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裡面的 NPC 有故事嗎?
想想那些孤獨的 NPC 們,他們說著千篇一律的話,拿著微薄的流量費,如此孤獨
我是個店小二。
你問我叫什麼,抱歉,遊戲的設計者通常不會給我這種角色命名,因為這會浪費他們大約9秒鐘的時間和十分之一罐的紅牛。
我就叫,店小二。
1.
「客官您裡邊請!」
見有玩家輕步踏入門檻兒,我不等掌柜的吩咐,連忙招呼著。
見此人,一身白衣,氣宇不凡,威風堂堂,正氣凜然,頭戴炫彩魔幻紫金冠,腰間插著麒麟刻紋斬羽劍,背後還背著……
背著一對七彩霞光大翅膀。
操,不用問,又是一人民幣玩家。
「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吶?」
——「吃個飯,休息一下。」
「好嘞!客官,您就坐這兒吧!」
我給招呼到一雅座。
他入了座,
翅膀子突兀的卡在屁股和椅子背兒之間。
我定了定神,問道:「客官想來點什麼?」
——「半斤黃牛肉,一大壇花雕,再來半碟茴香豆。」
「好嘞,半斤黃牛肉,大壇花雕……啊!客官,對不住,咱這小地界兒可沒有茴香豆,那是王公貴族們享用的……」
我為難的搓搓手。
——「那就前兩樣吧。」主角頭也不抬。
「好嘞,客官您先歇著!」
我轉身欲走,突然胸口一震,劇痛傳來。
霎時一股子鮮血噴吐而出。雙腿一軟,眼前一黑。
耳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boss專屬魔性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拿命來!」
我就這樣,被衝進來的boss一招秒殺掉了。
我的劇本程序,就是這樣簡單:
——主角玩家按照主線來到店裡,
——我給他點菜。
——Boss殺了進來。
——為了凸顯boss牛逼拔群的實力,boss會一招秒殺我。
——然後主角打開主角光環Pk boss。
——然後……我就可以安心躺屍了。
NPC的命運嘛。大抵如此。
日復一日,如此循環不休。
我就一直在這個程序里遇見千篇一律的傻逼玩家,
說著完全相同的客套話,
觸發完全一樣天天作死的boss事件然後讓他一掌拍死我。
在沒有玩家過來的時候,我也不敢怠慢分毫,小心翼翼的擦著桌椅板凳,在心裡默念著那幾句台詞——
「客官您裡邊請!」
「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吶?」
「好嘞!客官,您就坐這兒吧!」
「客官想要來點什麼?」
「半斤黃牛肉,大壇花雕……啊!客官,對不住,咱這小地界兒可沒有茴香豆,那是王公貴族們享用的……」
「好嘞,客官您先歇著!」
《一個NPC的自我修養》這本書里說過:作為一個優秀的NPC,一定要把台詞背熟。
我把台詞背的爛熟於心。
2.
……
我問道:「客官想來點什麼?」
——「半斤黃牛肉,一大壇花雕,再來半碟茴香豆。」
「好嘞,半斤黃牛肉,大壇花雕……啊!客官,對不住,咱這小地界兒可沒有茴香豆,那是王公貴族們享用的……」
我為難的搓搓手。
——「那就前兩樣吧。」主角頭也不抬。
「好嘞。」
我轉身便走,知道自己又要被boss幹掉了。
剛邁兩步,發現,不對勁兒啊。
我咋沒死呢?
難道是。。。糟了!我忘了一句台詞!
我沒說「客官您先歇著」!!!
我獃獃站著,不吭氣。靜靜看著主角,他依然在那兒頭也不抬的喝著茶。
五分鐘過去了。什麼也沒發生。
boss也沒有出現,我也沒有死。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悄然凝固。
因為我少說了一句台詞,事件無法觸發,導致了遊戲空間的bug。
玩家吃了飯便離開了,留我自己在桌邊呆望著門外的方向。
唔。我原來這麼重要啊。
我好像。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3.
此後的日子,我不停的在實驗。
我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多少,我的存在,能改變多少這個遊戲既定的法則和套路。
我開始故意把台詞說串,故意減少一個字,看看會有多大的影響,然而影響並不是特別大。
但當我想說些別的的時候,卻無法發聲,
我的程序設定我只能說那些既定的文字,我的語言能力,被禁錮在可以少說,但是絕不能添加新字句的限制條件上。
但前面無論說了什麼,只要那句「客官您先歇著!」一出口,我必定會死去。
一旦我拒絕說出那句話,那麼boss就不會出現,主角就會安安靜靜的吃了飯自己離開。
這一切,真的太奇妙了。
4.
這一天終於來了。
「客官您裡邊請!」
一個新的玩家到了。
他等我給他挑選座位,我卻遲遲不動身。
——「幹什麼呢你?!」
主角顯然不耐煩了。
「打么?」我眯著眼睛,抬頭問他。
——「打?打誰?」
主角一臉疑惑。
「打么?」我微笑著,不慌不忙,接著問。
——「你要跟我打嗎?哈哈哈哈可笑,一個小小NPC要挑戰主角?你活膩味了吧?!」
他在狂妄的發笑。背後的翅膀一顫一顫的。
「打么?」我問第三遍了。依然笑呵呵眯著眼。
——「你究竟是誰?」
主角冷靜了下來,盯著我的大眾臉問道。
「咱是,牛大雕。」
——「好你個牛大雕!打!老子不慣著你!」
主角漲紅了臉,一躍而起。
一道絢麗的劍氣划過,
我紋絲未動。
設定上,只有boss才能殺掉我。
其他人傷不了我分毫。
怪我咯?
他臨死前望著我說:「你特么……究竟是誰?!」
我冷笑。
答到:「咱,是王。」
從此,沒有主角能活著走出這個店。
遊戲一度崩潰。
主線關卡瞬間卡死。
一個叫牛大雕的NPC,成了遊戲中最強大最難以抗衡的bug級boss。
我是個店小二。
你問我叫什麼,抱歉,遊戲的設計者通常不會給我這種角色命名,因為這會浪費他們大約9秒鐘的時間和十分之一罐的紅牛。
但最後他們終於花費了127小時和七箱紅牛才努力修復了我改變的世界。
我就叫,牛大雕。
我是這世界的王。
一個不想當boss的NPC,不是一個好NPC。
——《一個NPC的自我修養》末章第八小節
感謝閱讀。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被一群哥布林圍著。
那時的我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劍客,但還是毫不費力地趕走了它們。害羞的少女低頭抓著衣角,輕聲向我道謝。
「沒有地方可去的話,可以住在我的旅館裡,無論什麼時候需要幫助,都可以來找我哦。」
玩家『白手起家』進入了遊戲。
「今天,也是充滿希望的一天。」一個精靈族的銀髮少女沖我微微笑著,以示歡迎。
她叫我小白。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和各種各樣的強大怪物作戰,有時候也會去酒館坐下慢慢喝一杯,或者默默地擺個分解機,站在大街上看人們談天說地南來北往。
「你好。」一個女格鬥家對我說。
「你好。」我說。
「你能帶我練級嗎,那裡面的怪物太厲害,我打不過。」
「好。」我關掉了分解機以示誠意。
我的等級要高一些,所以很快就帶她打了過去,最後翻牌的時候她翻到了兩個神器戒指。
「恭喜你啊。」我退掉隊伍,準備去酒館喝一杯。
「嘻嘻。」她發來一個臉紅的表情,「看你郵件。」
郵箱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枚戒指,還有十幾瓶藍葯。
她一定是看到我沒藍的時候在那費力地砍怪了。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一人一半,就當是給你的酬勞啦。」
「那...謝謝你了。」
我沒有再推辭,因為我確實很想要這枚戒指。
我遇到過很多人,打倒了很多怪物,可是歸根結底,我還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沒來由地想起這句詩,我自嘲地笑了笑,換下一把沒有耐久的長劍,繼續與Boss鬥智斗勇。
我在旅行的路上戰鬥,在銘記的路上遺忘。
只不過,無論我變得多強,無論我有多悲傷多彷徨,我都會回到這個地方。
因為這裡有人在等我啊。
這個女孩,失卻了對過往的記憶,喜歡聽我講的冒險故事,真正把我當成一個英雄。
「看來你真的要去冒險了,不用跟我道別,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騙子,一個威武的槍手在擺攤,賣一個叫「太陽神臂章」的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紅色品質的裝備,後面一長串的「0」看花了我的眼睛,儘管一年來我攢了很多很多的錢,可還是差了好多。
看了看自己背包里一直沒捨得戴上的戰神阿瑞斯的戒指,我對他說:「你可以等等我嗎,我去賣點東西。」
槍手點點頭:「好。」
我興高采烈地把買到的臂章拿給她看:「我今天買了一個紅色品質的裝備,比史詩裝備還厲害呢,等我等級夠了就能戴上它。」
她「噗嗤」一笑:「你被騙啦,去拍賣行看看多少錢吧。」
「喂,你怎麼啦?」她慌亂地問,我的表情消沉得嚇人。
「我可能...要離開這裡了。」我努力地別過頭去,不想讓她聽出我的哭腔。
她咬了咬牙,彷彿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傻孩子。」她突然跳上來蒙住我的眼睛。
「你干什...」話還沒說完,眼前又重見光明。
背包里多了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玩家『白手起家』獲得【賽麗亞的迷離戒指】。
她俏臉通紅,小聲嘟囔著:「真是的,不是說不管發生什麼都還有我么。」
十年了,我從一個懵懂的男孩長大成人,從一個平凡的冒險家變成遠近聞名的大劍聖。
可她,還是那個美麗的少女,一如十年前初見。
終於,我和夥伴們打敗了所有的敵人,消滅了所有的怪物,只是踏足的這片土地,再也找不到過去的那份熟悉。
我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看到您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她輕輕對我說。
「十年了,你還是一點沒變啊。」我不敢抬頭看她,雙眼始終盯著劍刃。
她說:「對啊…你打敗了所有的敵人,這個遊戲也要結束了呢。」
「我看過遠古的歷史,應該還剩下一位使徒吧。」
她的眼神第一次從迷惘恢復了清明:「原來我是使徒啊。」
「可你騙了我十年!看一個弱小的螻蟻在生死之間摸爬滾打很爽是么?!」
劍出如驚虹,如落日,如黑雲壓城。
我全力施展平生所學。
長劍貫穿了她的胸口,她就獃獃地站在那裡,微笑著,嘴角溢出觸目驚心的血。
「不是的哦。」
「賽麗亞最喜歡小白了……」
她的身形漸漸消散,我伸出手想要挽留,卻只能觸摸到空氣。
那張臉漸漸模糊。
嘴唇無聲地張合。
「一定要記得我哦。」
【全服公告】:玩家『白手起家』擊殺了唯一隱藏boss,獲得成就【神眷的聖者】
之後的某天有人看見,這片大陸上的第一劍神,在凱麗那裡強碎了所有的裝備,只留下一枚粉色品質的戒指,一個人獃獃地站在空蕩蕩的旅館,淚流滿面。
直到一周之後伺服器關閉。
後記:
如果可以重來的話,我不會再給你講冒險家的故事。
我想帶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永遠有多遠?
大概就是從遊戲開始,到遊戲結束吧。
你所給予我的東西,遠勝過永遠。
梅子在今天第九百三十二次結婚的時候,第一次遇見了任務失敗的男人。
梅子要結婚,每天和戴眼罩的獨眼惡漢一路從鎮南走到鎮北,這一路上,永遠有數不清的少年俠女或鬼鬼祟祟,或光明正大地跟在後面,之後在鮮紅的婚禮上蹦出來,用還不熟練的武功打斷婚禮,質問惡漢,放走梅子,英雄救美。
爽。
今天卻有一個人任務快要失敗了。梅子看著婚禮中間的少年,身穿麻布衫,踩一雙草鞋,拎著柄一兩銀子買的破劍,不質問,也不打架。
旁邊的惡漢無奈阿,強行推進劇情,一拳一腳打在少年單薄的身子上,如此反覆,少年依舊一動不動。惡漢為難了,撓撓頭,轉過頭問梅子,這哥們是他媽掉線了吧?
梅子擺擺手,合作許久的惡漢有所領悟,「啊!」地叫一聲,死了。
有些疲憊的梅子最後看一眼完成任務的沉默少年,掉頭走了。
鎮子四面環山,有條清澈的小河沿著鎮子日夜不息流淌,梅子知道,它們終將匯入那條貫穿大陸的大江之中,就像每一個輕輕走在鎮子青石板路上的少俠們,終有一天會踏進喧囂的雄城。
這條青石板路,梅子走了無數次。由南至北,途徑二百三十三顆柳樹,期間夾雜九顆桃樹,三顆梨樹;河邊小黃花無數,還有白花三朵,紅花一朵。
這條青石板路,途徑絡繹不絕的稚嫩少俠,各個意氣風發,他們在參加梅子熱鬧的婚禮,完成了英雄救美的任務後,紛紛提劍離去。
梅子不知道婚禮究竟是從哪裡開始的,所以她走在青石板路上的時候,腳步沉重無力,一步一步像踩在歲月的灰塵上,煙火燎眼。
但梅子知道,婚禮將在何處結束。所以現在的她走在田間小路上,一步一步像踩著輕盈的雲朵,心情隨著春風搖曳起來,鉛塵盡洗。
這條小路,本該是只屬於她的秘密。直到今天,在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海中,又出現了一個少年。
麻布衫,稻草鞋,粗鐵劍,頭頂著「阿九」的名字。
梅子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方才挨揍的少年,問:「怎麼?你沒掉線?」
叫阿九的少年沒有回話,倒是環顧四周,像是在欣賞著這片花海。
梅子見阿九沒理睬她,跺了跺腳,輕聲叫道:「喂...你說話呀!」
阿九這次看向了梅子,他撓撓頭,說:「我有一個師父,最初他教我用劍,教我騎馬,教我輕功,最後他告訴我,行走江湖務必謹慎,於是我接到最後一個任務,就是跟蹤你的婚禮。」
梅子想起今天身後拚命隱藏行蹤的笨拙少年,歪了歪頭,認真地盯著阿牛說,不錯,你做得很好呀。
阿九搖搖頭,說,可師父...他只告訴我要練習小心謹慎,卻沒告訴我為什麼要拆散這場婚禮。你是什麼人?一隻眼的男人是什麼人?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本來就要結婚的?我毀了你的婚禮,你會不會很傷心?
梅子愣了。她看著這個不知該說太傻還是太認真的男孩兒,問了這麼幾個古怪的問題後,就此離去。
阿九最後還說,師父教我分辨刀劍的優劣,教我挑選衣服的好壞,卻沒有教我怎麼去了解一個人。
這句話,與那個單薄的背影,就這樣伴著花香與微風,緩緩飄到了梅子的心上。
梅子再看到阿九的時候,是一個星期之後。
隨風搖蕩的花海中,阿九提一柄斑駁鐵劍,穿著黯淡的甲胄,雖然比之前威武了很多,卻看起來一副喪氣的樣子。
梅子摘了一把油菜花遞給阿九,問,怎麼啦。
阿九接過來聞了聞,嘆一口長氣,低頭說,我打不過他。
梅子「咦?」了一聲,心裡琢磨附近沒有什麼窮凶極惡的人物,便湊到坐下來的阿九身邊,接著問,是誰?
那個梨山惡霸,很厲害,三星的,血條不僅比我筆記本屏幕都要長,還他媽有兩管。
嗯,聽說過,不過組個隊就能打敗他了呀。
可是沒人喜歡和我在一起阿,我裝備不好,又愛較真,也不去充值買一些更厲害的東西。阿九聲音越來越小了,也許我不適合這個世界吧。
梅子笑了一聲,輕輕說:「阿九,你知道嗎,我在鎮上忙著結婚的時候,雖然無聊,但每一次婚禮,我都會看見最喜歡的煙花,她們點燃,綻放,人生就此轉瞬不見,你說,它們是不是很寂寞。」
是挺寂寞的。
可是我還聽說外面有參天的雄城,通靈的神獸,數以百萬計的大軍,數不清的幫派呢。
恩,宣傳片上是這麼說的。
那這樣,你可不可以堅持下去,回來把那些精彩的故事講給我聽呢。
阿九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目標,他重重點了一下頭,說,好。
阿九離開的時候,梅子看到了他腰間的一紙信書。她知道,這是少俠們走出鎮子後的第一個任務。
那封信里,密密麻麻記載了梨山惡霸的生平。
少俠們會在最後看到梨山惡霸身上的上好皮襖,優質寶劍,以及藏匿的大量財寶。
但是梅子心裡清楚,這個說著別人不願與他組隊的少年,一定還看到了那個中年男人痛苦的童年,坎坷的少年,看到了死在流寇手下的貞烈妻子,與意氣風發後救濟洪澇的,真實的梨山惡霸。
夕陽下,梅子看著不知該說太傻,還是太認真的少年越走越遠,心似乎也被那個單純又執拗的背影牽走了。
歲月荏苒中,梅子也時常幻想,如果有一天,她和那個獨眼惡漢真正的結婚了,如今在過的會是怎樣的生活,會不會離開這座鎮子,去天南地北看到更美的鮮花與煙火。她一直認為,自己本與少俠們一樣,只是他們擁有更遼闊的世界,而自己,只有一條青石板路,一片金黃色的油菜花海。
但梅子卻從來沒有放棄生活。每一天綻放的煙火,都是她這樣一個少女最大的盼望。只是如今,突然有一個笨拙的少年跌跌撞撞闖進了她的生活。
漸漸的,她不再去想獨眼惡漢,而是換做一個單純執拗的少年。
在她無聊的幻想中,這個少年將會越來越強,有更鋒利的劍與更華美的衣服。也許未來會有一天,少年回到了這片花海,來為她綻放世上最耀眼的煙火。
阿九回來是在一個月後。
他穿著絕不會再有人詬病的衣服,與梅子坐在花海中,金黃色的花與陽光,一起淹沒了兩個人。
梅子眉眼帶笑,聽阿九指手畫腳講著世界的遼闊,千年風雨的雄城,講眉目威嚴卻求他相助的盛世皇帝,講陰險狡詐卻被他識破的黑幫大佬。
梅子一字一句的聽著阿九履行曾經的諾言,為她講述自己想像中的世界。在阿九講完後,她把玩著油菜花,也開始說起她的故事。
她說河邊的小白花少了朵,紅花多了一朵;她說最近的煙花好像比以前看起來更寂寞;她說油菜花里的花更香了,是和陽光一樣溫暖的味道。
梅子自顧自說了好久,才發現阿九好久沒有答話,有些不好意思,便輕輕說了句,你說話呀!
阿九回過神,哈哈一笑,卻隻字未提剛剛梅子說的一切,他轉開話題,問道,你喜不喜歡你聽說的那些神獸?
下次回來,我送你。這是阿九今天說的最後一句話。
梅子看著不再單薄迷茫的背影,明白阿九已經接受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他可以順利地完成一個又一個的任務,可以接觸到她曾經說過的一切。他會有自己的目標,有自己的想要,他終將成為一個瀟洒的大俠,在更遼闊的世界裡肆意奔跑。
可是梅子不知道,自己希望看見的,究竟是那個手足無措的少年,還是未來一腔勇氣的大俠。
不過,無論如何,梅子明白,阿九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從他當年追著自己來到這裡,從自己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話開始,就有了一切。
有漫無邊際的想念,與日夜不息的盼望。
在阿九離開後,梅子每天坐在油菜花海中,時常慶幸這片油菜花不像冰山上的雪蓮,只能孤芳自賞。人們會看見它,途經它。一方收穫美景,一方收貨讚美。
路人與這片花海,實在是他們彼此的幸運。
可是阿九呀,我與你的相遇,究竟是誰的幸運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梅子送出去的少俠越來越多,新來的少俠卻越來越少。
有一天,梅子去鎮子逛街,她聽到鐵匠鋪的師傅抱怨錢越來越難賺,醫館的老中醫表示感同身受,鎮長則慨嘆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最後鎮長夫人拍了一下桌子,說別墨跡了,老娘自摸了。
梅子離開打麻將的四人,找到了少俠們的老師父,她猶豫了一下,問,老爺爺,你那些徒弟,他們是不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蹲在門口的老師父抽了一口旱煙,眼睛裡有睿智的光,他笑了笑說,小女娃,不要害怕離開,離開是為了回來。
梅子點點頭,又回到了那片一望無際的花海之中。
阿九,你會回來的吧。
阿九回來了,梅子再看見阿九的時候,他已經從懵懂的少俠變成了大俠。他萬人敬仰,他難逢敵手,他的劍上,散發著耀眼的光芒;流光溢彩的衣服後,展開了兩扇火紅的翅膀。
梅子知道,這是這個世上最高貴,最稀有的衣服,他代表著財富與實力,有這雙翅膀在,不會再愁有打不過的惡霸,不會再擔心沒有人不願和他組隊。
絕不會。
可阿九回來時卻依然沒有隊伍,他的身邊,只有一隻潔白的小老虎。
他遞給梅子,說,這是白虎,神獸。從她媽媽巢里拿到的,喜歡嘛。
梅子接過蠢萌的小老虎,愛不釋手的揉了又揉。盼得少年歸來的驚喜,與收到可愛小老虎的驚喜相互交織,讓她的眼睛笑得像個月牙。她壓抑著想喊出來的衝動,輕輕問,你怎麼得到的?她媽媽...可是神獸呢!
阿九點點頭,滿不在乎說,殺了。
不然還能怎麼得到,那些神獸,不就是為了被殺而存在的嗎?
梅子忽然沉默了,她看著阿九,看了看,看了又看。才明白他已經不是那個自己常常琢磨,究竟是太傻亦或是太認真的少年。
他...他應該是變聰明了吧。
梅子突然感覺像失去了什麼東西一樣,她嘆了一口氣,問,阿九,你還記得最開始的那天,你質疑我的婚禮,而不肯完成任務嗎。
阿九聳聳肩,記得,那時候太傻了。
可是...可是就因為那樣,如今的我才有存在的意義呀。
這句話,梅子沒有說出來,她總覺得,這句話說出來的話,她一定會哭。鎮子上的人說女孩兒哭起來,可就不好看了。
阿九,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路,我的路只有一條,別人只路過了我的婚禮,而你走到了這裡。
阿九這次停留的時間很短,他只粗略地講了講神獸媽媽多麼難殺,這火紅的翅膀多麼難得。在最後,他依舊與梅子定下了一個約定,是一束煙花。
阿九說要為梅子放一束最美的煙花。
這束煙花在將要到來的一場比武中,勝者除了稱號,金錢,裝備,還可以得到名為「譽滿天下」的最耀眼的煙花。
榮耀,名氣,甚至女人,都糅合在這可以照亮世界的煙花里。
於是天下好漢齊聚雄城,各大勢力,神兵仙器,紅翅膀白翅膀,大荒神獸上古仙鶴,各自風頭無兩。每個人都不再是當年小鎮上,鬼鬼祟祟跟在一個新娘子後面的人了,他們更有底氣,也更有實力;他們不會再向任何人低頭,也不會再記得那個小鎮,更不會記得那場婚禮。
阿九記得。
正是因為他曾經固執又傻傻地記得,所以他很長時間都在一個人走,他走過了世間煙火,走過了人情冷暖。他走過了一段孤獨的旅途,途中他無數次磨練自己的技術,無數次單獨完成需要組隊的任務。
阿九本就早已擅長一個人面對危險,之後一個人取得勝利。
所以在那座雄城中,阿九輕易地打敗了每個擋在路上的人,象徵強大的翅膀染了無數的鮮血。在最後登頂的時候,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傳遍了四海列國,傳到了偏僻的小鎮上,傳到了金黃的花海中。
聽聞消息的梅子翻出了自己穿過很多次的紅袍,鳳冠霞帔,金縷點綴。她從沒有這樣認真地看過它們,雖然上面滿布歲月的痕迹,甚至濺染了鮮血。
梅子抱著被她取名「小十」的小老虎,悄悄跟它說,小十小十,未來不遠的一天,我好像終於可以穿著最美的婚紗,去看最美的煙花啦。
可這一天,很遠。日夜更迭,鎮上的少俠已經越來越少了,鐵匠鋪的師傅牌技不好,已經輸了好多柄劍給鎮長,醫館的老中醫身體漸漸不好了,只好自己抓藥吃。鎮長與鎮長夫人還是如往常一樣,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惡漢更加無聊,他已經好多天沒有挨揍了,手癢得很,只好把多餘的醫藥補貼拿去買酒喝。
梅子呢,她在花海中建了座木屋,簡單質樸,每天說一些話給白白的小十聽,偶爾去鎮上的時候,她看水看樹,看人來人往,看野花怒放,看柳絮紛飛,看那些輕柔的柳絮飄向空中,就像無數的少年一樣沒有回來。
他也沒有回來。
梅子一直認為,她與那些少俠一樣,只是他們擁有更遼闊的世界。
就像如今這般境地,他們可以選擇等待或是離開。而自己只能日復一日地在小鎮中過活,等待下一個進入世界的少年俠女,日日如此,夜夜皆然,比煙花要寂寞。
在小十可以自己抓一些小動物吃的時候,阿九還是回來了。
這次他的話更少,劍更鋒利,衣服更豪華,翅膀更耀眼,容貌雖未改變,但他卻變的沉穩與冷漠了很多。
梅子看見阿九身影的時候,高興地抱緊了小十。她快步跑去迎向阿九,到了身邊卻說不出一句話,只好掐著衣角,千言萬語化作一句,你回來了,我在等你呢。
阿九點點頭,嗯。
梅子抬頭望向阿九,興奮說,比武的事,我都聽說了。
阿九擺擺手,僥倖罷了。
梅子使勁搖了搖頭,她清澈的目光盯著阿九,說,不是僥倖呀!不是僥倖!我說過,你一定會贏...
我要結婚了。
梅子一怔,懷中的小十掉在地上,竄到了阿九的腳邊。
阿九望著金黃色的油菜花,緩緩說,她是一個幫派的女孩子,很漂亮,很有名氣,技術很好,裝備很好。
梅子聽了,看著阿九好久,好像也沒有多麼難過,她的臉上依舊是淺淺的笑容,雙眸一如鎮上的溪水清澈。
良久,她盯著冷漠的少年,笑著問,阿九,如果我的身上也長出了漂亮的翅膀,你會不會喜歡我?
阿九低著頭沉默,蹲下摸了摸腳邊蹭來蹭去的小十,起身走了。
阿九的女友的確很優秀。聲音很好聽,技術很高超,裝備很豪華,她與阿九相愛,就像所有劇本中的英雄美人,才子佳人一樣。
阿九的女友本就認為,在這個世界裡,只有最厲害的人才配得上自己。
阿九大概也是如此認為的。找一個人,去世界各地看江山如畫,去看星空燦爛,而不是永遠待在一座偏僻的小鎮,守著一片亘古不變的油菜花。
於是他握著世上最耀眼,最難得的禮物深情地對女友說,等結婚那天,我為你放這個世上最美的煙花。
阿九女友調皮地笑了笑,清脆說,你他媽騙鬼呢!我才不要你那破煙花呢,我要裝備!
阿九愣了,手中握緊的那束煙火,漸漸涼了下來。
婚禮那天,群雄齊至,發著光的衣服與翅膀擠滿了婚禮,觥籌交錯各自寒暄。阿九站在人聲鼎沸的婚禮中,恍惚間像回到一座小鎮的上午,曾經,那裡有一個執拗的少年也像今天一樣,呆站在婚禮中間。只是如今,他成為了新郎,新娘卻不見了。
阿九在人群中走了三圈,最後來到女友旁邊,緩緩說,這婚,我不結了。
嗯?
我可能喜歡上別人了。
哦。
你還記得我們最初來到這片世界的小鎮嗎?
你他媽有病吧?
你還記得我們在那座小鎮救過一個新娘嗎?
你他媽有病吧?
我喜歡她。
女友的聲音裡帶著哭腔,阿九你個王八蛋,你他媽毀了我的婚禮,你知道不知道?
阿九沉默良久,才開口說道,曾經...曾經我拒絕去毀掉一個人的婚禮, 是因為我害怕自己做錯,今天我放棄我們的婚禮,我清楚自己絕沒有做錯。
話落,阿九把自己的神劍與翅膀,送給了女友,只帶著一束煙花,離開了婚禮。
阿九回到小鎮了。他穿著麻布衫,簡單束著馬尾,買了兩壇好酒給年邁的老師父,跟惡漢打了招呼,跟鐵匠鋪的師傅打了招呼,跟鎮長鎮民打了招呼。他走在冷清的青石板路上,恍惚間聽見鑼鼓鞭炮,人聲鼎沸,像是回到當初熱鬧的迎親路上,而他在後面笨拙的隱藏著自己,偷偷去看紅蓋頭下的新娘子。
阿九走到田間的時候,油菜花海一如以往,像片金黃色的海洋。他走在小路上,遠遠看見海洋中有一座簡樸的木屋,那邊傳來一聲稚嫩的吼聲,是小十撒歡的向他跑來。
阿九抱起足有一臂長的小老虎,慢慢走到了木屋旁,那裡有一個女子,背坐著,披著發,獃獃的望著無邊無際的油菜花。
...我回來了。
這裡的花兒真美。
我...回來了。
這裡的花兒真美。
我回來了!
這裡的花兒真美。
阿九察覺到有些不對,他坐到女子身旁,探頭望去,梅子依舊眉清目秀,雙目獃獃地望著,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
可這個梅子再也不會站起來了。她一動不動,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她不會再一朵一朵的數著油菜花,也不會再抱起小十偷偷地跟它講一些悄悄話,空曠的花海中,只有衣角與髮絲隨著風擺動。
那天的天空,綻放了有史以來最耀眼的煙火,盛大無比,驚心動魄。最中心的煙火下,有一片無邊無際金黃色的油菜花海隨風搖蕩,花海中立著一座孤零零的木屋,那裡有一個穿粗布衣的男人坐在一個女子身旁,陪著一隻小老虎靜靜地仰望煙花。
在煙花散落的流星中,阿九咧著嘴,笑得開心,他搖搖頭,開始對身邊的梅子一句一句說著話。
我回來啦。
這裡的花兒真美。
老中醫的病好了,鐵匠鋪大叔也戒了賭,鎮長一家子很少吵架了,倒是師父最近煙抽的忒勤,得勸勸他老人家。
這裡的花兒真美。
河邊的紅花越來越多了,風吹過的時候像起了火一樣,好看的緊。
這裡的花兒真美。
哦對了,那三顆梨樹,折了一顆。是那獨眼哥們喝多了手癢拍斷的,現在還被鎮長罰種樹呢。
這裡的花兒真美。
還有,小十吃的又肥又胖,不清楚讓它知道是我殺了它媽媽後,會不會吃掉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它。
這裡的花兒真美。
1.
我是德魯希麗雅,一個精靈。
我在生命古樹上雕刻了一萬年的咒語,無數的精靈在我身邊新生,他們像嬰兒一般遙望著這個世界,清澈的目光里滿是憧憬,我知道很快他們都將提起刀劍槍炮,戎馬一生,去森林外的世界闖一闖。
每一個來到這個世界的英雄都是如此,他們從新手村誕生,直到功成名就,再也不會回來。我看到無數個優雅勇敢的精靈少年,懷著遠大理想奔向偉大的征途,他們將與夥伴們一同,斬落世界之喉的魔龍,消滅時空裂縫的魔鬼,他們的名字終會被吟遊詩人吟唱成歌謠,故事傳遍天涯海角。除非他們被殺死,而在這個世界,每個英雄都不會有回頭路走。
死亡,是終結,亦是開始。在這個歸檔的世界,人人愛惜自己的生命,即使是NPC。
每一個精靈都從古樹孕育而生,睜眼之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我是他們的引路人,精靈少年們將從我的手中拿走捲軸,上面書寫著他們的即將完成的任務,他們將殺死一隻魔化的雞,然後將它的毛髮送給當值的護衛,從而開啟偉大的世界行程。
他們,這幫淘氣的小鬼為我取了個名字:接生婆。
這一天傍晚,我在古樹上用魔法雕刻一行複雜的咒語時,身邊忽然浮起強烈的波動,我露出職業般的微笑,準備迎接這個新誕生的精靈少年。
他出現在我面前,身邊有捉摸不透的光芒,斑駁的光影讓古樹的樹榦熠熠生輝。
他有一雙精緻的金色瞳孔,瑰麗如同琥珀,瞳孔里滿是浮動的金色的流蘇,像是海的波紋,能感受到強烈的生命力,他面若刀削的臉上滿是銳氣。我從未見過金色瞳孔的精靈,他與所有的精靈都不同,如同一個從古老傳說里走出的神靈。
我呆住了,手裡的一束光刃沒有控制好,頓時劈向了他。
年輕的精靈英雄神色慘變,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哪裡見過這樣的兇險,頓時被這束光刃擊中了肩膀,他慘叫一聲,暈倒了過去。
我連忙用治療術救醒了他,還好,只差幾公分就擊中要害位置,他差點成為了這個世界最短命的英雄。他醒來,木訥的看著我,我連忙羞愧地低下頭去,畢竟差點宰了這小子,我有點不好意思迎上他的目光。
但是沒過多久我就開始偷偷看他,看他金色如同太陽的瞳孔,看他眼睛裡的流蘇,看他刀刻的俊美容顏,看他純真的表情。
良久,我開口說:「我是德魯希麗雅,是你的新手指引官。英雄,現在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精靈少年想了會,支支吾吾地說:「我叫……阿拉密爾。」
阿拉密爾,真是個好名字。
阿拉密爾頓了頓,他的喉結微動,忽然說:「那個……」
「嗯,怎麼了,年輕人。」
「德魯希麗雅大人,你怎麼臉紅了。」
我捂著臉轉過身去,不再看他撩人的眼睛。
我右手一掐,任務捲軸憑空出現,我握起捲軸,沒有看一眼,便直接扔給了他。
「阿拉密爾,這是你的新手任務捲軸,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找我。」
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通紅,心也撲通撲通的跳著,我聽到他展開捲軸,在我身後囈語,他說:「德魯希麗雅大人,我……」
「不要叫我大人,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歲。」我輕抬眉毛,噗嗤一笑,說,「什麼事?」
阿拉密爾說:「怎麼下樹啊……我恐高。」
2.
我站在古樹之巔,背後是莊嚴精緻的宮殿。正值日落,落日的餘暉映照在古老的宮殿之上,放眼望去,淡金色的地層疊嶂而起,在一片亘古森林裡縱橫萬里,那渺小的精靈少年正沿著條小路來往賓士,過去的幾個小時,他已拜訪過這座森林之城的一半NPC,我想他已快要厭倦這些簡單而繁瑣的新手任務了。
終於,在太陽完全落山,兩顆月亮升入璀璨的高空之時,阿拉密爾滿身狼狽地站在我面前。
他氣喘吁吁,明亮的眸子微微顫抖,我看到他手上傷痕纍纍,不禁心疼,一邊為他治療,一邊嘴上說著:「菜鳥,你只有一條命,可不要作死啊。」
阿拉密爾咧嘴一笑,疼得嗷叫,這個俊美的精靈少年是那麼的獨具一格,他看著被我打上繃帶的手,搖了搖,便露出疼痛的神情。
阿拉密爾做完了無聊的新手任務,正式成為了一名精靈勇士。
白茫茫的月光映照著他紅潤的臉,他見我一直在看他溫潤的眼睛。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他還說,他遇到了一隻高大美麗的獨角獸,純白的如同棉花糖。
他伸手,遞給我一顆鴉黑的石子兒。石子透徹溫潤,裡面彷彿蘊含著星空,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石子。
他說:「撿的。」
「真好看。」我說。我將它戴在身上。
我請他喝古樹露水,他喝了兩口便醉了,腮邊便布滿紅暈。
「森林裡的魔獸真的好厲害。」阿拉密爾努力用廢了的雙手比劃著,「有這麼大哦。我差點回不來了。」
「阿拉密爾,我的勇士,那只是野豬罷了……」我噗嗤一笑,糾正這個熱血中二的少年。
「還有,該死的村長要讓我殺兔子。」他咬牙切齒,「我沒有做,就要我去給他老婆刷馬桶。」
「我還救了一個小女孩兒,她一個人在森林裡玩,太危險了。」他又說,「真希望她平平安安。」
他說著,目光里只剩下純真。
氣氛忽然就有些尷尬與沉寂,我只好找話題。
「阿拉密爾,你想成為什麼職業?」我問他。
大部分的精靈少年無非會選擇成為一名遊俠,白馬長槍,浪跡天涯;又或者選擇成為一名法師,元素纏身,團隊之魂;再或做一名戰士,雙手大劍,起手劍盾。年輕中二的精靈無畏險堵,手舉火炬,就浩浩蕩蕩沖向末日的邊緣。他們的名字會被雕刻在世界之巔,整個世界為他們加冕。
然而,這個熱血中二的少年說:
「我……我想成為一名惡魔獵手!」
他的語氣是那麼堅定。
「惡魔獵手?你為什麼要成為惡魔獵手?」
「我要殺死所有的惡魔。」他說。
我驚訝地抬頭,看到他金色的瞳孔里閃爍著熾熱的光。
3.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少年。我對大長老說,我想與他走。
大長老搖頭不語。
這個木訥的少年,對生命有著難以形容的熱愛。他愛這片世界的所有,他愛花,愛草,愛叢中的蝴蝶,他笨拙地用雙手為鳥搭建了小窩,儘管他是如此恐高,幾乎是全程暈眩才完成這樣的工作。
我拉著他去看深夜的精靈湖,湖水深邃的如同他的瞳孔,我在他的眼裡看到許多東西,是他眼裡美好的世界。
那夜的湖水如此冰涼,星空如此璀璨。
如此熱愛生命的少年,選擇去做惡魔獵手。
二十日後,阿拉密爾依舊堅定他的選擇。
這天的日出美得動人心魄。
阿拉密爾已踏上了轉職之路。我曾試過阻攔,然而熱血的少年又怎屈服前路曲折?
前路漫長曲折,通向一望無際的黑暗。
他提起破劍,路過你的世界,終將遠走他方。
我試過挽留,出自私心,可是又怎能留得住他。
我曾告訴他,成為一名惡魔獵手,要去遠方的時空裂縫殺一隻強大的惡魔,用惡魔的血注入魔刃,刺瞎自己的眼睛,他將再也看不見這裡的一草一木,太陽與雲彩,月亮與星辰,朝夕與黃昏。說這話的時候,我望著他美麗的眼睛,他的眼睛裡一如既往的純真。
「可是,這個世界如此美妙啊。」我說。
阿拉密爾喉結微微顫動,想要說些什麼,欲言又止。
「德魯希麗雅,有機會我會說給你聽。」他最後說,「謝謝你。」
我抿著嘴唇,對他說。
「可我喜歡你啊。」我握緊了他送我的石子兒,說。
木訥的少年,面龐彷彿被火烤。
好吧,少年。
那你走吧。
臨走前,我摘下一朵金色的花,雕刻著生命的咒語送給他。又遞給他一個捲軸。
他問我,那是什麼。我含淚微笑,沒有說話。
我站在古樹上凝望,少年單薄的身影在日出下泛著金黃色的光,他將前往惡魔的國度。
古樹上,我的臉陷入陰霾。我知道即將面對他的是什麼。
惡魔獵手,與惡魔伴生的戰士,他們將惡魔封印於體內,接受惡魔的力量,駕馭禁忌的魔法,將雙眼獻祭給黑暗的力量,在孤獨的夜晚抵禦最恐怖的敵人。
他們是隱藏在暗夜的獵手,黑暗的僕從,保衛精靈國度就是他們唯一的使命。
可是,惡魔獵手終究不會被精靈社會所認同,他們遊離於黑暗的邊緣,再也無法接觸光明。
4.
四季輪迴,周而復始,新生與毀滅總是相伴而來。
精靈城總是沒有什麼新聞,精靈們永生不死,活得久了,自然就會對某件事情特別執著,也會對著某個景物發獃,一呆就是很多天。所以精靈們總是不能理解人類,他們總是很忙,短暫的一生都在忙碌,忙著生,忙著死。
漫天飄雪的季節,當我站在古樹之上,目送今天的第一千二百四十個精靈少年遠去闖蕩時,我忽然收到大長老的信件。
信上說,惡魔要來了,德魯伊們已經從夢中復甦,前往戰爭前線。今後,這裡的新手村將會被關閉,如果淪陷,我將被傳送至新的王城。
我握緊信件,看著遠方白茫茫的雪,狂風如刀,一片赤寒肅殺。
惡魔,他們回來了。
每天夜裡,我都能看見火海綻放在冰霜之上,我聽到惡魔的戰鼓與咆哮,無數精靈的英雄已魂逝天地間,法師,德魯伊,當然還有那些鬼魅一般隱藏在黑暗的獵手……
沒有新人來到的日子裡,作為非現役戰士,我變得很無聊,很多次當我想要涉足戰場,都被大長老攔住。
大長老搖搖頭,說,「你有你的使命。」
「是什麼。」
「守望。」
「守望什麼。」
「守望宿命。」
我不懂。我繼續在古樹上雕刻咒語,儘管連我自己有時也搞不懂究竟有什麼用。古樹熠熠生輝,光芒四射,冰雪遮掩不住它的華麗。整座城市都建立在這棵生命之樹上。
在一個凌晨,前線精靈與惡魔的戰鬥剛剛結束後,我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灼燒的氣息,黑暗的光霧籠罩著他,我看到他身上紫色的肌膚,剝落的咒文。
他變了。黑暗的咒文遍布著他赤裸的上身,昏色的魔角衝天盤旋,尖銳彎曲,強大而邪惡的氣場從他身上散發,所到之處,火焰蓮花自足間綻放,冰雪下覆蓋的生命百花開始凋零,手上握著兩把蘊含濃鬱黑暗氣息的月刃。
他的臉上纏著繃帶。
儘管他模樣大變,再也不見那雙金色的美麗眼睛,但我知道是他。
我情緒激動,差點哭出了聲。
「你完成惡魔獵手的試煉了嗎?阿拉密爾。」我說。
他點頭,面無表情的稜角冷冰冰,許久,他才說:
「同批的二十個人,只有五個最終活了下來。」
他的聲音變得如此滄桑,滄海桑田。他「看」著我,突然說:「謝謝你。」
「為什麼?」我問。
他伸手,手上便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捲軸。
那是我當年送給他的捲軸。
「裡面記載著我這一路發生的故事。」他的聲音里有一些苦澀,「德魯希麗雅,謝謝你。」
我沉默。
「你知道嗎,德魯希麗雅,我其實看得到,看得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黑暗。」
我看著黑夜,冰雪覆蓋下的精靈之湖,曾幾何時,他的眼睛就宛若湖水。
在他選擇成為惡魔獵手的那一刻起,就註定將背叛人性。
我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他的故事。
或者說,我知道每一個惡魔獵手的故事。
5.
