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令人感觉很「燃」的故事?
有些作者笔下的文字有种煽动情绪的魔力,有哪些很「燃」、让人热血沸腾的故事呢?
想起来我经历过最燃的事情,是看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亲手把一个正值青壮年的混混掀倒在地。
没有那么多传奇,没有武功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只是小时候经历的真事。
我姥爷因为性子软弱被人笑了一辈子。年轻时唯唯诺诺,在家里做不了主,全听姥姥的。在单位里是老实人,被上级安排成为领导。因为总是笑呵呵的,工人们不怕他,所以管不住手下的人。被我姥姥称之为“窝囊”。这种情况自从我姥爷衰老之后,就更多人不怕他了。因为有一次带我去看火车,出了意外撞断了腿,所以腿也一瘸一拐的,连小孩子也觉得他可笑,有时还会当街给他做鬼脸,嘲笑他是“瘸子”。姥爷从来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
我姥姥一直抱怨,说怎么摊上这么个人呢,一辈子过的都不舒坦。我理解姥姥,她出身书香世家,后来因为历史原因分配到工厂,嫁给了我姥爷。大抵在她心里,最浪漫的应该是老两口躺在摇椅上,每天一起探讨红楼梦。而不是给这个软弱憨傻的老头做饭洗衣服。这让姥姥心里美丽的梦蒙上了油烟气。
那件很“燃”的事是什么呢?
我小时候是个瘦弱的孩子,总喜欢在一众孩子中站在最后不起眼的地方。因为我走到哪,姥爷就跟到哪,憨憨地笑。旁边的孩子不愿意带我一起玩,总是嘲笑着说我姥爷是傻子,搞得我很没面子。
7岁那年,隔壁有一群17、18多岁的孩子,是附近体校的。他们个子高,身体肌肉也鼓鼓的,像个铁塔。当时他们很粗暴的欺负一个女孩儿。我已经记不得为什么了。我只记得当时我冲过去大喊一句“别碰那个姐姐!”
他们集体停住了,转过身来,然后……我就被揍了,嘴磕在了地上,满脸是血。那帮青年还抓着我头发,学着古惑仔的样子扇我脸,笑着说小兔崽子还挺有尿啊?
“你们干什么呢?”一个略微有点急促的声音传过来,声音里特别焦虑。那几个青年回头,我也回头,发现是我姥爷。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姥爷不再笑了,满脸的严肃,带着心疼和关切。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他走的很费劲,可是走的飞快。不知为什么,年少的自尊心让我产生的第一反应是“屈辱”和“丢脸”。现在想来,真是最不该不该的。
当时那几个小青年底气虚了一下,看到是我姥爷,那个街里街坊都知道的老实人,那个院里院外都知道的瘸子,便依旧气焰跋扈:瘸子关你什么事?
我姥爷走过来,把我拎起来。我当时感觉到他的身体都在抖。
他很严肃地说:你们怎么能欺负小孩子?还欺负这个女孩子?
当时小青年可能没想到我姥爷的劝说方式这么“迂腐”和“无力”,一个个更不怕了,还有几个人用脚磋石头,有人吹起口哨。叫嚣着让他走开。
我当时真是觉得最羞愧的——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能的姥爷呢?
然后没想到的事发生了:我姥爷说,我没法教训你们,但是我跟你们比一样东西,如果你们输了,就乖乖认错,回家,以后别再来这个大院,好不好?
那几个体校的小青年估计没想到会是这样,领头的人就答应了。
没想到我姥爷提出的,比的是掰手腕。而且是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两个人把胳膊拉直,单纯扭手腕,比腕力。
小青年满不在乎地撸起袖子,结果一个个几秒钟就被扭过去了,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脸色疼的煞白,抓着手腕,哎呦哎呦叫唤。有一个直接被扭到了地上,汗都流下来。
刚刚还无比猖獗的几个青年现在都捂着手腕叫唤,我姥爷腰板突然挺直了,面对着夕阳站着,就像一个大侠。一个老人面前是小心翼翼的几个青壮年,那是最吊诡的图画。
我姥爷好像很轻松一样,很严肃地呵斥他们:以后离这里远远的!别再来了!
后来呢,我只记得妈妈跟我讲,那天我不停的呜呜地哭,泪如泉涌,跟她说姥爷是英雄。
后来的后来,我有一次过年问我姥爷,当时为什么那么厉害?我姥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给她讲了一遍,她见怪不怪地说:你姥爷年轻时候是焊工,焊枪一端就是一天,论掰手腕,工厂里的保安队长都不如他呢,更何况别人呢!
我那“软弱”的姥爷只是笑,面前是他养的芦荟,那是给我姥姥做冰糖芦荟吃的。故事名:黎明
类型:未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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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节·一剑,传送门:知乎专栏·人间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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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等,生来不自由!”
有个声音似在耳边缭绕,若有若无,缥缈不定。
声音低低徘徊着、徘徊着,忽然炸响。
一声轰隆,如远空雷霆!
