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過哪些腦洞大開的武俠故事?
腦洞大開意想不到的武俠。
《大宗師》舊文,有刪改。
一.阿鼻
「這齋飯難吃的緊」小和尚就著鹹菜白水,勉強吞下一個饅頭,剩下一個卻怎麼也咽不下去。
「師兄,咱少林是佛門正宗,武林的泰山北斗。莫說初一十五,就是尋常日子也香客如流,這麼多的供奉,都哪去了?」小和尚抬頭低聲問道。
「多嘴!」身旁一個年長些的和尚低聲呵斥,左手五指成爪,已然扣上了小和尚的大腿。
小和尚嘴巴大張,卻哪裡敢在「五觀堂」里大聲呼喊,立時又緊閉起嘴巴,只見他眼中含淚,兩腮鼓起,雙臂更如振翅小鳥,不住地揮動。
那師兄覺得教導得夠了,緩緩縮回手,低聲道:「你平日練功懈怠,連衣服懶得清洗,四體不勤,當然不餓,剩下飯菜還不如分給其餘師兄弟!」
其他小沙彌聽得有這等好事,數雙眼睛登時放光,盯著邋遢小僧的那份煮花生。
「才不要!我晚上練功還要宵夜」邋遢小僧用長袖抹去眼淚鼻涕,將餘下的饅頭花生包裹著走出飯堂。
「佛心不堅,枉修道業啊」那師兄搖頭晃腦,兀自嘆息。
「師兄你別管他了,他這半年給後山那鬼囚送飯,天天撞鬼,現在能吃飯就不錯啦」一個僧人笑著說道,眾僧聽到莫不偷笑。
這送飯一差,向來是派給最不被待見的小僧的。嵩山腹地鳥語花香,梵音悠揚,後山卻是少林禁地,向來是關押死囚要犯之地。
雖說是要犯,但既然被囚禁在此,自然或是滿身枷鎖,或是武功盡廢,絕無可能在作怪傷人。所以少林僧人每每送飯,都要狠狠唾罵一頓,一來彰顯自己佛心堅定,正義凜然,二來也出一出長途送飯、被師兄弟恥笑的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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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少林寺,成於北魏,興與李唐,到南宋年間,已然佔地兩萬畝,寺廟五百座,合寺僧眾三千餘人。
不僅如此,少林寺數百年基業,僧俗弟子盡皆武勇,出世入仕豈止數萬計。眾多武林大派的掌門,多曾是少林門徒;當朝為官者,也不乏與少林一門頗有淵源。加上少林信奉禪宗,修身養性,甚少爭強斗勇,是以少林一宗一直為武林之泰斗,江湖之仲裁。
如今傳到覺念方丈一代,少林更是興建佛堂廟宇,傳道授業遍及中原,少林寺香火之盛遠超盛唐。覺念禪師文武雙全,江湖人稱達摩劍指,意在頌揚他在劍招指法上的造詣在當代武人中難逢敵手,堪與達摩祖師比肩。
少室山頂,一座幽靜柴房。
方丈覺念禪師正習閉關清修,他六十來歲,鬚眉皆白,身形卻頗為高壯,吐納之時,周身更宛如金光湛湛,正是內功臻於化境之象。
忽然他雙目圓睜,猶如兩道精光射於斗室之間。覺念禪師淡然一笑:
「十年之約已到,老衲今日就以達摩神劍,破你的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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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禁地,阿鼻死牢
「老人家,開飯啦」邋遢小僧端來膳食,遞給一個老者。
這老者左腳被小臂粗的鐵鏈鎖住,其餘肢體竟沒有枷鎖,想來在關押之前武功已廢。這老者便是少林僧眾嘴裡的「鬼囚」了。阿鼻,梵語中便是地獄之意,被囚禁於此已然萬劫不復,與鬼又有什麼分別。
「小師傅,你送飯這半年來,何以膳食又多又好」老人聲音醇和,語氣沖淡,哪裡有半分惡鬼模樣。
「這滿後山就施主你一個人啦,火工師傅當然要照顧照顧」邋遢小僧笑著說道。
「胡說」
「我……我哪裡胡說」
「這是你的晚飯,是也不是」
小和尚臉一紅,撓著晶亮的後腦勺說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我晚飯太多吃不了,你晚飯太少吃不飽,給你分你些也無妨哈哈」
「胡說」
「哪裡胡說!?」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
小和尚一愣,「當然啦,出家人懲惡揚善,斷惡修善,當然慈悲」
「那麼,什麼是善?」
「善……善就是」這小和尚年方十二,只知道善就是好,善就是妙,可如此解釋,卻和不說有什麼分別。
「善就是做好事,除奸佞,對不對」老人家放下美味,看著小和尚。
「對對對!」
「那什麼又是惡?」
「惡就是做壞事,除忠良!」小和尚腦子頗為靈光,一經提點立時對答如流。
「哈哈哈哈」老人撫掌大笑,小和尚以為自己得勝了,也跟著哈哈大笑。老人漸漸止住了笑聲,低聲說道:
「同樣是做事,同樣是殺人,同樣是自以為是,自詡正宗,那又要怎麼分辨善惡呢?」
小和尚一時語塞,不知是被問住了,還是被那個「殺」字嚇怕了。老者雖然一直低聲細語,言語卻擲地有聲,他自知失態,低頭啃了一口饅頭。
「老人家,你說的我不是很懂,可是我就是不覺得你是惡的」小和尚低聲安慰。
這半年來,邋遢小僧每日為老者送飯,一開始很是害怕,可惜總要等老人吃飯,他才能收掉碗筷走人。他已被告知老人無法傷人,卻仍然不敢與老人交談。而老者見他送飯,卻每每稱謝,臨別作揖。老者雖然衣衫襤褸鬚髮蓬亂,但致禮甚恭。
時日一久,小僧也有了回禮,再久些,老人小僧便有了些許交談。小僧說:飯菜很爛,老人說:好吃的緊,小僧說:要些水么,老人說:多多益善。
再後來,小僧看牢中太過污穢,竟然忍著臭氣幫老人打掃起來。老人看在眼裡,雖然莫不做聲,心下十分感動,幾欲落淚。
被囚禁牢中十載,所來的僧人無不對他唾棄謾罵,身為出家人,言語中卻儘是污穢下作之語。唯有這邋遢小僧,眼神清澈內心澄明,無有分別心。
後來,老人小僧的交談漸漸多了起來。這老者學識廣博,見識深遠,往往能點播小僧。而最令小僧著迷的,是這老人好似有數不盡的故事。小僧入少林兩年有餘,剛剛開始學羅漢拳,而這老人得故事,往往是成名英雄的事迹,尚義任俠,快意恩仇,小僧每每入迷,還要老人催促才肯回寺。
「小師傅,你佛法不精,善惡之論對你太過艱澀,勸你多讀經典,自行體悟,你聰慧過人,又宅心仁厚,願你能領悟大道」
小和尚聽得誇讚,很是開心「謝謝老人家,小僧謹遵教誨,再說少林寺眾多高僧大德,也都會提點小僧的」
老人嘿嘿一笑「少林寺眾僧,當真能領悟善惡的又有幾人……」
小和尚深知老人見聞廣博,並非信口雌黃,便虛心問道:「老人家此話怎講」
老人家沉吟半晌,說到:「少林寺既然自詡正宗,正宗二字,便已經入了善惡的藩籬」
「善惡的……藩籬?」
「恩,天地間的善惡是大智慧,須得大勇氣,大慈悲方能明悟。少林入世太深,所循的善惡,不過是立場罷了」
不是善惡?而是立場?
小和尚愣愣的看著老人,心裏面好像有一滴水,滴落清池,可是漣漪一散,便什麼都沒了。
「好啦,不講這些啦,今天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啊好啊」小和尚一聽說講故事,便把剛才的困惑全部拋諸腦後了。
「今天,給你講老頭子這輩子最好的故事」
「是大英雄么」
「恩……算不上,只是挺精彩而已」
小和尚喜不自勝,催促著老人,老人微一沉吟,便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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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年來,天下武功無不以力克敵,講究先發制人,唯快不破。這其中,以少林武功為尊。少林寺自達摩祖師以來,歷代高僧大德潛心研修,整理了少林絕技七十有二,涵蓋拳掌兵器內功,都是至剛至強的功夫。而天下武人,皆以身強體健者,內力深厚者為尊。
十年數年前,江湖出現了一名異士,自稱是抗金軍中一名老鐵匠,目睹金兵威武之形狀,感慨宋軍孱弱,遂發明了一套以弱勝強的劍法,尋求各位武林同道印證,以期將之發揚光大。
這鐵匠也算是一個愛國義士,所做的也是以武救國的正途。可惜在,他不懂人心。
當時武林劍法以華山為尊,華山長老玉泉真人最先召見此人,來人稟明來意,玉泉真人看此人步伐虛浮,幾乎全無內力,手中鐵劍也是尋常軍中兵刃。但看他正氣凜然,想來此人軍中鐵匠出身,拜山想是為了求教,於是遣座下大弟子與其放對,並言明點到即止。
大弟子入山十餘年,雲台劍氣使得收放自如,如臂指使。可是對戰百餘招,只見華山弟子劍光霍霍,身隨劍走,已出了全身解數,那鐵匠卻是右手揮劍,舉重若輕,屹立場中,腳步都未曾移動。
圍觀弟子無不驚愕萬分。又過數百招,玉泉真人見大弟子面色潮紅,已知他內力不濟,出劍也儘是舊招。玉泉真人方叫停了武鬥,恭恭敬敬走到場內。問道:
「閣下劍法拔群,恕在下眼拙,敢問師承哪門哪派」
「不問姓名,卻問師承,武林中門戶之見已入骨髓」老者講著故事,還不忘諷刺一句。
那鐵匠道:「在下不過是軍中一個打鐵的,看軍人操練,武將攻殺,自行悟出劍法,並無師承。」
玉泉真人冷哼一聲「閣下既不願透露業師,那在下也不必拘禮了」說罷奪了圍觀一名弟子的佩劍,一步躍起,兩人之間足有三五丈遠,玉泉真人這一步,轉瞬之間便越過大弟子,欺到鐵匠身前,空中竟還舞了數個劍花,霎時間滿場劍氣縱橫,不知虛實。
圍觀弟子來不及驚呼,只看得森然劍氣中,玉泉真人一躍,一滯,凝在鐵匠身前。半晌,待劍光散去,卻看見玉泉真人右臂微曲,佩劍與鐵匠胸膛還余半尺,而鐵匠右臂平伸,劍刃已然抵住了玉泉的喉嚨。
鐵匠的右腳,卻已然向前挪了半步。
場中弟子無不佩服鐵匠一劍破敵的神技,卻礙於師長,不敢喝彩。鐵匠兩次斗劍,前者雖然招數繁多,持續彌久,腳下卻未移動半步;後者看似輕描淡寫,實則以殺招破殺招,玉泉真人劍法高絕,已然逼得鐵匠用出絕技。
然則眾弟子哪裡知道這其中奧妙,只覺得師父如此窩囊,反倒大師兄雖敗猶榮了。
玉泉真人華山長老之尊,又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劍道名宿,又豈能遭受如此折辱。鐵匠有意炫耀功力以期楊名,這一步卻是算錯了。
玉泉真人強壓怒火:「這是什麼劍法」
「我還沒起名字,還請前輩斧正」
「我正不了你這劍法!」玉泉真人說罷將長劍向身後一擲,轉身便走,那長劍飛去三五丈,又准且穩地插回了那圍觀弟子的劍鞘中。這一招,恐怕是鐵匠萬萬做不到的,可惜敗軍之將,眾弟子也無一人想要誇讚了。
雖說敗北,華山派究竟是武林大派,也是做足了待客之道,將鐵匠安置在客房中每日飲食起居皆有關照。可惜鐵匠想要廣交好友,親傳劍法是不能夠了。
幾日里,華山派不乏有長老挑戰,鐵匠怕墮了玉泉真人的威名,於是都用一招破敵。華山上下無不震動。華山掌門真人深知自己論智謀韜略,可稱華山之首,論劍法內力,他卻委實不及諸位長老。於是修書武林各大派,前來挑戰。
字裡行間,更是將鐵匠說成是江湖異端,持西域邪術,挑釁中原武林同道。言之鑿鑿,若各大門派不來應戰,華山派願拋卻百年聲名,合一派之力以求證道!
不出半月,各大門派便遣出數十位武學名家前來討教。
二.鬼囚
「鐵匠大叔最後敗了么」小和尚問道
「你覺得鐵匠大叔會不會敗?」老人笑著問道。
「雖然他沒有內功,但是好像是找到了什麼克制武學的法門。再者說來,比武較力,還從沒聽說誰能一招就破去華山劍法的呢。」小和尚故作老成,捻著下巴分析起來。
少林僧眾遍布海內,往來香客絡繹不絕,少林尋常僧人道聽途說,所聞極廣。除了佛教經典,江湖軼事,武林八卦,嵩山腳下小村裡寡婦嫁不出,男丁亂偷情,也總有耳聞。僧眾們口中振振「阿彌陀佛」,卻將這些流言碎語記得門清。
「對了,那玉泉真人前兩年好像病逝了「小和尚說道
「病逝了?」老者身子一震。
「對啊,重病之際還求見方丈,方丈於是到訪華山,聽說兩人閉門研討武學上的大難題,足不出戶半月有餘呢」
老者低頭輕嘆,「玉泉兄,你又何必太過執著……」
小和尚看老者神情悲苦,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岔開話題:「老人家,那鐵匠後來怎樣了」
老人家頓了許久,方開口道:「後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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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派高手齊聚華山,說起來也算是武林盛事,可是這次齊聚,卻令中原武林同道興奮不起來。
華山頂上,各大派高手集結已畢,同時發難,卻無一人可以傷那鐵匠分毫。鐵匠粗布麻衣,一把鐵劍,下盤虛浮,不縱不躍,劍法更是平平無奇。再看那些對手,各個筋骨粗壯,目生華光,或者身現異象,有的雙手及膝,有的奇穴突出,一看便知是外門或者內家的高手。
各派隨行弟子原以為這次可以一飽眼福,點蒼劍陣細密如玉,崑崙一劍可屠龍虎,峨眉女劍丰姿綽約,泰山劍掌無堅不摧。
可惜各派長老,加上江湖上成名耄宿,輪番與鐵匠相鬥,也不過持續了半個時辰。
因為所有人,在十招之內,全都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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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鐵匠用的是什麼劍法啊」小和尚問道。
「他也沒起名字」老和尚說道,「他那也不是什麼劍法」
「那是什麼?」
「是活命的伎倆」老人說到。
「活命的伎倆?」
「是啊,宋人孱弱,遼軍金軍屢屢進犯,邊疆民不聊生。朝廷隨手一道聖旨,便是徵兵百萬,可憐那些農人,哪裡學過什麼技擊之術,今日被官差捉去,明日便要上戰場,不足月余,大半新兵便留下一家孤兒寡母,戰死邊疆。老鐵匠多年軍旅生涯,習武不為揚名立萬,只為了活著」
「阿彌陀佛,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要殺人」
「因為他們是遼人,他們是金人,我們是宋人」
「那又怎樣!?遼人金人是壞人么」
「他們才攻了幾座城,他們若是壞人,那宋太祖豈不是罪大惡極」老人哈哈大笑。
小和尚並不知道,老人在這阿鼻地獄中所言之事乃是大逆不道;他更加不知道,這大逆不道之言卻是幾句大實話。
老人收了笑聲,說到:
「不同族類,不同立場。不同立場,便有分別,便有善惡。有了善惡之論,出手傷人,出劍殺人便有了理由,什麼懲惡揚善,意思便是『我就是善,你就是惡』如此還談什麼慈悲,不如直接拔劍來得痛快!」
小和尚看老人說得痛快,自知起言語中有許多偏頗之處,卻又自洽的緊,一時難以辯駁,也不欲辯駁,於是張口想便要呼喚老人的故事,卻突然想到了什麼。
如果善惡是空,那無為便是慈悲?
無為,又是什麼?
小僧頭昏腦脹,突然覺得這佛家的禮法、世間的道理,好不令人憎惡,就像這皮相與衣服,既然是臭皮囊,為何還要常常清洗,這武學,為何還要有招數與門戶?
「那麼那個鐵匠呢?這麼厲害是因為沒有門戶吧哈哈哈」,小和尚想起鐵匠自悟劍法,一時崇拜的不得了,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
「難道他的劍法,連招數也沒有?」
小和尚錯愕地看著老者,老者聽到此句一愣,垂垂老矣的面目登時又驚又喜。他抓著小和尚的手臂,大笑著:
「對啦!哈哈哈!全對啦!沒有門戶,要什麼招數!」老人大笑著,「老朽後繼有人啦!身處地獄又如何,今夜身死又如何!」
小和尚莫名其妙,掙開老人的手臂,問道:「老人家你怎麼了」
老者興奮已極,「老朽教你一套劍法怎麼樣」
「哈哈哈,鐵匠的劍法對不對,老人家你就是那鐵匠大叔對不對」
老人仰天大笑,不置可否,卻反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也難怪,老人半年來講了那麼多故事,儘是英雄豪俠,小和尚卻從未懷疑過老人家的身份,如何今日一猜便知。
小和尚也笑著,那樣子純真聰慧已極。
「你今天講故事,和往常不一樣」
老人家微微頷首,接著幽幽嘆口氣。
「你學過什麼功夫」
「只學過羅漢拳,沒學過其他的」
「甚好甚好」老人大聲誇讚,深情極為歡喜
「什麼甚好,我只學過一點點功夫啊」邋遢小僧擦了下鼻子,說道。
「你們少林寺的功夫,只有這套羅漢拳最為純粹,最適合打牢根基,其餘絕技,無非是奇技淫巧,沒學反倒保住了你的好根骨」
小和尚深知少林武學乃天下正宗,何時成了奇技淫巧?
難道…也是立場么?
「那這功夫我要學多久?」
「我能教你的,幾個時辰便夠,但是你若要完全領會,又沒有沙場上生死劫難,恐怕要百年時光啊」
小和尚想這當真是門奇詭的功夫,學起來幾個時辰,悟起來卻要百年,那言外之意還不就是「終生悟道」。不過既然老鐵匠能用他力克各大派高手,想來不必悟透已然無敵天下,這樣的功夫,奇怪點艱澀點又何妨。
「老人家,現在便教我么」
「佛家點化講究機緣,禪機未到,雖點亦不中,禪機一過,緣即滅矣,老夫深以為然。如今機緣正好,小師傅,我這劍法無門無派,無根無緣,無招無法,劍譜倒是有三個字」
「才……三個字」
「對,三個字」老鐵匠撿起一根枯枝,緩緩吟道,「點,線,圓」
老人覆手而立,氣宇軒昂,明明骨瘦如柴,衣衫襤褸,又毫無內功,小和尚仍然神為之攝。這氣度,分明是一代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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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 線 圓?這也算劍譜?」
十年前鐵匠第一次坦誠劍譜,卻迎來了各大派高手一片質疑。
這質疑,轉而化為鄙夷,鄙夷轉而化為悲憤,悲憤更是化為敵意。
「鐵匠兄,老夫今日輸了你,本無話可說。只盼你自報家門,言明來路,我武林同道既往不咎,可你若執意隱瞞武學,還用什麼點線劍法,什麼無招無法來戲弄大夥,你今日休想善終,也休怪我點蒼五老以多欺少!」
說話的是點蒼長老柳神通,點蒼五老之首,派里資歷最老,劍術最辣,江湖上也威望甚高。
眾武林同道聽得柳老前輩如此說,自也隨聲附和,一時謾罵之聲驟起。鐵匠張口欲辯駁,卻哪裡敵得過數十張悠悠之口;而眾人提劍欲殺,卻哪裡敵得過鐵匠那無招神劍。
華山一戰,雖說各門派都是能人盡出,但始終沒有任何一位掌門下場。各派掌門往往俗務纏身,於武學之道難免有些荒廢,就算強於各大長老,也絕無顯著差距,能十招之內取勝長老,便能十招決勝掌門,此乃必輸無疑的比試。何況眾掌門身系一派榮辱,誰敢趟這灘渾水。
可是你不戰、我袖手,難道真讓一個無名鐵匠,用那妖術一般的劍法,辱沒正道武林千載聲譽?那麼又何以自詡正道,何以號領群雄。
可能唯有一人,能給出答案。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在山腰中想起,蓋過所有高手的喝罵。這聲音敦厚而醇正,雄渾而肅穆,如黃鐘大呂,更似滾滾天雷。
華山場中皆是見識廣博之輩,一聽這梵音,再體察自己立時便氣血翻湧的內息,便知是他來了。
這武林,還有誰能以如此內力,里許之外伏虎,無形之力降龍?
「覺念方丈!覺念方丈」眾人驚呼,盡皆大喜,救星終於來了,鐵匠妖人,何足道哉。
待到眾人回過身來,覺念方丈已然到了。自山腰到山頂數里路程,覺念方丈只用了一個轉身的光景,這手輕身功夫,也是驚世駭俗了。
老方丈與眾人點頭示意,走下場來,對著鐵匠說到。
「得聞施主修習異術,孤身挑戰中原武林,小僧不才,願以達磨劍法,為武林同道雪恥」
鐵匠原以為來人乃得道高僧,必能明晰自己「修正武學,以武救國」的志向。而聽到方丈的第一句話,心已然涼了。
少林寺數百年武學泰斗,豈容他人一枝獨秀,更別說什麼兼容並包,百家爭鳴了。
覺念方丈懷中四尺巨劍,無刃無鋒,大巧不工,匍一出鞘,錚錚裂響之聲不絕於耳,當真是至剛至強的氣魄。
鐵匠不敢怠慢,終於做了一個起手式,只見他身形伏低,左手劍指當胸豎立,右手持劍劍尖向前,凝而不發,卻不住晃動,正是不斷算計對手攻擊的來路,試圖一劍破敵。
這一招便是「點」字訣,天下劍法無數殺招,或快或准,或刺或鑽,或打人要穴或攻人破綻,無非就是一個「點」字。
覺念方丈一步躍來,巨劍直劈,力能開山碎石。鐵匠看出對手周身儘是破綻,挺劍便刺。方丈左手立時豎起劍指,一招金剛指,竟然對著鐵匠的劍尖襲來,方位,力道,速度,時機無不妙到毫巔。
鐵匠一劍,能破天下招數,可是對方齊出兩招,兩招均是少林寺數百年的不敗武學,又比兩個少林高僧合力更為默契,攻防相生,幾無破綻。
鐵匠劍尖一抖,已放在方丈右手手腕必經之處,達摩劍法大開大合,右手所持巨劍下劈之勢已成,若不翻身躲避,以身渡腕,這手腕必然要刺穿了。
好個覺念方丈,卻在此時內勁一綳,將那重劍劈砍千鈞的力道,硬生生凝在半空,右手手腕便停在鐵匠劍刃半寸的地方,而左手劍指沒了對手阻擋,已然中宮直取,戳向鐵匠咽喉。
大力金剛指非同小可,鐵匠無奈,手腕一轉,劍身先刺再收。刺時逼開重劍,收時盪過劍指。正是無名劍法中的「線」字訣。
天下劍法無數守御,或直或曲,或擔或盪,無非就是畫一條「線」。
覺念方丈,無名鐵匠,一個是少林武學數百年來集大成者,一個是開闢武學新路的奠基人。在這場比試中,前者化用少林數門絕學,後者以點、線兩字演出了武學攻守的神髓。
一百招,兩百招,五百招,一千招……
覺念方丈所用皆是少林金剛法門,所耗內力甚巨;而鐵匠所用的,無非是隨心的指指點點。兩人雖然攻防相當,但是鐵匠便是仗著常人的蠻力,也能無窮無盡地隨意比划下去;覺念方丈卻終於漸感體力不支,只覺得此人乃是生平勁敵,無論如何攻殺、趨避、誘敵,總是無法擺脫亦無法取勝。
可是,我們的覺念方丈乃天縱奇材,不僅有械鬥的武勇,還有治人的權謀。
覺念方丈斜身避過一記殺招,左手在地上一撫,取了三枚葉子。只見他右手劍招行雲流水,猛攻不輟,左手三指連彈,三枚樹葉已朝著鐵匠三處死穴激射而出,正是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少林絕學「拈花指」。
眾人看見覺念方丈以身法避險,以劍法牽制,以指法攻殺,三套法門皆是絕頂武學,卻同時使將出來,這等神技,只能用驚世駭俗來形容。
而那無名鐵匠一記殺招不中,身形稍穩,收回劍刃緩慢一划便已卸了巨劍重重攻勢;繼而沉肩揚肘,接著巨劍之力又是一轉,便將三枚比箭弩還快的飛花盡數凌空截住,這劍法,更是駭人聽聞。
然而連破兩招,加之覺念招數中內力太強,鐵匠內力太弱,便是已將勁力卸到無形,也難免微微停頓。覺念方丈趁這一瞬之間也無法舉招,卻欺身上前,在鐵匠耳旁兩尺處悠悠地說了一句:
「秦國公,今可安好?」
巨劍霍霍,阻隔了一眾高手的耳力,這話是說給鐵匠聽的。
那鐵匠身子猛然一震,劍招已停。
覺念方丈左手暴漲,一招韋陀掌印在鐵匠胸口。咯咯聲響,鐵匠胸骨斷裂,口中鮮血狂噴,身如紙鳶,向後飄了一丈有餘,方且摔在地上。
這場景變得太快,眾人已忘了喝彩,只聽得覺念方丈朗聲道:
「邪魔歪道,怎可侵犯我中原武林正宗,小僧願每日晨鐘暮鼓,持齋誦經,點化此人。請諸位同道應允小僧,將此異人關押在我少林阿鼻地牢!斷惡修善!」
………………………………………………
「這點與線,就是這些要領了」老人說著,捂著胸口坐了下來。陳年的舊傷竟令他無法久戰。
小和尚受教已然一個時辰,一開始聽得困難重重,幾乎一句教誨便生十句困惑。老人聽到問題,最開始極是粗淺,幾乎是技擊較力的常識,卻也不惱,一一詳解。小和尚年歲尚幼,卻資質奇高,憶力超凡,是以每聽一句,便得了十句。
而到後來,小和尚問題漸少,領悟漸慢,卻每聽一句,都覺得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此時小和尚所提出的問題,也漸漸變得艱澀奇妙,老人有時大讚其已窺奧秘,有時沉吟半晌思索答案,甚至有時候搖頭苦笑,自愧無力作答。
「老夫一世所悟,成全了你這一夜修行,盼你能將我這套劍法發揚光大,以修正武學,而你為國為民,懲惡鋤奸也好,避世清修,隱居山林也罷,便看你自己了」
小和尚還在思索劍法訣竅,卻突然聽老者如此說,心下疑惑,
「老人家,你還沒教我,『圓』字訣」
「『圓』字訣,他也不會」牢門外傳來蒼老的答案,這聲音肅穆、渾厚,卻在這地獄般的牢房中,回蕩起森森寒意。
牢門嘶啞而鳴,已然旋開,一道人影緩步走來,身形頗為高大,背負一口四尺鐵劍。
「阿彌陀佛」佛號猶如龍鼾虎吟,冥海暗嘯,哪裡還有半分慈悲之感所聽到的,明明是徹骨的寒意。
來人正是少林寺方丈,正道武林魁首,禪師覺念。
三.劍冢
小和尚被覺念氣息所攝,瑟瑟發抖,許久未從畏懼中驚醒。那老者卻全然無事。
地獄之音,怎能嚇倒永死之鬼呢?
老者緩緩站起,看向覺念,「是啊……」
「老夫不會圓字訣……」老者挺直身子,「更不會自詡正宗,固步自封」
老者眼神越來越利,氣息也越來越足「更不會巧舌如簧,使奸耍滑」
「更不會妄論善惡,令先祖蒙羞;私設刑監,為世人不齒!」老人說完這一句,衣衫無風而彰,他形容枯槁,卻一身慷慨正氣,猶如九天神尊,睥睨作怪妖魔。
好一個無名劍仙。
覺念一旁矗立良久,突然哈哈大笑
「我不自詡正宗,天下武林誰來領袖,誰來平息紛爭?我不妄論善惡,世人又有幾人能領悟世態炎涼,天地不仁?我不私設刑監,又會有多少像你這樣的邪魔外道,禍亂武林綱常?」
覺念說罷,嘿嘿一笑,
「至於欺詐於你,當日我見你身手不凡,又是行伍出身,已猜了大半。當年正值秦相議和,那岳飛拒不歸朝,弄得宋金兩國生靈塗炭,自己落得滿門抄斬。你是軍士,卻不敢透露將領名號,想來,多半是岳家軍中的逃犯了。」
鐵匠沉吟半晌。
「方丈好眼力,我曾是岳將軍部將張憲」
「哈哈哈,老衲有眼無珠了,原來是岳將軍愛將,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張憲張老將軍!」
覺念方丈這句話運了真力,彷彿能震破耳膜。而在老者那裡,卻宛如匕首,字字誅心。
「我追隨岳將軍十餘載,誓死報效朝廷,不悔馬革裹屍!誰料想將軍被奸人所害,大業未竟……」
老將軍話未說完,已然老淚縱橫。
他曾是抗金名將,神威忠勇,卻被奸人屢屢陷害,囚禁、問斬、逃亡、又囚禁。兄弟四散,妻兒流放,此生不能相見。自己更是形容枯槁,壯志已矣,便是死了,也無顏面對當年那敬若神明的岳將軍。
小和尚在一旁聽得仔細,雖然不知曉老人與方丈之間的恩怨,但岳飛大名誰人不知!秦檜奸佞誰人不唾!他聽得老人言辭悲憤,大義凌然;方丈卻強詞奪理,譏諷詭辯,小和尚已然將事情猜了大半。
小和尚這一晚聽了太多事情,什麼善惡論,立場論,什麼老鐵匠,無名劍。如今他敬若神明的覺念方丈竟成了卑鄙下作之徒,阿鼻地牢中十惡不赦的鬼囚,卻成了忍辱負重的大英雄。
「啊!!!」小和尚大喊一聲,已然泣不成聲,他抬起頭來看著惡鬼一般的方丈「師祖,究竟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哼哼,小師傅你還不懂么」老人接過話頭,「勝負,便是善惡!」
方丈聽罷,仰天長嘯。
「好!好!好!老將軍你總算開竅了」說著袖口一撫,將一口尋常鐵劍擲向老者,「我留你苟活十年,便是想今日以我少林正宗,破你的邪門歪道,看看是你的一點一線精妙,還是我的達摩神劍通天!」
張老將軍接劍在手,立時便如神靈附體,氣勢逼人不可直視。
「好!善惡也好,正邪也罷,最好再算上生死,全憑今晚你我一戰。」
覺念手握巨劍,一劍刺出。老將軍持劍平伸,從容應戰。
十年前,覺念已是正道之首,張憲自稱無名異士。十年後,覺念被許為合寺百年來第一宗師,將軍卻已是地牢鬼囚。
那又怎樣?
老將軍,大方丈,此時都拋卻所有,只剩下命和劍。
然後,以劍搏命。
劍,能斬善惡正邪,劍,就是立場。
覺念巨劍來攻,沒有劍影,沒有劍氣,玄鐵劍古樸黝黑,便連劍光也沒有,就這樣身隨劍走,中宮直取。所刺之處,便是老將軍咽喉。天下劍法,往往重意不重力,實少虛多,但覺念這一劍,殊無招式,但其快絕,其沉重,其蘊含內勁之博,世所罕有,已然到了返樸歸真之境。
老將軍眼裡,覺念一身都是破綻,卻無處著手,只要劍刃近身,氣息便為之所滯,這一招當真避無可避,防無可防。
若能讓劍刃不近身,便有翰旋餘地,覺念一招殺招太猛,變招收招自然遲緩。
可是如何不讓劍刃加身,這一招氣力沉凝,鐵匠雖有四兩巧力,對方功勁卻豈止千鈞!
借力,但凡有物,便有力可借。
老將軍也平伸劍刃,竟然用鐵劍尖處,抵住了覺念的劍尖。覺念劍刃未近身之前,老將軍已然借了對方來勢,向後撤了半步。
覺念心中好笑,但覺自己一劍能及十丈遠,你便後撤十步又有什麼分別?突然,他瞥到老將軍左腳,那是一道枷鎖,小臂粗的鐵鏈。老將軍右腳能撤,左腳卻如何能撤?再看那老將軍,全身如枯草敗絮,便是一陣風也能吹得打旋……
打旋?
老將軍周身全無力氣,只有左腳沉凝,他所借之力並非為了趨避,而是為了……旋轉。
他以左腳為軸,轉了個身,竟然躲過了那力拔山兮的一劍。轉身過來,脊背離玄鐵劍僅有數寸,卻已然避過了鋒刃。
還在轉,老將軍順勢出劍,一劍看似隨意,卻計算極准。這一劍不是攻向咽喉,也不是攻向手腕穴道。其所進招的軌跡,剛好偏離咽喉三寸半,也離手腕三寸半,也離心脈三寸半,還有三處要穴,乃至雙眼,都是三寸半……
點字訣,才是真正的防無可防。這一劍,不能算是殺招,確實數個殺招的集合。
覺念發覺無論自己趨避防守,都會有幾處要害會落在老將軍劍下。
覺念手腕一震,玄鐵劍千鈞之力頓時化為無形,接著橫掃過來。
十年前,覺念也是這般將進攻硬生生收住,然而速度、力量、功勁卻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如此收招,便如自己的手腕承下了這攻擊,若非外門內力都練到絕頂,絕無法將一去無回的招數轉瞬化為無形。
更為匪夷所思的是覺念的後招,倘若十年前,覺念絕無能力在這等進攻之後轉瞬變招,須得藉助左手攻敵爭取時間,而如今覺念竟然返樸歸真,全力運劍,何況身在空中,無處借力,將這巨劍以新招橫掃而出,這便難以理解了。
老將軍不知道,達摩劍法最後一招,便是「一葦渡江」,相傳達摩祖師腳踩蘆葦,橫渡江水。這一招意在化剛為柔,收放如意,是傳說中轉換力道的武學,已非常人所能想像。
老將軍的劍法,高妙在能算盡天下招數。可是這天下前所未有的招數,人間之外的力道,如何算得出?空中生出新力,卻又勢大力沉,距離自己的脖頸,也不過三寸……
三寸半,三寸,老將軍輸了……
還沒,我還有劍。老將軍再次使出點字訣,不防不避,反而挺劍直刺覺念小指。覺念心中大讚高妙。
劍刃橫掃,手腕不動,小指卻離老將軍劍刃更近。而老將軍攻殺小指,覺念須得轉腕相避,巨劍也自然向上一挑,避開了老將軍頭顱。
兩人各自收劍脫身。方才兩招對陣,兇險之至,卻也妙到毫巔。兩人不禁深自欽佩對方劍術世所罕有,學究天人。
「我以為我十年苦修,能破你的一點一線,想不到只是個平手」覺念已知雙方底細,便是自己達摩劍法大成,也無取勝把握。
「你我各有千秋,勝負之數,不過是造化罷了,老夫十年來早就活得不耐煩了,今日說什麼也要殺個痛快」老將軍回思十年苟且,已然動了真怒。
「造化罷了,哈哈哈,我贏你不需造化,也無需武學,十年前你遠勝於我,我能擒你,十年後你我平手,我也能殺你」
覺念苦修十年,仍無法以正統武學擊殺邪術,自己卻早已過了精研武學的年紀,氣力下滑。他已做定打算,如若仍無法戰勝老將軍,那便扼殺吧,誰說扼殺需要戰勝?
老將軍聽得覺念的險惡言語,心下莫名的惶恐,他是武學奇才,於人心方面確實一竅不通……
「殺我?憑你」
「不,憑陰謀」覺念巨劍,向那小和尚刺去。
「混賬!」老將軍舉劍來救,卻只跟得上覺念的衣袖。
覺念心裡暗笑,這小和尚與他交情匪淺,自己難道不知?他正是要等著這小和尚在老將軍身邊之際發難,萬一無力誅殺老將軍,這小和尚便是僅存的勝算。
先刺小僧重傷,令老將軍自亂陣腳,再全力誅殺。
可是覺念忘了,老將軍雖然跟不上自己的劍,卻跟得上自己的衣袖。
有物,便有力可借。
覺念只覺得衣袖上輕輕一扯,力道至柔,恍若無物;而自己向前再移動兩尺,那力道竟逐漸變成了巨力;再往前幾寸,那力道已然如同鐵索,讓自己周身都停滯住了;覺念復又運力前進,那力道已如同漩渦,彷彿自己一泄氣,便要被吸入修羅鬼道。
覺念大駭,回身一瞥,只見自己的衣袖上有一團……
劍影。
「小和尚看好了,老夫教你「圓」字訣」
…………………………………………………………
卻說這老將軍幾無內力,雖手持鐵劍,卻連腳下的鐵鏈都斬不斷。這如漩渦般的巨力,自是借覺念之力施為的。
力也好,氣也好,有多少,便借多少。
圓字訣,便是將天下武學化為己用,對方有清池,自己便借漣漪;對方有泰山,自己便借萬仞。宇宙萬物,實則無生無死,無長無滅,在不斷周旋流轉中,你借我我借你,便有了滄海桑田。
圓,無生無滅,無使斷絕。
小和尚看見覺念的劍馬上便要斬斷自己的右臂,卻突然凝固了,覺念臉上浮現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緊接著整個人便突然向後飛射出去。
覺念運出絕頂心法,空中另生新力,猛然轉身,回身揮劍向老將軍斬去,便是如此,其方位力道也精準無誤。
老將軍劍身一挺,不是點字訣的劍尖破敵,不是線字訣的劍刃卸力,而是劍身。
劍身輕撫劍身。
覺念只覺得自己千鈞的力道陷入了濕粘的泥沼。
那老將軍撤步轉腰、舒肩揉腕,兩柄劍便一齊跟著他隨意舞動。
覺念右手並不棄劍,卻只能徒勞抓住劍柄。他一時間左手指掌拳爪,數個少林絕學便向老將軍身上招呼,當真是武學宗師的大手筆。
老將軍揉劍連轉,竟運著對方兵刃,將對方進招也紛紛卸去。
忽然,倉啷巨響,老將軍左腳那道十年鐵索,已被玄鐵巨劍砸的粉碎。而其力道又極准,竟分毫未損老將軍的皮肉。
覺念已然氣急敗壞,他成名數十年,實乃武林泰山北斗,對方如此耍笑於他,還不如將至一劍斬殺。
而此時老將軍也已漸感不支,覺念力道太強,變招太快,左手又凌厲無匹。最匪夷所思的是覺念那於無力處生新力的「一葦渡江」心法,自己每每將對方力道全數取走之後,竟又生出磅礴內勁。自己借用對方劍刃削斷腳下鐵鏈已然是鋌而走險,若要借力回攻覺念要害,卻是力有不逮。
如此僵持了萬餘招。
覺念越想越怒,招數卻絲毫不亂,無愧為武林第一宗匠。他如這般排山倒海般施放殺招與內力,已然半個時辰,卻仗著達摩劍法,易筋經等等眾多無上武學,源源不絕,悍勇不輟,未見絲毫頹勢。
而老將軍這邊,十年幽禁,他已然從當年的壯年之人,變作風燭殘年,萬餘招的攻殺、算計,令他疲憊不堪,已近強弩之末。
忽然劍聲止息,覺念已然定住劍刃,眼中含笑看著老將軍。定住劍身,便是贏了。
老將軍垂首看著劍刃,滿身汗水。只見他緩緩抬起頭來,幽幽說道:
「承讓」
覺念眉眼一抖,終於發覺這其中蹊蹺。忽然覺得玄鐵劍上內勁越來越滿,轉瞬間便已重逾千斤。這等內勁,莫說覺念,就算大羅金仙也施展不出。
覺念明白了,這小半個時辰,老將軍並未卸去自己多少力道,反倒全部存入了這鐵劍之中。鐵劍流轉,自然如意,鐵劍一止,那鬱結已久的絕世內勁會便一舉發難。
砰然巨響!