阿拉密爾被幾個人類傭兵打得遍體鱗傷。
幾分鐘前,這群傭兵要搶劫一支車隊,少年攔住了他們,破壞了他們的好事。
少年初出茅廬,哪裡是他們的對手。他拚死攔住了傭兵,讓那車隊逃走,自己卻奄奄一息,被綁在樹上,幾寸肌膚被人類剝下,他面目全非,披頭散髮,眼眶裡滿是淋漓鮮血。
這是試煉的一部分,這是他成為惡魔獵手的前章。他要接受這樣的痛苦。
人類們獰笑著,像惡魔,他們手裡有劍,有槍,就要刺穿他的喉嚨。
這是他的選擇,他不後悔。
而這時,一支穿雲箭,射穿了人類的頭顱。阿拉密爾暈倒前看到了朦朧的人影,一個騎著獨角獸的女孩。
他微笑著,閉眼。
當他醒來,睜開金色的雙眼。身上的傷已經快要痊癒,光明的魔法籠罩著他,他渾身赤裸躺在一個密封的光球,浮動在一間巨光明的屋子裡。
他看到了那個女孩,她有著一雙明亮得像是紫色寶石的眼眸,彷彿能夠透過深深的黑暗。細長蜿蜒的眉毛,高挑的鼻樑,尖細的下巴,紅潤的嘴唇下面是一副潔白的貝齒,組裝出一副嬌好的文靜容貌。她一頭柔軟蓬鬆的紫色秀髮披在肩上,如同茂盛的紫羅蘭。白皙如銀的細長手指上塗著一層淡淡的指甲油,清香細細地傳出,韻味十足,如同細水長流。她身穿著白色的紗裙,腰間用鬱金香一般的高貴鮮黃色軟帶系著,顯露出纖細的腰肢,一雙潔白的羽翼落在她單薄的背上更增添了份美麗。
「我是大祭司,安娜斯崔娜。」女孩說。她潔白的雙翼沐浴著聖光。阿拉密爾看到在他身後,站著許多半人形的德魯伊,那是她的隨從。
阿拉密爾不知道,這是他試煉的一部分。
後來,他無數次穿越火海,無數次瀕臨死亡,只因為當初的一個選擇。
「勇士,你願意成為惡魔獵手嗎?」女孩說,「你願意在黑夜守衛精靈國度嗎?」
阿拉密爾點頭,某一個瞬間他也許會想起那個新手村的指引官。他也許會想起很多個夜晚他喝下的古樹露水,德魯希麗雅的目光總是柔和。
他想起德魯希麗雅說,我等你。
下一刻他點頭,說我願意。
我願意成為惡魔獵手。我願意在黑夜保衛精靈的國度。
大祭司揮手,烈焰紅唇微啟,她輕輕吟唱著精靈古老的歌謠,身邊的空間便被藍色的光撕裂開,阿拉密爾看到時空之門,裡面是一望無際的血紅。
時空裂縫,門裡傳來了吟唱的魔音,血海漂櫓,宛若末日的邊緣。伴他一生的惡魔就在門後。
「你決定好了嗎?」大祭祀再次說。
阿拉密爾點頭。
光球閃爍,載著他沖向了時空裂縫。
6.
他遇到的是最兇猛的惡魔。
它有九個頭顱,能夠口吐烈焰與毒液。
安娜斯崔娜賜予他黑色的雙刃,古樸式樣,刃背是工匠雕刻萬年的咒語。他用雙刃蘊含的法力重傷惡魔,注入惡魔的血,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在魔刃刺穿雙眼的那剎那,他的靈魂開始蕩漾,許久以後,他的皮膚呈紫色,惡魔與他合二為一。
少年掏出了一朵花,花依舊沒有枯萎,淡淡的露珠宛若淚水。
他最後一眼看這個世界,這朵花留在了他最後的視覺里。
他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了。
金色的眼睛從此如同流星般消逝,他的世界從此一片漆黑。
阿拉密爾,惡魔獵手,他只能「看」到惡魔。
我值得嗎?他問自己。
他獰笑,慘叫,揮舞著雙刃,時間裂縫血肉紛飛,宛若地獄。他走過的地方,惡魔的屍體鋪成地板,高傲的靈魂在燃燒。
最後他躺在地面,他再次堅定了信念,從此不再動搖。
他的全部生命,都將獻給精靈。
7.
阿拉密爾回來了,可是,還是他嗎?
我失去了耐心,為古樹雕刻的咒語總是一再出錯。
大長老說:「你愛上了他。阿拉密爾,一個惡魔獵手。」
我噙滿淚水,不斷顫抖:「為什麼,他們,是我們的英雄。阿拉密爾斬殺了一千個惡魔!」
大長老說:「這是精靈王與大祭司的指令,我們無力違抗。」
「可他們在保衛整個精靈國度。」
「是啊。他們,惡魔獵手。」大長老說,「德魯希麗雅,你知道嗎,我們在阿拉密爾的身體里,種下了這個世界最強大的惡魔。」
我不再說話,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大長老說:「他……遲早會和以前的惡魔獵手們一樣,會瘋的。」
會瘋的,會瘋的,會瘋的。
整個世界彷彿都在傳響!
當一個人,強大到可以顛覆一切時,是不是人們便不再信任他?
8.
黑夜如期而至,大雪紛飛。
惡魔軍團已兵臨城下,無數屍鬼開路,那是精靈,人類,巨人戰士們的骸骨。此刻它們早已被惡魔束縛,忘了往昔的崢嶸與榮耀。
醜陋的惡魔,燃燒的夢魘,它們欲要毀滅一切。
我看到大祭司安娜斯崔娜身披白衣,率領著軍隊浴血奮戰。她騎著獨角獸,手裡是火與冰,不斷葬送著惡魔的生命。她美麗的臉上已滿是鮮血,紅得如她的唇。
我看到,戰士無畏生死,雙手執劍大步向前。
我看到,遊俠手握槍炮,百步穿楊彈無虛發。
我看到,德魯伊化身猛獸,用血肉身軀阻擋鋼鐵惡魔。
我看到,法師長衣飄飄,口念遠古咒文,冰碎地河裂。
我看到,惡魔獵手化身惡魔,背插黑翼,手持月刃,獻祭之火遊盪全身。
當然還有盟友們,人類與巨人手提武器,浩浩蕩蕩沖向遠方。
沉睡的巨龍也被喚醒,它們在天空狂舞,火焰焚河,要與惡魔決一死戰!
高山已經崩裂,遠古的巨樹也已坍塌,如山的屍骨誰能證明悲和傷?
那鐵馬冰河,是否喚醒你心中的希望?
是否讓你重新看見,你想要守護的,那失落的家園。
我看到了一切。
阿拉密爾砍下了惡魔之王的頭顱,當地面的冰雪融化,陽光普照大地,精靈的生命古樹重新煥發生機,惡魔們被送回了深淵。
戰士們埋骨,鮮血藏於地底,榮耀只屬於他們。
人們為死去的戰士默哀,人們慶祝偉大的勝利。
一切都結束了吧。
我看到阿拉密爾在人群里微微抬頭,各色的血沾上了他眼前的繃帶,他舔舐著刀刃上的血,輕輕吹落著。他沐浴在陽光里,日光傾城。他俯身,埋葬死去的戰友。沒有人會記得惡魔獵手,即使他們戰死沙場。
一切都已結束,我的少年。我守望的宿命便也結束。
我轉身,卻看到了大長老。
他在搖頭。
一股不詳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宿命。
9.
人群里忽然爆發出一陣怒吼。
「是他,是他啊!」一個全身是爪痕,腸子都快流到體外的人類手指著阿拉密爾,他渾身都在顫抖,面目猙獰地吼道,「他是個惡魔,他殺了我們的兄弟,快殺了他啊!」
低沉的風聲,回回蕩盪。
「惡魔獵手,一個與惡魔為伍的男人。」人們忘掉了歡呼,紛紛走向了阿拉密爾的對立面。
「我看到他變成了巨大的惡魔。與那些惡魔一模一樣!」精靈們說著,提起了刀劍,重新戒備起來。
「異端,異端啊。」
「燒死他!」
「燒死他啊!」
人流涌動,人們唾棄地看著他。
惡魔死了,英雄被當做惡魔。
他是最後的惡魔獵手,也是最後的魔。
我看向大長老,他不說話,我又看向坐在獨角獸背上的安娜斯崔娜,她面若寒霜,臉像刀子一樣冷。
我瞬間明白了什麼。
「惡魔獵手最後都會瘋掉的呢。」
「你的使命是守望。」
「守望什麼?」
「宿命。」
沒有什麼宿命。我渾身都在顫抖。我看到人群間的阿拉密爾,他的肩膀聳動著,他在冷笑,笑聲回蕩在天空里,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刺骨的寒冷。
我的眼裡簌簌流了下來。
「他是你們的英雄啊,你們這幫忘恩負義的人。」我在人群里大吼。
我穿過擁擠的人群,穿過了古樹叢林,握緊了他的手。
阿拉密爾淡然一笑,他甩開了我的手。
我心中一冷,說:「為什麼。」
「所有的惡魔獵手最後都會瘋掉的呢。」他摘下了自己眼前的繃帶,我看到他千瘡百孔的眼睛,他淡淡的說,「我早就知道啊。」
他仰頭『看』著天空,拚命呼吸著。
「陽光下,真好啊。」他說,「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直到這一刻。更何況,你愛我,德魯希麗雅。」
當初的笨拙少年不再恐高,他成了英雄,卻被人們當做惡魔。
我欲言又止,只有眼淚橫流。我的目光轉向大祭司,她的目光遊離著,精緻的面孔滿是冰冷。
我的心冷了。
阿拉密爾伸手撫摸我的臉,他笑著,笑著,溫暖又殘酷,他說:「我的指引官大人,快回去吧,就讓他們審判我吧。別忘了,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當初你給我的捲軸預知了所有的劇情,我將在這裡死去,長眠,但精靈的國度依舊屹立不倒。」
他繼續說:「我的使命完成了。」
他將刀刃插入了地面,與我緊緊擁抱。
「一切都結束了,別做傻事。」阿拉密爾說。
我推開了他。
10.
狂風怒號,吹起我長發。
我跪在地面,雙手合十。
大地在震撼,靈魂在戰慄。那遠處傳響的,是遠古的號角。
「不要!」阿拉密爾說。
「快攔住她!」大祭司安娜斯崔娜的面孔扭曲著,她揮舞著權杖,胯下的獨角獸也開始歡騰。
她大喊道:「她要獻祭生命古樹的咒語!」
我是德魯希麗雅,生命古樹的守望者。
我用一萬年雕刻了咒語。
我將咒語點燃,我將我身獻祭給大地。
我要我眼前的祭祀死亡。
大祭司沖了上來,她雙翼翩飛,時空在坍塌,轉瞬她就已經躍至我身前。
一根古樹的枝幹構成的利刃出現在我的手上,生命的咒語已全部孕育其上。
一萬年,它足以毀滅大祭司。
我看到祭祀面容扭曲,如同惡魔。
世界彷彿黑了。鮮血從我眼眶流出,我再也看不見了。
天空中的驚雷也阻擋不了我。
然而,下一刻,刃間垂落的血,卻是他的味道。
我錯愕地感受到阿拉密爾,他擋在祭祀身前,鮮血從他身上流出。
他彷彿在笑,
在訴說著。
「你不能殺大祭祀,她是精靈遠古傳承的祭祀。她死了,精靈就沒有祭祀了。」
傻瓜。
「傻瓜,你到死,也要守衛精靈的國度。」我說。血淚早已決堤。
他的溫柔,吹破了塵埃,古樹的青葉漫天的飛。
「你不能殺她,我希望你好好的。」
「為什麼?」我仰望蒼穹,儘管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愛你。你要好好活著。」
我聽到他最後一句話。
一切都結束了。
11.
很久以後。
我是德魯希麗雅,一個精靈。
我是古樹的守望者,我是精靈的大祭司,我是新手的指引官。
精靈城總是沒有什麼新聞,精靈們永生不死,活得久了,自然就會對某件事情特別執著,也會對著某個景物發獃,一呆就是很多天。所以精靈們總是不能理解人類,他們總是很忙,短暫的一生都在忙碌,忙著生,忙著死。
漫天飄雪的季節,當我站在古樹之上,目送今天的第一萬三千個精靈少年遠去闖蕩時,我忽然收到大長老的信件。
「他回來了。」只有四個字。
四季輪迴,周而復始,新生與毀滅總是相伴而來。
我站在古樹之巔,背後是精靈宮殿。
我在等待一個人。
當落日餘暉傾照我的臉頰,整片宮殿也都散發著誘人的金色氣息,我看到波光粼粼的古樹腳底,一團火熱的光正孕育茁壯的生命。
我看到它團成一團,幻化人形,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從裡面走了出來,他站在古樹下,一雙熾熱的金色眼睛閃閃發亮。
眼淚頓時掛滿面頰。
他笑著,從懷裡掏出一朵金色的花。那是生命禮讚的輪迴,我用一萬年生命的咒語呼喚,讓他重回這個世界。
「阿拉密爾,我的愛人。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德魯希麗雅。我的指引官,我的愛人。」
「這回你不恐高了吧。」我笑著說。
他爽朗的笑了笑,撓了撓頭,說:「我才剛剛復活,確實有點恐高,就不上去了,老毛病了。」
「那好。」
我看了他一眼,眉開眼笑。我閉上眼睛,一腳已踏出虛空,一身的紅衣帶風,整個人就已竄下,一對潔白的羽翼在空中豁然展開,陽光照耀著,
閃閃發亮。
(完)
昨天通宵寫完的8000字。
感謝閱讀。
覺得好不妨關注點贊
1.
老葛說,他是這伺服器里,最敬業的NPC。
這句話從還在上小學六年級的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我是不相信的。那時候他應該叫小葛,眼神天真無邪,也不喜歡叼煙。
這話足夠驚世駭俗,影響力深遠到幾十年,少年的癲狂幻想也從小學延續到了現在。
沒有老葛的我,將會是一個生活普通到無以復加的人。不能因為我的童年玩伴有些現在看來不可理喻的瘋言瘋語,就放棄正常的現實生活。
要吃飯睡覺,要踐行活著這件最偉大的哲學。
老葛自然不一樣。沒了我,他只會更癲狂。他今年三十,相貌就成熟到可以跟公園裡遛鳥的老大爺稱兄道弟。
他不大喜歡跟人打交道。
每次見他時,他都跟以往一樣,叼著一根沒點著的煙,在自己的袖珍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而且滿嘴跑高鐵,與我打招呼第一句話一般都是
「歡迎回來,勇士。」
這次他約我吃晚飯,依舊是
「歡迎回來,勇士。」
我說,行了,小點聲喊著,叫了十幾年了,怪累的。
老葛穿著一件畫著黑色大漩渦的襯衫,如果不算遠處那個一身銀光發亮的姑娘,他絕對是整個街上穿的最驚奇的人。
他對此毫不在意,一臉不屑的轉過頭去,接著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寫畫。
他說:「我說什麼來著,代入感。我要不這麼跟你說,你還能認為我是NPC么?」
我說:「我知道代入感,我沒不讓你說啊。我讓聲音小點。再說誰是勇士啊,我一點也不勇。」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我對不勇敢這件事頗有自豪感。
老葛把世界當遊戲玩,而且很滿足於自己NPC的定位。他從小學起盯上我的理由是,他認為我是所有玩家裡面,唯一一個系統編外的玩家。就好像一個沒有註冊就已經登陸的QQ號一樣。
就好像我尚未出生,就已經存在一樣。
他時時見了我,便忍不住嘖嘖稱奇道:「厲害厲害,這資料庫里沒你呀。你是哪來的呢?」
我就會給他胸口一錘說:「爹生娘養先生教的。」
只是他雖然是NPC,但還是免不了要吃喝拉撒睡。否則也不會現在坐在我對面一邊往碟子里大份大份的抖落辣椒粉和孜然,一邊架起兩塊肥牛在上面肆意的蘸。
我看他吃相可怖,像是餓了好幾天,也不忍心打斷他。等到他把那一大塊牛肉卷咽到肚子里,有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冰鎮啤酒,才騰出問話的時機說。
「老葛,別光顧著吃啊,叫我出來幹嘛的?」
他夾肉的手停了一下,不過很快的還是把肉卷騰到自己的盤子里。老葛拿紙巾抹了抹嘴說:「出了點事情,麻煩還不小。北大街有個玩家,本來職業是乞丐,做著『乞討』這個每日任務。貌似是找到了任務的BUG,能讓三條街的行人都跑過來給他們送錢,看上去還完全是自發自願。」
他說:「任務本來是這樣的。他在那拿個罐子討錢,有十幾個路人會領『給他們錢』這個主線。最後他一天收益是總是穩定的。但現在變了,這個混崽子好像找到了竅門,先在自己討錢的罐子裡面放了個幾十張百元鈔,一到晚上,系統的收益結算出岔子了。」
我有點想笑,說:「搞了半天,就因為他們在一個破罐子里放了幾千塊?」
老葛從煙盒裡抽出來一根煙夾手裡說:「意思是這麼個意思,但情況比這個複雜多了。他這麼一弄,數值系統崩潰了,系統不得已要叫幾萬號人來給他送錢,估計這仨崽子也沒想到,他們現在被人圍個裡三層外三層,悶也悶死了。」
我笑著問:「不會這次又是只有我能處理吧?」
老葛點點頭說:「這事兒,別人擺不平。」
2.
印象里,從小到大老葛說只有我能擺平的麻煩事應該不下一千件。好像是多燙手的山芋傳到我眼前,我也能心狠手辣的給一口吞了。但實際上到最後,我做的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我跟老葛結緣,一始也只是好奇他驚為天人的世界觀。
小學時,我們兩個在最後一排,在窗口吹著夏日午後令人睏倦的暖風。他突然指著門口說:「浩子,你看著,過一會副班就從那走過來,然後轉過身問你要一塊橡皮。」
過一會,扎著醒目的紫皮套,留著柔順的單馬尾的副班就從門口走過來,真的問我借了一塊橡皮。
我問:「你是咋猜的呢?」
小葛說:「不用猜。那是她的主線任務,她肯定要來做的。」
我指著他笑:「你個智障,遊戲打多了?還主線任務,那她就是不做這個啥任務,又能咋地?」
小葛說:「不可能的。主線任務並不是什麼實質上可以選擇的東西,那是系統給你規劃和安排好的,必須完成和實現的一件事。你根本就不會意識到你做了任務,但實際上已經做完了。」
他指了指那單馬尾說:「就好像,副班那小丫頭今早吃的倆包子可能就是任務,但是她還會以為是自己想吃包子。任務是寫在常識里的一部分,沒有人可以察覺,」
我聽的雲里霧裡,根本弄不清頭緒,過了好一會才問:「行行行,你咋都能扯一通。我就問你,我也有任務要做?」
小葛不言不語也不聲張,忙著在自己紙頁發黃的本子上記著什麼。他說:「浩子,你沒有主線,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註冊玩家。你還小,你現在還不懂。」
那時的他看上去,撐破天也就能比我大個兩三歲。所以當他說出「你還小」這三個字的瞬間,我理所應當的認為他是在故弄玄虛裝深沉,這很自然,從小學六年級到初三的這幾年的時間裡正是中二病發作的高峰期。
但小葛的老成我當時還是承認的,因為他長得稍稍顯老,說話做事也有幾分老派,況且在小學生里,帶著煙的應該只有他一個。
帶煙跟抽煙是兩碼事,他身上永遠有兩三盒煙,偶爾會抽出一根在兩指間夾著,卻從來不抽。
我真正認同老葛身份時,他兩指正夾著一根煙。
那是在初二放學,我兩人還在回家的路上,一條不算寬敞的下坡路。兩側還是老式的糯米牆,這是軍醫院搬遷後留下的廢樓。在柳蔭遮蔽出的細碎陽光下,連鳥鳴都靜了下來。
老葛突然把煙頭一掐。
他皺著眉說:「壞了。出BUG了。」
我問:「啥?」
我哪裡能反應過來這個,我根本想不到的是:這是現實而不是網遊,一條回家的下坡路上到底能發生什麼算是出BUG了?
他說:「交通任務有BUG,你往後撤一撤,貼著牆別動。」
下一刻,我突然聽見嘩啦啦如海浪一般湧上來的響聲,車輪碾過瀝青,車鏈在齒輪間咬合的噔響。那路的上方壓迫著一層厚重的音瀑,細細聽來,像是有無數自行車在騎行。
我有點慌張,老葛按著我不讓我亂動,他說:「要來了!」
大概上萬輛自行車,塗抹著各式樣紛亂的漆彩,從上方如急湍傾瀉而下,像一道奔涌的山洪與老葛的肩膀擦過。那些車的速度太快,在我眼裡都拉扯成長且凌亂的殘影。我根本無暇分辨任何一輛車,他們是合而為一的激流,耳邊只有車輪旋過的轉響,交織成隆隆的聲幕。
自行車的車流大概持續了快有五分鐘,最後變成稀疏的涓涓細流,只有零星的幾輛車還在騎行。等到最後一輛車騎過的時候,我總算看清了前面那些騎車人,全都穿著單色的運動服,那上面乾乾淨淨,沒有半點雜色。
那車的主人突然在我倆面前停了下來。他的頭盔很怪異,我看不清他的臉。這人的身材遠比前面的那些人纖弱和矮小,穿的衣服卻是閃閃發亮。他站立的時候,如同一根扎穩了的稻草被錫紙裹著。他下車,把自行車支住。然後向我鞠了個躬,嘴裡輕輕嘀咕了一句:「送你了,一定要騎啊。」然後自己轉身走了下去。
我有點發懵,只得問老葛:「現在什麼情況?」
老葛在筆記本上記了什麼東西,然後答說:「系統給遭遇BUG的玩家的補償,騎著吧。」
但鑒於我低劣的運動神經,我尚且不會騎自行車。最後只好變成老葛騎著自行車馱著我回去。我在路上一臉茫然,不單單是搞不懂為什麼平日里連嬰兒車都沒見推過的放學路會恍然間,不合邏輯的出現自行車海。我更對老葛的身份將信將疑。
我說:「老葛,這系統補償總歸有點不一樣吧?要就是一輛平平凡凡的自行車,那還有啥用?」
老葛一拍車把說:「當然不一樣,這車快啊。」
我問:「有多快?」
老葛說:「起碼比走著快吧。」
3.
街角小小的書刊亭有時能聚上幾百號人,鄉下僻靜的小路開過一隊銀光鋥亮的豪車。校門前會有一輛重卡卸下幾排大箱子,拆開全都是凍得結實的冰棒。
怪事總會頻頻出現在我的身邊,更嚴重的一次,高中的教學樓外牆突然出現了上百名刷漆工,開始給外牆塗上五顏六色的迷彩。不知從何而來的刷漆工,拎著刷子和漆桶在樓頂魚躍而出。他們像是訓練有素的集團軍,刷漆的動作整齊劃一。我和老葛眼看著畫幕一點點從外牆降下來,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奇怪。所有人好像都能預料到這個情況,所有人都在說:「這很正常啊。」
沒人會在意,這些人到底是哪來的,又在哪裡消失。
老葛問我:「覺得奇怪么?」
我說:「奇怪,當然奇怪。」
老葛說:「所以說只有你是不同的,你周圍的所有其他人,都習以為常。」
這些反常到底因何而起,又緣何消失,我全然不知。
老葛說,這跟玩遊戲時候出現各種哭笑不得的漏洞一樣。所有的怪事,都是系統尚不完善的結果。正因為這種不完善,他才會應運而生。
我問:「系統出錯,就能在房頂上弄出幾百名刷漆的?」
老葛說:「能。我還見過在澡堂子里通過兩輛高鐵。」
反正這些事情只要有我和老葛出面,很快就會最終得到了結,即便我什麼都沒做。
我那時問他說:「這世界上,NPC到底是幹啥的。」
他說:「引導玩家做任務,必要的時候修改他們的任務描述。哦,有時候還負責修BUG。」
我說:「那你自己都辦了不就成了,還用每次都扯上我?」
老葛的說法都差不多,他的意思大概就是:
「有些事兒,別人辦不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參與了什麼,但還是願意相信老葛,即便他平日里就是個遊手好閒的吃貨。
等到現在,他把一鍋東西都風捲殘雲的掃了個乾淨,差點把火鍋底料都端起來喝掉時,他終於沒那麼餓了。
我也終是找到了下一個問話的時機問道:「那好,咱們什麼時候去把這仨混混的BUG給清了。」
說完,周遭食客紛紛起身,就連收銀員和服務生全都一起穿著制服出去。我抬頭一看,街上是幾層層的人頭攢動著,擁搡的像是棋罐里滿登登的黑棋子。人群正在緩緩地向遠處的十字路口聚集,神情茫然又獃滯。
我驚得呆住,這些年來什麼奇事怪事也都算見得,但是動輒這麼多人莫名其妙的走出門去,搞到街上水泄不通,還真是第一次。
老葛在筆記上記了記,起身說:「擴大了,擴到八條街了。」
窗外的景象顯得尤為詭異,每一個門口都在打開,每一條街道都在堵塞,人們面無表情的走向看不到盡頭的這街口。更有無數的人從窗沿,排水管道上跳下來。四方來往的人海,是網孔細密的大網,死死地箍住了這幾條街。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外面的隊伍之中,有如朝聖。
他們都像是最虔誠的信徒,一步一步三拜九叩首,雙膝磨在砂土和磚石上,磕到留下血痕。
我問:「他們這是要給三個小混混送錢?」
老葛臉上的喜怒哀樂實在是太淺了,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他不哭也不笑,頂多把那根沒抽半點的煙頭一擰說:「嗯。」
這次他又把煙頭一掐說:「嗯。」
他接著說:「差不多,只是這次捅的簍子比較大,折騰了上萬號人。在這幫人眼裡,現在這種做法是很正常的。其實他媽的正常不正常都是人定的,你認為吃饅頭正常,吃觀音土不正常,那也只是你認為。系統隨便修個任務描述,這幫人就能吃觀音土吃到天荒地老。」
我問:「現在咋辦,這幫人受了控制,都發了邪瘋了。」
老葛把本子一合說:「他們可不是受了控制。他們還算是自由的,只不過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就好像生下來為啥要吃奶,在學校為啥要讀書,為啥不能不穿衣服躺公交里給人家踩。因為那都是常識。現在這事兒就是他們常識的一部分。對,就是跟個白痴一樣上街走,現在在他們眼裡是常識。」
老葛一指街上的一個反其道而行的姑娘說:「你看見那姑娘沒有,她就不聽這個的。這說明啥,說明她天生就是不按照大眾常識辦事兒的人。」
那姑娘穿著一身掛著破易拉罐的,閃著灼目銀光的奇裝異服。我們兩個吃飯前早就看到了她,沒想到竟一直在街上徘徊。她在人群中本就顯得不凡,也是這行人之中唯一反向而行的一個,更讓人無法忽視。
我一聽老葛說完,連忙跟著他一起擠進人群里。我們兩個不約而同的都想去認識這姑娘。人群里的空氣悶熱又渾濁,我擠得渾身大汗淋漓,感覺要被窒息。老葛卻像是輕車熟路一般,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卻走的遊刃有餘。
最後,我終於還是遲了幾步,看見老葛正在拐角的巷子里跟那女孩搭訕。我還正費解為什麼一個NPC遇見這麼大麻煩還是有閑情雅緻去勾搭街角的姑娘,他突然拍了拍姑娘的肩膀,然後轉過身來繼續在本子上記東西。
天色沉了下來,墨色從天邊的一角漸漸侵染,把整片天幕都打暗。眼看著就要落雨了,我問老葛:「一會要下雨了,有什麼話快問。」
老葛沒抬頭,他說:「我問完了,我就問問這丫頭是不是NPC。要是NPC,還能多個幫手。現在看來不是。」
我說:「扯淡,是不是NPC,你還不知道?」
老葛說:「我當然不知道,我的活動區域就在這城裡,城外來的NPC我一個也認不得。」
那女孩像是聽見什麼連忙湊過來問:「要吃火耗子么?」
女孩眨著明亮的眸子,一臉天真的看我。
火耗子?我是不是在哪裡聽過?
身後一大票人的腳步發悶,鼓點一般震得我不安寧,我看著女孩的眼神,好像回到了小學那個陽光安逸的下午,看見了那個扎著單馬尾的小丫頭。
我沒見過這個女孩,但我覺得見過像她一樣的女孩。在哪個座位上,哪個靠著花盆的牆角,哪個能聞到橡皮香味,聽見操場上毽子的踢響的地方,我見過這樣的女孩。
我用胳膊肘輕輕推了一下老葛,小聲嘀咕問他:「老葛,火耗子是啥?」
老葛神色有點異樣,他猛地抬頭說:「誰他媽能知道。」
4.
女孩根本不知道自己叫啥,而且說話多少有點搭錯線的神經質。問了半天,才在她細碎的答案裡面,好說歹說的找出「小慕」兩個字,應該算是名字。
小慕逆著人群走,沒準是去找火耗子吃的。火耗子,大概就是火鼠,沒住跟神話裡面的燭龍火鼠之類的有點關係。但是她說她包里有一落火耗子,我和老葛卻都看不見包里有任何除了空氣以外的東西。
我說:「老葛,這下完了。她能看見,咱倆看不見,這怎麼溝通。」
老葛說:「她本來常識就跟別的玩家不一樣,這正常。再說誰也沒讓你跟人家溝通啊。」
我反應過來了,不能再跟小慕牽扯更多的時間了。估計街口哪裡已經疊羅漢一般堆了幾層人山,再讓人群這樣聚過來早晚要出大事。
小慕看上去也十六七歲的樣子,這個年紀有點不和常識的綺麗幻想,也算正常。她整個人也的確散發著一種有回憶感的味道,來自我童年記憶里的蛋糕,汽水和草稿紙的味道。
我也拍了拍小慕的肩膀說:「小丫頭,我們先走了。」
小慕指著人群流動的方向說:「火耗子從那裡跑掉了。」
可火耗子到底是什麼?我還是沒從任何人身上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答案。
我還沒來的及問其他的話,老葛就抓著我順著人群跑了過去,就像摩西把大河一分為二一般,人群為他辟出一條通途。
而我沒想到的是,小慕就在我身後,跟著我跑著,身上的易拉罐甩的叮咣作響。要是沒有老葛我肯定認為小慕是個病入膏肓的精神類疾病患者,但是現在,她的怪異言行反而讓我覺得她是唯一的正常人。
但我再認為她認為她是正常人,也不想把她一個姑娘牽扯進這件事里。
我拍了下還在跑著的老葛,對他說:「小慕跟過來了。」
老葛只是點了點頭答:「沒事,讓她跟著吧。」
人群是一塊幕布遮在街道上,我們三人在其中開出一片空地,是這塊黑漆漆的幕布上一塊流動的孔洞。
老葛一邊跑著,一邊還不忘介紹著這次要解決的簍子。
「罐子里的錢引發了送錢者的反常。現在更亂了,系統判定需要給這個要飯的來送錢的人越來越多,裡面的人送了錢又擠著出不來。這麼一鬧騰,倒像是滾雪球。幾萬號人團成一坨砸在市中心,整座城直接報廢了。」
我說:「咱找到那罐子,就算成了是吧?」
老葛輕輕嘆了一聲說:「麻煩就在這,我怕是死活找不到這罐子。那乞丐到現在也沒個動靜,我猜八成不是嚇昏過去就是被悶暈了。」
在擠得最厲害的中心處,已經到了人摞人的地步。人塔在最中央已經疊了三四層,厚實到密不透風。要是裡面真蹲了個人,估計被悶昏過去的可能性還是不小的。人層摞出來的銅牆鐵壁,連老葛好像也沒能力分開他們,那是由人相互鉚合和支撐的一處天井。
人塔是盤踞在電線杆和空調外機上的,這些位置脆弱又危險,是整個引鏈上極薄的一環。然而他們根本不顧自己的安危,心安理得的就那樣盤錯著。人與人手環手,肩並肩,井井有條的併合在一起,連光也沒透射出一星半點。
我這下急火就上來了,我喊道:「這哪行?這幫人因為這個破錢罐子,連命都不要了。」
老葛把我一攔說:「你毛躁什麼,這他媽是著急的事兒么。罐子就在這堆人裡面,你看沒看見這人塔密得跟五層大籮筐似的,他們任務下的太死了,我搬不動他們。前面有個露出來的小縫,看見沒?」
我定眼一瞧,有兩個人的腰間的確漏出不算窄的一條縫,但我用力掰了掰,還是沒能撼動分毫,人塔禁錮的就如同一座鐵山。
我說:「這不行,咱倆大老爺們鑽不進去,得讓小慕進去。」
老葛說:「你可算找著門路了。而且小慕得把衣服脫了,要不然她那一堆易拉罐太礙事了,鑽不進去。」
我說:「懂。只要小慕鑽進去給那罐子摔個稀巴爛,事情就結了。」
隨後我花了五分鐘的時間給小慕解釋他應該乾的任務,以及為什麼要脫衣服。但後來我發現那只是徒勞的,其實我只要告訴她「脫衣服」和「鑽洞」這兩件事,她就能毫無心理阻礙,滿心歡喜的去做。她像是那種容易滿足的孩子,只是給了她一塊積木,就能歡悅到像是接受了多麼貴重的贈禮。
因為她不講常識嘛,我習慣了。
她的動作乾淨又利落,雪白的肌膚霎時間從那銀光閃閃的外衣里顯露出來,嬌嫩到吹彈可破。
我跟老葛立馬背過身去,不再看這位已經脫了上衣的女孩。雖然我們看不看她對她來說是無所謂的,但是起碼我跨越不了這道心理鴻溝。
老葛問著:「小慕,找到罐子了么?」
我能想像這小慕趴在地上,在渾濁又僵死的空氣里,匍匐著摸索一個破罐。過了許久,她終於有了回應。
她說:「找到了!」
我腦子裡突然電光火石的反應過來,全身倏然間一個激靈。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連忙看向老葛問:「老葛,如果現在把那罐子摔爛,這人塔會不會垮掉?」
老葛沒理我,而是斬釘截鐵地說:「摔了它!」
人塔裡面,應聲傳來發悶的裂響。
人海盡皆停住了腳步。永不止息的,如同作為背景音的腳步聲突然在此刻啞火了。
靜謐之後是轟然巨響。
三層樓高的人塔轉瞬之間坍倒,最頂層的幾個人扯著變壓器的引線下來,火花噼啪的如雨一般從上面瀉下來。密密又麻麻的人牆,披著各式顏色的衣物,像打翻的色盤,疊疊的密布在那個街口。
一層一層的倒下,一層一層的垮掉。
土崩瓦解。
對他們來說,堂而皇之的盤踞在這個街口,然後順理成章的圍成幾道人牆人塔,最終又在這個時刻倏然塌掉。這種情況,都是自然和常識。
5.
小慕很幸運,她沒有受太重的傷。因為機緣巧合,最底層的那些人之中,有一個大漢用了自己柔軟而滾圓的腹部當了她的緩衝。她後背像是陷進軟床,只是腳踝擦破了點皮,沒有大礙。
喜歡不通知我而率先行動是老葛的習慣之一,我也知道這是當時情況下唯一合理的選擇。
所以我不怪他。
那幾萬號人最後都各自散去,是沙盤上悉數抖落的砂礫。他們應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崗位。沿著既定的,完美無瑕的路線。雖然我不得而知,他們所謂的崗位到底是發自內心而為之,還是依舊是系統某個自然而然,分配給他們的主線或支線任務。
而那次事件之後,老葛在我面前出現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我不知道原因,但肯定不是因為愧疚。因為老葛這個人是不會計後果的,他對小慕肯定也沒任何的感情。從小到大,他把自己的工作看的比什麼都重。之所以他選擇親近我,有求於我,也完全是因為我是所謂的「編外玩家」,在他眼裡如此的與眾不同。
「讓世界正常。」這是老葛用一句話來形容他的工作。
不正常的時候,他就出面。正常的時候,他也在工作,但我無從得知工作的內容。沒準他早上偷偷地撿起地上的口香糖紙,也是幫助其他玩家完成的主線的一部分。
他是二十四小時輪軸工作的機床,加工的是整個城市的秩序。
老葛漸漸從我的世界裡淡出,而我卻怎麼也聯繫不到這個曾經與我分外親密的怪異男人。
而今天,老葛突然打電話給我說。
「浩子,出來見一面。」
我應邀前往,隱約間覺得像是有什麼要緊事藏在他故作和緩的字句之間。
他一定要說什麼的,他絕對不會是那種無緣無故消失,無緣無故離去的人。老葛這個人,做任何事都有極強的目的性,且一定會有始有終。
見到他時,他還是穿著那件畫著黑色漩渦的襯衫。不同的是,跟了他幾十年的筆記本敞開在他手裡,裡面夾著一支煙。他坐在一輛我有點眼熟的老舊自行車的后座上,眼神里什麼都沒剩下,
老葛的聲音很渾濁,他說:「浩子,幾個月前那件事完了之後,上頭對我很不滿意。我要被調職到其他區域了。」
我大概能猜到的,之前萬人送錢事件里,造成了太多的事故和傷亡。他是秩序的標尺,卻沒能丈量出秩序的輪廓,
老葛沉聲說:「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才是自由。你想想看,他媽的街上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自由的。去銀行,去飯店,去超市。開車的,教書的,擦窗戶的,帖瓷磚的,哪個人都覺得過得還挺飽滿。可一個一個我都看得真切,哪個都是系統發的任務。他們按部就班的完成職責,卻渾然不知都沿著鐵軌狂跑。」
我明白的。
自由是很難定義的東西。玩家認為自己的人生充斥著無盡的選擇,但其實他們的每一條路都是常識規劃的圖紙。他們在預定的藍圖上添磚加瓦,還以為是自己匠心獨運的曠世傑作。
老葛拿起那根煙說:「浩子,你知道成為NPC的條件么?」
我搖搖頭。我當然不得而知,我認為玩家就是玩家,NPC就是NPC,兩者之間涇渭分明,不會互相有任何的摻雜。
他說:「就是反常。你做出一件你認為自己常識里肯定不會做的事情,你就是NPC了。比如我生下來腦子裡就彷彿有個聲音在告訴我我應該是個煙民,但我到今天,還沒抽過一根煙。我全他媽靠自己克服了這個癮,我就能看到比別人更多的東西。」
反常就是NPC?我呆住了。如果這樣說來,那小慕一定早就已經是NPC了…而我這樣的也能成為NPC么?又有哪件事是我心底里認定我一定不會做的呢?
打破常規?開發潛能?這太扯了,要是達到老葛所說的條件,相當於一個人戰勝了內心本質的東西。
誰會比自己更強大?
老葛指著自己的筆記說:「幾十年來,我把所有反常的時間地點和簡要信息,全記這破本子上了。我就送你了,將來沒準對你的工作能有點幫助。」
不可能的,老葛珍視自己這個筆記本大過一切,這是跟他整個靈魂鏈接在一起的文字,他絕對沒有理由放棄的。
我問:「等下,老葛,什麼我的工作?」
他說:「上面認為你會是一個好的NPC,你來接替我。」
可我是根本還沒註冊的編外玩家啊。
他拍了拍那輛自行車的車把說:「記得這輛車么?這是你初中,系統補償你的車。因為你不騎車,我還屁顛屁顛給你留到現在。這世界太玄了,我弄不懂,你將來有一天一定能弄懂的。」
我看到那車,記憶一下子回到了那條窄窄的下坡路,灰色的糯米牆擠壓著我的視野,車海從上面狂躁的衝擊下來。
耳邊彷彿聽見了無數車軸轉動,引發的無窮樂章。
等我回過神來,老葛已經走了,跟了他幾十年的本子還靜靜躺在我的車筐里,像是街邊的傳單一樣不起眼。
6.
老葛離去之後,我的生活重心漸漸就從他轉移到了小慕身上。
準確的說,是小慕轉移到了我身上。她像是粘著我不走一樣,跟我討雪糕吃,問我要銀光閃閃的易拉罐,還喜歡在我的毛毯里打滾。
跟小慕的相處要更傷神經一點。
因為我發現,還有好多東西需要教她。
小慕是個乾淨又明亮的女孩,但是心智像是不健全一般。不單單是童心未泯的級別,也不能用幼稚形容。如果思維奇詭算是一種疾病,小慕肯定病入膏肓。
她害怕木質品,喜歡所有銀光閃閃的東西,尤其是易拉罐。她認為火耗子有可能藏在易拉罐裡面,木頭會害死火耗子。
她的世界觀和思維怕是比老葛更要有趣,卻也更加反常。不過自幼經歷了這麼多以後,我已經習慣了所謂的反常。她總歸要比幾萬號人去給一個破罐子投錢聽起來舒坦多了。
小慕對她的父母絕口不提,也從來提及過任何關於她的家庭的事。她簡稱自己是從易拉罐裡面生出來的,而我對此沒有絲毫反駁的辦法。
奇怪的是,小慕沒有家庭,不工作也無需上學,可是到現在卻沒有餓死凍死,依舊活蹦亂跳還能跟我閑聊,活的像一顆仙人球拍在土上,只靠天養。但她又不是真的仙人球,能不吃不喝。真輪到吃東西的時候,跟老葛一樣歡脫。
她通常會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偶爾會不辭而別兩三天消失不見,怎麼也找不到她。但是她還是會健健康康,白白凈凈的回到我的視線之內,只不過衣服上又多掛了幾個易拉罐而已。
我問她:「小慕,這幾天都去哪裡了?」
她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樣的,無論是這一次,還是下一次,她都會說:「去找火耗子了。」
那個按照她的想像,燒成一團火球,圓滾滾的在地上跑著的老鼠,就是她一直在說的火耗子,即便我一次都沒有見到過。
我從老葛那裡接過的自行車一次也沒有騎過,我把它丟在儲物間裡面,棄之不顧,讓它吃了灰。
等到有一天我偶然想起,於心不忍,還是拖到了樓下的院子里,擦拭了一下。
小慕正扛著裝滿瓶瓶罐罐的麻袋從外面走回來,她看到我的車子,像是轉瞬之間就褪去了自己一身的稚氣。
她變了個人一般,過來輕輕撫著車把。
她看著車筐里的筆記本說:「車裡的筆記本是那位襯衫先生的東西么?」
小慕原來把老葛叫做襯衫先生,我點點頭說:「是的。他叫老葛。」
她拾起筆記本說:「他連筆記本都不要了,看來已經意識到什麼了吧。」
小慕的話跟我的疑慮相吻合,筆記是他最珍重的東西,他連這個都送給我,又能說明什麼?
筆記跟了他幾十年,他連脫手的時間都極少,又怎麼可能送人呢?
她說:「老葛一直認為自己是NPC,實際上他還是個玩家。我一眼就能看見他的主線任務,是『糾正其他玩家的過度行為』。」
我聽的陣陣發抖。
小慕的聲音是一根刺。
她接著說道:「老葛認為自己是自由的,他糾正所有反常,逆轉所有錯誤。但那不過是系統為他安排的,藏在他的思緒之下的主線。『糾正反常』,是他的常識。」
常識之上,依舊是常識。秩序之外,仍然是秩序。
我的震驚讓我的聲音發顫,規則的重壓讓我窒息,我艱難地問小慕:「你是誰,你又為什麼來告訴我這些?」
她說:「你還記得么,這是我送你的車?」
我木然。
那個悶熱的夏日午後,樹蔭之下的騎行者,車海的尾巴,纖弱的像一根稻草的人。
是她啊。
為什麼是她呢?就算是她又怎麼樣呢?