黑暗中,一双眼睛蓦地睁开,灿如星辰。
2)
时间是新纪404年,万里云移,碧空如洗。
一只雄鹰在天空翱翔,飞过巍峨群山,飞越摩天高楼。俯瞰低空中来去如电的飞车,巧妙避过城市防御场。姿态雄健,倏忽千里。
正恣意间,忽的僵住,直线坠落,鸟喙冲地,如有人从天空射落的利箭,一头扎在地面。
地面平整无奇,但鹰喙扎落,竟悄无声。
雄鹰坠落之侧,是一个厚重巨大的金属基座。
一只巨大的青鸟雕像展翅欲飞,一爪点地,熔铸在厚重的金属基座上,一爪腾空,似要踏天而去。
天青色羽翼展开,如澄澈天幕,体态优美之极。
但鸟喙似剑,利爪如钩,散发着金铁的光泽。
这里是青鸟学府。
一行人远远在青鸟雕像旁走过。地面干净平整,只有一支细小的鹰羽缓缓飘起,又坠地。
在前面带路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精悍青年,他正嘻嘻哈哈的讲着什么,逗得同行的几个女生捂嘴笑个不停。
转路绕山,一行人说说笑笑,走了许久。
鸭舌帽青年忽然停住,指向前面荷花池中间的亭子:“巧了,这不正是楚讴么?”
亭中有一个穿着学院青色制服的瘦弱青年,正捧着一卷书看,听到声音转过来,见得鸭舌帽一行,表情有些慌乱。
他五官清秀,院服穿在身上也很妥贴,但眼睛普通,缺了神采,还总是飘忽不定,不敢与人对视,就显出一些畏缩来。
“刚还讲这个软蛋的事情呢。”鸭舌帽回头对着几个女生笑了笑:“我去逗逗他。”
人群中像是为首的长发青年皱了皱眉,高鼻薄唇,声音富有磁性:“小六,没什么好玩的。”
黑色的长款风衣愈发衬得他身形修长,瞧同行女生都若有若无扫过来的眼神,就知他的长相极为出色。
鸭舌帽小六也不回头,轻笑道:“正哥,没事儿,我给大家伙找点乐子。”
荷花池到岸边,有一条小桥相连。鸭舌帽跳上桥,快步走向亭子,
楚讴慌慌张张合上书,一脸紧张的看着鸭舌帽。
“怎么着,不认识我了?”小六扯着嘴角,戏谑道:“都不爱搭理我的,是吧?”
“不、不是的。”楚讴慌忙摇头,结结巴巴道:“六、六哥。”
“说话利索点!”小六拎起书的一角,歪着头扫了扫,乜着眼道:“你是不是特不情愿?”
岸边一行人停下步子,看向这里,几个女生捂嘴偷笑。
楚讴后退一步,把书抱在怀里,低声道:“不是。”
“你还闹情绪了?”小六嘿嘿笑了声,伸手去拿楚讴的书,用力一抽,没抽动,冷声道:“放手!”
楚讴紧紧抱住怀里的书,看着小六,眼神里满是恳求:“六哥……”
小六眼睛里放出危险的光,重复道:“放手。”
楚讴咬住嘴唇,眼神游移,还是放开了手。
“这才乖嘛。”小六挑起嘴角,笑了笑,忽然一转身,将书丢进了荷花池。
扑通!
岸边传来几声惊呼,小六未及反应,便只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制服的瘦弱身影已跳进水里!
这池水!‘正哥’瞳孔蓦地收缩。
荷叶浮波,池水平滑如镜。
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池里,既无蛙鸣,亦无蜉蝣。
3)
瘦弱青年猛地钻出水面,一只手高举着书,一只手拼命的刨水。
两腿一蹬一蹬的,像一条狗一样在水里艰难扑腾着。
最难看的狗刨式。
小六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意兴索然,转身向岸边走去。
楚讴艰难爬上岸,不顾自己湿漉漉的院服,急忙忙地把书摊开,满脸忧虑。
“你没事吧?”声音温和,随着而来的还有一个手帕。
楚讴下意识伸手去接,抬头看到一个长发帅哥,面容俊秀,表情关切,他的身后,小六狠狠地瞪了过来。
楚讴连忙松了手,慌张道:“没事没事,我没事。”
“没事就好。”长发帅哥笑了,把手帕放在他手上,“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小兄弟给你添麻烦了,擦擦水吧。”
说完又对着楚讴笑了笑,这才潇洒转身。
不知怎么,看到楚讴怯懦的样子,小六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正要说些什么,长发帅哥压低了声音:“走了,小六。”
小六脸色一白,慌慌张张的跟上。
楚讴蹲在地上,捏着手帕,看着一行人簇拥着长发帅哥远去。
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用手帕轻轻擦拭书页。
“大哥哥,你刚刚游完泳吗?”一个甜甜的童声响起。
楚讴循声看去,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正怯生生的看着他。
她的脸蛋圆嘟嘟的,小手背在身后,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楚讴点点头,笑得灿烂而克制:“嗯,大哥哥很喜欢游泳呢。”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小女孩冒着星星的崇拜眼神。
“可是。”小女孩皱起了好看的小眉头,伸出粉嫩的手指,点着岸边的一块标牌:“爸爸说过,贝贝不能到这里玩呢。”
“小孩子当然不能玩水。”楚讴一边搭话一边笑容满面地顺着贝贝的指向看去,笑容忽然僵住了。
标牌样式普通,不普通的是上面写的字。
【禁止入水,生死自负。】
八个字殷红如血。
4)
荷花池在学院西北角,一向人迹罕至。楚讴正是看中了这处清净,才来这里看书,却一直没有注意到标牌。
微风吹来,荷叶轻摇,水波清澈,一片宁静。
楚讴忽觉心中生寒。
蓦地回头,却哪里还有小女孩的身影!
