,倒撞落在當街心裡。武二隨即趕到後樓來尋西門慶。此時西門慶聽見武松在前樓行兇,嚇得心膽都碎,便不顧性命,從後樓窗一跳,順著房檐,跳下人家後院內去了。武二見西門慶不在後樓,只道是李外傳說謊,急轉身奔下樓來,見李外傳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還把眼動。氣不過,兜襠又是兩腳,早已哀哉斷氣身亡。眾人道:「這是李皂隸,他怎的得罪都頭來?為何打殺他?」武二道:「我自要打西門慶,不料這廝悔氣,卻和他一路,也撞在我手裡。」那地方保甲見人死了,又不敢向前捉武二,只得慢慢挨上來收籠他,那裡肯放鬆!連酒保王鸞並兩個粉頭包皮皮皮氏、牛氏都拴了,竟投縣衙里來。此時鬨動了獅子街,鬧了清河縣,街上議論的人,不計其數。卻不知道西門慶不該死,倒都說是西門慶大官人被武松打死了。(《金瓶梅》第九回)
這打錯人的直接後果,就是撿回小命的西門慶花了更多的銀子買通縣令,借著過失殺人的罪名推翻了武松之前對西門慶的控告,最後落得刺配牢城營的下場。
知縣受了賄賂,到次日升廳。地方押著武松並酒保、唱的一班人,當廳跪下。縣主翻了臉,便叫:「武松!你這廝昨日誣告平人,我已再三寬你,如何不遵法度,今又平白打死人?」武松道:「小人本與西門慶有仇,尋他廝打,不料撞遇此人。他隱匿西門慶不說,小人一時怒起,誤將他打死。只望相公與小人做主,拿西門慶正法,與小人哥哥報這一段冤讎。小人情願償此人誤傷之罪。」知縣道:「這廝胡說,你豈不認得他是縣中皂隸!今打殺他,定別有緣故,為何又纏到西門慶身上?不打如何肯招!」喝令左右加刑。兩邊內三四個皂隸,把武松拖翻,雨點般打了二十。打得武二口口聲冤道:「小人也有與相公效勞用力之處,相公豈不憐憫?相公休要苦刑小人!」知縣聽了此言,越發惱了,道:「你這廝親手打死了人,尚還口強,抵賴那個?」喝令:「好生與我拶起來!」當下又拶了武松一拶,敲了五十杖子,教取面長枷帶了,收在監內。一干人寄監在門房裡。內中縣丞、佐二官也有和武二好的,念他是個義烈漢子,有心要周旋他,爭奈都受了西門慶賄賂,粘住了口,做不的主張。又見武松只是聲冤,延挨了幾日,只得朦朧取了供招,喚當該吏典並仵作、鄰里人等,押到獅子街,檢驗李外傳身屍,填寫屍單格目。(《金瓶梅》第十回)
同樣的開頭,在兩本小說中有了不同的結尾,而造成不同後果的分叉便是西門慶有沒有被武松直接打死:打死了,則西門慶無力繼續興風作亂,武松成功為自己聲張了正義;沒打死,則西門慶可以死灰復燃,繼續賄賂縣令使武松被含冤發配。可以看出,在當時的社會體制以及司法流程上,似乎並沒有法律可言。能夠改變事態扭轉局勢的,只有西門慶的白花花的銀子。本領高強的武松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有著截然不同的下場,那麼可想而知那些沒有力量的平民百姓中還怎麼能通過法律去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又有多少人會在白花花的銀子的攻勢之下失去了自己本擁有的正義?