玄鐵劍已然被內勁撐破,碎作無數片,向四周激射而出。
覺念反擊快絕,卻無法接住這萬千細碎兵刃,那碎劍形狀各異,方向百變,各個蘊含著雄渾內勁。
老將軍揮劍成為萬千圓環,劍光如絲,織絲成網,疊網成球,射向他與小和尚的萬千碎刃都被他收攏進來,盡數拋給覺念。
一代宗師,少林方丈,達摩劍指,覺念神僧,便如此被洞穿了萬千次,往生極樂了。
小僧跪伏在地,口誦佛號,泣不成聲。
老將軍將那闊別十年的老鐵劍扔在地上,回身扶起了小和尚。
「覺念方丈已死,你恨我么」
「不恨」小和尚咬牙道
「我已傳你絕世武學,你敬我么」
「不敬」小和尚眼淚又潸潸落下。
「不執念,不虛妄,小師傅你好慧根啊」老將軍凄然而笑,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口中滿是鮮血。老將軍年老氣衰,又以凡俗之身力抗絕世武功,早已經脈殘損,油盡燈枯了。
「老人家」小和尚大吃一驚,抬手扶著老將軍,嚴重儘是關切。
「小和尚,我已殺害少林方丈,此地已成是非之地切不能久留,你快些走」
「我們一起走!」
老將軍欣慰一笑,「我大限將至,哪也不想去了」
「老人家,您授我武學,點我佛理,我如何報答」
老將軍聽得此話突然坐起,卻又咳嗽起來……咳嗽漸止,便朗聲道:
「我……我之初心,無非是修正武學,聯合天下正道,以武救國,如今身遭迫害,壯志已矣……」
說到悲憤處,又咳出一口鮮血。小和尚趕忙上前,卻被老者推開。
「小和尚你是我一生唯一傳人,老夫不期望你救我大宋江山,但我這三字劍法,切不可絕與你手!」
小和尚聽到老將軍如是說,已知此乃臨終囑託,便退後一步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老前輩傳道授業,恩如業師,師父有言,小僧此生無有不從」
老將軍看小和尚恭謹莊重,已知其意志堅定,必能不負所托。
「好了,你快走吧,對住起了,累你無法重回少林……等等?你剛才叫我……師父?」
小和尚點頭「是」
老將軍眼中滿是欣喜,「對啊,我傳你劍法,你便是我徒弟哈哈,徒弟你叫什麼?」
邋遢小僧尋思自己遭此變故,自然無法再做少林僧人,不如還俗入世,於是以本名作答。
「張君寶,徒兒叫張君寶」
說罷,張君寶伏地半晌卻未聽見師父回答,抬起頭來,那苦命的抗金戰神,已然溘然長逝。
君寶又哭了一通,便將方丈與師父盡皆埋於洞外老林。天色漸明,便負起那陳舊鐵劍,下了山去。
百多年內,邋遢小僧以武入道,成了武林最後一個傳奇,這便又是後話了。
《厲害了,我的俠》
一、
葉小白是一名苦逼寫手,在一個叫「知乎」的網站上連載一些故事。
他最近很苦惱,十分苦惱,因為他正在寫的一篇武俠小說——《厲害了,我的俠》。發現自己挖的坑填不上了,評論區都在碼隊形:「答主沒有小雞雞!」
評論數竟然是贊同數的兩倍,這讓葉小白很難堪。
殘陽如血,葉小白堅定不移地跟隨著西門墜的腳步,往那魔教遍布的西域深處中去,他相信葉小白會完成他的夢想,雖說只有兩個人兩把劍,即便對抗千軍萬馬,只要心中有正義,胸口的熱血未涼,就沒有什麼可怕的……
END
爛尾就爛尾吧,葉小白心想,在鍵盤上敲出這段文字,點擊了發送……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葉小白往後一躺,睡在了沙發上,把頭埋進了被子里。
二、
清晨,風吹動窗帘,窗外有蟲鳴鳥吟,還有……全國第九套廣播體操。
葉小白租住的單身公寓在一所初中的附近,每天清晨七點半就會準時響起廣播,這「鬧鐘」從未延遲,也無法關閉。
於是他掀開了被子,坐了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咦,我的電腦,怎麼跑到茶几去了……」
「茶几上……竟然還有個人?」
葉小白渾身一個激靈,僅剩無多的睡意被一掃而空,他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饒有興緻在電腦上玩著《植物大戰殭屍》的古風男子,一臉愕然。
當真妖嬈的一個男人吶,劍眉星目,唇紅齒白,抿著的唇角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身穿一襲白衣,白衣上有水墨山水,一頭如瀑的及腰長發肆意地披散在腦後,乍一眼看去雄雌難辨。
至於葉小白為何能斷定他是個男人,因為那古風男子此刻伸了一隻手撓著襠下,襠下分明支起了小帳篷。
「玩植物大戰殭屍也能擼?」葉小白此刻三觀盡毀。
「啊?你醒啦?」那男子聽見聲響轉過頭來,對葉小白溫和一笑。
「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裡?」葉小白用手指按壓著太陽穴,眼前的一切都好不真實。
「我是誰?」那男子揶揄地看著葉小白,修長的食指在鍵盤上輕輕一敲,打開了一個文檔,對葉小白說:「來,我給你念一段。」
「那少俠身形欣長,一襲白衣,劍眉星目,右手緊握一把長劍,劍身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熠熠幽藍色的光,此人不是葉家小白又是誰?」
葉小白悚然一驚:「你是葉小白?」
那男子撫掌頷首:「不錯,正是在下。」
三、
姑且將那男子稱為帥版葉小白吧。
他將手中酒瓶中的酒倒入杯中,輕輕推到葉小白面前:「請。」
葉小白看著那酒瓶上醒目的兩個大字「料酒」,不知該哭該笑。
「你怎麼會來,你只是我憑空創造的一個人物而已,怎麼會有生命……」葉小白捂著頭。
帥版葉小白滿飲一杯料酒,皺起眉頭嘖了一聲,彷彿也被料酒的怪味驚到。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來呀,可既然我來了,就不打算回去了。」帥版葉小白說。
「你怎麼可以不回去!」葉小白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情緒激動地說:「你不回去,歐陽墜勢單力薄,如何報家仇,如何盪寰宇,平江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哎呀,莫生氣莫生氣。」帥版葉小白走到葉小白身後,寬慰道。
「不是還有你么?葉小白。」他俯在葉小白耳邊輕聲說。
葉小白悚然一驚,扭頭卻看見帥版葉小白邪性一笑,抬起了右腿。
「走你的吧!」葉小白被一腳踹進了電腦屏幕中。
四、
「小白?」如夢,乍醒。
睜開眼,看見二八年華的貌美少女站在他身旁,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少女的身旁站著一名俊朗少年,正忍俊不禁地看他。
三人並肩而立,葉落,是深秋,有大風。一名精瘦老人站在三人身前,閉目不語,渾身微微顫抖。
「找打!」老人驀地睜開眼,猶如鷹隼鋒利,手持柳鞭揮向葉小白,葉小白正欲躲避,無奈竟避無可避,那柳條雖只朝著一個方向揮來,卻恰好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啪!」清脆的響聲,葉小白臉上泛起一道紅痕。
「站著也能睡著!你……」老人手指著葉小白,氣得啰嗦。
「師傅,莫再生氣了,昨夜我看到小白熬夜習練劍法,或是太疲睏了。」老人舉起柳條還欲再打,那俊朗少年上前勸饒。
「哼!」老人扔下柳條,深吸一口氣,肅然道:「今日傳你們「逍遙劍法」的口訣,為師只念一遍,務必謹記於心。」
逍遙……劍法?
葉小白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逐一看過眼前的三人。
他心中默念:北冥有鯤鵬,逍遙天地間,扶搖乘風起,隱入雲霞中,捕風難捉影,萬物化其形,心念千百轉,劍招萬般變,真意在其中,萬變不離宗。
果然,就在葉小白心中默念完這一段後,老人緩緩開口道:「北冥有鯤鵬,逍遙天地間……」
一字不差!
葉小白正欲開口問個明白,不料眼前三人、景象,忽然如同落地鏡碎,潰然而散。
五、
「小白?」
葉小白睜開眼,那名貌美的少女正拿著溫熱的濕巾輕輕擦著他的額頭,這少女的名字叫作夏凝秋,一筆一划,都是葉小白取的。
這是他故事裡的人物,歐陽墜和葉小白的小師妹……
「這是哪兒?」葉小白坐起身問。
「小白,你病糊塗啦?這是建安城啊。」夏凝秋說。
「建安城,建安城……」葉小白默念兩句,苦苦思索所寫故事的時間線。
「對了!」他一握拳,記起來了,今晚應當會發生神秘人屠了歐陽墜滿門上下七十餘人的事件,連同隨歐陽墜前往的師傅,也被神秘人一併殺害了,只有歐陽墜因為不在家中,僥倖躲過一劫。
正是此次事件,徹底改變了歐陽墜的性情,一夜之間,玩世不恭的少年肩負起了血海深仇,鞭策著他不斷變強,尋著蛛絲馬跡一路殺過去,最後的結局是剿滅了魔教餘孽,殺死了魔教宗主無臉使者,大仇得報,聲望一時無兩,同時被武林正道所擁戴,登上了盟主之位。
葉小白伸手撫在自己的臉頰上,似乎那道柳條揮打的痕迹還在,仍然隱隱作痛,他忽然想起那個老人,那個恨鐵不成鋼,嚴厲又護短的師傅。
就要死了么……
「凝秋,走,我們去師兄故鄉一趟。」葉小白看了一眼天色,急忙下床,拿起佩劍,拉著葉凝秋往門外奔去。
應該還來得及……
可就在翻身上馬的那一刻,葉小白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從馬上跌落下來,就此暈厥過去。
六、
「小白?」葉凝秋輕聲喚。
「好了,你別說話,讓我猜猜。」葉小白捂著脹痛的腦袋從扶著牆坐了起來。
「這是擁雪城對嗎?歐陽墜發現了一名行蹤鬼祟的人,咱們仨一路追蹤到這裡?」葉小白掐指一算,按照時間線來說,這確實是第三個事件。
「你在說什麼啊?小白,我看你的腦疾是越來越嚴重了,你說那事已經過去半個月了。」葉凝秋一臉擔憂地望著葉小白。
「那這是哪兒?」葉小白愕然。
「長安。」葉凝秋答。
「歐陽墜呢?」葉小白騰地站起身來。
「去找寧府的人拚命去了。」葉凝秋一臉愁容。
「怎麼可能!」葉小白揪著頭髮想。
錯了,錯了,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是我貿然前去寧府刺殺寧魃魁,結果被寧魃魁設計擒住了,歐陽墜趁著夜色救我出來么?
我喪失知覺的這些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現在的劇情偏離了我原本設計好的情節呢?接下來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葉小白想起他看過的一部外國電影《蝴蝶效應》,講的就是一些細節的變動往往會造成未來不可預測的結果。
「凝秋,在這裡等我。」葉小白從包袱里拿出一方黑巾揣進兜里,將佩劍握在手上,推開門離去。
七、
響午時分,長安街頭,一匹棗紅色快馬馳騁在道上,馬尾像跳躍的火光,從城西穿梭至城北。
大道上行人寥寥,兩側的閣樓酒肆傳來嘈雜聲,有酒醉的人仍然執拗地嚷著行酒令。
馬蹄掀起風塵,葉小白心亂如麻。
「歐陽墜,不會死了吧……」
「按照我的故事設定,此刻的歐陽墜絕對沒有以一己之力對抗寧府的實力啊。」
「怎麼如此莽撞!」
快馬揚鞭,兩個時辰便來到了寧府之前,只見大門敞開,靜得落針可聞。
葉小白翻身下馬,拔出手中佩劍,急促地沖了進去。
映入眼帘的,卻是屍橫遍野,歐陽墜手握住寧魃魁的脖子,如同拎著一隻雞仔,長劍直而緩慢地從寧魃魁的脖子插了進去,正因為插得緩慢,故而沒有一絲鮮血飛濺出來。
寧魃魁瞪著一雙眼,死不瞑目地看著歐陽墜,口中發出細微的「咯咯」聲,應是聲帶被劍鋒切斷了。
「歐陽墜!」葉小白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殘忍的畫面,顫抖地喊出歐陽墜的名字。
歐陽墜回頭,粲然一笑:「小白,你來啦?」
八、
未完……
你們開心就好,評論留下「答主沒有小雞雞」可以得到超厲害的更新提示。
話說,是不是也順便點個贊?
崖門
1.
大哥說雖然我們幫派只有兩個人,但是在江湖上惡名遠揚,一般的小賊小盜,聽到我們的名號都如雷貫耳,抱頭鼠竄。
我對他的這套說法深表懷疑。我認為他們聽到我們的名號之所以有這麼大反應,單純是因為我們名字起的好。
我們幫派叫崖門,諧音衙門。
大哥說他起這個名字的本意並不是狐假虎威,而是取意自門派本部隱蔽在觀雀崖的崖下,正像是通往山崖之上的一道門。
我說:「大哥真有才華,會起名字。」
大哥滿意地看看我:「那我也給你起一個吧。」
我還以為他會給我取名卜快,崖役之類的,正悔得腸穿肚爛,就聽見大哥斟酌著說:「你就叫黑霸王吧。」
大哥一臉認真,像是這個名字是他深思熟慮得出的結果,彷彿只要是我不接受,就是不尊重他的勞動成果。
但我還是忍不住咳了一咳,把湧上喉頭的老血咳乾淨,眨巴著無辜的雙眼望著大哥。
大哥說:「這種名字易於江湖流傳,大有前途,大哥誠不欺你。」
我故作沉思地點點頭,然後道:「好是好,可是我只是一個小弟,起這麼狂妄的名字,太藐視大哥了。」
大哥聽後也覺得有道理,於是說:「那我叫黑霸王之霸好了。」
我費盡心力清散的一口老血再次湧上喉頭。
「黑霸王之霸,制霸黑霸王。有趣,有趣。」大哥滿意地摸了摸下巴,反覆琢磨話中滋味,其樂無窮。
大哥曾說,江湖裡過路的英雄太多了,所以要做就做大惡霸。但他平日里喝酒打牌逛窯子,既不遍尋秘籍修鍊功夫,也不滿世界找其他門派茬架,沒有一點兒江湖反派的意思。雖然門派前途堪憂,但我毫不在乎,無論是仗義俠客還是市井渣滓,只要大哥一日還能供我吃飽穿暖,我就一日堅定不移走黑霸王思想路線。
其實我們偶爾也干正經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例如——
「別來啦,我們沒錢!冤有頭債有主,你找那個死鬼要去!「王潑婦的半張臉躲在二樓窗戶後頭,尖厲的聲音從窗口傳到樓下,隨之降臨的還有一盆冷水。
守在樓下的我跟大哥被「嘩」得一聲潑個透濕,瞬間威望全無。我眼見著大哥臉上的假刺青在王潑婦的抹布水下漸漸融化,再裝不出兇狠模樣,只好提議暫時撤退,改日再來。大哥面上掛不住,咬牙又放了兩句狠話,在第二盆水到來之前帶著我光榮撤退。
這就是我們的正經事,不光幫人追債,捉姦夫揍情敵、訛旅人劫富商,都是常事。有時候大哥還會面試幾個新成員,擴充幫派。不過新成員總是在看清崖門漆黑的前途之後跑得爭先恐後,所以到現在崖門還是只有我和大哥兩個人。
2.
這天跟大哥討債收工,回崖路上正遇上茶樓有人說書。
長桌一橫,方寸大的驚堂木往桌上一拍,灰青長衫的說書人將定場詩一誦,剎時把我的魂兒給吸過去了。
大哥要了壺茶,領我在門口撿了座兒聽書。說書人講的是離這兒百里開外,天寧城的故事。
十五年前,時逢疫災,天寧城兵力潰弱,民心渙散。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外敵舉兵侵犯,浩浩蕩蕩將天寧城圍困了數月,糧鹽不進,民不聊生。天寧城主艱難抵抗,不敗不降,發願與百姓同生共死。
天寧城中江湖名門回慕堂,堂主盧令源忠肝義膽,豪氣雲天,誓守城門保百姓平安。不料回慕堂卻出了兩大敗類,白晉仁和陸修康,膝軟變節,私通外敵,殺城主,開城門,落得千古罵名。危難之中,多虧盧堂主出面,與敵將斡旋數十日,救城民於水火,保安寧至今日。
「西風獵獵,雪漫長街。白陸二人奸計未逞,見大勢東去,無奈只得策馬奔逃,從此再無敢出頭之日。有道是——蛇鼠之輩遺臭萬載,走狗之徒唾棄百年,善惡有報,蒼天有道。」說書人手中驚堂木一拍,茶樓里一片叫好。大哥也跟著喊得熱鬧,直呼酣暢痛快,面前的桌板幾乎要給他拍碎了。
我壓低了聲音說:「大哥,咱們也是惡人啊。」
大哥瞅都不瞅我,仰頭飲盡了一杯茶,笑道:「我是在誇白陸二人逃得好,逃到今天都沒被抓到。」
我深深被大哥的三觀折服,當場決定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
聽完書回觀雀崖,我隔著老遠就看到院子門口站著一個蒙著面紗的姑娘,她披著黑色斗篷,身形嬌小,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等候著,像是個小小的黑無常。
我向大哥說:「又一個面試的。」
大哥也望見她,伸手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示意她的身高,道:「如今離家出走的豆蔻少女,怎麼都愛往黑惡勢力跑,拿我們當什麼?」
說是這麼說,走到院門口,大哥還是美滋滋地把姑娘請進廳堂,一本正經地來了一場面試。
「我叫素明。」姑娘扯下蒙在臉上的面紗,目光炯然而堅定地看著大哥。
她的面容很是清秀,但是眼睛卻出奇的明亮,使她散發著一種與容貌不符的精神。
我身子一抖,扯扯大哥的袖角:「咱們還缺個廚娘吧?」
大哥轉過臉來打趣地望了我一眼,還未開口,素明便道:「我不會做飯。」
我想了想:「掃地你總該會吧,我們這兒還差個掃地的。」
「我的手不沾灰塵。」素明冷著臉斜眼瞥我。
我被她的目光打到,渾身像是被蟄了一樣,情不自禁地打個顫:「沒事,端茶送水,洗衣曬被,搖旗吶喊,你會什麼我們就缺什麼,什麼都行。」
大哥瞪我一眼:「這些活兒不都是你乾的么,你是不是要罷工啊?」
素明斂神,倉啷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寶劍,朗聲道:「我會殺人。」
大哥在我身邊興奮地一拍雙手,決定道:「好了,就是你了。」
素明收回了劍,在其他座椅上坐下來,瞟我一眼:「打雜的,我渴了。」
我正準備解釋我不是打雜的 ,就聽見大哥鼻息輕笑,道:「還愣著幹什麼,快給人家上茶啊。」
就這樣,我從照顧大哥一個人的飲食起居,變成給大哥和素明兩個人打雜。雖然我覺得疑惑,我和大哥都不殺人,幹嘛要招只會殺人的素明,招個燒火做飯的替我分擔一下勞動豈不是更實用。但是素明拿那雙眼睛一瞅我,我就什麼疑惑都沒有了,只想給大哥跪下磕個頭,感謝成全。
3.
大哥說自從素明在觀雀崖住下來,我就天天魂不守舍。上次我把炒蛋里的鹽放成了糖,卻沒有吃出來,還覺得滋味不錯,正符合我的心境。
素明長得真是好看,雖然總是冷著臉不笑,卻是比觀雀崖的花花鳥鳥都好看無數倍。
大哥拍著我的肩頭語氣沉重:「你啊,真是不會挑女人,性格這麼冷,放在被子里都捂不暖被窩,長得好看有什麼用。」
我搖頭。我嫌天氣太暖,常常在被子里睡覺捂出一身痱子,又丑又癢,找個冷麵的姑娘正好。
大哥嘆氣:「泥足深陷,無可救藥。」
大哥走後,我看到素明坐在院子里發獃。桂花樹的枝丫在她頭頂上搖曳,花影將她的臉映得斑駁,好似一池瀲灧的春水。
我沒皮沒臉地湊過去,向她道:「午飯我見你只吃了一點,想你是天熱吃東西沒味,這會兒應該餓了吧?」
她拿冰冷的眼來瞅我,沒有答話。
我又道:「給你熬些綠豆湯來飲,好不好?」
「你獻什麼殷勤。」她薄唇輕啟,警惕道。
我嘿嘿地搓手,心頭琢磨著該如何接話,就聽見她又說:「也好。」
我差點踮著腳跳起來,匆忙應了一聲就往廚房跑。
下午綠豆湯熬好的時候,有個和尚模樣的人來叩門。他頭頂冒著青色的髮根,衣服上蒙著一層灰塵,面色疲憊,儼然是奔波了許久的樣子。
他說他是來找大哥的,我告訴他大哥出崖賭牌去了,叫他進來等候。於是他在崖門的院門前坐下來,在石階上拍盡鞋底的塵土,才踏進院子。
我為素明盛了一碗綠豆湯,讓她躲在桂花樹的蔭涼里吃了,轉身又去廚房裡給和尚盛一碗。我小心翼翼端著碗出來的時候,正看著和尚蹲在樹蔭旁邊,拿一雙死魚眼盯著素明的身子上下瞅,滿眼莫名的情愫,似是要把她里里外外給看穿了。
我險些一鞋就飛出去了。和尚聽見我的腳步,把目光收回來,有些生怯地沖著我樂。我也就不惱了,把湯碗遞給他,叫他解解渴。
他連連點頭,感激地雙手將碗接過去,交接的那一刻,我看見他手腕上有兩道深深的傷痕,用纏了幾圈的佛珠掩著,反而更顯得欲蓋彌彰。
我在他旁邊坐下來,聽他呼里呼嚕地喝湯,隔了一會兒,和尚把碗從臉上拿下來,擦了擦嘴,壓低聲音問我:「小哥,這姑娘是最近才跟了你大哥的么?」
我點頭。
和尚又抬起眼來對著素明肆無忌憚地瞅了起來,我咳了一聲,向他道:「你他娘的不是個和尚么,不戒色么?」
他看我一眼,鼓了鼓底氣,斬釘截鐵地解釋:「色即是空,戒色就是戒空,我們佛家講究的就是四大皆空,怎麼能戒空呢?」
我一時之間竟啞口無言。
隔了一會兒,和尚又正色了些,壓低了聲音湊在我耳朵邊問道:「這姑娘,來歷可明?」
我想起面試那日大哥並未提許多問題,素明自己話又少,不曾對自己身世提過隻字片語,便對和尚搖頭道:「不清楚,怎麼?」
和尚咬著舌頭咂摸了片刻,眼睛瞪大了許多,輕聲道:「那你叫你大哥防著些好,看她模樣便似是殺人如麻。」
我聽了他的話望向素明,她剛吃完了綠豆湯,正支著腦袋靠在樹下打瞌睡,眼皮一攏,將睫毛匯成兩扇蝶翼。我看了心裡發軟,立即將和尚的話反覆否定了幾千次。
我反駁道:「你還沒自報家門,你也是來歷不明,你一來就挑撥離間,是何居心?」
和尚尷尬地瞅了瞅我,垂下頭去嘆了口氣,再不吱聲。
我自覺再追問下去不太妥當,左右為難,只能憑藉自己努力回想大哥有沒有什麼結緣或者結仇的佛家子弟。大哥這個人,在江湖上混了十幾載,實際上卻是一點兒名氣也沒有的,我甚至都懷疑他的那些牌友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大哥揣著幾個涼得跟磚一樣的燒餅回來了。
大哥一進門就看見院子里仰面睡得冒鼻涕泡的和尚,他面上一喜,道:「師弟你怎麼來了。」
「師弟?」我驚訝,「大哥你是個和尚啊!」
「你見過我這麼瀟洒的和尚?」大哥把燒餅丟給我,示意我跟素明閃到別處去吃,自己轉頭去把睡著的和尚推醒。
和尚睡眼迷茫地看了看大哥,隔了片刻突然興奮起來,像只螞蚱一樣彈起來撲到大哥身上。
「師兄!」他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深情喊著,「還活著呢啊!」
大哥一腳給他踹下來:「你他媽分遺產來了啊!」
我站在角落裡啃著燒餅目睹這一切,聽到身側的素明發出一聲輕笑。我側頭,看見她也望著他們,眼睛明亮。
4.
和尚在觀雀崖僅住了一夜。他像是在躲避著什麼一樣,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離開,讓人琢磨不透。
和尚腳踏出觀雀崖大門的時候,又回過身來朝門裡面望了一眼。他先是看了看素明,然後又戀戀不捨地對大哥道:「阿彌陀佛,師兄,你要是死了,我每年都給你燒紙。」
「滾。」大哥一鞋就飛過去了。
和尚走後,我關上大門,回頭看見素明正站在院子里。她頭頂上的桂花枝團里停了只白額斑翅的烏雀,抻著脖頸嘰嘰吱吱地叫著,她仰頭看得入迷,嘴裡也發出些哨聲來逗弄它。
大哥單腳跳著去撿鞋,坐在門檻上穿上,等他穿好了抬起頭來,卻滿臉都是惆悵。
我想起昨天夜裡我躲在大哥屋外偷聽到的對話。
大哥和和尚的燈影在紙窗上搖曳,兩道黑影呈對立的姿態。有酒杯叩擊桌面的聲音,我聽見大哥頭一個張口,聲線有些動容:「你怎麼也沒來找過我,要是不想看到師兄這張臉,我花了它便是。」
和尚半晌沒吭聲,酒杯碰撞,他才道:「我從來不怪你們。我是個簡單的人,一命償一命,該是誰償,就是誰償,旁的我不願多想。」
大哥哈哈地笑了,他說話做事從來都是如此痛快,受不了纏綿的情緒。我聽到他笑過後壓低了聲說:「把這鹽漬鴨腿吃了,我偷藏起來的,都沒給那小子發現。」
我在廊下齜了嘴。
「師兄,」和尚突然道,「我來找你,是想提醒你一句,老頭在派人追殺我們。」
「不可能,老頭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他要動手,何必等十五年。」大哥並不在意,酒杯又響,他連飲了三杯。
「已經有人找到我了。」和尚說著,一連串佛珠搖晃的細碎聲響從窗縫裡鑽出來,」你留心那個姑娘。」
「老頭要殺我,也不會派個小丫頭來。」大哥酒意微醺,爽朗地笑起來,聲音愈亮,」再說師兄也不怕死。」
「師兄。」和尚嘴裡吧唧著鹽漬鴨腿,憂傷道,」我功夫不好,能做的只到這兒了,你既知道老頭有所行動,我也不多言了。」
「喝酒喝酒。」大哥扯著嗓子嚷嚷著,燈影搖晃得厲害了些。
隔了一會兒,和尚接著說:「將來你若是癱了殘了,我不會不顧的。」
「你多言了。」大哥說。
後來我問大哥,他和那和尚過去有什麼恩怨故事,大哥不肯說,只糊弄的說從前他們替人幹些喪陰德的事情,後來洗手收山,大哥就來了觀雀崖,和尚就去做了假和尚,給人算命開光之類的騙錢。
我說那你們倆現在不也是干喪陰德的事情么。
大哥爽朗一笑,道:「從前做惡是陰著來,喪的是陰德,現在明著來,喪的該是陽德。」
我恍然大悟。
其實我很擔心,和尚說會有人來殺我們,可大哥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樣,如果日子不能這麼平淡的過下去,遇到危險,我該怎麼保護素明?
5.
王潑婦的抹布水降臨之前,我跟大哥已經同時撐起了傘。
嘩啦一聲,涼水擊著傘面濺散開去。素明輕功了得,踮著腳尖一個飛躍閃去,一滴都未沾身。
王潑婦的假哭乾嚎從樓上窗戶中傳下來:「這日子沒法過了,一年到頭見不著那死鬼,還要替他還錢,活不了了……」
大哥收了傘,仰著面道:「不是吧,王嫂,我前腳剛看到他進門啊。」
那乾嚎的嗓音才頓了頓,頃刻間又提高了幾分:「就逼死我們吧,等我們老兩口做了厲鬼,誰也別想好!」
我跟大哥對視一眼,素明在一旁挑了挑唇,將腰間寶劍拔出一小截,輕蔑道:「讓我上去提他下來不就好了么。」
大哥慌忙擺手:「別別,別衝動,再寬限他們幾日。」
大哥那樣子好像素明真是黑無常似的,一言不合就要取王潑婦性命。大哥說話這會兒,素明已經提著刀踹門上樓了,她腳步輕盈,噌噌噌地上樓,全然無視了大哥的話。
不一會兒,二樓窗口上傳來叮叮哐哐的響動,腳步聲重疊。素明矮矮的個子,扭著一個高大壯漢的領口,兩個人一前一後從樓梯上踉蹌著下來了。站定後,素明的刀刃架在壯漢脖子上,冷聲道:「要錢要命?」
王潑婦跟著下樓,她厲著嗓子的尖叫穿破雲霄,讓整片天空都亮堂起來了。
我慌忙沖著素明擺手:「我們是要賬,不是打劫。」
素明面上紅了一紅,刀尖一凜,道:「打劫和要賬,我從前都沒幹過。」
素明臉紅的樣子太好看,我險些忘了正事,就聽見大哥在我耳旁咳了一咳,用尷尬到無以復加的語氣道:「這不是王大哥。」
他尷尬又憋不住笑意,所以看到接下來王潑婦青紫難堪的臉,尷尬到笑不出來的就是我了。王大哥也是可憐,自己跑出去躲債,無家可歸,結果還把自己給躲綠了。
王潑婦羞憤難當,這才反應過來還擊。她也顧不得什麼壯漢和寶刀了,瞪著雙紅絲密布的大眼,五指彎的跟貓爪一樣,向著素明撲過去,一爪鉤住她的頭髮,揪扯著往大路邊上打去了。
素明刀下的漢子也沒顧著發愣,趁著王潑婦張牙舞爪,躲閃著刀刃掙脫了,一溜煙向著巷尾跑得沒了蹤影,從頭到尾一聲也沒發過。
「我不活了!」王潑婦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豆大的淚水從眼眶中湧出來,手上還不忘撕扯素明的頭髮,「沒臉見人啊!」
素明一手提刀,一手捂著頭髮,隱忍地掙扎。大哥腳步前前後後地跟著她們倆,雙手在空中上下比劃,失措地望向我。
我哪裡能忍,眼看著王潑婦尖刺的指甲就要一爪划上素明的臉,我一把推開大哥衝上前,湊在王潑婦手下,替素明承了這一擊。
我也是一時心急,竟忘了去抓住她的手,愣讓她的指甲從我臉上剜去幾道肉絲。我只聽到唰啦一聲,刺痛遲緩而來,下一刻,素明揚刀,銀光在空中一閃,嚇退了王潑婦。
王潑婦捂著手站到一邊兒去,低下頭來抽噎:「你們害我,你們都想害我……」
素明收刀,望了望我的臉,沒有說話。
大哥長舒口氣,向王潑婦道:「王嫂,今天的事沒人看見,就當我們沒來,再寬限幾日,等王大哥回來我們再來。」
聞言,王潑婦的哭聲更加嘹亮了。
大哥查了查我的傷勢,從左耳到左嘴角,三條血道子,已經紅脹起來了,但沒什麼大礙,便寬慰我道:「挺襯你名字的,黑霸王。」
我想說既然你叫黑霸王之霸,是不是也應該來幾道,但猶豫了半天也沒敢出口。
既然大哥說了寬限,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當即打道回府了。回程路走了一半,大哥又被賭坊勾引而去,就只剩下我和素明兩個人。
我樂得獨處,尤其是跟她並排走著的時候,肩臂磨蹭著,彷彿我只要稍微一勾手,就能牽住她。
我說:「素明,你武功好高啊。」
素明冷著眼看看我,道:「你大哥更高。」
「怎麼可能。」我想起大哥被王潑婦淋成落湯雞的模樣,忍不住要笑,之後又想到大哥跟和尚對素明的態度,忍不住問:「那你殺過人嗎?」
「殺過。」素明淡淡道,隔了片刻,她又忽然用那雙明晃晃的眼睛瞅住我,「如果不是你大哥武功比我高,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殺你們了。」
我見她眉目間顯出認真來,不像是在說笑,背上冒出一層劫後餘生的虛汗:「為什麼要殺我?」
素明的目光沒有移開,她直視著我,抿了抿唇,然後道:「我現在倒是有些慶幸,沒有殺你。」
我望著她,微妙的氣氛在我們之間漾了起來,我將剛才的對話拋到九霄雲外,只想著現在或許就是吻她的時機。我正要俯身,卻見她忽然皺了皺眉頭,明亮的眸子中浮起一層複雜的霧。半晌,她喉頭顫動,用前所未有的冰冷聲音,最後道:「但這萬般不應該。」
她寥寥幾句話,我的心入地,上天,又入地。
6.
那天,我推開崖門院子的大門,遠遠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那布衣假和尚,他守在山路拐角的大樹下,仰面望著天,不知在看什麼。聽到大門吱呀一聲響,他朝著我的方向看過來,匆忙邁出幾步,腳下一個趔趄,又勉強站穩。
我想起前幾日他離開時說過的話,不由想要發笑。他是逃難去的,我還以為今後都見不到他了呢,沒想到才這麼幾日,他就又灰頭土臉地出現在觀雀崖。
我迎上去,遠遠望著他的面孔:「你不是逃命去了么?」
和尚面色灰白,肩頂蒙塵,比上次來憔悴了許多,他站在原地轉眼看我,又透過我看了看身後崖門的大門,嘴唇微張。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誰知道他忽然腰一彎,嘔出一口黑血來。
他血噴了我一鞋面,嚇我一跳,趕緊把他往院里扶。我問:「你怎麼了,在路上盯著漂亮姑娘看,讓人給打了?」
和尚腳下飄忽,像是行走在棉花上,他倚著我,半身重量都壓在我肩上,腦袋一歪正好往我後頸上看了一眼,沒由來地咧嘴一笑,湊到我耳邊道:「你的命叫我給浪費了。」
我嗅到他身上的土味,裡面摻雜血腥氣,皺了皺眉,拖著他進屋躺下:「都被打得說胡話了?」
他咳了兩口血,把枕巾淹濕一片,胡亂地搖著頭道:「叫那姑娘來殺我,一了百了。」
我望著他正一籌莫展,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清朗的鳥啼聲。
我回頭,看見素明正站在門口,她手裡執著一截桂花枝,枝頭上停著只白額斑翅的雀兒,那雀兒的小腦袋靈活地擺動著,沒有一絲怕人的樣子。
我這幾天老見她逗弄著這雀兒,想是已經馴服了,能久久地停在她肩頭上。
素明面色清淡,她走到和尚床頭看了片刻,抬起頭來對我說:「他中毒了。」
我點頭,說那怎麼辦啊。
素明凝眸注視著我,沒有說話。隔了一會兒,和尚在恍惚中睜開眼看見素明,又開始重複呢喃道:「苟活這些年,我也夠了,你殺我,讓我一了百了。」
素明沒有理會和尚,她將手上的桂花枝一抖,枝頭上的雀兒受驚振翅飛起,一溜煙不知飛去哪兒了。
素明對我道:「我能替他驅毒。」
我低頭看看和尚,他眼角的淚和口中的涎水已經在枕巾上混合,仍在不斷呢喃著。我心中莫名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聽見素明又道:「不驅毒,他活不了多久。」
於是我向她點點頭,道:「我代他謝謝你了。」
「別謝我,救了他,我跟你就扯平了。」素明冷著臉回我道,眼睛望向門外,「你出去等著吧,給我一炷香的時間。」
我想問她什麼扯平了,可再要張口的時候,素明就擺出了一副要驅我離開的氣場,我只好噤聲出去,素明關了門,屋裡沒了動靜。
我在門外等的焦急又無計可施。
我趴到門口,戳開一指大的窗戶紙,往裡面偷看。
屋裡莫名升著一股白煙,和尚背對著素明,兩個人盤坐在床上。我震驚地看見,他們兩個人是赤裸著的。我雖然早就聽說過脫衣療傷,但真的見到這樣的情景,還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穿過煙霧,我看到素明的光潔的後背上,赫然刺著一個四方鏤空圖案。
這圖案,我之前是見過的,在大哥的後背上,有個一模一樣的刺青,只是上面多了兩道疤,像是要把它划去似的。
一炷香後,素明將門推開,走出來了。她面色比之前更冷,也好似受過傷般的,走路的樣子都虛了許多,我迎上去又不知所措,只好等她先開口。
半晌,她緩和過來,說:「毒是抑了,但沒有解藥,不能驅盡。他今後不能動用內力了,強行運功會導致毒發,到時候,解藥都救不了他。」
我點頭,說:「那你呢,你救他費了不少內力吧?」
素明沒有回答,反而忽然側頭看向窗紙上那細微的洞,問我道:「你剛才,看到我了?」
我面上不禁一紅,趕忙解釋:「不是,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療傷,就只看了一眼。」
素明眼瞼沉了一沉,雙手不自在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真的就只看了一眼,你背對著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我這麼說著,卻聽見素明冷聲一句:「你讓開吧。」
我心中一緊,還想著怎麼解釋,素明忽然伸手將我向一側推開,擦著我的肩頭也不回地走了。一瞬間,我千斤壓頂,心墜冰窖。
這天夜裡,和尚也沒醒來。大哥回來後我將情況向他說了,他面色難得地正經了些,卻也沒說什麼,打發我去睡了。
可我心中懷著白天發生的事,失眠難耐,素明冷冰冰的那句話彷彿化成了一條繩子,扼住我的喉嚨。翻來覆去不知多久,我決定去院子里散心,卻看見一身輕袍的大哥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飲酒。
他的眉眼悲傷,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模樣。素明的雀兒在他頂上的枝頭棲著,偶爾抖抖翅,從這梢飛到那梢上。
我隱在廊下的陰影里,聽到大哥忽然輕聲對那雀兒說了一句:「我給這兒取名觀雀崖,觀了這麼年,終於見到你了,你是它的女兒么?」
7.