“贝贝!”楚讴惊疑不定地扫视周围,寻找着小女孩的踪影:“贝贝?”
“嘻嘻。”悦耳的笑声在天空响起。
楚讴抬头,小女孩正漂浮在半空,只是身上的公主裙,换成了粉色的小战甲,胸甲右侧烙着一团火焰,不炙烈却有着无言的威仪。
完美的流线型弧度,神秘的金属光泽,叫人一见难忘。战甲覆盖全身,只露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正对着他做鬼脸。
楚讴心头剧震,神族!
人类的引导者、守护者,引导人类历史发展、守护人类文明延续的神族!
只有神族才能够装备战甲。
“大哥哥,贝贝回家咯。”
不等楚讴说话,战甲微动,小女孩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5)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讴换了身衣服,倒在床上,有些莫名茫然。
闭上眼睛,赤字标牌就在眼前摇曳。
阴森森,血淋淋。
“砰砰砰!”
砸门的声音响起。
“你轻点!”楚讴哀嚎一声,连忙起身去开门。
果不其然,一个面容俊朗的寸发青年出现在门口。只是脸上没有挂着往常的微笑,表情阴郁。
楚讴心中咯噔一下,堆起笑道:“阿任,你怎么来了?”
柏任却不说话,撞进门来,拉着楚讴转了一圈。
楚讴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柏任仔细看了一圈后,这才松开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发,“今天六子整你了?”
楚讴抬起眼睛,看到柏任眸里如地底岩浆般的情绪,把‘没有’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微不可觉的点了头。
“让你掉进了荷花池?”柏任又问。
楚讴僵硬笑笑,试图缓和气氛:“没什么事情,就是衣服湿了而已。”
柏任眸中闪过一抹戾色,却不多说,径自转身。
只丢下一道平淡而冰冷的声音:“跟我来。”
“哎,你别!”楚讴急急劝止,追出门去,却只看得到柏任的背影。
6)
作为人类十大学府之一,青鸟学府占地极大。
柏任大步前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径直走向13号楼的冥想室。
13班的学生正在做着冥想,调养精神。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冥想室大门被狠狠踹开!
群员哗然,都充满怒意的看向门口。
六子猛地站起来,正要发作,看到大步走进来的柏任,皱了皱眉:“你来我们13班做什么?”
柏任一言不发,直直走过去,猛地一巴掌!将六子整个人扇倒在地,鸭舌帽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才缓慢坠落。
六子翻身而起,身体微躬,摆出攻击的姿态,瞪着柏任,眼里露出危险的光:“柏任!你疯了?”
柏任冲步前去,双手一错,已将六子袭来的双爪钳住,膝盖上提,直接就是一记凶猛无比的膝撞!
剧痛之下,六子脸色煞白,身体蜷缩得如虾弓起。
柏任一把盖住他的脸,将他整个人推在了墙上。
干脆,暴力,冷酷。
冥想室里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制住了六子。
“柏任!”13班班长杜飞硬着头皮出声道:“这是我们13班的冥想室,你不要……”
柏任猛地回头,冰冷的眼神将他剩下的话语生生咽回肚内。
偌大的冥想室,近四十名学员,没有一个敢再出声。
六子一向威风,此刻被按住脸压在墙上,像一个布偶般被挂着,脸涨得通红,巨大的羞辱感充塞心神。
柏任轻轻靠近他的耳边,声音极轻极冷:“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鬼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一见面就动手,你说了原因吗?
要不是嘴一并被柏任的巴掌堵住,六子几乎要破口大骂。
“够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长发俊秀青年缓步走入。
“唐正!”有学员忍不住低声惊呼。
这可是青鸟学府风云人物!
柏任的手纹丝不动,他转过来看着唐正,视线在空中交错,嘴唇微张:“不够。”
杜飞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柏任连唐正的面子也不给。
楚讴气喘吁吁地跑进冥想室,眼前所见便是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情景。唐正站在门口,与按着一个人在墙上的柏任冰冷对视。
他一眼便认出柏任手里的六子,心下感动之余又是担忧。他小心避开唐正和13班的学员们,走到柏任身侧,轻声开口:“阿任,算了吧?我也没什么事。”
唐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楚讴,出声道:“之前的事情是六子做得不对,我也骂过他了。这样,你现在放开他,这件事就两清,我保证不再追究。”
柏任却不答话,冷冷扫视一周:“刚刚是谁偷偷通知了唐正?”
角落里一个学员慌乱的神情瞬间被捕捉到,柏任拎着六子,猛地向那个学员砸去!
六子的身体带着风声呼啸而去,那学员一跃而起,双掌拖圆,于空中接住了六子。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仍难以化解,他落地之后连退几步。
接住了!他心头一松。
但柏任的身形已如奔马撞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脚踢飞,人在空中,已喷出一口鲜血来。
六子也脱手而飞,他人在空中一扭,正要借势翻转,一只拳头已毫不留情地迫近!