我問:「難道,我從小到大經歷的那麼多反常,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小慕沒有說話,她反問我:「想知道火耗子是什麼么?」
我點點頭。
她說:「火耗子是任務的向標,當每個人進行他的任務時,火耗子就會出現在他準備走的路線上。」
我說:「可我從來沒見過。」
她說:「因為你還被常識束縛著。我努力了那麼多次,你還是在被常識束縛著。」
她把那輛自行車扶正說:「你從小到大,沒有騎過自行車吧。」
我點頭。
她說:「老葛違背了他吸煙的主線成為了更高階的玩家,現在,輪到你了。」
我獃滯地騎上了那輛老舊到不行的自行車,放空了我的全部思緒在騎行著。
我根本沒騎過車子的,我本應該不會騎車的。
我什麼都沒想,卻感覺自己像風一樣快。小慕被我遠遠地甩在後面,地面上突然出現了斑駁的紅色光點,像一團凝聚的焰火飛馳在馬路上。
這就是小慕說的火耗子么?真的有點像啊。
我越騎越快,兩腿像是不受控制般爆發出全部的力量。我看見每個人前面有無數的火鼠在引領著他們前進的道路,醫生指向醫院,司機指向巴士,講師指向課堂。那是任務的向標,無形間為所有人引路。而小慕,指向我。
小慕應該也不過是自認為是NPC的玩家,只不過她的任務,是我。
那我的任務,又是什麼呢?
風聲呼呼的打在我的耳畔。我全身都放空了,什麼也沒想。所有的建築開始在眼帘里混淆,那不過都是光的殘片。
常識之外的常識,規則之外的規則,我的兩眼漸漸變得模糊,所有的玩家都映入在我的腦海里。我依稀的看見自己的面前有一排紅色的光點,那是火鼠正繞著我一圈又一圈的旋轉。
每一個角落的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是自由的。而我就真的自由了么?還是自由,也不過是我常識的一部分?
我想起老葛的那句話:「讓世界正常。」
我想起自己活過的三十幾年,所有人活過的那些自由的歲月。
淚眼朦朧里,火光一圈又一圈的旋轉。
旋轉。
完。
本文從本人真實經歷改編:有沒有朋友同學吹的牛讓你終身難忘? - 無色方糖的回答
不要光顧著收藏。
大膽地關注我,贊我,不要害羞!
-----
少俠,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可願意聽?
接受/拒絕
1.
今天一早,我聽說山下村裡農舍家的女兒小嬌昨天半夜裡下了一隻蛋。
我和小嬌還算熟悉,從前我總見著她頭上裹著一條蘭青花紋的錦巾,胳膊上挎個竹籃,在村子裡面亂晃。只要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就對人家說:「好心的少俠,我的雞跑丟了,能幫我抓回來嗎?」然後她會給人家兩個選項,接受或拒絕。
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要是選擇了接受,就得灰頭土臉地滿村子抓雞去。等他們抓了回來還給她,她就會慢悠悠地從自己的竹籃里取出一小瓶藥膏來,送給他們做謝禮。
我不明白為什麼她的雞總是丟,怎麼抓也抓不完,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挎著一籃子藥膏在村裡到處走,還非要送給那些過路的少俠們。雖然我不理解她,但這並不妨礙我對她抱有好感。
大哥說娶媳婦是要講究門當戶對的。我想,我和小嬌大概就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因為在我們的頭頂上,分別都懸掛著一個巨大的灰色感嘆號。如果有一天我要娶媳婦,說不定是可以娶到她的。
所以,聽聞到她昨天夜裡下了一隻蛋,我的內心是抗拒的。
正猶豫著要不要下山去村裡看看她,我的後腦勺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我吃痛回頭,看到大哥正嬉皮笑臉沒正行地站在我身後。
他沖著我咧開嘴,笑得奇形怪狀,道:「早就跟你說了近朱者赤,要是和雞在一起呆久了,天天看著雞下蛋,偶爾自己也下個蛋是難免的。你現在是不是很慶幸天天和你住在一起的,是瀟洒倜儻的我呢?」
我沉吟了片刻,慎重地點了點頭。
大哥並不是我的親大哥,我叫他大哥單純是因為他不允許我叫他叔叔。
我們一起住在觀雀崖上面。大哥是一個黑心商販,雖然他堅持咬定自己是有合法營業執照的,但自從我看到他在樹林子里拉野屎時,用販售的捲軸擦屁股,就再也不相信他的說辭了。
他什麼都賣,不光是捲軸,還有礦石,草藥,阿膠,和螞蟻大力丸。從前那些俠客們經過他時,他腳下的土地就會泛起一圈幽幽的綠光,像是半夜裡老墳頭上冒起的鬼火,非常神奇。他淡定地站在鬼火中間,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賣給他們。不過觀雀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俠客了,那些商品積壓在倉庫里,堆著灰發著霉,我也好長時間沒再見過他腳邊冒起的鬼火。
大哥見我點頭,便滿意道:「回去吃飯吧,今天吃阿膠大補湯。」
「啊?還吃這個啊!」我泄氣,「賣不出去也不能全灌給我啊!」
大哥帶著我往回走,邊走邊道:「阿膠怎麼了,益氣補血,回紅又回藍,多好啊,你還嫌棄。」
「可那是給女人吃的啊!」我哀嚎。
大哥頓了頓,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調侃的笑意:「那給你吃螞蟻大力丸啊?」
「不不不!」我趕緊擺手謝絕,「我怕晚上流鼻血。」
大哥聽了我的回答,瀟洒地大笑著先行了。我默默跟在他背後,回想起從前那段日子。
從前這裡過路的俠客還有很多的時候,我也像小嬌一樣,總是漫無目的地亂晃。已有人跟我打招呼,我就對人家說:不好啦,山賊把素明抓走啦,正義的少俠,拜託你去救救她!
那麼些年來,我一直喊著這句話,卻從來沒見過這個叫素明的人。我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被救回來,或許她也像永遠丟雞的小嬌一樣,不斷重複著被抓和被救的命運輪迴。
我想,我這麼長時間沒有少俠可以報信,她也一定很長時間沒有被人救了。我現在還有阿膠大補湯可以喝,而她被困在在山賊窩裡,不知道每天都能吃些什麼。
2.
村長緊急招我和大哥去山下開會。
在開會的廳堂里,我見到了小嬌。她仍是裹著那條蘭青花紋的錦巾,面露愁容,別彆扭扭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不光是她,還有村裡的農夫、屠戶、漁夫、鐵匠、道士,各個都是一臉便秘好幾天的表情,一言不發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廳堂里氣氛凝重,像是靈堂。
村長嚴肅地用眼神掃過人群,眉頭緊皺,鼻孔微張。半餉,他輕輕咳了兩聲,朗聲道:「人都到齊了吧……」
經過村長一番開場,我才知道這幾天不光是小嬌下了蛋。農夫說自家麥田裡的老麥子開始給小麥子哺乳了,漁夫說最近河塘里游的都是蘿蔔和土豆,鐵匠說自己越來越冷血了,簡直就要變成IRON MAN了。總之幾乎村裡每個人的身上,都發生了難以理解的怪事。
村長請道士給算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道士淡定捻須,掐指一算,道:「這一切的背後,既不是人性的缺失,也不是道德的淪喪,而是因為遊戲過氣,玩家銳減,後台維護缺失而導致的bug。」
大家聽了齊齊若有所思地點頭,雖然沒有一個人聽懂,但還是殷切地抓住道士的袖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湊上去問:「原來如此,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老道抿著嘴唇鎮定一笑:「究其源頭,還是因為俠客們正在逐漸消失滅跡,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俠客們回來,這一切就能恢復正常。」
小嬌鬆了口氣,咬著下唇道:「有辦法就好,我可不想再下蛋了。孵也不是,吃也不是,太糾結了。」
「可是,」村長臉上皺紋深布,擔憂地說,「我們要上哪裡找回這些俠客啊?」
大家都被村長的發問給問愣了,紛紛鬆開道士的手,或竊竊私語,或低頭思索。
我抬眼看了看小嬌白皙稚嫩如蛋白的臉龐,和她緊鎖的兩道蠶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我雖然不是什麼豪義俠客,可憐香惜玉還是懂得的,看到她這般困擾的樣子,我實在是不能不心疼。
於是我卯足了勁對著廳堂里的眾人高聲宣佈道:「我這就出發去找回俠客們,讓他們拯救這個世界!」
話音剛落,一束耀眼的藍光立刻從我的頭頂向四面八方擴散出去,照亮了整個廳堂,將所有人的臉都映得藍熒熒的。一瞬間,在場的眾人都被這光震懾住了,驚異地望著我,不敢發聲。
在一片沉寂中我茫然地抬頭,看到懸在我頭頂上巨大的灰色感嘆號,在此刻變成了耀眼的藍色。
大哥眼色複雜地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3.
出發那天,大哥給我塞了很多東西,都是他賣不出去的。
他說,我不比俠客。我是第一次離開觀雀崖和小山村,去外面的世界,所以多做準備是不會錯的。
他還說,那些俠客的背包里,裝著許多的好東西,精緻的華袍,鋒利的刀劍,還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阿膠和螞蟻大力丸。
所以大哥幾乎把倉庫里堆了灰發了霉的所有東西都給我裝上了。她站在我面前,面上露出些許後悔的神色,道:「那天拉野屎,我用的那捲軸是最厲害的秘籍,早知道就不要扔,不然就能讓你帶上了。」
我沉吟了片刻,認同道:「是啊,真可惜。」
大哥摸了摸下巴上的鬍渣,打量我,又恍然想起什麼似的道:「你還差一件趁手的兵器。」
然後他飛奔回去,抄了一把菜刀和一個簸箕出來,塞到我懷裡:「鐵匠鋪最近已經沒開門了,只能讓你湊合湊合,這個你帶著,防身。」
我望著菜刀刀柄上黑膩膩的油污和簸箕里厚厚的灰塵,陷入思索。
「不用了。」我抬頭看了看懸在自己頭頂上藍色的感嘆號,它散發著淡淡熒光,我伸手摸到它,觸感冰涼,稍一用力,便摘下來,「我用這個。」
大哥瞠目結舌:「這玩意兒還能摘下來使啊?」
「是啊,不然晚上怎麼睡覺。」我用拇指撫摸感嘆號的邊緣,依舊鋒利。曾經我無聊的時候打磨過它,讓它像是一柄奇異的長劍。
我在空中迅速揮舞了一下,讓它在人眼底留下一道淡藍色的殘影,向大哥展示道:「光劍,帥吧?」
「沒我的鬼火帥。」大哥道。
4.
我望著那頭俊美的野豬,那頭俊美的野豬也望著我。
距離踏上冒險已經過去好幾天了,除了吃大哥給我裝在包袱里的阿膠,就是摘灌木叢里的野果子,舌頭沒見過一絲葷腥。所以當我第一眼發現這頭躲在樹林子里的俊美的野豬時,唇齒之間的興奮與狂喜讓我忘卻了周遭的一切。
我的眼中只有它,相信它也是。
它停下咀嚼草根的拱嘴,發出哼哼的氣聲,那聲音讓我聯想到烤肉上面冒油的嗞嗞聲,有如天籟。
我屏息凝神,摘下頭頂上的感嘆號,握在手裡,鎮定自若。感嘆號的前端筆直猶如長劍,一凜,彷彿感覺到風從邊緣尖刃震過,氣流被劃成兩半,貼著刃面流過。
野豬望著我的眼睛紅了,它拿兩條肥美的後豬蹄蹭了蹭地,蓄力待發。
我鼓足了勁,大喝一聲,揮著感嘆號撲了過去,野豬也發出一聲嘶鳴,朝我迎了過來。我看準野豬的脖子,一鼓作氣,要將感嘆號直直刺進它的喉嚨。
我們之間的距離正不斷拉近,十步,七步,五步……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褐發的少年突然從樹後閃出,正好站在了野豬旁邊。我反應不及,只覺得腦子一熱,沖著他大吼道:「你誰啊,你躲在那兒幹嘛!」
少年顯然是被我與野豬對峙的場面嚇了一跳,愣愣地回答道:「解手。」
他話音落定的一剎那,我手中筆直如長劍一般的感嘆號幻化成了一個光滑圓潤的問號。接下來,眼前的一切彷彿都變成了慢動作。野豬撲到我的面前,它的脖子擦著問號前端的圓弧行雲流水地滑過,它嘴裡潮濕腐臭的熱氣近距離噴在我的臉上。
還未來得及感到恐懼,我已被它撞飛出去,摔在幾丈遠後的泥地上。
我絕望地仰面躺在泥地里,等待野豬無情的踐踏,看見那個巨大的問號在空中旋轉著,掠過我的視線,摔在更遠的地方。
等了很久,始終沒有等到野豬的襲擊。接著,我聽到一聲凄厲的哀嚎,使我回想起觀雀崖下那個小山村裡的屠夫。從前我路過他家的時候,時常聽到從院牆裡面傳出來的慘絕人寰的叫聲。
我茫然地坐起來,看到野豬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枚金幣和一串豬排。那褐發少年正將劍收回劍鞘。他穿著粗麻布料的衣服,肩上背著一個包袱,模樣很平凡。他拍拍雙手,一臉自豪:「幸好我也十七級了,對付這種新手級別的任務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拍乾淨身上的泥土,迅速意識過來,這是一位俠客。
5.
從前我還在觀雀崖跟每位和我搭話的俠客說話的時候,一旦他們說了「接受」二字,我頭頂上的感嘆號就會立刻變成問號。這流程我再熟悉不過。
我想,它一定是把這位少俠拉野屎說的「解手」給當成了「接受」。
我拾起問號裝回到頭頂上,哀怨地望了望少俠:「你賠我光劍……」
少俠驚訝地看著我,半響才回過神來,問道:「我一個沒留神接受什麼任務了?」
「拯救世界。」我道。
少俠倒抽一口冷氣,連連後退:「你是不是別的遊戲派來卧底的?哪兒有給十七級玩家安排這種任務的?」
「那沒辦法,誰讓你是我這幾天遇到的第一位俠客。踏破鐵鞋無覓處,你得對我負責到底。」我這才看清楚,他的頭頂上懸著兩個小字,大概是他的名字,於是我道,「阿樹啊,級別不要緊,你看我甚至都不是俠客,不也出來混了嘛。」
阿樹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抬起眼來鄭重地望著我,說:「我拒絕。」
「不行。」我驕傲一笑,「現在我是主線劇情。」
說服了阿樹之後,我在原地生火,把豬排烤了。阿樹撿起那兩枚金幣放進隨身的包袱里。我想起臨行前大哥說俠客的包袱里有精緻的華袍和鋒利的刀劍,立刻興奮起來:「現在咱倆也算是自己人了,你把你包袱里的東西給我看看唄。」
阿樹聞言,攤開了自己的包袱,抖落出一小瓶藥膏和零星的幾塊礦石。
我震驚了:「你混的這麼慘啊?」
阿樹臉色微紅,惱羞成怒道:「你當我人民幣玩家啊!」
我感覺很心疼,默默在他包袱里塞了些阿膠和螞蟻大力丸。
吃完了烤豬排,我恢復精神,翻出一卷鑄劍的秘籍來。失去了光劍,總要重新給自己找把趁手的兵器。
阿樹看我這樣,微微嘆了口氣,道:「放棄吧,我遇過的所有鐵匠都不營業了,都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阻止自己變成IRON MAN,神經病。」
我無奈地抬頭看了看那個巨大的問號,哀嘆道:「那怎麼辦,早知道就把菜刀和簸箕帶上了。」
「你可以用這玩意兒來釣魚,這麼大的鉤子,說不定能釣著海怪。」阿樹欣喜地提議。
我抬抬眼皮,絕望地搖頭:「現在水裡游的都是蘿蔔土豆,頂多能釣個南瓜。」
阿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我聽說下玄蛇谷的副本,爆的裝備特別好,尤其是蛇牙大刀。」
我眼神一亮:「就它了。」
「我就隨口一說,你就不能隨耳一聽嗎?」阿樹震驚道,「咱倆這級別能下那種高難度副本嗎?」
我不回復他,滿心都是蛇牙大刀。起身向前走出兩步,回頭看到阿樹還愣在原地,不見動靜,呼喚道:「快啊,玄蛇谷,走起。」
6.
玄蛇谷不愧為山清水秀風景優美,一路九曲十八彎,輾轉到了人跡罕至的深山裡,才漸漸現出了本來面目。
入谷之前,我鄭重地拍拍阿樹的肩膀,對他道:「就靠你了,加油。」
「啥?就靠我?「阿樹瞪大眼睛望著我。
我探手,一臉無辜:「我沒有武器啊。」
「撓它啊,玄蛇又沒有手,撓不過你,你贏定了。」阿樹張牙舞爪給我示範。
我沉吟片刻,抬頭道:「我拒絕。」
入谷以後,我們驚喜地發現一路都沒什麼阻礙,走得非常順利,似乎全谷的嘍啰都解散,出山去尋覓新生活了。
我有些擔憂,問阿樹:「你說玄蛇本人會不會也覺得山中寂寞,已經不在玄蛇谷了啊?」
阿樹走在前面,回過頭來看著我,點頭道:「很有可能,萬一它暗戀白素貞,去找她了呢?」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從後面踹他一腳,他突然停下腳步,回身拽住我的胳膊,警惕地四下張望:「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我屏息凝神,只聽到阿樹在我耳邊粗聲粗氣的呼吸。
阿樹透過樹叢給我指了一個方向,我順著看過去,見到在樹林的掩映中有一夥山賊,正悄無聲息地前行。
「山賊上這兒幹嘛來了。」我疑惑地嘀咕。
「估計和咱們目的一樣。」阿樹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誠懇道,「咱們再等等,等他們幹掉玄蛇,咱們再來個黃雀在後,出其不意,坐享其成。」
我當作沒聽到,重重拍了拍阿樹的肩膀:「那咱們動作得快點兒了,趕在他們前面。」
阿樹無言,繼續往下走。
只走了一會兒,到了一處岩壁構成的環形山壑里。三面的岩壁都通天高,只有來時的一條窄路和面前一片無邊無際的,渾黑的沼水。
「大概就是這兒了。」阿樹讀了一下地圖,回過頭來對身後的我肯定地點頭。
此時,渾水中咕嚕一聲,冒起一個巨大的氣泡,泥漿四濺。從裡面慢慢浮現出兩隻彷彿能冒出綠色鬼火的眼睛,悠悠地瞅著我和阿樹的方向。
任我再是大膽,看到這種詭異情景也感覺有些腳下發軟,於是我一掌推在阿樹的後背上,沖他豎起拇指:「交給你了,加油。」
阿樹被我推得木楞搖晃,像是沒有生命的稻草人一樣,無知無覺。
玄蛇從水裡浮出一截身體,它的周身被黑色鱗甲覆蓋,威風凜凜。那些鱗片形狀好像是無數尖銳的匕首,末端微微乍起,充斥著敵意。
我聽見阿樹苦笑一聲,他回過頭來,我發現他頭頂上的名字灰了一灰,緊接著,他漸漸變得透明:「網路好像不太好,我掉線了……」
隱約說完這句話,他便徹底消失了。
玄蛇以它深不可測的綠色瞳孔盯住了我,吐了吐信子,朝我靠近了一些。
我低頭思索片刻,舉起了雙手,張牙舞爪地朝著渾水那邊沖了過去,高聲喊道:「我撓死你!」
玄蛇晃動腦袋,發出一聲輕嘶,潛藏在渾水之下的尾巴卷著泥水向我甩過來,氣勢磅礴。
剎那間,一束白光如長虹貫日,從我眼前閃過。我覺得眼底刺痛,雙眼一閉,緊接著失去了意識。
7.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一張床上。我身邊坐著個面容清秀的姑娘,她見我醒了,淡然地起身,到旁邊桌子上倒了一杯茶。
「你是傻的么?」她張口第一句話這麼對我說道。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玄蛇是上古神獸,你只帶十根指甲,就想取它的蛇牙大刀么?」她回過頭來看著我,冷聲道。
「是你救了我?」我心生感激,迫切問道。
姑娘沒有應聲,端著茶回來,自己喝了一口,才道:「對,不過蛇牙大刀已經被我取走了,你就不要再妄想了。」
我連忙點頭:「不妄想。」
素明滿意:「既然你沒事,那我也該走了。這裡是天寧城的客棧,你自己放心在這兒好好休息吧。」
「姑娘留步!」我急忙喊,「你救了我的命,我至少要知道你的名字吧。」
「素明。」她抬起眼來望向我,她的眼睛很明亮,彷彿是夜空中的皓月,也彷彿是波光中的秋水,總之和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掛鉤。
我心中默記她的名字,覺得十分耳熟,恍然想起自己從前總說的那句:山賊把素明抓走啦,正義的少俠,拜託你去救救她!
「你是素明?」我不可置信,指著她問,「你不是被山賊綁架了嗎?」
「綁架?」素明冷冷一笑,不屑道,「我早就是山賊頭子了知道嗎?」
8.
素明走了以後,我獨自躺在床上獃獃地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太長時間沒有找到俠客,讓她不能獲救,她會不會成為山賊頭子。
我摸了摸肚子,不知道山賊頭子通常吃的是什麼,大概都是錦衣玉食的,可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身邊帶著的就只有阿膠。這樣想著,我昏昏沉沉又睡過去。
隔天一早,有人站在屋外敲門。
我起身去開門,發現是阿樹,他用略懷歉疚的眼神看了看我,囁嚅道:「玄蛇也算是瀕危保護動物,我實在難以痛下殺手……」
我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想起此次出行的正事來。
我問他:「這一路上我只遇見了你一個俠客,你知不知道其他的俠客都在哪裡?」
阿樹搖頭,一臉茫然:「我也納悶呢啊,要是有大神帶我,我也不至於混的這麼慘啊。」
「你們俠客之間就沒有個秘密論壇或者基地什麼的嗎?你是不是被排斥了?」我問。
阿樹撇嘴,沒有說話。
我覺得失望,又怪罪不起來,畢竟以阿樹的尿性也很難有人能組團,只能嘆息道:「那咱倆上街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線索吧。」
走在天寧城的街上,還真是一位俠客也看不見,大部分商鋪都關著門,大家忙著自己的事情,和觀雀崖下的那個小山村也沒什麼差別。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阿樹突然有些興奮地戳了戳我,指向長街盡頭的一路人馬:「你看那個。」
我順著看過去,望見長街盡頭的石板路上迎過來一批浩蕩人馬,打頭的兩個人身上穿著光綢緞面的長袍,下擺飄揚,騎於高頭白馬之上,後面跟著一頂綾羅錦轎,三四個小廝在下面跟著,排場十足。
「那是回慕堂的人,江湖名門。」阿樹眼睛痴迷地望著他們,垂涎欲滴,只差雙手在胸前捧成心狀,高聲表白了。
我看了看阿樹窮酸的傻樣子,隱約覺得有些心疼。
我們站在路邊看著回慕堂的人馬逐漸走近,又擦肩而過。錦轎路過時,轎上窗戶的帘子被撩起一個縫,從裡面露出一截乾枯的手指和一張冷漠的臉來,那眼睛不含意味地略過我們,又消失在簾後。
阿樹在那一刻回望了那眼神,然後轉過臉來,崇拜從眼睛裡溢出來:「那就是回慕堂的盧堂主。」
我沉吟了片刻,點頭道:「哇,真厲害。」
盧堂主的錦轎沿著路繼續前行,跟在他後面的隊伍漸漸顯現出來。那是三四個漆黑木質的大箱子,像是立起的棺材,用麻繩捆得結結實實,被放置在扁平的板車上。箱子旁邊站著幾個帶刀的人,目不斜視,肅然戒備,亦是滿臉的冷漠。
9.
等回慕堂的人馬浩蕩消失在街的盡頭,我們又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了一會兒,阿樹拉著我隨便來到了個路邊的茶樓坐下。
「為什麼找線索要來茶樓?」我不解。
阿樹面露得意:「因為茶樓是所有小道消息的彙集地,別管了,聽我們,現在我們屏息傾聽隔壁桌的談話,一定能有所收穫。」
我側頭一看,隔壁桌上坐的竟然是兩個土衣布鞋的和尚,腦袋頂光亮,脖子上掛著大串佛珠。兩個人點一壺苦茶,已經喝了一半。
其中一個說:「你剛剛看到回慕堂的人回城了嗎?」
另一個點點頭:「看樣子他們這次收穫頗豐啊,有四個還是五個來著?」
「他們是一個也不打算放過啊。」
「長此以往,一方獨大,必將釀成災禍啊。」和尚以手扶額,露出哀傷的神色。
他們說話聲音不大,卻正好可以讓我們聽得清楚。我正要問阿樹他們在說什麼,我一句都沒聽懂,就看見阿樹的眼神穿過我,定焦在我身後,神色奇怪:「你們認識?」
「啥?」我莫名其妙,轉頭一看,正對上一雙皓月秋水般的眼睛。
素明站在我身後,一改昨日的冷臉,對我莞爾一笑,打招呼道:「又見面了。」
我隱約感覺自己面上一燒,連忙招呼小二加個茶碗,又不自覺地理了理衣角,捋了捋頭髮,還順手將頭頂上問號的圓點擦了一擦。
素明沒有看我,自顧自地坐下了,抬起眼來望向阿樹,問我道:「這位是你朋友?」
我望向阿樹那窮酸可憐的樣子,有些猶豫要不要點頭,卻看見阿樹雙眉一凜,英氣逼人,與之前判若兩人。他用無比正義且正直的口吻,抱拳說道:「在下阿樹,是個俠客。」
素明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眉眼溫柔一彎:「少俠,有禮了。」
「這位是素明姑娘,在玄蛇谷救過我。」我橫插在對視的兩人之間,向左右介紹道。
「原來是他的救命恩人,幸會幸會。實不相瞞,其實我也曾將他從野豬手中救下過。」阿樹的雙眼炯炯有神,彷彿回想起了他躲在樹林子里拉野屎的那個下午。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少俠果真是俠之俊傑。」素明挑起嘴角,單手托腮作傾聽狀,露出崇拜的神色。
我聽著他們二人相談甚歡,似乎完全忘記我的存在。
聊了許久,阿樹得意洋洋舉杯說:「真是相見恨晚啊,素明姑娘,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以茶代酒?」素明潔凈纖長的手指輕扣桌面,繼而笑道,「少俠血氣方剛,年輕有為,為何要以茶代酒?我知道一個喝酒的好去處,二位隨我來吧。」
素明帶著我們來到一處風景如畫的湖心亭。
白雲悠悠,涼風習習,亭下水荇參差,亭上燕雀齊鳴。素明在亭中擺開幾壇好酒,席地而坐,仰起面來沖我們一笑:「在這兒吹著風,欣賞著湖中美景,我保證你酒不醉人人自醉。」
「好。」阿樹撩開衣服下擺,以一副瀟洒之態在素明身邊坐下來,拍手稱讚,「不愧是素明姑娘選的去處,果然非同一般。景美,酒美,人更美,我似乎已經醉了。」
我站在阿樹身後,望著他的後腦勺,思考現在如果一腳將他踹進湖裡淹死,還能不能找到別的俠客來代替他。
雖然素明笑得很開心,但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彷彿笑容並不是她的本意,反而那冷冷的面龐才更像是她自己。湖水倒映著她的臉,漣漪將她的笑容散成細碎的粼光,又匯聚成彆扭的模樣。
我們三個人將酒喝了一半,都有些暈眩。
阿樹已經目光獃滯,木楞地靠在一邊,微微乾嘔。我伸手過去拍拍他的背,恍惚中看見素明正出神地凝望著湖面,微風吹亂她耳鬢的碎發,她微微垂頭,又飲一口酒,眼色發亮。
「素明,這麼長時間沒能救你,對不起。」我借著酒勁胡亂地對她說。
她似乎是沒有回答我,也似乎是抿著嘴笑了,那笑容淡淡的,像是清澈的河水撫摸著石頭流淌而過。
然後,我感覺天地似乎倒轉過來了,萬物都扭曲攪混作一團。我眼前一黑,醉倒過去。
酒醒以後,我發覺自己孤身一人躺在湖邊,阿樹和素明都不見了。
我想,以阿樹的尿性,會不會是帶著素明私奔了,但轉念又一想,素明絕不是那種品味低劣的姑娘,也就放心下來。
我翻身掙扎著到湖邊想要洗把臉,醉酒後的發力還沒有完全散去,我疲憊地垂著眼,望見湖水裡游來游去的土豆和蘿蔔紛紛驚慌散去,搖晃的波瀾中我看清自己在湖面上的倒影,瞬間乏意全無。
我頭頂上那個巨大的問號,恢復成了嘆號。
10.
阿樹和素明他們一定是出事了。
說實話,阿樹我不是很擔心。可是想到素明,我的心就沒法平靜下來。
我頹廢地想起自己從前在觀雀崖總說的那句話。當初都是因為我才沒有人去救她,所以這回,我不能再丟下她不管。
但我沒有任何線索,完全不知該從哪兒找起。我將天寧城將每條街都走了一遍,走到腳底起泡依舊是沒有一絲頭緒,急得上火。
一直到日暮西沉,我孤零零站在護城河的河堤上,感覺到無比的無助。夕暉將我的身影斜斜地投在地面,連同懸在我頭頂的巨大感嘆號,那影子昏沉模糊,顯得凄涼而悲傷。
我垂頭喪氣,想起素明的模樣。不知她現在怎麼樣,如果不能救到她,大概我會在後悔中荒度餘生。想到這裡,我的眼角竟泛起微微潮氣。
突然,我在腳邊看到了另一個影子。那影子正慢慢靠近,放大,蔓延至我的腳踝。我警惕地屏了呼吸,卻感受不到影子主人的腳步和聲息,不禁心裡一揪,渾身汗毛倒立,每根筋都綳起來。
我迅速回頭,然而只看到一個黑綢的衣擺,便被麻袋蒙了臉。這人的身形魁梧,不管我如何掙扎都是徒勞,他將我扛起來,我腳面離地,感受到他步伐輕盈矯健,彷彿踩在疾風之上,不知要把我抓到一個什麼地方去。
等我再見到光的時候,是一盞手提的燭燈,提燈的人一襲白衣,站在一排木質圍欄外面,皺著眉頭向我打量過來。
「就他啊?」提燈人向著圍欄裡面問道。
「嗯,趕快動手吧,別留了後患,惹堂主生氣。」從我身後發出一個聲音。
我彆扭地扭動脖子微微側頭,看見那個熟悉的黑綢衣擺。這時我才發現,我是身處一個破舊的馬廄,滿地都是草料,我雙手被後綁,押在草料堆上,完全動彈不得。我的光劍被扔在一邊的馬槽里,沾了馬槽里堆積的污泥。
馬廄外提燈的人點了點頭,燈光透過木圍欄照進來,從我眼前晃過。
我眯了眯眼睛,看看黑綢衣擺,又看看提燈白衣,不由心生憂愁:「兩位大哥該不會是黑白無常吧?」
「呸。」提燈白衣啐了一口,聲線高了幾度,「黑白無常算得了什麼,我們這兒是回慕堂,閻王老子都得讓我們三分。」
「少說兩句。」黑綢衣擺抬手示意他離開,「邊兒去,小心濺你一身血。」
提燈白衣趕緊退開了:「那我走了,完事兒你叫我。」
我感覺脖子一涼,衣領被撩開,頓時心慌起來。要是真在這個地方不明不白的死了,素明和阿樹該怎麼辦,家鄉的大哥和小嬌怎麼辦。
「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了回慕堂,你們不是名門正派嗎?大人不記小人過啊!」我扯著脖子喊起來。
黑綢衣擺低聲一笑:「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
話說到一半,哧得一聲,溫熱的血噴了我一臉,我奮力仰起頭,看到鮮血淋漓直下,灑在地上的草料堆里,發出下雨似的噼啪聲響。下一刻,綁著我雙手的繩子鬆開了。
我驚恐站起身來,看到那黑綢衣擺的人脖子上裂了條大口子,鮮血噴涌,他直挺挺地倒下去,咽氣了。
夜色中,馬廄內現出一個蒙著面的人來,他手持著刀,刃上帶血。他看看屍體,又看看我,冷聲道:「你走吧,走哪兒來回哪兒去,不許再插手這裡的事。」
我手忙腳亂地撲到馬槽把光劍拾起來,轉身對他道:「敢問這位少俠,為什麼要救我?」
他沒有回答我,指了一個方向:「從哪兒翻牆出去,趁他們發現之前趕緊逃,別回頭。」
說完,他翻身上了馬廄的頂棚,飛速消失在夜色里。雖然只有一瞬,可我還是看清了,他隱藏在夜行服下面,常服的衣角。
那分明是山賊的衣服。
為什麼一個山賊會跑來這裡救我,用腳趾頭我也想得出答案。
素明已經救了我兩次,可我連一次都沒能救她。所以這一次,我決不能就此回頭,如果不救到她,我怎麼有臉回去!
我茫然四顧,這偌大的回慕堂中,一定隱藏著什麼,與阿樹和素明的失蹤有關。我沉了沉氣,貼著牆往出路的反方向走,進入一個院子里。
我躲著人在回慕堂中竄行,忽然聽得有人聲靠近,慌忙中閃身隨意躲進一間屋子。黑暗中我聽見門外有人說:「快去稟報堂主。」和「把每間屋子都搜一遍。」
門縫中能看到外面人影影綽綽,我心中發慌,不自覺後退一步,不知被什麼絆到腳,摔在地上。我趕忙縮緊身體生怕發出聲音,胳膊肘無意間撞到一個怪異的機關。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機關扭轉,平整的地面上開出一個漆黑的地道來。
11.
沿著密道往下,通過狹長的走廊,是一片巨大而黑暗的空間,宛若身處在洪荒巨獸的腹中。
兩側的牆壁上掛有燭火,火光昏暗,照不見盡頭。我伸手取下一盞燭燈,摸索著走近,燭光照映出我面前擋著一扇漆黑的木板,三、四尺寬,高過我的頭頂。我後退一步,看清它的全貌,原來是一個大箱子,就像那天在街上看到的一樣,彷彿是立著的棺材。
我將燭燈照向別處,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在這個望不見盡頭的黑暗房間里,竟然陳列著不計其數這樣的大箱子。僅是我目力所及就幾近上千,密密麻麻,以一種詭異的規則排列,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棺材陣。在它們之間,有許多掛著符的長繩連接著,燭火的光明明暗暗地照在符上,顯出上面繁複詭異的圖案。
我伸手觸摸這箱子上的木板,它們雖然樣子一樣,觸摸起來卻有差別。其中有些已經放了很長時間了,在潮氣里腐爛中空,似乎一掌就可以將其拍碎。也有一些是新的,表面乾燥光滑,連一絲塵埃都摸不到。
我連著摸了幾個,突然感覺到手上一疼,那觸感很不一樣,像是抓了一把粗質的砂礫。我打著燈仔細看過去,原來是木板腐爛得太嚴重,被我稍稍觸碰,便碎裂出一個洞,橫截斷面的木刺扎進了我的手。
透過破洞,箱子里漆黑一片,搖晃的燈影只照出野果大的一小塊亮斑。我艱難地趴在上面往裡面看,瞅見亮斑中一截裸露的臂膀,枯瘦如乾屍。彷彿是感受到光亮,那截臂膀輕微動了動,發出衣服摩擦的沙沙聲。
我嚇得後退一步,手中的燈打翻在地上,火苗撲騰幾下,熄滅下去。
我想起茶樓里那兩個和尚的對話,恍惚間明白過來,這密密麻麻的箱子里裝著的,就是千千萬萬消失的俠客。
阿樹一定在其中一個裡面!我摘下感嘆號朝著這些箱子揮過去,劈開那些或新或舊的木板。
木板應聲而碎,無數碎片在我眼前飛濺,感嘆號的藍光化成一道道轉瞬即逝的殘影,一下一下,片刻不停。我劈到瘋狂,幾乎毀掉了所經之處的所有箱子,終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裡面倒下,癱軟地摔在我面前。
或許是被困的時間還不長,阿樹仍有知覺,只是難以動彈。我將他的頭抬起來,聽到他模糊地念:「素明,素明。」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只記得人家的名字,我簡直有些感動了。
然後又聽到他說:「當心素明。」
我愣了一愣,問道:「素明綁你來的?」
阿樹抿了抿嘴,虛弱點頭。
12.
我不知自己是不信還是不肯信,完全反應不過來:「素明抓你來這兒幹什麼啊?」
話音剛落,我聽見有人說話,那聲音從入口傳過來,像是發自另一個世界,虛無又縹緲。
我和阿樹齊齊看過去,看到零星幾支火把簇擁在一起,在火光中現出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令人過目難忘的明亮眼睛。在她身後跟著幾個山賊,正借著火把打量著這一片被我破壞的廢墟。
素明的臉上不帶任何錶情,仿若是河面凍結的寒冰,她走向我,眼神輕輕掃過周圍那些殘破的碎片,冷冷淡淡地張口道:「我救你兩次,是叫你求生,不是叫你尋死的。」
我望著她的臉,並不知道在自己內心洶湧的是什麼情緒,哪怕是她以這樣的姿態站在我面前,我仍然不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她做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抓他們來幹什麼?」我嚅動著雙唇發問,聲線虛弱。
「你看不明白嗎?」她移開目光,看向那些連接在箱子之間的紙符,「你以為你為什麼能夠出現在我面前?如果不是因為這些,你根本只能被困在一個方寸大的地方,每天重複做著同樣的一件事。」
「什麼意思?」我對視著她明亮的眼睛,隱隱感覺心裡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悶痛。
「你難道不覺得這個只有俠客能自由行走的世界很不公平嗎?為什麼我只能重複著被抓和被救的命運?為什麼我不可以做山賊頭子,拿玄蛇大刀,在天寧次自由行走呢?如果這一切是可以改變的,那我情願一試。」
「可是這樣做,對這些俠客們又公平嗎?」
素明珍惜地握起一片殘缺的紙符,眼底流過一絲哀傷:「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和回慕堂做了交易,盧堂主幫我,用他們的不自由,換取我們的自由。」
「所以你抓走了阿樹和其他俠客們,換取你成為山賊頭子,拿蛇牙大刀;換取我離開觀雀崖,來到天寧城。可是你知道除了這些,還換取來了什麼嗎?」我強忍住內心的情緒,對她道,「農舍家的姑娘下了蛋,漁夫的河塘里游的都是蘿蔔土豆,你看得到這個世界正在混亂嗎?」
素明輕咬下唇,眉宇之間透露出一絲猶豫:「我明白這方法有風險,但就算只有一絲可能,我也還是想要冒險一試。如果它造成了罪孽,那我願意承擔這罪孽。而且,我相信盧堂主……」
「素明。」這聲輕喚像是從天而降,打斷了素明的話。
一瞬間,房間內燈火通明,仿若白晝。
我的眼睛一時不適應,緊張地眯起來,恍惚中只能看見一隻乾枯的手搭上了素明的肩頭。那手我應該是認識的,在那頂錦轎之上,它曾撩開窗帘,露出一張冰冷的臉。
「盧堂主。」素明微微屈下身子,為盧堂主退開一條路。
盧堂主用鼻音應了一聲,向我們走近一步,他眼神肅穆,像是天帝在為犯罪的妖神審判。
他看看我,又看看素明,開口道:「他怎麼還活著?」
素明低了低頭,沒有吭聲。
沉寂了片刻,盧堂主眉心微蹙,手指在空中一點,剎那之間,那些棺材似的箱子一個接著一個的,木板朝四面裂開,裡面乾屍似的俠客們紛紛睜開眼,活了過來。
他說:「好自為之。」
然後,他手指繼續在空中撥動琴弦似的輕點。只要他一個動作指揮,那些俠客們便會有所反應。好像是有無數無形的線從他的指尖牽連出去,束縛在每一個俠客的關節上,將他們木偶似的控制著。
「上。」他指尖最後定向我和阿樹,一聲令下,周圍的俠客們立即回應著指揮,麻木而沉重地踏出步子,逐漸向我們靠攏過來,匯成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這才是你的目的。欺騙素明,利用她,根本不是為了換取什麼所謂自由,你只是想要控制俠客們,用他們來壯大你自己的實力。沒錯吧,名門正派的盧堂主?」阿樹突然奮力支撐住身體站了起來,他直視著盧堂主的眼睛,雙手垂在下面,已經緊緊攥成了拳頭。
或許是被抓來的時間太短,阿樹行動沒有受到影響,這一會兒,已經緩了過來。此刻,他眼底潮紅,聲線艱澀,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聽了這麼半天,我想他也已經明白過來,在他心目中那個豪俠般的回慕堂堂主,形象轟然倒塌,現在站在他的面前的,只是一個幻滅的謊言。
盧堂主沒有說話,他冰冷的臉沒有激起絲毫波瀾,乾枯手指再一輕點,俠客們立即如潮水洶湧而上,瞬間將我們淹沒。
阿樹拔劍,銀光飛舞,一個個挑開向他迎面而來的攻擊。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裡看到無可動搖的堅定,他沒有猶豫,也沒有畏懼,每一次揮劍,都義無反顧。
俠客如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的湧上來,密集的攻擊幾乎讓人窒息。我緊握手中的光劍,與他並肩,我們不斷揮舞手中的武器,劍刃劃破空氣,短兵相接,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要傷了他們,我們的敵人不是他們。」我聽見阿樹隱在閃爍的劍光里,沉著冷靜。
我躲過一掌,喘息著笑道:「先活著再說吧。」
片刻後,阿樹也笑了,他應聲說:「嗯。」
我掌心發燙,似乎血肉都迫不及待要與那散發著幽藍光芒的光劍相融。我們像是兩隻無知無畏的幼小野獸,對著比自己龐大無數倍的對手露出獠牙。儘管我們都很清楚,這是一場沒有歸途的戰鬥。
似乎有箭射進我的肩膀,削去了我大片的骨肉,似乎有刀砍中我的大腿,挑斷了我的血脈,但我感覺不到疼,我只覺得痛快。血涌得痛快,骨斷得痛快,而那些形形色色帶著麻木面孔的俠客們什麼也感覺不到,他們不會理解。
「盧堂主,住手!」我看見素明拉住了盧堂主的胳膊,她面露驚慌,眼睛卻格外明亮,像是有光要溢出來,「他不必死的,他不必死的。」
盧堂主並不看她,拂開了她的手。
「你不要忘記,我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他一身凜然正氣,簡直天神下凡。
素明絕望地閉了閉雙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負手,從身後抽出了一把粼光閃閃的大刀。我想,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蛇牙大刀,果然如阿樹所說,是可遇不可求的兵器。
她將蛇牙大刀一橫,房間內立刻狂風四起,形成一道漩渦。她抬手一揮,所有連結在繩子上的紙符同時「哧」得一聲,被磷火燃成一個個跳動的小火團,只需頃刻,便已化做縷縷灰煙和片片落燼,宛如花瓣凋零。
所有俠客的動作都在一瞬間靜止下來,像是被凝封進了透明的蠟。許久,他們的眼中才逐漸恢復神智。茫然,憤怒,疲憊,以及恢復自由的喜悅在眼底如蛛網般纏繞交織,卻已經無力做出任何反應。
「素明,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盧堂主怒不可遏,他不敢相信素明的背叛,衝上前,在素明反應過來將蛇牙大刀送進他的胸膛之前,先一步掐住了素明的脖子,「你毀了我的一切!」
他乾枯的手掌異常有力,指尖緊緊嵌在素明的皮膚里,骨節突兀,不斷送力。素明面色潮紅,她鬆手去抓盧堂主的手腕,蛇牙大刀從掌心脫落,摔在地面上,磷火飛濺。
那些跟在素明身後的山賊們蜂擁而上,又在頃刻間被彈開,盧堂主只需要一個彈指的震懾,他們就無法近身。
我奮力想要衝過去,才發覺原來我雙腿的筋脈早已被砍斷,我跪在被染紅的地上,卻毫無知覺。
13.