和尚的受傷和突然回歸,令大哥意識到一場無可避免的風暴正從未知的未來向我們襲來。
這天一早,大哥來我房間,他手上帶著一條青色的長巾,邊角縫得粗枝大葉,像是趕工趕出來的。他將長巾在我脖頸上圍了一圈,然後正襟危坐,沖我道:「黑霸王,我有話對你說。」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嚴肅,導致我甚至有點兒想笑。
大哥說,他之前不把和尚的話放在心上,是堅信十幾年前與他定下約定的人必然會守約,此生陽關道與獨木橋兩不相干,永不追究當年之事。但是現在看來,有人要殺和尚是必然的。和尚這些年活得小心翼翼,與世無爭,會與他產生仇怨的,整個江湖就只有一家。
「回慕堂。」我不知緣何插嘴,一字一頓道。
大哥抬眼看看我,神色複雜,默認道:「他們違約了。」
我雖然不向大哥打聽從前的事,但我也不蠢。這些天發生的事我無不看在眼裡,整合起來稍加推斷,便能整理出頭緒:
大哥便是說書人口裡的叛賊白晉仁,而和尚大概就是陸修康。十五年前,天寧城外敵侵犯,他們私自通敵,殺了城主,開了城門,又出於某種原因與回慕堂堂主定下契約,免於追殺,躲起來隱姓埋名直到今天。
之前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素明會那麼氣我偷看,現在想來,她不是氣我看了她的身子,而是怕我看到了她背上的刺青。和大哥相同的刺青,我想那應該是回慕堂的標誌。
和尚說的沒錯,她果然是回慕堂的人,來殺我們的,而這一點,她曾親口承認。若不是大哥武功高強,恐怕我們也不會後知後覺得憑事態發展成這樣。
「回慕堂要是真心殺我,躲是躲不過的,幸好這些年逍遙自在,我也看得開。」大哥接著說,「但這些與你沒有關係。」
我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心中發緊,想叫他住口。
但大哥忽然放鬆地一笑,指著我脖子上的長巾道:「你知道這是什麼?」
見我不答,他又自己得意笑道:「這是本門派的傳世信物,現在交給你了,現在你總該知道意味著什麼了吧?」
我仍是看著他,沒有作答。
大哥毫不在意,繼續道:「黑霸王,現在你就是崖門的新掌門啦。」
這句話著實讓我愣了一愣。
大哥看看我,眯眼柔和地一笑:「你戴著它,今後你都得戴著它,直到你死了,傳給你的下一任掌門。」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胡話,他要是放手,崖門可就剩我一個人啦。我眼睛一紅,正欲拒絕,忽然見他張開雙臂,向我道:「來吧,跟大哥說再見。」
我就這樣莫名地被他摟了一摟,還未反應過來,一席輕風閃過,我感到後腦被什麼擊中,緊接著眼前一花,整個身子不由自主沉了下去,倒在大哥懷裡。
睏倦襲來,眼皮再支撐不住,在我閉上眼之前,看到大哥扶我躺下,他抬腳邁出房間,屋檐下,一個身披黑袍的瘦小身影背對著我,站在那裡等他。
屋外的陽光非常刺眼,只有桂花樹的陰影籠罩著他們。他們一前一後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再醒來時,敞開的門外一片盈盈月光,空無一物,安靜得像一潭寂水。
素明說的沒錯,大哥武功了得,他只抬手輕輕一敲,我就昏睡到了天荒地老,昏睡到了一無所有。
我看向空蕩蕩的院子,不知該做些什麼。
桂花樹搖曳,沒有雀停在上面,脖頸上籠著的長巾散發著皂莢味,和大哥很像。
「她為什麼救我?」一個聲音從屋外傳進來。
我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是和尚,原來他沒走。我看著他,才恍然像是清醒了似的,迎上去扶住他。
和尚虛弱地倚在門框上,臉色非常難看,我攙著他勉強挪步進屋,聽到他問:「她該殺我,為什麼要救我?」
我想到素明,情緒複雜,不由又感到眼眶熱氣蒸騰。我攥著拳頭,強忍著說:「我不知道。」
和尚靜靜坐下來,抬眼望向我:「她把師兄帶走了,對么?」
我無聲點頭,聽到和尚一聲嘆息。
「債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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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一個大坑。
那啥……我沒棄坑,真的。在廬州城裡,有座叫歸來晚的客棧,客棧的老闆娘釀酒八年,釀出一壺春風十里,碧波蕩漾,清冽醇香。
老闆娘時常托腮遠望,懷著顆少女心說,這壺酒要送給她的夫君,那天必將長河倒掛,流星經天,英雄會踏著七彩祥雲前來娶她。
然而就在三天之前,這壺春風十里沒了。
那天全城都聽見了老闆娘凄厲的呼喊,一聲李修緣叫得肝腸寸斷,我見猶憐。
·1
那時候的李修緣還沒有濟公這個別名,法號道濟,初出江湖,正夥同金山寺的法海一併前往汴梁。
汴梁有大相國寺,雕欄玉砌還能富貴榮華,汴梁有辯經大會,普度眾生又可立萬揚名。
奈何江湖險惡,世道不平,倆人還沒進廬州城,就撞見城外的兵荒馬亂。
有叛賊奔逃,知州賈大人配合華興寺的武僧四下抓捕,刀光劍影,棍棒紛飛,倆人站在大路中央頗為尷尬。
道濟拿行李頂在頭上,一邊喊著借過借過,一邊橫衝直撞奔向廬州城。
華興寺的住持見性大師恰在高處觀戰,敏銳捕捉到了倆人的身影。道濟踉蹌之中,每每撞開官軍,讓叛賊有機可逃,法海更是面無表情,昂首挺胸,走得那叫一個旁若無人,閑庭信步。
見性下了山,在廬州城外的官道上截住二人。
法海皺眉道:「有事?」
見性大師雙手合十,說兩位師父婦人之仁,放走江洋大盜,無異於荼毒蒼生。
法海道:「我們幾曾放過人?」
道濟點頭道:「那些所謂的叛賊,腳底寬大,腳趾分開,手上還有漁網勒出的老繭,分明是常年站在船板上的漁民,怎麼會是江洋大盜?」
見性大師道:「哦?」
道濟:……
道濟道:「當然我們沒有放人。」
見性大師笑道:「無論這些人曾經是什麼,你不怕放走他們,賈知州和他手下的官兵都要受責難嗎?」
道濟伸出根手指晃悠著,道:「其實這知州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路上我們碰見一個垂死的將官突圍而出,說是姓賈的殺良冒功才逼反漁民,能被朝廷懲治再好不過。」
法海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道濟立刻住嘴,還偷偷瞥了法海一眼。
見性大師沉吟道:「看來是老衲這些年走眼了,兩位小師父慈悲為懷,老衲佩服。老衲見你們去往廬州,是要替岳小將軍料理後事嗎?」
法海盯著道濟,道濟心領神會道:「我們只是去廬州歸來晚客棧,喝一杯春風十里酒。」
道濟頓了頓,又補充道:「聽說那裡的老闆娘很美,賈知州很有興趣,大師你怎麼看呢?」
見性大師失笑道:「兩位小師父放心,有老衲在廬州一天,不會有人能動你們分毫,佛門興盛,賈知州也要敬我佛三分。」
和尚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笑著說有空來華興寺一坐,齋菜好茶,清風明月,都在山間恭候。
法海跟道濟對視一眼,望著見性方丈僧袍飄飄,北風送遠,直至消失在道路盡頭。
青磚黛瓦,廬州這偌大的城池,橫亘在二人身後。
·2
那天城裡的酒客都望見了,有和尚與老闆娘樓頭對飲,惹得姑娘梨花帶雨,淚下沾襟。
有人說,難不成老闆娘的蓋世英雄,竟是個禿頭和尚?
老闆娘聽得流言,憤而開窗,大罵了三聲滾,堂下酒客頓時作鳥獸散。
歸來晚,二樓西窗外,老闆娘又默然坐回椅上。
她整個人陷在椅背之中,不斷的下沉,下沉,像是要突破次元壁沉入椅木的世界之中。
在半個時辰前,老闆娘還覺得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這兩個和尚登門拜訪,說有岳二飛的消息到了。
有店小二說,老闆娘笑起來的模樣彷彿會發光,還是七彩琉璃,奼紫嫣紅的光。
老闆娘給兩個和尚設了最雅的座,最好的酒菜與最好的茶,滿心歡喜等一個答案。
道濟哈哈大笑,說老闆娘人美酒醇,美人不可唐突,美酒不可糟蹋,話可以先不說,有佳人在側的酒卻不能不喝。
老闆娘心裡罵了道濟一千八百三十七遍,可還是笑靨如花道:「這位師父真真是風塵奇人呢。」
法海看不下去,徑直開口道:「岳二飛死了。」
杯盤相擊,是道濟一時手抖,西窗外有北風輕嘯,除此之外,再無雜音。
老闆娘張了張嘴,似乎還沒聽清法海說的是什麼。
法海又道:「岳二飛查出賈知州殺良冒功,死傷的都是無辜漁民,人命如天,他豈能坐視不理。你的心上人是個英雄,只可惜行事不密,被賈知州探得消息,圍殺滅口。」
砰!
老闆娘猛地拍案而起,盯著法海杏眸含淚,一字字道:「你說謊!」
法海直直盯著老闆娘,平靜回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道濟忍不住道:「閉嘴!」
法海垂下目光,抱刀站在風中,不再望向老闆娘,也不再多說一句話。
老闆娘身形一晃,如風中料峭寒梅,似有咔嚓聲斷,仰天便倒。
好在老闆娘倒下的時候,道濟早已出現在姑娘身後,輕輕將她安放椅上,真氣暗送,又給救醒過來。
老闆娘空洞洞望著前方,兩行淚悄然滑落。
·3
夜,無星無月。
歸來晚的後院里,法海正用冷水澆刀,擦拭得一絲不苟。
道濟沖他翻著白眼,說你這人怎麼就不懂憐香惜玉呢,你就不能晚兩天告訴她?你現在告訴她,以她八年釀酒等人的情義,一定會搞事的!
法海無動於衷,繼續擦刀。
道濟踢了踢他,說喂,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話?
法海猛一收刀,回頭目光冷冽,「聽到。」
道濟瞪大了眼問:「所以呢?」
法海望向知州府衙,說能有什麼所以,超度該超度的人,自然沒有事情可搞。
道濟一指客棧卧房,說那她呢,咱們去超度姓賈的,姓賈的派人來找她怎麼辦?何況我們是和尚,這麼明目張胆搞事情,還去不去汴梁?
法海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去,你留,如果出事,你走,我留。」
道濟:……
道濟啪啪啪鼓掌,說那你好棒棒哦。
法海停都不停,提刀就走,臨走還吩咐道濟看好老闆娘,如果老闆娘再出事,你我枉來廬州走一遭。
道濟懶洋洋一揮手,說佛爺您走好,我守不住這姑娘,就不叫風流俏和尚。
法海在門口頓了頓,心說怎麼就這麼不放心呢……
·4
那一夜,老闆娘揭開春風十里,酒香四溢,籠罩整座客棧。姑娘深吸口氣,抖出一包毒藥便要投入酒中。
啪!
有石子破窗而來,精準的敲在那包毒藥上,藥粉灑落地面,人影倏忽而至。
「美酒不可糟蹋,哪怕你是美人也不行的。」道濟拎著酒罈,帶分疏懶的笑,眸如朗星,一眨不眨望向老闆娘。
老闆娘板起臉,伸手道:「拿來!」
道濟笑著搖頭,說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壺春風十里全城聞名,你在酒中下毒送給賈知州……或許還真能毒殺掉他。但是美人不可唐突,貧僧不能讓你白白送死啊。
老闆娘咬牙切齒,說道濟,你究竟給還是不給!
道濟又笑了,說這種時候,喊法號總讓人覺得情緒不太到位,不如你叫我李修緣吧。
話音未落,道濟一仰頭,便將那壇春風十里鯨吞入腹。
老闆娘手背上青筋凸起,一字字吼道:「李!修!緣!」
道濟打了個嗝,嘿嘿一笑道:「好酒,好酒。」
緊接著噗通一聲,道濟晃了三晃,被酒勁衝上頭來,轉瞬栽倒在地。
·5
廬州城的長街之上,法海行至中途忽然停住,雲破月來,有光漫灑青石板路。
空寂的長街上突兀站著一人,那人口宣佛號轉過身來,說小師父,老衲等你許久了。
法海沒有回應,神色比月光還冷。
來人自然是見性大師,見性眉頭緊鎖,嘴裡呼出的白氣吞吐在夜間,還未開口便露出滿面悲憫。
見性道:「小師父要去行刺客之事,難道不打算北上汴梁了嗎?」
法海道:「是。」
見性一滯,繼而又道:「小師父菩薩心腸,霹靂手段,老衲更不能看著你白白葬身。府衙之內精兵無數,你單刀赴會,又能有何作為?老衲已經將賈知州的所作所為上報朝廷,奸臣數日之間必會得到懲處,你不如回客棧靜候消息。這……是老衲寄出的信,小師父大可一觀。」
見性前跨數步,將一封書信遞給了法海。
法海沒有接那封信,他望著見性道:「我若不回去呢?」
見性長嘆口氣道:「那老衲只能陪你走一趟府衙了,是老衲看走了眼,不能讓你一個行腳僧孤身犯險。」
法海一怔,沒想到見性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見性終於露出笑容,伸手向前一引道:「小師父,咱們走吧,路上也敘敘舊,好讓老衲知道是何處的僧人有這般魄力。」
法海點點頭,與見性並肩而去,說我叫法海,出家金山寺。
見性輕咦一聲,說難道你的師父叫清風,你出家在鎮江金山寺?
法海應了聲是,見性又笑起來,說當年我跟你師父和方丈都有過交情,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曾下山遊歷,辯經大會就是他們那群人搞起來的。
像是想起了很久遠的往事,見性說如今佛門大盛,一半要靠你師父和方丈。
法海沉默,對方丈和師父更多了分好奇,同時抬頭望天,但覺雲霧凄迷,月光詭詐,這一夜總讓他心安不得。
·6
殺進府衙的時候,法海才知道見性的武功遠超想像,流雲飛袖輕描淡寫,府衙的精兵便四下震開,暈厥不醒。
一路走來,府衙亂象叢生,甚至還有火勢蔓延,二人卻如入無人之地。
直到賈知州出現,翻過院牆準備落荒而逃,法海眸光乍現,單刀出鞘。
見性默默轉身,那一刀如流星經天,聚月光豪氣,斬過假知州脖頸,大好頭顱滾落烈火之中。
法海收刀,空中還余分清音瀲灧。
府衙里的人倉皇奔逃,只剩下兩個和尚鎮定的站在後院中央,見性負手望天,僧袍輕揚,法海看著他這副模樣,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火光閃爍中,見性說,其實你殺錯人了。
見性又說,這個知州是假知州,平日里享受富貴,刺客上門死的便是他,你初來乍到,不會對知州了解多深,殺錯人是必然的。
見性說,我帶你在路上耽擱許久,你又在此處殺錯了人,想必賈知州早已帶著真正的高手與華興寺僧兵,一起抵達歸來晚了。
法海額頭青筋暴起,大喝一聲:住口!
見性轉過身來,神色複雜的望著他,說你還年輕,我不會殺你,廬州城的事情交給廬州解決,你殺他一個替身,已經賺了。
「見性!」
法海眉聚如峰,火光將他的臉龐剪出分明的稜角,「黃天在上冤魂在下,無辜漁民慘死在你面前,你不僅不聞不問,甚至狼狽為奸!你憑什麼還自稱出家人,憑什麼還穿這身僧衣!」
那些鮮活的,在陽光下捕魚燉湯,與妻女嬉戲玩鬧的百姓,一一慘死,誰又能不動惻隱之心?
見性嘆氣說,奈何我早已不是僧人,而是住持,華興寺一千七百僧眾的住持。如果不兼并土地,僧眾便活不下去,百姓自然不會主動交出田地住所,那隻好依賈知州的法子,殺良冒功,各取所需。我師父將華興寺交在我手裡,一千七百多人的性命在我手裡,法海,換做是你,你怎麼辦?
法海盯著見性,雙眸血紅,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人命大如天,你所謂的一千七百多人不當和尚,不在華興寺,難道會死無葬身之地嗎?消失的,不過只有你一座華興寺!為了一座寺廟,葬送這麼多冤魂,見性住持,你超度不了吧!」
見性默了一下,抬眼又看著法海道:「怎麼你的話,突然多起來了?」
法海忽然靜下來,四周的兵丁所剩無幾,只有火光躍動,柴木噼啪。
見性眉頭皺起來,驚疑不定道:「你也在拖延時間?!」
法海不答,只是手慢慢握上了刀柄。
見性搖著頭,滿目不信道:「你憑什麼拖延時間,你又能有什麼援軍,那一個叫道濟的和尚被我們大軍圍困,插翅難逃!」
法海道:「我們跟你不一樣。」
見性失笑,說不一樣又如何,武功再高,也不過跟我在伯仲之間,是不會有人來的!
法海搖了搖頭,說你不懂,你馬上就會懂了。
見性仍舊大聲笑著,法海言語間的篤定比那兩段大罵更讓他憤怒與恐懼,究竟有什麼被他遺忘了,為什麼眼前的年輕和尚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鎮定?
見性不再多想,大笑聲中陡然出手,要打法海一個措手不及!
·7
府衙燃起大火的時候,歸來晚里也有烈火焚樓。
賈知州的想法很簡單,無論岳二飛有什麼證據,將這座客棧燒乾凈,都不會有殘餘。
客人與小二驚慌失措,有想衝出門外的,都被弓箭射停,不得已退回客棧之內。
老闆娘早拖走了醉倒的道濟,無神的坐在大堂里,大堂擠滿了人,都指望老闆娘想個法子。
一般來講,客棧總會有地道,沒有地道也總有那麼幾個地窖。暫避火勢之後,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然而一群人紛紛沖向後院的時候,卻發現後院里早站滿了僧兵,華興寺的武僧從地道里翻出來,穩穩切斷了這最後的生路。
老闆娘慘然一笑,此時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反擊如此無力。
有武僧上前,已決心痛下殺手。
長棍砸落的一瞬間,有一道老闆娘本來很討厭的聲音響起,還是那句沒營養的話,又多帶了三分酒意。
「美人不可唐突,就算你是同行也不行的。」
砰然一聲響,那根長棍觸電般縮回,狠狠砸到它主人的頭上。
道濟不知何時又站了回來,笑嘻嘻立在老闆娘身旁。老闆娘錯愕的望著他,說你不是,你不是……
「醉了?」道濟勾唇一笑,挑起老闆娘的下巴,「那時候有美人在側,酒不醉人人自醉,剛才你離開了我,我又如何能醉呢?」
老闆娘又羞又惱,狠狠推開李修緣。
道濟哈哈大笑,笑得一群武僧很沒面子。武僧冷冷看著,說你如今被困大火,內外都是敵軍,帶著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道濟挑了挑眉毛,笑著說,你以為你們就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了?
武僧大笑起來,他們的武功雖非絕頂,但不可能比百姓更低,然而笑聲剛起,便又驟然嗚咽。
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
武僧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這群人何時中了毒。
道濟笑道:「估計過一會兒,你們的住持也該去下面找你了,別忘了告訴他,其實他早就露了馬腳。」
還沒有進廬州城的時候,道濟提起過舉報賈知州殺良冒功的小將,見性一口說出那小將姓岳,對殺良冒功之事,顯然早就清楚。
既然知道華興寺會出手,和尚們愛惜羽毛,一定是深夜來訪,暗走地道,那將毒藥散布在地道之中,讓這群和尚悠悠吸入,往生極樂也是超度冤魂。
「告訴你們住持,以後少說點話,沒有貧僧這玲瓏心思,就學學人家法海,少問,少說,多拔刀,懂不懂啊?」道濟笑著伸手一推,武僧死不瞑目,砰然倒地。
道濟順便回眸一笑,還朝老闆娘眨了下眼。
老闆娘身子一震,回過神來,問他說門外還有賈知州的兵馬,你,你要怎麼辦?
道濟雙手兜在腦袋後面,挑了挑眉,「哎呀,這還能怎麼辦,只能硬上了呀。不然法海萬一打不過見性,那可就尷尬了。」
老闆娘看了看門外星羅棋布的兵馬,又看看只有腰間一柄軟劍的道濟,瞠目結舌。
老闆娘問,你,你這是為什麼呀?
道濟回頭,又朝老闆娘眨眼一笑,「因為我喝了你的酒,美人不可唐突,美酒不可糟蹋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聲中,道濟揚劍開門,劍勢捲起千堆火,燃盡廬州夜色!
·0
府衙之中,法海一直在退,見性攻得越來越急,法海身上的傷痕也越來越多。
但法海的目光還是很鎮定,鎮定得見性越來越慌。
直到東方一絲魚肚白,有另一個年輕和尚的大笑從歸來晚的方向傳出,隱約間,見性還能看到道濟背上插著幾支斷箭,猶自飛奔而來。
「你知道我們不同了嗎?」
見性倏然回神,聽到法海的這句話,卻發現已經見不到法海的人。
法海說,我們會為人拚命,你只會為寺殺人,我們是僧,你自稱佛。
「這個世上,不需要佛。」
他拔刀,出刀,戒刀如鳳鳴龍吟,千山清越。
刀光燃火,匯聚了殘月與朝陽,高歌與熱血,在法海鎮定而憤怒的目光中斬了下去。
有如天雷轟頂,一刀兩斷。
那一天,有兩個僧人途徑廬州,斬華興寺住持,除賈姓知州。
踏著朝陽,揚長而去。
完。江湖(全文完)
1.
我快要下山的時候,師傅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武功。
什麼內力呀,掌法呀,都是假的。
我說我不信,師兄們練這些練了好多年,看起來都好厲害。
師父說,他們練的不過是強身健體,體格上去了,揍人自然會疼些。
我說,師父我還是不信,照您這麼說我這八年豈不是白練了?
師父說,你這個小懶蟲八年練到別人兩年的份兒了么。
我說,那是徒兒愚鈍罷了。
師父說,那不是愚鈍,而是智慧。
我說,師傅為何單單同我說這些?
師父說,因為你有大智慧。你覺得為師的武功如何?
我說,當今英雄榜上,師父可是第二,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師父說,呸!你和我打一架試試......
和一等一的高手對招我自然會全力以赴。
於是我打斷了師父三根肋骨...
在師父的床邊,看著師父的慘狀,我終於接受了世上沒有武功這件事。
我問師父,既然這些武功云云都是假的,那麼排名是如何分出來的呢?
師父感慨,我三十多歲的時候氣盛,對外宣稱我練就了兩儀滅天劍法,除邪滅奸手到擒來。有一次稀里糊塗被村裡一個老頭請去抓鬼,他說他老伴兒被鬼纏上了,每每早上起來,腰間都疼痛無比,有人說是被鬼纏住了腰,是要死人的。
我問,那師父是如何抓到鬼的?
師父笑道,哪特么有鬼,我進屋後在炕上一坐,覺得屁股硌得慌,被子掀開一看,居然有個石頭!那老太婆天天睡在石頭上被硌著腰,能不疼么?
師父說,後來大家都以為我抓到了鬼,對我越發崇敬了。最後越傳越玄乎,說我的寶劍都能斬山開河了...
我點點頭,我就是這麼聽說的....
師父說,後來,江湖上的俠客們就提議要給大俠們排個名。我以為就跟聯誼似的大家在一起吃吃飯喝喝酒。沒想到是要比武...
師父說,江湖上的人最終選了五個最高強的大俠進行比武,地點就定在了一線崖頂上。分別是狂河刀客牛猛,金身師太沈鳴,日炎神掌李大浪,羅漢劍高遠,還有我滅天劍客肖小小......
我說,還是師父您的名字最拉風......
師父說,我怕呀,我沒真本事啊,就提議封閉比試,不得參觀,大不了四個都打不過排個第五。誰知道到了一看全是鼻插大蒜充大象的。誰特么也不會什麼毛武功啊。
師父說,於是我們就剪刀石頭布決定排名了...我點子還行,得了第二。那師太運氣好,得了第一,你看,她這一噹噹了快六十年。
我又問,那既然武功是假的,那麼那些江湖上有名的武器是真的么?比如屠龍刀,倚天劍得之可得天下什麼的...
師父說,假的假的,你看我都沒讓你們去搶。一群傻子拿塊鐵號令誰去呀?
我說,那這些兵器是怎麼出名的?
師父說,你傻啊,廚房裡的菜刀我還叫它滅世刃呢。都是我們幾個老怪物無聊起的名字,反正我們說什麼你們都信。
我說,還真是。
師父說,所以你以後行走江湖不要隨大流,不然你就會是和他們一樣的傻逼。
我點點頭,受教了。
師父說,當然,你不隨大流別人還是會覺得你是傻逼。
我,...........
師父說,那麼你知道該怎麼行走你的江湖了么?
我說,懂了,師父等我的好消息吧。
師父說,來來來,把我扶著躺下,慢點...疼死我了...........
2.
第二天,我就下山了。
我走進了山下的酒館,簡單吃點東西。裡面有許多江湖人士,都是膀大腰圓,隨便出來一個都能單挑英雄榜前五加起來。一看就是在各大門派掃了十幾年的地打了十幾年的水。
現在我也總算明白師父為什麼總是教我們打水掃地了,這才是真正能鍛煉身體的,那些劍招有個毛用...
不過既然明白了這些道理,我以後應該也就遠離了打水掃地了。
我走到村口的鐵匠鋪,讓李鐵匠給我打了一柄長劍。起名飛龍。然後讓他給漆成了紅色。
我看著李鐵匠,我說,老李,看好了,你打的這把劍將是江湖第一劍!
老李像看傻逼一樣看著我。
停了一日,我開始往羅漢劍高遠的門派走去。沒錯,我要挑戰高遠。英雄榜第五。
照師父的話來分析,這個叫做羅漢劍的七八十歲的老頭,我一巴掌就能把他扇死。
路程差不多要五天,但是我在第四天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何向他挑戰?
總不能上去敲門,您們好我想挑戰你們掌門...
說實話,那些挑了十幾年水的門衛我還真打不過,會被打一頓扔出來的...
也不能直接到他面前,你好掌門我要向你挑戰...
人也不是傻子,知道打不過還上。輕點就派個看門的壯漢:想要挑戰我先過我徒兒這一關...
狡詐點:哪兒來的宵小之徒,來啊,給我往死里打...
特么的...看來只能偷襲了。
我在門派外面守了幾天,知道了每日早晨他都會攜幾位徒兒下山巡視。我掐准了時間埋伏在了樹上。
等到清晨,我也想好了,等到他們已從這裡經過,我就飛身下去一劍劈中高遠。對於下不下殺手我也考慮了很久,但想到若是他沒死繼續找徒弟收拾我那我就慘了,於是躊躇再三也就下了決心。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高遠果然出來了。拉著幾個女徒弟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我看了看,暗想原來這高遠也是個老不正經。不過也難怪,地位高了自然就會想嘗一些禁果。
待到高遠經過樹下,我奮力一躍,飛龍劍照頭劈下。高遠連喊都來不及喊就死了。熱血濺了我一臉。
他的徒弟們已經石化在了原地,我說了句原本就計劃好的台詞:英雄榜第五倒也不過如此,連我一招也接不下,真是叫人失望!
這句話包含了很多信息,首先我是來討教的,雖然方式不光彩,其次我贏得很容易並表示不屑,最後還突出了只有一招。這樣這些江湖人士傳話的時候不容易傳亂。
我又看向他們:你們也想死么?
他們連滾帶爬地跑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我知道不出三天,我就將名震江湖!
3.
事情傳的比我想像中還要快,第二天我在酒館便聽到了關於自己的傳說。
一位手持通體紅劍的少年獨自挑戰英雄榜第五,並一劍將其劈死。
大家都在討論這位神秘的劍客是何人物,哪門哪路什麼的。
有人說是快劍門,快劍門出劍最快。
然後立馬有人反駁,說快劍門主前幾天調戲女子被打斷了腿。門主都這般,門下也出不了能看的。
又有人說是狂河刀客的門下,他們的招數也是以快狠聞名。
立馬又有人反駁,你傻啊,人家用的是劍。
有人猜,會不會是羅漢劍高遠自己的徒弟青出於藍了?
有人說,你傻啊,弟子比試還能把師父殺了?而且不是聽說高遠的弟子多是私生子么?
... ...
我默默收起了身邊的紅劍。現在的我每走一步都要萬分小心。高手間的交手我屁都不怕,就怕哪個愣頭青腦子一熱上來干我。那我真得死...
不過想來,羅漢劍高遠也不是什麼好人。殺他的愧意也就被我慢慢壓下。
不過闖蕩江湖總得付出代價,此時的我還不知道,這代價是什麼。
下一站,狂河刀客,牛猛。
4.
其實我知道,當我殺死了高遠的那一瞬間,我的計劃就等於完成了一大半。但是剩下的一小半卻是要分成好幾步來走,而且每一步都兇險萬分。
高遠死了,牛猛定然已經知道。而江湖上傳言的他有勇無謀也多半是廢話,一個單神經的糙漢子能坐著英雄榜第五的位置近六十年?他肯定不簡單。我說的是心計。
那麼他就一定對我的到來有了準備,如果我貿然前去,那必然是死。
可是我掌握了江湖上最大的秘密,整個江湖上只有六個人知道的秘密。哦,現在已經是五個人了。我雖然現在身在距牛猛百里之外的客棧里,但我能透過江湖這張巨網,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思索如何能夠和牛猛正面交鋒。有了高遠的前車之鑒,牛猛肯定是死都不願和我對決。而且我不能隨意現身,因為只要我一出現,他肯定會用盡一切辦法將我除掉。
第二天晚上,我趕到了牛猛的府邸。經過詢問,原來他已經閉門不出好幾天了。
我笑了,他還真是怕啊。不過我有的是辦法逼你出來。你榮華富貴的前提是你操縱了人心,而你能操縱人心是因為你看上去是個大英雄。但現在你成了縮頭烏龜,輪到別人用這一招來操縱你了。
入夜後,我潛至牛府門前,把事先準備好的戰書貼到門上,約定三日之後清晨就於此地決鬥。
戰書在第二天如期引起了軒然大波,在整座城傳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在期待著這一場「驚天之戰」。
當然,也不出所料,當天下午牛府便放出消息:老爺略感風寒,不能應約,望少俠見諒。
那麼現在,這位牛大老爺就徹底掉進了我的圈套了。而原因,就是他的膽怯和貪婪。
他害怕接受我的挑戰,但是他沒有認輸,沒有逃走,而是裝病。
人一旦在了某個很高的地位嘗到了甜頭,那就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英雄榜第四帶給了他近六十年的享不盡的金錢,權利,以及世人的尊敬和崇拜。這幾樣他一樣都不想失去。
所以他沒有逃走,因為這會讓他身敗名裂。但是他不會接受挑戰,因為這也會失去一切,而且他可能還會死。所以他選擇了用裝病來逃避。
而且用的還是幾天就好的風寒。因為他同樣明白,若是得了重病,他同樣會失去一切。
江湖險惡這句話絕對是真的。
當然,他也肯定會派人四處搜尋我的下落,如果找到了我,殺了我,他就得救了。
但是這些我都想得到,世人除了知道我使一把通體暗紅的長劍外對我一無所知。而這把劍,我已經藏起來了。就算他們找到我,也根本不認識我。
當夜,我再次在牛府門上貼下字條,將決鬥之日改為十日後,並說明不打敗他誓不罷休。
第二天,這件事同樣傳遍了整座城。人們也開始竊竊私語。
這小子是要等到牛老爺子風寒好啊...
瞎說什麼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牛老爺子是在裝病好么?不過礙於拆穿罷了?
哎,你說,這牛老爺子能打得過他么?
我看懸,一劍劈死羅漢劍高遠,那得多嚇人啊?
不一定吧,高遠也不過排第五,牛老爺子武功比他該要高深許多。
那牛老爺子為啥就不敢應戰呢?
... ...
我笑了笑,就是這樣。輿論里牛猛處於不利的位置,這些肆意的流言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觸及某些人的底線。
這些話為求自保的牛老爺子自然無暇顧及,但是他的徒弟們呢?師承英雄榜第四的眼高於頂的徒弟們呢?
果然,第二天就聽說牛老爺子的徒弟們在牛猛屋前跪了一地,求他們師父出手殺了我這個狂妄之徒。
說實話我真的很想看看這時候牛猛的表情,這些坑爹徒弟估計能把他給氣死。我想這牛猛現在可就夠糾結了,對這些徒弟罵又不好罵,打說實話還打不過人家...
同時,城裡的流言也越來越盛,幾乎所有酒館客棧里都在議論著這件事。而且中心准件偏向於牛老爺子的軟弱和膽怯。但由於牛老爺子在這裡多年的威勢,這些人把這些辭彙說得很隱晦。
我準備加一把火。
於是我上前說道,這牛猛不過是個膽小怕事的貨色,眼看人家劈了高遠,現在怕得連家都不敢出,看來就是個廢...
我話還沒說完,右邊的兩個大漢站起來一拍桌子:你這個小兔崽子真是活得膩煩了,我家師父也是你能詆毀的?
我想,不是吧,這麼背!這還坐著倆牛老爺子的小老弟呢?
是不得挨揍了啊...
............
5.
不明不白挨了頓揍,這讓我明白了行走江湖,話一定要少......
不過局勢對我仍然有利,而且現在來看,這十天是要對了,我還真得先把傷養好......
6.
又過了四日,距離決鬥只剩三日。牛府內的氣氛明顯緊張了很多,看來牛家的徒弟們四處受了不少氣,更是一個勁兒地求牛猛迎戰。牛猛一氣之下趕走了多名弟子。
可這麼一來,就等於是承認了自己不敢應戰。人們紛紛傳言牛老爺子技不如人不敢應戰,又是貪戀英雄榜第四的虛名。這樣一來,牛猛的徒弟有的氣不過,直接找牛猛理論,被趕離了師門,更有的和傳言者起了衝突,打了起來。
我在一旁看著這一齣戲,心想:牛老爺子喲,您要是再不應戰,您這名聲可就要玩完嘍。
就這麼鬧了兩三天。最後,終於在最後一天的下午,牛老爺子走出了府門,宣告應戰。
我在暗處點了點頭,可真不容易呀......
回過頭,我磨砂著懷裡的紅劍,明天看你的了。
7.
不過,我還是大意了。
牛猛的妥協讓我以為他放棄了掙扎,但沒想到他還有最後一招。
明早是清晨的決鬥,他料定今晚我定會在城內,便暗中派弟子前往各個客棧。遇到可疑人物,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當時我正在一樓喝酒,牛猛的倆位徒弟便沖了進來私下搜尋。我心想,糟了,我的劍就在房間的桌上,若是被發現那就完了。
我迅速回到房間,打開窗子把劍扔了下去。剛剛扔下去,他們便沖了進來。
你在做什麼?一個徒弟問。
沒啊,沒什麼?我說。
你剛才是不是往外面扔了東西?
我說,沒有呀,看風景而已。
他倆警惕地看著我,沉默。
突然,窗外有人喊出聲來:喂!二樓的,你東西掉了!
我心想,卧槽這誰這麼坑我...然後假裝鎮定走了下去。當然,他們倆警惕地跟著我。
下了樓到了外面,我看到一個高大的人拿著我的劍。還好我的劍包裹得很嚴密,沒讓他們立即聯想到我的真實身份。
然後一個徒弟上前一步,對大個兒說到,喂,把你手裡的東西給我。
大個兒問,這是你的東西么?
另徒弟說,你哪那麼多廢話,叫你拿過來就拿過來。
大個兒說,不是你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你?
倆徒弟這就忍不住了,拔劍就要去砍大個兒。誰知大個兒一人一拳,隨隨意意就把倆人給打趴下了。然後大個兒把劍給我:這是你的東西吧?
我說,謝謝。
大個兒就走了。這時我才發覺,師父說的,江湖上卧虎藏龍其實也是真的。
我嘆了口氣,把這倆低智商外加低情商的倒霉徒弟綁在了樹上,只要天亮之前他們回不到牛府,就礙不著我的事。
這一招落空,牛老爺子可就沒有後路了。
8.
決戰。
當天我去的很早,但是混在人群之中,我不能比牛猛早出現,否則等著我的就會是陷阱了。
可是牛猛似乎真的放棄了掙扎,早早就來到了約定的地方。眼看時辰已到,我走上前,一把扯下了包裹著懷裡飛龍劍的黑布。
四周驚呼,一劍劈死高遠的人終於出現了。
我看到牛老爺子的手明顯顫抖了起來,褪去了一切的偽裝,他不過是個普通的老頭。
他慢慢走到距離我兩丈的地方,緩緩紮下馬步,抽出佩刀擺出各種架勢,裝作全身真氣鼓脹的樣子。四周一片叫好:牛老爺子威風不減!