總評:本文中節選的悲劇性細節,有些是對亘古不變的險惡人心的無奈,如何濤兄弟關係、王倫的嫉賢妒能;有些則是因為時代的原因所造成的,如女性的悲慘遭遇、不公正的社會現象。很多時候我們閱讀《水滸傳》時最喜歡的情節是魯達三拳打死鎮關西這一片段,因為我們看見的是正義得到伸展、邪惡遭到懲罰,享受魯達正義的鐵拳酣暢淋漓的打開一片青天的快意恩仇。我們喜歡這一場正義取得壓倒性勝利的對決,卻不能忘記無論是在書中還是在現實,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現在,正義往往不一定會勝利,悲劇也時時刻刻在發生。這就是現實吧。
當年林衝上山,是朱貴射箭傳書,坐船將教頭送上山去的。
後來還有一個傢伙想上山,朱貴怕自己說了不算,讓那位小哥山下找個營生等著,結果被李逵耍詐一斧頭砍死了。這哥們兒叫韓伯龍。
想想也就是五六年的光景吧,梁山元老變了好幾撥。
按照書中年表,宋江等人死應該是宣和五年,就在宋江這夥人死的差不多的這年,金朝對宋宣戰,同年,剛被梁山軍打的傷筋動骨的遼國滅國。
吳用攻打大名府
煙迷城市,火燎樓台。千門萬戶受災危,三市六街遭患難。鰲山倒塌,紅光影里碎琉璃;屋宇崩摧,烈焰火中燒翡翠。前街傀儡,顧不得面是背非;後巷清音,盡丟壞龍笙鳳管。班毛老子,猖狂燎盡白髭鬚;綠髮兒郎,奔走不收華蓋傘。耍和尚燒得頭焦額爛,麻婆子趕得屁滾尿流。踏竹馬的暗中刀槍,舞鮑老的難免刃槊。如花仕女,人叢中金墜玉崩;玩景佳人,片時間星飛雲散。瓦礫藏埋金萬斛,樓台變作祝融墟。可惜千年歌舞地,翻成一片戰爭場。
老弱婦孺皆不放過。
最大的悲哀其實是在書外。
許多人提到西門慶除了調侃之外總是一臉崇拜,幾乎把他當成精神偶像。人們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臉上會露出促狹的心照不宣的微笑。簡直把他當成完美的化身,潘驢鄧小閑嘛。許多人的網名就叫西門慶。許多人以當代西門慶自居。
而武大郎,自從這本書出來之後,他就是人們嘲諷取笑的對象。儘管他老實巴交,心地善良,沒招誰沒惹誰。他的名字出現在無數的俏皮話里,武大郎盤杠子——上下夠不著,武大郎放風箏——出手就不高,武大郎上威虎山——蔫土匪,武大郎騎駱駝——懸的乎。
儘管西門慶道德敗壞,睡人老婆、殺人,儘管他是個流氓惡棍,但在許多人眼中,人家英俊瀟洒玉樹臨風,有錢有勢力,是成功男士、完美男人的化身。
最大的悲哀不就在於此嘛。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道德的評判在這裡一錢不值。又窮又矮又沒本事的武大郎儘管心地善良也只能得到人們的嘲笑,和偶爾的廉價的同情。西門慶則成了成功男人的表率。
過去如是,今天也如是。宋江聽了,猛然省起,說道:「你看我們未老,卻恁地忘事!北京城裡是有個盧員外,雙名俊義,綽號玉麒麟;是河北三絕;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藝,棍棒天下無對!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時,小可心上還有甚麽煩惱不釋?」吳用笑道:「哥哥何故自喪志氣?若要此人上山,有何難哉!」宋江答道:「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長者,如何能夠得他來落草?」
——五十九回 公孫勝芒碭山降魔 晁天王曾頭市中箭
看了一部分看不下去了,真是覺得人命如草芥
那些被李逵順手殺了的人才最慘,連個名字都沒留下,「砍瓜切菜」般的殺人,那些人也是有家人朋友的啊……
水滸傳里有三個很能打的人沒有落草:祝彪,欒廷玉,史文恭。
這三個人,光憑武力就足夠排個天罡星,何況還都很有故事,存在感很高。史文恭殺了晁蓋,肯定沒法入伙了。祝彪呢,其實是可以的。雖然和梁山鬧得不太愉快,不過再看之後來圍剿梁山的呼延灼關勝什麼的,被俘後也照樣加入了梁山,只要有能耐,就不礙事。