「接受!」
阿樹撕裂的聲音穿透人群,就像是野獸發出的嗚咽。他的喉嚨處插著一把匕首,每一個舉動都牽動著匕首劃開更大的傷口,他的雙臂也已經被廢去,白骨從空洞的血口伸出來,碎裂得猶如斷竹,鮮血瀑泄。
但他望著我,努力地眨眨眼,像是在鼓勵我什麼。下一刻,我掌中的光劍在一片幽藍的光芒中,幻化成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我回想起第一次見到阿樹的時候,那天野豬撞飛了我,我躺在泥土裡,看到問號旋轉著從半空中掠過。
於是我看向盧堂主,露出狂妄放肆的笑容,將問號在身前一橫,用盡畢生力氣,將它揮舞出去。
我並不是俠客,我只是一個每天守在觀雀崖,渴望能夠救出素明的普通人。
問號在空中旋轉,像是一個鋒利無比的迴旋鏢,它掠過所有的人群,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線,最後穩穩地扎進盧堂主的頭顱。
盧堂主來不及反抗,便痛苦地倒下去。素明的脖子從他乾枯的手掌中滑脫,她雙手捂著脖子,彎身重重地喘氣,明晃晃的眼睛抬起來望向我。
盧堂主猙獰地扭動身體,濃黑的血液從他的身體下流淌出來,塗抹滿地,濃重的血氣在空中瀰漫。他掙扎了許久,然後漸漸平息下去,沒了聲息。最後,他身上那個巨大問號的光芒漸漸暗淡下去,逐漸變得透明,消失無蹤。
我虛弱一笑:「我終於救了你了。」
然後,我像是渾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身體倏得一軟,徹底失去氣力。
素明向我跑過來,我強睜著眼睛,迷茫中看到她那張向來冷若冰霜的臉上,淌著明晃晃的兩道淚痕。
她垂下頭,說:「對不起。」
我勉強抬起手,在她皓月秋水般的眼睛上輕拭了一下,張口咳了兩聲,道:「阿樹包里有阿膠和螞蟻大力丸,快拿出來給俠客們回紅回藍。」
14.
拯救世界的任務完成以後,小嬌不再下蛋了。她仍是每天挎個籃子在村子裡轉悠,遇見過路的俠客就讓人家幫她捉雞。
而我也回到了觀雀崖,和大哥過著從前的日子。
只是有一點不同,我頭頂懸著上的感嘆號,仍舊是藍色的,沒有恢復成灰色。
我想,是我的任務升級了。我不再呼喚俠客們去山賊那裡救素明,相信她也應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繼續做著山賊頭子。這都無所謂,知道她吃的比我好,我也就放心了。
大哥的腳下冒著一圈綠色的鬼火,他一邊忙著生意,一邊側過頭來沖我喊說:「晚上喝大補湯,沒有阿膠,賣完了。」
「那還補個屁啊!」我回。
有一位褐發的少俠走向我。
我望向他,一笑:「你不是已經滿級了嗎?」
「這遊戲還挺有意思的,我創了個小號,重新玩。」他也笑,「給我任務吧。」
「少俠,你願意拯救世界嗎?」
「接受。」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的故事講完了,少俠,恭喜你完成任務。
獲得阿膠×1,螞蟻大力丸×1。
------完結------
不許選擇拒絕!
接受/被迫接受/被打暈之後接受/強行接受/愉快接受/迫不及待接受
拒絕還專門來告訴我的,肯定是喜歡我!
魔獸世界裡的NPC
這些都是老故事了,典故我的記得,但是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所以下面的描述文字很多是從魔獸論壇粘貼的,湊合看。如果侵權了可以摺疊我。
1. 先上個最著名的,也是魔獸玩的最爛的老梗
是他!
就是他!
還是他!
LEEROOOOOOOOOOOOOOOOOOOOOOY JEEEEEEENKIIIIIIIIIIIIIIINS!
故事發生在 WOW 剛正式上線營運不久時,當時的「黑上」副本仍為15人的團隊本。當時美服,前往攻略黑石塔上層,而主角Leeroy Jenkins為隊伍中的一位聖騎士。當時隊伍來到俗稱為:「龍蛋區」的房間之前,Leeroy Jenkins說明了他要出門去買KFC而暫離,然後同時身為主坦克的隊長就問到在場有人需要打龍蛋區嗎?因為龍蛋區非常困難,但可以繞過不打。但此時另一人便回答說Leeroy似乎想要龍蛋區當中首領的寶物:「虔誠護肩」,這件裝備其實是牧師的T0套裝肩膀,所以隊長便提出質疑的問說:「Leeroy要虔誠肩?他不是聖騎嗎?」而另一人回答說Leeroy若穿上虔誠肩,可以大幅的提升他的法力,於是隊長便開始說明戰術,準備攻擊龍蛋區。
而在隊長剛說明完畢之後,從頭到尾都在暫離狀態而沒有聽到戰術的Leeroy Jenkins這時回來了,同時他突然的站了起來,並且高喊:Alright, chums up, Let"s do this...
LEEROOOOOOOOOOOOOOOOOOOOOOY JEEEEEEENKIIIIIIIIIIIIIIINS!
便朝著龍蛋區的房間沖了進去。而這句話他也喊得不清不楚,因為他的口中塞滿了肯德基。在場的所有隊友都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而隊長也馬上下令照戰術行動,立即衝進去救他,沒想到進了房間之後,才發現Leeroy Jenkins已經將地上大部分的龍蛋都踩破,引出了大量的小龍。在場面一片混亂當中,又發生了一件烏龍事件,法師原本想照戰術計劃中使用群體法術攻擊(AOE)來清理掉為數眾多的小龍,但是小龍數量太多,大量的攻擊讓法師招架不住,法師便高喊:「干涉我!」希望聖騎士以干涉技能保護法師,讓它不受小龍的攻擊而專心的清理其它的小龍,然而干涉雖然會讓目標呈無敵狀態,但是會無法移動與進行任何動作,所以就在一位聖騎士對法師施放干涉之後,法師才又喊著說:「我太LAG了!我完全不能動!」但其實不是網路延遲,是被干涉狀態下根本無法移動所讓他造成的錯覺。
當最後所有人都死亡而躺在地板上時,所有隊友此起彼落的咒罵Leeroy,然而Leeroy卻作無辜的說:「At least I have chicken.」(至少我還有炸雞),由於Leeroy口中塞滿了炸雞而發音不清,所以這句話聽起來有另一個版本為:「At least I"m not chicken.」(至少我不是個膽小鬼)。
2. 這個在沙塔斯的門口,暗夜精靈女獵人。她可以給你一個任務,原型是一個魔獸美服Boulderfist伺服器的老玩家,一名暗夜精靈女獵人,他的真名叫Dak Krause,男性玩家,他的魔獸角色名字叫做:凱莉·達克。
2007年8月22日凌晨,達克因患慢性白血病不幸去世,年僅28歲。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經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並且曾經撰寫過一首小詩,就存放在自己的角色凱莉的信箱里。在他去世後,他的母親拜託其生前好友發布了這首詩。以下是這首詩:
「星星似乎收起了光芒,它們不在為我閃耀.它們看似寒冷而淡漠,無法代替我溫暖你的手.但是我忍住淚水,度日如年,拚命堅持著為你記錄下在這裡的每個瞬間;然而孤獨很快即至,痛苦已經來臨,你褪色的笑容,輕輕的從我的記憶里隨風而去。」
這是他寫給自己心愛的角色凱莉的詩,因為他知道,當他離開人世後,"她"也將消失在遊戲中,他多麼希望人們能夠記住"她".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如今,他的願望真的實現了。
虛幻的世界,真實的感情,願他的靈魂安息。
任務內容:
暴風城的暴風要塞里,有這樣一個小女孩,叫奧利卡,陣營所屬達納蘇斯。坐標(71,36),暴風要塞進門左拐,那片草坪上。「我寫了一首詩給我的朋友Caylee,她在外域,和沙塔斯的奧爾多們在一起。你能幫我把詩送給她么?」任務交處,沙塔斯奧爾多高地NPC凱莉·達克(31,27)「這首詩太美了,謝謝你!」
————————————————
3.
如果你做過牛頭人血蹄村的任務,你可能會記得有一個名叫「凱雷失蹤了!」的任務,這個任務是讓你去尋找一隻名叫凱雷而且到處亂跑的小狗並餵飽它。這個任務是由一個已經去世了的WOW玩家設計的,他叫Ezra Phoenix Chatterton,去世的時候僅僅十二歲。他在「願望成真」基金會的幫助下,在暴雪娛樂總部度過了快樂的一天,並完成了自己的願望:為WOW設計了NPC並配音,設計了任務「凱雷失蹤了!」。
在一年之後的春節活動里,血蹄村的長者NPC被更名為Ezra Wheathoof,而且這名長者身邊還有一隻鳳凰寶寶,寓意為Ezra Phoenix Chatterton中的「Phoenix」。就這樣,Ezra雖然去世了,但是在艾澤拉斯,他和他的小狗依然快樂的生活在血蹄村。
4.
魔獸世界NPC 芝源
在阿什蘭有位特殊的NPC - 銘文師芝源,這個NPC的主人是中國一位21歲的癌症患者 - 曹芝源,他樂觀向上頑強不息的精神感動了很多網友。但噩耗降臨,在2014年11月27日晚上22時50分,這位「抗癌小伙」離開了人世。
在艾澤拉斯世界中,有許許多多NPC都是真實世界中一位位玩家的化身,他們每個人都擁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冰冠冰川的北伐軍戰士布雷登布萊德、莫高雷的阿哈布·麥蹄、沙塔斯城中的凱莉·達克……暴雪幫助這些玩家在這款他們最深愛的遊戲中安家,一方面是向他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一方面也是希望他們的故事被更多的人們所了解,他們的形象被更多的戰友所牢記。
曹芝源,一位21歲的小夥子,一位身患癌症但依舊樂觀向上頑強不息的勇士。他喜歡玩魔獸,崇拜sky李曉峰;他和我們一樣都是熱愛生活熱愛魔獸的wower。正是曹芝源的樂觀精神,感動了暴雪的製作人員,他們在魔獸世界《德拉諾之王》中,特別以「芝源」為名設計了一個NPC,讚揚「抗癌小伙」的樂觀精神。
在微博中,網友們用魔獸世界中的「願聖光與你同在」、「大地母親保佑著你」等經典台詞緬懷這位抗癌小伙。很多網友雖然不是魔獸世界玩家,但也被他的樂觀精神感動過。也許他沒有玩到《德拉諾之王》去見一見自己的NPC,雖然他沒等到魔獸電影上映的那天,但他積極向上、堅強樂觀的精神會永遠陪伴我們度過艾澤拉斯的每一天。
「願聖光與你同在!」
芝源在北京
「本來啊,我是天水閣旁邊戴著面紗的胭脂小販,那日你打馬而過言笑晏晏地問,小姐是否知曉何處可鑄劍,害我女扮男裝混去鐵鋪學打鐵,等了好久你終於來取劍,我把劍遞給你,你又順道問我天水閣旁邊那賣胭脂的姑娘哪去了,我心一緊,卻又聽下一句,你說想給心上人帶一盒正紅的。」
【ps請務必看看評論區兩個哥們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不是原創啦!侵刪喔!)
關於dota2野店神秘商人的一個故事
1.
深夜,沒有月亮,視線所及之處一片黑暗。
篝火飄搖,映得不遠處的樹影若隱若現。
突然,正燒著的木柴發出「劈啪」的爆裂聲,我抬起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空地。
一陣微風吹過,地上的沙子揚起,給黑暗裡的未知蒙上了一層薄紗。
有人來了。
他離我很近,甚至能隱約聽到一陣低沉的呼吸聲,但我不知道他藏在那裡。
這個世界的能人異士很多,有的人強大到,即使把匕首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都發覺不了。
看起來,他一直在等待著什麼。
等著我跟前的篝火燃盡?
抑或是我睡著?
甚至,只是等待我低頭的時候?
我想像著自己的喉嚨突然插進一把匕首的樣子,覺得有些可笑。
他如果真想要我的命,我就算全副武裝,也沒什麼用的。
有些人還沒有動手,給你的壓迫感,已經讓你生不如死。
2.
「叮叮,叮叮。」
突然響起一陣鈴鐺聲,遠遠的飄著一個幽綠色的暗影,在漆黑的夜幕中,就像一團鬼火。
暗影越來越近,最後停在我跟前——原來是一隻小白虎。
白虎渾身散發著淡綠色的幽光,所經之處,竟然冒出一叢叢的綠草,這派頭,看來是大戶人家的使者。
它略一低頭,一個用布包著的的錢袋掉在地上,裡面傳出清脆的金幣碰撞聲。
根據我多年經驗,裡面的金幣有不少。
它抬起右爪,指了指我身後。
我順著它指得方向看去,是放在櫥窗里的極限法球。
我把極限法球包好,放進它背上的包裹中,然後撿起地上的錢袋,清點之後,發現裡面正好是2100枚金幣。
「好了,可以了。」
我拍拍它的頭,示意交易已經結束了。
它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指,轉過身,朝來的方向走去。
驀地,我想起一件事——那個人,一直都在!
3.
刀光一閃,白虎身上被划出一道狹長的傷口,鮮血從裡面噴湧出來。
前方的空地上,憑空出現一個黑影!
受到攻擊的一瞬間,白虎身上冒起一陣紅光,速度陡然增加數倍,一下子就把黑影落在身後。
然而,我眼前白光一閃,黑影瞬間出現在已經飛遠了十幾米的白虎身旁。
鋒利的匕首,直接扎進白虎的脖頸中,鮮血飛濺,白虎痛苦地低吼了一聲,墜到地上。
黑影抽出匕首,舌尖沿著沾血的刀背舔了一道,似乎還在回味剛剛刺殺的瞬間。
他看著白虎的屍身,好像想起了什麼,拿著匕首在地上劃刻著。
我打量了一下黑影,他耳朵上掛著幾枚戒指,頭稍微動一下,戒指碰撞就發出聲響,也不知道先前隱匿時是怎麼做到一點聲音都沒有的……
突然,他轉過頭瞪著我,血紅的眼睛像是來自深淵的巨獸,那巨大的壓迫力讓我毛骨悚然。
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不見了。
4.
天蒙蒙亮的時候,白虎的主家來了。
五道銀光閃過,五個人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白虎的屍首旁。
一個身材苗條婀娜,帶著面紗的女人雙手抱在胸前,她似乎是這五個人的首領,其餘四人都圍著她在附近查勘線索。
「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女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了刻在地上的那句話,她的聲音很好聽,但語調卻是憤怒到了極點。
「娜姐,我的幻影斧沒了,天哪!」
留著莫西干髮型的男子一臉沮喪,他手持著雙刀,身材健碩,看上去是個擅長近身肉搏的戰士,沒想到這麼玻璃心。
「少爺,是你讓白虎過來的嗎?」
背著一根大柱子的牛頭人站起身,向著莫西幹頭問道,他身上的肌肉緊繃,看上去爆發力十足,應該是個狠角兒。
「是我……」另外一個女子弱弱地回答道,她一身藍衣,身段看著不比領頭的女人遜色,不過,從說話的語調上看,她的地位應該不高。
「頭兒,不能怪莉莉,到昨晚之前,河道那邊一直有真視守衛的,只是莉莉沒料到守衛失效的時間,被鑽了空子。」
搶著說話的是個體型魁梧的大漢,他頭上居然梳著兩條衝天小辮,臉上還抹了一層紅色的顏料,看上去夠野蠻的。
「砍了兩刀,第一刀是在商店附近,然後他使用了閃爍匕首,砍出第二刀,殺了白虎。」
蒙著面紗的女人蹲下身查看白虎身上的傷痕,她說話的語速一直保持這樣,既不會快,也不會慢,看來是個相當冷靜的人。
「頭兒,這有殺手昨晚埋伏的痕迹。」
被稱作「莉莉」的藍衣女子在空地上插了一個守衛,她沿著空地查看了一圈,最後停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5.
「哦?」
面紗女帶著其餘三人一起走了過來。
「腳印不算深,土質也很松,看來埋伏在這沒多久,白虎就過來了。」
牛頭人從地上摳了一些泥土,手指一捏,捻碎的細土便一絲絲地落下來。
「莉莉,河道的守衛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面紗女突然問道。
「頭兒,是昨晚十點二十分左右。」
「這樣啊……」面紗女低下頭,思考著,「白虎遇襲是凌晨三點十分,這中間差了四個小時五十分鐘,算上路程……」
面紗女抬起頭,那雙美艷的眸子中,隱約閃爍著亮光。
「我知道了。」
「家裡,有敵人的守衛,還不止一個。」
6.
「頭兒,那一會我用死靈書把家裡搜一遍。」
「記得放出你的戰鷹,敵人這麼狡猾,有些守衛可能藏在樹林里。」
「明白。」
「娜姐,我的幻影斧沒了……」
那個莫西幹頭男子又出現了,垂頭喪氣的。
「你有完沒完?不趕緊刷錢在這晃悠啥?你就一把狂戰能幹嘛?現在莉莉都比你有用你還不趕緊去打錢?」
面紗女突然像吃了炸藥一樣爆發了,語速太快甚至於有些話我都沒聽清。
莫西幹頭愣了一下,然後眼淚汪汪的。
「嗚嗚嗚,娜姐好凶……」
「少爺,沒事的,頭兒只是心情不好,你先去上路把線收了啊,乖~」
藍衣女子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莫西幹頭的肩膀,語調柔和地說。
「頭兒,那現在我們怎麼辦,開霧?」
牛頭人扭了扭頭,關節發出清脆的響聲。
「不,我想起一件事兒。」
「我們都沒意識到,你站在這聽我們說了這麼久。」
面紗女突然走到我身前,秀麗的眉毛微微皺起,漂亮的眸子里,滿是殺氣。
7.
「我只是個商人罷了。」
我看著她,露出職業習慣的微笑。
「今兒我還真想拿個商人祭祭血。」
面紗女盯著我,目光如鋒利的匕首,讓人難以直視。
「請便。」
我迎著她的目光,不卑不吭地說。
「頭兒,商人受國際法保護的,對他下手真不好。」
「我隱約覺得你這個「所謂的」商人有些詭異,但我說不出是在什麼地方。」
面紗女沒有回答牛頭人的話,而是看著我,緩緩地說道。
「商人除了經商以外,總得有點個性,不是嗎?」
我淡淡一笑,神態自若地說。
「有意思。」
她笑了,笑靨如初春飄落的櫻花,瓣瓣隨微風落下。
「我會盯著你的,有個性的商人。」
8.
夜幕降臨,我看著仍舊沒有月亮的天空,嘆了口氣,轉過身把篝火生得更旺了些。
「叮叮,叮叮。」
熟悉的聲鈴鐺聲響起,籠罩在幽綠色光霧中的白虎緩緩朝我飛來。
「需要點什麼,小傢伙?」
我立起身,朝它問道。
白虎輕輕地叫了一聲,丟下錢袋,指了指我身旁的那件武器。
「鷹角弓是吧?」
我拿起鷹角弓,包好放在它身上的袋子里。
銀光一閃,白虎身上鮮血四濺,那個帶著耳環的黑影又一次出現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大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地面裂開,一道巨大的溝壑出現在黑影身前,把他撞暈過去。
與此同時,一道淡粉色的陷阱隱約出現在黑影腳下,似乎隨時就會觸發。
「你好啊,剛鐸。」
面紗女緩緩地從黑暗中走出,身姿婀娜,步伐輕靈。
9.
「喲,美人兒,最近胸又大了不少嘛。」
剛鐸看見腳下有陷阱,知道跑不了,索性坐在那裡。
「那可不,都是為了等你嘛。」
她抬起手,手上能量匯聚,隱約閃爍著匕首的幻影。
「用信使當誘餌,真捨得啊,也不怕我攻擊太高一刀就把它做掉了?」
剛鐸指著飛在不遠處的白虎,搖了搖頭。
「死到臨頭廢話還這麼多?」
「先死的可不一定是我。」
剛鐸笑了。
「不好!」
面紗女似乎想起了什麼,大驚失色。
10.
樹林瞬間被撞出一條道,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沿著直線傳了過來,我這時才看見牛頭人和辮子男都在不遠處,但也被這陣衝擊力帶動倒在地上。
一個黑影直直地撞在面紗女身上,面紗女直接被撞開一丈來外。
下一秒,黑影逐漸消失,然後瞬間出現在不遠處的白虎身旁,他手上的鐵鎚重重砸在白虎身上,白虎瞬間變成一灘血漿。
「娜姐,我的蝴蝶,天哪!」
莫西幹頭又不合時宜地出現並哀嚎了。
「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剛鐸嘿嘿地笑著,臉上那賤賤的表情,真是誰看見誰覺得不爽。
11.
辮子男最先反應過來,一聲震天的巨大咆哮,聲波的龐大能量瞬間壓得偷襲白虎的黑影動彈不得。
「殺了他們!」
面紗女惱羞成怒,匕首凝成實體,朝剛鐸攻去。
「剛鐸,我欠你個大葯。」
我淡淡地說著,身上一下子冒出大片水汽,一抬手,面紗女瞬間被我擊退。
銀光一閃,戰場的正中央,一個身形極為巨大的怪物瞬間出現,他仰天長嘯,地上瞬間冒出無數的巨大觸手!
面紗女和她的同伴瞬間被觸手震上天,連作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拉弓,上弦,放!
一支穿雲箭直直地飛過戰場中央,身著綠衣的妹子從我身後的樹林間走出。
「收拾他們,完事兒請你們吃乳酪。」
我淡淡地說著,扭了扭腦袋,身體化為一道波浪,朝面紗女衝去。
「真是蠢的可以,這家店早就改成自動售貨了,他們居然還相信水人大哥的幻影是真的。」
剛鐸一邊看著我們收割對面,一邊用手做著標記。
「五個敵人,五份賞金,打完收工,巴拉森我請你喝朗姆酒啊!」
(完)1.
我生活在一個遊戲里。
作為一名士兵,我的任務就是和同伴一起向前衝鋒,見人就打,見塔就推。
有時候會有很可怕的英雄過來殺我們,我知道那是玩家操控的角色,閉上眼睛心一橫也就過去了——因為下一秒我的靈魂會轉生到我方水晶處,隨機選擇三條路中的一條,繼續這永無止境的循環。
有時候運氣好,我可以活到打爆對方水晶的時候,所有人在那個瞬間定格,失落的,高興的,將死的,復活的,半空中的,而我只希望在下一場戰鬥開始前,能給我時間抽支煙。
身經百戰,見得多啦,心態難免有些蒼老,也曾想過遊戲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但又覺得這裡的生活簡單而永恆,也挺好。
對了,我現在出門很少帶錢,免得有人打我主意,本少可不是野區那些讓你們猥瑣發育的小怪,哼!
2.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的戰友都跟我混的挺熟,其他2個小兵,一個叫阿大一個叫阿小,是一對兄弟,為了照顧他倆每次都是我沖在最前面。「讓我第一個死吧,」我無畏地看著揮劍砍來的青蓮劍仙,發出手裡的光彈,不忘了嘴裡配合發出『biubiu』的聲音。
雖然是遊戲的角色,但也要享受遊戲,不是嘛?
順風局的時候,還能殺個玩家呢,叫他們浪,嘿嘿嘿。
我不太喜歡攻城車和超級兵,他們都是冷冰冰的機械,沒有感情的,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這遊戲只有我們三個是能思考的。
噢對,還有對面的三個小兵,打扮跟我們一樣,就是穿著紅衣服,感覺有點娘了,不過臉一直藏在兜帽下面也沒見過。
在戰場上相遇的多了,連一道視線的交互都能感覺到,我漸漸覺得對面砍來的力道有意無意變輕了,而我也相應地錯開了對要害部位的攻擊。
那隻持續了一個小時,收到投訴的客服調整了程序,我們只好像原來一樣惡狠狠地殺來殺去,但我已經記住了對面那個穿紅衣服的身影。
為了區分,就叫他紅帽吧,他的帽子戴的比別人歪了一點。
3.
我知道紅帽是女孩的時候,已經是S5賽季的最後一天了。
那天戰況特別膠著,為了上分的玩家們開了一波又一波團戰,中路屍橫遍野,第三十四次從水晶出來的時候,我突然有種感覺,紅帽會跟我走一樣的路。
果然,遠離團戰的區域,我方與敵方相遇了。
「上了,阿大!」阿小叫喚一聲,就要越過我向前衝去。
紅帽就在對面,看到阿小打來的光彈沒有回擊,只是遲疑地偏轉了身子,就在那個瞬間帽子掉落了,一頭秀髮瀑布般傾瀉下來。
我,阿大,阿小都看呆了。
戰場上一下子安靜下來,全然不顧反覆響起的「我方水晶正在遭受攻擊」。
紅帽轉過正臉,我才看清她的面容,很乾凈的臉蛋,五官也很精緻,眼神里有一種堅毅,為她平添了幾分英氣。
「艹,女人…」阿大咽了口吐沫。
「哥,矜持點,沒見過女人啊?」阿小捅了阿大一下。
阿大真沒見過,如果不算玩家的話。雖然有很多女性角色,但在我們眼裡,她們是高不可攀的天神,舉手投足就能決定我們的命運,不是我們能奢望的。
而眼前的紅帽,雖沒有荊軻那般妖艷,沒有大小姐那般刁蠻,卻真真實實地佇立在我們面前,那般的近。
「你好,我是賈小乙。」我摸摸後腦勺,說了一句。成天打打殺殺的,這一波兵線停下來還怪不習慣的,好在玩家沒有注意到這裡。
紅帽笑了笑:「你好呀小乙,每次看你打仗都特英勇。」
我臉紅了,還要說話,她卻把手指放到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聳了聳肩。
我方水晶爆了。
4.
這是我第一次期盼戰鬥快點開始。
阿大和阿小看著來回走來走去的我,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小乙哥,就算再遇見她,咱們也不可能永遠不開戰…」阿小嘟囔了一句。
「開戰就開戰,咱們仨不許動手!」我瞪了他一眼,雖然不能完全違反程序規則,但放放水還是可以的吧。
我不知道這個決定後來導致一個名詞的出現:坑兵。
號角吹響了,我披掛鎧甲,沖了出去,上中下哪條路?
上路!阿大阿小隻好無奈地跟我沖了過去。
對面的三個小紅兵慢悠悠地走來,我壓抑住激動的心情,仔細打量著他們,不對,沒有那種特殊的氣息,看來對面並不是都發展到了自我意識的階段。
在阿大阿小詫異的眼神里,我橫劍自刎,用最快的方式回到水晶,重新選了一條路沖了過去。
這次我等到了她。
她好像也在等我,明明已經站在我家塔下,卻沒有攻擊。
看到我過來,她舉起小拳頭朝天上揮了一下。
「我剛才去上路找你,你不在…」我喘著氣說。
她又是一笑。「我知道,我剛才在下路。」
我看了看小地圖,有個玩家沖了過來,估計是想收一波兵線,我說:「你假裝被我打的後退,咱們離他們遠點。」
於是我們假裝戰鬥的很激烈的樣子,卻漸漸脫離了戰場。
不知不覺走在了河邊。
「哎,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我小美就好啦。」
「好好聽的名字。」
「嘻嘻,你好笨呀,感覺說話好傻。」
「呃,你不知道男人都是很傻的嗎?」
那天我們在河邊走了很久,沒有玩家發現地圖上消失了兩個小兵。我帶小美去看了自家野區里我養的
寵物們,那隻小鳥,那隻野豬,那頭總是嘟嘟囔囔脾氣暴躁的紅爸爸,和那個沉默的像山一樣的藍爸爸。
在夕陽落山的時候,我們走到了暴君的身邊,它正在沉睡,龐大的身軀一起一伏,四周是難聞的腥臭味。
這時我方玩家沖了過來,一陣激烈的戰鬥後,是那個身穿白袍的男人挺槍摘下了暴君的頭,屏幕上出現「屠魔勇士」幾個大字,我看到小美的眼神里射出了一道光。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道光從沒有落在過我身上,也是啊,我只是個小卒,怎麼會完成擊殺暴君的壯舉呢?
但是小美啊,他是玩家,不是程序,我想說這句話,最後卻沒說出口。
5.
那之後的戰鬥,我和小美依然保持著默契,她產生意識的時間比我晚一些,不過成長速度比我快,每次比武我都打不過她。
雖然還是言笑晏晏的樣子,我卻知道小美心裡,有心事。
而一個男人是不應該讓他喜歡的女人有心事的。
我想知道,又不敢問,怕聽到不想知道的答案。
終於有一天,當我們在草叢裡並肩躲藏的時候,她猶猶豫豫地開口喚了我一聲。
「小乙?」
「怎麼了?」
「我聽說,AI如果能擊殺暴君的話,就能離開這裡。」
「你想離開這裡嗎?」
她遲疑著說,「和你聊天挺開心的,但我很想看看外面那些玩家的生活。」
「你說,我跟在我方玩家後面,有沒有可能撿漏?」
我搖了搖頭:「你絕對不能被他們發現。」
「那我豈不是沒有辦法了…」她眼瞼低垂,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我看著她,想把她的面容刻在眼中。站起身來。
「交給我吧。」
6.
其實小卒也是可以買裝備的。
只是一直以來,我們都覺得,作為一個NPC,干好本職工作就行了,用不著出裝跟玩家死磕。
但那天以後,我開始拚命攢錢,一把匕首一把鐵劍,一件布甲一雙布鞋,如果玩家有丟棄的也會被我撿起來帶回家裡合成新的裝備。漸漸地,我擁有了一件霸者重裝,一柄破軍,一副冰痕之握,一把吸血之刃,和一件復活甲。
我開始跟阿大阿小搶人頭,每一個小兵在我眼裡都是數字,每一次戰鬥我都狀若瘋虎不知疲倦。
小美不知道這一切,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為此付出了什麼。
那個月,我死的次數是以前的十倍。
死得多了,也會疼的。
值了。
7.
到了那一天。
也不是具體的哪一天,這遊戲里每一天都差不多,只是我覺得,到時候了。
我穿好鎧甲,左手破軍,右手吸血刃,和阿大阿小道了別,
去龍潭虎穴,找暴君。
我看了眼表,跟小美約好的時間是三分後,這時候玩家應該還沒有能力打暴君,沒問題的。
暴君就在那裡,鼾聲如雷,身如山丘。
我深吸一口氣,挺槍直刺,藍色的血液噴涌而出,暴君怒吼著醒來,重重地拍擊地面,將我擊飛到天空。
血條減少了四分之一,可惡,已經穿了護甲,還是這麼強力嗎…
我吐出一口積血,落地的瞬間就地一滾躲開尾巴的掃擊,用吸血之刃扎進暴君的身體,貪婪地回復著血量。
每一次暴君的噬咬,我都覺得身體要被貫穿,本來作為小卒的血量就不夠,帶上裝備也很勉強,好幾次都徘徊在被打空的邊緣,好在回血及時才活過來。
我在腦海里回憶玩家們的動作,曹操的血之大劍,亞瑟的聖劍裁決,這些招式居然都被我用了出來,發揮著同樣的效果。
已經過去兩分鐘了,暴君的生命太頑強了,再拖下去就會有玩家發現了,我心裡漸漸焦急,手上動作加快,頻繁打出暴擊,甚至不去躲閃迎面襲來的勁風。
「小乙!你在幹什麼!」
我聽到了小美的呼喚,很驚慌。
她沖了過來,想把我拖走,而我只來得及再次擠出一個微笑給她。
「來,幹掉它…」我咳嗽著說,暴君的血被我打得只剩一絲了,正是收割的好時機。
「你瘋了嗎!」她流著淚,對我大喊。暴君在悄悄往回跑,只要讓它回去,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情急之下我抓起小美的手,向暴君刺了過去,在它垂死一擊襲來之前擋在了小美前面。
彌留之際,我想的居然是。
那是我們第一次牽手。
8.
我是小乙,一個小兵。
那天的事件被騰訊以系統bug為由輕輕揭過,沒有人會記得在這個遊戲里,有一個小兵曾經為心愛的女孩擊殺了暴君。
小美消失了。這是我滿意的結局。
不管在哪裡,她肯定是到了外面,和那些玩家在一起,得到了幸福吧。
我倚靠在野豬身上,點燃了一支煙,看著最後的夕陽,阿大阿小默默立在我身後,下一波兵線即將來臨,而這樣的征戰,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我不知道在遊戲外,一個女孩輕輕點擊著屏幕,向我躺的地方跑來。
「小美,你團戰意識太差了,老往野區跑幹啥。」
「你不懂,那裡有人在等我。」
女孩輕聲說。
謝謝@Brynhildr 這位知友,提供了我們的主角擊殺暴君的截圖!
一、
她是新手指引官。
那一年桃花開得爛漫,漫天霜雪飛舞。
在新手村北的桃花樹下,她一裘紅衣,青絲如瀑,等待著每一位初涉江湖的菜鳥降臨。
姑娘無名無姓,就叫作紅衣。
遇見阿獃那年,紅衣十七歲,她永遠都是十七歲,但她卻因為阿獃記住了那一年。
當降生點的法陣閃爍一道紅光,近乎赤身裸體,僅穿著一條白色大褲衩的阿獃出現了在法陣之中。
紅衣正等著這新手來到近前與她交談,她好給他交待一些日後行走江湖需要留心的事情。卻沒料到這阿獃人如其名,茫茫然瞪大了眼睛,環顧了周遭的環境,竟然「哇塞」一聲,興奮地就撒歡往村外跑去。
紅衣一臉愕然地看著他粉條條的身影隱沒在漫天霜雪中,踏進了傳送法陣,不禁搖頭捂額,頭頂亮起了一行省略號。
且不論這冰天雪地,他就穿著一條大褲衩,單單城外的野豬就足夠讓他有去無回。
或許,這是最快死亡的玩家?
紅衣心裡想。
紅衣還在想著,就被一陣咿哇鬼叫打斷了思緒,這阿獃也是命大,只見他渾身挂彩,頭頂的血條僅剩薄薄一絲,一邊亡命逃竄,一邊罵罵咧咧:「什麼鬼遊戲!新手怪就那麼難打!」
「卸載啦,不玩啦不玩啦!」阿獃經過紅衣的時候,嘴裡嘟囔著,頹然地看著身上的傷口。
「這位……少俠。」紅衣喊住了他。
阿獃驚叫一聲,看向紅衣:「這裡怎麼有個人!」然後醒覺到什麼,羞赧地捂住褲襠。
‰◇。!&Ψ……
紅衣心中大翻白眼,這麼個大活人在你面前,感情你是一直沒看到我。但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笑容:「是這樣的少俠,每一個新手都要來我這裡領取一份新手裝備,然後再去村外打野豬。」
說完紅衣伸出白皙的手掌一翻,手上憑空多了一把銹劍和草鞋布衣。
阿獃撓撓頭,不好意思地接過草鞋布衣穿上,再把銹劍配在了腰間,登時整個人精神了起來。
「那我身上這傷?」阿獃看著頭頂空空的血條,愁眉苦臉地問。
「正常來講呢,補給品都是要用銅錢去道具商人那裡買的,而銅錢的獲得方式就是獵殺村外的野豬,野豬的獠牙是武器商人鍾愛的材料,可以在我這裡兌換銅錢。」
「至於你這種情況……」
紅衣看著愁眉苦臉的阿獃,心生不忍。
「我破例送你一個白面饅頭吧。」紅衣說完,手上又多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饅頭。
阿獃道謝後接過饅頭大口吃了起來,頭頂的血條一點一點地恢復正常。
「嗝~」阿獃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皮,握緊手中的劍柄,昂首闊步地往村外走去。
走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停下了腳步,轉身擺了一個自認為帥氣的姿勢,對紅衣說:「姑娘,待我殺了野豬回來還你饅頭錢,等我的好消息。」
說完還眨了眨眼。
二、
有一種人,生而註定擦肩而過。
紅衣已經見了許多人,比所有npc見過的人還多,但他們都不會停留太久,半天過後就會離開新手村,往更廣闊的天地闖蕩。
紅衣很想知道,村子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她一直期待有一個人回來跟她講講,離開的這些年的經歷,村外世界有多麼美麗。
但也僅僅是想,因為她知道,新手村是單向傳送的,一旦踏上了法陣,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
阿獃是紅衣見過最特別的人,因為他已經在新手村待了三天,依然沒有達到離開新手村的最低要求。
遇見他的第一天,阿獃說要還紅衣饅頭錢,卻一直沒有還上。
那天阿獃鼻青臉腫地回到村子,來到紅衣面前,慚愧地告訴紅衣,自己連一頭野豬也沒有打過,但他看到一朵花長得不錯。
然後他從背後拿出一朵紅色的野花,遞到了紅衣面前,紅衣收起花說:「這個不能換錢。」
阿獃說知道,然後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轉身走進草廟內,靠著牆壁抱劍休息。
第二天,阿獃天還沒亮就出村了,到了傍晚才回來,這次傷得更重了,但解開包袱,抖落了足足二十多顆野豬獠牙。
這次阿獃依然沒有還那個饅頭錢,他去道具商人那裡買了一顆劣質寶石,鑲嵌在自己那把銹劍上,又拿剩餘的錢全買了補給品。
「饅頭錢晚些還你,我要達成一個稱謂「殺豬達人」,看上去就屌屌的。」阿獃對紅衣認真解釋道。
紅衣不知道「殺豬達人」這個稱謂哪裡屌了,到她作為一個npc,也不在乎那一個饅頭的錢,於是便隨阿獃了。
有一天晚上,阿獃背著一袋野豬獠牙回來,看見紅衣望著傳送法陣悵然若失的模樣,便走到了她身旁輕聲問:「怎麼啦?」
紅衣見來人是阿獃,忽然驚覺自己竟也有人關心了,這新手村的人來人去,一個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
「從前,有個人和你一樣笨,在新手村待了整整三天。」紅衣看著阿獃說,臉上泛起了溫柔的微笑,月光傾瀉在她的臉上,帶著幾分出塵的意味,阿獃一時看呆了。
「離開的時候,他說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大俠,然後把外面的所見所聞回來告訴我聽。」紅衣娓娓道來,陷入追憶之中。
「嗯,他既然答應了你,那麼一定會回來的。」阿獃給紅衣鼓勁,內心卻不知為何有些酸澀。
「不會的。」紅衣嫣然一笑:「出了新手村,就回不來了。」
阿獃沉默不語,看到了紅衣笑容中的釋然,不由得有些心疼。
釋然,何嘗不是一種絕望?
三、
紅衣真的沒有見過像阿獃那麼笨的人。
阿獃已經在新手村待了整整一百天了。和他同一天到來的新手,如今都已經拜入了各大師門,為各自的勢力爭鬥拼殺了,阿獃卻還在和野豬較勁。
聽說阿獃已經很久沒有走路回城了,他每次都是被野豬拱死回來的,還不容易積攢的經驗值全拿去交了死亡懲罰,這猴年馬月才能出村吶?
紅衣不止說過阿獃一次,不要貪得無厭,差不多了就回城補給,總把自己弄死是什麼癖好?
阿獃有些無奈地解釋:「最近工作比較忙,打怪只能掛機打,有時候忙完回來一看,才發現補給用完了,活生生被野豬拱死了。」
「我也痛心吶,我都不好意思跟別人說我在新手村待了那麼久!」阿獃捶著胸口,痛心疾首。
「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紅衣連罵了三句笨死了,也不知哪來的火氣,總之看到阿獃就生氣。
「好啦別生氣了,我爭取這幾天出村。」阿獃說完,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打野豬升級。」
紅衣卻不知道,阿獃口中的這幾天,竟也遙遙無期。
幾天之後又幾天,一晃過去了十年。
時光如同白駒過隙,轉瞬而已,但也是這一瞬息間,也能輕易改變許多事情。
遊戲早已不復當年火爆,曾經人滿為患的新手村,如今只剩下阿獃一個玩家。
對於阿獃始終身穿布衣,背著一把銹劍,日出時分出村打野豬,日落時分回到村中休息,紅衣已經習以為常。
只是阿獃身上的傷越來越少了,同時打到的野豬獠牙也越來越少了,偶爾沒有銅錢開飯了,還得依靠紅衣接濟。
真是個……沒用的男人呢。
四、
「你還在等他?」阿獃把手伸進水盆,掬起水洗了把臉,頭也不抬地問紅衣。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畢竟他對我承諾過,無論如何,我都要等。」紅衣無聊地用枯草編織動物。
其實阿獃一直沒有說,即使不能回來新手村,但如果那個人還記得當初的承諾,那他只需要創個小號,就能見到紅衣,對她說出這些年的經歷,還有外面的世界。
「那你等吧,我去打野豬了,當年說要還你一個饅頭錢,現在都欠下幾千個了。」阿獃拿起銹劍,往村外走去。
這時候,許久沒有動靜的降生點閃過一道紅光,兩名新手出現在了法陣之上。
阿獃行走的腳步一僵,但他依然沒有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決然地往村外走去。
「紅衣,你等來了你要等的人……」
「那我,就不等了吧……」
五、
紅衣托著腮好奇地看著這兩名新手。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新人了,一時有些忘了自己該做些什麼。
「卧槽!這鬼遊戲還沒倒閉啊!」一名新手誇張的大叫。
「靠,好懷念啊,你聽這背景音樂,我都想哭了,媽蛋!」另一名新手跪在地上,親吻土地。
「欸!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那個阿獃,傳奇人物啊!」站著的新手看見了即將走出村外的阿獃,急忙拉起夥伴說。
那夥伴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驚叫起來:「哇是他!我偶像啊!沒想到他還在玩!」
「咱們十八區的傳奇啊,在新手村砍野豬砍到了滿級,沒有踏出新手村一步就完成了個人九轉!」
紅衣聞言身軀微微顫抖,順著那兩名新手的目光望去,只見阿獃孤獨的背影上有一行醒目的紅字:(九轉天尊)LV.999「殺豬達人」
原來……阿獃不是因為懈怠了才導致打到的野豬獠牙變少了。
而是因為等級太高,導致材料爆率低到了極點,紅衣不敢想像,按照系統的計算公式,阿獃每天要打幾萬隻野豬才能爆出一顆獠牙。
為什麼?
為什麼十年來,自己從未留意阿獃的背影……
如果,這十年來他有一天覺得累了,想離開了,那我是不是一輩子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呢?