說實話,他裝的還真挺像,這要是當初的我,還真會被騙得死死的。畢竟他這種地位的人,在當初的我看來,就如同神明一般。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提劍慢慢向他走過去,他還在故作鎮定地舞刀,難道還指望我會被他嚇倒?
終於,在我離他一丈的時候他支撐不住了,扔了刀就要往後跑。人群一片嘩然。
我衝上前,只一劍,他便倒下了。
他沒有死,但是狂河刀客牛猛,不復存在了。
全城嘩然。
我提劍環顧一周,人群紛紛驚恐,退後數步。
9.
我收起劍向台下邁了一步,台下人群立即讓出了一條道來。
我四下掃視,周遭一片死寂。不經意間和我對視的人都會慌忙移開視線,我都能看得到他明顯的顫抖。
殺氣也許是真的存在的東西,就在他們每個人的心中。
不過也難怪,在他們眼裡彷彿謎團一樣的我,初出江湖,只出了兩劍,就解決了兩個當世的絕頂高手。
我昂著頭走下台,人們紛紛退後。
突然,一個巨大的黑影向我狂奔而來,我以為是哪個不服的圍觀群眾要上來和我比試,慌忙拔劍。
看這速度,人家就是不出招都能把我撞死...倉促間,一不小心我失手把劍滑在了地上...四周一片驚呼...
我尷尬地想,沒想到我是這麼死的...
誰知那黑影啪的一下跪在了我前面,雙手扶地:前輩!請收石虎為徒!
我愣在了當場。
黑影又磕了幾個頭,抬頭說道,前輩!求您收石虎為徒!
我一看,巧了,這不就是昨晚救我的大個兒么?
我說,你叫石虎?
石虎點點頭。
我尷尬地說,幫我把劍撿起來...
石虎忙幫我撿劍。
我收了劍,說,跟我走吧。
10.
也許這是我的私心吧。如今江湖上誰都認得我手上的這把劍,有了這把劍,我行走江湖九成九的人都不敢惹我。但還是會有那麼一點兒的亡命徒,這個時候,我就需要一個保鏢。
石虎是天上掉下來的最佳人選。而且他是真的很強。
我們在城裡待了一晚,第二天啟程離開。
這一次我沒有蓋住我的劍,所以所有人都認得出我是誰。
臨行前買的許多東西老闆都沒收錢,每次都搞得我很尷尬。想要把錢推回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力氣還沒老闆的大...
有時候偷偷的想,人家要是知道真相。別說江湖人士了,就是這些老闆就能把我打死。
石虎問我,師父我們是去京城么?
我說,去京城做什麼?
石虎說,因為英雄榜第三的日炎神掌李大浪就住在京城。
我說,也許我不會去挑戰了。
石虎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重複做一件事會讓人累。而且還是不怎麼好的事。
石虎表示不解。
我笑了,這就是你要學的。
石虎又問,那我們去哪兒。
我說,跟我走就是了。
我想回我的家鄉。
因為江湖上總在欺騙。我說過的,重複做一件事會讓人累,而且還是不好的事。
我想走出江湖透幾天的氣。
順便看看她,水兒。
11.
回到家鄉我卻發現家鄉已經不在了。
原本還算富饒的村子已經光禿禿的荒蕪一片,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路人。
我問,這裡的人都去了哪兒了?
他說,前不久發了瘟疫,這裡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零星幾個人也都遷到鄰村了。
我問,什麼時候發的瘟疫?
他說,最早是七月初三發現的。
我說,哦...打擾了。
七月初三,我下山的那天。
是不是湊巧呢?可能一入江湖,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吧。
12.
還好,我在鄰村找到了水兒。
她並沒有染病,被一戶好心人家收留了下來。
好心人帶我去見她。
我握住她的手,她驚喜地問,石虎,你來啦?
石虎驚訝地說,怎麼?她認識我?
我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我說,是的,我回來了。
沒錯,我也叫石虎。
石虎問我,水兒姑娘她...?
我點點頭,沒錯,她看不見。
13.
我準備帶水兒一起走,她和我在一起也許不是太安全,但留她一個人孤單地生活我怎麼也做不到。
從小到大我最大的願望都是娶了她,如今我知道這個願望怕是再難完成。
從下山開始,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我問水兒,為什麼村子會發生如此大的疫情。
水兒說,大約一個月前,村子裡的人就開始得怪病。起初就那麼兩三人,後來越來越多,有好幾十人。
得了怪病的人全身都會長出紅斑,就像紅漆一樣。瘙癢難耐。
水兒說,幸好你的爹地讓我們沒有染病的村民在家中儲存乾淨的食物和水。我們閉門不出,才沒有染上怪病。
水兒說,過了幾天,染上怪病的人就死了。可是沒想到官府的人怕我們還會傳染,就下令放火燒村。幾百名村民都被燒死了......
我還有幾個孩子是之前被送到鄰村拖人照看的,沒想到卻躲過了一劫。
我想,這官府做事也太過殘忍,居然放火燒村!
我拿起劍,對石虎說,走,去官府!
14.
縣令和衙役們滿頭冷汗,都在我面前瑟瑟發抖。
其實來的時候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出名,千里之外的老家人都已經知道我的事迹。不過既然來了,就要裝的像一點兒。
我說,你覺得你身為父母官,做得稱職么?
縣令說,老身身居次位,自然會盡心儘力...
我一拍桌子,那你就能放火燒村?
縣令嚇得差點跪下,大俠冤枉啊。老身雖是縣令,但這些事情仍不是我做主。都是上頭下的命令,我也只是服從啊...
我說,這可是快兩百條的人命啊,你都完全不放在心上么?
縣令嘆了口氣:大俠,這說到底都是我腳底下的百姓,我也希望他們能夠安居樂業。
但是我們為官者也有為官者的難處啊...
大俠看到的是村裡的幾百百姓,可是我要管轄的是這整個縣城的數萬百姓!
有時候,就是會舍掉一部分東西啊。
就像大俠你武藝這麼高強,難道就沒有煩惱的事了么?
縣令說,人在世上不能走得太快,不然就身不由己了啊。
縣令說,老身確實無能,大俠要是怪罪老身,那也絕無怨言。
我拿上劍,石虎,走吧。
石虎,怎麼了師父,不是說好揍他們一頓么?
不揍了,走吧。我說。
15.
我們帶著水兒上路了。
水兒問,我們去哪兒?
我說,去玩,我帶你把天下都逛個遍。
水兒說,我想去京城。
石虎看了看我,沒有說話,
我笑了笑,好,我們就去京城。
16.
走著走著,水兒突然把我推開。
我一個趔趄,不明所以。回頭一看,一把尖刀已經穿過了水兒的肩膀。
水兒大叫:快跑,有野獸!
我看著行刺的黑衣人,心想,水兒你說的沒錯,這就是個野獸。
眼看行刺失敗,他慌忙退後。
我抱住水兒,對著石虎說,給我殺了他!
石虎速度很快,跑過去追身一劍,殺死了黑衣人。
我過去看了看,此人全身上下裹著黑衣,身上除了一把尖刀再無其他。
就是說,他的目的就是來暗殺我。
我來不及思考,抱著水兒,走,快去找個醫館!
醫館的床邊,我問水兒,你怎麼知道有野獸過來呢?
水兒說,我聽到它的腳步聲了啊,那麼急促,還越來越近,肯定是野獸啊!
我說,那也有可能是人呢?
水兒說,你別說笑啊,你又沒有招誰惹誰。再說,人有這麼鋒利的爪子么?
我說,哈哈,是啊。
晚上,我對石虎說,你先趕去京城,我覺得有九成是那裡的人搞得鬼,你去打聽打聽有什麼消息。
所幸,水兒的傷不算嚴重。在她的要求下,第二天我們便開始趕路。
行了一會兒,水兒感到累,我就說,我們還是找個驛站休息吧。
水兒說,好~
我便帶她來到了最近的驛站。這個驛站設施還算完整,就像是小一點的客棧。
但我一進門,就聞到了一屋子的江湖氣。
裡面的人看起來都十分的兇惡蠻橫,一個個直勾勾地看著我們,連水兒都感到有些不自然,問我怎麼了。
我笑了,沒事。
然後我低頭拔出飛龍劍擦了擦。
再抬頭看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發抖了。
我扶著水兒進去,走了一半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個滿臉刀疤的人的腳。忙說對不起。
刀疤臉一驚,忙道,沒事兒沒事兒,您走好,小心點兒。
我看著刀疤臉,他嚇得臉上的刀疤都一跳一跳的。
水兒說,這兒的人還真挺好呢。
我笑了,是啊~
晚上,石虎回來了,他一進門就問我,師父今日一直在此處么?
我回頭看了看水兒,示意他出去說。
我說,是啊,怎麼了?
石虎說,日炎神掌李大浪放出消息,說今日下午他和師父在城外對決數十招不敵,現已傷重卧床不起。
我說,哦?
石虎說,還有一個消息,金身師太約師父十日之後決戰。
我說,那麼,昨日刺殺我們的,就必定是李大浪的人了!
17.
石虎問我,師父怎麼就知道一定是李大浪派來的刺客?
我說,我打敗了牛猛,最害怕的是誰?
石虎,誰?
我笑了,那當然是排行第三的李大浪了。
石虎說,所以他為了阻止師父繼續挑戰才暗下殺手的么?
我說,不錯。本來我還不能確認,但是他這麼一裝,為了阻止我挑戰放出與我已經決鬥負傷的消息。就等於是告訴了我刺客是他派來的。
石虎說,那麼我們怎麼辦?現在全京城的人都以為你已經贏了李大浪,而且十日後師父就要應對金身師太了!
我說,這師太的戰書恐怕也是假的。
石虎驚訝,假的?
我說,不錯,再怎麼看都像是李大浪的禍水東引之法。
石虎說,師父的意思是這也是李大浪放出的假消息?
我說,我看八成如此,因為我覺得金身師太並沒有信心贏我。
在石虎面前我只能這麼說,其實這師太是天下最大的紙老虎,我用樹枝都能戳死她。
石虎問我,師父,那我們怎麼辦?
我想了想,先把水兒安頓好。
水兒應該是睡醒了,聽見動靜輕輕喊道,石虎,是你么?
我和石虎異口同聲,是我!
我尷尬地看了看石虎,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18.
夜裡我突然從夢裡驚醒。
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19.
次日,我對石虎說,你去一趟無秋山,那裡山腳下有個鐵匠鋪,你去打一把和我這一樣的劍。
石虎問我,師父的劍是什麼材質啊?
我說,普通的精鋼。
石虎問,那為什麼是這個顏色?
我說,我自己染的......
石虎說,那我打的這把也要染么?
我說,.........染吧。
20.
十日轉瞬即逝,眼看就到了決鬥的日子。
第十日,我將水兒交給了當地的一家農夫代為照看。我給了農婦很多錢。足夠讓水兒和農婦富足地過上大半輩子。
我的錢哪兒來的?當我殺死牛猛之後,行事頗為高調。這些銀兩是我路過一些城市的時候當地的小幫派向我示好獻給我的。
我也支開了石虎。去無秋山,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十二天。
他趕不上我的決鬥。
不知為何,我總有種隱隱的不安。石虎幫了我很多,我不希望他再以身犯險。
他和水兒一樣,總覺得世界是美好的。
而我不想讓污濁的血濺到他們的身上。
另外,我給石虎留了紙條,如果我遭遇了不幸,就照顧好水兒,保她一世安好。
這樣,就算我死了,「石虎」也能和水兒在一起。
21.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走出了客棧。
這時候,一個人叫住了我,大俠請留步。
我問,你是誰?
我是日炎神掌李大俠家中管家,特地來護送少俠前去對決,請少俠上轎。
我驚訝,李大浪要護送我?
22.
金身師太一個人站在擂台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可是對面的人卻沒有到。
她喃喃自語,怕是永遠都來不了了吧?
底下的觀眾也開始躁動起來。
怎麼回事?那個劍客還沒有來?
不會是不敢應戰害怕跑了吧?
怎麼會,人家可是一刀滅一人的高手中的高手。
誒,我聽說前幾日他和李大浪交了手了,會不會受傷了?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據說走了好幾十招,現在李大浪都已經在家躺了十幾天了!
... ...
金身師太看著底下人的竊竊私語,心想,你們這些渣滓倒是要白來一趟了,那小子是永遠都來不了了。
於是金身師太振臂高呼,少俠,你我約定今日決戰,現在時辰已到卻還不現身,莫不是怕了師太我?即使如此,那恕老身不奉陪了。還望日後少俠莫要再來叨擾老身!
暗處的李大浪聽聞,暗叫老太婆陰險,這麼一說,就算日後那小子還能再來挑戰,老太婆也有理由拒絕了。
金身師太四下掃視一圈,再說道,各位豪傑,既然那位少俠未能赴約,那麼今日.......
「砰!」
一把長劍從遠處飛來,直接插在師太腳前。
師父!石虎大叫,你扔我的劍幹嘛?
圍觀的人聽見聲音回頭一看。
我看著師太,笑了笑,說,久等了。
23.
他是那位劍客么?有圍觀的人問。
不知道,應該是吧...
肯定是啊,這時候誰敢上來找死?
那他這把劍怎麼是.......綠色的.....?
我看著石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抽出自己的劍,把綠劍扔還給石虎。
—————————————————————————
24.
李大浪要護送我去決鬥?我驚訝地問。
那人說,是的,少俠,請上馬車。
我繞著馬車走了一圈,敲了敲,這車廂還真挺結實。難道是李大浪怕金身師太中途對我下手特地來護送我?
那為什麼不在夜裡行刺?是因為我的身邊有石虎在么?
可惜他們不知道石虎已經走了吧。
看來,李大浪和金身師太的關係不怎麼樣啊。也難怪,同在京城難免會有摩擦。
我在馬車裡閉目養神。
突然,我睜開了眼,不對!
為什麼金身師太會知道我的身邊有石虎?
是李大浪告訴她的?不可能,如果他們是這種關係那為什麼李大浪還要護送我?
也就是說,刺客並不是李大浪排出來的?是金身師太派出來的!
那麼難道就像我那天的夢一樣,李大浪傷重的消息,還有決鬥的消息,其實都是金身師太放出來的?
定是如此了,是我太大意了,當時李大浪若是自己放出那個消息不就等於承認了刺客是他派來的么。我本以為李大浪是無奈之舉,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這麼蹊蹺。
那麼一手操縱一切的人就都是師太了!
那麼這個馬車...?
我突然發現這個馬車如此顛簸,城裡的路不會如此!
現在馬車必定是在城外!
我終於明白了,這輛馬車就是師太派來的,所有的一切,禍水東引,暗度陳倉都是師太一個人在操縱。
她還打造了一輛如此結實的馬車,連窗戶都沒有。原來不是為了防刺,而是為了不讓我逃脫。
她造了一輛囚車。
我用劍劈了劈車牆,木材太厚,無法劈開。前門更是被鎖,我之前居然沒有發現。
我必須儘快想出辦法,不然我就完了。
我試探著喊道,馬夫兄弟,今兒真是辛苦你了,我這有一顆增功丹,我打到今日境界全仗此葯,要不要來一顆?
這誘惑太大,那馬夫明顯心動了,回頭就要給我開門。
我一腳踢過去,他落下馬車。
我越上馬背疾馳。後面他在大喊,他跑了跑了,快追!然後護送的四名小廝拍馬狂追。
我想,這還是被追上我可就完了。
突然,我在前面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笑嘻嘻的,拿著一把劍傻笑。
我大喊,石虎,過來幫師父殺了這幾個渣滓!
石虎看到我,叫到,好的師父,剛好來看看我的寶劍!
然後蹭地一聲,我看到石虎從劍鞘里拔出了一根綠油油的東西,衝到那幾個小廝里大殺特殺。沒一會兒,就解決了。
我看了看他手裡綠色的東西,這是什麼?
石虎說,劍啊!師父讓我去打的啊。
我說,這顏色怎麼回事?
石虎得意地說,我自己染的啊,看,和師父的一模一樣呢!
一模一樣?我拔出劍看了看,一樣么?
石虎說,這劍真帥!
我說,石虎,你是不是分不清紅和綠?
石虎,啊?
——————————————————————————
25.
師太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著,她顯然不敢相信我還能夠站在這裡。
我笑了笑,對她說,抱歉了。
師太面如死灰,仰天嘆了口氣,說,你殺了我吧。
我走過去,一劍刺中她的肩膀,說,我殺了高遠就夠了,你也老了,歇歇吧。
師太倒地。
我提劍四顧,我現在是真正的江湖第一。
可是和以前的我沒有半分不同。
石虎上來,問我,師父,怎麼了,不開心么?
我看著他說,是,不開心。
26.
第二天傳來消息,金身師太已死於家中。
我嘆了口氣,她還是放不下那一切。
有時候想想,金錢和權力就像一個個裝滿寶貝的箱子,很多人背在背上覺得累,放下來又捨不得。
金身師太背了一輩子,終究還是捨不得。
可我呢?我不知道。
我還不知道,危機就要來臨。
27.
石虎一早就衝進門,師父,不好了!
我說,怎麼了?
石虎說,江湖上都穿言是您逼死了金身師太。說您是不顧江湖仁義嗜殺如命的魔頭。
我說,那又怎麼樣?
石虎說,我怕他們暗算師父。
我說,該來的終究逃不了。我們走吧。
出了門,我就看到不遠處的高台圍了一群人。走近些看到高台上還站了一個正人君子模樣的人在大聲演講:
那個魔頭,仗著自己的絕世武功,便在江湖上肆意妄為!
他先殺了羅漢劍高遠,又傷了狂河刀客牛猛和日炎神掌李大浪,最後還逼死了金身師太!簡直是藐視江湖秩序!
我們身在江湖,絕不能受這樣的嗜殺狂魔擺布!絕不能再讓他為非作歹!
............
我不禁笑了。
石虎問我,怎麼了?
我指著那人說,不好笑么?
28.
主宰世界的永遠都是小人物。
他們能以江湖的名義摧毀一切不規則的變化。
現在他們要來摧毀我了。
但是他們並不敢直接向我挑戰,於是,英雄榜前五僅剩的一人,滅天劍客肖小小。被頂上了風口浪尖。
29.
其實我早就該料到如今的境地。
擂台上,師父站在我面前不到一丈的位置,拿著他的劍。
我苦笑,師父,沒想到我們師徒重逢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師父說,虎兒,你做了很多事。
我說,是啊,但卻怕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了。
師父說,江湖緲緲,豈是我們可以攪動的。
我說,徒兒還是太過愚鈍了。
師父說,事已至此,想必你也有所感悟。你吃我一劍,然後便走吧,從此隱姓埋名,尚可安穩一生。
我說,謝師父成全。
我走上前,師父一劍刺中我左肩。我負傷跪下。
台下陣陣喝彩。
師父上前說,諸位,今日魔頭已敗,江湖還得安寧,大家便散去了罷。
我提了劍,漠然退下。
不想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魔頭一日不死,我等一日不休!
人們沉默了片刻,便一起跟著喊起來,
魔頭一日不死,我等一日不休。
師父搖了搖頭。
30.
我望著師父,苦笑道,師父,徒兒近日確實多行不義,師父今日便成全了徒兒吧。
師父走到我身邊,輕輕地說,虎兒,你要知道,這世間萬物,皆逃不過一個因果。我們兜兜轉轉畫了個圈,最後還是得回到原來的地方。
師父揚起劍說,是該了結了。
石虎在旁邊急道,師父師父!!
我看了看石虎,說,徒兒,各自安好吧。
我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
人群中一陣驚呼。
寶劍墜地的聲響。
我睜開眼,看到了血泊中的師父。
師父選擇了自殺。
我抱住師父的屍體,念道,因果么?師父你是要把這六十年的圈畫完了吧。
我的圈,也該結束了吧。
我抬頭看了看台下的人群,他們紛紛退後。現在,在他們眼裡,我是魔頭,更是,
天下第一。
31.
我問石虎,憑你的力氣一個人能從這麼多人中間衝出去么?
石虎說,怕是不行,我看到底下還有很多武林上響噹噹的人物。
我笑了笑,指著一人問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誰?
石虎看了看,說,明山派掌門。
我說,你打得過他么?
石虎擺擺手,他那麼厲害我肯定打不過。
我把我的劍遞給石虎,你聽我的,拿著我這把劍,沒人贏得了你。
石虎將信將疑,拿起劍看了看我。
我說,去吧,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石虎聽後便向明山派掌門衝去,大喊道,明山派掌門,石虎來討教了!
猝不及防之下,明山派掌門連反應都來不及,胸口就被開出了一道大口子,流血不止。
眾人嘩然,此人又是誰,武功竟也如此高強?
我對石虎喊道,你看看台下最前面的那幾個,都是各大門派的第一把手。你便一一去討教了吧。
石虎剛敗了明山派,興奮得很,便要向另幾個門派掌門殺去。
那幾個掌門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轉身便跑,可惜腳力比石虎還是差了太多,紛紛被追上一刀,倒地不起。卻也不至傷了性命。
突然,有個人喊出了聲,
我知道了!是那把劍!
人們紛紛醒悟過來,難道誰拿了那把劍,誰便是天下第一?
我笑了笑,我看到人群里某些躍躍欲動的東西了。
32.
劍!
快去搶那把劍!
誰有了那把劍,就一定是天下第一!
人們紛紛向石虎涌去,石虎兩手緊握紅劍,大力掄著,讓人不得近身,但是圍過來的人卻越來越多。
我看到石虎快要步入險境,於是大喊,石虎,快丟了劍!快丟了劍!到我這裡來!
可是石虎卻叫道,師父,我不丟,我要做天下第一!!
我愣了愣,笑得慘然。
石虎身上已經多處受傷,眼看就要抵擋不住,雙手持劍狂揮,拼儘力氣在人群中打了個豁口,往東邊逃去了。
人們也都紅了眼,往石虎逃走的方向追去。
只片刻,擂台便只剩我,和師父的屍體。
我背上師父的屍體,把他安葬在了城外的山腳下。我聽說其實師父也是京城人士,眼下也算得是落葉歸根了吧。
我給師父磕了幾個響頭,師父,我去找水兒了。
33.
水兒被我安排在城外的一家客棧里,我們來京城之前也是住的這家客棧。
只是原本是我,水兒和石虎三人。
我想到了石虎。
原來就算是那樣單純的人終究也是逃不過慾望二字。
我本希望自己可以活得像他一樣。
可到頭來才發覺,不論怎麼活,這輩子都活不好。
我嘆了口氣,繼續趕路。
可等我趕到客棧門口,看到的卻是一片廢墟。
水兒!!!
我瘋了......
34.
他們是南邊無骨山的強盜!一個老人說。
我問,您是怎麼知道的?
老人說,我不會看錯的,他們脖子上都串了個小骷髏!
我問,那他們血洗一個普通的客棧做什麼?
老人說,你有所不知啊,昨晚,客棧里住進了一隊車隊,那馬車裡,裝的可都是金銀財寶啊!
我說,強盜們盯上的是這些財寶?
老人點點頭,對啊,聽說這些財寶是江南的一個世家特地送給京城兩大劍客決鬥的勝者的!那決鬥你知道吧?就是......
我擺擺手,我知道了,謝謝老人家。
我心中黯然,原來竟是我害了水兒。
而如今的我無劍在手,我要如何救水兒?
我翻了翻身上的物件,公開身份後一路上各路人士的巴結,倒也讓我攢了不少銀子。我數了數,銀票約三萬兩。但願能從強盜手裡換條命出來。
35.
我迅速趕到老人所說的無骨山,剛進山口,便跳出來兩個嘍啰,拿著尖刀對著我:來者何人?
我說,帶我去見你們大哥,我來做一筆交易。
倆嘍啰互相看了看說,你要見便見?那把我們哥倆當成什麼了?我先看看你身上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我看事情不妙就要往回跑,可那嘍啰見我要跑一把尖刀擲過來,剛好砍中我的左腿,我負傷倒地被二人拿下。
他二人從我身上搜出了一萬兩銀票,樂樂呵呵地說,小子,身上銀票還真不少,現在咱哥倆倒是可以帶你去見咱們當家的大哥了。
我暗自慶幸,我的鞋底還藏著兩萬兩,但願能夠......
到了山寨大廳,我看到中央坐著三個人,中間那個人剃著光頭,瞪著我半晌,說道,你小子要和我做交易?
我說,是的。
光頭問,那你有什麼籌碼?
我說,兩萬兩銀子。
坐著的三個人愣了愣,笑道,好說好說,不知道小兄弟要做什麼交易?
我說,換一個人。
光頭愣了愣,誰?
我說,昨日你們洗劫的客棧里的一位瞎女。
光頭突然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是說那位美人兒啊?哈哈哈哈
我正疑惑,光頭旁邊的一個大漢說,大哥你夠了!
光頭看了看他,說,好好好,二弟我就不笑了。
然後光頭看了看我,你先把你的兩萬兩拿出來。
我遲疑道,這位大哥不會賴賬吧?
光頭笑了,小兄弟這是那裡的話,咱們強盜可沒那麼多彎彎繞。
我說,那好。於是脫了鞋,將鞋底的一萬兩交了出來,說,還有一萬兩,被您們的看門嘍啰給搶去了!
光頭一聽笑道,那既然是我的小弟搶去了,那便是我們的了,那你還得再拿一萬兩出來。
我說,生意可不能這麼做吧?
光頭說,你有你的規矩,但是到了這裡,那就得聽我們的規矩。
我又拿出另一個鞋底的一萬兩,心想幸好早有準備。
光頭看了看旁邊的二弟,說,好,那我就說話算數,便宜了你這小子,來啊,把那美人兒帶出來吧。
我聽到這,鬆了口氣,但願這次能夠有驚無險,此事一了,我便帶著水兒回無秋山,再不涉足江湖。
然後,我看到旁邊的嘍啰提了一個很大的水桶向我走來。
水桶好像很重,像是裝滿了東西。
光頭看了看說,給他吧。
嘍啰就把水桶提起來,照我頭潑了下來,一大堆不可名狀的粘稠液體淋的我滿身都是。
猝不及防之下粘稠的液體糊住了我的雙眼,嗆住了我的鼻腔。
一股濃烈的腥臭讓我幾乎嘔吐。
我奮力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滿身的血腥,粘稠的衣服上掛滿了各種類似臟器的東西...
我強忍著嘔吐,看向光頭。
光頭嘿嘿地笑著,向我走過來說,這美人兒本來我二弟想要親熱親熱,誰想到她居然不識抬舉,差點讓我二弟斷子絕孫。
光頭回頭看了看二弟,說,他一氣之下,這美人兒就變成這樣嘍!
水兒...我不敢相信,這一攤腥臭的臟器居然是水兒...
我不敢想像水兒之前收到了多麼大的折磨...
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啊....
我盯著那個二弟,感到自己全身都在顫抖,身體不受控制地沖了過去。
我想要把那個畜生撕碎!!
那個二弟不慌不忙地站起來,朝我頭上就是一拳,左手提起佩劍一划,我的喉嚨猛地一熱,鮮血便噴了出來。
光頭趕過來,二弟真是好功夫!
那二弟輕蔑地笑了笑,
那是,當初我可是羅漢劍高遠的門下,要不是他被那無名劍客殺了,我現在還是守山大弟子呢!
這些我都聽不見了,我只覺眼前越來越亮,水兒牽著我的手說,我看得見啦!我上前去,清風撲面,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願有來生,不入江湖。
前段時間家中瑣事耽擱了更新,抱歉,而近兩個月我也要忙於某些事情無法寫作。原計劃的《劍崖》和另一部小說也沒辦法馬上開始連載。
本文寫的倉促,十分過意不去,日後會稍加更改。
但非常感謝能從開始一直看到結尾的你,如果可以的話,兩個月後,新江湖見。
你們的,Sing。
(全文完)1、
「聖上有旨,太歲聽宣!」
大太監李冬庭拖著長音兒,將聖旨高高舉過頭頂。
「命太歲速速熬制人壽湯,於七日內送入皇城,不得有誤,違令者——斬!!」
最後一字,重重擲地。
他合上聖旨,冷眼看我,陰陽怪氣兒的問:「聽清了嗎?」
我低著頭恭聲回話:「稟大人,聽清了。」
李冬庭轉身拂袖,頭也不回的冷冷道:「我不管你們太歲用什麼法子,熬不出這碗人壽湯,就等著給閻王拜早年吧!」
語罷,人稱九千歲的李冬庭,大步踏出中門。
我站起身來,還未言語,卻聽得身旁老奴一聲嘆息:「哎,少爺,眼下老爺外出遊歷,人壽湯的方子也不全,這可如何是好啊!」
「此話怎講?」我心中大驚,脫口而出問:「父親遊歷之前,不是將方子交於你妥善保管嗎?怎地不全?!」
老奴一臉苦楚,搖頭說:「由我保存是不假,但,但方子里缺了一味料材,必須得去遠方尋得啊!」
「遠方在哪?」
老奴緩緩抬手指向北方,悵然道:「過了陽城,有一條龍河,冬時寒冰百尺,夏時怒濤洶湧,非人力所能蹚渡,你若冒然前去,必定兇險萬分,恐生有難啊!」
我瞪大雙眼,直直盯著他說:「可我若不去,到頭來,不還是得人頭落地嗎?!」
老奴苦笑說:「也不盡然,少爺你大可連夜離開,留我這一盞殘燈守在這兒,七日後皇帝若派人來問責,由我一人扛了便是。」
我站直了身板兒,厲聲拒絕說:「不,我即刻去尋料材,人壽湯必須得熬制,誰也不用死。」
老奴佝僂著腰背看了我許久,他點點頭,不再多說,轉身回屋去為我準備行囊。
臨行前,我問他所缺的料材為何物?
他只說了三個字:
長生嬰。
2、
太歲移命,古時有之。
逢江湖初成之日,太歲入世,後被朝廷招安,為先皇續命一十二年,聖上龍顏大悅,由此授封萬貫家產。
而我的爺爺,則是歷代最為聲名赫赫的太歲,專為達官顯貴們續命增壽,後於九十九歲高齡辭世,距今已有三年光景。
我叫安生。
老話常講,睡覺都不安生,這話說的便是我。
打娘胎里出來,我就沒少伸胳膊蹬腿兒,是怎地都不老實,於是我娘就跟我起了這麼個俗氣的名。
一來有感而發,二來嘛,則盼望我平平安安,度此一生。
到了我這一代,暫未從父親手中接過太歲的名號,而是做起了商運的營生。
每日操心貨物往來,倒是稱心如意,樂在其中。
未佩妥劍,出門即是江湖。
我依照老奴畫出的路線,入了陽城,這日行至客棧歇腳,趁打尖兒的空當要了一碗蔥花面,正要祭奠五臟廟。
誰知。。。
「小二!小二!」
一粗狂大漢邁進門來,光頭怒髯,袒胸露腹,將一口金刀重重拍在桌上,扯著嗓子在人前呼喝。
店小二聞言不敢怠慢,急忙上前,陪著笑臉問:「敢問客官,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壯漢大手一揮,洒然道:「半斤熟牛肉,七兩雕花酒,麻溜的呈來,待爺吃飽喝足了,好上路!」
「得令,請好吧您嘞~!」
過不多時,店小二利索的將酒肉端來,壯漢二話不說,好一通風捲殘雲狼吞虎咽,吃相別提有多豪邁洒脫。
我吸溜著碗中的湯麵,暗自琢磨,雖然家業不小,但我一直謹守家規祖訓,床榻三尺足夠,飯食粗茶也可。
平日里吃飯也皆是有規有矩,哪見過壯漢這般不拘小節,當下便覺得江湖氣滿,恨不得也要一壺酒,飲它個痛痛快快。
但轉念一想,我還有要事在身,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作罷。
湯麵很快便被我解決,我站起身來,摸出些碎銀拍在桌上,背起行囊正要出發,門外卻突然走進一人,攔住去路。
他約莫二十來歲,腰佩長劍,袍衫寬鬆,似行走江湖的浪人裝扮。
胡茬青密的臉上,帶著一抹自負的笑,望著壯漢的項背說:「魯大莽,這趟出遠門兒,可是要去龍河?」
壯漢頭也不回,隨手扔出一塊牛肉,不偏不倚的砸向浪人。
後者見狀輕點腳尖,靈巧側身躲過,懷抱長劍,面帶微笑說:「脾氣還是這般倔,就不能容我跟你講講么?」
壯漢灌了一碗酒,抹著嘴角吐出四個字兒:「有屁快放。」
浪人並未動怒,呵呵一笑說:「我聽聞道上傳聞,江湖中幾大門派都要去龍河尋那長生嬰,還有專為達官顯貴續命的太歲,也要去尋,你若有意,咱們二人結盟,到時候豈不妥手可得?」
「呸!」壯漢吐出一塊嚼爛的肉筋,端著碗破口大罵:「你這油嘴滑舌的小子,我要跟你結盟,恐怕是熟睡的時候,如何丟了性命都不可知,休得害我,離我遠些,快滾!」
浪人碰了釘子,依然笑眯眯道:「行啊,你個魯大莽,到時候你若搶長生嬰,我第一個就阻你。」
「嘭!」
壯漢聞言將瓷碗重重拍在桌上,怒睜了雙眼,厲聲大吼:「你阻一個試試?!」
「想跟這兒練手?」浪人眯起好看的丹鳳長眸,緩緩拔劍。
不動如山的壯漢起身,面朝浪人握緊了拳頭。
我瞧著他倆的架勢,想必今日難逃一戰,剛要快步離開,卻被那浪人呵止:「誒,這位小哥,還想請你做個見證,若今日我勝了這莽夫,他就要與我結盟共尋長生嬰,若是不勝,就此別過。」
他又轉而問向壯漢:「如何?」
壯漢咬著牙點頭:「如此甚好。」
我愣在原地,頗有些不知所措。
你二人神仙干架,關我這凡人何事?
正琢磨不定之際,他二人竟直接開打。
我堪堪退後一步,為其留出空當,同時也在思索方才浪人的話語,似乎對太歲有所偏見。
過不多時,一場酣戰戛然而止。
壯漢一屁股墩在地上,撒潑道:「不打了,你小子耍詐!老逮不著你,累死爺爺了!」
「呵,有意思。」浪人收劍回鞘,調侃說:「明明是你動作遲緩,怎誣我耍詐?可笑。」
壯漢抹著額頭汗水,喘著粗氣說:「罷了罷了,就依你,咱倆結為同盟,共尋長生嬰,但事成之後,一人分一半,不可多佔。」
浪人面無表情的點頭:「可以。」
我瞅著他倆,心說沒我什麼事兒了,正要再次離開。
那浪人興許是性子使然,於是多嘴發問:「這位小哥,我看你一身旅人打扮,是要去往何處啊?」
我下意識的回答說:「龍河。」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
果然,再瞧那浪人,眼前一亮,似乎看穿了我懷中的銀兩絕非小數。
反觀那壯漢,則笑眯眯的揉著肚子,雙眸里的別樣笑意,是讓我如何都不自在。
3、
我們上路了,雲里霧裡的結伴而行。
浪人的意思是,多條朋友多條路,行走江湖雖有高強武藝傍身,但習武之人俠之大者,苦無用武之地,更無保護弱小之機。
於是身骨單薄的我在他眼中,便順理成章的是弱者,他一口咬定,我若去往龍河,沿途少不了他的保護。
而壯漢則未多言,牽著一匹步履蹣跚的瘦馬,跟在我們身後,嘴裡還不忘啃著半個燒餅。
其實我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二人武力不俗,又認得路,有他二人一起前往龍河,自然省了我諸多麻煩。
沿途多次被問起去往龍河的緣由,我也用早已想好的措辭一一應付過去,只說自己是要穿過龍河去找遠房親戚。
他二人與我並不熟絡,也就沒再多問。
說實話,我內心極為兩難。
一來七日熬制人壽湯之事不可耽誤,二來這二人僅憑扮相,我無法斷然交託信任。
眼下是夾在兩人中間,跑也不是,留也不是,別提有多不自在。
連趕了整整一天的路,我們三人終於出了陽城範圍,進入了龍河地界。
我站在山丘上,極目瞭望,風吹平野,端的是芳草碧連天,但心之所念,每分每秒俱是長生嬰,只好估算剩餘路程,並趁機思索如何脫離二人,自行趕路。
相談了一天,我也對他倆有了大致了解。
浪人名諱很巧,竟取了個「踏浪」的雅名。
而壯漢則頗為耿直,姓魯名大莽,說起話來也從不拐彎抹角,直接的很。
「誒?我說小哥,你知不知道長生嬰啊?」
他捧著一塊大餅,嘴裡鼓鼓囊囊的含糊問我。
我點點頭說:「略有耳聞,但不詳細,您給說說?」
浪人呵呵一笑,取出酒囊,席地而坐,他望著遠處平原,接過話茬說:「世人皆知,太歲一脈能熬制續命增歲的長生湯,以人壽為引,加以長生嬰為輔料,熬製成湯送入宮中,以便那狗皇帝喝下之後得以續命。」
他頓了一頓,呷了一口酒繼續說:「但世人有所不知的是,長生嬰於習武之人,也是大有益處。」
我聽見這話,當即來了興緻,連忙追問:「什麼益處?」
「我也是聽師父說的,打比方有劍客天生資質差勁,功法精進緩慢不說,就連持劍都掌握不住分寸,倘若是得了長生嬰,便可一日千里,修為大增。」
「哦。」我聽見這話,頓覺瞭然無趣,可不就是洗髓伐骨么?有什麼稀奇的。
但浪人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我忍不住心生驚訝。
「不過還有另外一個說法,那便是與太歲有關。江湖傳聞,太歲若要取人壽入湯料,須用長生嬰,將人的壽命從頭頂取出,化作晶瑩剔透的銀線,熬製成一碗如同粉絲般的人壽湯,其行為逆天而行,但凡是正道人士,都不會任由其傷天害理。」
我沒想到太歲在旁人眼中如此不堪,剛要出言反駁,一旁的壯漢卻口吐異響。
「噗!」
下一刻。
他滿臉噁心,將嚼碎的餅塊,噴的到處都是。
再看浪人,正理著臉上的麵糊,極度厭惡的斥罵。
「憨貨!」
4、
與武藝高強的江湖草莽不同,我自幼讀文,又寫的一手好字。
雖心性時常頑劣,可礙於家教甚嚴,待人接物也懂得如何拿捏分寸。
但和混跡江湖的踏浪二人相比,我才發現自己初入江湖,仍顯得有些稚嫩。
從他二人口中,我聽說了許多天南地北的妙聞趣事。
如馴養象群以禦敵軍的西域藩王,還有一劍東來能用劍氣橫攔江河的頂級劍客,這些在常人眼裡神仙般存在的高手,由他們口中添油加醋一番,倒是包袱不斷,說的我興緻盎然,竟沖淡了些許離家的憂愁。
不知不覺,龍河轉眼即至。
山林間的小道上,也多了奇裝異服的各派人士。
有持劍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跟在師父後邊坐騎高頭大馬,遠遠看上去威風凜凜,氣宇不凡。
還有身著綾羅綢緞,懷抱琵琶的異域少女,面紗遮臉,僅露出一雙如波長眸,似能望穿秋水般,媚意橫生。
離得近了些,我還能聞見絲絲縷縷的香氣,撲鼻而來,忍不住多嗅了幾下,當真是神清氣爽。
踏浪挎著劍,斜眼看我獨自陶醉,調侃著說:「小哥,再不擦擦口水,人家姑娘都被你嚇跑了。」
我尷尬的急忙收斂神色,用袖口狠勁擦拭嘴角,一旁的魯大莽卻大笑著對我說:「哈哈哈哈!你別聽那小子胡言亂語,我倒覺得愛美之心人皆有知,小哥你正值血氣方剛,別說口水了,就是那啥留上三斤,也不見怪,啊哈哈哈!」
我愣了一愣,隨即發問:「你說的那啥,是個啥?」
魯大莽聞言竟面露古怪笑容,他清了清嗓子正要作答,卻在前方不遠處,突然傳來幾聲嘈雜,伴隨刀劍齊鳴,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附近的江湖人士感官何等敏銳,紛紛望風而動,在山林間輾轉騰挪,縱身輕躍間,便是幾道瀟洒身影遁入前方。
踏浪當即皺起眉頭,急切說道:「走,去看看,想必是長生嬰現世了!」
魯大莽二話不說,率先躍上馬背,又順手拉我翻身而上,我身形還未坐穩,便聽得凌厲一聲,再轉頭尋那踏浪的身影,只瞧見一襲長袍踩踏岩石,如輕靈飛燕,眨眼間飄上山巒,無影無蹤。
輕功如此了得,不愧踏浪之名。
我顧不得心中驚詫,連忙緊抓魯大莽的腰帶,堪堪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胯下老驥雖然削瘦,但腳力卻著實不俗,馱著我和魯大莽,竟未顯露絲毫懈怠,反而徐徐生風。
過不多時,便衝出密林,行至龍河岸邊。
蔥蔥鬱郁的樹葉盡數退去,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條翻湧波濤的怒江,如天工手筆,奔流在大地之上,轟隆之聲伴隨一波勝似一波的洶湧潮頭,此起彼伏下,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我心頭微顫,從魯大莽身後探頭望去,卻瞧見了生平僅此一次的場景。
堪稱美妙絕倫。
一道窈窕身姿,面迎龍河,背靠山巒,端莊而坐。
她懷抱琵琶半遮面,如同對月梳妝的瑤池仙子,三千青絲揮灑如瀑,儀態萬方。
只聽她輕啟紅唇,緩緩清唱,猶如空靈天籟,悠遠而來。
「一泓凌亂夜,一壺風塵酒。」
「朝暮度成愁,問君幾時休。」
「飛光乘江水,日月不同舟。」
「歲歲求長生,不惜煎人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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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光評論啊,看官們求給力啊,謝謝!/(ㄒoㄒ)/~~
1.