轰!柏任一拳砸在六子腹部,将他砸落地面。
六子还要挣扎,一只脚已经踩在了身上,只一碾,便将他全身的劲力化去。他只能发出一声耻辱而愤怒的低吼。
温润如唐正,也禁不住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告诉他,他唐正谁也护不住!
长风衣鼓荡而起,唐正强抑着情绪,沉声道:“柏任,过份了!”
“收起你的嘴脸!”柏任像狮子一样咆哮起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荷花池是什么地方!那他妈是要死人的!你骂几句就完了?”
“这次没出什么事,是楚讴运气好,也是六子运气好。”柏任将牙一错,一头桀骜的寸发根根竖起,“要是楚讴出了什么事,我活剐了他!”
“好,好,好!”唐正连说三声好,一声比一声更冷。
风衣鼓荡,长发飘飞,他大步踏来。
人如满弓,拳似利箭,直射而至,“松开!”
柏任以左腿为轴,旋过压制六子的右腿,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笔直迎向唐正的拳头。附近学员连连退步,竟觉腿风如刀。
拳腿在半空交击,发出一声巨响,如壮士击鼓。
众人心头一震,只见柏任身形微晃,但左腿如生根般扎住地面,一动不动,唐正却禁不住退了一步。
强如唐正,竟在纯粹力量的碰撞中,落了下风!
人群的惊呼,怀疑的眼神,唐正全不放在心中。但柏任这一腿,激起了他久违的战意。
温润的眸子骤然沸腾起来,唐正一把抓住身上风衣,随手甩开,背脊处一对鲜红羽翅蓦然展开!
翎红如血,张合鼓风。
杜飞瞳孔蓦地收缩,第二态!
唐正竟已经进化出了第二态!
“正哥,不值当!”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只看到六子挣扎着站起,他脸上还留着柏任清晰的指印,咬牙说道:“你是要进十强战的人,不值当为我这个废物在这里暴露太多。”
青鸟学府每年都会举办选拔战,决出最强的十名学员。
这十名学员,可以直接授爵,踏入贵族行列。因此又被称为十强战。
在新纪元,任何人生来都是平民,所有的爵位都要靠自己拼搏。十强战可以说是鱼跃龙门的第一步,数万学子于此争锋,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每一个强力的对手在这之前都会被反复研究,暴露的任何一丁点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针对。所有有志于跻身十强的学员,都会竭力避免在十强战前的出手。
六子太清楚这场选拔战对于唐正的意义了,所以他必须要阻止唐正在第二态下的出手。
他重重的喘息一声,让身体在剧烈的疼痛中获得稍稍的恢复,他看着柏任,那双轻佻的眸子竟变得坚定:“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扛。”
柏任微微挑眉,冷眼看着六子摇摇晃晃走向楚讴。
楚讴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艰难走近,“刷!”的一下从背后拔出一柄匕首!
楚讴吓了一跳,六子左手把匕首递到他面前,右手也递到他面前,惨声道:“我是用这只手丢的你那本书,你把它剁了,咱们两清。”
楚讴面色发白,连连摆手,声音略颤:“别别别,算了算了,我也没什么事。”说着求助般地看了柏任一眼。
柏任面无表情,扫过目光冰冷的唐正,扫过咬牙硬挺的六子,“既然楚讴放过你,那么这事我就不再追究。”
他扫过一周,一字一顿道:“以前很多小打小闹我都懒得管,但从今天起,你们应该记住,楚讴是我的兄弟!”
“别动他。”柏任拍了拍楚讴的肩膀,目光扫过室内的学员们,与唐正的视线撞在一起,声音低沉而锋利:“会死人的。”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柏任扬长而去,楚讴慌忙跟上。
出了13号楼,两人一前一后,在巨大的校园里前行。人流如梭,穿着各异的学员们匆匆来往。楚讴从后面看着柏任根根竖起的寸发,却感觉他好像独立在自己的世界中。沉默不语,又格格不入。
楚讴紧赶两步,走到柏任身边,似乎把他拉回了人潮里。
在各种繁杂的嘈音中,楚讴小心翼翼地开口:“阿任,你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柏任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叹道:“我知道你的性格,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楚讴低下头,柏任是他在青鸟学府里唯一的朋友。
柏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以后记住,别去荷花池那边了。”
“那是什么地方?”楚讴犹疑着:“我是说,那块标牌……”
“你会知道的。”柏任顿了顿,抬头看天,声音莫名的低沉:“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
顺着他的视线,楚讴也看向天空。
碧蓝如洗的美丽天空。
7)
“你看,那是什么!”楚讴忽然惊呼。
远处的天空,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一声嘹亮悠长的鹰唳似从天空尽头响起,似从历史的黑暗中嘶出。
生物本能般的战栗占据了楚讴的心,恐惧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各种猛禽的嘶啸应声而鸣,好像发起了冲锋的号角!
柏任脸色一变,几步踏上旁边的假山之顶,看向远处。
楚讴紧跟着爬上去,忽然整个人一个摇晃,险些跌倒。
轰隆隆、轰隆隆!
大地发出了震颤。
楚讴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
在视野的尽头,巨大的猛犸踏地而来。
好像一座移动的小山。
就如天地的宁静被打破。
和平,终止了!