但有一節,想讓祝彪上山的話,作者就要保證全家都不能死,保全了祝家莊,扈家也沒理由滅門了。這樣一來,獨龍崗就成了梁山的第三股勢力。不管是施耐庵還是宋江,都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撇開這兩位,我們這次要從欒廷玉說起。
話說,當年梁山泊三打祝家莊。雖然沒搶回祝英台,但是有兩個人卻在這次行動中遇到了心動的人。一個是王英看中了扈三娘,這個沒什麼意思,人之常情。另一邊是宋江,宋江不好女色,比起一丈青的美貌,他更欣賞欒廷玉的鐵棒。
有句話說得好,叫「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單說前半句,宋江和王英,在追求名將和美人的過程中,都吃了虧。為了他們的追求,也就必須要拿下祝家莊。
這時候出現一個人,孫立。
孫立這一支人馬,一共八個人。孫立孫新顧大嫂,樂和解珍和解寶,還有鄒氏叔侄二人。他們之前和梁山沒有任何瓜葛,也都不是社會人(鄒潤鄒淵也只是小土匪,差不多跟楊林石勇一個級別)。沒後台的登州勢力,在梁山很難混。
於是,作為登州勢力的頭兒,孫立決定納個投名狀,為大家在梁山上賺點兒話語權。於是師兄弟的名義騙取欒廷玉的信任,裡應外合拿下了祝家莊。三個庄一夜之間被滅門兩個,一個被吞併,很想知道欒廷玉的心理陰影面積。
王英如願以償,啪到了扈三娘。可是宋江的欒廷玉,卻早已不知去向。我覺得,這段押韻真不錯。
每晚宋江躲在牆根偷聽王英和扈三娘新婚燕爾的時候,不知他會不會回憶起那個曾經讓他朝思暮想的欒廷玉?
欒廷玉走了,宋江的一肚子邪火該找誰發?當然是孫立!
水滸傳里三提轄,孫立楊志和魯達。楊志有能耐,又是名門之後,何況生辰綱的事兒,出於道義梁山對他也是有虧欠的。魯智深就更不用提了,一線戰鬥力。至於孫立,雖然比不上那兩位,但能耐也不小,和呼延灼的定位差不多,這兩人就好比關勝和朱仝。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不至於當地煞星吧。
就因為他出賣了欒廷玉。
水滸傳里,出賣別人是江湖大忌。湯隆,孫立,還有剛喝完酒就被林沖挑死的謙兒哥,都很擅長賣隊友。結果一個死於非命,兩個排名靠後。白勝也出賣了晁蓋,不過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雖然不是鐵骨錚錚,但也情有可原。
當然,宋江吳用也經常出賣別人,不過那叫「賺」。哥哥的事,能叫賣嗎?
於是,整個登州勢力,就因為孫立出賣了欒廷玉,在梁山不受待見。孫立被擠出天罡星,而解珍解寶卻在天罡星的末尾,因為孫立有可替代性(呼延灼),但二解沒有。
二解的作用,基本上就是平日守門,戰時刺探。打打游擊,來一發野戰是可以的,屬於有名無實的頭目。不過畢竟登州也有八個人,也有不少功勞,排座次的時候一個都不進天罡也不好,相比之下就選了這兩位。不知道孫立之後見了解珍解寶,要不要叫一聲哥哥……
其他幾位,幾乎都是倒數。
雖然登州勢力在梁山不受待見,但是結局還算不錯:
孫立孫新和顧大嫂,直系親屬都活過了征方臘,還都封了官。
樂和屬於功能型頭目,提前離開了前線,樂樂呵呵地等封官。
鄒氏叔侄,死了一個,另一個封官,算是扯平。
在梁山上的幾組家庭關係里,算是結局比較圓滿的。除了在梁山上撞大運的解氏兄弟,這倆是真死絕了。
孫家的親戚關係在梁山上是最複雜的。其他幾組幾乎都是弟兄和夫妻,我們解羅列一下他們的結局:
王英扈三娘,全死了。
張青孫二娘,全死了。
阮式三兄弟,剩一個。
張家兄弟,全死了。
朱家兄弟,全死了。
孔家兄弟,全死了。
穆家兄弟,剩一個。
蔡家兄弟,剩一個。
當然,還有宋家的,好歹剩了一個。
有個例外,兩個姓童的也活下來了。畢竟他們的大哥是後傳里的暹羅王呀,有大哥的光環也不難理解。
這麼一對比,孫家人的結局是不是好很多?