一張紅底燙金的請帖,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少林達摩堂首座懷月的手裡。
懷月出身木人巷武僧,16歲練成空寂手,震驚全寺。23歲孤身一人打破十八銅人陣,下山歷練,十年走遍大江南北,聲名鵲起,與人動手竟從未輸過一招半式。期滿歸寺,面壁枯禪,悲憫江湖世人苦處,自此再也沒有出過寺門,遁入達摩堂中,精修武藝,至今已有三十餘年,實則是合寺第一高手。
送來請帖的是一個年輕後生,低著頭,神態甚是恭敬,但是他的腰間,一把沉甸甸的鐵劍卻格外顯眼。
少林寺的山腰上有一塊解劍碑,來客必須在碑前留下兵刃,否則絕難入寺。這是少林寶剎數百年來的規矩,江湖人人皆知,不知這少年是什麼來歷,竟然能帶劍入寺,還出現在了懷月禪師的面前?
懷月放下請帖,闔目沉吟,半晌方道:
「回去稟告先生,七日之後,懷月必至。」
少年微微一笑,躬身而退。他知道,就在這同一時間,還有五封一模一樣的請帖,送到了另外五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正道高人手中。
武當掌教鹿真人,江南六世家之首的金門門主金萬頃,中原見龍堂主百里明之,蜀中劍閣太上長老白太爺,還有遊俠之首、號稱「勢拔五嶽」的劍狂李忘憂。這五個名字,無論搬出哪一個來,都是跺跺腳能讓江湖抖三抖的人物。
少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驕傲的神氣,他相信這五位前輩雖然或歸隱已久、或遊戲江湖、或老持沉穩,但他們一定也都像懷月禪師一樣,不會拒絕這封請帖的請求。
不為什麼,就為了落款處那個小小的「顧」字。
少年緊緊握住了腰畔的鐵劍。他很清楚,自己能夠這麼昂首挺胸地帶著鐵劍進入少林寺,不是因為自己真的武功卓絕,而是因為連少林方丈都知道,顧家的人,哪怕是死,也不會鬆開他們手中的劍。他不願意因為這小小的規矩,和顧家的人撕破臉皮。
——劍神,顧家。
2.
顧青澄已經一天一夜沒有見到自己的父親了。
她被關在劍神山莊最深處的閣樓上,身邊準備好了足足七日的乾糧和清水,山莊里的所有人都被下了死命令。七日之內,不準大小姐離開閣樓分毫,不準聽從她的任何命令,不準與她進行任何交流。
顧家的主人,那個平日里總是溫文爾雅、醇和淡雅的武林劍神,頭一次發了大脾氣:「如果你敢去找九魘門的那個小魔頭,從此之後,就當沒我這個爹了!」
顧青澄原以為父親一定可以理解自己,卻沒想到,向父親合盤托出自己的秘密之後,迎來的卻是這樣從未有過的怒吼,她還想要抗辯幾句,父親卻不管不顧,最後竟然沉著臉,將她關進了閣樓上。
「騙子……說什麼邪派之中也有大丈夫,正道里也不缺真小人,看人不能只看出身,將人瞧得小了……」顧青澄恨恨地抓著衣角,「可是現在呢!還不是因為小張子是九魘門的少門主,就不分青紅皂白地不准我去跟他好!」
她越想越氣,在房間里來迴繞著圈子,腦海中卻浮現出了那張笑得天真無邪的俊俏臉龐。
「喂,聽說你是顧家的大小姐,我爹和你爹打了幾十年了,都沒能分出勝負來,要不咱們倆先比試個高低?」
顧青澄回想起初見時的樣子,唇邊不由露出笑意。她的腰畔錦囊里還放著那塊皎潔如月的青玉墜,那是他離開的時候送給她的禮物,他們約定好了,各自回家稟明父母,無論同意與否,七月初七,要到他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山谷中再會,從此二人退隱江湖,躬耕紡織為生,不再理會正邪恩怨。
小張子說,他父親脾氣暴戾,怕是不准他和她好的,他這次回去已經做好了撕破臉的準備,就算拚命衝殺出來,也會和她再會。
她那時點點頭,想起了父親一貫的的包容開明,覺得自己實在比他幸運多了。
可是沒想到,自己現在竟然淪落到了這般下場。
「爹,是您逼我的。」顧青澄喃喃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這三年來行走江湖,固然靠著父親的面子,很少有不長眼的趕來上門招惹,算是安然無恙,不曾真的跟什麼人動手過,可是——
顧家的女兒,也是會用劍的!
3.
月華如水,從窗沿緩緩流瀉下來。閣樓上一盞孤燈,顧青澄對著燭光,輕輕擦拭著手中的匕首。
匕名「遠黛」,長一尺三分,是父親送給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迄今為止出鞘四次,不曾沾血。
她希望這把劍上永遠不會沾染血跡。
父親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她竟早早地把這把削鐵如泥的匕首貼身帶著。他一直以為這把匕首和她的那些珠玉首飾一起,收在閨房的香櫃之中。他沒有意識到,女兒其實早已長大了。
遠處隱隱傳來三更的梆子聲,顧青澄已經沐浴更衣,換上了一身幹練勁裝,眉眼之中透出決絕神氣。她將遠黛輕輕一格,插入窗沿上,外頭已經被父親用鐵鏈鎖死,只留了一絲透氣的縫隙,她凝神靜氣,匕鋒橫掃,鐵鏈彷彿豆腐一般,悄無聲息地被切斷了,她匕尖一探,鐵鏈沒有掉落地面,反而掛在匕身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她輕輕地順著窗戶爬了出來。
出乎她意料的是,閣樓四周居然連個看守的嚇人都沒有。她心中暗喜,只道是父親未免太看輕她了,連個防備之人都不曾備下。
拾級而下,她剛剛走到地面上,忽然聽到了一聲低低佛號。
「阿彌陀佛,顧小施主還請留步。」
她回頭,只見閣樓旁邊的樹下,盤膝坐著一個白須老僧,慈眉善目,微微笑道。
「懷月老禪師!」顧青澄驚呼道。她四下看看,再無旁人,這才遲疑道,「您是來……看著我的?」
「阿彌陀佛,不算看著,只是受顧先生所託,七日之內,務必要勸小施主留在這兒罷了。」
顧青澄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她剛剛以為父親看輕了她,沒想到,原來父親竟是把她看的如此之重。竟連懷月大師這種名動驚呼的前輩高人都請出了山。
「我爹人呢?」
「顧先生出門去了,臨行之前囑託我輩六人,萬萬看好小施主,不得分毫有誤。」
六人?
能和懷月禪師比肩的人物,不用想,顧青澄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幾個人影,心裡頓時彷彿沉入了谷底。懷月似是看出了顧青澄心中所想,笑道:「小施主不必驚慌,我六人分值三班,除了老僧之外,尚有李劍狂在遠處把守,餘下四位俱都歇息去了。」
他頓了頓,又笑道:「令尊臨行之前,囑託老僧,說小施主生性善良,卻又極拗,第一天想來心中糾結,是不會跑的,可是到了第二天入夜之後,怕是下定決心了,要趁機逃出閣樓。他雖不知小施主用的什麼法子,但似乎對此胸有成竹。老僧原本不信,如今看來,顧先生料事如神,實在佩服。」
顧青澄聞言,心中驚疑不定,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居然都在父親算計之中,正想著如何脫身,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極可怖的念頭:
這麼關鍵的時候,父親寧可請來這麼多前輩高人看著自己,也要出門……他出門,去了什麼地方?
她心中一沉,腦海中浮現了父親廣袖飄飄,站在小張子面前的樣子。
小張子固然武功精湛,甚至還在自己之上,可是面對父親……
她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青澄無理,今日這劍神山莊,我是非出不可,懷月前輩,進招吧!」
她清嘯一聲,遠黛匕划出凌厲劍氣,猛地刺向懷月!
4.
「爹,我和青澄約好了,七月初七,非要見她不可!」
「非要見她不可?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個不可法!來人,把少爺鎖起來,布九魘亂神大陣,我就不信了,七日之內,他能化作鳥兒給我飛出去!」
5.
顧青澄後悔了。
她不該使詭計點倒懷月禪師的。懷月武功雖然深不可測,但三十餘年沒再跟人動過手,加上每日參習佛法,心腸慈悲,顧青澄用盡了渾身解數,都沒能從他一雙大袖中逃脫出去。無奈之下,只得裝出拚命樣子,不管不顧,一劍刺向懷月喉頭,好似要拼個同歸於盡,懷月果然中計,收袖回擋,電光火石之間,顧青澄的速度陡然快了數倍,左手食中二指駢如利劍,一口氣連點了懷月周身十三處大穴,劍氣透骨,懷月仰天便倒。
「小施主好功夫。」懷月苦笑道,「老僧縱橫半生,竟然看岔眼了,小施主真正的功夫,比起適才展示在老僧面前的,恐怕勝了不止數倍吧。」
「大師過譽了。我用這種詭計,實在是……」顧青澄露出慚愧神色,她小的時候,父親就抱過她去少林玩耍,懷月對她極好,她也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慈祥和藹的老僧,如今逼不得已,使詐將他點倒,實在是心中有愧。
懷月搖搖頭:「敗了就是敗了,老僧有愧於顧先生重託。只是你若要逃,千萬注意,李劍狂下手無情,不行的話切莫硬闖,不要傷了自己。」
顧青澄點點頭,將懷月抱到樹下躺好,合十為禮,轉身又往山莊外逃去。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李忘憂,真的是個瘋子。
「我爹到底是讓你攔住我,還是殺了我啊!」遠黛劍左支右絀,險些隔擋不住,劍氣縱橫,從她的臉頰右側划過,裁落一撮青絲。
「身為顧家長女,居然鍾情魔門孽種。這等孽女,有還不如無,我便替你爹清理了門戶!」
李忘憂冷冷喝道,手下招式不停,一把輕薄鋼劍在他手中施展開來,竟不下於天下任何神兵利器,出劍角度之刁鑽奇詭,正克制了顧家正大光明的堂皇劍術。
兩人劍匕相交,不過數十招,顧青澄已經穩穩地落入了下風。眼看李忘憂下手無情,她心中著惱,驀地厲喝一聲,再也顧不得隱瞞什麼了。
匕交左手,她忽然五指成鉤,向著李忘憂面門抓去!
這一抓突如其來,和之前的劍法全然不同,李忘憂吃了一驚,連忙躲閃,顧青澄左劍右爪,再不留情,接連數招,夾雜著一腿飛出,正中李忘憂胸口。
「你這是,你這是九魘門的……」李忘憂撫胸而退,忽地嘔出一口鮮血,顧青澄看他一眼,展顏而笑:「不錯,就是九魘門的七情神抓,你拿我怎麼樣?」
她做了一個鬼臉,朝著庄外翩然而去。
6.
從山莊趕到約定的谷中,需要三天時間。
顧青澄生怕懷月穴道解開,或是李忘憂傷好之後,通知餘下高手前來追她,晝伏夜出,專檢偏僻小路而行。斷斷續續,硬是拖了五天才到。
她到了谷外的小村莊的時候,已經是渾身狼狽不堪,身上散發著腐臭的味道,頭髮凌亂,手腳衣物俱是泥濘。她找了個淳樸人家,給了一兩銀子,在農家裡好好洗了個澡,換上整潔衣服,甚至把偷偷帶上的蘇州「煙水樓」的脂粉精心塗抹了一番。再對著鏡子看的時候,顧青澄又恢復了往日明艷無儔的俏麗模樣。
初七一早,她就趕到了谷中等著。
約定的地方有一株大槐樹,她坐在樹梢頭,一雙長腿晃啊晃的,手指把玩著那枚青玉墜,心裡想著等會就可以見到的小張子,一時不由痴了。可是她等啊等,等啊等,從清晨等到日暮,眼看夕陽西下,燒紅一片天幕,小張子還是沒來。
上午的時候,她還有些生氣,心想著等到小張子來了,非得讓他好看不可,竟然敢讓自己等這麼久;到了中午過去,她已經有些慌了,心裡患得患失,生怕小張子丟下自己,不來了;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她心裡已經不再想他為什麼沒來,而是擔心起了他的安危。
他說父親脾氣暴躁,寧死也要衝殺出來,可是萬一、萬一……
顧青澄等不下去了,她約下樹梢,就準備前往九魘門看個究竟。不料才走沒兩步,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張子!」她喜出望外,連忙跑過去,可是沒兩步,她就停了下來,小張子面色焦急,向她使著眼色,示意她趕緊跑。他的身後,一個魁梧的身影負手而立,威壓從那個人的身上散漫出來,連空氣都彷彿凝滯起來。
「你就是顧家的女娃子?」那個身影緩緩開口。
「是。」顧青澄硬著頭皮道。
「我家這小子為了你,連我這個爹都不認了,我問你,如果你是我,你該怎麼辦?」那身影冷冷開口,果然正是九魘門的門主,與顧青澄父親爭鬥數十年的頭號敵寇,天魔子張刑。
顧青澄緊張地幾乎說不出話來,不僅僅因為他是武林中人人聞之色變的大魔頭,更是因為,這個男人,就是小張子的父親啊……
「我……」她支支吾吾地,還沒開口,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了起來。
「這把年紀了,還欺負小女孩,張刑,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顧青澄猛地回頭,只見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背後,面上不見喜怒,好像帶了一張面具似得。
「爹!」她怯生生地叫了一聲,不知道自己離家出走,還傷了李忘憂,點倒懷月,是不是給父親帶來了大麻煩。
「還認我這個爹呢?」父親淡淡道,「太白劍和七情神抓並用,厲害得很啊,連李忘憂都一時不察,被你傷了。」
顧青澄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晚風吹過,山谷里隱約傳來蟬鳴聲響,不知過了多久,張刑忽然往前走了兩步。夕陽餘暉照在他的臉上,顧青澄偷眼看去,與之前嘶啞冰冷的聲音不同的是,他竟長著一副落魄不羈的樣子,雜亂的頭髮簡單地扎在腦後,滿臉的絡腮鬍渣,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和小張子的臉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他緩緩開口了。
「我說,真不愧是你女兒,跟你當年那副樣子,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顧青澄猛地抬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頭看向父親,父親的表情仍是冷冰冰的,眼神里卻已經按耐不住透出了笑意。
7.
「沒辦法,抽籤輸了,只能我當壞人,讓你爹去做大俠。」張刑坐在石頭上,看著目瞪口呆的兒子和顧青澄,若無其事地說著能讓整個江湖震驚的話。
「什麼輸了,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是故意的?」顧青澄愕然抬頭看著父親,她從沒在父親臉上看過這麼悠閑放鬆的神情。
張刑咧嘴笑笑:「嘿,幾十年大俠沒白當,變聰明了。」他叼著一根草,懶懶道,「當大俠太苦了,又得端著,又得懂人情世故,我是做不來,想想還是讓給你吧。我乖乖地當我的大魔頭去,我說,這麼多年來,你看著不爽偷偷弄死的那些正道的雜碎們,我可全都幫你把鍋給背了啊。」
「那是你該,誰讓你選了當魔頭?」
「嘿,還不是師父那個神經病,非得說什麼他悟出了天道,每代江湖之中,都幾乎勢必出一個大魔頭危害武林,可是很少同時出現兩個魔頭危害武林的。說既然這樣,乾脆讓我們兩個其中一個當上大魔頭,這樣就極大地減少了武林中還有一個魔頭的概率……我呸,你說這不是腦袋進水了是什麼?」
「可我看你當這個魔頭,當得很爽嘛。」
「哪有你爽,萬人敬仰的大俠哦,創立劍神顧家的宗師哦,我就問你,三年前西山頂上打架那次,說好了裝兩敗俱傷的,你為什麼不吐血?就讓我一個人吐血,好像我被你打傷了落荒而逃一樣,你個畜生,我是越想越氣……」
「邪不勝正嘛,總得看起來是我占著上風點的樣子。別打,別打……好好好,我投降,你看,我女兒都賠給你家兒子了,你還想怎麼樣?」
「嘿,這才像句人話。我說,你怎麼攔你女兒的,我可是把戲做足了,連九魘亂神大陣都布下來了,整個魔門裡里外外都知道,這混小子迷上了你家的姑娘,他還真有種,給我絕食了三天三夜,我看著心疼,就把他拎出來了。這下假戲真做,魔門的那些蠢驢們肯定不會有什麼意見了。」
「嗬,小家子氣。自家擺陣,以為那些碎嘴老頭子們就不會說什麼閑言閑語了?我可是把人情全都賣出去了,把懷月那老和尚和李忘憂都請過來了,讓他們攔著澄兒,我本來想裝成你們魔門的人,到時候偷偷幫她出來的,誰知道這丫頭自己爭氣,居然連李忘憂都沒攔住她……話說回來,那傢伙練劍練傻了吧,居然跟澄兒動手來真的,我差點沒忍住,現身去給他一劍劈了。澄兒,沒受什麼傷吧?」
顧青澄木然地搖搖頭,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你要體諒為父,你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中這個混蛋的兒子。為父跟他同門學藝,後來被你師祖命令,各自去統帥正邪兩路,以保江湖安寧。可是你萬一真的跟這小子好上了,人言可畏,幾十年心血豈不是付之一炬?只能委屈你們兩個孩子,來一出苦肉計,堵住那些傢伙的嘴了。」
顧青澄和小張子對視一眼,看出了對方眼神里被震驚到麻木的神情。
「我說,彩禮可不能少,明面上咱們不說,實際上該多少是多少,哪怕一兩銀子沒到位,也別想從我家裡把澄兒接過去。」
「笑話,你每天裝得清高,什麼劍神無雙,你倒是備一份嫁妝來給我看看啊,我倒是要看看,我聘禮給了黃金百兩,你好不好意思就還我一兩銀子嫁妝?」
「自然是……好意思的。」
「呸!」
夕陽終於落下了山坡,月亮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天邊,山谷之中,兩個年輕人並肩而立,風兒吹動他們發梢衣角,二人一動不動,好似石化了也似。面前大石之上,兩個中年男人兀自爭吵不休,一個落拓不羈,一個青衫磊落,卻吵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好似仍是多年之前,那劍眉星目的兩個少年一般。
誰又說這,少年子弟江湖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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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非坑!放心閱讀!)
以前寫的。
武林盟主被他逼到角落,捂住傷口癱坐在地等他手起刀落。他卻是把刀抽回,跪倒在地,痛苦地喃喃自語:「她都已經走了……就算給我一統江湖……又能怎麼樣呢……」武林盟主強忍劇痛,沙啞地對他說:「一桶漿糊……可以貼好多張尋人啟事了……」
「話說得不利索,功夫也那麼爛,還想血洗我們中原武林,真是笑話。」張三丰看都不看滿地的東瀛人屍體,拂手而去。愣在原地的張翠山顫抖著問宋遠橋:「大師兄。。。真的不告訴師父。。。東瀛人說的是『學習』么。。。」
「爹爹,我今天可能看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他手上的玉佩,和我腰上的這塊一模一。。。卧槽我玉佩呢!」
半夜,小和尚還一個人在大堂里打坐,打動了經過的方丈。方丈輕輕走到他身後準備誇獎他,然後聽到他邊數佛珠邊念:喜歡我、不喜歡我、喜歡我、不喜歡我……
漠外。大風起,雲飛揚。「聽聞你為了今日之戰十年磨一劍,卻為何空手而來,劍呢?」「磨成針了……」
我是一個逗逼,媚香樓的姐姐們都很喜歡我,她們喜歡我的老練,愛看我的老臉,雖然歲月改變我卻一直沒有變
還是那個秋天,還是那個房間,還是我這個逗逼陪著她們聊天
媽媽說,我是城裡最棒的小廝,北平城裡的媽媽都搶著要我,姑娘們只有我才會快樂,才會更好的工作
你知道為什麼么?
因為我有一桿大銀槍啊!
能長能短,能伸能嗦! 動如蛟龍吐火球!靜如烏龜吐口水~
北平城大腕兒~洋總~什麼都不穿~安安~樓里姐妹~服務到位~用手又用嘴~誒
洋總一桿銀槍千夫羨,半點龜頭萬妞嘗
萬妞嘗?嗯(⊙_⊙),我家媽媽偶爾派我出去干點活兒,畢竟媽媽是朝廷命官,啊,不對朝廷大員,啊,也不對,大小是個幹部!教司坊田媽媽睡人不知誰人不曉?老公昨天晚上在沒在媚香樓?都用了什麼姿勢?喜歡什麼樣的?一問田媽媽便知,而且,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五十坐地吸塵土,總是需要點什麼安慰一下的
比如我~
我和田媽的真正身份是大內密探,你沒聽過么,在床上沒有秘密,不論男人女人……
多少紅顏愛傻逼,多少傻逼不珍惜
多少傻逼愛紅顏,多少紅顏為了錢
多少插入不給力,多少高潮靠演技
多少貪官包二奶,多少二奶養靚仔
多少叔叔想推到,多少蘿莉被拐跑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以為我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沒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畢竟
我是一個逗逼
我見過了才子慕佳人,也見過了大員跪床懟,聽姐姐們說了喜歡作詩的秀才,也聽姐姐們說喜歡滴蠟的富商,我們店裡還有叫破喉嚨的麻繩皮鞭項目,心疼這些小姐姐,她們也聽慣了贖身的謊言
窯姐有夢
相姑有情
而那身上的人
卻把她們的情義
當成了屁
老文新發。
我是一個刀客。
至少,我夢想是。
我小時候,村裡來了個大俠,佩著一把刀。
他渾身傷痕纍纍。
我夢想當刀客,所以我拜了他當師傅。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是什麼大俠。
他只是個綁票的。
他倒是綁亦有道,綁來了人從不傷害人質,只要給錢,立馬放人。
至於不給錢。。。。
他身上的傷痕都是正派大俠來要人的時候受的。
不過不瞞你說,我拜他為師有十好幾年了,他一次也沒被正派的大俠搶走過人質。
哪怕來的是劍聖。也沒能從他這搶走過人質。
江湖上人們叫他:江湖第一刀。
我問過他,他學的是什麼刀法,他告訴我這刀法沒有名字。
我問他這刀法的來歷。
他卻從來不曾告訴過我。
後來我才知道,這刀法是他祖上殺豬宰牛練出來的。
那天師傅說他要帶我去京城最好的酒樓吃飯。
江湖公認,京城最好的酒樓當屬風雲樓莫屬,據說那家的大廚能把豬肉做出龍肉味,皇帝嘗了龍顏大悅,又要避諱龍字,所以賜名風雲樓。
其實我明白他是想去綁風雲樓的獨女發財而已。
結果果不其然,師傅那天沒陪我一起去吃,而是給我留了五兩銀子,讓我喜歡啥就點啥。
那天我在風雲樓點了一壺熱茶喝了一天。
那天那茶讓我喝的水倒壺裡都泡不出顏色了。
那天江湖裡的各路豪俠看著我喝茶一個個都笑開了花。
我感覺我當刀客的夢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那天我回到和師傅下榻的酒店。
師傅到底是行家裡手,果然綁了個大姑娘來。
不過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姑娘說她不是風雲樓的獨女。
而是白沙樓的獨女。
白沙樓是風雲樓對面的小小酒樓,門臉連風雲樓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師傅到底是師傅,武功高,辦事麻利,就一個毛病,路痴。
我也是跟他學刀學到第五年上才知道,他當初是想去綁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結果走著走著就進山了,那趟他生意沒做成,結果撿了個徒弟。
師傅倒是心大,畢竟他這麼多年就這麼過來的。
「死馬當活馬醫唄。」他開始給白沙樓寫勒索信。
結果這姑娘一句話說的師傅徹底蒙逼了。
「整個白沙樓一共還剩200兩銀子,贖不起我的。」
「師傅,這次這肉票怕是砸手裡了。」
「他奶奶的!咱爺倆想轍幫白沙樓掙錢,然後給他們家小姐贖身,這票絕對不能砸手裡!」
也巧,沒過幾天皇上突然宣布要舉行一場御前烹飪大賽,大賽分兩輪,一輪預賽,一輪決賽,決賽名額只有兩個,第一名獎金二十萬兩,第二名,啥都不是。
就這麼成王敗寇。
獎金倒是小事,關鍵是一旦揚名,那整個京城的酒樓牌序怕是就要換一換了。
京城的大廚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大展宏圖。
獨獨白沙樓一片愁雲慘淡。
二百兩銀子別說買食材了,連參賽大廚的工資都付不起啊。
原本當家的主廚大小姐又不知所蹤,這幾天要不是退休近十年的老爺子重拿炒鍋再出江湖,怕是昨天白沙樓就關門大吉了。白沙樓的老爺子這兩天急的直抽悶煙,要不是整個白沙樓就剩二百兩銀子,他能把整個京城的煙草全抽了。這兩天白沙樓手頭緊,結果老爺子煙葉子抽完了,連廚房的花椒八角香葉都當煙點著抽了。
老爺子今兒進了廚房,眼看著光剩鹽能點煙了,他急的連煙袋鍋都想撅了。
正在這個當口,白沙樓的大小姐突然回到了白沙樓。
還帶著我和我師父。
師傅和我是來負責給大小姐打下手的。
準確的說是來負責殺豬宰牛切菜的。
師傅原本是根本不想拿他江湖第一刀的刀法來切墩的。
直到師傅發現這白沙樓的大小姐食量比我和他加起來還大。
關鍵是吃那麼多這姑娘居然不胖。
師傅當時天天拉著姑娘四處檢查只為查查她是不是有消渴之症。
結果當然是沒有。
師傅看著日日刷新的赤字,終於發覺這次這肉票怕是真砸手裡了,只好想盡一切辦法來幫白沙樓籌錢抓緊把這肉票出手了。
恰逢御前烹飪大賽,師傅終於找到了賺錢的良機。
結果江湖第一刀由此化為切墩助理大廚。
至於我?只能負責洗菜。
人手的問題解決了,下一個問題擺在眼前。
二百兩銀子能買到什麼食材?
師傅那幾天紅裡帶青的臉色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老子綁你回來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我至今記得他一邊對著大小姐罵街一邊把自己的積蓄全拿出來買了一條近百斤的金槍魚的樣子。我一輩子也沒見過他這麼痛快過。
如果不是私下裡他一直纏著我問我路痴這毛病怎麼才能治好,我還真以為他戀愛了。
哦對了,那金槍魚是我扛回酒樓的,師傅說,這是為了鍛煉我的體力和韌性。
呸!
眨眼間,比賽的日子到了。
比賽定在了御林軍的校場。
皇帝就在最高處俯視著下面的大廚們做菜。
那天沒有一個人能帶著兵刃進校場,大內高手們都在校場門口看著。
除了師傅。
大內高手認出了那個四處綁票的江湖第一刀。
跟通緝令上畫的真是一樣一樣的。
大內高手哪敢讓他把刀丟下呢。
畢竟他們明白,師傅動起手來,怕是除了皇上身邊的天衛,他們加起來也不夠師傅打。
到那天師傅才知道姑娘是有功夫的。
他看姑娘顛勺看的冷汗直冒。
姑娘從小就在白沙樓掌勺,練顛勺從白菜豆腐一口氣練到鐵砂水銀。
他說姑娘的右手練得一發力能碾碎五六顆石子。
那鍋鏟上下飛舞,儼然也是自成一派武藝了。
師傅自然也不能漏了怯。 他終於亮出了江湖第一刀的刀法。
師傅運氣一拍案板,把那條近百斤的金槍魚震上了天空。
繼而,寶刀出鞘,寒光一閃,整場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君前亮刀,這也是需要勇氣的。
大內高手一個個都把手按在了各自的兵刃上了。
各家的廚師也紛紛側目看向這個拿殺人的刀處理食材的怪客。
接下來師傅出手了,他腳下一個旱地拔蔥跳到了跟魚平齊的高度。
接下來右手急挽一個刀花,刀光閃動間,彷彿天上盛開了一朵梨花。
大內高手一個個看傻了眼,就連皇上身邊的第一近衛,江湖第一用槍高手也不禁叫了聲好。
師傅先於那條金槍魚落地,落地後刀刃朝天把刀一橫金槍魚落地不偏不倚正在刀刃上。
那魚就地兩片剖開,魚的脊骨完完整整,正立在刀刃之上,兩片魚肉向兩邊倒下,瞬間化為千百片。片片薄如蟬翼。
我當時感覺萬千草泥馬在心頭奔騰而過,跟師傅學了十幾年刀法,這一招這個老混蛋從來沒教過我!
皇上心中也是暗自叫了聲好。天衛更是壓抑不住想下場一較高低的願望,那桿槍把手上都快攥出印子來了。
天衛跟皇上朝夕相處幾十年,互相摸的門清,皇上一看就知道天衛壓抑不住一決高低的願望,索性讓他去問那刀法叫什麼名字。
天衛一看也不推辭,挺槍直刺而下,勢如天外飛星。師傅舉刀相迎。
叮噹一聲脆響。
「皇宮天衛,名不虛傳。」
「哪裡哪裡,還是您江湖第一刀有水平,這條魚切的怕是你切完了都還能撲騰呢,只是這次趟這趟渾水,莫不是惦記著綁皇上?」
「我若真要綁皇上,那剛才切的就不是魚,而是你了,我這次來只為給白沙樓的少東家打打下手而已。」
「哈哈哈哈,江湖第一刀竟有如此雅興,實不相瞞,我也不是來與你動手,皇上剛才看你切魚武藝精湛,特地派我來問問你這套刀法叫什麼名字。」
「我這套刀法,沒有名字。」師傅運起真氣對著皇上回答道。
皇上一聽,當場傳旨「愛卿刀斬魚肉,令朕想起古書中庖丁解牛之故事,愛卿刀法無名,朕便賜名庖丁刀法。」
由此,江湖第一刀的刀法有了名字。
另一邊,白沙樓的大小姐拿了個小碗,調配起了調味汁。
「看來這場比賽白沙樓做的是刺身。」滿場的大廚心中都有了數。
如此刀功切出的魚肉,確實是做成刺身更為合適。
大小姐調配調味汁的過程又讓師傅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手上下翻飛拿取傾倒著各色調味料,前一剎那還在傾倒著醬油,下一剎那灶台上少的瓶子已經變成了料酒,繼而又是醋,是芥末,師傅習武多年,也剛剛能看見手的幻影,至於我,完全是看著瓶子莫名其妙的少了又回來而已,十幾味調料調成的調味汁,大小姐只用了不到五秒鐘就調配好了。 師傅在那一刻甚至想起了三賊王之一,以無影手聞名武林的司空。
結果毫無疑問,這手刀功切出的薄如蟬翼的魚肉,加上大小姐嫻熟精準調出的醬汁輕鬆的晉級了決賽。
至於另一家晉級決賽的,自然是老牌勢力風雲樓。
決賽時間定在明日,食材朝廷提供。
是夜,月黑風高。
大小姐早早睡了覺,師傅卻橫刀站在白沙樓後院當中。
他早就聽了江湖傳言,風雲樓雇了黑道五大高手,力保冠軍不失。
如此月色,自然是個動手的好日子。
是夜,師傅拔刀出鞘,就著月光,彈刀而歌。
卻突然有陰森之聲傳來。
說是陰森之聲,其實比師傅唱歌好聽多了。
「邪道五大高手,參見江湖第一刀。」
「狗屁的邪道五大高手,就你們五個能算啥?要不是原來的十大高手單挑劍聖結果六死兩殘疾,剩下那倆嚇得就地出家立地成佛,哪輪得到你們幾個當五大高手狗尾續貂?」
「你。。。哼!就憑你這沒靠山的綁票土匪,不屬正道也不屬邪道,難道想得罪邪道么?」
「我這輩子啊,最討厭那些無聊站隊的所謂大俠高手,我就想瀟瀟洒灑過一輩子,什麼狗屁的正道邪道,通通吃我一刀。當年劍聖來我這要人,也沒討到便宜,就憑你們幾個,也想試試?」
繼而金鐵交鳴之聲四起,我正欲提刀上去助陣,剛衝進敵陣就被師傅一腳踢了回來。
「你小子,還沒出師呢,沒你的份。」
「師傅你這幾年壓根就沒教我一招,啥時候我才能出師啊!」
「我不退隱江湖,你別想出師。」
完了,我這輩子怕是當不上刀客了。
邪道的人也真是講信譽,那天師傅把他們五個全打成了重傷,他們五個愣是拼著全體重傷的代價傷了師傅的右手肌腱,讓師傅至少一百天內不能再動刀。
前一天晚上師傅對我說他不退隱江湖我別想出師,結果第二天師傅就右手受傷無法運刀了。
前一天晚上我還覺得這輩子當不上刀客了,第二天,刀客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可菜總歸要做,師傅還是把他那把刀交到了我手上。
「徒兒,我十幾年間教了你什麼?」
「拿刀,揮刀,其餘一招沒教。」
「知道為什麼么?」
「因為你小氣!」
師傅掄起左手給了我一個嘴巴。
他這左手比右手有力多了,咋就不能運刀了。。。
「我告訴你,其實我這門刀法沒有招式,只有信念。你自信你能用你這把刀做到你想做的事,你就能做到,我自信我能用這把刀走出我的逍遙之路,我做到了,我自信我能用這把刀打退劍聖,我做到了,我自信我能用這把刀切好那條金槍魚,我也做到了。揮刀持刀的基本功,體能的基本素質,我都已經教你了,今天,你能切好今天的食材,我就就此退隱江湖,去白沙樓切墩,從此你就是江湖第。。。。二刀!至於第一刀,還是我!」
師傅扭頭就去洗菜了。
我卻突然想起師傅本無意就此退隱江湖,只是來把砸手裡的肉票出手的。
哎,造化弄人。
那天皇上也是缺德,我們都以為皇上要選什麼鮑魚海參象拔蚌,駝峰熊掌皮皮蝦來比賽,結果皇上公布食材的時候,居然是一邊兩斤茄子。
嘿!真他娘的缺德!
師傅更是唯恐天下不亂,跟白沙樓的大小姐說他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他想讓白沙樓的大小姐做菊花茄子。
師傅,你真是我親師傅!你是多麼不想退隱江湖啊!
拿刀功最難的菜讓我切,你是不是我親師傅啊!
咱倆朝夕相處十幾年你就這麼暗算我???