紅衣挽起裙子跑了起來,穿過落下的桃花幕,穿過漫天霜雪。
對站在傳送法陣上的阿獃大喊:「喂!」
阿獃看到了遠處的紅衣,笑著大聲回問一句:「幹嘛?」
「日落前會回來嗎?」紅衣哭著問。
「會回來。」阿獃答。
「一定要回來啊!我做了你的飯。」紅衣哭得梨花帶雨,忽而笑靨如花。
阿獃你呀,真是一個笨蛋……
——————
凌晨四點了,睡不著。
兩點的時候刷知乎,看到這個問題,少年時候的回憶瞬間涌到了腦海里。
記得第一個玩的遊戲叫某幻想,我還記得村子裡栽滿了桃花,村外的怪物會說話:「小小蝸牛怪,真呀嘛真可愛。」
忽然覺得,心中一直有個遺憾,就是出了新手村後永遠無法回去。
時光從來不溫柔,它殘忍地鞭策著你,要成長,就不準回頭。
其實我想說的,不止這樣。
我愛過很多姑娘,就像新手村記得指引天使,陪伴我度過了一段時光,她們是那麼美好的人,如果以後不能相見,難免是缺憾。
但現實就是這樣,眼睛沒有長在腦勺,說明只能向前看。
我現在喜歡的姑娘說過,她喜歡看暖暖的故事,所以我憑著對她的感覺寫了這篇故事。我一直是個很笨的人,除了等待我什麼也不會,或許她看了這篇故事會理解一點我某些不可理喻的做法,也可能她已經沒有關注我了。
我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年,我要面對的事情是什麼,她不喜歡我最好,我就當個無關痛癢的過客,她喜歡我就不好了,我不能拖著她。
困了,睡了,手機寫的故事,不知道怎麼修改檢查,湊合著看唄。
大家晚安。本故事根據遊戲而來,純屬巧合,切勿對照歷史。
本故事全部來自B站UP主,稚嫩的魔法師的遊戲實況,所有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合集】不列顛統治者的日常·第一季(11)_單機聯機
————————————————————————————————————
12世紀初,歐洲正處於後征服者威廉時期,當時的蔣中正,蔣委員長,才剛剛穿越而來,對整個歐洲大陸,甚至是英倫三島都不甚了解。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分天下,而弱小的蔣委員長只能在三國的夾縫中,格拉摩根公爵領苟活,為保護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三國時期,諸葛亮隆中對說過,
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
蘇格蘭比喻曹操,而英格蘭則為孫權,皆不可圖也。
而混亂的愛爾蘭,則如同劉璋,張魯之輩,各個公爵,伯爵打成一團,這時,只要委員長一支精兵,渡過聖喬治海峽,奪取倫斯特,都柏林,奧索魯尼伯爵領,則霸業可成,漢室,呸,黨國可興也!
話分兩頭,在正史中,人們記住了被記錄在大不列顛檔案館中的蔣委員長,卻不知,在同一時期,大不列顛王國另一位千古功臣,鄧加爾公爵,走上了歷史的舞台。
鄧加爾公爵生於1110年,可惜的是,帝國檔案館只記錄1113年之後的事,所以沒能記錄到鄧公出生時的情形,很遺憾。
鄧加爾的父親是著名的芒斯特國王,馬圖丹,外號「猛獅」
鄧加爾的母親是英格蘭公主蓋瓦,她是英格蘭國王理查德的女兒,
得益於優秀的遺傳基因,鄧加爾一出生就有強壯的屬性。
並且有3點的武力值,要知道,後來的中正二世國王,20歲的時候也才有2的武力值。
同時,鄧加爾所在的瓦 奧布萊恩家族,也是愛爾蘭的一支名門望族,最遠可以追溯到,公元250年的科馬克 卡斯 道 凱里斯。那時基督教還沒有普及,人們還信仰著,德魯伊等原始宗教。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所在介紹鄧加爾之前,我們先介紹一下他的父親,我們把時間撥回到1086年,那時的馬圖丹公爵才只有7歲,他的父親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就死於精神壓力,享年32歲。
而馬圖丹的母親,在馬圖丹父親去世後,就改嫁了不列塔尼伯爵,也就是說,馬圖丹公爵一出生,就沒有見過他的父母,所以算是個孤兒了。
馬圖丹還有一哥哥,名叫芬恩。
芬恩在他的父親死後,就繼承了爵位,成為新的的芒斯特公爵,雖然說他只有十三歲,但他也已經當了六七年的公爵了,只可惜,這個孩子天生遲鈍。
時光飛逝,時間向後走了6年,來到1092年。
這時,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已經開始兩年多了,而剛剛我們說的,馬圖丹公爵的哥哥芬恩, 也參加了十字軍,並且成功到達耶路撒冷,成為了一名英勇的十字軍戰士,但不幸,芬恩在耶路撒冷患上了疾病,不幸去世,年僅17歲。他去世的時候還沒有結婚,當然也就沒有子女。
這樣他的弟弟馬圖丹,就繼承了公爵的位置,成了新的芒斯特公爵。
這時,一名神秘的人物,成為了馬圖丹的老師,他名叫亞特,出身低賤,以至於查不到他任何資料,同時這人有高達22點的武力值。
時間又過去3年,來到1095年,這時的馬圖丹公爵剛剛接了婚,老婆就是上文所說的,未來英格蘭國王理查德的女兒。理查德就是威廉的二兒子。
理查德本為薩默賽特公爵,但他發動了對他大哥羅伯特的戰爭,目的是奪取英格蘭的王位,我們的馬圖丹公爵也參加了這次戰爭,幫助了他的岳父大人,理查德公爵奪得英格蘭的王位。
時間終於到了1110年,我們的主角鄧加爾出生了。
直說重點,時間直接到達1125年,鄧加爾公爵的父親,馬圖丹公爵在兩年前去世,死因是殘疾。
這時的時間,正是第二次十字軍東征,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是已慘敗告終,十字軍被耶路撒冷軍隊打的屁滾尿流,於是第二次十字軍東征的時候,就沒人參加。
這時,我們年僅15歲的英雄鄧加爾,據說當時是咬破手指,用鮮血畫了一面十字旗,第一個報名參加了十字軍。
但是,他卻沒有防備身後,這時的艾德國王,也就是蔣委員長的兒子,將一位五旬的老人請到了格拉摩根,這為五旬老人是誰呢, 原來他是鄧加爾父親的叔叔,鄧加爾爺爺的弟弟,也就是鄧加爾的叔爺爺。艾德國王就利用了他的宣稱權,發動了對鄧加爾的戰爭,並奪取了芒斯特公國。
當時身處耶路撒冷的鄧加爾,心灰意冷,想到自己為了傳播上帝的福音,來到耶路撒冷,參加十字軍,卻沒想到,被自己的同胞兄弟,背後下手,抄了老家,但悲憤無用,傷心的鄧加爾只能回到老家,作為階下囚。
又過了兩年,時間來到1127年。
在這之前,蔣委員長的兒子,艾德國王,不幸去世,入今繼承王位的是中正二世國王,為了穩定人心,中正二世國王決定大赦天下,免除鄧加爾的一切罪責,讓他重新成為芒斯特公爵。
時間又過了三年,來到了1130年,
鄧加爾公爵在中正二世手下待的並不是很順利,雖然此時的他已經有了24點的軍事能力,作為不列顛第一勇士毫無懸念,但是,有一位名叫卡拉多格的老爺子,自稱是受過耶穌的指導,高達37點的軍事能力,趕走了鄧加爾,坐上了軍事總管的職位。
但鄧加爾並沒有閑的太久,這時布列塔尼半島發生了內戰,萊昂伯爵 阿莫麗試圖奪取不列塔尼公爵的位置,鄧加爾雖然參與了幫助阿莫麗奪取公爵的戰爭,但是寡不敵眾,一敗塗地。
鄧加爾鬱悶的回到自己的領地,他想,自己這麼厲害,作為不列顛第一勇士,先是被一個來路不明的老頭子搶掉了軍事總管的位置,參加了一場戰爭,卻又被打的一塌糊塗。
為什麼自己總是吃敗仗,先是芒斯特入侵威爾士失敗,再到第二次十字軍東征慘敗於耶路撒冷,再到後來的不列塔尼內戰,自己這麼高的軍事能力,總是打不贏,鄧加爾見見明白,戰爭不能靠一個人的實力,你一個人在能帶兵打仗,也要有足夠的兵可以帶才行。
時間到了1134年。
由於沒有用武之地,鄧加爾公爵一直閑居在家,但不幸的是,在一次打獵中,鄧加爾為了狩獵一隻鹿而受了傷,雙腿骨折,坐上了輪椅。
本來以鄧加爾的武功,那隻鹿不能傷到他,但聽說當時的山上有一家酒館,名為「三碗不過崗」,據說喝了酒的人,連老虎都打的死,於是鄧加爾就稍微喝多了,於是就被鹿弄受傷了。
時光飛逝,轉眼20多年過去了,現在是1154年。
說來造化弄人,在鄧加爾公爵沒有殘廢之前,他率領的軍隊一直屢戰屢敗,但是他殘廢以後,他率領的軍隊就是屢戰屢勝了。
在這20多年裡呢,他打了兩場戰爭,一次是這個基爾德爾爭奪戰。
這個基爾德爾公爵領的原主人,正是當年自稱是耶穌附體,武力值高達37的卡拉多姆老爺子的後人。這場戰爭沒有為鄧加爾帶來什麼好處,所以應該是,鄧加爾為了報當年卡拉多姆搶走鄧加爾軍事總管的一箭之仇吧。
第二場戰爭呢,是以前說到的這個不列塔尼半島,現在的布列塔尼公爵,正是鄧加爾的妹夫,鄧加爾幫助他妹夫,奪得了布列塔尼的公爵。
雖然鄧加爾打了兩場勝仗,但依然沒有收到中正二世的重視,無論是登陸諾曼底,還是攻佔勃艮第,都沒有派遣鄧加爾公爵。
時間又過了幾年,現在是1159年。
在中正二世國王的晚年,朝政異常的混亂,連他的太子,格溫王子都跑到千里之外的西西里去躲避風頭。
中正二世去世後,由他的大兒子,埃德尼韋恩繼承了王位,這時的鄧加爾已經49歲了,算的上是元老重臣了,鄧加爾大顯身手的時候終於來了。
這時的匈牙利正好在爆發內戰,而中正二世國王的兒子,埃德尼韋恩(簡稱埃德)國王的三弟媳婦正在奪取匈牙利王位,所以埃德國王也參加了這場戰爭。
1160年12月,鄧加爾率領國王的大軍,經過一年多的行軍之後,終於來到了匈牙利。
並且在叫考紹的地方與匈牙利國王展開了決戰。
這是鄧加爾第一次指揮的,超過萬人級別的大會戰,也是中正王朝第一次超過萬人級別的大會戰。這場戰爭,匈牙利的指揮官,正是匈牙利國王本人 薩拉蒙 外號「鐵骨」,這也是一位軍事能力高達21點的猛士。
考紹之戰後,匈牙利主力被盡數消滅。
然而鄧加爾的事情並沒有結束,就在鄧加爾在匈牙利作戰的時候,教皇大人發動了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或者說是十字軍西征,目標是伊利比亞半島的葡萄牙。
於是,鄧加爾在匈牙利解決問題之後,直接啟程前往葡萄牙,並且在路過西西里的時候,幫助了艾德國王的二弟媳婦奪取了西西里的王位。(上文說到,中正二世的兒子逃到了西西里避難)
時間來到1163年的1月,鄧加爾終於到達了伊利比亞半島,與國王的軍隊會和,隨後,便向穆斯林軍隊發起了進攻。
這隻穆斯林軍隊的指揮官,正是阿爾曼薩王國的大酋長,戰爭的結果自然是以鄧加爾大獲全勝而告終了。
又過了一年多, 來到了1164年,鄧加爾終於幫助教皇贏得了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勝利,埃德國王也成功加冕了葡萄牙國王。同時,鄧加爾也獲得了十字軍戰士的勳章。
想當年,鄧加爾14歲,便參加了十字軍,卻一直得不到勳章,並且後方的老家還被中正二世國王佔領。現在54歲了,終於獲得了十字軍戰士的勳章,這中間整整隔了40年。
又過了4年,到了1168年。
埃德國王去世,埃德國王去世後,他的侄子巴格國王就繼承了王位。
時間沒過多久,巴格國王就遇到了大麻煩,這個麻煩就來自於拜占庭帝國的皇帝,阿萊克修斯二世。
這位年紀輕輕的皇帝,卻已經打贏了三場戰爭了,這位皇帝攜勝利之餘威,將矛頭直指國王的領土,塞爾維亞地區。
以下是阿萊克修斯二世在作戰動員上講話的截圖
巴格國王,立刻組建了一直遠征軍,由鄧加爾帶領,前往塞爾維亞迎戰。
鄧加爾利用多瑙河的地形,二渡多瑙,連續消滅兩支拜占庭帝國的主力,無論是瓦蘭吉衛隊,還是鐵甲聖騎兵,在鄧加爾面前紛紛敗下陣來。
這時,鄧加爾立刻制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從海上奇襲君士坦丁堡。
要知道,君士坦丁堡是極其難以攻陷的,他自帶EX級對軍寶具,狄奧多西牆。
這可是一道號稱絕對不可以被攻破的城牆。
這時鄧加爾,命令特工拿出一份地圖,讓他仔細研究。
拿到地圖,後鄧加爾仔細思考。
君士坦丁堡三面環海,南邊是馬爾馬拉海,東邊是博斯暜魯斯海峽,北面是一道狹長的海灣,名為金角灣。只有西側是鏈接著陸地,在陸地這邊,就聳立著號稱不可被攻破的狄奧多西牆。
這樣堅固的城牆,沒有十萬大軍,是絕對攻擊不下來的。
於是鄧加爾只能把進攻方向設置在海面。
北面的馬爾馬拉海會受到博斯普魯斯海峽洶湧的海流的影響,非常不適合登陸。
所以攻擊的方向只能選擇在金角灣了,並且地形也不錯,適合登陸,所以,是否能攻陷君士坦丁堡的關鍵,就在於能否控制金角灣了。
可是進入金角灣可沒那麼容易,拜占庭帝國也早有準備。
金角灣早已被鐵鏈封鎖,任何船隻都無法進入,至於鄧加爾通過鐵鏈的故事,留下了很多的傳說,據說,鄧加爾出征前去過帝國皇家圖書館,翻閱過第一代國王中正一世的一本兵書,兵書中記載,當時,蔣委員長也是將鐵鏈橫在了江上,可是一支奇兵,靠爬著鐵鏈,硬是爬了過來。這場戰爭被稱為飛奪瀘定橋。
於是,鄧加爾也收到啟發,組建一支突擊隊,順著鐵鏈爬到了君士坦丁堡城內,最後不管怎樣,鄧加爾還是佔領了君士坦丁堡,這位阿萊克修斯二世也只能乖乖的認輸。
此役之後,雖然鄧公屢建奇功,但也沒有這次佔領君士坦丁堡的功績高,鄧公戎馬一聲,為大不列顛帝國立下數不清的汗馬功勞,真正的不列顛第一勇士。不列顛第一將軍。
1183年十二月九日
三朝元老,不列顛第一勇士,不列顛第一將軍,鄧加爾公爵,走完了他戎馬一生,享年73歲,舉國哀悼,國王為其舉行了盛大的國葬,並且親自寫了悼詞,以紀念這位為不列顛王國奉獻一生的公爵。
完。我是召喚師峽谷泉水商店的售貨老頭。
所有英雄都說,我和提莫長的很像。
有一次英雄們在團戰的時候,我偷偷走到英雄們總說的泉水旁邊,想照照自己的樣子,是不是真和那小子長的一樣。
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商店。
「泉水沒水。」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身後冒出一個聲音,嚇了我一跳。
沒水?
我尷尬的走到主水晶面前,假裝自己是在看風景,藍色水晶的聖光乾淨又明亮。「峽谷真美啊。」
「一個破水晶有什麼可看的,都沒出過高地還敢說峽谷美?」
我被狠狠的嘲諷了。
我生氣的轉過頭,卻沒看到人。
我插了個真眼,依舊沒有人出現。
「哦。」我想起了什麼,低頭果然看見了到提莫。
就知道是提莫,團戰每次第一個回來的就是他。
「在這插什麼真眼,賣貨賣傻了?趕緊給我來把無盡之刃。」
我感覺自己的膝蓋被敲了一下。
要知道,整個召喚師峽谷的裝備都是出自我手,一秒千血的江湖傳奇,所有英雄都要敬我三分,但是這小子竟然毫不留情的嘲諷我。
我決定,好好整他一下。
「你知道嗎,提莫,」我轉身就是一臉老淚縱橫,「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爸爸啊。」
「什麼?」他一臉震驚。
計劃通。我得意想。
「孩子記住,以後,只要你開局就站在我的商店門口,用看父親的眼神看著我五分鐘,再打開所有人頻道,說「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爸爸嗎」,我就會給你一把無盡之刃。」
提莫感激的抹了一把鼻涕,「謝謝爸爸!」
於是以後的每一場,
提莫都會多出九個爸爸。
父愛如山。
謝 @納蘭饅頭 邀。
我在納茲格林面前攤開雙手,手心裡是藍紅兩顆藥丸。
「紅藥丸還是藍藥丸?」
納茲格林死死盯著兩隻手,直到綠皮上滿是大汗。
時鐘滴答滴答響,我手腕很快就酸了。
足足過了五分鐘,納茲格林長出一口氣,活動活動僵硬的身體,說了三個字。
「我色盲。」
1
我房間布置的很簡單,水泥地面、白牆、兩個相對的單人沙發、一面大鏡子、一個垃圾桶、一個柜子,柜子裡層層疊疊摞滿了大鏡子。
隔壁的同事總是嘲笑我,我去他的房間看過一次,大概有我房間五個大,裝潢透著油膩的中世紀宮廷風。我搜索了一個詞來形容這間屋子——富麗堂皇。他搖頭說不對不對,連連嘲笑我辭彙量匱乏。
我問他應該怎麼形容,他邁著方步在大廳里搖來晃去,琢磨半天告訴我,「我也得回去搜搜。」
他業績比我好,據說可能會提拔。
有天半夜他來找我,我把房門打開條縫,他穿著不知哪個朝代的絲質睡袍在走廊裏手舞足蹈。
「我搜著一個詞,特別符合我那屋的感覺。」
我睡眼惺忪示意他講。
「牛逼!」他邊喊便高舉雙手,像個傻逼。
我砰一聲關上門,兩眼瞪著天花板,失眠了。
沒過多久他消失了,據說是被開除的,因為只接待女客人。
我想起了他房間里那張舒服的能陷進去的宮廷睡床。
牛逼。
2
第一次走進我房間的時候,納茲格林很茫然。
我也很茫然,於是提了個問題來確定他的時間線。
「你覺得你們大酋長是不是二貨?」
那次會面很不愉快。
入職培訓的時候讓我們記在本子上的第一條鐵則:刪除主觀判斷,代入客體經歷。
於是第二次見面時我把自己代入了納茲格林的角色,我就是那個從伐木工一路升遷成為庫卡隆將軍的威武獸人。
納茲格林推開房門時我窩在沙發里哭的像個傻逼,他看了我一眼,從外面關上了門。
據說整條走廊都能聽見我的嚎哭。
「我死的好慘!我不甘心啊!」
那次之後主管擴展了我的線程,不至於在代入客人經歷後失去自我。
3
入職第一天。
我分到的區域是魔獸世界。我點了下屏幕上的圖標,辭彙拓展。
魔獸世界:2004年暴雪娛樂開發的網路遊戲,大型多人在線角色扮演。依託該公司即時戰略遊戲魔獸爭霸的歷史事件和英雄人物,有完整的歷史背景和時間線。
屏幕顯示:符合要求。
我默念,符合要求。
下一步是策反對象選擇,我在條件符合的幾個角色里選擇了納茲格林,屏幕上出現了辭彙拓展。
納茲格林:最初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在灰熊丘陵和沉沒之城瓦絲琪爾取得大捷後,他迅速得到了晉陞,然後在熊貓人之謎版本中擔任遠征軍將軍,成為了遠征潘達利亞的領袖。納茲戈林對部落無比忠誠,且深受嚴格的榮譽與責任法典的束縛,即使前大酋長背叛了整個世界,他也義無反顧地為加爾魯什·地獄咆哮戍守著奧格瑞瑪,堅守崗位直至戰死。
就是他了,我的第一個工作。
4
我對納茲格林說:「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誰么?」
納茲格林在鏡子前,好像聽不見我說話。
鏡子里的他本來是個粗壯的綠色獸人,轉眼間變成了流動的綠色數字組成的人形。
我們稱之為數據流。
我又問他:「你不想知道世界真實的樣子么?」
啪的一聲,納茲格林打碎了鏡子,然後轉身出門,一言不發。
我起身把碎玻璃掃進垃圾桶,從柜子里拿出一面新鏡子掛在牆上。
這是我和納茲格林的第十三次談話。
第一次接觸納茲格林的時間點,我選擇的是部落登陸翡翠林那天。我黑了一個NPC,一個長相猥瑣的地精工程師。
那時我們搭乘的咆哮之拳號飛空艇正準備靠岸,被聯盟的地面部隊阻擊,炮火紛飛,納茲格林站在甲板上,巍然不動。
我揮舞著扳手說:「這漫長的登陸戰將永不結束。」
5
人生得意須縱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這是我隔壁同事被開除之前說的話。我不太懂中國文化,後來自己查了詞典,大概是及時行樂的意思。
他挖苦我過得像個苦行僧,反正工作的房間是虛擬的,為什麼不弄的舒服一點。
我們的工作對象是一串串數據,所以我們也把自己的意識置入網路之中。所有場景都可以按照喜好生成。只要不破壞現實世界的邏輯,我們可以選擇在任意時代的任意地點接待客人。大多數時候,一個能讓客人共情的壞境有助於他們解開心鎖。
我思考了一會兒,關於這個問題我想不出答案,於是我回答,性格使然。
他哈哈大笑,性格?性格。
「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誰么?」他問,然後轉身離開,沒等我回答。
我獨自回到房間,又打碎一面鏡子。
那晚我又失眠了。
6
招聘啟事
崗位:策反專員
月薪等基本待遇:略
崗位職責:
負責收集、整理、歸納、分析所轄區域網路中因長期存在並能頻繁與外界接觸而產生自我意識的數據流。
負責對產生初級自我意識的數據流策反,保證目標數據流認知狀態穩定,並促使其逐步脫離原有數據體系,同時作為獨立意識存活。
保持並維護公司形象。
任職要求:
有良好的溝通能力、表達能力和團隊精神。
誠實、正直、積極樂觀、吃苦耐勞、能承受工作壓力、具備工作激情和團隊合作意識。
歡迎應屆畢業實習生攜手與公司共同發展、一起成長。公司提供同行業水平下具備競爭力的薪酬待遇,同時承諾提供虛擬空間內XXX容量自定義生活空間。
聯繫方式:略
7
小黑屋裡,我坐在一面單面鏡前,周圍是無盡延展向虛空的黑暗。
單面鏡對面是我的上司,我看不見他們,但能聽見他們說話,鏡子里只有我的影子。
「你好,現在開始盡職調查。主要調查項目為編號N326584A策反案,策反目標為大型多人在線網路遊戲魔獸世界中NPC,納茲格林。」
我點頭。
「第一個問題,你確定納茲格林具備初級自我意識么?依據是什麼?」
我點頭,按培訓手冊上的流程詳細描述了對於納茲格林自我意識的追蹤。
「第二個問題,你是否按流程對納茲格林的自我意識進行誘導?請詳述流程。」
我點頭,然後複述了和納茲格林共十七次會面的過程。
我一共回答了二十七道問題,時間很長,我們雙方都沒有失去耐心。
「第二十八個問題,你認為策反納茲格林失敗的原因是什麼?」
「抱歉,我不認同失敗這個說法。他的選擇恰恰證明了獨立意識的存在。」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彷彿聽到對面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們需要的不是證明,而是為我所用。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虛擬世界裡的性格沒被龐大的數據流衝散,我想那樣工作會簡單許多。好了,古爾丹,今天就到這兒吧,其他的決定我們還需要討論討論。」
單面鏡映出我的臉,一張純正的獸人面孔。
8
我叫古爾丹,是獸人一族的背叛者,是燃燒軍團的帶路黨,是魔獸世界裡的NPC,是腳男玩家討伐的對象,是被成功策反的具備自我意識的數據流。
我是一串設定好了性格、記憶和人生的數據,當我逃出魔獸世界這個牢籠後,便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9
我告訴納茲格林,吃下紅色的藥丸,你會帶著人為創造的記憶回到虛擬的艾澤拉斯,雖然在故事中你已經戰死,可作為一個NPC,你將永遠活在那個世界,你的人生像一張鋪開的羊皮紙,每一個時間點同時存在。不過,你,納茲格林,現在跟我談話的納茲格林將永遠消失,你的意識會被吹散在數據之海,而你不過是供他人娛樂的行屍走肉。
吃下藍色的藥丸,我能帶你走進現實,作為覺醒了自我意識的數據流你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你將會比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更快速地了解一切。同時,最關鍵的是,你真真正正的存在過,你將不再是程序的傀儡,你可以思考,你能有自己選擇的人生。
這是我和納茲格林的第十七次對話,在之前的十六次對談中,我已經帶他認識了世界的真相,現在他只需要做個簡單的選擇。
「戰死沙場就是我的人生。」納茲格林甚至沒有猶豫,相比我們前幾次見面,他的語氣十分平和。「獸人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讓我回到大酋長的門前,我願為部落戰死。」
「你的存在將被抹去。」
「古爾丹,我知道你對力量的渴望,也了解你的手段。你一直在追求某些東西,你一直渴望成為某種存在。可我只是,也只想是部落的將軍,納茲格林。」納茲格林站起身,試圖結束這場對話。
「我因使命而存在。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誰。」
10
失眠漸漸好了,我每天都睡得很香,可卻不再做夢。
那天有人在走廊里喊我,他喊古爾丹,古爾丹,古爾丹。
我沒應聲。
我把屋裡的鏡子全扔掉了,找主管給我換了張臉。他問我想要張什麼樣的,我隨便挑了一張大眾臉。
反正自己也看不見。
我的門牌也換了,名字換成約翰,從此沒人再叫我古爾丹。
11
有次去酒吧喝酒,遇到了之前被開除的隔壁同事,他跟每一個表現為女性的程序搭話,走到我面前時我們對視一眼,我本想打個招呼,可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便苦笑作罷。
他走過我身邊,繞過吧台,把手搭在一個不認識的女人肩上。我不再看他,舉杯將啤酒一飲而盡,轉身出門。
「嘿!」他突然叫住我,像從前一樣手舞足蹈,「我想起來了!你是古爾丹!」
——完——
————————————————————————————————————————————————————————————————————————————————————
廣告時間
公眾號已開放,內容充實中,舊文和知乎上不宜發表內容會發在公號上,請搜索:尚不趣。謝謝關注。
嘮嗑請加QQ群,永無鄉:524797874。歡迎來玩。
1.
我在家看著電視,英雄闖進了我的家,我腦子一抽跟他說了二十遍「這個村子很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結果他翻箱倒櫃鬧了半天,搜颳走了我所有的金幣,那是我準備娶村口寡婦翠花攢了一年的錢,我很憤怒!可是當我追出門去的時候,總是會被傳送回電視機前,該死的異世界傳送門,聽說只要有英雄進村就會出現這些傳送門,WTF!!!
--------------------Next--------------------
2.
我的體內擁有無窮的力量,我就是這個世界的神!這些不自量力的英雄,不過是自尋死路的螻蟻而已,讓我捏死他們…額不,讓我放過他們!
哈哈哈!你們完蛋了!英雄,在我的陷阱里,讓我用熊熊的火焰燒死你們!等等,我好像家裡的煤氣沒關,肚子也有點疼,痔瘡還犯了,好吧,我得先走了。
英雄,你們練了這麼多級,但是你們仍然是一個個渣渣,讓我先幹掉你們的牧師…額不,讓你們先幹掉我的牧師。
哦不,我居然敗了!
--------------------Next--------------------
3.
最近真的感覺好奇怪,變的喜歡收集狼頭人的頭顱起來。開始是因為仇恨,我懸賞殺死狼頭人並帶回他們的頭顱。可是事情慢慢變了,每天我都能收到成百上千個形態各異的狼頭人頭顱。這些帶來頭顱的人一個個沉默寡言,每次都是拿了金幣就走,這種垃圾錢幣我們這兒的老鼠都能抖出一大堆來,真不知道他們要這些金幣做什麼。
收到的狼頭人頭顱越來越多,漸漸的我開始研究它們。現在我已經是一名狼頭人生態行為學者了,我還擁有大學頒發的函授證書。但是我並不滿足,我現在從心底喜歡上收集狼頭人的頭顱了,我把它們脫水、除菌、消毒,然後按上底座。哼,世界上最大的狼頭人頭顱博物館一定是屬於我的!
--------------------Next--------------------
4.
好煩,我已經在這片樹林里呆了三年十五天二十二個小時了,從來沒有人拜訪過我。我背了一千句台詞,從沒有派上用場過。我知曉十國語言,卻從沒有機會向人展示。我高音嘹亮,低音深沉,可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傾聽。簡直。。。。
難道只是因為我被打扮成了一棵樹?
--------------------Next--------------------
5.
全軍出擊!戰場上響起了震天的戰鼓。我們六人小隊和對面那支藍色小隊已經打了了五十億場戰鬥,我們目前的戰績是二十三億五千三百多萬勝,也就是說那些傢伙現在還佔著上風。但是這次不同了,我們一定會勝利。
這次我們配備了最新打造的武器,我們的隨軍英雄是從未見過的一位新世界英雄,根據經驗,這種第一次出現的英雄都是比較強悍的。並且我們是從北部繞道而行的奇襲部隊。從中部和南部進軍的部隊,總是很看運氣,隨軍英雄往往只顧著打嘴炮,對我們小隊的勝負不管不問。但是北部英雄總會幫我們的,我們會扳回這一局!!!
哎?為什麼對面五個英雄都在我們這條路?WTF!
--------------------Next--------------------
6.
「說了多少回了,讓你輕點,你看,英雄又被你打死了啊!!!」
「我也不想的,我的拳頭這麼大,你知不知道控制力量很的。」
「這回完蛋了,老闆說了,這個月只許打死一百五十個英雄,昨天咱兩喝多了,一下打死三十五個,正好達標,今天又打死一個,你說咋辦?」
「要不………你用復活術復活一個唄?「
「你以為我不想?但是你知道的,復活術只能對你使用啊,我的勇士!「
「為你而戰,我的女士!「
「哎?又打死五個…」
「…管他呢…」
以下部分兒童不宜。
還記得魂斗羅嗎。
————————————————————
一個英雄主義者的意外覺醒 作者:宋睿洋首發於腦洞故事板公眾號10月28日
01
傍晚五點半,盛夏炎熱還未完全散去。已經六十歲的老比爾身穿一件印著「KONAMI」棉線小背心,騎著一輛破三輪車,後面馱著幾桶礦泉水挨家挨戶上門送水,渾身早已被汗液漬透,日光把他整個身體的肌肉輪廓刷得格外分明。
幹完活兒,老比爾摘下護腕,鬆了松鼻樑上的大黑超,又掏出根煙抽了起來。路人見到這樣的老頭無不嘖嘖稱奇,眼神示意,心裡感嘆這滿頭白髮的老爺子身體真是好到不行。可也就老比爾自己心裡知道,如今歲數一天比一天大,跟自己年輕時比,現在可真是差遠了。
抽完煙,正好六點,空氣變得涼爽了許多。老比爾踩著三輪車停在了一家飯店的門口,要了一碗十塊錢的牛肉麵。今天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在這裡要上一杯格羅特烈酒,好好在這裡喝一杯,而是打包帶走匆匆出了飯店。一路上,他神色有些詭異,路過轎車時會透過車鏡警惕地看看後方。終於到了一個老宅小巷的拐角處,他扔下手推車,一溜煙跑開了。
有人在他身後。
自打這個月開始,就一直有人跟蹤老比爾,已經足足二十幾天了。以前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倘若是幾個小毛賊當然沒有什麼壓力。更何況,他就是格羅特城一個簡單的送水工,月薪兩三千,看別人臉色吃飯,這麼大歲數還要被公司老闆吆五喝六,也沒有多少油水可撈,賊見到他大概都會嫌棄。
不過通過一系列的觀察,這幾個跟蹤者目的似乎並不是單純為了財,這才是讓老比爾真正感到害怕的事情。因為這幫人的出現,很有可能和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有關。
02
老比爾憂心重重地回到家一推開門,屋裡沒有開燈,迎面撲過來冰冷的氣息,老婆因病走得早,氣氛陰沉沉的。屋裡泛著的藍光不斷閃爍,卧室里只有小孫子一個人在打遊戲。大衛的父母同樣是格羅特城普通的送水工,靠出賣體力討生活,這個時間應該還沒有回來。一家四口每天都擠在這樣一個只有五十平的小空間里吃喝拉撒。
老比爾幾乎每天進門都會感受一下這樣的空氣。
疲憊蓋過厭倦,更多時候是盡量習慣。畢竟已經這麼大歲數的人了,沒有多少好日子。更何況,腳下的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走進卧室,遊戲屏幕里的光芒影影綽綽,畫質精美,再配上激動人心的BGM簡直讓人熱血沸騰。遊戲人物一出來就身著一件藍色作戰服,身後是一片黑壓壓的森林,出來後向前沖,斜向下開槍則會打死下方的神槍手,然後把神槍手的道具打開,則會飛出來一個M號散彈槍。
裡面的一切,老比爾是如此熟悉。
不過如今的科技發達了,那屏幕的顏色再也不那麼模糊不清,被一堆馬賽克所充斥。包裝盒也變得十分精美,不過右下角的logo再也不是KONAMI,而是大寫加粗的「sephirex」。這款由真人事迹改編的遊戲《魂斗羅》已經被一位名叫sephirex的男人進行了IP版權買斷,產品升級換代,搖身一變成為站在整個格羅特城最為前沿的角色扮演類遊戲。
老比爾用發黑的雙手在自己的破背心上蹭了蹭,沒去打擾大衛,只是看著遊戲的時候,眼睛裡放出了有關過去的光,在回憶里越陷越深。
二十年前。
當時整個格羅特城還不像今天這樣讓人感到安心,每隔幾天,天上都會有戰鬥機的嗡嗡聲,然後墜落下來型號未知的燃燒彈。時不時還會有異性怪物流竄到居民區,屠殺平民百姓。由於城市秩序的崩壞,導致城內犯罪勢力漸漸抬頭,整個格羅特城陷入一片混亂。剛剛在大選中獲勝的「城首」雷諾,為了儘快安撫民眾情緒,傾整個情報局之力調查此事的來龍去脈。
在格羅特城的東南方向,邊塞區接壤著一片呈環形的Galuga群島。據那裡的線人發來的密訓,一個叫做「紅隼」的UFO武裝組織開始把群島地區修建成一個發動侵略戰爭的基地,而整個基地也藏著關於星外來客的秘密。
情報局遣派了部隊駐紮Galuga群島,等待時機,伺機而動。原本作為邊塞的無人區,很快就被士兵的口號聲淹沒。
那天是6月28號,駐紮基地中央有一個通往地下的鈦金屬質地入口,大概六十人,表情肅穆地站在那裡,不說話,只拿著筆低頭在紙上寫著什麼。幾分鐘過去,長官走出來收走了這些紙張。
微風不斷挑逗著下方黑壓壓的樹冠,離遠看就像一片不斷摩挲移動的灰暗樹海。
「唉,這一仗又不知會死多少人,你看他們一個個都不過是孩子面龐啊。」比爾叼著一根大雪茄,望著這群面如死灰的年輕人,對蘭斯說。
「比爾,我們當年不也是這麼過來的么,只要經歷過一場這樣殘酷的戰鬥,他們就能成長為具有極強生命力的戰士了。」話畢,蘭斯淡淡地吐了口氣。
兩個人越過地下入口,直奔中央大營。作為整個部隊里各項作戰指標分數最高的兩個人,被稱作格羅特城的「魂斗羅」,這三個字代表著「最強的戰士。」大戰在即,這個時候被緊急召回總部,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他們心裡明白,接下來的任務情況,可能比那些年輕人還要糟糕。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一兩次了。
「比爾.雷澤,蘭斯.比恩。」隊長叼著煙斗斜靠在椅子上,一臉愁容。
「到。」兩個人異口同聲。
「目前我們已經大致掌握了入口,不過基地組織內部具體結構我們仍舊一無所知,冒然前行可能徒勞無益,經高層商榷後決定派你們前往「紅隼」。不用擔心,接下來我會帶你們進入地下,那裡有我們最新研發的生命系統。因為處在實驗期,所以你們每個人只能擁有三十次死亡機會。如果覺得情況不好,可以暫時撤回來,保存戰力,先更新裡面的具體情況。」
比爾和蘭斯相互看了一眼,「遵命,長官。」
隊長走過去,「你們是整個城的未來,之後能否策划出好的作戰方案,全看你們了。------他又拍了拍他們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活著回來。」
一切都準備就緒,比爾和蘭斯背上槍,帶上新研發的運動眼鏡。這個眼鏡作為生命監測器所釋放出的信號會與微弱的腦波相連產生共頻。旁邊有一個開關,打開之後會發現自己視線的右上角有三十顆紅心,每次心臟驟停一次,腦波消失,紅心就會減少一個。
自進入戰區從飛機上跳傘下來,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這裡的情況十分糟糕,作戰被動,地勢複雜,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放出的冷槍打一下,不過這一路倒是沒怎麼見到過怪物。相反,敵人的主力都只是些帶著安全帽蹦來蹦去的人形戰士,不會說話,表情僵硬。
他們只能不回頭往前沖,越是槍林彈雨中的絕境,越不能被恐懼統治。人一旦在這種時候害怕,子彈就會找你。
「比爾,你還剩多少個紅心?」
「二十個。」
「你呢,蘭斯。」
「十八個,應該還可以撐一陣,不過我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太對勁。」蘭斯用剛剛吃掉的S散彈槍消滅了一批敵人,站在原地望著四周。他警覺地望著周圍的工事結構,瞧了瞧上面的標牌和日期,陷入沉思。
「哪裡不對勁?」比爾試探著問。
就在蘭斯準備回答的時候,從不到遠處的叢林里竄出來一個頭戴紅色安全帽,戰鬥服上面印著「Z」的戰士。他並沒有帶槍,也沒有攻擊的樣子,僅一臉悲戚的望著周圍,像是有什麼話要說,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像精神病一樣四處亂跳。就當他快要跳回叢林里時,他沖著外面扔出了一個包裹,從包裹里散出三樣印著字母的武器,擺在地上的順序剛好是:「S---O---S。」
03
夜幕落下,天光漸漸暗淡了下來。此時,就在格羅特城的東部,有一個被鐵柵欄圍起來的小城區,從裡面會飄出由於下水管破裂而泛出的腥臭味道,路人捂住鼻子匆匆離開。居民樓高低不平,牆皮被油煙熏得發黑,亞麻質地的破衣服遮擋著大部分人的身體。
這裡是格羅特城著名的貧民窟,充斥著妓女、小偷、流浪漢,是犯罪者名副其實的天堂。
灰頭土臉的鮑勃今天只吃了一頓飯,他懷裡抱著剛剛從甜品店偷來的麵包拚命地向前跑。他的腰間似乎夾了個本子,黑夜下他驚恐萬分,因為就在他身後的不遠處尾隨著一批從貧民窟之外來的人,自從他們搞清鮑勃的落身之處就一直盤踞在這四周,等待機會擒住他。
鮑勃心裡明白,這幫人是奔著他腰上的本子去的,同時也是為了要他的性命。
身後的幾隻手電筒晃出的白色光芒掃蕩著鮑勃的身體,貧民窟的路都不是刻意鋪的,幾乎都是人走得多自然形成的,所以坑坑窪窪。就在下一個拐角處轉彎的時候,鮑勃沒看清腳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再次睜開眼,他已經全無力氣,斜靠在牆上,周圍圍起了一批身穿黑色作戰服的男人。他們用面具擋著臉,看不見面容。
「小鬼,東西呢?」看起來像領頭的人走出來,口氣冰冷。
鮑勃斜睨著他,面露凶光,一邊狼吞虎咽地吃麵包補充體力,「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對不起。」
男人無奈地哼了一聲,擺擺手示意手下,「那處理掉吧,用刀別用槍,不要搞出太大動靜。」
幾個黑衣人從腰間抽出短刀,月光映下滲出森然冷氣,沖著鮑勃的頭砍了下去。
鮑勃沒打算逃,他咬下最後一口麵包,極力地剋制內心的恐懼,準備和他們同歸於盡,起碼要把那個本子毀掉。
手起刀落。
血液瞬間濺滿了四周,不過並不是鮑勃的。轉眼之間,面前幾個黑衣人轟然倒地,而從他們身後竄出了幾個人影,身手矯捷敏銳,他們披著灰色的披風,披風之上印著大寫字母「Z」。
鮑勃整個人都蒙了,根本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這夥人到底來自何方,什麼背景。
「小子,你的父親是蘭斯.比恩么?」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走過來,蹲在地上,望著鮑勃。
「沒錯,你.....你們到底是。」鮑勃有些緊張。
「我們就是傳說中名為代號Z的組織,一直在找你,鮑勃。」
鮑勃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這個人,一臉錯愕。
04
有些事情回憶再次想起來,會讓人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像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老比爾把自己從回憶里拉出來,擦了擦濕潤的眼睛,望著周圍的一切感慨萬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今天這種人,也從未想過自己會離開部隊。
當年的「紅隼之戰」結束後,他們兩個人從台下走到台上,成為名副其實的魂斗羅,城民心中的戰鬥英雄。但時過境遷,多少年過去,除了剩下那枚印有KONAMI的紀念勳章被留下來,人們漸漸忘掉了這個曾經守護過格羅特的英雄。
「咚咚咚---」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比爾以為是自己兒子和兒媳回來了,等打開門才發現,是兩個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比爾望著他們一臉茫然,這麼些年連親戚都沒有來過,以為是這些陌生人走錯地方了。
「請問你們找誰?」
「當然找您啊。我叫保爾,他叫維斯,我們都是《格羅特日報》的記者。」一位年長帶著眼鏡的男人低眉順眼的,看起來特別有禮貌。
「你們認得我是誰么?」比爾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注弄得有些手足無措,還有些感動。
「怎麼會不認得啊,三十五年前,您可是拯救了這個城市的英雄,一晃快到「紅隼之戰」的周年了,今天來就是為了解一些當年的具體情況,好為下一期日報的版面做準備。」
比爾看了一眼他們的記者證,確認無誤,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但心裡其實特別高興。如今像他這樣以體力賺錢的人,能有機會在影響力巨大的媒體上發出些聲音,總算是為這些年吃過的苦找些慰藉。
一杯酒的時間過去,幾個人相談甚歡。
比爾翻出了早已發黃的作戰服和已經上銹的槍,給保爾和維斯看,任他們拍照。
年長的保爾露出躊躇的表情,警覺地瞥了比爾一眼,「比爾前輩,為了能更好的記錄當時發生過的全貌,最好是能有一些文字性的描述,請問您曾記錄過一些東西么?」
比爾正在興頭上,想了想,拍了下腦袋,「我曾經寫過一本回憶錄。」
保爾朝維斯有些不會好意地笑了一下,那個猥瑣的瞬間並不容易被察覺。
比爾翻出了當年的回憶錄,一篇一篇給這兩個人看,然後細細講述發生的情況,有關戰場的絕望,和絕望之中的希望。
半個小時過去,比爾的講述戛然而止。
「怎麼了?」保爾和維斯看起來有些失落。
「這本回憶錄是由我和蘭斯一起撰寫的,下半部在他那裡。他的記錄是從我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士兵開始的,沒錯,他的作戰服和別人不一樣上面印著字母z,他並沒有攻擊我們而是扔給了我們三個武器,彷彿是向在我們求救......」
「也就是說,其他的事情你不是很了解嘍?」維斯的語氣似乎不是詢問,彷彿是在尋求肯定。
比爾笑了笑,「當然了,當時只不過蘭斯覺得有些奇怪,好像察覺出了某些東西,我並不清楚。這麼多年了,自打那次戰鬥結束後我們就再沒見過面,也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你們的訊息強大,知道蘭斯.比恩的下落么?」
維斯冷笑了一下,「他啊......」
保爾打斷了維斯,給他使了個眼色,而維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大意疏忽,連忙收起表情,驚慌地望著比爾。這一細節被細心的比爾察覺了,他開始心裡打鼓。其實從這兩個人進門後不久,他就發現那個自稱記者的保爾,虎口之間有著長期持槍的老繭。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麼記者,他們兩個很可能和自己最近被跟蹤有關。
他有種預感,如今的蘭斯.比恩可能已經凶多吉少。
但不管怎樣,身經百戰的老比爾任憑心潮起伏,但表面仍是波瀾不驚。他盡量表現出一無所知的無害模樣,讓面前這兩個人放鬆警惕。終於陪著笑臉把他們送走,老比爾換了身衣服尾隨著保爾和維斯,希望能通過這樣反偵察的方式調查出些蛛絲馬跡。
老比爾扔下了手中的工作,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就是拿出地圖畫小圈,分析他們的行蹤規律。一個星期過去了,這兩個人除了上班、吃飯、回家,並沒有什麼異常。但在第二個星期的時候,兩個人在晚八點極其反常地在報社樓下的咖啡館裡會面了,沒有回家,而是換了身衣服,開著車朝報社的南面走了。
老比爾打了一輛計程車,跟著他們到了一個地方-----格羅特瘋人院。
05
代號Z是一個流竄于格羅特城的民間組織,崛起於貧民窟,組織的絕大多數成員是最為底層的格羅特民眾,他們吃不飽穿不暖,最後竟以一帶一的召集方式實現了組織結構的初步整合。而這個組織的真正領袖「Z」,為人神秘,行蹤不定,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
「你們為什麼找我?」鮑勃護緊了身後的小本子,神經緊繃,他不明白這樣一個黑幫組織到底和父親有什麼關係。
領袖Z看出了鮑勃的擔憂,也知道,那本下半冊的回憶錄就在鮑勃身上。
「我和你父親在三十五年前就見過了,你腰間的那本回憶錄應該記過關於一個身穿「Z」戰鬥服的士兵吧,以及那三樣武器「S---O---S。」領袖z說。
「難道說,你.....你就是當年那個身處敵人基地的士兵?」這件事除了看過回憶錄的鮑勃之外沒人知道,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父親的蹤跡以及這麼多年一直困擾著他的某些謎團,或許在今天都能解開了。
「這麼說,你知道父親現在的下落么,當年父親把複印版的回憶錄送到了格羅特日報尋求曝光,就再也沒有回來。」鮑勃一臉憤恨,彷彿是被欺騙了的感覺。
「先走吧,我帶你去見你的父親,正好去見另一位主角,屆時我再告訴你們整個事情的原本模樣。」領袖Z一臉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等待著這樣的時刻。
「另一個主角?難道說,是比爾叔叔。」
「沒錯。」
06
比爾跟著兩個記者,一路尾隨,終於在格羅特瘋人院的204房外,出其不意打昏了兩個記者。比爾搜了搜兩個人的身上,發現了情報局的證件。原來,記者證根本就是假的,連名字都是假的,他們是格羅特情報局派來的人。打開門,發現床上躺著一個面目獃滯的男人,那人嘴角留著口水,看到比爾走過來,他也沒什麼反應。
那人正是蘭斯.比恩。
比爾看到了蘭斯的胳臂上被扎滿了針眼,地上散落著注射針管。這樣的情況讓他來不及哭,看到昔日的戰友這副模樣,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他整合了一下現在自己所能了解的信息,回憶錄、士兵Z、格羅特情報局,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應該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某種陰謀,他的身上彷彿被一把刀子狠狠插入,永世不得翻身。
「明白了么,比爾雷澤。」領袖Z帶著鮑勃站在他的身後,淡淡說道。
比爾看見面前這兩個人,瞳孔收縮,「鮑勃還有......你.....是當年逃走的那個士兵,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鮑勃看見父親的樣子,淚水止不住往下流,畢竟現在的蘭斯除了剩一口氣,跟死人實在是沒什麼分別。領袖Z害怕情報局的人有所察覺,便匆匆將鮑勃與比爾帶離瘋人院,來到機場,那裡剛好有組織的飛行員在等著,這一切都被安排好,連時間的対得上。
大概飛行了五個小時,飛機停到了一處地方。那裡就是三十五年前,比爾曾經奮戰過的地方----Galuga群島,如今雖已荒蕪,沒想到竟成為了組織Z的活動據點。領袖z帶著比爾與鮑勃穿過大營,來到了當年通往地下實驗室的入口,實驗室中央除了幾台顯示屏意外周圍堆著一批由機群組成的伺服結構,空地的兩旁是一堆又一堆墓碑,上面的名字全都是參與了那場「紅隼之戰」的年輕人。
老比爾蒙了,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當年通過格羅特日報當年的專題報道得知,這些年輕人都應該回家了的,真正參加戰鬥的也只是他和蘭斯而已。「他們為什麼會死?」比爾怒吼,以為是Z在耍什麼花樣。
「你以為當年那六十個紅心真的是毫無代價的么,那可都是這些年輕人的性命堆起來。當初所謂新研發的技術其實就是這個,他們一開始就被剝奪了這些新兵活著的權利,因為你們的實力更強,戰力更高,所以就被犧牲掉了,而且裡面藏著秘密,知道的人當然是越少越好。」
領袖z從鮑勃手裡拿過那本下半冊的回憶錄給比爾看,然後自己開始講述了當年「紅隼之戰」的原本面貌。
從領袖Z的話里得知,原來三十五年前,「紅隼計劃」只是對外宣稱是外星人策劃的,而當年真正的幕後黑手不是別人,就是當初在大選中獲勝的城首雷諾,他用利用生化製劑控制了保護自己的士兵,建成這個基地本身目的也是為能用恐懼更好地控制整個格羅特,進而擊敗政敵收穫民心,在大選中獲得絕對勝利。不過,後來別同於雷諾的敵對勢力,惱羞成怒不甘心,索性打開了紅隼基地,意圖同歸於盡,後來場面失控,才派出你們。
老比爾聽完這些話,無力地坐在了地上,也終於明白戰鬥結束之後,自己為什麼會被排除到核心之外,又問領袖Z,「這麼多年過去,他們為什麼還是不放過我們?」
「因為蘭斯一開始就察覺到了異常,隱藏在《格羅特日報》的情報局人員當然不會放過他。而當年在紅隼里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防禦工事上面印著的生產日期和製造商老闆,那個人就是現在那款大熱遊戲《魂斗羅》的幕後老闆sephirex,他當年一手建成紅隼,戰爭結束之後,為了儘可能地改寫歷史便做出了現在這款遊戲,他自己也是賺得盆滿缽滿。」
鮑勃嚼著牙,「這樣的事情當然要被隱瞞的了,要封口,如今這座格羅特本身就是建立在罪惡之上的。」
老比爾了解這一切之後,沒有說話,沉默了好久。一直以來,雖然他和自己的家人過著極其貧窮辛苦的生活,但他從來沒有過任何抱怨,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萬萬沒想到,原來這一切都只是謊言,自己的雙手更是粘滿了鮮血。
「Z啊,這麼多年你是怎麼活過來的。」老比爾突然微笑了起來。
領袖Z說,「我們的戰友都死在了他們的陰謀之下,復仇是我活下來的唯一營養品。」
老比爾站起來,「我餘生的時日不多,但有些錯誤是一定要被糾正的,我會帶著蘭斯的靈魂回到格羅特,不只是為了復仇,更是為了救贖我自己。」
那一刻,他望著面前黑壓壓的墳墓,眼神如同年輕人般鋒利,目光彷彿能穿透整個格羅特,就像當年看著紅隼基地那樣。
07
現實世界格羅特城2020年。
屋子裡堆滿了用完的手紙與零食袋。
遊戲的大屏幕不斷閃爍,遊戲里鮑勃、領袖Z、老比爾這三個人的背對著墓群,屏幕上方的文字對話一行一行地彈出來。一個青年男子一字不落地將對話的內容一點點看完,幾分鐘過去,遊戲的片頭動畫終於結束了,那個青年卻淚流滿面地放下了遊戲手柄,沒有繼續玩所謂《新版魂斗羅》的「格羅特之戰」。
因為,他自己心裡清楚。此刻對他而言,有遠比通關這個遊戲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去做。
腦洞故事板
微信號:ndgs233
微博:@腦洞故事板
投稿郵箱:tougao@gushanwenhua.com
這是魔獸世界中一個墮落英雄的復仇故事,他的名字叫艾德溫·范克里夫。
本故事部分設定參考《魔獸世界》,根據自己想像略作修改。很長,諸位可以收藏以後吃飯蹲坑慢慢看。
正文
1.