8)
楚讴忽然意识到不对,目光扫向依然平静来去的学员们:“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反应?”
漫山遍野的巨兽,遮天蔽日的凶禽,它们在疯狂的迫近,为什么这些学员们都没有丝毫反应?
“难道刚才所见,都是幻觉?”楚讴猛地摇了摇头,不自主地有些怀疑。
“你已经开始进化了。”柏任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横断山防线崩溃,战争已经来临,他们没有反应,是因为他们感知不到这么远。”
进化?
楚讴怔住了。
柏任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忽然有些莫名的怅然。他拍了拍楚讴的肩膀,非常认真地一字一顿:“记住,永远不要怀疑你自己。”
楚讴用力点头,尽管他并不太懂柏任的意思。
“终于来了。”柏任低声喃语,足尖一点,电射而去。
“什么?”楚讴没有听清,出声询问,但柏任的身形已经远去,只留下一个匆促的声音,“留在这里别乱跑,等通知!”
通知,什么通知?
楚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再看了一眼那头巨大的猛犸,带着蛮荒凶戾的气息,身后是影影绰绰数不清的奔兽,而碧空之上,那些黑点渐渐清晰,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猛禽海洋!
楚讴只觉脊背生凉,大脑一片空白。
铛~铛~铛!
浩大悠远的钟声响起。
醒世钟?不是只有侯爵以上大人物牺牲时才会响起吗?
学员们大多都惊疑不定,不安的气氛在校区蔓延。
在道旁,在教学楼,在宿舍,在较武场……所有青鸟学府的学员耳边,一个宏大威严的声音响起:“所有学员,在青鸟广场集合。”
惶惑不安的学员们,瞬间有了目标。
楚讴刚刚爬下假山,就被人潮卷向青鸟广场。
一切都是如此的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去想,柏任去哪里了?
9)
青鸟广场上,人山人海。数万学员在各自班级教员的引导下站好,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楚讴走进自己班级的队伍,除了同桌宋雅对他笑了笑。就好像一滴水融进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广场尽头的青鸟雕像。
青鸟雕像沉默伫立,体态优美,好似俯视着渺小蝼蚁们。
青鸟雕像旁站着一个削瘦的男人,与巨大的雕像相较显得分外渺小,但没有人会忽视他的存在。他平平常常的站着,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兽族大举入侵,横断山防线被击破,烈山侯已战死。”男人的声音十分平静,并不激昂却清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人群嗡地炸开,交头接耳,不敢置信。
十万大山那一边的兽族,再一次入侵?
帝国铁壁烈山侯战死?那可是写进教科书的伟大人物,竟然就这么突兀的战死了?
两条重磅消息,砸得人心摇曳。
不理会学员们的震惊、疑惑、混乱,男人继续说道:“如你们所想,战争,来了!”
“战争,会带来死亡,也会带来荣誉。”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拔高:“想要荣誉,想要地位,想要封爵?杀了那些野兽!”
像巨石投入池塘,激起巨大的浪花。学员们嘈杂混乱的声音渐渐混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巨大的声音:“杀!”
楚讴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周围隐隐传来嗤笑声,但很快又被青鸟雕像下男人的声音掩盖。
“我以青侯兼学府府长的身份宣布,青鸟军团正式组建,选调千名学子!这一千名学子,我只要最强的!他们将直接封为三等男爵,代表青鸟参战!”
人群欢呼起来,无论男女。
有些实力强劲但自知无力争夺十强的学子甚至热泪盈眶。
战争带来危险,战争也带来机遇。
楚讴站在人群中,却觉得有些发冷。青鸟学府有数万学子,却每年才通过选拔战授爵十位。龙门之争,何其激烈?万中取一!
如今大战一开,参战就封爵。这说明什么?
楚讴环视着广场上表情狂热的学员们,好像看到满地白骨。
青侯伸出手来,指向天空:“而事实上,青鸟的战争,已经开始!”
他瘦长的手指在天空划过。
天空之上,仿似一双无形的巨手,将一张大幕缓缓拉开。
10)
大幕拉开,众人抬头,只见大幕里出现了一座高耸山峰,其形尖峻如鸟喙。
正是青鸟峰,在青鸟学府正东方向,以学府命名。
视野一转,青鸟峰旁,巨大猛犸踏地而来,它通红的眼睛迫近,满是暴虐疯狂之色。
楚讴身形一颤,猛地后退一步,额头冷汗滴落。虽然之前便看到这猛犸,但远不如青侯展现的清晰。
太可怕,太凶恶!
真的是人力能敌吗?
按柏任所说,自己也开始进化了。
唐正那样强大的人,进化到第二态理所当然。自己,凭什么?
轰隆隆!猛犸的脚步踏碎了楚讴的思绪。
一步踏出,摇山震岳,身后万兽齐吼。
不少学员脸色发白,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低估了对手的强大。
“看!”有人惊呼。
大幕之中,猛犸之前,身形魁梧的黑甲人从天而降,浑身烈焰缠绕,他高举重剑,如火流星坠落。相较于猛犸巨大的身形,他渺小如蝼蚁,但他的凛凛威势竟似卷出大幕,巍峨如山。
猛犸一声长嘶,四足踏地,竟腾空跃起!巨大的獠牙冲天而起,似要挑破天穹!