可我相信,我能做到。
銀光一閃,師傅的刀到了我手上。
我看著眼前的茄子,嘴裡默默的從一數到了十。
之後,我挽出了師傅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刀花。
師傅笑了。
那天,白沙樓贏了風雲樓拿下了冠軍。
那天之後,白沙樓成為了江湖公認的京城最好的酒樓。
那天,師傅拿庖丁刀法當彩禮,去白沙樓倒插門切墩。
打我背金槍魚那天我就覺得師傅和白沙樓那個小姑娘,不對,是和我師娘有一腿,果然沒錯。
那天,我終於一償宿願,成為了刀客。
你問我的刀法?它沒有名字。我師傅?他就是個切墩的大廚。庖丁刀法?不,不是庖丁刀法,那是我師傅的刀法,他這輩子,從沒教過我刀法,他只教過我切墩。天下第一刀?不不不,我永遠是天下第二刀,只是第二。
現在已經完結了,寫的實在很爛。感動的是居然有幾個善良的小夥伴點贊,謝謝了。
。。。。分割線什麼意思啊。。。。。。。。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第一次寫這種類型的東西,發現真是越寫越爛了,一點水平都沒有,對不起大家呀,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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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從今天開始好好練刀,將來有一天可以重振我李家名聲」
今天是我十歲生日,爹沒有給我買榮寶齋的桂花糕,楓葉樓的紅燒鵝,他只是丟給我一把刀和一本刀譜。
刀名雁翎刀,譜乃《混沌決》。
爹說當年十歲生日之時,爺爺把雁翎刀和《混沌決》扔給他:
「我要你從今天開始好好練刀,將來有一天可以重振我李家名聲。」
因為爺爺從商,並沒有繼承李家的刀法,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爹身上,爹從小被嬌生慣養,又怎會去練刀?聽說,爺爺的爺爺也並不是習武之人,因此名刀和絕譜儘管在李家傳了這麼多代,卻沒有一人能夠重振李家在江湖上名聲,江湖上的李家,只是開糧鋪的,而且開的還很大。
我又豈能讓這個遺憾繼續傳下去?
「生日快樂,葉小小。」
雁翎刀和《混沌決》我都送給了小小,今天也是她九歲的生日,我恰好比她大一歲整。
「謝謝小刀哥哥,你也生日快樂。」 她遞給我一包桂花糕。我吃過世上最好吃的食物就是小小家的桂花糕了,連楓葉樓的燒鵝也比不上。
我知道小小想成為一名女俠,小小知道我喜歡桂花糕。
爹罵我不成器,說小小紅顏禍水,其實他也很喜歡這個漂亮機靈的小姑娘,我好幾次聽到他和榮寶齋葉伯伯說,等小小長大要帶我去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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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夏末冬至。除了一身精湛的刀法,小小出落的愈髮漂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那一年,小小十五歲,去她家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也是因為那把刀,所有人都掃興而歸,每次看到從小小家被踢飛出來的人,我爹都笑著誇我從小就有遠見,說過幾年就去幫我提親,他知道小小也喜歡我。
「小刀哥哥,你帶我行走江湖吧。」小小拉著我衣襟,也只有在我面前她才是這個樣子。
「可是江湖險惡,我沒有武功,不能保護你呀。」
很無奈,這麼多年,除了讀了些書,我並沒有一技之長。而小小除了學會了《混沌決》前十四式,琴棋書畫,並沒有落下,桂花糕做的竟比葉伯伯的還好吃。
"咯咯咯,開玩笑啦。我才不要行走江湖,那只是小時候的胡思亂想,我要幫我爹打理店鋪。"
其實我知道,如果只是胡思亂想,《混沌決》她怎麼會一直堅持練了那麼多年,雁翎刀她也是一直帶在身旁,她只是顧及我的想法吧。
自己什麼都不會,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配不上小小了,連楓葉樓掌柜兒子張鼎鼎都可以做的出一手好菜,好在小小並不喜歡他。
3
隆昌三年秋天,胡人大舉南下,邊塞爆發戰爭,官府開始大量抓壯丁充兵,那一年我十八歲,爹讓我不用擔心,他花點銀兩打點一下,我就不用服兵役了,可偏偏我主動參軍了,我對我爹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其實我就是想證明一下自己,書裡面說亂世出英雄,我想當一回英雄給小小看。老爺子差點氣死,大罵:「你個小匹夫,當初讓你學刀不學,你還保衛國家,你這是去送死。」
"小刀哥哥,我會等你回來。"
臨行前,小小給了我一包桂花糕,她親手做的,這回我卻捨不得吃。
一同和我參軍的還有張鼎鼎,以他的家境,本也可以不用參軍,但是我對他說:「以後誰能當上將軍,誰才配的上小小。」
我只是想拉攏一個同鄉,慢慢長征隊伍里有個熟悉的人也是好的,我知道他根本當不了將軍,最多是個伙夫。
4
「張鼎鼎!飯燒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這就開飯。」
將士們一片歡呼,最近打了一場勝戰,形勢稍緩,可以好好吃一頓了。。 仗打了兩個多月,邊塞荒涼,唯一能安慰將士兵卒的只有張鼎鼎的飯菜了。
到了兵營里,我才發現要當一個英雄有多麼難,兩個來月,張鼎鼎當上了伙夫長,我還是一個無名小兵。因為他有一技之長,我卻還沒有殺過一個敵人。有好幾次幾個胡人從馬上被射傷下來落在我腳邊,本可以一刀結果了,拿去邀功請賞,可是我拔不出刀,拔刀我就會想起小小的身影,手持雁翎,起舞弄清影,不知道小小此刻在做什麼,在練《混沌決》嗎?在做桂花糕?我還在猶豫的時候,身邊的士兵早就手起刀落,拿著人頭請賞去了。
"這是在戰場上,你不能和我相比,我的刀切菜,而你的刀必須殺敵,你不拔刀,就會成為刀下鬼。」 張鼎鼎經常這樣教育我,在兵營里,他變得成熟了許多。
5
隆昌五年秋天,塞外百草枯黃,西風凜冽。我早已習慣了兵營里的生活,兩年來將軍都換了四個,現任將軍好像姓王。而我還是小兵,張鼎鼎依然管著伙食。
每隔一兩個月我都會給小小寫信,寫我看到的草原狼群,寫塞上清冷皎潔的月亮,寫老兵吹牛拍馬的家常,寫鼎鼎廚藝非凡的進步,我寫了那麼多,可是一封都沒有機會寄出去,我想告訴她我有多麼想念她,我後悔來到塞上,我也不想當英雄了。
"大家好好休整,胡人主力被我方北面部隊追擊,過幾天會逃往這裡,我們要打一個漂亮的伏擊戰,如果這場仗打贏了,十幾年內邊關再無大的戰事,我們都將成為功臣,名垂青史。那時你們也都可以領賞回家了。"
王將軍在陣前鼓勵著大家,其實誰心裡都清楚,胡人主力兵馬有十萬,而且多為精良鐵騎,配有強弓硬弩,我們這兩萬兵馬
說是打伏擊,其實只是以卵擊石,用生命拖延一下胡人鐵騎的行軍速度。
「張鼎鼎,把所有的肉都給我燉了。所有的酒都給我拿出來,今晚弟兄們都吃一頓好的,打完這一仗你們都可以回家吃飯了。」
這一晚大家的確都吃的很盡興,因為不管能不能回家,這可能都是兵營里的最後一頓飯了。
「鼎鼎,我們逃吧,在這裡肯定是等死,我想回家」
我悄悄告訴鼎鼎,希望他和我一起逃跑。
「你要當逃兵?你忘了當初是為什麼當參軍?」鼎鼎居然拒絕了我。
「可是我不想死在這。」
「誰說一定就會死」
6
「李小刀」
「到!」
「王二牛」
「到」
.............
鼎鼎說的沒錯,我們的確沒有犧牲,將軍帶頭投降,胡人點完兵馬,押著我們一路前往大漠深處,又過幾日,王將軍得到胡人可汗封賞,成為一個偏將軍,繼續帶領我們這批兵馬,只是主將換成了胡人自己的親信。
一個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張鼎鼎從行軍隊伍里穿到我身旁悄聲對我說:
「我們逃跑吧,小刀。」
「你現在想當逃兵了?」我苦笑
「從前是為國參軍,如今將軍都降了,哪還算什麼兵。俘虜逃跑成功,便是英雄了。」
「倘若不成功呢?」
「為國捐軀,埋骨他鄉,那也是英雄!」
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鼎鼎不只是會燒菜,忠肝義膽,他才是英雄。
我倆開始放慢腳步,漸漸到了隊伍的後頭,正準備逃跑,王將軍突然拍了張鼎鼎的肩膀,不知什麼時候他也跟到隊伍後頭來了。
「啊」
我和鼎鼎同時驚呼,胡人頭子聞聲回頭。
"後面發生什麼事了?"
王將軍立馬拔刀,飛腳將我倆踹飛,一人給了一刀。
「沒什麼事,大將軍,發現兩個逃兵,已經被我斬了。」
「哈哈哈哈哈,王將軍好身手。軍紀嚴明,軍紀嚴明啊。」胡人頭子哈哈大笑。
我倆躺在地上根本不敢動彈,待前面隊伍刀劍盔甲鏗鏘聲都聽不見了,我才起身,鼎鼎也坐了起來。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我倆發現除了肩膀上都有一處不深的刀口,其他要害部位根本沒有被傷到,原來王將軍是有意放過我們,鼎鼎懷裡還多了一張羊皮地圖,上面清楚的標明了胡人軍隊在大漠的各個據點以及行軍的路線。
「忍辱負重,王將軍這個人不簡單吶。」
7
臘月三十,大雪封山,天地一色。儘管已是過年,邊關小城並不算熱鬧。我坐在破廟的門檻上,望著遠方出神。鼎鼎在火堆上擺弄著一隻燒鵝,隨著油脂的滲出,鵝的表皮變得酥脆,在火焰上滋滋作響,香氣也變得越來濃郁。
因為大漠荒野,人煙稀少,一路上我們都是吃著烤野兔,烤田鼠過來的,好在鼎鼎手藝高超,所以並不覺得煩膩,如今剛進關內,沒想到還能逮到一隻散養的鵝。
「怎麼樣,這手藝比我爹的如何?」鼎鼎每次烤鵝都特別有成就感,就像從前一樣。
「自然是不如你爹的。」我又掰下一大塊鵝肉。
「那是因為這裡不如我家店裡面傢伙配料都齊全吶。」他總是想超過張掌柜的。
我能比過我爹嗎?雖然在武功上,他和我一樣沒能繼承李家刀法絕學的玄妙,可是他卻把祖宗留下來的家業經營的好好的,這一點我是不如他的,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如今到了關內,你有什麼打算?」我問鼎鼎。
「我要去宛城親自把地圖交給張太守,他和王將軍是舊交,看了應該會出面向朝廷反應實情,如今滿天下都在傳王將軍叛國。」
鼎鼎又寫好一封書信交給了我:「這次你先回去吧,把這封信交給我爹,告訴他我很好,遲一陣子就會回去。」
"還有,替我向小小問好。"
8
「小小,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眼淚都快要出來,沒想到能在離家七百多里的小城遇見她。
「小刀哥哥,終於找到你了。」她撲到我懷裡,斗笠黑衣,一身男兒的打扮,卻隱藏不住她的俊俏,只是惹得路人的鄙夷。
「我收到你們的信就出來找你了,可是明明我扮了男裝,你怎麼一眼就看出來了?」
(和鼎鼎分開的那天,我找到驛館,把書信都寄回了家裡,好讓他們都不用擔心。)
「我在兵營里的時候,每天晚上一閉眼全部都是你的模樣,所以我又怎會看不出。」我緊緊擁著她,捨不得放開。
「我像不像一個女俠?」她推開我,擺了一個酷酷的樣子。
「你就是女俠,可惜我始終成為不了英雄。」 我嘆氣,最開始的初衷本是沙場殺敵立功證明自己,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好。
「小刀哥哥,其實在我心裡英雄也比不上你的。」
「我差點當了逃兵。」
「我會做你的掩護」
9
隆昌六年初春,朝廷發兵漠北,再一次討伐胡人,這一次皇帝御駕親征,士氣大盛。由於有了那一份地圖,大軍一路凱歌,勢如破竹。大漠深處,在與胡人主力的交戰中,王將軍挑起內亂,與皇上的大軍裡應外合,大敗賊軍,可汗被生擒,其子被扶上位,誓永遠向我朝稱臣,從此邊關再無戰事。王將軍兌現了他的承諾,只是那一仗他卻犧牲了。
因為保送地圖立了大功,張鼎鼎得到聖上召見,皇上要給他加官進爵。
「張鼎鼎,你護送地圖有功,朕想封你為偏將軍。」
「啟稟聖上,草民不曾習武,又不懂兵法,不能擔此重任。」
「那做一個知府如何?」
"小人才疏學淺,怕會誤了大事。"
「那朕問你,你可有些許特長?」
「小人在兵營時,掌理全軍伙食,還不曾耽誤。」張鼎鼎有些得意。
「好好好,你就到朕的御膳房來吧。」皇上大笑。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終於,鼎鼎做飯做到皇宮去了,這一點他遠遠超過了他爹。老掌柜開心的不得了,楓葉樓免費三日。
10
「爹,你看鼎鼎多厲害,他都到皇宮裡面當差了,我不如他。」我越來越懷疑自己,為什麼我這麼平凡,就像每天我家店門口行色匆匆的路人,一眨眼就早已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讓人再也記不起了他們的模樣。
「他到皇宮是去幹嘛呢?」爹眯著笑眼問我。
「在御膳房掌勺啊,多麼光榮」
「那他以前在家裡做什麼?在部隊里又做了什麼?」
「也都是掌勺啊,他做菜很好吃。」我很奇怪,爹總是這麼問。
「是啊,他至始至終都在用心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並且一直都引以為傲,而你們只看到了他進皇宮的光榮。」爹意味深長的教育我。
「你當初為什麼不逼我學刀,若是雁翎刀在手,混沌決大成,我在沙場上肯定建功立業。」
「若是你想,你現在還可以去學啊,還可以讓小小教你,以後也還有殺敵建功的機會。
」
「可是我不感興趣,也不願意打打殺殺。」
「是啊,你看小小學刀是為了什麼,那還不是葉老頭小時候給她講了太多武俠故事,小丫頭感興趣而已,她從沒想過靠這個一統江湖吧?」
原來這個世界上最多的還是普通人,除了少部分的人他們或做著大的事業,或身居高位,或身懷絕學而聞名天下,大部分的人,都在默默無聞的做著自己的事成為了自己的英雄。
「爹,你資助我開一個學堂吧,我想教城裡窮苦孩子念書。」
「這可是賠本的買賣。」爹有些不高興。
「你賺他們的錢還少?」我反駁他。
「罷了,罷了。」
11
隆昌十七年中秋,金桂飄香。
「李葉,從今天開始,我要你好好練刀,將來重振…………」
「去去去,瞎練什麼練,小葉子玩去吧,別聽你爹瞎說。」小小嗔怒。
「謝謝娘。」這小子一溜煙跑楓葉樓去了。
「當年我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接過雁翎刀了」如今李葉已經十歲,我正準備把雁翎刀和《混沌決》傳給他。
「你好意思說?你自己練過一次沒?」
「小小,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有帶你闖蕩江湖,實現你的女俠夢,你會不會怪我?」我笑著問她。
「江湖並非刀光劍影,人間煙火才算真的江湖。」
完結,謝謝大家。
空山流水,樹影疏離。
小劍客順著山路走,走著走著卻迷了路。
路過一座奇怪的橋時,他不小心把劍掉到了河裡。
水流穿過橋下,不時撞到岸邊的石頭,掀起一朵朵白色的花。
小劍客不會游泳,他難過地蹲在那裡,哭了起來。
哭聲驚動了在上游坐著的老頭,他粘著滿頭的白髮白須,提著一根長竹竿在釣魚。
走過來聽完小劍客的話,老頭一個猛子扎到了水裡,過了一會撈上來一把金色的劍。
老頭笑呵呵地問他:「這是不是你掉的劍?」
小劍客搖搖頭,老頭又跳到水裡,撈出一把銀色的劍。
老頭問他:「這是不是你掉的劍?「
小劍客還是搖搖頭,老頭轉了轉眼珠,又下了水,這次他撈上來一把普通的鐵劍。
他把鐵劍拿到小劍客面前,問他:「這把是不是你掉的劍?」
小劍客點點頭,說了一句「謝謝」,便要伸手去拿。
這時,天上一朵巨大的烏雲飄過,有些風也成群結隊地涌過來,能聞到混合著青草和水汽的味道。
天色微暗,小劍客看到老頭的眼睛,停下手說:「老人家,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老頭撫了撫鬍子,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可能見過幾次吧」
小劍客趕忙收回伸出去的手,雙手抱拳說:「在下失禮,敢問老人家是何方神聖?」
老頭子聽完哈哈大笑,回答道:「什麼狗屁神聖,我就是個釣魚的老頭罷了,偶爾跑跑腿送送東西」
說完,他盤腿席地而坐,招手示意小劍客也坐下。
老頭笑著問小劍客:「我問你,最近有沒有經常做夢?」
小劍客想起那些奇怪的夢,點著頭說:「老人家是怎麼知道的?」
老頭把劍放到一邊,沒有直接回答他,接著說:「能否說來聽聽?」
小劍客皺了皺眉頭,回答道:「有一個夢是在沙場上跟別人廝殺,那些人穿著很奇怪的衣服」
老頭拿起金劍,用袖子擦了擦,說:「還有呢」
小劍客又接著回答:「有一個夢是在陌生的地方,我好像穿著錦衣華服,但是那裡餓殍遍地、災荒橫生」
老頭又拿起銀色的劍擦了擦,然後笑著說:「還有嗎」
小劍客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是還有一個,不過算不得奇怪,就是站在山裡,有很多溪水,很多野花」
老頭聽完也沒繼續問他,點點頭慢悠悠的站起來,提起魚簍看了一眼說:「今天的收穫還不錯,我得回去了」
小劍客連忙站起來問:「高人能否幫我解夢?」
老頭背起魚簍,提著竹竿說:「真是辛苦你了,不過這一次天下太平,沒有異族入侵,也沒有窮人要救了」
說完,他哼著歌,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小劍客一臉茫然,看到地上的劍,大聲對他喊:「那這些劍怎麼辦啊?」
老頭笑呵呵地回答:「都是你的東西,你看著辦吧,不過快一點,有人怕是要等急啦」
小劍客覺得莫名其妙,便抱著幾把劍繼續走。走了一會兒,好像看到熟悉的大路,他加快了腳步。
這時,陰雲從頭上飄遠,太陽也再次露出了身子。在一個拐角的地方,他跟一個人迎面相撞。
和他一起倒下的是一個長發飄飄的姑娘,身旁散著許多野花。
姑娘抬起頭來,氣沖沖地說:「喂!你走路都不看前面的嗎?」
小劍客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臉一下紅到了脖子根。
那裡水流潺潺,山花爛漫。
《俠客趙生樓》
我初見趙生樓,是他在鳳凰驛站被殺後,所以我見到的趙生樓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胸口有一道細細的傷口,是一柄既薄且窄的劍刺進去留下的創口,趙生樓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看來死前沒什麼大的痛苦。
鳳凰驛站因為廣種鳳凰樹,所以被命名為鳳凰驛站。鳳凰花開時,漫天雲霞,滿地殘紅。
趙生樓被殺時就是鳳凰花盛開的時候。
江湖傳言,能殺趙生樓者,非女子不可。因為趙生樓武藝超絕,絕無敵手,但趙生樓有個致命缺點,那便是好色,男人絕不能近他三丈,只有女人才能近而擊之。
趙生樓好色也頗為奇怪,號稱千好一不好。千好者,名目眾多,幾乎將世間所有女子都囊括進了,這是趙生樓自況風流之語,不必多言。唯有一不好者可以細說,一不好者,不是別的,卻是一個人名,那個人叫楚影憐。
趙生樓有一首詩云:
江湖落拓復年年,琴劍今生是謬緣。
過眼叢花全不顧,人間不有楚影憐。
因為這首詩,因為這首詩是趙生樓寫的,所以楚影憐也成為了江湖傳說,名氣和趙生樓的名氣一般大,甚至在好事者眼裡,楚影憐三字要比趙生樓三字還要有吸引力。
有人說楚影憐是趙生樓的戀人,也有人說楚影憐是趙生樓死去的妻子,因為這首詩是取自元稹的「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也有人說楚影憐是一個絕代美人,但是和趙生樓全無關係,所以趙生樓才這麼落魄失意。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是楚影憐的名氣的確是越來越大了。
但江湖上人只聽過這首詩,無人見過楚影憐。楚影憐者,江湖一大迷也。
我踩著厚重的鳳凰花瓣,走到那間破敗的驛站里,空氣中有著細細的鳳凰花香氣以及一絲血腥味,這絲血腥味自然是從趙生樓身體里發出的。
「楊捕頭,這趙生樓究竟是誰人所殺?」捕快小羅問我說。
我還未答話,在旁邊的捕快小方說:「自然是個女子,一來江湖上人人傳說,殺趙生樓者非女子不可,再有從這傷口上看,應是女子之劍留下的創口。」
小羅豁然說:「莫不是楚影憐?」
這時我說:「沒證據就不要胡亂猜測了。」小羅小方才閉口不言。
對呀,一代奇俠趙生樓到底是誰人所殺呢?論武功,天下無人可堪敵手,四年前在吳山,趙生樓以一己之力獨戰六大門派高手,不費吹灰之力,天下盟主歐陽雲也在一百手內甘拜下風。所以趙生樓才不被六大門派所喜,一直孤身一人。但如此武功,百年難得一見,誰又能在鳳凰客棧悄無聲息地殺掉趙生樓呢?又況且,鳳凰客棧絲毫不見打鬥痕迹,這說明趙生樓是被一招致命的,那便是他胸口的那道劍傷,這就更匪夷所思了,江湖上哪裡有第二個人能這麼輕易殺掉趙生樓?找不出,找不出,也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莫不是六大門派派了刺客來,將趙生樓無聲無息地殺掉了?」小羅問。
我搖頭說:「不可能,六大門派已經敗於趙生樓手下,將他暗殺也不能挽回面子,再有,以趙生樓武功之不可測,近他三丈就早被發覺,又如何一招致命呢?」
「那莫不是下毒?」
「仵作細查了屍體,並沒有中毒的痕迹,再有憑趙生樓的武功內力,下毒也早就被發現了。」
小羅抓耳撓腮,不再發言。
我望著窗外簌簌飄落的鳳凰花瓣,突然陷入了一種綺麗的想像中,似乎趙生樓的死也像是這些鳳凰花凋落一樣,美得至極。
趙生樓是突然出現在江湖的,在吳山之役前,江湖上從來沒人聽過趙生樓的名字,他像是突然閃現出來的流星一樣,一出現就閃耀天空,萬人側目。
江湖上只要說起吳山之役都無不震撼,找不到言辭來形容,只記得那天的趙生樓猶如神仙一般。白衣飄飄,武功卓絕,劍如飛龍,影若流雪,風流瀟洒更是古今所未見。
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吳山之役後,趙生樓便日日沉醉花街柳巷,飲酒唱歌,和他沾染的女人數也數不清。
在吳山之役時,有一個女子也在那裡,她想不到這一次旁觀,竟然將自己的一生也搭進去了,她就是歐陽雲的女兒歐陽清兒。一見生樓便成迷,於是心心念念,生死相隨了。就算趙生樓沉湎於煙花之地時,歐陽清兒仍舊痴心於他,他去哪裡便跟著去哪裡,甚至不惜和父親決裂。不過趙生樓對歐陽清兒視若無睹。
有好事者說,他曾在依春樓見過趙生樓在狎妓,而歐陽清兒則面含眼淚地坐在對面,不言說也不去阻止,只聽憑著趙生樓和一群妓女打情罵俏,倚紅偎翠。
好事者說,歐陽清兒真是人間絕色,尤其是那雙含著清淚的眼睛,誰見到都無法不憐惜。
但是趙生樓卻能。
有人說,趙生樓不是千好一不好嗎?一不好只是楚影憐,歐陽清兒應屬在千好里,但何以趙生樓卻不好歐陽清兒呢?有憤懣者就說,趙生樓也不過是言而無信之徒。
趙生樓卻從未辯解過,他從來不想對世人說明白過什麼事情,他無求於世人,自然也不受世人的鉗制,唯有如此,他才能是趙生樓。
但是這樣的趙生樓卻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一個破敗的小驛站。由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捕快收斂屍體。
我是寧河縣的捕頭,平時只是捉些偷雞摸狗的人,就是殺人案也很少經手,趙生樓這樣的人,我就是八百輩子也不可能遇到。但是現在他死在了寧河縣,所以我不得不接手了。這麼說來,我還有一點慶幸,要不是他,我大概一輩子也默默無名了吧。
只要和趙生樓沾染一丁點關係,就能名揚江湖。就像是那些娼妓一樣,一旦和趙生樓調情過,便馬上身價上漲,豈止百倍。我以後或可也能說,趙生樓的屍體是我收斂的。
我將趙生樓死亡的消息嚴密地封鎖著,我猜想不這樣的話,趙生樓死亡的消息會很快傳出去。所以我要快,我要在所有人都趕來之前破解趙生樓死亡之謎,只有這樣,趙生樓死亡之謎才有可能破解,不然永遠會是另一個撲朔迷離的傳說。
我現在要去找歐陽清兒,因為不管趙生樓走到哪裡,歐陽清兒也會跟去的。這在過去的三年中一直沒變,但在趙生樓死去的時候,歐陽清兒卻不見了。
對的,我有理由懷疑歐陽清兒就是殺掉趙生樓的兇手。
我讓小羅小方好生看著屍體,然後我騎著我那匹孱弱的棗紅色的馬,踏著厚厚的鳳凰花,向大道馳去。鳳凰花落在我的頭髮上,落在我的肩上,我似乎穿梭在風裡,我似乎是一把快速翻飛的劍,只看得到凌冽的劍光。
我花了許久的時間才找到歐陽清兒,歐陽清兒卻已經落髮為尼了。
在一座幽靜的古庵,我見到了面目平靜的歐陽清兒。那的確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就算沒有頭髮,也比我所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美麗太多太多。她跪在佛前,默誦著經文。我在旁邊等了很久。其實時間緊迫,我一點時間都等不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歐陽清兒面前,我甘願把所有的時間都花來等她,我甚至想一生就這麼過去,只默默地等著。我再也不想關心世間的事情,也不想關心趙生樓的死,我只想等著歐陽清兒,甚至想,要是她不回應我,就永遠這樣該多好。
我等了歐陽清兒三天,三天後她才對我開口說話。
她對我說:「趙生樓是我殺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聽到歐陽清兒的聲音時,我就忘乎所以,全然不在意了。就算是她殺的如何,不是她殺的又如何?
我只說了一個字:「哦。」
「他只愛一個叫做楚影憐的人。」說到這句話,那張本來在佛面前平靜如水的臉微微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可是,趙生樓的武功那麼深不可測,你怎麼能?」後面那個唐突的字眼我也不忍心說出來。
「是他求我殺掉他的。」歐陽清兒的臉上湧出了兩行淚,然後再也無法斷絕了。
「為……為什麼?」
「他不愛我,所以才忍心讓我做這樣的事情。」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我哆嗦著說。
「因為我愛他。」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話。這時不知是誰敲響了古鐘,鐘聲一遍遍地響徹山谷,我們兩個默默聽著鐘聲,誰也沒說話。我知道,在這一刻,我們心裡都得到了一點平靜,或者說是安慰。
鐘聲漸小時,歐陽清兒又囁嚅著說:「因為,他說,如果我肯殺他的話,他會給我一個吻。」
我被歐陽清兒的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時鐘聲的餘音慢慢消散了,一切又歸於寧靜。
這時我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歐陽清兒肯吻我一下的話,我也甘願就這麼死去。但是我知道這是妄想,我努力摒棄腦海中的這個念頭,我用顫抖著的聲音說:「那個,真的值得嗎?」
歐陽清兒沒說話,但是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我忽然一陣空虛,我的一生,竟然抵不上一個吻。
「那為什麼?為什麼趙生樓要讓你殺他?」我灰心喪氣地問。
「他說他活夠了,已經等不及了。」歐陽清兒說這句話時,我看出了她臉上的疑惑,她必定也是不解的。是不是歐陽清兒殺死趙生樓時,也並不明白趙生樓一心求死的理由。要是真是這樣的話就對歐陽清兒太殘忍了。
「我不明白。」
「他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一個叫魏無忌的人的故事。」歐陽清兒說。
「魏無忌是誰?」
「他說,那個叫魏無忌的人,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是也不想自殺,於是就天天喝酒,天天找女人,終於,在四年後死掉了。他說,這樣的死是世界上最安逸的死。」歐陽清兒說。
我忽然朦朦朧朧地想起了這個故事,我是聽說書人講的,好像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曾經統領過百萬精兵。
「那他喝酒找女人也是因為這樣嗎?」我傻傻地問。
「所以他喝花酒時,我其實一點不吃醋,我流淚只是因為我心疼他。」
「可是,他為什麼不想活呢?」
「因為那個叫做楚影憐的人死了。」
「哦,原來他愛她。」我情不自禁地說。
歐陽清兒轉過頭去,面向佛,跪下了。
「可是他既然要酒色而死,為什麼又要你殺他呢?」
「也許他還是覺得太慢了吧。」歐陽清兒說。
「也有另一種可能,他是要讓你記住他,他害怕被遺忘。」我鼓著勇氣說。
「我不知道。」歐陽清兒說。
「不,你知道,所以你才沒有跟著他死去,你才痛苦地活著,才來這裡出家,你想要永遠記得他。」
可是歐陽清兒已經不再答話了。
我知道我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了,我站了許久許久,終於我在走時惡狠狠地問她說:「你是不是貪戀著那個吻?」
歐陽清兒照樣沒有回答我。
……
我又騎著那篇棗紅色的瘦馬回去了,回去的路似乎要比來的路短,我沒花多久就回到了鳳凰驛站。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趙生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既然將名看得這麼重,為什麼又要如此輕生?既然將情看得這麼重,那麼為何又要如此辜負別人的心?既然將死看得那麼淡,為何又害怕被遺忘?
我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我找不到一個理由來安慰自己那個已經混亂的心。
其實趙生樓也找不到一個理由來安慰自己。
他只記得他在楚影憐臨終時說的話,他說:「要是我現在就死了,我就對不起我平生所學,但我要是不死,就對不起今生你對我的愛。我要展盡我平生所學,然後就來陪你,那時才兩無遺憾。」
楚影憐只是含著眼淚,搖了搖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就含淚而逝了。那時的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於是江湖上,就多了一個驚天泣地的俠客,那便是趙生樓。
只是趙生樓沒有預料到的是,他會遇到歐陽清兒。他的兩無遺憾終究無法達成了,人生哪裡能沒有遺憾呢?他為了不負所學,就暫負了楚影憐,為了不負楚影憐,就只得負了歐陽清兒,他可以在四年後補償楚影憐,可是又該怎樣補償歐陽清兒呢?世間事,幾完缺,人能幾何?所以他才拿自己的性命來補償嗎?
唯一可以聊解一生寂寞的,大概只有那個吻了。歐陽清兒知道,她確切地知道,那個吻是真心的,不是為楚影憐,單單是為她的,憑這個吻,她就可以成全他,然後自己獨守永恆的寂寞和哀傷。
當我踏著那層已經腐爛的厚重的鳳凰花瓣回到驛站時,我聞到了一陣噁心的屍臭味,那是趙生樓身上發出的。我還沒有走進驛站,用棉布堵著鼻子的小羅小方就趕緊阻止我說:「都臭了,快燒掉吧。」
「江湖上沒有人來嗎?」
「影兒都沒見到一個。」
我默默無語,就算如趙生樓這樣的人,死後也會爛也會臭也會讓人掩鼻,那普通人又如何呢?再有偌大世間,到底誰會記得誰呢?誰都不過是過客罷了,不管你英雄無二還是平頭百姓,不過都是流光里的一抹塵埃罷了。記得你的,只是愛著你的那個人罷了,所以歐陽清兒才選擇不去死,而是長久地記憶著趙生樓嗎?
我們終究將趙生樓火化埋葬了,埋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地方,我甚至沒有寫墓碑,因為我知道,就算寫了,不想記住的人也不會記住,想記住的人,就算不寫也不會忘掉。
埋葬了趙生樓後,我便辭掉了捕頭,到歐陽清兒出家的地方做一個農夫去了,我知道,我一來沒有清心去過那和尚的生活,二來也沒有野心去過那江湖俠客的生活,我寧願遠遠地守著一個人,默默老去,默默消逝。我本想在赴湯蹈火的江湖裡做一個採花俠
1
我師父一共收了三個徒弟,大師姐天資聰穎,武功也是師姐妹三人中最高的。師父常對大師姐說,我派一統江湖,千秋萬代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從此,大師姐因為覺得自己畢竟是要成為武林至尊的人,便更加努力的練習功夫。
可惜,只因大師姐18歲那年下了一趟山,和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在一個破廟裡天雷勾地火似的度過了一晚上。
書生說,他日高中狀元後回來娶你。
書生沒有高中狀元,不過因為娶的是相爺的千金,從此平步青雲。
大師姐一夜頭白,還變得痴痴傻傻。
大師姐的痴情,我還不能明白,看見她的樣子,暗想至於么?不就是一個人不愛你。
二師姐說她自己是個終究是個女人,那怕天下男人沒一個是好人,自己也要嫁給他們中間的一個。
後來,二師姐嫁給了一位姓岳的掌門。
2
好了,終於到我閃亮登場,可惜。
我沒有任何理想和抱負,我既不想成為武林至尊,更不想一生痴迷情愛。
我只想無羈無絆,逍遙浪蕩一生。
師父常說我功夫學得粗淺,人卻是好高騖遠。
師父擺擺手說,你先下山去一趟,再回來吧。
想來人生苦短,歲月薄情,不如萬事不管,一路任性前行。
我下山後藏身於市井之間,每日只求有些許閑錢喝酒吃肉就夠了。
每日生活里最多的不過是市井小民之間的勾心鬥角,這裡的每個人都像是
放久了壞掉的食物,聞著餿。
我騎著馬一路前行,月照大江 ,白雪紛飛, 在茅屋裡把爐火燒得旺旺的 ,一邊喝著酒一邊烤著肉質細嫩鮮美的鹿肉。
從清冷的冬天走到了和暖的春天。
騎著馬走在剛發新綠的樹蔭下,感覺十分愜意,像一隻毛茸茸的小貓,懶懶地踱著步。
初夏便來到了風光旖旎的江南,向路邊的行人打聽了一下哪一家醬牛肉的名聲最響亮,哪一家酒肆的私釀回味最為悠長。
走一會兒便到了明月樓,坐在臨湖的窗邊吃菜喝酒。
遙看湖面,幾艘小舟蕩漾在繚繞的薄霧青煙之間。遠遠的聽見一陣空靈婉轉的歌聲,飄蕩在雨汽濛濛的湖面上。
過了一會兒,一個膚白如新剝鮮菱的少女蕩舟划水而至,笑容燦然生光。
3
如吃瓜群眾所期望的,我們一起喝酒吃肉談笑風生。
我跟她吹噓,我行走江湖時經歷過的恩怨情仇,有人愛上不該愛的人,苦苦經營,最終一夜白頭,枯等一生。
有人因愛生恨,頂著愛的名義干盡天下醜事。有人只因為放不下這三個字,幾個血掌印,一柄長劍劈了舊情人一家十幾口。
雖然,說來說去繞不開你愛我 ,我恨你。
姑娘卻聽我說得津津有味兒,外面是夏初的江南,然而我們似乎身處在北風呼嘯、寒風夾雪的漠北,我們在屋裡盡情喝著佳釀,吃著鹿肉,自在地談天說笑。
我說了半天,才想起還沒有問姑娘的名字。
姑娘只說她姓郭,平日里都被母親嚴加管束著,趁母親不在家逃出來玩。也許過幾天就不得不回家了。
我說,這世界上就沒有人能夠管屬得住我,我想去那裡就那裡。
我說:「你得像我這樣,我行走江湖,但是我也不是那種只知道喊打喊殺的江湖武夫,我這個人吧,懂點兒文藝,還會點兒音樂。上次遇到幾個山賊,我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他們慌不擇路的扔下了手中的兵器,我隨手就拿來演奏,鞭子也可以拿來當琴彈。」
郭姑娘說,看來江湖也不是那麼的邪惡兇險。
郭姑娘雖然年紀尚小,但是一聽就知道她飽讀詩書,暗想她應該是出身名門,我卻是這等爛泥一般的人物,頓時覺得相形見絀。
她雋雅的談吐,淵博的見識讓人深陷傾倒。
4
天色漸晚,星辰在天空熾熱的燃燒著,微風過處,路邊的燈盞搖曳。
郭姑娘問了我一句說,姑娘,今晚難道是要夜宿客棧么?
我大驚,我行走江湖,自來是女扮男裝,所到之處,人都只道我是一翩翩年少的公子。
「你怎麼知道我是女…」我說。
郭姑娘說,長得這樣白嫩,身上一股幽香,怎麼可能是個男人?
我帶著郭姑娘回了住處,也換回了女裝。
我和郭姑娘同床共枕,連日的奔波使我困頓不堪,躺著躺著就沉沉睡去了。
突然感覺有個軟軟糯糯的東西靠近了我的嘴唇,聞到一陣甜甜的暖香。我本能的伸手去摸,手過之處細膩溫暖,是一個沒有穿衣服的嬌嫩少女。
那一夜,窗外細雨綿綿。
我半夜來,一向任性前行的我竟不知道明天該何去何從。暗想,我這等爛泥一般的人物,別說跟她在一起,就算單純做朋友也是不配的吧。
「你怎麼了?」她問我說。
5
我說,我們明天怎麼辦啊?她說,我跟著你去闖蕩江湖啊。
我說,其實,我武功很差、很多時候我都是打不過就跑的。
她說,跑就跑啊,我陪你一起跑。咱們倆手牽手,還跑得快一些。
我說,我其實跟你想的不一樣,你真正的了解我之後,你就會發現我並不是你所喜歡的那樣不羈、瀟洒。也許,我是在逃避?
她問我說,那你,想一生都在逃避嗎?
「我以為你是自由的鳥,原來只是斷了線後隨風漂泊的風箏。」
我沉默不語了。
我們都沉默不語的坐著,比起外界的腥風血雨,此刻的我們,是多麼的渺小。
我們怎麼敢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的在一起。」,我們自己能做得了主么?