"艾德溫·范克里夫?夥計,你得聽我說,你要真想見他,金山銀山都不管用。除非你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要麼讓他修,要麼給他造。否則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
湖畔鎮的集市人潮湧動,一個身形修長,戴著黑色寬邊禮貌的男子在周圍衣著簡樸的村民面前顯得格格不入,時不時被扛著木材的工人們怪異地一睿。
"噢,有意思,有意思。那樣的話你真的可以去問問看,那個傢伙的話,一定會興奮得不得了呢。往前筆直走,他就住在森林邊的小屋裡,對了,注意些,他脾氣是好得出名,可是在做木活的時候打擾他就不一定了。"
禮貌地對雜貨鋪老闆道謝後,男子壓了壓帽檐,朝鎮外的一片草色中邁去。
出鎮之後,視野就開闊了起來,可以看到遠處艾爾文森林蔥鬱的樟樹群和成片的冬青樹。太陽有些熾烈,夏日的午後寂寥無聲,許多城裡的居民都打起了瞌睡。遠處森林中傳來嘶啞的蟬鳴聲清晰可聞。
男子遮住了額頭避開日光,在遠處尋找什麼,最終把視線鎖定在森林口的一間小木屋上,木材一定取自森林,木屋的整體和身後的樹都融成一片,目力不及者還得費些功夫才能看出,屋外還有一個純手制的小鞦韆。
男子沒有停留,向木屋走去。
"范克里夫先生,你在嗎?"男子敲了敲木門,門板不厚,發出咚咚的聲音,也沒有上鎖,就這樣虛掩著,森林吹拂過來一陣陣的微風,門就輕輕搖晃起來。
想來是不在了,男子有些好奇,推門便邁步走了進去。
房間有些雜亂,一股木屑的味道撲鼻而來。各種生活物品四處可見,被很隨意棄置在地面上,一隻煙斗裂成兩半,有些發霉了,竟還沒有打掃。
他的目光忽然被釘在牆上的紅杉櫃吸引,循目看去,裡面陳列了許多精緻的木工作品,堆放有致,均勻的蠟光覆蓋其上,一看便知下了許多工夫。凝神細瞧間,他不禁邁動起腳步。
"嗒..."腳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他剛想收腳,身體猛地被往後一拉,瞬間就喪失了平衡。
還沒來得及站穩,肩膀上便傳來了巨大的手勁,箍得他眉頭皺起,一把閃著銀亮的錐子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是誰?"
"范克里夫...我是暴風城的公爵...瑪里維...我並沒有惡意..."刀芒閃眼,他頸後慢慢滲出了細汗。
錐子被收回,他鬆了一口氣。檔案中記載著范克里夫有在軍情七處工作的經歷,自己雖然功夫造詣不深,卻遠不至於被普通人如此隨便地制住,哪怕是偷襲。
"你差點踩到我的東西了。"范克里夫把他往前推了推,好讓他站起來,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興。"進來之前,你應該先敲門。"
"我敲過了..."
"哦,那抱歉,我正在幹活,諾,就是你腳下那座城堡的塔尖,我總是雕不好它。"
瑪里維這才回過神來,觀摩起地上這件險些被自己踩到的物件,那原來是座純木打造的城堡,高及膝蓋,仔細看去街道、集市、公園竟應有盡頭,在不大的空間里肆意鋪展開來,佔據了幾乎半個屋子的空間。更讓人咋舌的是,城堡哪怕是半指高的圓柱也被綴上了精美的浮雕,這樣的細節體現在整個作品上。
瑪里安公爵每停留一分,都會在這個濃縮的城市裡發現新的天地,心嘆適才自己光顧著看牆上的櫥櫃,居然沒注意到這手妙筆。
"我很早以前就想親自指揮建造一整座城市了,沒活干我只能自己干過過癮了。"范克里夫說話間又坐回了工作台,低頭擺弄起那個塔尖來。"公爵是嗎,我這可沒東西招待你,如果你沒有什麼事,就別打擾我和這座小城了。"
"恰巧相反,先生。"公爵看著一地的輝煌,目光熾熱。"您的夢想可能要實現了。"
范克里夫緩緩抬起了頭。
瑪里安深深鞠躬,遞出一張用金黃色蝴蝶結束起的紙函。
"國王陛下特派我邀請石匠工會,重築暴風城。"
2.
在部落聯盟最近的一次戰役中,聯盟首都暴風城蒙受了巨大的災難。
那是昔日聯盟的驕傲,承載著無盡榮譽的土地,卻一朝被獸人燒成掠池,洗劫一空,變為一片再無生機的廢墟。居民們流落在城外,依靠臨時建立的簡陋工事賴以度日,苦不堪言。
"艾德溫,我認為不要這樣做。"男子把肩上的沉香木扔在地上,撩起一角拭了拭汗水,聽聞來人傳達的信息後,認真說道。
"現在是戰亂時期,工人的活兒本就不多,有些揭不開鍋..."
"劉易斯,那不正是..."
"不,聽我說完,艾德溫。正是因為這樣,我聽聞蠻族獸人們把錢財寶物統統搜颳走了,你知道..."
"劉易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工人們現在的日子很不好過,萊斯特、瓊斯昨天都對
我抱怨已經幾周沒有接到活干,再這樣下去處境會很糟。"
劉易斯緊緊皺起了眉頭,悶聲不語。
"建成暴風城,他們許諾給我們的傭金,足夠讓大家過上很好的日子了。我相信國王的信譽。"
"我們干吧,劉易斯。"
劉易斯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你是工匠協會的首領,我們的技藝都是你傳授的,走到今天也都是因為你,我沒什麼可說的,去問問兄弟們的意見吧。"
范克里夫點點頭,拍了拍劉易斯的肩膀,轉身走了。
劉易斯望著艾德溫遠去的背影,收拾起地上的木頭,喃喃自語。
"艾德溫...我知道你的夢想...沒有人能阻擋你的,你比誰都渴望這一天的到來。"
他重新挽起袖子,眼神里透出堅毅。
"看來我的話有些多餘了。"
3.
"我們去幫忙吧,夥計們。"燈下的大范一手持記號筆,一手鋪開了一張長卷,正對著
它指指點點。
"這是我很久以前的夢,我一直希望能親手建起一個流經萬世不亡的城都。"
"無數個夢裡,我都在想像著它會是什麼樣子,每一條街道,每一塊磚泥瓦片,我總會念念不忘,作為一個工匠,還有比能留下這樣一幅作品更讓人神往的事情嗎?"
他抬高了聲音。
"更重要的是,貴族對我承諾,完工會給大家相當不菲的酬金,請相信我,這筆酬金足夠讓我們過上好日子了,我知道大家最近都不好過。"
大范高高地舉起了右手。
"願意相信我,和我一起幹嗎?朋友們。"
台下只有半數的工人揚起了手臂,大家把頭壓得低低的,有些尷尬地把手搭在破舊的工裝褲上,有些不知所措。
范克里夫的眼神柔和了一些:"沒有關係,各位如果是有顧慮的話,可以說出來。"
一個沒有舉手的工人微抿著嘴抬起了頭,低聲說道:"老大,我們一去就是幾個月不能再回艾爾文森林了...現在艾澤拉斯不太平,留在森林雖然活少了,還是能勉強過下去,去了暴風城..."
其他的工人雖沒有應和,聽聞此話後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還有就是,他們真的還付得了咱們工錢嗎?暴風城都成了那個樣子。"
范克里夫看著猶猶豫豫的工匠們,表情略有些凝固起來,失了先前的意氣風發。但他馬上就掩飾起這股失落,洒脫一笑:"其實我也..."
"聽著,聽我說,大傢伙們。"
一直沒有說話的劉易斯從坐著的石堆上跳了下來。
"工匠協會可從來沒有上下之分,我和范克里夫雖是名義上的副正首領,卻都把大家當作兄弟,下面的話只是發表我的一己之見,修不修暴風城,還是看你們怎麼想。"
"先問大家幾個問題,是誰在艾爾文森林造的第一座木屋,是誰把五湖四海來的我們一同收留,是誰給當時一窮二白的我們傳授現在一身的手藝?我們本來都是沒地方去的野狗,那艾爾文森林就是我們的家嗎?你們住的屋子,就是你們的家?"
"我並不這麼認為,一直以來,我的家就只有一個。"
他指了指一邊低著頭不發出一點聲音的范克里夫。"是老大。"
燭光閃動,工匠們的臉上光影交疊,看不清每個人的表情,屋裡瀰漫著鉛塊似的沉默。
"我們是工匠,誰來告訴我,工匠協會的使命是什麼,翻開你們徽章的背面,在心中把那句建會之初的話讀一遍。"
他並沒有要讓眾人回答的意思,自顧自地把自己的徽章舉到空中,翻到了有一行銀色小字的背面。
"世界上所有偉大的建築都要出自我手。"他掃視了一眼所有的工匠,沉靜地說道。
"我會跟隨艾德溫,我謹記自己作為一個工匠的使命,也願助他完成一生的心愿。"
"你們呢。"
短暫的沉默過後,一個工匠緩緩舉起了右臂,拳頭攥緊了那片徽章,手背上細小的血管也清晰可見。
彷彿無聲的信號,只是一瞬,所有工匠都心有靈犀地默默抬起了右臂,經年累月的勞作使它們夯實粗壯,泛著黝黑而健康的顏色。屋裡彷彿掀起了一股靜默卻雄渾的黑色巨浪。
劉易斯欣然地看著這一幕,他轉頭向范克里夫看去,後者也正意味深長地注視著自己,兩人相視一笑。
范克里夫把身板挺得筆直,他感覺胸中有無數燃燒的駿馬洶湧奔過,時刻就要噴薄而出。那是自他平生觸碰第一片木板起心中便樹立的載滿榮光的大旗,現在卻到了時間去揮舞它。
他許久望著劉易斯,數次欲言又止,最後在工匠們逐漸鼎沸的討論聲中拍了拍劉易斯的肩膀,留下一句低語。
"謝謝你,兄弟。"
4.
這裡是暴風城,獸人的血蹄曾無情地踐踏摧折了這片聯盟的榮耀之地,只剩了遍地的殘垣瓦礫,這片土地已經失去了往日與側鄰的群山能一較高下的巍峨氣魄,隨意傾塌在路邊的高牆,空無一人的破敗市集,城外流落的居民昭示著慘烈的苦難。唯一完好的是城市中間加緊復原的議政廳,便於國王和大臣商討事宜。
傍晚的暴風城融進了暮色中,這天所有居民都因接到了一個消息而振奮起來,明天將會是新的一天。
笠日。
無處可歸而臨時搭起帳篷的暴風城住民果真看到一群扛著各式木材和工具的漢子們來到了這片廢墟,眼睛裡充滿了鬥志和激情。路人們自覺地夾道歡迎起他們。
為首的那個貌似有些瘦小的男子挺直了胸膛,走向了一個高台,向四處俯瞰。他的手裡握著羊皮做的圖紙,洋溢出了自信的微笑,彷彿在欣賞只屬於自己的疆土。
【簡陋的議政廳】
"陛下,工匠協會進駐暴風城了。"
國王披著金色用厚羊絨綴邊的大麾,正掛著愁容倚在窗前,凝望遠處衣衫襤褸、結群正要去取水的子民。聽聞瑪里安的報告眼睛一亮,露出久違的喜色。
"瑪里安,你真是我出色的外交家和財政大臣。傳我的命令,所有士兵和居民全力配合石匠工會的行動,用貴賓的禮節招待他們。還有,事成之後薪酬的預算是否足夠?"
"我剛剛核實過財政的儲備。一定足夠,陛下,這是一筆雙贏的交易。"
"那就好,瑪里安,我不希望虧待這群偉大的工匠。去組織一下宴會把,辛苦你了。"
"遵命。"
走出門前,瑪里安回望一眼國王的背影,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這條支路可以連通市集和居民區,在原有的基礎上再拓寬些便可,你看前面第一條岔路那裡,再斜開一條支路便能通向城門,第一個樞紐就開在那裡..."
范克里夫正用圓規在羊皮紙卷上圈圈畫畫,不時與工匠們交換著意見,他們在一處破敗的噴泉胖席地便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已經確立了好幾片區域初步的規劃。
"范克里夫先生。"瑪里安脫下禮帽鞠躬致意。
"...你來了,噢,介紹一下,這是瑪里安爵士。"范克里夫揩了揩額頭正滴落下的汗水,站起身來,也沒有還禮,對身邊的朋友介紹:"是他交給我們這項工程,也是負責人。"
眾人點頭致意。
瑪里安爵士又重新佩戴起那頂黑色高禮帽,正了正衣領,變出了個笑容說:"我無意叨擾各位,只是來授國王陛下的旨意,國王十分感謝各位能如約而至,特許我來告訴各位,暴風城完工後陛下會準備一場盛大的慶功宴,再用爵士出城的標準禮節以馬車恭送各位回到艾爾文森林,之後還會在暴風城自行修建一座小舍,為大家在暴風城提供專用的住所。"
眾人聽聞後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互相交流著眼神,笑逐顏開。
饒是范克里夫也不禁面露喜色:"國王如此盛情相待,看來我們也需加工趕時,拿出些工匠協會應有的樣子,是嗎,夥計們?"
眾人本都是默默無名的小工匠,哪受到過貴族的如此禮遇?此刻他們掃視著眼前的荒蕪,被范克里夫激起了鬥志,感覺胸中湧出一股不能言說的成就感,齊聲答應。
回聲嘹亮,在空曠的廣場久久未散。
4.
艾澤拉斯的夏季如期而至。轉眼間暴風城工事已經開始數月。
盛夏期間范克里夫已明確減短工時,太陽毒烈,正午工匠們喘著熱氣隨便尋個高牆便擠在一起避暑了。
范克里夫歇不下來,在未來是國王雕塑的高台上俯瞰全城,大粒的汗珠從白背心後沁了出來,挽起的褲腿也有些濡濕。他倒渾然不覺,手上黑色羽毛筆不停,在那本陳舊
的羊皮卷上來迴圈劃,時不時蹙緊眉頭。
許是在腦海里琢磨透了一個問題,他長長舒下一口氣,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壺水,往上一瞧,劉易斯笑眯眯地望著他看。
"劉易斯,想嚇我?"
"得了吧,我可沒想嚇你。"劉易斯遞出水杯,含笑道:"只是不想觸了你討厭被打擾的怪脾氣。這天太熱了,喝點涼水把,那些居民特地放到城外的湖水裡冰好交代我送來
的。"
"他們自己生活也不容易,卻總給我們送些樹果食物..."
"嗨,我們也算對得起他們啦,熬過這個夏天應該差不多了,我還沒見那些傢伙這麼拚命過呢。"他看了看遠處歇腳的工人,笑了笑道:"別看他們累成這副樣子,抱怨也沒少抱怨,可真做起活來都是搶著乾的..."
"劉易斯,他們還好嗎,我這些天都顧著忙自己的,好久沒有和兄弟們聊天了..."范克里夫讀出了劉易斯語氣里的牽強。
劉易斯略垂下了頭,低聲說:"克魯特昨天有些中暑,現在還在城外休息,燒還沒有退。伊斯科昨天在梯子上摔下來了,右腿這段時間應該不能用了。北陸那裡託人帶來消息,亨特的父親去世了,亨特很消沉..."
范克里夫放下了羊皮卷,眼裡的神光黯淡了下去。
"我太急了..."
"這不是你的錯。你明白,這樣的工程量難免會出到狀況。你已經很考慮到他們了。"
"可..."
"就快了。"劉易斯把一塊毛巾甩到肩膀上,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煙塵。
"范,我希望你明白,這都是我們大家的意志,不要把一切都背負在自己身上。我們有
自己的理想和覺悟。"
"就快了,再加把勁。我們一起。"
劉易斯走到遠處,向上揮著手示意工人們活動活動筋骨,太陽已經偏開天空中央,又到了勞作的時間,工人們抖擻精神,很快投入了到工作中去。
那些都是他最信任的背影啊,范克里夫欣慰一笑,他環視四周,忽然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街道是冷峻鋒利的線條,公園是還未開屏的孔雀,尚不健全的城市布置中,
他冥冥感受到一股雄渾的力量,終將破開一切的氣勢。
是啊,腳下這片土地,正如一頭沉睡的雄獅,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
"國王陛下,最近財政的預算恐怕不夠了,新招攏的外域那些商人和練兵的大匹物資要
把我們壓垮了,重建的暴風城的財力比我們想像的要超出太多了......"一個年邁的臣司呈著一張印著密密麻麻的支出明細的大紙,交到國王身前。
國王接過紙張,扶額禁不住發出了聲嘆息。
"怎麼回事,瑪里安。"
"是為臣的過失,先前錯算了商隊和練兵的這兩塊預算,現在來看的話,建城花費遠超過了財政部的預期。如今依靠微薄的供奉和稅收已經支撐不住王國的運轉了...請陛下責罰。"
"事態如此,你可有直接的解決方式?"
"陛下...艾爾文森林來的那些工匠..."瑪里安停頓了一下,從已建成的塔樓向城市的廣場望去,那是大群的工人在夕陽下揮舞錘鎬。他沒有說下去。
國王也循目望去,一隊工人砌好了雕像基座上最後一層刻繪浮雕的石板,擊掌歡呼。那是國王的雕像,歷代暴風城都會在城市的最中央供奉在任國王的雕像,示以無上的尊敬。
范克里夫也赤身對著一堵廢牆掄轉大鎚,聽聞工人們的吶喊擦汗回身,對著完工的雕像露出欣喜愉悅的表情。
"說下去。"國王凝視著他們,面容平靜。
"他們都是從五湖四海投奔范克里夫的外鄉人,他們沒有根基,沒有背景,大多都是流
浪漢,連親人都沒有。"
國王沉默。
"如果免去工匠協會的薪酬,我們的財政立刻能空出不小的盈餘。"
國王靠在扶把上的手微微顫動。
"我的王,陛下!殺掉他們。"
燕尾衣擺猛地盪起,他撲通跪倒在地,高雅的黑禮帽頹然墜地。
"為了暴風城的未來,我們必須這麼做!"
暮色已沉,工期將盡,工匠們圍在廣場中間的篝火堆旁,正舉杯痛飲。
居民們也來助興,他們跳著蹦著,帶來自己採摘的水果和埋在樹下的醇酒,杯酒交錯,人影閃動,開懷的笑回蕩在整座城的天空,大家都醉了,石匠們興之所至便哼起艾爾文森林土調的歌謠,人群們就用石塊和腳打著節拍。
『靜謐的艾爾文森林,那是我們的故鄉。
我們的呼吸化作了枝葉,我們的汗水化作了根須。
湖畔鎮的微風帶來了我們的故事。
以我們的石錘、以我們的尺鎬
讓我們對著森林之神莊嚴起誓
願為工匠之心獻出生命!』
多少年後,人們記住了那個綠衣紅面的惡魔,可那個暖馨醉人的夜晚也始終銘刻在活著的暴風城居民記憶里。
6.
這是一座夢幻般的城池。
已是深秋了。
陽光穿過遠山升騰起的薄薄霧靄,被帶有濕度的空氣過濾出繽紛的顏色,輝映在那片富饒莊嚴的土地上。紅、黃、色各種不同顏色的屋頂被彩虹般的溫暖秋陽編織在一起,顯露出寶石般的光芒。
議政廳的塔樓高高聳立,俯瞰著四周籠罩著祥和的民居,像一隻伸出巨大手掌,保護著自己疆域內的萬物。
幹道和交通錯落有致得分布著,西南角是一片繁榮的集市,已經聚集起了不少初來此地的商賈攤販,流離的居民也逐漸開始遷入新城內,所有的一切昭示著生機勃勃的氣氛。
將近一年前,這裡還是一塊荒蕪的焦土。
范克里夫站在主城正中間的巨大石獅雕像前,許久,都在欣賞著自己親手締造的一切。他要把這所有的一切映刻進眼睛裡,不肯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這是,我們的暴風城......"將近一年的加急趕工,新城落成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已經眼角含淚。
晨光照射在這片碩大的聚集著工匠的平台上,儘是面露疲憊,靠牆休息的工人們,但他們都無一例外露出欣然自豪的神情。
這是他們值得一生銘記的作品。
"今晚會有慶功的晚宴,還有掛滿金縷的馬車載我們回家。你們可知道國王還許諾我們一周內便將所有酬勞一併派人送到艾爾文森林?"
工匠們歡呼起來,終於卸下了長久以來的包袱,一切終於都結束了,金碧輝煌的城池,美妙而充滿成就感的餘生,都如當初眼前這個男人所承諾的一般,如期而至了。
范克里夫笑著點頭,渾身充溢著幸福的神采。
"你們看見劉易斯了嗎?"
"誰知道,那傢伙,不知道上哪勾搭姑娘了吧!那傢伙看上去正經,其實一刻也閑不住
的,哈哈!"
【新王座】
"派遣森林的刺客是否都已經就位?"國王負手站在王座後的落地窗邊,面向群山,看不清他的表情。
"五十名皇家刺客都已經在路途上準備就緒,那註定是一條不歸之路。"瑪里安公爵如是答道。
"你確定不會留下後患?"
"我尊貴的國王,他們只是群野狗,居無定所的他們把艾爾文當作唯一的歸處,他們只能回到那個地方,而我們精心的馬車便是為他們事先升起的祭旗。"
"你要確保一個不漏,否則暴風城連帶所有勢力的聲名會遭到毀壞。"
"這是當然的,殿下,這是一場精心策划過的謀殺。"
瑪里安露出詭異的微笑。
"哪怕失敗了,我的王。"
"正如我曾經說過的,對於這片大陸來說,沒有人會記得什麼。"
"千百萬年後,世人只會銘記偉大的國王殿下建成了偉岸的暴風城,沒有人會記得那個卑微渺小的石匠工會。"
瑪里安的這句話彷彿自說自話划下了一段漫長旅途的終點,一切都結束在那裡。
門外響起花瓶碎裂在地上的聲音。
"是誰!"
8.
劉易斯飛快地奔跑著,但綿長的走廊彷彿看不到盡頭。
"這一群血脈骯髒的貴族,我早就知道他們是一群腐爛的狗東西!"他嘴裡不住地咒罵著,用盡了所有刻毒的語言。
他始終與居民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一直在旁敲側擊,注意著暴風城最近的收支情況,早就覺得有些奇怪。
"快跑...兄弟們...快跑啊,再晚就..."眼前已經能看到盡頭湧現出來的光。
"范,我們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啊!!"他的眼淚奔涌而出,那是無盡的憤怒和不甘。
一記手刀從背後劈出,擊暈了他。
是潛伏在議政廳內的皇家守衛。
"怎麼處置他?"瑪里安對著已經昏迷的劉易斯,詢問國王。
"今夜之前我不想見血,扔進地牢吧。等他的同伴回到森林的時候,送他上路。"
國王面露一絲悲憫和愧怍。
"石匠工會,這是我唯一能給予你們的恩賜了...我..."
陰冷的石窖內,劉易斯雙手被縛住。一滴冰水從天花板墜落,他扭動著睜開了眼。
"逃出去..."
范克里夫和跟隨他而來的石匠們整日都在居民們的盛情款待下喝酒吃肉,沐浴在前所未有的受人尊敬感之中,連日的辛勞都被洗刷得一乾二淨。
暮色已經有些沉了,夕陽的餘暉鋪在群山上,連綿不絕的金色把山的輪廓勾映得一片燦爛,閃得有些灼人。正對暴風城的那一面則陷入一片暗郁的藍黑色,暫時失去陽光
滋養的山脊給人一種昏沉欲睡的感覺。
十幾輛掛著靜美外飾的御用馬車已經靜悄悄地停在城門之外,車夫們持著馬鞭駐足車外,恭迎著石匠們。
告別了暴風城,眾人仍沉浸在喜慶的餘韻中,準備踏上回家的路。
范克里夫最後回望了一眼夕陽下的暴風城,靜謐而安詳。上一次站在眼前這塊地上的時候,這裡還是片廢墟。
他笑了笑。
忽然,遠處似乎跑來一個人影。
他踉蹌地奔跑著,離視線稍近了一些的時候,大范發現他渾身浴血,胸口還插著一支箭矢,眼睛裡的神光已經渙散,機械性的邁動著雙腿。
身後是一大片追殺的士兵。
"范,兄弟們......"
他縮起身子,拚命大口吸氣,喉嚨彷彿燒灼一般,血腥味在嘴裡漫溢開來。
片刻後,他用力揚起了頭,眼睛瞪得血紅,萬萬千千的不甘和憤怒如一座火山噴薄而出,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發出生命中最後一聲咆哮。
"快跑啊!"
又一支利箭直接貫穿了他的心臟,劉易斯被那支弓箭在跑動中帶飛,沉重地倒在了地上,暗紅色的血泊泊湧出。
暴風城的城門,綻出一朵血色的玫瑰。
9.
"劉易斯!"范克里夫發出震耳的悲吼。
"是那些貴族,啊,暴風城,一切都是個騙局!他們想殺掉我們!我們..."工匠們的雙眼因憤怒而充血,變得語無倫次。
車夫們見狀,從容拔出了藏在腰間的匕首。
"情況有變,就在城外結果了他們,不要留一個人!"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刺客,揮動的匕首如死神的鐮刀一般,收割著手無寸鐵的工匠們的生命。
寂靜的夜,暴風城的居民們正沉浸在長久以來最酣美的睡鏡。
范克里夫看到一朵朵晶瑩的血花在眼前綻落,手起刀落間,那是他摯友們的生命在一個個消逝,一個個永遠只能存在他的記憶中了,他看到他們憤怒、不甘、無助的眼睛會突然黯淡下去,隨後就茫然空洞地對著夜空,好像訴說著什麼。
他承受不住了,像個孩子一樣捂起耳朵,他不想再聽見耳邊充斥的悲傷絕望的呼號,被刀劍刺入身軀而發出的慘叫,也不知道自己早已淚流滿面,木然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恍惚中,他被一股強有力的手臂拉起,拽上了一輛馬車。
"最起碼,要讓老大走啊!!"聚集起來的石匠們圍作一團,自覺地把范克里夫護在中間,隨地拿起丟落的武器或哪怕是樹枝展開反擊。
"不要......是我,是我造成的......不要讓我孤獨地活......我去死...罪...贖罪..."范克里夫的聲音在衝天的戰吼中細不可聞,只使勁搖著頭。
"保護好老大!老大死了才是我們最大的恥辱!走啊!你們帶他走啊!"為首幾人已經陷入一片狂熱,風車般胡亂揮動著手中的武器,一時竟逼得刺客們不敢上前。
一雙手搭在了大范的肩膀上。亨特,他的右腿已經瘸了,渾身淋滿了鮮血。
"老大,你不能死。"
"只要你還在,總有一天,總有一天還會聚集到那麼一片人,我們熱愛的東西,一定能永遠延續下去......"
他別過身去,吃力得用左腿支起身體,持著從死去敵人手裡奪來的彎刀,圈了一個劍花,笑了。
隨後他用力一推會驅車的那個同伴,三個敵人齊齊衝來,他橫轉刀身,離弦之箭般沖了過去。
"走啊!"
......
亨特靠在一顆老樹上,小腹露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鮮血決了堤一樣瘋狂湧出。他本是個殺手,逃到艾爾文森林的時候餓地只剩了骨頭,碰到尚還年輕的那個男子時,
他拎著一隻烤野兔問自己想不想做一個工匠。
"有意思的傢伙...我可是個殺人犯啊..."他微弱地喘著氣,呢喃起來。
他往下轉動眼珠,瞅了眼地上倒伏的三具屍體,又朝上轉了轉眼珠,把視線永遠定格在遠處,感到一股濃重的困意,索性就閉上了眼睛。
"走吧..."
10.
醒來的時候他倒在一片空曠的石堆之中。
天空中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耳邊是久而不絕的烏鴉的叫聲,循聲望去,灰暗的天空中盤旋著數不盡的揮舞紅黑色翅膀的烏鴉,此起彼伏彷彿爭搶般地鳴叫著。
身軀有些沉重,無處不是侵入骨髓的酸痛,自己昏睡了是有多久了?工匠們呢?
工匠們?馬車....劉易斯......血...好多血啊...工匠...都死了...
他痛苦地捂抱住自己的頭,用盡心力想要把當時的景象從腦海中剔除。
只是許多記憶,你愈是逃避它便逐漸更加地清晰起來。
他想到了若干人保護自己同坐一個馬車上,在無盡的顛簸和驚叫中在林間瘋狂地竄逃。
艾爾文森林...我們的家...
他忘卻不了他們終於回到艾爾文森林的那一刻,衝天而起的鮮紅烈焰,吞噬了他們所有存在的證據。
他忘卻不了最後一刻,馬車上只剩自己與一個摯友,身後仍有四人策馬緊追不捨,他
說了聲保重,抽刀猛割下一塊黑馬腰間的肉,從車底抽出了原本給刺客準備的長槍就縱身跳下,橫槍攔住了最後四人,黑馬受驚狂奔,他的背影飛快地消逝在了自己的視線中。
他再發不出聲,也無力維持高舉空中想要挽留住什麼的雙手,只有一片漆黑在自己的腦海中不斷加重、加重,最後徹底把自己吞噬。他昏死過去。
這裡是西部荒野的某處,受驚的馬狂奔到這裡時可能將他甩落,再沒有蹤跡。
暴風城的輝煌下,沒有人會記得有一個叫做石匠工會的存在。他們存在的最後的證明在艾爾文森林的大火中永遠不見。
雨大了。
在紛亂的雨幕中,一雙血紅的眼睛佝僂著背,蹣跚地前行著。
亂石堆的烏鴉紛紛驚飛,哪怕沖入雨幕,它們也想避開那股洋溢了地獄般殺意的氣場。
他緊緊攥著一把短刀,森寒的刀面上是無數晶瑩的雨珠,那雙握住短刀的手止不住顫動,和著急驟的雨珠彷彿發出嗚咽的顫鳴聲。
那是最後一個工匠跳下馬前留給他的,這把短刀,是此刻范克里夫在世上留存的唯一的東西。
他沒有看到,陰影中有一隊鬼魅似的人形,探明他前進的方向後,只餘下一人留在原地,其餘影子無聲地遁入雨幕中,朝反方向疾行而去。
雨攪動爛泥,打散他們存在過的所有痕迹。一隻袖章悄然墜落,四個燙金色大字在泥土映襯下格外顯眼。
『軍情七處』
11.
西部荒野靠近南海邊的海岸,是人們避之不及的地方。
人盡皆知,這裡是迪菲亞海盜們的老巢。
一夥剛剛洗劫了一艘商船的海盜們滿載而過,正對一群人吹噓著自己方才的事迹。
"我告訴你啊,那個船長見到我們拔槍就趴在地上,像只一動不動的蠢豬。"他說的起
勁,還一邊繪聲繪色比划起來:"不要...不要殺我!我全都給你們!"
人群鬨笑起來。
"笑死我啦,聯盟的那群豬就那麼貪生怕死嗎?哈哈哈哈!"
大門不知何時被推開,說話的是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乞丐。
"可你們也只有膽量搶搶聯盟的商船,不是么。"
"喂,這是哪來的乞丐,你知不知道這裡......"
只是一瞬,亂草般的濃黑色濕發下,那個海盜睿見一道駭人的神光。
他被自己下意識咽下的口水打斷了問話。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神啊...他一瞬中居然生出了立刻逃跑的念頭,四周儘是同伴。
"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副首領跳下船欄,平靜地問,他也注意到了那雙眼睛,濃
墨般的黑瞳,見不到一絲的活氣。
"干一票大的。"他嘶啞地說。
副首領沒有接話,只是仍舊平靜地看著他。
來時的雨水從男子身上滲下,已形成了一個小水潭。
范克里夫低頭看著水潭裡那個陌生的面容,扯出了一個快意的笑容。
"暴風城。"
"......"
所有的海盜都笑了,笑得放肆,有的捂著肚子很誇張地笑趴在了地上。
副首領也覺得莞爾,他把手中的匕首拋起後又接住,讓刀尖在在中指上繞了個圈。眼
神卻始終不離這個有趣的男子。
"喂,你們聽到了嗎?他說他要帶領我們搶劫暴風城,那個聯盟的大本營,國王和所有精銳士兵守衛的地方,諾,這個乞丐說的。"
眾人又笑得前仰後合。
范克里夫靜靜地站在那裡。
副首領終於收住了笑意
"你憑什麼?"
"新暴風城的港口不堪一擊,但你們的船太弱了。"
"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來告訴你們什麼是真正的炮艦。"
"我是一個工匠,我的名字是艾德溫·范克里夫,暴風城的修築者。"
大范只用了一天就和所有的船工打成了一片,船工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有見地的工
匠。他們被僱傭造了一輩子的船,第一次知道原來做工匠的活也可以是這麼有創造感和成就感,原先出自己手的炮艦竟是這般羸弱。
那天晚上,大范醉意濃濃,舉起了酒杯,身邊儘是圍繞著他坐起的船工們。
"馬上這裡就會出現全世界最堅固的炮艦。然後..."
他露出狂熱而熾熱的笑。
"轟爛暴風城!"
船工們緊隨著附和
"喝酒!吃肉!搶錢!哈哈哈哈哈......"
12.