如小山般的身躯占据了巨幕的大半视野,好像要透过大幕砸到近前。
楚讴强抑着恐惧,但双腿仍禁不住打颤。
他读过不少介绍兽族的书籍,对猛犸的可怕之处,再了解不过。
然而所有纸面上描述的可怕,都不及它这腾空一挑!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肩,楚讴回头,看见宋雅清丽的脸,她点了点头,声音极轻:“冷静点。”
不知怎的,心里的恐惧忽然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表现的羞愧。
楚讴强逼着自己看向巨幕,却只见得那座小山般的身躯无声裂开。
血如喷泉,漫天洒落。
猛犸两半分开坠落的巨大躯体中间,黑甲男子缓缓飘落。
他自空中回头,眸如寒电,鼻似险峰,是一张头盔也遮不住的冷峻脸庞。
在他身后,九个黑甲身影次第升空而起,色彩不一的巨大羽翼展开,迎向天空那猛禽的海洋。
“是杨凡学长他们!是上届十强!”
“他们不是都进军部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好……强!全部进化到了第二态!”
青鸟广场上议论纷纷,但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心中大定。
杨凡学长强横若此,这些兽族肯定过不了青鸟峰。
大幕悬空,所有人都注视着那道天神般的身影。
杨凡持重剑大步反冲,对面是无数猛兽狂吼奔来。
天空之上,血肉横飞,羽落爪断,九道身影纵横折转,猛禽飞落如雨。
这一幕必将在所有人的记忆中驻留。
很久很久。
11)
所有人聚精会神间,一声鹰唳划破长空,如彻在耳。
楚讴脸色一变,是那声最先响起的鹰唳!
大幕之中,九道黑甲身影正在天空大杀特杀。忽然寒光一闪,天边流光划破长空,九道黑甲身影无声分为两段,
残破躯体轰然坠地,刚才还威风凛凛的九人,在这道寒光前竟一丝反抗也做不到!
寒光一顿,众人这才看清,却是一道瞧来平凡无奇的风刃。
风刃在长空折转,猛地直取地面的杨凡!
太快,太快!
杨凡在鹰唳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准备,身周火焰飞腾,赤红羽翅展开,身形如电,却仍来不及避开。
这道看似寻常的风刃在瞬斩九人之后,仍带着沛莫能御的锋芒,呼啸着撞上杨凡。
重剑断、火焰开、黑甲裂!
“啊!”杨凡一声怒吼,双眸赤红,一团如岩浆般的烈焰裹住风刃,只顿了一刹,烈焰便被剖开。但杨凡已经身形如电,急纵避开。
那道风刃被一阻再阻,终于力竭,消散在空中。
楚讴松了一口气,天边又见寒光一闪,又是一道流光划过,直撞杨凡而去!
“天!”
有女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道看似寻常的风刃,却像死神挥来的镰刀。杨凡已临绝境,却不肯放弃,他将手中半截断剑砸出,直撞风刃。
自身紧随其后,竟对着这道夺命风刃发起了反冲锋!他捏紧拳头,周身火焰如水流动,汇聚在拳头之上,凝成一只巨大的火焰之拳,一往无前地轰去。
青鸟广场上,青侯一声叹息。
青鸟峰下,荒草忽然疯长蔓延,树木不断拔高,枝条如毒蛇般疯狂扭动。
风刃疯狂突进着,就要把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剖开两半。一根青碧藤条在间不容发之际呼啸横过。
风刃斩在藤条之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风鹰侯,何苦对小辈出手?”青侯仍立在原地,声音却在大幕中响起。
回应他的是一声锋利、暴怒的鹰唳,青鸟广场上空的巨幕一阵摇晃,如水波般一漾即消。
众人再看不到情景,一时有些混乱。
楚讴心中一动,闭上了眼睛,存神聚念观想青鸟峰。
在脑海中,在漆黑无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方水镜,上面所现,正是青鸟峰的情景。
只是水波荡漾,人影扭曲看不真切。
隐隐约约听到一个锋锐之极的声音:“鹰王之子…气息…消失…学府…交出来…”
这声音好像一柄尖刀,虽然断断续续,却好像要割裂人的耳朵。
啪!
水镜破碎。
楚讴回转心神,脸色煞白,只觉头晕得厉害。勉强撑着不露出异样,心底仍起了一丝窃喜,这就是自己进化出的能力?
“楚讴,你怎么了?”宋雅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讴勉力一笑:“没事。”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吓得尿裤子了吧?”
另一个声音揶揄道:“你还真是操心。怎么,要帮他换?”
宋雅皱了皱眉,冷眼扫过窃窃私语的同学,“大战在即,不想着怎么搏功勋,还有心思嚼舌头?真是废物!”
这话说得极重,但宋雅是班上有数的强人,两名男学员只能悻悻闭嘴。
青侯的声音在广场响起:“兽族攻向学府的先锋军已全歼于青鸟峰前,各部学员不必忧虑,回去好生准备,稍后请各班教员报上入选青鸟军团的名单来。”
“小雅,不必为这些废物置气。”本班班长郑哲走了过来,方正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楚讴,如果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楚讴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此时学员们已经陆续离场,楚讴正要转身离开,宋雅扫了一眼5班的队列:“柏任去哪儿了?”