突然明白我們的一夕情愛恐怕連俗世的風雨的經不住,更何況是生死。
天亮了,她起身離開說,我想,我終究是習慣不了風餐露宿的生活吧,畢竟我出身名門,錦衣玉食慣了。
她翻身上馬,我便放開了手,看著她絕塵而去。
突然很想去追上她,轉念一想又覺得何必呢?。
我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漫天凄艷紅霞將青藍的天空渲染得緋紅一片。頓時覺得心痛,像是有一雙手攥著你的心,拚命地去捏碎。
6
我回到了師父那裡,潛心學藝,再一次下山時,已經是滄桑變幻。
我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然而還是沒能再見到她。
我後來才明白,生活不是想像中的那麼艱難困苦,也不是想像中的那麼輕鬆。
事到臨頭,卻不敢愛,不夠愛。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事情吧。
有些錯過,註定一生都無法倖免。
1.我師父是個刀客
我師父是個刀客,師父收我的時候跟我爸說,這東西可簡單了,也不用下啥苦功夫,練起來不犯法也不危險,不傷人也不傷己,平時用雨傘代替刀就行,能防身,最主要的,學費也不貴,萬一見義勇為了,以後中高考還能加分。我爸問我想學么,我當時還小,沒想明白就答應了,現在想想其實也不小了,初一了都。而且看這人戴個眼鏡,不像是練武的,應該也不是啥壞人,練一練以後打架也有點底。
第一節我爸送我去上課去,師父挑了一個小木屋子,一進去我和我爸都愣住了,師父坐在房樑上呢,懷裡抱著刀,帶著斗笠,嘴裡叼著毛毛兒,腰裡別著酒葫蘆。我爸說,陳老師,孩子送到了,我那什麼還有點事兒,一會兒下課我來接他。師父說,您忙您的吧,連房梁都沒下。我爸關上門出去了,汽車發動,開遠了,這個過程中師父一直沒說話,我內心的台詞是,真他媽牛逼,我趕上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絕世高手啊,跟他媽電視里一樣一樣的。我正興奮呢,師父突然喊我,小子!我嚇了一跳,立刻回答道,弟子在!師父過了一會兒,跟我說,把那邊兒那凳子給我搬過來,我得下去。
那一刻,我愣住了,我沒遇到絕世高手,我估計是遇上人販子了,絕世高手下個房梁,別說他媽絕世高手了,這個高度,我們體育老師都是段然不會踩著凳子下來的。我他媽完了,我得趕緊脫身。
聾啦!搬凳子啊!
下來之後,師父抖摟抖摟土,把斗笠摘了,把眼鏡戴上,給酒葫蘆摘下來,把斗笠,酒葫蘆放到一個紙盒子里,推到床底下去了。
然後從床底下掏出一把傘來遞給我。
然後撩開旁邊的一個蓋著布的板兒,竟然是一塊黑板,我覺得我爸在騙我,這估計是英語補習班,一會兒他只要說英語,我推開門就跑。
師父拿粉筆的姿勢像是拿煙。
哦,我看錯了,那就是煙,他都點上了。
今天咱們先學第一節,理論基礎。
說完了回頭在黑板上寫了理論基礎四個字,又抽了口煙,他用右手拿粉筆,左手拿煙。四個字,抽了三口煙。
來,我考考你,你說,咱們這個練刀,什麼最重要。
我想了想,應該按著老師想聽的說。
我覺得應該是不怕吃苦,努力練功吧。
放屁!我告訴你你記住了,你沒帶筆記本吧,記心裡吧那。最重要的是,他在黑板上又寫了一個字。
快!
我覺得,有那麼點意思了。就裝作聽明白了,點了點頭。
咱們刀客,不是刺客,不傷人,不用狠,也不用太准,就是得快,人家一萬招,每招又分成七八個變化,刀槍劍戟,都一樣,他還沒舉起來呢,你這邊兒刀已經駕到他脖子上了,你就贏了。不用狠,不用准,不用有花招,但是必須得快。小子,記住了咱們的這個門派,咱們門派叫……
說著,他又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兒。但是這回寫字兒中間兒沒抽煙,煙都燒到就剩煙頭了。
快門
尼瑪,了,隔壁。我在看到這兩個字以後,實在想不出怎麼表達自己那種心情。快門兒,照相機嗎?
在我驚魂未定的時候,師父又補一刀。
行了,理論基礎講完了。
他把煙按滅了。
在黑板上。
然後說,你去,拿著這把雨傘,撐開了,繞著這個屋子跑步去吧。
倆要求,別太慢,別讓風把傘兜壞了。自己琢磨琢磨怎麼跑,跑去吧。中間不能歇著,所以你先喝點水吧。
第一節課,我跑了兩個小時,腿快折了。胳膊也是,舉傘舉的。
2.裝逼教學
十二節課以後,有一天體育課上,體育老師驚訝於我的變化。
棒槌(我的外號,學校所有人都喊我外號。),你以前跑步挺快的,現在怎麼跟企鵝是的,你看看你跑的,一千米四百米五十米你都是一個速度,你以前不還會衝刺呢么?是不是青春期了掌握不好自己的身體?
你們猜我怎麼說的。
我:你管不著,這都是武學,你一個體育老師你懂個屁。
王大力:嘿,小王八蛋!你再說一句!
我:你懂個屁!
我在說話的時候,已經看到邊上有一根籃球繞標的標杆,插在底座上,一會兒他只要衝過來要揍我或是修理我,我就衝過去拔起標杆,用這幾個月來和師父苦練的快門刀法,快速的架在他的脖子上。留下四波人,
1,嚇尿了的體育老師王大力。
2,覺得我帥爆了,下了課就和我墜入愛河的,雪白乾凈渾身散發著香氣的文藝委員趙小雨(女)。
3,嘴裡罵我傻逼,心裡暗贊我一萬次牛逼的其他觀眾。
4,扔下標杆走到花壇邊上,拔起一根毛毛叼在嘴裡,默默走掉並享受著這一切的我。我師父叼毛毛那個動作太帶勁了,我也要叼。
多麼他媽的完美的計劃!
多麼符合一個初中生裝逼的框架!
如果有一本教材叫做裝逼的話,我設計的這一套行為肯定得是這本書的核心的章節裡面的核心課程。
百密一疏,標杆不是插在底座上的,是擰在上面的。
底座是鑄鐵的一個大鐵疙瘩。
我衝過去,拔了一下,沒拔動。
1,打了我一頓還把我送到班主任反光劉(因為他是個禿子)那兒的體育老師王大力。
2,用那個最美麗的眼角的餘光輕蔑的瞄了我一眼的文藝委員趙小雨(女)
3,心口如一的罵我傻逼的觀眾們。
4,嘴裡塞了一大把毛毛的我,因為王大力說我嘴不幹凈,要找個牙刷給我刷刷牙。
班主任反光劉:棒槌啊,你爸跟我說了,你在外面報了武術輔導班,不瞞你說,我教過的學生裡面練武術的不只你一個,敢和體育老師遞葛的也不只你一個,這麼說吧,敢和王老師叫板的,不多,但是你絕不是第一個。但是,毫無理由的和王老師叫板的,你,對對對,就是你,你是第一個。你說你是不是練武術給腦瓜子練擰了,我先問問你,你是不是對王老師不滿意。
我:沒有,挺滿意的。
反光劉:你要這麼說那就沒問題了,挺滿意的還跟老師犯三青子。打電話去吧,給你爸喊來。讓他帶你看病去吧。
我:老師,我沒病,我爸上班呢,來不了。
光劉:嗯,你沒病,我有病。你爸上班呢吧,那這樣吧,給你那個武術老師喊過來,我跟他說說。要不行就別練了,給孩子都練傻了。
我:能不喊我師父嗎?我怕他打我。
劉:你要是誰都不喊,老師可打120了啊,你這病我覺得屬於狂犬病,老師帶你打疫苗去吧。
我們劉老師說話就是這麼講理,半個小時以後,我師父到了。
穿了一件那種特普通的藍色的秋天穿的薄羽絨服,下面穿了一條土色的條絨褲子,戴著眼鏡,頭髮亂蓬蓬的,皮鞋上都是土,黑鞋白襪子。一看就是剛睡醒蹬自行車過來的。
來了以後簡單的說了幾句,我師父挺能白話的,辦公室里幾個老師一邊嗑瓜子兒一邊兒在邊上圍著看,王大力這節還有課,沒在邊上,我師父先表明了自己是一個武術教練,我是個好苗子,培養培養能拿個市級比賽的冠軍。然後我師父說了這麼一句話:
劉老師,咱們都是搞教育的,有啥事您就直接跟我說吧。我可以跟您保證,文化課絕對是最優先的,如果這小子在學校調皮搗蛋,他再好的苗子我也不教他了。
我聽到這句話,心裡絕對是震驚的。
咱們都是搞教育的????
他怎麼就能腆著臉說自己是搞教育的。
在質疑我師父對自己的定位的時候,反光劉把事情的經過給他說了一遍。
還得說我師父,不愧是個刀客,當時那個氣的渾身哆嗦的那個感覺,真是,沒有個十年二十年裝孫子的功力,根本就裝不出來。
我師父沒等老師說完呢,一回頭,指著我。
陳:郭棒槌!(尼瑪,沒見過外號前面加姓的。)
你給我跪下!
這都在我意料之內,他要輕描淡寫的說兩句,一會兒估計還是得喊我爸來。
我馬上跪趴著蹭了過來,語帶哭腔。
我:師父,您別生氣,弟子知錯了。
要麼說呢,年輕人多看看書就是管用,這兩句話說的,一下讓這個辦公室多了一些江湖色彩。
可惜我沒我師父看書多。
陳:為師教你武功,是為了讓你強身健體,保家衛國,行俠仗義,造福鄉里。就算你們年輕人,好勇鬥狠,你和其他人動起手來,為師也不生氣,你們是年輕人嘛。但是!郭棒槌!小王八蛋!你這個畜生!你敢打你們老師!你今天敢打你們體育老師!以後有一天你就敢他媽拿刀把我捅了!你這個欺師滅祖的小畜生!
我:師父!我沒打我們老師,他打我來的,還給我嘴裡塞了一把毛毛。
陳:你個孽畜!你還敢頂嘴!你們老師打死你都不多!我今天,我今天,我今天我就廢了你!
師父一邊說我今天的時候,一邊在邊上尋摸東西,數學老師桌子上有一把米尺,木頭的,挺寬的。他看到那個了,肯定是想拿那個打我。但是他一來回尋摸,邊上的老師肯定都象徵性的過來攔著點,連反光劉也說,陳教練,您別激動,您別激動,打孩子可不行。
大概有男有女吧,七八個人,給師父圍起來了,師父離那把尺子大概有兩三米遠。
只見他一哈腰,身形晃兩晃,從人群中鑽了出去,最里圈的老師剛看明白,一回頭,他已經拿著尺子站在了我身後,反光劉打算把我拉到他身後,我的後腦勺,脖子側面,後心,已經同時輕輕的挨了三下。我剛被拉起來,兩膝蓋後面又各挨了一下,我又跪下了,這會兒其他老師們已經朝我師父撲過去了,有的不明白啥事的,就一個勁兒喊,您別激動。我師父繞過眾人,繞到我左側,這會兒我已經被反光劉在地上拖了一小段距離了,他拉著我兩隻胳膊,我的重心不太穩,手也撐不到地,就被他這麼拽著走,但我能看到我師父在我左邊,就看他手裡的尺子嗖的一下順著我的脖子插到了我的衣服里,從後脖子進去,從上衣後面下擺伸出來,穿過我跪著的兩條腿之間,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插的,聽動靜尺子應該是插到辦公室地磚縫裡了,我就被師傅這麼給釘到地上了。反光劉一看拉不動了,又繞過我和其他老師一起來拉我師父。我師父一看沒人拉我了,手上一使勁,去!尺子向外一揮,我就蹭著地被甩出去了。尺子自然也就從我衣服里拔出來了。師父往後一躍,跳出去一段距離。老師們又都過來扶我。
前後一共也就幾秒鐘。
反光劉看著我師父:您看看,您這是幹嘛啊。
又轉頭跟我說:看給你師父氣的,還不趕緊承認錯誤。
我雖然是個青春期的初中生,但我不傻,我要還頂嘴,今天我必死無疑。好在我是個孩子,哭吧。
師父我錯了,我錯了,您別生氣了。
其他老師也跟著勸。
看在老師的份上,為師今天就饒了你這條狗命。你現在就跟我去,和體育老師道歉。
我一個勁兒的哭。這回是真傻逼了,辦公室就在我們班對面,鬧出這麼大動靜,我和我師父說話這麼中二。她們肯定都聽見了,趙小雨肯定是沒戲了。完了,我還沒開始的人生,就這麼完蛋了。
等王大力下了課,我給他道了歉,他也沒說啥,嘻嘻哈哈說我挺逗,也就該晚上放學了,我和我師父一塊走,我師父說帶我去吃飯去。
3,未來,理想……
去飯館的路上,包括在飯館,師父沒說話,我倆吃的火鍋,師父點了一瓶酒,二鍋頭,自己跟那喝著,我之前哭餓了,就一個勁兒吃,師父就吃點菜葉子,喝口酒,他點了兩盤香菜,在那兒一根一根的涮香菜,就著酒,我不吃香菜,聞著都噁心,他不說話,我也沒啥好說的。
過了一會兒,師父開始唱戲,我媽以前愛唱戲,我爸也會唱,學校也教過,我能聽出來,唱的是失空斬里的。
斬馬謖。
唱了一會兒。他說話了。
棒槌。
師父。
喝點兒?
不喝,沒喝過。
少來點兒。
嗯。
好喝嗎?
不好喝,辣,不喝了,給您吧。
咱們門派叫快門,我給你講理論基礎,講究咱們練刀,就要個快字兒,但是啊,這世界上,有兩樣東西不能快,實際上是三樣,你這個年紀知道前兩樣就行了。第一,喝酒不能快,傷胃,容易吐。第二,人活著,不能活的太快,活的太快了,離死就不遠了。你明白嗎?
不明白,不過習慣了,您老說我不明白的。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等你三十歲的時候就明白了。棒槌,我問你,你有喜歡的女孩兒了吧。
嗯,有。
有他媽也白有,你是個棒槌,你那麼大一丁點兒,連他媽小鳥兒還沒孵出來呢,你喜歡人家,你能咋,你能跟初中小女孩咋的?
能每天放學一塊回家。
放他媽屁,那是給別人看的,一塊回家?回誰家,各回各家,有蛋用?你今天這個事兒,我不跟你爸說了,我就直接教育你了,你傻,你情商低,你練刀,少說話,你說出來話,就顯得傻。你好好練刀,但別練的太好。今天這個事兒,我說吧,你要在誰前面顯擺,結果玩兒現了。
師父這段話里,信息量太大,對於他說我傻,說我情商低,以及推測出來我是要在趙小雨面前顯擺一下,我都不奇怪,他是大人,大人多少都能看透小孩兒想啥。但是,為啥師父讓我好好練刀,又不能練的太好呢?
師父,為啥我不能練的太好啊。
因為你傻!你知道嗎!你現在是個小傻逼,長大了就是大傻逼!你是傻逼啊孩子,你可得記住了,你不是精的流油,能猜透別人想什麼的那種人。這麼說吧,有一天,你要是能打敗了我,不出五年,頂多五年,你就得進監獄,我也不問你信不信,我就告訴你,你傻,你那個情商還沒我兩歲半的時候高呢。
我打不過您,您看您今天,多帶勁。
我那是給你個面子。
沒覺出來,我都丟死人了。
放你娘的屁,我當著你們班老師,你們班同學的面兒,左右開弓,誇誇,給你倆大逼斗,那才叫丟人呢。要麼怎麼說你傻呢。你明天看著吧。不過也沒啥可看的,你在班裡也沒朋友。
有啊,我們班有幾個同學都跟我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師父咋看出來的。不過他又開始哼曲兒了,又不理我了。這段兒我也聽過,淮河營。
此時間,不可鬧笑話,胡言亂語怎瞞咱……
師父不說話了。自顧自的唱完了這一段兒。我突然想到一點事,我問師父:您今天給我那幾下,還從我後脖領子里杵進去了,您不說不用准嘛,您不說光快就行了嘛?
師父笑了笑,說我光會快就行了,快著快著就准了。
師父,還有個問題。您說我這麼傻,我長大了能幹啥啊?我可先說,我不想跟我爸一樣蓋房子。
師父沒理我,我一看,老小子已經趴桌上睡著了。
太慫了
3.第二天
昨天跟師父喝酒,實際上還真不是,是看師父喝酒,喝到最後我問我師父以後我能幹啥,師父趴桌上睡著了,我本來想給他倆大嘴巴抽醒了,後來還是給他要了一瓶酸梅湯,當然,他醒之前我就給他錢包翻出來結了賬了。電視里那酒劍仙什麼樣我也忘了,反正我師父不是,喝多了就是死狗,死沉死沉的,不過也奇怪,從飯館出來風一吹,他就醒了,自己騎著自行車搖搖晃晃的回家去了。
說實話,我挺不敢進班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見我在辦公室挨打了。
一進班,傻了,班裡人都跟看鬼一樣看我,那個眼神,有驚恐,有懷疑,連趙小雨那雙宇宙里最美的眼睛,也這麼盯著我。我愣了一下,還是厚著臉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以後掏出作業開始補作業。空氣在我進來的一瞬間靜止了一秒鐘,隨後又喧鬧起來。
過了一會兒,趙小雨在女孩兒們的慫恿下,帶領著大家圍了過來。班裡大家都不瞎,都知道和男生提要求,找她准沒錯,誰讓她有一雙那麼明亮透徹一塵不染的眼睛呢
郭一電(這就是我的真名,在學校也就趙小雨喊我真名,我覺得還不如叫棒槌呢,郭一電說快了像滾蛋。別問我為什麼叫這個,我媽給我起名的時候我還沒有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你……昨天那個是你什麼人啊?
啊,那個是我師父,練武術的師父。
棒槌,你師父真帥。真牛逼。你是不是其實也是一個劍俠啊。
啊?不是吧。我師父還帥啊,他多邋遢啊。
你師父多帥啊,像中華英雄。
你他媽瞎啦,他師父哪兒像中華英雄了,他師父像亞索。疾風劍豪。
你他媽才瞎了呢,他師父就是王者里那個李白。
一個早自習的時間,我師父已經從一個連一瓶兒二鍋頭都喝不了的老騙子,成為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痕的疾風劍豪。不過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他們說的都是誰,但凡和他們有點兒共同語言,我也不至於在班裡都沒有個朋友。
我突然想起來我師父昨天說的,他還真沒讓我沒面子,反而我現在在班裡的地位提高了。大家都不喊我棒槌了,開始喊我小劍豪,雖然我也和大家說了,我師父是練刀的,但是我還是一下從棒槌轉職成了劍豪。除了這些虛名以外,還有更加實際的變化,學習委員說我昨天落下課了,都沒收我作業。而且,最牛逼的是,在天上照耀著世人的太陽女神趙小雨說我昨天落了一節課,要用中午的時間幫我補上。
師父,弟子給您磕頭了,以後您最好天天能來學校打我一頓。
前三節課,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過的,我只是盼著趕緊下課,趕緊到中午,趕緊和夜空中最亮的星度過一個難忘的午休。我們會在這個午休相愛,會在放學後一起回家,多少年以後,我們能給我們的孩子講起這個故事,他父母的第一次約會。
但是中午吃完飯以後,反光劉就給我叫到辦公室了。
棒槌。昨天你回家以後怎麼著了。
在老師這兒,我又從劍豪變成了棒槌。
沒怎麼著,我爸也教育我了,讓我給您和王老師道歉,也說我以後不能犯混蛋。
那就好,棒槌,我問問你,你師父是不是平時就老打你啊。
那倒沒有,有時候我練功偷懶,他就用雨傘頂著我後腰不知道啥穴位,反正我要偷懶的時候他就一頂,我就渾身酸麻。頂多就是這樣了。
哦哦哦,那就好。誒,我問問你,你們教練,平時是幹嘛的啊。
我也不知道,平時就,閑著吧,教課,白天好像也上班兒,在個工廠里,好像,我見他穿過工作服。
哦哦,我看他這歲數,應該也就三十齣頭吧。
反正他也沒說過他多大歲數,他就跟我說過他是屬虎的。
棒槌,你每回去練武,都是去你師父家裡么?
不是,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是,他跟郊區有個小院兒,他說快拆遷了,挺破的,他每回去那兒練,他住的那兒我也沒去過。
那你知不知道,你有沒有師娘啊?
說完這句話,邊兒上嗑瓜子的那些數學老師語文老師等老太太們就開始樂。我有點蒙,就看她們。這個話頭兒我倒是明白,電視劇咱們看過,這是有人看上我師父了啊,應該不是反光劉吧,雖然他也三十多了沒結婚,但是他應該不彎吧。難道是女老師?莫非是這些老太太要給自己女兒找對象?應該是隔壁班的數學老師,她得有七八百度近視,能看上我師父也不奇怪。
我也不知道,我也沒聽他說過有媳婦兒還是有對象,應該是沒有。
哎呀,棒槌。你覺得你們音樂老師怎麼樣?
哦,這樣啊。我們音樂老師姓張,看上去也就是個高中生,不過聽說已經快三十了,長的也挺好看的,老有男生為了在音樂課上坐一個靠前的位置而打架,不過雖然我和大家不咋聊天,有些事我還是聽過的,有人說她被包養了還是啥,有個大款天天開著豪車來接她下班,難道她看上我師父了?
挺好的,我挺喜歡張老師的啊。
嘿,這棒槌,誰問你喜歡不喜歡了。你這樣,你有沒有你師父手機號,你給我留一個。
嗯,我有,那我得拿手機去。
4 寒假 一
黃昏。
石板大街上忽然出現五個怪人,清一色的灰色長袍,眸子里閃著精光,而他們的臉卻死人般毫無表情,走起路來毫無聲音。
整條街忽然安靜起來,路上的行人紛紛止住腳步,一動也不敢動,直到他們走進了街角的那家客棧。
這是間非常普通的客棧,普普通通的菜肴,普普通通的陳設,以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店小二。
店小二的名字叫陳得福,他的長相和他的名字一樣平淡無奇。陳得福是個孤兒,被掌柜的收留於此,終日對著形形色色的客人們點頭哈腰,渾身毫無少年人的銳氣。
他看到那五個怪人,怔了怔便快步上前,訕笑道:「幾位客官,你們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沒有回應,五雙冷冰冰的眼神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
沉默半晌以後,一個高個瘦子開口了:「你們覺得這小子怎麼樣?」
一人搖頭道:「普通,實在是太普通了。白雲天英俊瀟洒,這個小子這麼膿包,一點也不像。」
陳得福插嘴道:「你們說的是銷魂劍客白雲天白大俠么?」
另一人道:「非也,所謂大智若愚,大盈若缺,說不定越是貌似尋常,越是非比尋常。」
一人頷首稱是,又換了一副僵硬的笑容,對陳得福道:「小弟弟,你今年多大了?」
陳得福不自覺後退了兩步,顫聲道:「我是個孤兒,打小在店裡幫忙,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多大,約莫二十左右吧。」
那人嘿嘿一笑,道:「那就不錯了,小弟弟,這就跟我們走吧。」話音剛落,右手已經搭上了陳得福的肩頭。
陳得福驚慌道:「你們幹嘛?」他縮身想要逃跑,卻發現自己已經動彈不得。那怪人右手一發力,陳得福直感到頭暈眼花,幾欲坐倒。
陳得福哭喊道:「放開我,放開我!」
那怪人皺了皺眉,鄙夷道:「白雲天是何等厲害的角色,怎會生下你這麼不成器的小子。」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喊道:「放開這孩子。」
五人回過頭來,只見門口站著一人。這人圓滾滾的身體上套了件粗布袍子,顯得格外滑稽。但是他的一張臉似乎被火燒過,呈焦紅之色,格外瘮人。
陳得福彷彿看見了救命稻草,拚命大喊道:「掌柜的,快來救我啊。」
那高瘦怪人冷笑道:「老東西,你可知我們五兄弟是誰?」
這掌柜的平日猥瑣卑賤,此時彷彿變了個人似的,面無懼色,淡然道:「相傳魔教赤焰旗下有五使,好穿灰衣,想必便是幾位了。」
那瘦子道:「不錯,你一對招子還算敞亮,大爺饒你一命,這就滾吧。」
掌柜的似乎沒有聽懂他的話,反而還向前走上幾步,道:「你們不能帶這孩子走。」
一個怪人早已不耐煩,厲聲道:「老傢伙,你這是找死。」說話聲中,已經欺身上前,一掌往他身上拍去。
那掌柜的不緊不慢伸出了手,與那怪人對了一掌。只聽見啊的一聲慘叫,那怪人飛出幾丈遠才摔了下來。他吐出一口血,緩過氣來,大聲道:「綿雲掌,你是嚴若群。」
餘下幾個怪人一聽此言,僵硬的面孔上也不禁露出了驚恐之色。
二十年前,嚴若群與白雲天、風豪並稱正道三英,魔教中不知多少人死在這三人手上。後來,白雲天在與魔教教主鍾萬仇一戰中力竭而亡,白雲天與風豪也就不知下落。沒想到,昔日威震天下的玉面英俠居然自毀容貌,十餘年來一直隱身於魔都腳下。
嚴若群嘆了口氣,道:「躲了十八年,沒想到還是躲不過去。」他看了看五人,淡淡道:「既然被看出來了,那就絕不能讓你們活著回去。」
話音剛落,幾個怪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陳得福已被嚴若群拉開。接著,嚴若群身影又是一晃,五人感到胸口一疼,還來不及發聲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陳得福看著地下五具死屍,渾身發抖,顫聲道:「掌柜的,你殺了他們?」
嚴若群溫語道:「孩子,很多事都是沒有選擇餘地的。」
此時客棧里的食客已跑光,他將店裡酒罈打破潑灑在地,又從懷中取出火折,正要放火燒店,忽聽陳得福道:「掌柜的,等一下,還有一個人應該沒有走。」
陳得福說完便奔向後院。
二
後院隱約有女人的哭聲傳來。
那是前幾日來此的一位住客。幾天前,一位中年婦人來此投店,這婦人一身白色喪衣,又帶著一口棺材,當時嚴若群不在店裡,賬房老張害怕沾上晦氣,自然不肯答應。陳得福見這婦人可憐,便苦苦請求老張,那婦人這才得以入住。
幾日來,那婦人深居簡出,每日只是躲在房裡哭泣,哭聲擾人,老張不時要埋怨陳得福幾句。沒曾想到,這婦人死了夫君以後,心智全失,外面那麼大動靜,竟都沒聽到。
陳得福敲了敲門,道:「客官,小店從今日起不再開張,請你去別的店裡投宿。」
房內傳來那婦人的聲音:「小兄弟,我前幾日剛剛寄信給我孩兒,約好在這間客棧相見,現下我若是離去,我們娘兒倆可就不知如何會面了。」
房門打開,映入陳得福眼帘的是一張滿臉皺紋的臉,陳得福看著她滿頭白髮,臉上毫無血色,心下不忍,掏出身上僅余的一錢銀子遞給那婦人,道:「實不相瞞,我們店裡剛剛出了點事,掌柜的待會兒便要放火燒店。」
老婦人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老身這便就走,只是小兄弟你能不能替我叫幾個挑夫來,好將亡夫的棺木抬出去。」
陳得福還未回話,便聽見一人道:「我來幫你。」原來是嚴若群來了,在二人驚訝的眼神中,他右手輕輕一托,便將那棺材扛了起來。
嚴若群眼神忽然一變,心道:「不好,這老婦在此住了好幾天,棺中裝的若是屍體,早已發臭。這棺材那麼沉,定然有人藏在其中。」
他還來不及撒手,便聽見啪的一聲響,只見棺木四裂開來,一人從中飛出,一掌拍在嚴若群肩頭。嚴若群退了兩步,抹去嘴角鮮血,看到眼前這人膚色黝黑,臉上帶著冷笑,道:「不愧是縱橫天下的嚴大俠,一摸棺材便能發覺不對勁。」
那老婦臉上笑容更盛:「嚴若群又怎樣,還不是中了你我的計。」
嚴若群道:「沒曾想到,為了對付區區在下,魔教黑白無常兩位法王也來了,嚴某好大的面子。這就領教二位高招。『』只見他深提一口氣,衣袖頓時鼓起,顯是在蓄勁,而他原本猥瑣的面容此刻滿是肅殺之氣。黑白無常面對這幾十年前便已威震天下的俠客,也不敢輕舉妄動,正凝神準備接下他這一擊。
就在這時,嚴若群忽然雙掌齊出,把陳得福推出數丈遠,大喊道:「走。」
陳得福初見殺人,又見到武林高手以命互搏,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這時聽到嚴若群的聲音,大腦來不及做出反應,雙腿卻已自然而然的邁開來,搖搖晃晃的往外跑去。
跑了老遠,忽聽見掌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去梵音寺找玄滅大師,惟有他能救你一命。」
陳得福聞聲四顧,只見周圍毫無活物,他不知這是嚴若群用傳音入密之法說給他聽,只當是見了鬼,嚇得啊啊大叫,手腳並用的往城外跑去。
三
梵音寺。
蒲團上坐著一名白須老僧,他看著眼前面露飢色的少年,摸了摸他的頭,溫語道:「孩子,別怕,你既已來到梵音寺,天下間便沒人敢為難你。」
陳得福哭泣道:「大師傅,掌柜的定然被那兩個壞蛋打死了,你可要替他報仇。」
玄滅道:「孩子,若要報仇,你自己便可以。你已是這天下最後的希望了。」
陳得福茫然不解:「你……你在說什麼?」
玄滅微笑道:「孩子,你聽過白雲天白大俠的事迹么?」
一聽白雲天的名字,陳得福不禁肅然起敬,聲音中多了幾分敬佩之情:「白大俠我當然知曉了,十八年前,他憑一己之力殺掉了為害天下的魔教教主鍾萬仇。」
玄滅道:「其實白大俠並未殺死這鐘萬仇,他只是毀了這廝的肉身。」
陳得福不解道:「肉身毀了,人不也就死了么?」
玄滅搖頭道:「這廝不是人,他本是一頭魔獸,名為饕餮。此獸以怨為力,以血為食,每逢亂世,人心污濁之時,他便會出世。他化為人形以後,給自己取名為鍾萬仇,這是鍾愛與萬人為仇之意。倘若天下人一天不能摒除惡念,他便可永生不滅。」
「千百年來,不知多少正道英雄想除掉此人,結果卻無一倖免。你想,這人已窺魔境,我們江湖中人武功再厲害也終究只是肉體凡胎,怎是他的敵手。也天幸萬物生生相剋,既有妖魔為禍,便有正義之士守正辟邪。白氏一族傳有一劍法,名為銷魂劍。尋常劍法至多能傷人肉體,但這銷魂劍卻能削人魂魄,這劍法正是那廝的剋星,是以人間總算還有一絲希望。十八年前,白大俠死後,他的遺子不知下落。如今想來,嚴大俠可謂是英雄虎膽。他自毀容貌與身材,偽裝成猥瑣之徒,竟然就藏在魔都之中,護你周全。阿彌陀佛。」
陳得福道:「我……我怎會是白大俠的兒子,白大俠武功高強,我卻什麼都不會。」
玄滅道:「這銷魂劍法乃仙術,想來不同於尋常劍法,興許白大俠早已將要訣藏於你腦中,只待一個契機。我數月前卜過一卦,這鐘萬仇肉身重塑之日只怕在百日之內,這一百日,你留在梵音寺,我且先傳你一些功夫。」
四
打記事起,陳得福便長在客棧。
幼時,他飽受同齡人的嘲笑譏諷。再大一些,又不得不面對客人們的刁難。夜深人靜孤枕難眠之時,他也曾委屈熱淚盈眶。他此生最大願望不過是不被他人污辱而已,至於拯救天下蒼生、為天下英雄敬仰愛戴的美夢,他想也不敢去想。
而自打得知白大俠遺子在梵音寺之後,時不時有些江湖中人慕名而來,這些人平日里或許劣跡斑斑,但待他卻甚是恭敬,走時還不望留下一招半式看門功夫。梵音寺山腳下的一些村民也不時送些家常菜肴過來,每個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期待與敬重。陳得福內心的恐懼漸漸淡去,他忽然覺得,就算日後死於鍾萬仇之手,也算得上不枉此生了。
他這一生,除了掌柜的,從未有人正眼瞧過他。
有時候,在深夜之中,陳得福會不自禁的想起從前那些日子。儘管全世界都瞧不起他,掌柜的卻待他甚好。掌柜的每隔幾個月便會出趟遠門,每次回來,都會給他帶一些點心和幾本書,待他吃完,笑眯眯的說道:「得福啊,空閑時候記得多看看書。」
接著,他又想起了一個姑娘。好像每個少年的心中都會住著一個姑娘。這姑娘是當朝大儒之女,名叫方霽,每隔上一段日子她便會來小店,點上招牌菜相思魚,和幾位好友在雅座用菜。陳得福終日待在這間客棧,認識的姑娘寥寥無幾,正值青春年少,見她笑靨如花,聲音清脆如溪,自然而然的便傾心於她。但他從不敢坦露心意,只是在送菜之時悄悄瞧上她一眼便感到心滿意足。
想到這裡,陳得福不由一陣心酸,他至今未能跟這位姑娘說上幾句話。日後他死在鍾萬仇手上,她也不會知曉這個去送死的傻小子曾經苦戀過她一場。
陳得福自幼未曾習武,儘管這些日子十分刻苦,收效仍然甚微,連梵音寺的一些俗家弟子都打不過。
一日,玄滅喚他過去,道:「孩子,臨陣磨槍終究沒多大用處,我現在傳你一些強身健體的心法,你且記住,好好修練些吐納功夫。」
陳得福神色黯淡,道:「是。」
他明白,玄滅已知自己資質毫無過人之處,心裡不由一陣難過。
接下來的日子,他心灰意冷,只是按部就班練習那心訣。沒想到才練上月余,便感覺自己愈發精氣十足,頗有成效。
一日,玄滅又召他前去,道:「孩子,你以丹田之力打這牆壁一拳。」
陳得福也不多想,說了聲是,運氣出了一拳,只聽轟的一聲,牆壁應聲而倒。陳得福呆立原地,張大了嘴,滿臉驚訝之色。
玄滅喜道:「孩子,你已練成我寺鎮寺絕學梵音訣了。」
陳得福大驚道:「您教我的便是梵音訣?」
玄滅頷首道:「不錯。這梵音訣乃數百年前我寺一位高僧所創,算得上略窺仙境。但我寺數百年來習成者不過四人,皆因修練此訣者,心中絲毫不能存有爭強鬥狠的念頭。試想一下,有機緣習這心訣的僧人們哪一個不是一流高手,若要他們完全摒棄這個念頭卻是萬萬不能,而佛法有成能夠做到心無一物者又不肯去學這傷人的法門了。你能夠習成這心訣,皆是因為你有一顆赤子之心,也是與我佛有緣了。你既已修成此訣,武功自然是一日千里,你再待些時日,便可下山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陳得福心中感動,含淚道:「多謝方丈傳弟子武功。」
玄滅微笑道:「孩子,天下蒼生繫於你一人之手,何須言謝。我只望你日後行走江湖,永懷一顆仁心。」
五
魔都,仇天城。
一個小麵攤里坐著一名老太太,她的臉上滿是皺紋,正在用顫抖的手吃著面,不時咳嗽幾聲,身體好似虛弱的快要倒下。
忽然,有幾個人停在了老太太的面前。為首的兩人,一男一女,面色一黑一白,微笑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嚴大俠好膽色,居然又折回到了聖城。」
老太太吃完口中的面,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道:「現在的年輕人眼睛還比不上我老人家,這裡明明是魔鬼待的地方,卻把它稱做聖城。」說完,他右手撕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那張焦紅的臉。
白無常冷笑道:「閑話少說,請嚴大俠跟我們走上一趟。」
嚴若群道:「我若是不肯呢?」
一人吼道:「那可由不得你了。」
七人身形一變,將他團團圍住,手中各持武器,便要動手。四周百姓見此情景,無不嚇得遠遠逃開,偌大的鬧市之中,頃刻間只剩下一人。
那是一名少年,他面如冠玉,身著一襲白衣,連一雙手也是潔白修長。他右手邊放著一把漆黑的鐵劍,看起來年代久遠,劍鞘上面刻滿了花紋。而他的左手邊則放著一個包裹,莫有人頭般大小。他一直在不緊不慢的吃著面,直到這些人掏出武器,他剛好吃完最後一口面。
少年拿出手帕,擦了擦嘴,接著站了起來,緩緩道:「住手。」
一人冷笑道:「哪裡來的不知死活的小子,你可知我們是什麼人么?」
少年微笑道:「自然知道,黑白無常與五欲使者,七位算得上魔教的中流砥柱。」
那人哼了一聲,道:「知道就好,這就趕緊滾吧。」
少年微笑道:「不好。」
他從桌上取出那把劍,緩緩走到幾人面前。嚴不群一看這劍,臉色大變,道:「你回來了。」
少年道:「是,我回來了。」
說完,他不緊不慢的抽出了劍,眾人只覺一陣寒光撲面而來,還未看清楚這少年是如何動手,手中的兵刃已只剩下了半截。
黑無常臉色慘白道:「這是……銷魂劍法。」
少年點了點頭。
黑無常顫聲道:「既然閣下要護住這廝,我們就賣閣下一個面子,這次先放這廝一馬。」
少年搖了搖頭,道:「不必。」
說完,已經近了嚴不群的身,只見他雙手齊出,在嚴若群身上揉拍點打幾下,嚴不群便倒了下去,不能動彈,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絕望,道:「好孩子,枉我和你風叔叔為護你周全躲了這麼些年。我和得福的下落也是你向魔教透露的吧。」聲音里充滿了痛苦之情。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七人看傻了眼,黑無常先反應過來,道:「你……你什麼意思。」
白衣少年微笑道:「我要見你們教主,這算是見面禮。」
六
魔都,魔王府邸。
大門兩邊佇立著數十人,個個腰懸長劍,身著一身黑袍,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
黑白無常從裡面走出,對少年道:「教主已答應見你,這就進去吧。」
白衣少年點點頭,推門而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中年人,穿著一身儒裝,渾身儒雅之氣,看起來像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任誰也想不到此人便是讓天下英雄聞風喪膽的鐘萬仇。
鍾萬仇放下手中書卷,看了他一眼,道:「若我沒有猜錯,你才是白雲天的兒子。」
少年點點頭,道:「在下白玉京。」
鍾萬仇笑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果然是好名字。」
白玉京道:「本就是好名。」
鍾萬仇看著桌子上那顆白玉京帶來的人頭,笑道:「白兄弟給我送來這麼厚的大禮,究竟有什麼打算?莫非想要棄暗投明,加入我教?」
白玉京道:「先祖之志,不敢有忘。」
鍾萬仇哈哈大笑,道:「那白兄弟究竟想要什麼?」
白玉京道:「鍾教主剛才不是說過了么?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在下所求便是為此。」
鍾萬仇眼睛裡透出精光,道:「長生不死,你要我傳給你血咒?」
白玉京笑道:「非也,我是要鍾教主與在下一同發動血咒。」
鍾萬仇笑道:「千百年來,鍾某永生不滅,又何須這逆天改命的法咒。」
白玉京搖頭道:「人世間之事,有得必有失。想要習得凡人不能習得的功夫,便要付出凡人不能付出的代價。白家的銷魂劍法乃是以精血養劍,因此白家的子孫沒一個活得過四十歲,到了我這一代,能不能活過三十歲也未可知。」
鍾萬仇點點頭。
白玉京繼續道:「鍾教主雖為遠古巨獸,但終究也逃不過輪迴。萬物生生相剋,白家的銷魂劍正是教主的剋星。教主的肉身為我白家摧毀了數十次,想必如今教主想要再塑肉身已是難上加難。再過數百年,只怕鍾教主也難逃輪迴之苦。」
「想必,教主並非未曾動過發動血咒的念頭,只是教主百年來與我白家先祖爭鬥之下,所剩功力已不足以發動血咒。放眼天下,也只有你我二人聯手方能施展這咒法。既然你我各取所需,又何樂而不為?血咒成功之後,百年以內,在下必不與教主為敵。百年以後,你我二人生死各憑天命,如何?」
鍾萬仇眉頭緊鎖,沉思片刻,忽然抬頭大喊道:「來人,拿酒來,本座要與白公子一醉方休。」
七
短短數日之後,消息便已傳開,大家都已知道白家的遺孤並非陳得福。真正的白家遺孤已經投入鍾萬仇麾下,要與他聯手,犧牲萬人性命,發動遺害無窮的血咒。
梵音寺里的僧人們和山腳下的村民們待陳得福再
也沒有了往日的尊敬,大家只當他是個招搖撞騙的敗類。這些人在心裡暗暗想到,倘若早知道這小子是個假貨,我們先行找到白大俠的遺子,說不定便能勸他繼續守衛正道。
一時間,人人對陳得福恨得咬牙切齒。
陳得福只覺得如晴天霹靂,一切只是一個美夢,夢醒以後,自己終究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廝。他心灰意冷,向方丈告別,下山離去。
臨行時,玄滅道:「孩子,你不必內疚。一切與你無關,日後你在凡塵里,切莫忘了俠義為先。」
陳得福含淚點頭,就此離去。
他受此打擊,已經宛如行屍走肉,獨自在江湖中漂泊了半月,一日,恍恍惚惚間又回到了故居,看著一片廢墟,不由落下淚來。
數月間,居所沒了,掌柜的被抓了,世間已再也沒有人關心自己。
這時,他忽見街角一處人聲喧嘩,不自覺的走了過去。只見一群人圍著一面牆,他好不容易擠了進去,見到一張白紙,上面寫道:
興儒堂方行之妄議朝政,誹謗聖上,全家充軍塞外。
陳得福心裡忽然一驚,方行之不正是方霽的父親么?