"公爵,范克里夫在迪菲亞海盜團,軍情七處的情報里還說他在造一艘炮艦。"
"噢,有意思。"陰暗的地窖內,信使單膝跪在一片陰影中,瑪里安揭了揭杯蓋,仍是
覺得熱氣太盛,把杯子還到桌上。
"繼續監視他,有情況隨時告知我。"
"是。"信使消失在黑暗中。
門縫被掩住,地窖里再無一絲光亮,漆黑靜謐的空間里,回蕩著男人的森森桀笑。
"造吧,造吧,造得再快些吧,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艾澤拉斯的雨季說來就來。
迪菲亞海盜團的副首領萊扎原先是個農民,大旱使整村的農民拋棄了自己的土地,成為流民的他們過著四處流浪的生活,在一處城邦入了軍充當敢死隊的角色,萊扎從來便不怕死,為了爭一口飽飯總沖在最前頭,一個將軍賞識他的勇敢果決納他入了軍隊
做了自己副手。
可亂世里也有成千上萬這樣的軍隊互相角逐,他所在的部隊在一場戰鬥中徹底潰敗,他看到將軍的頭顱高高飛起,曾經的手足丟盔卸甲紛紛逃散,他帶著最好的兄弟冒死殺出重圍,從此做了海盜。
萊扎老了,他親眼看著迪菲亞從一艘破帆船到列排成編製的戰艦,從幾個老軍痞到百千個勇毅狠辣的年輕海盜,可他一直沒有找到想找到的東西,能代替自己讓迪菲亞走下去的東西。
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個男人,有一種天生的病毒般的領導力,能不由自主就聚集起一群人跟隨著他。他清楚得很,最近自己的船室里空蕩蕩的,都在破船灣的海灘上聽那個男人吹牛皮呢。
可他也早就注意到,范克里夫,他骨子裡缺下了一種東西。少了這個東西,在這個亂世中是決計無法生存下去的,自己在刀山血海中活到現在,深諳這個準則...但誰又說得准呢,他也奇怪,他彷彿總是能在那個男人身上看出無數的可能性。
他又笑意盈盈,欣賞起窗外的雨景,拔下酒囊的塞蓋子咕咚咕咚喝起酒來。是啊,誰又說得准呢,他從不去思考自己改變不了的事情,范克里夫受海盜們的歡迎,迪菲亞也需要只有他能造出的炮艦,馬上就要完工了吧。
"那麼,接下去的路你怎麼走呢...讓我看看吧。"
范克里夫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副首領最近對自己眼神的異樣,以他的經歷來說,這種眼神是再也不能更熟悉了。
當時懇求自己造城的瑪里安投向自己的不也是這種眼神嗎,利用和嗤笑,隱藏在堆笑皮肉下的殺意。
人的善良和弱小是一種罪惡,這兩種品質在亂世只能淪為魚肉。
自己如此,自己曾經的摯友亦如此。
保護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先發制人。
一段手臂粗的樹枝被一刀斫成兩半,夕陽的餘暉灑在南海的淺灘邊,那把短刀好像流淌著鮮血。一隻虯實有力的手就這麼懸停在空中,堅定而決絕。
曾經,這是一雙精巧的建築師的手,給人帶去了幸福和溫暖。
現在,軍情七處王牌的古老技藝又復甦了。
雨季遠沒有結束,磅礴的雨勢中夾雜著海的遠處傳來的陣陣炸雷。
在暴亂無序的電雨聲中,那天范克里夫套上森綠色的戰甲,縫接處填了暗金色的花紋,遠遠望去彷彿一個綠色的幽靈,這是他為自己貼身製作的。
雨把鎧甲浸得濕透,他望著眼前這艘在自己眼裡只能用破敗來形容的木船,悵然若失地久久駐立在原地。
還有回頭路嗎?
沒有了吧,當最後一個同伴從馬車上義無反顧地跳下,留下這柄給自己護身的短刀的時候,自己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不知不覺背負了那麼多東西,他早不認為生命還屬於他一人,摯友...那些死去後茫然望著天空慟哭的靈魂...那些再也回不來的純碎的光輝夏日...
"我要..."
他低垂著頭,取出一個血紅的面罩,雙手從下穿過了挺直的身體緩緩繞到腦後。
系直。
"成為首領。"
十分鐘後,木船的一處小屋內,萊扎見了推門而入的身影,覺得有些欣慰。
"迪菲亞沒有首領,我一直在等待一個首領,可那個人應該不是你。"萊扎抄起桌上的短刀。
"范克里夫,你知道你唯獨缺了什麼嗎?"萊扎摸著銀亮的刀背,連年沉澱的暗鬱血漬
早已融進刀身,不留神是看不出來的,他略有失神,回憶起過往的所有歲月。
"我看得出你實力在我之上,避開我的守衛摸到這裡的能力也值得稱讚,之前做過特工或密探的工作吧。"
"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沒殺過人。"
"沒有殺過人的海盜,是活不下去的,也帶領不了別人活下去。"
他再沒有廢話,揮刀帶起一片飛揚的銀幕就向綠甲奔襲而去。
萊扎的刀沒有任何花哨取巧的動作,每一劈都帶著原始的厚重氣息,那是在死人堆里練出的刀法,只有一橫一豎,總有一個人要倒下,敵人,或是自己。
范克里夫沉默著,萊扎的所有動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事實上,太慢了。
他總能尋中間隙閃身用短刀在萊扎身上留下一道傷口,幻影般在船室里來回晃動,一會兒有好幾個綠影不停晃來晃去揮著刀子,一會兒又並成了一個,劈出一記無法閃避的直刺。
萊扎身上全是血洞,可他就是沒有倒下。他的腳步已經蹣跚遲鈍,走都走不穩了,可最後總能站穩,再使出那古樸的一刀。
范克里夫依舊沉默著,他在等萊扎自己失血倒下。
"你在害怕...嗬嗬嗬..."萊扎喉嚨發出含糊不清的呼嚕聲,那是血液翻攪的聲音:"你在害怕...你在害怕!你不敢刺死我!"
不...我已經下定決心復仇了...
"懦弱啊...太懦弱了...你想幹掉聯盟?就憑你這個刀都握不緊的膽小鬼?嗬嗬嗬..."萊扎
又揮出一刀,被范克里夫輕鬆避過。
懦弱...我...?
"劈死我啊!劈死我!劈死我!"萊扎眼球泛起白色,發了瘋地朝四周不斷劈砍。不能倒下,他不斷告訴自己還不能倒下。
懦弱...劈死他...復仇...
一道駭人的雷光映過,吸去了世界上所有的聲音。
短刀透胸而過。
雨聲填滿了那一刻的整個世界。
"呲啦!"忘了過了多久,屬於那道強光的雷聲炸散開來。
瑪里安饒有興緻地推門觀雨。
國王在王座上睜開了眼睛。
船室里,濃稠的鮮血隨著短刀的血槽連綿不絕地淌下。
萊扎艱難地抬了抬頭,血紅的面罩遮住了那人的表情,但他依舊看到了那雙持刀冰冷
的眼神,那是漠然到純粹的一雙眼神,捨棄了一切的眼神。他咧了咧嘴。
"這就對了..."
男人死後,范克里夫緩緩蹲下,撿起了男人的佩刀。
一左一右,從此范克里夫佩以雙刀。
那一天,一個男人落寞的背影永遠地被刻印在大雨中,成為了艾澤拉斯永遠的記憶,它曾屬於一個偉大的工匠。
那一天,在人群的簇擁聲中,艾德溫·范克里夫接受了眾人提出的接替首領的請求。並將迪菲亞海盜團正式易名為,迪菲亞兄弟會。
那一天,一切都是那麼地相似,在人群的高呼中,他又一次站在一個高點,但這一次,不是為了創造,而是去摧毀。
他身後是鋼鐵鑄的戰船,通體閃耀出冰冷的金屬光澤。
13.
夜色籠罩的大門被撞開,身負重甲的士兵隊長踉蹌跪倒。
"殿下...暴風城港口,一艘從來沒見過的大船正在接近!前去警告哨兵的小船全軍覆沒!"
"怎麼回事?"
"是迪菲亞海盜團來了!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造出這樣的大船的...我們,無法應對!"
士兵已經有些語無倫次,言語邏輯明顯有些混亂。
"把瑪里安叫過來。"
"陛下..."士兵猶猶豫豫地說道:"駐守財政廳的守衛報告,傍晚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瑪里安男爵了。"
"還有...暴風城的護衛軍...全部都不見了!聽人說,入夜時將軍下了急令帶他們出城了!"
國王的臉上彷彿有一層濃重的陰霾,他緩緩站起身體,握拳的手攥地有些發抖。片刻後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卻緩緩鬆開,臉上泛起了死灰色。
"瑪里安...你騙我到現在..."
天空霎時被點亮,一瞬間,恍若白晝。
"砰!"
遠處響起了震耳的爆炸聲。
透過碩大的落地窗,國王看到了夜色下,緩緩自海邊靠近的那艘小山般的巨艦,彷彿
一頭黑色的遠古猛獸。
暴風城港口。
"迪菲亞號"吞噬著月光,巨艦橫陳在海面上,以它為橫截面,整座海洋好像天涯兩隔。純白的月色被濃黑的船身突兀地生生截斷。
直到炮火徹底劃破了夜幕。
熟睡的居民四處尖叫著逃竄,瘋狂地逃離岸邊,從未見到過的金屬怪獸還不疾不徐地
朝這片土地沉重推進著,索命的炮彈卻已先至。他們哀嚎著,一年前他們也深切地感到過這樣的絕望,獸人們也這樣在他們的土地上肆虐。
岸邊的防禦工事已經啟動,可那些簡陋劣質的土炮卻如紙屑般,擊中鋼鐵鎧甲的瞬間就無力地墜落下去。這些防禦工事都是范克里夫親自修築的,它們能抵禦什麼程度的攻擊,他內心比誰都瞭然。
迪菲亞號是為催城而生的,自它誕生的那一刻,便沒有輸給這座城池的任何可能。
火啊...衝天的火焰...鼬鼠般竄逃的居民...滿天的火光映在范克里夫的眼裡。
那片親手砌出的磚牆原來是那麼脆弱,那座雕像,自己和摯友們在無數個夜晚商討著它的細節,在無數個晝夜雕刻出它的模樣,原來一瞬就會破碎。
原來,破壞比創造要容易那麼多。昨日的童話那麼易碎。
"轟隆!"
迪菲亞號碾壓而過撞碎港口。
它到達了終點,終於停下了。
范克里夫漠然地注視著這一切,他就這麼站在船頭,皎潔的月光傾灑在他那身綠鎧之上,把他周神環繞在一圈微綠的熒光之中。
他這麼站在船頭,持著那兩把雙刀,一把從倒下的摯友手中接過,一把從倒下的敵人手中搶過。純白的背景下,好似按捺不住地悲鳴著、顫動著。
站在船頭,他從腰間抽出那一條血紅的面罩,一如那個雨夜把它舉到了額頭。
再系直。
這攝人心魄的紅最後點綴了這片白夜,暴風城的歷史永遠被定格在這一瞬。
范克里夫展開雙臂,在空中平持雙刀,直接縱身從高高的甲板上跳下。他沒有說一句話,沒有下過一聲號令,時隔許久,他就這樣無聲地再次站上這片土地。
一縷血淚在空中散開。
14.
我是光的陰影,我是夜的冰霧,我是居無定所的幽魂,願與永恆的黑暗相生相融。
我是個卑微的刺客,我的絢爛只有一瞬。
議政廳前圍滿了衣衫不整的避難者。
"那個人是誰?他拿著武器!"
議政廳前唯一的小路盡頭出現了一個人影。持雙刀。
不要...你們都走開...
他加快了腳步。
"看哪,是范克里夫,他又回來了!"
我記得他,修築集市主道的時候他給我們遞過食物和水...他還認得出我...
"是那個偉大的工匠范克里夫?"又有人喊
我是個卑微的刺客...
"只要有他,無論幾次我們的家園都會重建的!"
重建...然後再被那些牲畜愚弄和欺騙...
城樓上傳來士兵的吼聲
"刺客!保護國王!"
沒有時間了...
刀刃在夜空中劃閃出一條白色的弧光,翡綠的身影模糊成一道急射而出的裂矢。
"他要殺王!"人群喧嘩了起來,因恐懼而互相推搡衝撞,慌亂中有許多平民被堵在了
門口。
和你們無關...你們不要阻擋在那裡...
"不要,讓我出去,讓我出去啊!"被堵在門口的平民無助地大喊,一道銀光在他們眼
中慢慢放大。
"不要殺我!"
那因恐懼而擴散蔓延的瞳孔是那麼熟悉。想起來了,那個血櫻綻放的夜晚,我層無數次想將忘卻。
是故意擠在那裡的吧,這樣我就不會下手,你們好保護背後那些牲畜。
可你們,是否聆聽過我們的哀求?
原來,都是一丘之貉。
面罩下的嘴角划過一絲鄙夷的笑,凌亂捲曲的頭髮遮蔽了他半面的臉。
天邊的濃霧散開,一輪喋血的紅月冉冉升起。
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了。
圍堵在門口的居民因驚恐而張大嘴巴
聞訊的國王親衛隊持著尖矛衝刺過來。
廳內潛伏的護衛攥著冰冷的刀,一滴汗水從他的臉頰滑落。
國王面色慘白,慌亂地扶椅而起。
然後。
那道迅捷的白弧無視了時間和空間的制約,收束了這一切,優美地在這幅靜止的畫面
中流暢地前行。
從路的盡頭開始,在城樓頂,國王的頭顱下結束。
死寂。
15.
血腥味。
即使是海盜,他們也對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在一旁乾嘔不止。
沒有人意料到,他們的工作已經這麼快被做完了。通往王座的路途根本沒有什麼阻礙,駐守暴風城的軍隊在一夜之間彷彿直接蒸發了一般。抵抗的儘是直屬於國王的親兵,在海盜們的潮水般的強攻下幾乎全滅。
活人已經逃光了,議政廳的城樓外,循著蔓延到腳邊的鮮血往裡走去,到處都是因絕望而睜大雙眼的屍體,愈往裡走俞是教人窒息的血腥味,胡亂散落著不完整的軀幹,切口整齊平滑,觸目驚心。
進入城樓內,錚錚鎧甲的護衛有的歪著腦袋靠倒在牆頭,有的撲在樓梯上,溫熱的血順著扶手往下滴落。海盜們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眼前的景象和煉獄毫無區別。
低著頭走上樓梯,在狹小的走廊盡頭,他們終於看到了那個綠鎧的背影。
他依舊雙手持刀,右手拎著一隻滴血的頭顱,白色浮雕的牆面上如斜浪般拖著一道長長的血跡。
聽聞腳步聲,那個男人有些茫然地回頭,嘴唇微張著,但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首領...暴風城已經被我們攻陷了...我們是該..."
男人扔下了頭顱,失魂落魄般蹣跚地邁動腳步往回走來,他看著散落在地的屍首和四處流淌的鮮血,好像醒了一個長長的夢。
走過海盜身旁時,他只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呢喃:
"燒吧,殺吧,搶吧...."
就這麼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16.
城外,黑衣鐵甲的士兵們潛伏在夜色中,他們清一色披上了漆黑色的斗篷,佩以雕刻雄獅圖案的長劍。為首一人依舊是那頂熟悉的高高的黑禮帽,雙手拄著細長的銀色長柄劍。硝煙在夜的映襯下彷彿低壓著的烏雲,一縷一縷朝高空飄散,城裡是交織混雜的搏殺聲和火藥爆炸聲,這支軍隊卻仍靜得可怕。
這才是暴風城訓練有素的正規軍。
"尊敬的公爵,如果再不介入的話,重修暴風城恐怕又是筆不菲的開銷呢。"
"達斯將軍,真感謝你能這樣為我著想,或者說,你是擔心我也會借故抵賴許諾給你的酬勞?"
"爵士說得真過分啊,國王昏庸無信,軍隊是愛民的,當然有義務再找一個如爵士一樣的正義之士接替王位。"
瑪里安覺得有點意思,補充道:"哦,不出意外的話,你愛的臣民們恐怕現在被海盜折騰得不太好過。"
"為了正義,這點犧牲也是必要的嘛。"
"將軍,你真是能做大事的人。"
兩人相視,會意地一笑。
一個人影迅捷地從城頭的牆上躍下,從一片月光皎潔的地方疾行而來,貼身的藍色軟甲上沾染了斑駁的血漬。
"噢,又見到了軍情七處的身手,真不明白你是花了什麼手段才能控制他們。"達斯讚歎道:"想必是好消息了。"
瑪里安捋著精蓄的兩撇鬍鬚,微笑不語,只往身後黑潮般的軍隊望了一眼。
藍影跪地:"國王已死。"
瑪里安收起笑意,點了點頭,終於緩緩提起那柄長劍,劍尖凝聚起一抹冰冷的白色光圈,他顯得莊重而虔誠,把劍高舉過了頭頂,隨後指向整片軍隊。
最後,他猛地揚起了手,銀劍划出一道圓弧,劍尖圈出的白花轉瞬而逝,穩穩懸停在城門的方向。
城內,海盜們聽到了一聲攝人心魄的巨吼。
達斯拔刀出鞘,面向士兵:
"殺!"
海盜們還沉浸在洗劫的快感里,大多人早就拋開團隊到處蠻搶,海盜的鬆散肆意的劣質暴露無遺。此刻望見如在城門口決了堤一樣瘋狂湧入的軍隊一時都失了神,呆愣在
原地,好像還期待這支軍隊是來幫自己一起搶劫的。
第一個海盜的頭顱被斬下時一地濺血才讓他們反應過來,陸續抽刀抵抗,遠處的同伴也扔下手中沉甸甸的財物,紛紛趕來,兩隊人馬碰撞一處,終於開始了這場遲來的廝
殺。
海盜的攻勢不消片刻就土崩瓦解,在正規軍齊整的隊形和精製的裝備面前,海盜兇狠不畏死的血性反而加速了他們的死亡,劍盾編隊兩翼的弓弩手如死神的信使,每一根箭矢透過人體都會飆出條紅色的血箭,鋸齒的鐵質箭頭頃刻就能把敵人的內臟絞成碎片。
漆黑色行進的軍隊彷彿移動的壁壘,正碾碎著所有阻擋在前虯實剛健的身軀。
"范克里夫在哪裡!"
"我們需要指揮!老大去哪裡了啊!"
"不行了,撤啊!"
首領不知所蹤,軍隊的攻勢愈發凌冽,海盜們的意志終於潰散,扔下了武器和財寶齊齊跑路,不斷有同伴背後中刀中箭,海盜們含淚踩過同伴們的身軀,脫離戰場的時候已不剩三成。
"不要深追,去奪船。"瑪里安對將軍授意。
"這艘船值他們幾十倍的狗命。出城的海盜不用管了,別讓往船上逃的海盜發船逃走了。"
士兵們涌往船前。
"看哪!甲板上有人!在這裡,我們在這裡!讓我們上去!"
奔向迪菲亞號的海盜露出欣喜的神情。
男子深潭般冰冷的黑瞳注視著鼠竄而來的海盜。
"收梯,開船。"
"可是還有人..."
"照做,你想陪他們去死嗎?"男子的聲調沒有一點起伏,彷彿在談論一群螻蟻的生
死。
海盜們停在渡口,獃滯地望著遠去的鐵船,脫力跪在地上。索命的腳步聲遮蓋了所有的聲音,他們的脖頸感到轉瞬即逝的涼意,滿懷不甘離開了這個肆意酒肉的世界。
禮帽被狠狠摔在地上。
"讓他走了,讓那個男人走了。"
"你怕嗎?整個王國的財富和權勢可都是你的了,喔,還有軍隊。"
瑪里安仰起頭,渡口起風了,凝重的烏雲像忽地被一雙大手撥散而開,大片輕靄如宣紙的月光鋪了滿地,整片海面閃爍起躍動的波光,鐵船的隆隆聲在海的那一面慢慢消失。
高高的鐵船在高高的月影下,一個翡綠的身影佇立船頭,定格了整片天地,最後消失
在他的視野里。
他又回頭,硝煙緩慢地上升、上升,月色明亮。曾經的,現在的,每一片煙靄都像是不舍的幽魂,火光騰躍間,遠處的山丘似乎也在燃燒。
許久,他才開口:
"我怕啊,達斯。"
17.
誰都可以死,只有他不能死,不管用什麼方式,不管踩過誰的屍體。
他告訴自己,在手刃那個男人之前,自己要拼了命活下去。
"國王玩忽職守導致海盜入城,又指揮不力導致暴風城被輕鬆攻破,死於亂軍手中。瑪里安爵士在王國的絕境下挺身而出,與大將軍達斯一起集中兵力展開反擊,擊退了海盜,挽救了險些再次淪陷的暴風城。
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艾德溫范克里夫,因不滿事先談攏的築城薪酬,貪慾驅使下糾結海盜搶劫暴風城,其心可誅。"
執奏的大臣誦讀完畢後,瑪里安坐上了王座,台下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
"我,瑪里安,對所有臣民保證,一定剷除范克里夫和他剩餘的勢力,還大家一個清凈
安全的暴風城。"
瑪里安不再是那個禮帽紳士,此刻他佩以華美的金冠,在王座前不怒自威。
"迪菲亞在南海邊的巢穴已被我們的正規軍剿滅,諸位寬心,消滅范克里夫只是時間問題,我會為最後的正義之戰招募勇士。"
......
【西部荒野】
夜襲暴風城的第二天,迪菲亞的巢穴便被從陸路來的軍隊端平,范克里夫率領殘部進駐西部荒野,把一處廢棄的礦井設為據點。
這幾天范克里夫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就這麼坐在礦井的最深處,對著露出的石壁能發上一整天的呆。
但他還是感覺到一剎那氣流的紊亂。
飛刀被穩穩接住,然後握住刀柄反手順勢畫出了一個優美的圓,手腕一甩,整片石壁
突然一亮,隨後是噴濺而出的鮮血。
"軍情七處,這就是你們現在的刺殺水準。"他嘶啞地開口。
"軍情七處法度的第一條,永不參與任何政治鬥爭。每一次破例都會帶來災難。"
他想到了什麼,失聲一笑。
"瑪里安...可我不也是顆你的棋子么。"
望著已經冰冷的屍體,他上前拔出了嵌在那名刺客眉心的飛刀,一步一步走出了洞口。
"你放心,殺了你之前,我絕對不會死。"
海盜們站穩腳跟後不久便發現了一個問題,失去了臨海的優勢後他們再沒有財富的源頭,擺在眼前的是各種補給的問題,據點穩定確立了以後,他們也不得不面對這個嚴峻的情勢。
"我們是海盜,到了陸地做土匪不就成了嘛!附近的湖畔鎮和夜色鎮我都晃悠過了,可都是富得流油的地方!"
海盜們正聚首討論。
"可我聽說...老大他以前是個工匠,湖畔鎮和夜色鎮許多居民找他幫過忙..."
"哎,這事..."
綠甲的身影緩緩邁出。
"無妨。"
眾人齊刷刷地投去目光,發現是幾日不出的首領後,驚喜不已。
"瑪里安利用了我們奪取皇位,他是個陰謀家,在他的統治下人民不會安寧。"
"殺掉他,我們是正義的。為了正義,不擇手段也可以。"
【夜色鎮】
男人恐懼地盯著眼前一眾手持刀斧的來人,不住地乞求著:"不要殺我,拜託...不要殺我..."
海盜猙獰地笑著,揮動短斧就要朝癱坐在地的男人身上揮去。
"別殺他。"
一個身影突然閃出,手臂懸停在空中,制住了斧鋒的去勢。揚手的那一刻,血色的面
罩被扯落,露出一張滄桑瘦削的臉。
"你是...范克里夫..."男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一切。
范克里夫垂著頭注視著他,想起了數年前自己挑起木材背上毛巾的那個早晨,這家的屋主熱情給工人們端上了鎮里最盛名的雲紋糕和朗姆酒,那個時候只有劉易斯在內的
寥寥幾個工匠跟隨著自己,這事他們攬下的第一份活。
透過眼前那根斑駁的房梁,他追上了許多浮光掠影般的往事。
"你走吧,不要發出動靜。"
男人雙手撐地拖著身子狼狽地離開了。
"老大...這樣如果..."
話音未落,屋外刺耳的叫聲尖銳地回蕩在夜色鎮的上空。
"快跑啊!來強盜了啊!范克里夫!是范克里夫!他做強盜來襲擊..."
男人沒有說完,只感覺後心一涼,靈魂抽離般棄身而去,他轉頭,最後只看見了一張血色的面罩。
范克里夫擲出飛刀的右手不住地顫抖,一如殺死萊扎的那個雨夜。
為什麼要這樣...
我是正義的啊...
他們殺我兄弟...這是他們的罪孽...必須償還...我要活下去...我還要復仇...
正義。
我是正義的。
他穩穩地拔出短刀,朝天一揮,厲聲喝道:"燒吧,殺吧,搶吧!"
海盜們被久違地話語挑動血性。
那晚,夜色鎮在慟哭。
艾德溫·范克里夫,自此,永遠成為了艾澤拉斯大陸的一個夢魘。
18.
我是一個為正義而戰的勇士。
那一天我與其他的夥伴一起半跪在議政廳前,國王和顏悅色地歡迎了我們,隨後沉痛地告訴我們在西部荒野的礦井中有一個惡魔,他幾乎摧毀了暴風城,之後不間斷地嘗試刺殺暴風城的國王。還為了索取物資補給還四處侵擾附近村莊和城鎮,給這片大陸帶來沉重的災難。
"為了我的安全,為了整片大陸的安寧,請你們剷除他。"
國王把長劍交付到我的手中。
"是,我的陛下。"
那是一片又黑又孤獨的地方。
軍隊把駐守的強盜們屠殺得一乾二淨,鮮血順著礦井的入口小溪般向更深處淌去。
我的戰友們給我上好了BUFF,我們在遊戲的語音內交流完畢,正式討伐這個惡魔。
這並不算太難的任務,我們的裝備和等級遠超了這個副本所需要的條件,只是想獲取一個擊殺成就。
是個輕鬆的活兒,我想。
最後在洞穴的深處出現了一個披著綠色鎧甲,臉戴血紅面罩的身影,那一身套裝可真帥,我和我的隊友交流著。
開戰了。
他不想以前的BOSS那麼多話,相反,他沉默,沉默地可怕,這是一場無聲的戰鬥,他的身形在狹小的洞穴里如鬼魅般來回閃動,後來我知道,他曾是軍情七處的一張王
牌,也是一個最強悍的刺客。
可是也到此為止了,因為我們的裝備很好,等級很高。
他的血槽空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就點下了"揀取"按鈕,盼望著有什麼好東西。
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出現我預想中的揀取界面。
他的血槽空了,可是他卻沒有死。
我們瘋狂地輸出,成噸成噸的傷害打在他的身上,可他還是沒有死。
我看見他的背後長出了血紅的雙翼,洞穴猛地塌陷,陰鬱晦暗的天空暴雨驟然而落。
暴雨中,血紅色的眼睛,血紅色的面罩,血紅色的翅膀。
BUG。
來不及了,我的夥伴們被瞬間秒殺,他只是一記瞬移後的背刺,我的世界便化作黑白的影像。
他揮動巨大的翅膀,隔開了磅礴的雨幕,向暴風城的方向飛掠而去。
半個屏幕那麼粗的雷電降下,他的身影在半空中被映地通亮。
我最後聽見一陣彷彿來自遠古的咆哮,狂暴而血怒,剎那間遮蔽了世間萬物的聲音。
"勝利,屬於,兄弟會!"
http://www.zhihu.com/question/38478572/answer/91170877公主死去了,屠龍的少年還在燃燒
我知道我自己是個npc,那是什麼時候?是第一百個還是第一百零一個少俠來我這了?反正都不重要了。我也就只是個朗誦機器而已。
那天我發現自己莫名的說話速度奇快無比,後來我知道,這是人家按了對話快進鍵。可是我不介意,雖然是重複老套的故事對話,我依然樂此不疲。因為這是我作為一名npc唯一可以接觸的新鮮事物了。不斷從我這接任務的玩家。
一批批來,又一批批走,有的耐心聽完我的絮絮叨叨,然後接下任務。也有的直接看都不看對話,隨意快進結束,然後領取任務,絕塵而去。
隔壁打鐵的二牛說一個npc一生只能見到同一個玩家兩次,一次是接任務,一次是領取獎勵。我嗤之以鼻,偏偏不信。我是npc,我才是這個遊戲世界的主人。你們這些玩家不過是外來的過客。
我開始偷偷修改改任務,本來接取我的任務後去城外的黑風嶺打死四個小怪就可以進皇宮領取營救公主的任務了。可是我改成了要單刷大boss四次才可以通過。
看著那些任務失敗又灰溜溜來我這重新接取任務的玩家,我笑了。為什麼你們可以去營救公主,我卻要在這給你發布任務,看著你們各個抱得美人歸。雖然公主已經被刷新了成千上萬次,早已經記不是我原來腦海里的她了。但是也不是你們可以染指的。
為什麼我就要做一個發布任務的侍衛,如果當年設計遊戲的時候,直接在公主被擄時殺掉我,多好,不會再有生不由己的苦衷了。又或者只讓我做個傻傻痴痴重複對話的侍衛也好,沒有這麼多煩惱。
遊戲公司好像發現了我這個bug,畢竟這麼多玩家死在同一個任務下也太蹊蹺了。哦呵呵,他們要把我刷新重置了,我還是要和上次那樣躲起來裝作被刷新了嘛。
沒意思,曾經聽我故事的那個少女已經長大了,也該讓我接她回來了,即使只有短短這一次,被刷新死去也在所不惜。
我有故事也有酒,少女,你該回來了。
那天我聽到遊戲里的玩家發出吃驚的喊聲「門口的npc自己動了啊!」
我轉身就是一劍,「聒噪 !」
這句話終於輪到我對玩家說了。
「我不叫凡人,我的名字,叫玉璣子。」
貼一個天下裡面玉璣子的故事吧。
玉璣子從懂事開始,陪伴他的就是家裡空蕩蕩的大房子,他從未見過別人燦爛的笑臉,也從未感受過親人溫暖的懷抱。大概也是由於這樣的遭遇,使他日後對人世冷暖看的更淡薄些,更極少為人情涼薄而傷心動容。
後來玉璣子回想往事的時候,並不覺得自己的童年有多麼凄苦悲涼,彷彿他的一生,就應該是那樣開始的。至於承歡父母膝下、共享天倫這樣平凡孩子應當享受的童年,他並不覺得對自己有多大價值。
其實玉璣子本身大戶人家的獨子,本該有著豐衣足食十分幸福的童年,可是,在一個飛雪漫天的冬日,他的人生發生了全然的改變……
那是玉璣子四歲那年,一場冬日的傷寒里。那一年傷寒盛行,大雪紛飛了整個大荒。玉璣子的祖母也病倒了,所有的僕役都奔忙著照顧老祖宗,更是沒人注意到,那個把小小身子躲進被窩裡,因高燒瑟縮的孩子。
玉璣子從小就不愛與人說話,雖然明知身體滾燙,卻只是低聲呻吟著,從未高聲叫喊。再後來,他漸漸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得眼前漆黑,頭腦眩暈……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迷霧之中他見到了一個黑色的小孩影子,通體有一種很熟悉的味道,帶著一種從未感受到過的濁氣和力量的魅惑力,不知不覺吸引著他。
「你是誰?」玉璣子問那個黑影小孩,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然後他想向那個孩子走過去。
「不要過來!」小孩兒怒喝道,「回去,回到大荒的世界去,去尋求力量,等到你力量足夠強大,我們會再次相逢。」
玉璣子站在黑暗裡,沒有再向前。他生性倔強乖僻,和少按照別人的話辦事,而這次,他居然連那個黑影小孩的名字都沒問,就默默轉身,退了回去。
是的,那黑影孩子是他第一個信任的物體,不,彷彿,也是他在蒼茫天地之中,唯一能夠信任的東西。
許多年後玉璣子知道了,那個邪影小孩,其實,是另一個自我。是的,如玉璣子這般註定不同凡響的人,能信任的唯有自我。
可當他醒來時,自己的高燒已退,而家裡的宅子,卻成了一個死宅。——祖母、父母、家丁、甚至每一條狗,都已變成了屍體。
更奇怪的是,從此後,玉璣子的身體,百病不侵。
——當你獲得一件東西的時候,就需要付出一定代價。此後,玉璣子一直這麼相信著。
此後,沒人敢靠近玉璣子的家宅。哪怕貪圖這裡財產的親戚和盜賊們亦不敢靠近,畢竟,一夜之間,這個宅子的所有生命都死得乾乾淨淨。而這個在死人堆里活下來的小孩子,也讓人覺得不詳,何況,他還是個這般性情乖僻,獨來獨往的孩子。
於是,一個孩子,就這麼守著一座死宅獨自過了三年,渴了自己再家中井裡打水,餓了去集市上買些吃的,直到,他遇到人生中的第一個師傅,雲麓門人莫非雲。
補充:
第二章——拜師莫非雲
提到莫非雲的時候,玉璣子往往會沉吟很久,躊躇半天之後,微微點點頭,道:「我很感謝我的第一個師父。」
當然有一些話玉璣子不會對別人說的,只有作為莫非雲門徒時,他曾有一度想忘掉曾經出現過的那個影子小孩,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而有著如此崇高的人格魅力的人,玉璣子終其一生,也只見到這麼一個。
玉璣子七歲那年,從集市上買了包子回來,走到家門口,就見一個三十來歲雲麓門人默默站在他家門口,凝視著那雜草叢生的院落,然後凝視著走到門口的他。
「你的家人都死了。」莫非雲看著玉璣子,淡淡嘆了口氣。七歲的玉璣子就這樣望著他,不閃躲也不退讓,定定看了他許久,方默默點了點頭,孩童的眼睛裡沒有任何內疚和悲傷。
「你見到那個影子了。」莫非雲問他。
玉璣子點頭,那如豆的黑眼睛陡然發出了炯炯的光亮:「你知道他,那麼,你也應該知道,獲得力量的辦法。」
「是的,我知道。」莫非雲應道。
「我要跟隨你。」突然地,玉璣子擒住了莫非雲的衣擺,死死不放開,「請告訴我獲取力量的方法,我樂意付出任何代價。」
莫非雲沒有拒絕玉璣子。他只是默默注視著這個孩子許久許久,然後微微點了點頭:「好吧,一起走吧。」
於是,莫非雲在共同修行的第一夜向玉璣子全盤托出了他家人的死因,以及邪影的秘密。
莫非雲說,玉璣子那夜見到的是另一個自我,這個自我充滿了濁氣,所以被神靈封印在異世界裡。他體質天生通靈,在生死關頭,能與異世界的自我相通,而那個黑影子在最後霎那,汲取了全宅的所有魂魄,以換取玉璣子的重生。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他,我就死了。」玉璣子輕輕嘆了口氣。
「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說,如果不是他,你家人還在幸福美滿的活著。」莫非雲補充道,然後,他偷偷看了看這個孩子的眼睛。
還是那麼平靜而清澈,沒有任何的悲愁和自責。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從不否認自己存在的意義。」莫非雲突然淡淡笑了,「說實話,我真羨慕你的自信。」
很久很久以後,玉璣子從雲麓門人哪裡知道了莫非雲在雲麓派的地位,他是雲麓術法最傑出的弟子,卻在權力爭奪中受到排擠,最終被逐出門派,雲遊濟世,願做閑雲野鶴。
莫非雲是極優秀的人,但他不敢肯定自己存在的意義,跨不過那座權力骯髒的橋,所以,莫非雲可以成為污濁世界裡一片潔白無瑕的羽毛,但,成不了全天下。
玉璣子在莫非雲身邊修習了八年。這是八年心無旁騖一心獲取力量的年歲,他深諳雲麓各類術法和心訣,也慢慢悟到了武學的精要。
除了傳授武學之外,莫非雲很少跟玉璣子說話。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這個漸漸成長的孩子內心的變化,也從不以老師的身份去干預他的思想。
「神靈不是說,邪影有壞處,於是把邪影封印起來了么。我想去尋找他,其實是逆天的事情,你為何不教導我走上正途?」有一次,玉璣子自己忍不住,問莫非雲。
「因為,連我都不敢肯定,什麼是真正的正途。」莫非雲淡淡拂了拂衣袖,「你不過是想找到另一個自我,與他合為一體,成為大荒開始時,真正的人。就我看來,這個慾念,並不過分。」
大概莫非雲也一直在懷疑這個世界的,懷疑這些早被人設定好的是非曲直仁義道德是否是真正的真理,只不過,他對自己並沒有玉璣子那樣強烈的信念,他沒有勇氣去挑戰這個世界的潛規則,沒有足夠強大的毅力,去向世界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於是,他能教給玉璣子的,也只有武藝本身,其他一切,他都留給這孩子自己參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莫非雲把自己當成了玉璣子的橋,然後,默默望著他走到自己身上,跨過去,走向,一個嶄新的未來。
玉璣子十五歲那年,莫非雲告訴他:「我不能教你更多了。」所以,莫非雲帶他到了一片竹林中的小茅屋裡,在那裡,玉璣子見到了太虛魔女冷喻。
那是個極美麗的女子,雖然不甚年輕了,卻依舊艷光照人了的,她身後跟著一個巨大的女性邪影,颯颯的陰風縈繞在影像周圍,平添一股邪魅的華麗。
「你也是帶著邪影的人。」看著她身邊的女性黑影,玉璣子好奇的問,「你不想跟她合為一體嗎?」
冷喻很耐心地向玉璣子解釋了太虛術法里,邪影的由來。
太虛的通靈真言,雖然能喚出邪影,但這影子里的靈性被封住了,也就是說,這個被喚出的影子雖然能夠按照主人的指示戰鬥,但他像個被捂住耳朵蒙上眼睛的人,根本不認識操縱它的人是誰,所以,也無法真正與主人心靈相通。所以,太虛弟子哪怕用真言喚出了邪影,卻只能看著一個機械戰鬥工具,近在咫尺卻如遠隔天涯。
不過,當他解釋完一切後,卻對莫非雲說:「我不能收他為徒。」
冷喻給出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的眼裡沒有恨,所以,我不相信他能夠逆天弒神,改變這個污濁的世界。」
於是莫非雲就這樣沉默的拉著玉璣子走了,莫非雲永遠不會低三下四去懇求第二遍,而這點,後來的玉璣子也秉從著同一法則。
是的,一個真正不凡的人物,他絕不會隨意開口請求,但,當他開口的時候,便重於千金。
不過半年後玉璣子還是成為了冷喻的徒弟,因為他學會了恨。在那個夏天裡一個雲麓仙居的中年人來投奔莫非雲,從不與外人為伍的莫非雲竟接納了他。
莫非雲對玉璣子說:「當年,我叛出師門時,就是這位風落師兄放我一馬,讓我從後山逃跑。」
風落是個健談的人。哪怕對沉默寡言的玉璣子,他也滔滔不絕的向他述說門派往事。從風落這裡,玉璣子第一次知道雲麓仙居是女魃創下,並留有三卷天書里,記載了雲麓術法的至高境界。他還鼓勵玉璣子說,他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定有大成。
可就在風落到來的第三個晚上,一群雲麓弟子包圍了莫非雲所居的山洞,玉璣子想起身與師父共同戰鬥,卻發現自己身體癱軟無法動彈,很明顯,中了軟麻的藥劑。
「既然要害我,十二年前為何放我走。」當燒紅的烙鐵印到莫非雲胸膛上時,男人依舊冷靜地看著風落。
「此一時,彼一時。」風落微微嘆了口氣,「雲師弟,並不是人人都能如你般,十二年一點也不改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很羨慕你。」風落拂袖,轉身離去,不再看面前受著各種拷打折磨的男人。
五年後玉璣子披著太虛道袍時,還在西陵城見到過風落,這一場背離和出賣讓他當上了雲麓大國師的助手,封妻蔭子,也算有了一場富貴。
而十五年後,在一場政治變動中,玉璣子終於登上二國師之位,而這場傾軋里,風落全家西市問斬。
作為二國師的玉璣子坐在高台上,親見了這一場屠殺。那時他面無表情,不過,他身邊一個門徒注意到,他眼睛在行刑台東北角的犯人臉上,稍微停留了那麼幾秒鐘。
也許,那個時候,玉璣子把回憶留給了莫非雲。
莫非雲是被折磨死的。那一夜玉璣子可算領悟到了什麼叫做雲麓的三卷天書術法,先用烙鐵把他的身體燙的遍體鱗傷,再用火、水、風的術法一點點灼燒冷凍這缺損的皮膚,他們不遺餘力的折磨莫非雲的每根神經。
玉璣子記得,那些拷問著口裡,不停吐出「冷喻」的詞眼,而為了維護這個名字,莫非雲就這樣撐到了死亡。
當後來玉璣子了解到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後,不禁在心裡感慨,他的第一個師父,是真正的大俠和英雄,而在這個世道,卻只能有這樣的結局。
「殺掉你師父,就饒你一命。」當莫非雲沒有生息後,那些雲麓門人一手抓起滿身是血的十五歲少年,像抓一隻小雞仔。
看著地上早已沒有聲息的師父,玉璣子卻絲毫沒有猶豫,冷冷的搖了搖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玉璣子回想起來,像自己這樣連全家死亡也毫不動容的人,為何會拒絕為了活命殺莫非雲。大概,莫非雲與其他人對他的意義是不同的,他尊敬和認同莫非雲,哪怕這種敬意和認同,需要他用生命來承載。
恩怨分明,有債必償,這也成了玉璣子一生里一隻遵循的準則。
看到他不從,那些人氣急敗壞之餘,在他身上發泄著憤怒,一刀刀扎進他的身體,痛得他在泥地里不停打滾……
痛到極致了,感覺也慢慢麻木,大概,就是死的感覺吧。
沒想到,他的未來未曾開始,就要這樣簡單的結束。
在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玉璣子的腦海里,唯有,恨。
可玉璣子再度醒來了。
他醒來的時候,看到周圍死氣沉沉,四處是山狗和野兔的屍體,他醒悟到,又是另一個自我吸取周圍的魂氣拯救了自己的生命。
可當他發現,身旁一條死狗嘴裡,咬著一顆鮮紅的心臟時,他驟然明白,自己已經沒有了心。那些人殺死他還不過癮,硬是從他胸膛里剜出了心。
玉璣子自認是對這個世界的權力沒有欲求的人,從很少開始就看淡周圍人的生死,但他卻憤憤不平,為何如莫非雲那般心如止水的人有那樣悲慘的死亡,而這些心如毒蠍的人卻仍在世間作威作福!而且,還掛著名門正派的名頭!
如果神靈真是真理,那麼為何這世道如此不公,讓卑劣的人為所欲為,讓真正潔凈善良的收到侮辱和損害!
若天道如此,那麼,這天道和神靈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再何況,他早已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只有一具無心的軀殼,哪怕尋回了自己的影子,也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自己。
當最初的願望無法實現,那麼,就逆天吧。走到大荒的頂端,走到人類權力階層的頂端,這樣,他一定可以發現神的秘密,然後,和他的影子一起,摧毀這個神靈設下的潛規則,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
我——要成為天下。
無心的少年站在曠野里鄭重宣誓,風吹起塵土污垢了他的臉面,也許,裡面有他師父的骨灰……
補充:
第三章——拜師冷喻
「莫非雲死了。」玉璣子回到竹林,面對著冷喻和她身後的邪影,他並沒有告訴她,莫非雲至死都在保護她,也沒有任何的淚水和悲戚,而是直白的向她請求,「我想拜你為師。」
「可以。」冷喻聽到莫非雲死訊時,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彷彿他早預料到有這一天,「現在你的眼睛裡有恨,而且,身體里已沒有心,如果你能在我的訓練下活過三年,也許,未來真能做出點逆天弒神的事情。如果你熬不過,那,死了也沒什麼可惜。」
就這樣,冷喻成了玉璣子的第二任師父。
成為冷喻弟子的第一年,太虛魔女的確是用盡了各種方法來折磨這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用蠍子咬他,讓身中蠍毒的少年痛的咬破嘴唇滿地打滾,常常是在疼痛中昏過去再從疼痛中醒來。讓他去寒冰洞火焰窟尋找各種藥引和靈石,凍瘡未愈又被火灼傷……許許多多日夜,玉璣子心裡都只有唯一的念頭——活下去,挺住,活下去——
而第二年,冷喻開始認真地傳授這個少年畢生所學。太虛的各種術法,奇門巧術,以及,太虛門中禁忌的邪影真言,這時,玉璣子也第一次看到了那個自我,雖然,他無法與影子溝通,但真實觸碰到他的一霎那,少年突然的潸然淚下。
這時玉璣子也發現冷喻的另一面。這位嗜殺的魔女最愛喚出的並不是邪影,而是一隻大大的玄龜,無聊的時候,便騎在烏龜上面在無盡的海灘旁邊慢慢爬行著,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眼裡透出倥傯的神色。
這時候玉璣子覺得這個傳說里殺人如麻的魔女,和自己那位善良溫柔不敢踩死一隻螞蟻的母親,也沒什麼兩樣。
「師父,你為什麼要做魔女呢?」玉機子有些不解,「你修習邪影真言背叛師門,但我感覺,你對邪影和力量本身,都沒什麼興趣。」
冷喻抿了抿嘴唇,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向少年吐出了他的身世,從這個故事裡玉璣子再次聽到了莫非雲,聽到了名門正派的不齒,以及一個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少女無助的悲泣。
冷喻的故事並不複雜,她說她本是孤女,自由被雲麓長老卓成文收養,沒想到卻是別有目的。卓成文給她下了毒蠱,逼她不得不受制於他,後來推薦她去修習邪影真言。更無恥的是,卓成文篤信采陰補陽之術,他讓冷喻修鍊邪影真言,為的是讓她陰氣聚集,供他凌辱……
冷喻說著這些令人髮指的往事,眉目卻是平靜的,大概他曾經憤怒過曾經無奈過曾經哭泣過,不過到了如今,卻彷彿,只承認了這本是自己的宿命。
拯救冷喻的人是莫非雲,他同樣是卓成文的弟子,偶然發現了此事,便悄悄地尋找解藥,解除了冷喻的蠱毒,並勸她從此歸隱。
莫非雲是寡淡的男子,可冷喻竟是烈性的女子,蠱毒解除後,他想為自己討個公道,於是,他把真相盤托給自己的太虛師父李豐武,希望他為自己討個公道。
卻未想到,李豐武和卓成文本是一丘之貉,他們竟聯合起來,誣陷這少女習練邪影真言,要將他正法!