柏任先于其他人知道横断山防线被攻破的消息,并在广场集合前匆匆离开……楚讴下意识感觉不能说出来,于是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宋雅点点头,不再多说。
人流如水淌开,散向四面八方,楚讴亦在其中随波逐流。
回到自己的房间,脑子里思绪不断。
作为所有侯爷中最有希望封国公的强者。烈山侯怎会突然战死?
那个与青侯争锋相对的锋利声音,那两道看似平凡实则暴烈的风刃…应该是兽族强者风鹰侯无疑了。
根据他的只言片语,可以断定今天袭来青鸟学府的并不是仅先锋军。既然涉及到鹰王之子,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青侯为什么说谎?是为了稳定人心还是另有考量?
最重要的是,自己怎么会开始进化的?
千头万绪,在脑海里纠连。
但一阵一阵的眩晕感涌来,楚讴来不及思考,便已沉沉睡去。
12)
轰隆隆,轰隆隆。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不知谁敲响了雷鸣般的战鼓。
好似最古老的战争,带来最原始的恐怖。
一声一声,似死亡临近。
但楚讴的心中毫无波澜。
那些恐惧、害怕、畏缩……那些软弱的情绪,好像不曾存在过。
他以一种极为冷静的视角观察着这个漆黑的世界。
没有探索的欲望,也没有逃离的理由。他只是这样静静的,观察着。
嘭!
一声巨响,整个漆黑世界被撕裂,一缕光明洒落。
楚讴从熟睡中苏醒,睁眼看到的是柏任有些疲惫的脸。
他愣了一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阿任,这个月我已经换了三次门了!”楚讴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门板,欲哭无泪。
“我敲了很久的门了。”柏任一脸的理所当然,一把将楚讴从床上拉起来:“跟我走。”
楚讴已经习惯了柏任的风风火火,一边急急忙忙地套上靴子,一边问:“去哪儿?”
“特训!”柏任头也不回。
楚讴几步追赶上去:“训什么?”
“你没去广场集合吗?青侯说要选调千名学子奔赴前线。”
是你没去吧……楚讴正在心里默默吐槽,愕然抬头:“我怎么可能选得上?”
柏任笑了笑:“能进化到第二态的人可不多,你已经快了。”
楚讴连连摆手,“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每年终考,武分都只能拿到基础的六十分,要不是文分拿到超高的两百分满分,他早就被青鸟学府劝退了。
武分的六十基础分要怎么拿?只要兵器拳脚任选六种,能把最基础的招式过一遍不出错,就能拿到基础分。比如去年终考楚讴选的就是刀枪剑、拳指掌。
基础分之外,每一分都要通过战斗获得。
终考武分六十,也就意味着楚讴一场战斗都没赢过。
为免挨揍,场场弃权,场场零分。
“放心,这么短时间你当然不可能选进那一千人”柏任摇摇头,解释道:“只要选入预备队就行。”
“什么预备队?”楚讴好奇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柏任不肯多说。
跟着柏任走到他居住的独栋别墅区,径往演武场而去。
楚讴居住的宿舍楼里,自然也有公用的演武场。为免被人盯上邀战,他都是在夜深无人的时候去熟悉招式。
但是与别墅区的演武场环境相较,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处演武场是全封闭式,整体成梭形。
走进去的时候,正好与一个熟人错身而过。黑色武服贴身,身形修长而健美,长发扎成一束,面容俊秀,正是唐正。
察觉到楚讴的目光,唐正投来视线,微笑点头。
这笑容给人淡淡的疏离感,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友好,仅仅只是一种教养的体现。
楚讴也回以微笑,跟着目不斜视的柏任走进演武场。
在宽阔的甬道行走,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楚讴看了看腕表,此时还不到六点,“唐正这么早就来修炼了?”
柏任一边在腕表投出的光幕上划拉着匹配修炼室,一边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肌肉?一直在震颤,这是极度剧烈的修炼之后才会有的现象。”
楚讴不由咋舌:“他都这么强了,还需要这么努力吗?”
“比他强的人多得是,比他更努力的人也不少。”柏任选好修炼室,合上光幕,声音里有了一丝欣赏:“况且,他有不得不努力的理由。”
“住在独栋别墅区里的人都是家势雄厚,哪有什么不得不努力的理由呢?”楚讴看了柏任一眼,叹道:“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有一颗强者的心吧。”
柏任不置可否,又问道:“你整个学府文分第一,那我问问你,去年帝国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然是烈山侯只身闯进兽族领地,转战千里,在狮心公的追杀下全身而退。”楚讴的声音里有一丝激动和崇拜,随即转低:“只是他现在已经……”
每当想到这些英雄人物的坠落。楚讴心中总有着莫名感伤。
柏任摇摇头:“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
楚讴迟疑着,压低了声音:“血衣侯接受兽神洗礼,叛入兽族?”