只聽見身旁一名儒生嘆息道:「當今聖上日日夜夜都待在那魔教教主獻來的妃子房中,沉迷女色,倒行逆施,這些日子不知處死了多少忠臣義士。方老先生仗義執言,沒曾想到落得這個下場。真是國將不國。」
一人趕緊按住他的嘴巴,低聲道:「你不想活了么?說得那麼大聲,若是被魔教中人聽到,還有小命在么?」
陳得福想起方霽,一陣難受,在心中大呼道:「我要救她,我定要救她。」
他施展起輕功便往城外,只希望在數日間趕上押送官兵。出了城門,他沿著官道趕路,約莫走了一個時辰,眼前出現一處叢林,這時他見到一人躺在溪旁。他走了過去,扶起那人,頓時大驚失色,原來這人便是嚴若群。
嚴若群面色蒼白,嘴角有鮮血流出,他看到陳得福,臉上露出微笑,道:「好孩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陳得福哭道:「掌柜的,我……我好想你。」
嚴若群伸出手,替他擦掉眼角淚水,溫語道:「我……我也想你得緊。」
陳得福心中忽然湧起一絲希望,他顫聲道:「掌柜的,白玉京真的是白大俠的兒子么?」言語里盡顯懇切之情。
嚴若群嘆息道:「孩子,你還是不明白么?白大俠的兒子未必與他一樣光明磊落,無權無勢的店小二也未必是天生卑賤。你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么?」
他咬牙坐起,將右手放在自己頭頂,大喝一聲,運起內力,頭髮便根根落下,露出青色頭皮,只見他頭皮上居然刻著許多密密麻麻的小字。
嚴若群喘了口氣,道:「孩子,我頭頂上便是……便是銷魂劍法,你且細心修練,你以後的路還長……」
陳得福道:「可是……我……我並非白家的子孫……」
嚴若群道:「孩子,你已練成梵音寺的梵音訣,再練此劍亦非難事。只是練這銷魂劍法極耗陽壽,你可願修練?」
陳得福眼中噴出怒火,道:「我願意,我定要練成這劍法,殺了鍾萬仇和白玉京替您報仇。」
嚴若群嘆息道:「玉京……他……他也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來,他飽受銷魂劍反噬之苦,眼看著已是不可能打敗鍾萬仇。他便行了險計,他所做種種不過是為了取得鍾萬仇的信任,想在與鍾萬仇一同發動血咒那一剎那,忽然罷手,引得天譴,與鍾萬仇同歸於盡。只是這孩子沒曾想到,鍾萬仇從頭到尾便沒相信過他,他一直在這孩子的飯菜里下了慢性毒藥,直到玉京發覺,已是來不及。」
「鍾萬仇之所以不殺我,便是想從我身上取得銷魂劍的劍訣,他怎麼也沒想到,劍訣就寫在我頭皮之上。玉京自知自己已無活命之望,便拚死將我救出,讓我將這劍法傳授給你。天可憐幸,總算讓我找到了你。」
陳得福道:「白少俠他……他為什麼要讓你來找我?」
嚴若群凄然一笑,道:「孩子,你本名其實叫嚴楓。」
陳得福渾身顫了一顫,眼裡流出淚來,顫聲
道:「你……是我……我爹爹。」
嚴若群點了點頭,含淚道:「好孩子,我此生最大憾事便是無法讓你名正言順的喊我一聲爹爹。孩子,這鐘萬仇便是天下人怨氣的化身。你答應我,日後行走江湖之時只管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他人辱你也好,罵你也好,萬萬不可放在心上。切記仁義為先。」
說完,就此閉上了眼睛。
陳得福悲從心來,忍不住痛哭失聲,眼淚滴滴落在嚴若群的臉上。他忽然對著四周荒木,大聲喊道:「我不是狗雜種,我的爹爹也是位大英雄,他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喊到後來,嗓子啞得再也發不出聲來,他只是摟著嚴若群的屍體哭泣,喉嚨里發出野獸般低沉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陳得福終於止住哭泣,將嚴若群頭皮上劍訣記下,然後將他的屍體埋在一棵樹下。他用手掌砍斷一棵樹,劈成兩半,做了一塊墓碑,在上面寫道:
先父嚴若群之墓。
他對著墓碑磕了幾下頭,這才起身離去。離去之時,頻頻回首。好不容易走出叢林,他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一塊什麼。
八
押送方家十三口老幼的官兵一共有三十人,現在他們都已經躺在地上,捂著肚子哎呀哎呀的叫喚著。
打倒他們的粗布少年暗運內力,將方家老幼身上枷鎖一一拉開。他扶著已經極度虛弱的方行之,道:「方先生,你們這就走吧。」
方行之凄然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又能跑到哪裡去?小兄弟,老朽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少年道:「方先生請講。」
方行之道:「我方家十二口還請少俠替我安置妥當。」
少年道:「那您呢?」
方行之嘆了口氣,走到方霽身旁,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看著地下這些兵卒,凜然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們且回去稟告聖上,就說我方行之終身不負聖上,只願他日後再勿輕信讒言,使天下英雄膽寒。」他聲音一頓,嘴角流出血來,又張大了嘴,朝天含糊不清的大喊道:「聖上啊。」說完這句話,頓時氣絕身亡。
方家人一個個泣不成聲,方霽搶上前來,抱著父親的身體,哭喊道:「爹。」
陳得福見此情景,神色一陣黯然,不由想起自己的父親。他心裡暗自想道:「方老先生以自己的性命勸諫當今皇上,白大俠與白玉京承先祖遺志,為殺鍾萬仇而喪命,我父親自毀容貌,風豪風大俠更是甘願獻上自己頭顱,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可萬萬不能走上邪路。」
陳得福幫著方家安葬好方行之屍首,又帶他們來到一處偏僻山村,讓他們在此生活。
安置好一切,他對方霽溫語道:「你……你在這好好的,我這就要走了。」
方霽道:「你……你……要去哪兒?」
陳得福撓了撓頭,道:「我要去找鍾萬仇,雖然我未必敵得過他,但我總覺得,便是送了性命,還是該要去。你……你這些日子時常乾嘔,記得……記得照顧好自己。」
方霽臉上神情變換,又是悲傷又是驕傲,道:「你去吧,得福,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陳得福激動道:「你……你記得我……」
方霽微微一笑,粉頰微紅,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九
故都。
曾經的樸實少年再一次回到了這裡,少年還是沒有多大變化,普普通通的容貌,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但這裡卻已變得太多,這座城被當今皇上賜給了鍾萬仇。如今的鐘萬仇已經是赫赫有名的爵爺。
街道上,不時有些身著黑袍的魔教中人來往巡視,他們腰懸長劍,大搖大擺的走來走去,不時推嚷一下小販們。
一名黑袍人正搭著一個小販的肩膀,笑道:「老劉,大爺我最近手頭有些緊,你且借一兩銀子給我使使。」那小販哭喪著臉,道:「大爺,這個月的份子錢我早已繳清。小人做得是小本生意,一個月也掙不來一兩銀子啊。」那黑袍人哼了一聲,道:「沒錢,那就把你閨女借給大爺我耍耍。」他身旁幾個黑袍人一聽此話,連聲附和著,已經向旁邊那小姑娘動手動腳起來,那姑娘忍不住痛哭大叫起來。小販流淚滿面,跪了下來,抱著那人的腳,連連磕頭道:「幾位大爺,饒了小老漢吧,我……我三日後一定湊足一兩銀子請各位爺喝茶。」這些黑袍人齊聲冷笑,道:「一兩銀子,當咱們要飯的么?看你女兒細皮嫩肉的,嘿嘿,大爺們今天晚上一定教她快活快活。」
陳得福見此情景,再也忍不住了,趕上前去,伸手推開眾人。這些黑袍人居然受不了這一推之力,紛紛倒地,罵罵咧咧道:「好小子,你是誰,敢找我聖教的麻煩。」
陳得福道:「我是嚴若群的兒子,我要見鍾萬仇。」
眾人一聽嚴若群名字,嚇得趕緊落荒而逃,走時還不忘回頭罵道:「臭小子,你等著聖教主將你五馬分屍。」
陳得福也不理會他們,將地上小販扶起,道:「大叔,沒事了,這些人走了。」
那小販甩開他的手,滿臉通紅,罵道:「誰要你這畜牲多管閑事了。你現在把這些人打走了,過上幾天,他們只會變本加厲的還在我們身上。」說到後來,抱著女兒已經是泣不成聲。
陳得福面露悲憫之色,溫語道:「大叔,你放心,我一定會殺了鍾萬仇。」說完握了握他的手,一步一步往魔王府邸走去。
十
鍾萬仇坐在大堂純金寶座上,微笑著看著眼前這名少年。
鍾萬仇開口道:「你是來殺我的?」
陳得福點點頭。
鍾萬仇笑道:「給我個理由。」
陳得福道:「你為害天下,惡貫滿盈。」
鍾萬仇哈哈大笑,彷彿聽到這世間最好笑的笑
話,道:我乃天下人怨恨所化,與其說我惡貫滿盈,為害天下,倒不如說是他們自己不肯放過自己。若他們心中沒有絲毫惡念,怎會有我?」
陳得福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只聽鍾萬仇繼續道:「陳兄弟,你為人樸實善良,從小到大卻遭受了多少冷眼與嘲笑?這些所謂的正道中人只當你是個尿壺,有用之時拿出來用一下,發現你並非白雲天之子,立刻將你踢到一邊。你要為這群人與我為敵么?」
陳得福沉默半晌,又開口道:「我打小就很笨,讀書也不多,但我知道,害人終究是不對的。」
鍾萬仇笑道:「很好,你有把握打敗我么?」
陳得福搖頭道:「我只知道有一個人在等著我回
去。」
鍾萬仇道:「方霽?」
陳得福點點頭。
鍾萬仇忽然捧腹大笑,道:「陳兄弟,你知道為什麼本座要讓人教唆皇上將方氏一家流放塞外么?」他從座上霍然站起,大聲道:「因為方霽肚子里懷著白玉京的孩子。」
陳得福想起與方霽在一起時,她時常乾嘔,瞬間面如死灰,道:「不會的,不會的。」
鍾萬仇笑道:「你以為方霽是真心喜歡你么?她懷著白玉京的孩子,普天之下,除了你沒人能夠護她周全。」
他走到陳得福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語道:「陳兄弟,你看這天下眾生,每個人都在欺辱你,把你當成傻子來戲弄,你又何苦為他們出頭?來吧,與我一道改變這一切,殺光這些愚昧無知的壞人。」
他的聲音如同深夜蛙鳴,教陳得福的雙眼越來越沉重,陳得福神情變得獃滯,呢喃道:「殺光他們……」
鍾萬仇臉上笑意更濃,道:「沒錯,只要你擁有了權力,這世間誰還敢輕視於你?」
十一
夕陽西下,方霽站在夕陽下,站在村莊的路口,滿臉期待,暮色染紅了她瞳孔中的憂愁。
這些日子,閑來無事之時,她都會站在這裡。因為這通往這座村莊的唯一一條路。
那日,父親臨終之前對她附耳道:「我看得出眼前這位少年很是喜歡你,此人武功之強,舉世罕見。普天之下,也只有這人能保住你們的性命。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
她原本以為自己從來不曾喜歡過這個普普通通的少年,沒曾想到,那日看著他離去,她心中居然無比疼痛。
這世間,從沒有人待她如此的好,不求回報的好。他看著她的時候,彷彿看著滿天星辰,看著春日繁花。
想到這裡,方霽忍不住落下淚來。這時,一個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怎麼了,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么?」
眼前的少帶著渾身傷痕,依然朝她微笑著。
方霽又哭又笑,一把抱住了他。
少年又想起了那一日,在他恍恍惚惚之時,想起了父親,也想起了她,他清醒過來,道:「人活著,不過為了自己的心安快樂,若是連生趣都沒有,那麼就算他的聲名,財富和權力都能永遠保存,又有何用?痛痛快快的活個三四十年或是立即死去,也好過無時無刻為權欲費盡心思。」
少年從回憶中醒來,擦去方霽的淚水,溫語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方霽笑道:「便是一百件,我也答應你。」
少年道:「玉京死了,白家也就沒有了後代。我父親和玉京他父親是結拜兄弟,我想讓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姓白,你說好么?」【完】
「不要覺得我還小,十八禁我都看得了。」
《那個,請問這裡是江湖嗎?》
一
我想去闖蕩江湖,這個念頭我思慮了很久。
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我決定付諸行動。
「師父,我想去闖蕩江湖,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還小,其實我已經長大了,我已經成年了,我都可以看十八禁了師父。」
師父背對著我,一時陷入了沉默,我想師父一定是回想起自己當年初入江湖的蔥蘢歲月,回想起當年那些有意或無意偶遇的姑娘們,她們肯定都燦若春花,腿長奶大,甚至沉默是因為捨不得與我分別,哎,這柔情老男人。
師父轉過身,丟給我一塊石頭,「這是二兩銀子,明個兒早些回來。」
「……師父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想了很久,比想村頭的二妮子還久!還有這長得石頭般的東西真的是是銀塊嗎?」
師父沒有理睬我,把我轟了出去,關門上了鎖。
二
哼,我堂堂幾尺男兒,有手有腳還能餓死不成,這糟老頭子。
話雖硬氣,可頭一次單獨出門的我還是有些露怯。我想起書里說的,江湖中,茶館客棧常是事兒多的地方,是各個年齡階段的中二病患者齊聚的地方,一言不合就動手動腳,動刀動槍,朝氣蓬勃的,很適合我,說不定還能尋個差事做做,掙些盤纏。於是我決定先找一家看起來會發生些故事的客棧。
沒有目的地是一件很頭疼的問題,我決定依著周大俠的歌詞一路向北。
一個時辰後,我來到了江州城,不用說,這裡繁華的跟武俠劇里京城似的,各種長得像群眾演員的小販穿梭在每一個主角路過的街道上,吆喝著自己都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器物。
我放慢腳步,邊走邊觀察路兩旁的客棧,確保不漏掉任何一個極具戲劇潛力的客棧,忽然,一個扎著馬尾的苗條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她站在一家客棧門前,拿著鏡子,看看周圍對自己指指點點的行人,又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眉頭緊皺,似有疑惑。
多麼套路的武俠小說男女主相遇啊,媽的,我還在等什麼.
我一個箭步衝到她跟前:「姑娘,你遇到什麼麻煩了嗎,雖說我是第一次闖蕩江湖,但我看過很多武俠小說啊,姑娘,是不是有人跟蹤你,姑娘,是不是你師兄獨自闖蕩江湖,只留你獨自一人,姑娘,是不是你爹娘逼你嫁給江州富商,那富商已有妻妾一百零七人,大腹便便,醜陋不堪……」
「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難道女扮男裝這麼容易就被發現了嗎?」
「姑娘,雖說馬尾在古代是男人扎的,雖說在弱智武俠劇里,女扮男裝看不出來,可現在你下半身穿的是裙子啊!」
「啊咧,女扮男裝cosplay又失敗了嗎……」
好吧,這並不是什麼武俠劇女主,只怕是東瀛二次元呆萌女主……
此時我才注意到面前這家客棧的名字——有故事客棧,直覺告訴我,這裡會有故事發生。
三
剛進客棧,只見一嫵媚少婦風情萬種款款走來,「小兄弟,打尖還是住店?」
「先……先打尖,再住店。」她身上的香水味撲面而來,給我一種無形的壓迫,想必她就是這裡的老闆娘了吧。故事裡的嫵媚老闆娘都該是一個個為情所傷,痛恨天下男子的蛇蠍美人,她們明地里干著正經行當,暗地裡怕是賣著負心漢牌人肉包之類的東西,想到這裡,我驚出一身冷汗,真想對她說,阿姨,我還小,還沒有做負心漢的資格。
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開始打量周圍的其他客人,左手邊的桌旁坐著一個少說也有二百五六十斤的獨眼壯漢,敞著衣襟,胸膛上毛茸茸的,袖子卷得老高,手臂上全是寸許長的黑毛,板凳上橫放著一柄虎頭大刀,刀背極厚,怕是有三四十斤重,只是刀的光澤偏亮,不似尋常金屬。
我想這定是五虎斷門刀的第十五代傳人,為人魯莽,五大三粗,功夫稀鬆平常,在書里也不過是一介醬油黨,這種小角色還是不要耽誤主角我的時間好了。
「死鬼又跑去哪喝酒了!」雷霆般的喝聲未停,那獨眼大漢已被一人提耳拎起。
「又拿著兒子的玩具刀跑這充當什麼大俠,你以為這樣就會有什麼狐狸精多看你一眼嗎!」只見一臃腫婦人揪著大漢的耳朵,數落著他,眼睛卻瞪著那老闆娘。
老闆娘掩嘴一笑,宛若少女,令我心中一動。
那婦人冷哼一聲,扯掉大漢的眼罩,踹他出門,「不老實在家殺豬,就知道出門丟人現眼,我跟你說,再有下次,看我不燒了這……」訓斥聲越來越遠。
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我哭笑不得。
靠近門的桌子旁是一個身形瘦小的老者,身著青灰色衣衫,面色黝黑,淡淡喝著茶,眼睛微閉。我想這次不會錯了,這定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是門派里的大師兄,年輕時英姿颯爽,為師弟們所景仰,為師妹們所愛慕,奈何所愛師妹與師弟私奔,自己只好成全他們,斬斷情絲,如今幾十年飄然而過,獨自一人,品茶小憩,倒也愜意。
「爹,時候不早了,回房歇息吧,今日守門就到這了。」老闆娘小聲地對那老者說,「娘給你買了件新衣裳,還等著你穿看看合適不合適呢。」
我悄悄低下了頭,媽的,這跟書上寫得不一樣啊。
正在此時,門口青光乍現,一位衣著華美的少年閃亮登場,我有預感,他是來拯救我頻臨崩潰的江湖觀的,只見他頭頂束髮紫金冠,腰間一條紫青玉帶,眉清目秀,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樣,雖是主角的我,不免也有些自慚形穢。不必說,他定是江州城少主,不滿父親的約束管制,渴望自由,希望靠自己的實力在江湖創出一番名堂,不甘心做一隻受人擺布的安逸小喵喵。
雖然他比我優秀,但根本不足為懼,這種問題少年,在書里不過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愣頭青,堅定的單身主義者,女主們只會圍在我身邊,甚至都不會看他一眼。
「江哥哥,江哥哥,你在哪啊!」一串清脆悅耳的女聲自遠而來,聽起來有些熟悉。
「原來你在這啊,江哥哥。」原來是她,那個二次元的東瀛呆萌女主,她挽著那公子的胳膊不放,情意綿綿地望著他。
「乖,寧妹妹,再過幾日你就是江州城的少主夫人了,要記得自己的身份,可不能再這麼冒冒失失了,小姑娘家似的。」
「好啦,知道啦,知道啦,江哥哥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她嘟著嘴埋怨道。
我出門急,身上也沒有帶狗糧,一時坐立難安。
這裡真的是江湖嗎?還是說這就是真正的江湖?
四
「師兄,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打理好了一切,想必師侄現在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吧。」說話的是一貌美少婦。
「我也是迫不得已,這江州城乃交通樞紐之地,魚龍混雜,不乏別有用心之人,他還小,即使看得懂十八禁,也看不透人心。」昏黃的燈光下,那老者握著一塊石頭,緩緩說道。
五
師父說的沒錯,我真的想明天就回去了,這不按套路出牌的江湖波瀾不驚,甚是乏味,沒有神功護體,沒有姑娘成群,我還來這裡做什麼。
難道江湖只是小說家的自我意淫嗎?
真正的江湖就只有妻管嚴的殺豬大叔,平凡的老闆娘一家和派發狗糧的恩愛小夫妻嗎?
我側臉趴在桌上,感到沮喪至極,這時我的視線匯聚到剛才那瘦弱老者的座位下,青石鋪成的地板上,赫然顯現著兩個深凹下去的腳印,隨著視線的轉移,腳印越來越多,通向里院。
我像是看到恐龍腳印般興奮地跳起來。
原來書里說的,我所看到的,都是江湖。上
武林中有兩座高山,北方一座,南方一座,這兩座山壓在所有習武之人的心裡,難以逾越。
試問兩座山哪山更高?
一刀一劍,仲伯之間。
二十年來,武林中最高的兩座山連續二十次比高,均以平局結束。
最好的刀才能配得上最好的劍,最好的劍才能磨鍊最好的刀。二十年來,江湖第一刀和江湖第一劍彼此磨礪,互為磨刀石。
江湖第一刀居北方,是武林難以逾越的高山;江湖第一劍居南方,亦是武林難以逾越的高山。
江湖第一刀出生貧寒家庭,自幼與野獸為伍,自悟刀法,達到大成,一生不修篇幅,衣衫襤褸。
江湖第一劍出生江南溫柔水鄉的大戶人家,自幼受名師調教,是劍道的集大成者。
江湖第一刀是我的師傅,江湖第一劍是長湖的師傅。
當我們師傅在為了江湖第一進行第二十一次比武的時候,我和長湖也在一起比武,我們兩個爭的,是誰的師傅是天下第一。
既然師傅分不出勝負,那麼弟子分了勝負,大概也能等同於師傅分了勝負吧!
我們的師傅在高山之巔進退如電,刀光電影。我和長湖在山腳翻來滾去,都想把對方壓在自己身下狠狠地揍一頓。
後來,師傅和長湖的師傅比拼結束,彼此鞠躬示意,然後向周圍人拱手打招呼,邊打招呼邊向我和長湖走來,彼時,我和長湖已經成了兩個泥娃娃。
那年,我和長湖都十歲。我穿著破衣破鞋,一臉苦相;長湖穿著白衣白鞋,一副公子哥模樣。
我師父和你師父齊名,你憑什麼穿的比我好?這樣想著,我看長湖就不順眼。估計長湖看我,也未必就順眼了。
於是我們就在泥濘中打了起來。當我們被師父帶走的時候,很多江湖人士都對我和長湖指指點點:江湖第一刀和江湖第一劍的弟子可真不成器,比武沒有一絲分度。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比武是需要分度的。
在這以後又九年,我師父和長湖的師傅比了九次武,長湖和我也比了九次武。
我們用的是木刀木劍。師傅和長湖的師傅比武的時候,速度快逾閃電,常人根本看不清楚,但是我和長湖比武的時候,速度卻慢如龜速。
我舉刀,顫巍巍的砍向長湖,長湖舉劍,橫劍阻擋。我踏步往前,長湖撤步後退。第一年,我砍出一刀,長湖後退一步。圍觀的江湖人士嘆息一聲。
如是者九年,每年我多砍一刀,多進一步,長湖多橫劍一次,多退步一次。
第九年,我舉刀下砍、踏步往前,如是者九次,長湖橫劍、撤步,如是者九次。九次,一次更比一次慢。圍觀的江湖人士嘆息不斷,點評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劍後繼無人。
二十歲那年,師傅和長湖師傅進行了第三十次比武,那次比武,師傅特地安排我和長湖不許比武,只能在旁看他們比武。
他們比武的時候,我和長湖興趣缺缺,因為他們太快了。
第三十次比武結束後,師傅和長湖的師傅並沒有像以前那樣鞠躬、拱手後離去,而是攜手去了一家小酒館。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師傅喝酒,我和長湖宛如兩個小酒保,一壺壺美酒不斷的斟,直到師傅和長湖的師傅酩酊大醉。
醉了的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劍,分別握著我和長湖的手,喃喃道「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劍挺好,天下第一,還是懸而未決的好!」
師傅喝醉後吐得到處都是,但是長湖的師傅卻依舊風度翩翩,我和師傅彷彿兩個乞丐北上,長湖和他師傅宛如兩個貴族南下。
那是師傅和長湖的師傅最後一次比武,但是卻不是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劍的最後一次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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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了鄭淵潔小說《智齒》的啟發,決定寫一個武俠版,關於智齒的設定,建議大家去看原小說,這裡就不過多敘述了。
(一)
師父把那顆智齒交給我的時候,華山之上,天地慟哭,日月其愔,萬花枯萎,百獸哀鳴。
一切,只因為師父拔下了那顆歪歪扭扭的智齒。
在把智齒交給我之後,他便立刻撒手人寰。
我看著師父的遺體,怔怔發獃。師父今年已經百歲高齡,白髮長須飄飄,端坐山頂的青石之上,仿若天上謫仙。
師父做了七十年的天下第二高手,一生之中,僅嘗一敗。只憑一把鐵劍,踏遍江湖。他出劍無招無式,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循,行走天下,從未弄髒一襲白衣。
從二十歲起,一路單挑各門派豪傑人士,平定大半武林,被百曉生稱為獨孤天劍。不知道他曾經是多少少女懷春的對象,多少武士膜拜的人物。
不過,天才如師父,也終究是去了。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時光可以消磨一切,功名作塵土,利祿化灰飛。但有一樣東西無法磨滅,那就是智齒。
師父說,有智齒者,未必有才,而天下英才,皆有智齒。智齒是天才的來源,這不是師父的迷信,而是整個江湖公認的真理。
早在千年前,智齒的傳說就在江湖上流傳著,之後出現的所有天才,都擁有智齒。智齒成為整個時代的主角,所有人都在追逐智齒,幻想著自己擁有智齒的那一天。智齒可以是天生的,也可以移植給他人。近百年江湖火併中,有七成是因為搶奪智齒,但是真正獲得的人卻極少。
(二)
我是師父唯一的徒弟,十年前,師父就決定把他的智齒傳給我。他告訴我,帶著智齒,前往神醫所在的百花谷,將這顆智齒移植給我,我自會領悟天下至高的武學。
師父擁有傲人的天才,卻無法傳授,因為他的武功天才,全在那顆牙齒之中,就連他自己,出招之前,也無法預料自己下一步的動作。
他說,每次比武,都覺得有人帶著他的身體移動起來,然後就輕易地取勝。我時常一邊為師父泡茶,一邊嚮往著那神妙的境界。
沒錯,人們都羨慕師父,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成為最強。這也是所有人的終極理想,即使是家財萬貫的老爹,也沒有讓我留在家中繼承家業,而是拜在師父門下,以期繼承師父那天才的智齒。
到了現在,總算是只有一步之遙了。
師父的智齒,必定會引發一場腥風血雨的爭奪,我能夠挺過去嗎?畢竟,這可是天下第二高手的智齒,他能給任何人一個溝通陰陽,直抵武學頂端的機會。這是,超越天下任何財富和寶物的東西。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我也絕對不可能放棄,無論多麼困難,我都要到達百花谷。我把智齒藏在小小的錦盒之中,提起師父的鐵劍,下山了。
下山的過程,十分平靜,看來沒人知道師父死去的消息。
華山地勢高聳,山頂的一切都被雲霧遮擋,山下百里之內,幾無人煙。師父選擇在此地隱居,也是頗有深意,如果我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百花谷,或許就能躲過那些遲來的追殺。
不過,後來的事情,證明我的想法還是太過單純了。
(三)
我下山之後,順路就走向了山下唯一一家客棧。
師父是個酒鬼,從三年前開始,我要每天下山兩次給他買酒。華山那麼高,路途艱險,我一次只能帶上去一壺酒,可師父喝酒如喝水。
我用兩個時辰帶上來的酒,他連兩刻鐘都不到就喝完了,然後就用古怪的眼神盯著我,讓我不得不再次下山。
令人欣慰的是,百里無人的地方,山腳下卻有一家客棧,省了我再跑出去百里買酒的功夫。
客棧的主人是一對兄妹,哥哥長得其貌不揚,妹妹卻氣質柔婉,清麗可人。他們來自百里外的同州府,因為妹妹被鎮子里的惡霸盯上了,不堪其擾,最終只好搬到這山野之中。
這些,都是那次我和哥哥喝酒之後聊天知道的,我當時說,那可不是,妹妹長得這般美麗動人,換了誰不心動。那妹妹白了我一眼,我就呆在那裡了。
那一夜,是我唯一一次沒有按時上山,我醉了。
第二天,我的酒壺大了一倍,我卻覺得一點也不累。
我敲開客棧的門,卻只有哥哥在。
一問,他說自己家有位親戚去世了,妹妹前去弔唁。我遺憾地嘆了口氣,要了一間房,隨意吃點東西,意興闌珊地歇息下來。
安靜的客棧中,我心中卻浮想聯翩。
我曾經在妹妹面前誇口,說等我哪一天成了大俠,一定帶她回到同州府,把那惡霸除了,叫他們安枕無憂。妹妹笑說,你能成大俠,那我還要當皇帝呢。
現在,我就要真的成為大俠了,卻無法與她分享。
不過沒關係,我想,等我成了大俠,就回來接她,帶她回同州府,把所有欺負過她的人都削了腦袋。
想著想著,不禁笑出聲來。
或許是心情太激動,我竟沒有發現哥哥舉止的奇怪。
(四)
這一晚,我做了很多夢。
十年前,父親對不到十歲的我說:「財富不過是臉面,實力才是根本。」
然後把我扔到了這鳥不拉屎的華山上,整日陪著那個老頭聊天,給他端茶送水,洗衣做飯。那老頭年齡大了,但是劍法依舊強的可怕,對他來說,劍法從來不需要練習,隨手一伸,就是精妙劍招。
老頭自然是師父。
我喜歡看師父舞劍,每天早晨,他總是迎著太陽揮起鐵劍,身形如龍,劍鋒如影。每次我都會看得非常入神,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唯一的樂趣。
師父轉過身,問我:想要學劍嗎?在我點頭之前,他又轉身繼續舞劍。劍招越來越精妙華麗,他整個人如同融入劍中,我的心也漸漸融了進去。
夢到這裡開始變得破碎起來,揮劍的人突然變成了我,而我手中,原本精妙絕倫的劍招也慢慢變得緩慢而單調,最後只剩下簡簡單單的拔劍,然後直刺。我一遍遍出劍,總是相同的一招,似乎永遠也停不下來。
我忘記了師父,忘記了智齒,忘記了哥哥妹妹,只記得那把鐵劍,眼中全是劍影,心中全是劍字。
當我終於忍受不了這種折磨的時候,我真的出劍了。
當我從噩夢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鐵劍插進了一個人的胸膛,鮮血在劍身上流淌,那劍,不像是高手的劍。
鐵劍插進的是客棧主人的胸膛,他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眼睛瞪得老大,口中說著:「怎麼可能?」然後就倒下了。
忍著頭部劇痛,我從他身上搜出了師父的智齒。我看著哥哥扭曲的面孔,終於明白,原來一切都是個騙局。
我以為自己做了很長的夢,可其實天上的月亮才剛剛升起來。我一把火點了客棧,順著山路一路走下去,腳步比下山時沉重了許多。
未完待續,但是因為我拖延症比較嚴重,建議大家用點贊激勵我繼續寫作,謝謝啦(逃
和風熏流,花香醉人,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姑蘇城外有一顆大樹,相傳已有400多歲,常有百姓過來祈福。樹下有一茶館,雖用的是粗茶,但卻使得泉水沖泡,別有一番滋味。
突然間,茶碗落地,咔嚓,小二心頭一緊,循聲望去。只見得一個長得猥瑣至極滿臉膿包的矮小漢子正拉著一個美艷夫人。「小娘子,你便從了相公我,保證讓你下不了床,嘿嘿嘿」邊說著這矮小漢子便將手夫人胸前向前伸去,「住手!」只見旁邊桌的大漢突然暴起,一腳便向短小漢子胸口踹去,短小漢子猝不及防,一腳便被蹬去兩丈多遠。「操,你是誰,敢壞你爺爺好事?」
這人別人不識,小二可認識,此人便是姑蘇城福遠鏢局總鏢頭,鎮江南——洪遠福,此人號稱姑蘇城第一高手,天生力大無窮,可舉千斤,雙拳似錘,雙腳似船,雙眼如燈。小二心想:「這回可有的看了「。只見洪鏢頭大手一揮,向向胸前一拍,朗聲說道:」吾乃福遠鏢局總鏢頭洪福遠,姑娘,你放心,我定不會讓這淫賊傷你一根毫毛「。
」哈哈哈,就憑你?還沒有我淫蜂采不了的花「說完,淫蜂便將右手放入褲襠中掏弄了起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婦人。洪福遠心想:」莫非此人便是姦殺了趙丞相千金的淫蜂?好,我這就拿他去領賞."洪福遠一個健步便躍了上去,一拳直衝面門,淫蜂見此迅速將右手從襠中掏出,帶起一陣白灰,左手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向洪福遠大腿扎去。洪福遠先是眼睛被石灰粉眯住眼睛,大慌,腿上又中了一刀,不由失了分寸,淫蜂見得手跳起連續三腳,直踹洪福遠胸口。洪福遠向後倒去,又氣又恨,剛要破口大罵,轉念一想,便求饒了起來。
淫蜂也不顧求饒聲,一臉淫笑的走向婦人,臉上的膿包都快要被笑容擠破了:「小娘子,這回就沒人打擾咱倆了。」突然淫蜂感覺一股殺氣,連忙向後大躍一步,一把寶劍正好插在他剛才的位置,此時從樹上飄下一人,一襲白衣,面容俊朗,面帶微笑,頭戴玉簪,立於劍把之上。淫蜂心裡不由一驚:「好輕功"。
「你是何人!」淫蜂叫道,「秦頌」白衣男子輕輕說道。洪福遠聽到後大喜,秦頌大名在江湖可謂是如雷貫耳,被人稱之為俠中之俠,死在他劍下的惡徒可謂是數不勝數,據說連當今聖上也對其親睞有加。「秦大俠,你定要除去這個淫賊啊!」洪福遠哭喊到。秦頌從劍上跳下,拔出寶劍,向前一指:「出招吧。「
淫蜂見此,知道此戰不可避免,右手拔出腰中彎刀,左手持匕首,腳踏七星,向前逼近,將彎刀搭在寶劍上。這叫問招,乃是江湖高手過招前的規矩,表示尊重對手,無論輸贏生死都服。淫蜂率先發難,將寶劍向下壓去,順勢把匕首向秦頌胸前刺去。秦頌左手化掌鎮開匕首,同時將寶劍抽出向淫蜂右手手腕一挑。淫蜂右手翻過腕來用彎刀擋住劍鋒,雖然保住手腕,彎刀卻被挑飛,淫蜂只好只靠匕首與其搏鬥。十幾招下來,匕首也被打飛,淫蜂身上多了幾處劍傷,淫蜂知道自己不是秦頌對手,便於其拉開距離。淫蜂突然心生一計,反身向夫人衝去,躲在婦人身後,一手扼住婦人脖子。
淫蜂大笑道:「你不想小娘子死,就給我自斷一腕,不然的話,我就....。」就字還沒說出口,一把寶劍就從淫蜂后心穿出,淫蜂看著已經死去的婦人,嘴角不斷抽搐:「你。。。你就不怕天下。。」淫蜂還沒說完,秦頌便打斷了他的話
「放心,我從不會留下活口,沒人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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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沒有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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