他們能有善終,除了運氣之外,還有就是因為他們不受待見,所以也沒積極性。可以安心地明哲保身,悶聲發財。相比起來,同樣出自登州,比較受待見的解家兄弟,下場就比較凄慘了。
孫家人因為不受待見,所以有理由不賣命,於是結局圓滿。而他們不受待見的緣由,卻是因為孫立出賣了欒廷玉。單從因果關係來看,被情同手足的師兄弟出賣的欒廷玉,反而成了孫家的救星,成就了孫立這個水滸傳里唯一得善終的反骨仔。
不過話說回來,最早逼反孫立的,也是他的親弟媳和親小舅子啊!就這一點,我倒是覺得孫立的情義更多是體現在家庭關係上。
策反的時候,家裡幾個人夥同鄒家叔侄可是都亮了刀子的,為了一個遠到讀者都看著眼花的親戚搭上前程,不值。何況那會兒可真的是一家人連同外人一起逼反,都亮了刀子,給一般人得多生氣呀!可是他就這樣答應了。想到最後的結局,也算求仁得仁吧。
滿紙忠義(至少看起來似乎是忠義)的水滸傳,最終卻讓不忠不義的孫立求仁得仁,也算可悲。潘巧雲的名字,應該來自秦觀的詞「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而淫僧裴如海和潘巧雲的相遇,也恰如詞中的金風玉露,乾柴烈火,日搗起來就不管不顧。即便最後被楊雄執刀審明了姦情,潘巧雲也絲毫不後悔,一口咬定和裴如海睡一晚上也比和你楊雄睡一輩子快活!這是水滸傳里嘴巴最硬,最不怕死,對男歡女愛追求得最執著的女人。卻被飛星傳恨,碎剮在翠屏山。
飛星是誰?按石秀是三十六天罡里的天慧星,與楊家本無瓜葛,只因與楊雄上應星宿,意氣相投,而走到一起。飛星傳恨,說的就是楊雄認了義弟石秀,領到家裡來,楊雄上夜班,他給看家護院,最終撞破了潘巧雲的姦情。施耐庵疑似借秦觀的詞,用楊雄的刀,碎剮了潘巧雲這樣一個對丈夫性能力不滿卻在從別人那裡得到性高潮後死而無怨的美女。能在秦觀的詞里讀出男歡女愛,鸞鳳諧和,能借潘巧雲的口道出健康的妙齡婦女在追求性高潮的瞬間那種藐視人間,生死無憾,這讓人極度懷疑在潘巧雲的故事裡施耐庵究竟是在拔高淫婦還是在貶斥楊雄。
楊雄的外號叫病關索,病字多被解釋為超過,意指楊雄比關索還牛叉,我看不妨用原意去解,就是楊雄是有病的,性方面是不行的。這與他的名字楊雄(又陽剛又英雄),恰好形成強烈反差:男人面前龍精虎猛,女人面前病貓不如。
最近大火的戴荃的那首悟空,裡面有句詞兒,也許恰好可以幫助楊雄訴出心中苦楚,詞兒是這樣的:
我要!這鐵棒有何用!?1、及時雨——宋江(送江)
一場及時雨,悲流入大江。
2、智多星——吳用(無用)
人算不如天算,水泊八百里,終是無用之舉!
盧俊義道:「燕青,我不曾存半點異心,朝廷如何負我?」燕青道:「主人豈不聞韓信立下十大功勞,只落得未央宮裡斬首,彭越醢為肉醬,英布弓弦藥酒?主公,你可尋思,禍到臨頭難走!」盧俊義道:「我聞韓信三齊擅自稱王,教陳造反;彭越殺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英布九江受任,要謀漢帝江山。以此漢高帝詐游雲夢,令呂后斬之。我雖不曾受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過。」燕青道:「既然主公不聽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小乙本待去辭宋先鋒,他是個義重的人,必不肯放,只此辭別主公。」盧俊義道:「你辭我,待要那裡去?」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後。」盧俊義笑道:「原來也只恁地。看你到那裡?」燕青納頭拜了八拜,當夜收拾了一擔金珠寶貝挑著,竟不知投何處去了。
可惜了一身棍棒天下無雙的武藝,智商如孩童一般無知無畏。
略地攻城志已酬,陳辭欲伴赤松游。時人苦把功名戀,只怕功名不到頭。大郎捉姦,大郎服毒,大郎托兆,大郎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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