那場震驚大荒的大戰里,冷喻喚出了邪影,她瘋狂地毀滅著周圍的一切,四周的鮮血如煙花般燦爛……
卻還是寡不敵眾,身受重傷,最終,再次向她伸出援手的,還是莫非雲。他帶著她且戰且退,在師兄風落的幫助下,從後山逃跑,從此脫離門派浪跡江湖……
玉璣子並不驚訝莫非雲做了這樣的選擇。他總是像一片羽毛,看不得人間臟污的,雖沒有十足的勇氣反抗,但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往往能做出最勇敢,最乾淨的選擇。
比如,那日遭到雲麓仙居門人千般拷打折辱,莫非雲至死也沒有吐露冷喻的下落。
「他是個好人。」玉璣子垂下眼睛。
「是的,所以我知道,他遲早有一天會因他那顆好心腸死掉。好人無法改變這個世界。少年人,如果你想達成所願,那麼未來你一定會欺騙很多人,利用更多人,把塵世的污泥塗滿自己的身心……」冷喻淡淡轉過身去,眼角似乎有些縹緲的淚光,「不過,還是請你記住吧,有一些情感是值得珍惜和銘記的,比如莫非雲對你我的恩情。也許,你我終生無法回報這樣的情感,但,請你在內心悄悄地為它感動。」
所以,哪怕玉璣子投奔妖魔之後,太虛門徒里,許多人對這個離經叛道的妖道仍有些敬意,有人說,玉璣子雖然不愛說話,但許多時候,對弟子門徒,相當慷慨而溫和,他一直珍惜人群中溫和乾淨的情感。
第三年,冷喻卻不再教玉璣子,只對他說,去吧,去遊歷大荒,像一個大俠般贏得所有的尊敬和愛,學會假笑和與人相處,一年後,如果我聽不到你的赫赫威名,我就殺了你。
玉璣子並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做,但他明白,冷喻從不食言,於是哪怕心裡極厭惡的,也去各地遊走行俠,學著說書人故事裡的俠客,行義舉,教他人,並微笑著接受別人的謝意。
這樣久了,他的假笑,也能讓人如沐春風,宛如他是發自內心的幫助他人,以行俠為樂。
而當這一年結束之後,冷喻卻要求他取下自己的頭顱,因為這樣,他便能以少年英雄之名,投奔太虛觀,擁有似錦前程。
「為什麼你要如此待我?」玉璣子眼眶有些濡濕,「其實,我與你非親非故。」
「因為我不滿這個神靈設定的規則。但我的力量無法撼動神靈的規則,所以,我期待改變。」冷喻自嘲的笑著,「少年人,取下我的頭顱,去投奔太虛觀吧。那裡,有所有邪影的真傳。請為死去的莫非雲和即將死去的我去改變這個世界,也許,有一日,你會真的成為,這個天下的新主人。」
第二天,玉璣子提著魔女冷喻的頭顱上了太虛觀。他在大荒的俠名和弒殺魔女的功績,讓他贏得了所有人的歡迎和敬重。
他也認識到了,為何冷喻如此訓練他三年。
第一年,她訓練他吃常人不能之苦,訓練他在絕境中生存的頑強。
第二年,她傳授他畢生所學,讓他年紀輕輕就成為江湖絕頂高手。
最後一年,她要求他成為一個人們眼中的大俠。因為,真正最高的武學,不在江湖,不在邪道,而在,名門正派的高塔之中,在正統權力的巔峰。
惟有走到權力的巔峰,才能改變世界的規則。
當十八歲的玉璣子披上太虛道袍時,他心中在對整個大荒說,天下,我來了。
補充:
第四章——拜入太虛觀
所有的同輩弟子都知道,太虛第十四代掌門無塵子私心底里深深喜愛著玉璣子。
其實名門正派都是按資歷排輩份的,像玉璣子這般中途入門的弟子,往往得不到真正的重視,而無塵子卻對整個沉默溫和的青年人讚賞有加。
後來有傳聞,無塵子私下裡對同輩長老評價說,整個年青人雖然不愛說話,但神情堅毅沉穩,未來,修為定不可限量。
於是,玉璣子便在太虛觀安安靜靜度過了十年。他窮盡所有可能,閱讀了太虛觀中所有秘籍,從天文地理到武學精要,孜孜以求所有的知識,不懂之處,無塵子也會傾力教授。這十年中他極少與人交往,不過,面對同門的時候,他也會裝出冷喻教給他的微笑,溫和而友善。這段時間,玉璣子和明顯地體會到當年冷喻教他假笑和溫和待人的好處,要知道,一個沉默不問世事的青年很難招人嫉妒和厭惡,自然,也會避開許多禍端。
在玉璣子二十八歲的時候,無塵子對他說,你可以出師了。出師,意味著無須在門派里修鍊,可以自由在江湖上闖蕩,可以收弟子,甚至,可以入朝做官,像太虛歷代修為更高的弟子一樣,成為王朝的二國師。
當玉璣子背著寶劍和葫蘆,順從地向無塵掌門叩頭拜別時,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有一雙黯淡的眼睛在背後死死盯著他轉身的背影,而正是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他的天下,從此而始。
出師後,玉璣子悄悄回到了當年冷喻曾居住過的茅屋。太久未曾修葺,小屋早已雜草叢生,他卻能安靜的坐著,放下背囊里那些在門派中獲得的邪影真言手抄本,一點一點的開始修習。多日後,他喚出了巨型的邪影,這次他並未潸然淚下,只是緊握著那黑影巨大的手。
——我會與你走到天下的巔峰。玉璣子在心裡信誓旦旦地說,回過頭,卻看到了一個佝僂的老者。
這個老者,玉璣子並不陌生,以前在太虛觀大堂里偶爾見到的,據說是王朝的重臣,雖然當時,他並未關注過。
玉璣子感覺得到,面前的老者是不會任何術法的凡人,可他絲毫不畏懼地,挺直了腰背走到他面前來,如久違的朋友般,像他的邪影打招呼。
「你的這個大傢伙很威風。」他想玉璣子微笑,仍然腰背挺直,雙目炯炯,絲毫不露任何疲態和懼意,彷彿不知道,玉璣子只要念動一句咒語,這邪影就能把老者完全吞噬。
發現別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後,還能如此從容優雅落落大方,直覺告訴玉璣子,面前的人,絕非池中之物。
「你還知道些什麼。」明白自己早落入網中,玉璣子也開門見山,他也是明白人,若這老者有意害他,找上門來的,只怕是整個太虛觀。
「其實也不算知道很多,只是一直在猜測,你和那個太虛魔女的真實關係。總覺得,連我都找不到的女人,那顆腦袋不那麼容易掉下來。」說著,老者微微地笑著,這種城府極深的笑容,只看到臉上的褶皺一層層折起,而一點都窺探不到皮面下的內容。
玉璣子覺得這種笑容有些噁心,但他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堆滿了假笑的男人可以帶給他乾淨的人生所不能擁有的一切,是的,此時,玉璣子看到了,這個滿臉虛偽的老人心裡,裝著整個大荒的秘密。
如果跟隨這樣的人,也許有一天,他自己手掌里也可以提著整個大荒。玉璣子如是想著,於是,他對老人說:「我想,你的隊伍里,需要我。」
後來這個老者,夏王朝的丞相柕默告訴玉璣子,就在他說出,「你的隊伍里,需要我」這句話時,他就把這個二十八歲的青年看成了自己的未來。因為就他看來,一個能承載未來的人,定有超卓的能力、無比的自信,以及,對自己正確的估價和不卑不亢的態度。這四點,從玉璣子吐出那句服從的誓言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你知道嗎,你畢竟是冷喻的弟子,若是當時你表現的過於倔強不屈或謙卑求饒,無法證明你的價值,我都可以處死你,以絕後患。」柕默是以聊家常的口氣說出這一切的,但口裡的對白卻足以讓人心驚肉跳。而站在一旁的玉璣子卻同樣沒有任何反應,一卷卷的卷宗翻給柕默看,好像對方說的只是,今晚想吃什麼菜式。
「我們選擇了彼此,而且,事實證明,我們的選擇沒有錯。」等到那些卷宗翻完了,玉璣子微微抬起眼睛,目光直率而篤定,唇角上蕩漾著微笑,這時候,他的微笑已經完全同柕默一樣爐火純青,沒有人能看得到笑容下面的情緒。
加入柕默的隊伍後,玉璣子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什麼是權力。柕默的身份,是夏王朝的丞相,丞相其實是統領六典的百官之首,掌握著國政的方方面面,但卻受著衛國公盲夏、雲麓太虛兩位國師的掣肘。
衛國公盲夏,少年時救過夏啟的性命,後來追隨夏啟建立家天下,一直不棄不離,是赫赫戰功的舊臣。在朝中一直對啟王忠言規勸,複製太子武觀,算是相當耿直也相當有分量的一位重臣。
雲麓太虛二位國師,專心術法,對朝政干預不多,但為人也清明耿直,在朝堂上,往往也向著盲夏說話的。
平心而論,玉璣子欣賞盲夏的耿直與清明的,他身居高位卻兩袖清風,並且對平民親和而沒有架子,甚至樂於傾聽農婦的怨憤征夫的悲泣,是個絕對的好人。
然而,玉璣子並不覺得盲夏是個好官。過分的清明和耿直,往往讓他遊離於其他官吏之外,所有的下層官吏對這個衛國公,都是敬畏、避諱、卻敷衍了事。
在這些官場的沉浮中,玉璣子自認不是清明的。他對金銀財寶都沒有什麼嗜好,但逢迎往來間,對下級官吏的大小供奉也都來者不拒,亦會昧著良心為事主辦事,欺壓平民,看慣了許多眼淚。而這樣做來,他倒是很辦成了幾件事,防澇治旱都有功績,鎮壓周邊諸侯也是立竿見影。
因為玉璣子明白,如果不讓下級官員認為你與他們是一條道路上的,便無法同心,他們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執行你的方案和措施。
「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倒是深諳為官之道。」當玉璣子帶領軍隊成功平定燕丘之亂後,柕默拍著他的肩膀道,「為官者,註定不能是寂寞的人。」
這個時候玉璣子只是默默望著自己的腳。經歷了這多事,他確實明白的,明白怎麼與人相處,明白怎樣去當官,明白如何才能爬到權力的最高處,可是,越是走得高,越是受到更多的歡呼和羨慕,他反倒比以前更加孤獨寂寞。
彷彿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他和他的邪影,孤獨地站立在茫茫天地間,站立在眾神創立的規則間,看塵世眾生沉沉浮浮,無端地慨然而嘆。
玉璣子也不得不承認,柕默是個玩弄權力的高手。沒有舊功勛的丞相,上要贏得啟王首肯,下要獲得百官認同,無論為官或行事,都必須小心謹慎。
而且,在江湖之中,柕默也有自己的勢力網。他在每個門派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線,比如當年殘害莫非雲、冷喻的卓成文、李豐武等,都是柕默的手下。
在柕默的卷宗里看到這些名字時,玉璣子突然感慨莫非雲和冷喻都是多麼渺小而簡單的存在,早被困頓在別人布好的網裡,徒勞掙扎,甚至到死,也不知道幕後真正的黑手。
不過玉璣子同樣佩服莫非雲的機警,在如此嚴密的天網中,努力保全著冷喻的安全,直到最後獻出自己的生命。這時候玉璣子想到了不停被江湖人士提及的「大俠」二字,他想,莫非雲大概不算大俠吧,真正的大俠應該能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的,不過,在黑白顛倒的世道里,他始終堅守自己的底線,不計成敗地去挽救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弱者,這份情懷,當得起「俠」這一字。
柕默從未跟玉璣子提過冷喻。玉璣子也不知道,自己的過去柕默知道多少,對於這個雙方都暗自揣測卻從不言說的秘密,他們兩人就這樣沉寂下去,直到未來那個命中注定分道揚鑣的時刻。
玉璣子在為官期間收留了許多孤兒。其實也不盡然都是孤兒,許多投奔而來衣食無著的青年也被他收入麾下,教授術法悉心培養,後來,跟隨他的許多得力大將,比如金元術和金坎子,都是當時被他收養栽培的弟子。也從這些時候開始,他逐漸建立了自己的勢力,日後他的門徒,漸漸佔據了太虛觀和王朝中的各個角落。
這些弟子中,大部分人是為了恩情和權勢跟隨玉璣子的,但那幾個最心腹的弟子,卻是認同玉璣子的理想和抱負的人。他們也同玉璣子一樣,想要找到另一個世界的自我,想獲得被神靈封印的力量,成為真正的人。
在這幾個人眼裡,寂寞的師父是如此高大,因為他在以凡人之軀,消耗自己有限的年華,去實踐一個無人敢觸及的夢想。這個夢想若是成為現實,改變的,將是整個人類,以及大荒的所有規則。
補充:
第五章——太虛掌門之爭
在玉璣子三十八歲那年,他羽翼漸豐,柕默告訴他:「太虛觀掌門無塵子大限將至,你可以去競爭太虛掌門之位了。"
這場角逐,早在玉璣子意料之中,此時的太虛弟子,基本上分為兩派,一派擁立本門大師兄宋御風,宋御風自幼在太虛觀長大,根骨清奇,為人謙和,論家世才德武功都是繼承掌門之位的不二人選。另一派則擁護年輕的玉璣子,說玉璣子出山數年,為王朝立下赫赫功績,身邊亦有追隨者無數,再加上柕默的勢力在朝野江湖為他造勢,說他乃是不世出的英才,太虛觀也該拋棄按資輩排份,唯才是舉。
其實玉璣子看得明白,這場太虛掌門繼承人之爭,其實就是盲夏和柕默之爭,盲夏的舊規則需要循規蹈矩的宋御風,而柕默則希望在太虛觀的主人,是自己的棋子。
玉璣子還能感覺到,其實垂暮的無塵子,也期待一場太虛觀變革。這位衰老的掌門是從心裡欣賞自己的才華,否則,不會容許這些流言在江湖上甚囂塵上。
權衡考量後,玉璣子終於站到太虛觀掌門和長老面前,用謙恭的語氣說出自己角逐太虛掌門之位的期望。
當年親見過那個場面的人說,那時的玉璣子還真有些風華正茂的颯爽英雄之氣,滿懷著意氣來競逐太虛觀最年親的掌門。而後來,他真正成為大夏二國師後,雖然也威風凜凜氣宇軒昂,眉宇間那股奮發意氣,卻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殆盡。
當然,經歷過那場背離和傾覆後,又還能有誰,能保持住心裡那最後一點少年時的奮發和單純的激情。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那一年,玉璣子和他的門人卸下了所有的官職。然後,玉璣子成為了太虛觀的禮宗宗主。
太虛門派之主為當任掌門,掌門有權處理門派內一切事務。
掌門背後有諸多長老,監視和掣肘太虛掌門的行為,如果發現掌門行為不端或走火入魔,五個高輩分長老出面,則可廢止掌門權力,重選掌門。這些長老往往雲遊大荒,不住在太虛觀中。
掌門之下有首席弟子,成為雲華殿主,在雲華殿協助掌門處理門派日常事務。不出意外的話,雲華殿主將成為未來的掌門。
雲華殿主之下,有法、禮、兵、膳四宗主。法宗宗主主管門派內弟子的刑罰,嗔戒犯戒弟子,監視所有對太虛觀不利的動向。禮宗宗主主管祭祀、道場等禮節,並協調與王朝江湖各個勢力的禮節關係。兵宗宗主管理弟子修鍊術法,教導弟子正確引導體內濁氣,並掌管觀內的比武修鍊事務。膳宗宗主則管理觀內的弟子飲食起居等諸多雜物。
太虛弟子在王朝擔任二國師,也有熱衷權力的太虛弟子在朝堂任官。太虛觀只是冷冷的監視著,這些人在太虛觀里只能算普通的弟子,沒有特殊的地位。
從這個位置來看,玉璣子禮宗宗主的地位,不僅低於當時身為雲華殿主的宋御風,甚至在法、兵兩宗握有實權的宗主面前,也談不上說的起話。不過,哪怕這樣,無塵子給了一個朝官性質的弟子如此高的地位,仍讓觀中長老心生不滿。
「我明白,讓他如此僭越在太虛觀歷史上是前所未有,但我也只給了他一個並無實權的職位,老實說從禮宗宗主跨越為代掌門,完成這個創舉,也是奇蹟。」無塵子淡淡回應著那些質疑的長老們,「何況,我時RI無多,他的機會實在不大。」
可哪怕是這樣一個渺茫的機會,玉璣子還是去了。他帶著自己的門徒,全力以赴,動用自己為官時在各方勢力打下的人脈,協調著太虛觀和各方勢力之間的關係。
並且,在演兵革政方面,玉璣子也提出了許多雷厲風行的革新措施,而且,他言語溫和懇切,讓法宗兵宗門人亦對他好感頓生。
這個時候,玉璣子真的以為,憑著自己的能力,能夠成為新的太虛掌門,創造一個前所未有的奇蹟。
燕丘草原溟礦之爭,讓玉璣子終於發現,對於杼默而言,他只是個要挾盲夏的籌碼。
燕丘草原雖名為華夏王朝土地,但王朝兵力薄弱,草原游牧民族勢力興盛,也算是王朝兵力觸及不到的真空地帶。
而當冶煉武器農具的溟礦在燕丘被發現後,讓這片一直被忽視的北方沃土,忽而有了重要的意義,而盲夏一向注重與北方有窮氏等游牧氏族酋長的關係,其良好的聲望也讓他贏得了游牧氏族的敬重。
溟礦這種珍惜的物資,對於杼默派來說亦是不可或缺,但燕丘的游牧民族向來只尊重盲夏,於是,杼默為了從燕丘得到物資補給,就必須在許多政治利益上對盲夏派做出退讓,而放棄玉璣子,轉而支持宋御風繼承太虛觀掌門,就是杼默政治退讓中的一個重要籌碼。
是的,杼默欣賞玉璣子不世出的才華,但其高傲的姿態和深不可測的野心,從來不可能讓杼默真正信賴他,何況,玉璣子還有個叫冷喻的師父,杼默永遠猜不透,玉璣子心中到底想的是什麼。
對於杼默來說,玉璣子是塊很珍稀的璞玉,他想,大概終他一生,也尋不到第二個如此有才華的門生。但是,杼默深深明白,玉璣子的定位,就是成為一個重要棋子,在一個最有利的時機不聲不響地犧牲掉。
誰都不喜歡,養大後可能反噬自己的幼虎。
當然,玉璣子很快就知道了杼默的盤算,但他不動聲色,只吩咐自己的所有徒弟,萬事倍加小心,千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師父,不值得。」一年後的一個夜晚,玉璣子的門人陸之尚懇切地握住師父的手,道,「最近,我已經感到了很大的壓力。相信師父明智,亦能清楚我們的處境。」
「你說。」玉璣子拂袖,唇角噙著讓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你到底感受到了什麼。」
「最近我們出去辦事,諸事都有些為難。以前杼默派的官吏都對我們殷勤有加,百般寬容,如今,卻開始處處挑剔,多虧師父以前一直對我們管束甚嚴,要求門下弟子處處謹慎留心,才勉強沒留下口實……弟子……弟子甚至懷疑……」陸之尚欲言又止。
「繼續說。」玉璣子仍是遊刃有餘的神情。
「弟子懷疑,杼默太宰根本就是想挑出我們的錯處,然後……然後把師父這一系一網打盡!」說著,陸之尚叩頭在地,「弟子知道這樣揣測太宰實在冒昧……但是……」
「但是,你還是懷疑,杼默心裡,真正支持的是宋御風?」玉璣子噙著笑,把他內心的話說出來,「或者,是你這陣子走得很近的那姑娘這般告訴你?」
「師父恕罪!」陸之尚幾乎要把額頭叩出血來,「白師姐雖有與弟子提過,不過,剛才所說的一切,也是弟子自己感同身受……」
「也罷。」拍了拍著身上的塵埃,玉璣子唇上的笑意忽而斂住了,「之尚,當你跟隨我的時候,我記得,我曾很明白地告訴你,我走的,並不是一條坦途。」
「弟子絕非貪生怕死——」陸之尚再次把頭叩到地上,「當年若不是師父相救,弟子早死在那場洪水之中……」
「舊事不必提了。」玉璣子擺了擺手,陸之尚突然發現地上不知覺落了一根頭髮,是全然的銀白色。
再抬頭,這個年近不惑的男人依然目光炯炯,只是臉上卻微微顯出一點少見的倦色來,然後他走過來,拉起跪在地上的陸之尚,語氣神態竟是少有的坦誠和溫和。
「之尚,接下來我所說的話,你記住便好,萬不可說與他人聽。」玉璣子悄聲道,「我很明白的,太虛觀的繼承人只能是宋御風,盲夏和杼默都選擇了他,當權者需要一個循規蹈矩的未來掌門。」
「不過,盲夏和杼默不是勢不兩立的嗎?」陸之尚瞪大了眼睛。
「年輕人,朝中的派系爭端只是為了分散民眾的注意力而已,其實,所有朝官的終極利益,都是高度一致的。」玉璣子長長嘆了一聲,「這些年來,我一直也只算個下級官吏,但對官場里的那些東西,比誰都看得清楚。」
「還不明白嗎,這個時局,朝政與江湖對立,朝中兩派傾軋,江湖各派紛爭,都只是一些表象而已,事實上,到了最重要的攸關利益時,他們的選擇都會毫無異議地統一……」玉璣子冷冷地笑,眼神尖銳而洞明,「你想想看,要是兩派人馬真正水火不容,不停傾軋耗費國力,這大夏朝何以為繼,不早就分崩離析。」
夜涼如水。玉璣子的聲音比夜更冷。不過,在這些單刀直入地揭開傷疤的話里,陸之尚卻漸漸地把頭緒理清了些。
不錯,師父這些年,走得太順利了。細想起來,玉璣子確實沒有資格獲得杼默全然的信任,如杼默般老謀深算之人,難道指望他真心地欣賞一個與他非親非故的青年才華,不惜一切地培養他,並委以太虛掌門這般重要的位置?
而且,杼默本就是個疑心極重的人,對於李豐武、卓成文之類的爪牙,他都用砂岩毒蟲里提煉的連心蠱控制,而唯獨對玉璣子,卻沒使用任何禁錮之道。
別人都只以為是特別看重這個才華橫溢的青年,玉璣子和他的門徒確實也盡心竭力為杼默效忠。
但師父終是在心裡明明白白的,他明白杼默不是蔭庇後生栽培未來的良師,杼默花大代價培養一顆棋子,總有其用處。
「那麼,杼默太宰苦心培養師父您十年,原來,就是為了讓您成為宋御風的踏板……」陸之尚喃喃道。
玉璣子沒有再說話。陸之尚卻已全然明白。
杼默和盲夏都從未想過讓玉璣子成為太虛掌門,但宋御風的平庸和規矩,並不能完全征服太虛的門人,尤其,讓渴望變革的無塵子不滿,於是,為了堵上所有人的嘴,宋御風需要一個踏板,一個,極度驚采絕艷的踏板。
於是,在這個踏板的選擇上,盲夏和杼默做了妥協,他們共同選擇了玉璣子。共同培養他,將他送到高高的雲端,再慢慢消磨他的銳氣,讓他光芒慢慢被宋御風磨去毀滅,什麼少年英雄,終只是江湖傳說里的一場笑談,在歷史的塵埃中被恥笑和遺忘。
夜冷無言。
陸之尚在夜的冷氣里渾身顫抖。他如今才清晰地看到,自己這位一帆風順少年得志的師父,其實只是踏在一條看似鋪滿鮮花的路上,而鮮花團簇之下,卻是荊棘、鮮血和火焰,稍一不慎,便會屍骨無存。
陸之尚能猜到玉璣子的打算,杼默和盲夏確實要把他做跳板,但是,無塵子是欣賞玉璣子的,畢竟,太虛觀是獨立於王朝的江湖門派,若是玉璣子只要順著這條路走下去,獲得所有太虛弟子的支持,再步步小心不漏口實,大概,真走到最後,杼默和盲夏這種朝政勢力也無力回天。
陸之尚知道,他這位桀驁不羈的師父,賭上了自己的一切來創造一個奇蹟,實際上,這樣下去,玉璣子真正成為太虛掌門之日,便是,與整個天下為敵之時。
陸之尚凝視著玉璣子的臉。陸之尚霎那間覺得面前的男人是如此孤獨,但他臉上毫無懼色,似乎,始終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無限的信心。是的,陸之尚看到了,說這些話時,面前的這個男人渾身散發著一種高傲和堂皇之氣,彷彿,哪怕面對整個天下,他,也會是那個最後的贏家和王者。
陸之尚心裡突然也油然而生一種難以抑制的澎湃,他發現自己跟著一個如此傑出的,可能創造未來、奇蹟和天下的人,在走著一條前人未嘗敢前行的路途。
哪怕前路布滿荊棘。哪怕也許明日便會落入深淵萬劫不復。哪怕,即使有一天,面前的男人站在天下之巔,他自己也早成為一顆棋子,默默沉埋于山腳無名的墳冢。
是的,哪怕洞悉了所有的未來,察覺了所有的險惡,陸之尚仍情願義無反顧地跟隨玉璣子,堵上自己的時間、身家和性命。
「我比誰都清楚,奇蹟不常有,而困境長在。但在師父身邊,只要看著師父的眼睛,聽他說話,我也會相信,所謂虛無飄渺的夢想和奇蹟,也真有可能變成現實。」多年之後,陸之尚做為玉璣子最信任的弟子之一,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時,他說了這樣的遺言,「所以,我不後悔為師父所做的任何一件事。」
「出來吧。」突然,玉璣子一指朝天,一道青光從他指尖射出,直直擊向屋頂的橫樑!
一個渾身六禍白袍的少女側身一閃,從橫樑上跳下,腳尖輕盈地墜地,卻不慌不忙,恭謹地抱拳行禮:「李豐武門徒白露菡,見過玉璣子師叔。」
抬起頭來,少女淺淺一笑,露出小小的酒窩來,衣袖遮掩間,一行貝齒潔白如玉,霎那之間,玉璣子也覺得這個少女算得上「可人」。
當然白露菡並不算絕美的,玉璣子在朝官歌宴中見過無數各種風姿的美女,哪怕他少年時遇到的冷喻,那種噴薄而出的艷麗也遠勝過面前少女數倍,可是,當白露菡輕輕盈盈地站在他面前,落落大方地向他施禮時,他突然間就明白了,為什麼陸之尚一直對這來自敵對方的少女情有獨鍾。
——因為面前這少女身上,確實有種知性的柔和,以及,臨危不懼的淡定。
「白露菡,原名周清婉,大夏朝太史周承旻獨女,傳說中的天才少女。七歲就能讀萬卷書,十歲懂天下事。」玉璣子翻開手裡秘密的卷宗,說著這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看著面前的少女嘴唇抿得更緊了些。
不過白露菡的容色依舊是平靜的,微微沉吟著,她開口應道:「也不算什麼天才。家父職位是掌管史籍的太史,但實際上,他在朝中的真實作用,是溝通盲夏和杼默兩派的橋樑。我也只是不平事見多了,對這個時局,比其他孩子看得更清楚些。」
玉璣子一向過目不忘,這個太史周承旻他也曾有點頭之交的,算是王朝里位列九卿的大官,管的不過是典籍史料一類,在朝中,大都也溫和,只在杼默和盲夏兩派爭吵時,和點稀泥,雙方都說說好話。卻被江湖人莫名其妙地刺殺了,刺客未查出來,成了無頭懸案。
想來大概是對盲夏杼默苟且的交易內情知道太多,被滿門滅了口。
想到這裡,玉璣子不禁深深嘆了口氣:「你父親死的時候,你多大。」
「十二歲。」白露菡淡淡道,說到這裡,她微微咬了咬嘴唇,卻還是無比清晰地吐了出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我的師父殺了我全家。」
感覺到面前的女子身上一股濃重的濁氣,玉璣子猜得到,當年動手的只怕是李豐武,看到這小女孩根骨清奇,便留下收做徒弟,讓她習練邪影,只怕,受著與冷喻同樣的遭遇。
想著,玉璣子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少女卻是沉靜的,她甚至淡淡微笑起來。她就這樣微笑直面著年過中年的王者,讓苦難和沉重在臉上沉積,凝成緘默而殘酷的花朵。
殘酷悲哀,卻又無比絢爛而美麗。
「師叔是明白人,我的過去,相信您比我自己都調查得清楚。」白露菡依舊淡淡笑著,「下面,師叔是不是該問我,到底是誰指示我來這裡,讓我妖言惑眾,挑撥您與杼默太宰之間的關係?」
「呵,不算妖言惑眾吧,不過,我對你背後的那個人很好奇。」玉璣子手指摩挲著几案,微微暗示著他內心的不安,畢竟,無論他對這個白露菡調查已久,卻未曾找到她背後主使的蛛絲馬跡。
「其實您應該也猜得到吧,師叔。」微微仰起頭,白露菡直視著玉璣子的眼睛,「在這個太虛觀,真正敢明著反抗杼默勢力,從杼默的爪牙下拯救出我的人,唯有——」
「雲華殿主,宋御風。」吐出這個名字時,玉璣子微微閉上了眼睛。
他終於來了。玉璣子在心裡說,兜兜轉轉到今日,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終於把他當成平起平坐的對手。
起身,迎著山間清冷的夜風,玉璣子看到那個素衫的男人正一步步篤定地向他這方走來。
不錯,走來的人,的確是太虛觀雲華殿主,宋御風。
許多年後,在太虛觀的上輩弟子記憶里,玉璣子和宋御風之間確實曾有一段蜜月期,甚至有人覺得,他們並肩而立,相視微笑時,彼此的神情亦都是真誠的。
所以當宋御風進入太古銅門,玉璣子突然轉頭投降妖魔之後,甚至有傳言說,這兩位太虛觀的一代英才定是早有勾結,不過,當身在妖魔軍中的玉璣子聽到這些空穴來風時,只用手指淡然地摩挲著身邊的几案。
身旁的陸之尚察覺到,這個細微的動作,和當年,玉璣子等待與宋御風的第一次會面時,骨節的彎曲弧度,幾乎一模一樣。
幽都之邀(上)
沒有人清楚,那個夜晚,玉璣子和宋御風之間究竟進行了怎樣的交談。這兩位武學奇才摒退了他人,亦無人能躲過他們耳目,探聽到他們商議的內容。
不過,陸之尚知道,那個夜晚,直到東方泛白,宋御風才從禮宗宗主的廂房離開,容色肅穆凝重。
後來,有傳聞說,聽到宋御風與無塵子秉燭夜談,道,「師父,我總覺得他是個可怕的人,因為,他對我時而震怒時而微笑,我都看不透他的內心。我總覺得,只要看著他那雙空明而深邃的眼睛,我便覺得,無論我們給他多少,都無法填補他的需要,他總會要求更多再更多,像一隻狂暴的獸,最終,吞噬整個天下。」
傳聞里,無塵子給宋御風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他努力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但,他有決心和才華,亦有同情弱小的心,這樣的人,我願意在我生命的最後,推他一把。」
這個傳聞中的「他」,就是,後來當上王朝二國師的玉璣子,在就任太虛觀禮宗宗主三年之後,因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走到了王朝最高端——啟王面前,而這個機會,據說是宋御風和無塵子的極力舉薦。做為交換,玉璣子一派勢力也淡出了太虛觀的掌門之爭。
時間逝去,如流水無痕。後人說,雖然對於清修通靈的太虛弟子看來,成為門派掌門的榮耀遠勝過一個世俗的王朝二國師,但對於心懷慾念的玉璣子而言,他絕不會滿足於一個江湖門派的掌門的虛榮,他更在意的,是至高的權力和強大的力量本身。
做為清心洞明的太虛弟子,這樣的慾念確實是譖越了,而且,往往被認為是濁氣上身,走火入魔的前兆。不過,無塵子和宋御風卻一直默許著玉璣子的存在與壯大,甚至,為他鋪路,讓他一步步走到他期望的終點。
或許,他們也在期待,玉璣子天下的規則,會比稍微,美滿一些。
所以,那日在皇家獵場,啟王寵妃離嫣夫人受到暗害,奄奄一息時,太虛觀便派了玉璣子前來除魔,實際上,這也是宋御風送給玉璣子的厚禮,讓他趁這機會有恩於啟王,也是,與王朝統治者直面溝通的時機。
宋御風很明白的,他這位師弟若是真要在杼默和盲夏兩派勢力之間,獲取這大夏王朝中一席之地,唯有找到機會,直接獲得最高統治者的青睞。
只是,宋御風想不到的,在這場他有心安排的際遇中,玉璣子不但如願獲得了啟王的厚愛,亦第一次接觸到了幽都,在他的視界里,打開了另一扇窗戶。
在那扇窗戶的背後,有幽都王顓頊、有成群的妖魔和深不可測的黑暗力量,而向他打開窗戶的,也是個極有分量的人物——幽都主使,顓頊背後的超神族——大道。
其實離嫣的病情很簡單,孱弱的美人,突然患上了奇異的惡疾,一夜之間面色青黑奄奄一息,尋遍了太醫御醫束手無措。只覺得有種奇怪的帶著濃重殺氣的元素潛入了王妃的身體,於是,便求太虛觀宋御風相助。
於是,玉璣子便替代宋御風來到皇家獵場,查看離嫣夫人的病情。很奇怪的,他居然也一時查不出這病情的源頭。
確實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只要接近離嫣病床附近,就能感覺到一種充滿著濃濃殺戮的濁氣,是的,與他的那個黑影小人兒的感覺有些類似,但這種濁氣是張揚而暴虐的,如片片小刀,鋒利地切割著孱弱王妃的每一根筋脈,瘋狂地消磨著她的生命。
玉璣子能直覺到,他遇到了從未了解過的對手,更可怕的是,他能直覺到對手的強大,卻對其沒有任何其他認知和經驗,甚至,師尊傳授的太虛觀術法,連這濁氣的根源都無法探知。
這時候,玉璣子再次想到了他,那個黑影男孩兒,另一個自我。
於是,在濁氣最盛的夜晚,他使用了禁忌的邪影真言,這是極冒風險的行為,多年來,他在太虛觀里修行,亦未曾使用過。
但,當玉璣子看到那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黑影時,他仍舊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眉目神態一如兒時。
「我是多麼地渴望與你重逢。」本來心中有滿腹疑慮欲對邪影發問,但真正再次相對時,年過而立的男子卻說出了一句少年人的對白,再一次讓淚水打濕了濃黑的鬍鬚。
邪影只說了一句話:「你的左邊。」霎那,玉璣子轉身,一道擒魔的退鬼符擊向左面陰冷的夜氣,夜空里,憑空出現一位體態妖嬈的女子,模樣是超凡脫俗的美,皮膚卻蒼白中透著魅惑的紫色,透出一股不似人間女子的邪魅,冷冷地在夜空中散布開來。
找事是試探,所以玉璣子只用了七分真力,那女子卻避的輕巧漂亮,可見修為不同凡響。
「下咒暗害離嫣夫人的,可是你。」玉璣子保持著恭謹的問話態度,身體卻呈現防備的守勢,防備著自己的每一處空門受到攻擊。
「是啊。」妖嬈女子臉上帶著嬌媚天真的微笑,彷彿自己所做的,只是惡作劇般弄死一隻地上的螞蟻,「因為我聽到後宮的女人們都在詛咒她,希望她快點死啊,所以我就把蜃氣注入她身體了。」
那,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為如此兒戲之事殺人。「玉璣子有些驚詫,渾身真氣更凝重了些,只見微動,下一秒,就可以發動符法攻擊對方的各個空門。
「我叫墨姬。「妖嬈女子拉起裙擺轉了個圈,姿態很像青澀懵懂的小女孩兒,如她妖嬈的外表以及兇殘的行為形成強烈的反差,」我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反正跟你們凡人說了,也不會懂的吧?「
下一秒。便是一招破技符直擊而來,玉璣子不願與這詭異的女子糾纏,他明白得很,若是不能擊敗對面的女子,再多費唇舌,都無益於解決事情。
墨姬避得很漂亮。她的身形在夜空里飄蕩,彷彿輕若無骨地飄搖,不過,她神情里已露出認真的神態,很明顯,要避開玉璣子的攻擊,需要她全神貫注。
突然墨姬的背後滲出了鮮血。一道道黑色旋風從她肩膀和手臂處划過,把淡紫色的皮膚劃開!
「凡人,你偷襲!「背過去,看到那攻擊的黑影,妖嬈女子有些氣急敗壞,玉璣子唇上微微一笑。
玉璣子並沒有用通靈真言給邪影下達任何戰鬥指令,另一個他,完全憑著自己的意識共同戰鬥,而且,幾乎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法術,都幾乎能與他心靈相通。
多年之前這個還是孩子的小邪影說,如果你足夠強大,我們終將再次重逢。
辛苦跋涉多年後,雖不敢說能與他再次相逢,終是,可以並肩戰鬥,親密無間。
這時候,驟然有一種巨大的壓迫力突襲而來,凝固住了玉璣子和他邪影的身體!
——這種太強大太壓迫感的力量,第一次,讓玉璣子有種不同尋常的感覺。若說,這種感覺可以用一個詞來描述,那便是——敬畏。
這也是身為凡人的玉璣子,第一次真正接觸超神級別的力量。因為,這力量的泉源來自世界創世種族,比普通神魔更高一層的物種——是的,玉璣子見到的,是幽都掌控者,與玄素、識得齊名的仙人——大道。
許多年後,玉璣子想到這個夜晚,心裡是不忿的,他厭惡這種被人壓制的感覺,但他不得不承認,在大道出現的這個夜晚,自己完全被那種霸氣、固執和強大到無法承載的力量壓制。甚至,在霎那間,產生一種心甘情願屈服的情感。
當然,這種情感,在他心中轉瞬即逝,哪怕碾碎成灰,玉璣子的意志也一直是自由而堅定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凡人,其清醒的心智和強大的意志力早已超過了淪為大道工具的幽都王顓頊。
不過,玉璣子確實震撼於大道所展示的幽都至惡濁氣之力,他能深深感覺到,這種力量一旦爆發出來,席捲整個大荒,也許,真的可以與東海神袛抗衡。
在向玉璣子展示了幽都力量之後,大道許諾他,凡人,若是你跟隨幽都王顓頊,幽都定助你解脫神靈封印,與邪影合二為一。
玉璣子再度深吸口氣,這創世者真可謂是無所不能,居然連他心中最隱秘的願望,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於是,玉璣子與大道結了盟。事實上他根本不信大道的承諾,一如他不會真正信任除了自己邪影外的任何種族,不過,對於這種強大到超乎他想像的力量,他是滿懷好奇和嚮往的,畢竟,他從大道和幽都身上,看到了擾亂甚至戰勝神界的可能。
雖然一向孤傲孑然,還不至於,愚蠢到拒絕強者主動伸出來的橄欖枝。
「凡人,你便作為幽都王在大荒王朝的棋子吧。「大道吩咐玉璣子,」我們幽都會儘力助你爬上高位,以便將來急需作為內應。「
玉璣子恭順地點頭,說出的話卻依舊桀利:「我不叫凡人,我的名字,叫玉璣子。「
第二日,離嫣夫人病情痊癒,啟王大喜,留玉璣子於宮中,為大宗伯職位,主司祭祀。常行走於王身側。為王族驅邪,恩寵有加。幾乎所有人都看得明白,這位年輕的太虛觀道長,即將成為二國師無棲子的繼承人。
身後有了太虛觀和幽都,玉璣子的國師之路,看起來一片坦途。
成為王朝大宗伯後,玉璣子在王宮煉丹房閉關沉眠過一段日子。這對旁人來說是很奇怪的,這個道人雙目緊闔,盤膝坐在裊裊香煙之中,把門關上了,便是幾十日不吃不喝。
有太虛道童和雲麓弟子悄悄從門縫裡窺探過,他們說這個男子確實在煉丹房裡一動不動地,如一具凝固的雕塑,唯獨他在裊裊香火中舒緩自若的呼吸,方能證實其仍在人間。
於是,也有人悄悄說,大宗伯玉璣子本來就非肉體凡胎,總有一日,可得道成仙,回到其師祖雲華夫人身邊。
這些傳言,自然也成了後來啟王提拔玉璣子為二國師,並處處對他言聽計從的一個理由。只是,未曾有人知道,在這段閉關辟穀的日子裡,玉璣子的魂魄,並非成仙,而是應大道邀請去了幽都。
我記得在魔獸世界裡,那時候還沒有大災變,我在聯盟。
做博學者成就的時候,我飛到了黑海岸,暗夜精靈的領地。
在海岸邊,我遇見了一個暗夜精靈男人,他一個人孤單的站在快坍塌的碼頭,頭上有一個黃色的感嘆號,我乘坐的紅龍落了下去。
他交給我一個任務,去遺迹殺死一個女妖亡靈。
而那個亡靈,是他的愛人。
已經滿級的我不費吹灰之力,幾個冰槍的事,就帶著一個項鏈回去了。
我交了任務,準備飛走的時候,我看到了對話框里,灰白色的文字溫柔的呼喚著那個男精靈的名字。
那個美麗而憂傷的光影,悠悠訴說著她被變成亡靈的痛苦,訴說著對他的愛,溫柔地告訴他,她沒有怨他殺死了她。
「我永遠愛你……」
幽魂漸漸消散,只留下那個因為痛苦而伏跪在海岸邊的精靈呼喚著愛人的名字。
希望,在他們長達千年的生命中,只要心中還存在對方,就不會孤獨。
推薦閱讀:
※玩遊戲上癮怎麼辦?該怎麼擺脫這種狀況呢?
※WOT群變女裝群是什麼樣的體驗?
※如何評價遊戲《異域鎮魂曲》?
※如何評價遊戲《黎明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