说到这里,他悚然一惊:“血衣侯姓唐,莫非唐正……”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预定的修炼室前,腕表放出清辉,室门无声滑开。
柏任大步走入,声音显得有些低沉:“罪侯之后,若想保住家族荣光,要付出的努力远非旁人所能想象。”
楚讴一时无言,身后室门无声合上。
这间修炼室就暂时只属于他们两人,在他们修炼结束之前,任何都不能进来。
华光如昼,纤毫毕现。格局非常简单,除开休息沙发外,正中就是一个宽敞擂台,四角插着战旗。
见是斗场格局,楚讴苦下了脸:“我跟谁打?”
柏任跳上擂台,灿烂一笑。
13)
呼呼呼!
好累。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仿佛在抗议,酸软,疲惫,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对面这个男人,实在太强。如山一般不可动摇。
一次次进攻,一次次被毫不费力地击退。
楚讴气喘吁吁,汗流如瀑。勉力控制着招式不走样,右腿横扫。
对面响起冰冷的声音:“你就这个力度?”
然后剧痛在腹部绽开,整个人被踹飞,狠狠砸在角落。
模糊的视野中,那个寸发男人大步走来,一把抓住衣领,将自己整个人拖起来拖到擂台中心站好。
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再来。”
再来吗?
阿任一定很需要那个预备队的位置吧?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对自己有过要求。
那就,再来!
楚讴甩掉额头滚落的汗水,双手成爪,鼓起余力,鹰爪式探出。
“太慢,太软,太弱!”
柏任面无表情,矮身一个扫堂腿,楚讴应声倒地。
“跟我战斗你都拿不出状态来,如果兽族打到青鸟学府来,你是不是想第一个死?”柏任站在原地,没有再进攻,声音却愈发的冰冷。
不行了,不行了。
好像全身所有的部位都在这么说,不行了,不行了。
但在脑海深处那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仿佛还有一个声音在呢喃。
自己也有过无数次深夜的苦练,自己也洒落过无数汗水湿透身心。
自己也开始……进!化!了!
楚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凭什么,就这么弱?
凭什么,永远要躲在别人身后?
脑海中一个透明的人影缓缓凝实,肌肉分明,寸发桀骜,正是柏任的模样。
无数的光线以楚讴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缭绕。
莫名的,他有了一种明悟:弱点,在胸口!
楚讴眼睛蓦地睁大,整个人如一颗炮弹炸开,进步、出拳!青筋暴起,拳头攥紧,狠狠砸落!
一股柔和的气劲将他包裹,拳头被悄无声息的接住。
耳边是柏任温和的声音:“可以了,今天的特训结束。”
14)
实力这种事,从来只有在战斗中见分晓。
无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没打过,终是不服。
各班教员递上千人名单之后,只有二十余人无可争议。在群情汹涌中,青鸟学府适时开启选战。
选战采用守擂制,无论何人、无论何时站上擂台,站定那一刻电子眼便开始计时,守住十天便算成功,即入选千人名单,选战一直持续到千人名单满额为止。
学府内几乎所有的公用演武场都开放了,每个擂台上都战斗不休。37号演武场只是其中极为普通的一处,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角落里站着两个气质殊凡的男人。
一个形容苍老,佝偻得厉害。另一个面容清俊,却白发披肩。
他们在低声闲聊,似乎并没有刻意关注什么。但演武场里所有的擂台上战斗都激烈起来,大家都清楚,虽然这两个男人没有投来视线,可自己所有的精彩表现都会被注意到。
“府长真是厉害。若直接便开启选战,选调千人填塞前线,恐怕学生们会有所犹疑。这般绕了一圈之后,在他们的‘抗议’下开启选战,反倒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踊跃。”白发男子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青侯自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佝偻老者摩挲着杖柄,叹息道:“但无论怎么说,还未培养好便把这些孩子丢进战场,终非帝国之福啊。”
白发男子不以为然:“赵老过虑了。烈火锻真金,若是养一些懦夫,即便再强也不敢见血。于帝国何用?”
赵老只是摇摇头,不肯争论。
外面选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楚讴却泡在演武场进行暗无天日的特训。
柏任认起真来,简直是魔鬼。
为了保住基础的六十武分,楚讴的修炼也十分努力。所以他的武学基础其实相当牢固,在柏任的特训下进步神速。从一开始一招即倒,到后来慢慢也能撑到两三招了。
这一天,楚讴独自在修炼室里打磨拳脚。
修炼室门缓缓拉开,柏任大步走进。楚讴拳势不变,沉浸在修炼之中。倒有模有样,虎虎生风。
柏任这段时间经常外出,好像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每天都会过来。
有时早上,有时晚上。有时只是默默在台下看着,有时开口指点几句,更多时候会直接上台把他揍一顿。
“出来吧,是时候检验一下这阵子的特训成果了。”柏任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响起。
终于,要真正的战斗了吗?再一次鼓起勇气迎接战斗?
上一次自己主动去迎接战斗是什么时候?
15)
那一天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楚啊……
一贯冰冷少语的宋雅突然问起新纪一百年的历史,受宠若惊的楚讴认真解答。
班上的方横吊儿郎当走来:“哟?咱们的楚讴也知道泡大美女?”
高大的身形在楚讴桌边站定,投下一块阴影。
宋雅皱起眉头,冷冷转过脸去。
方横是她众多的追求者之一,与他无事生非个性同样出名的,是他强大的实力。
窗外的阳光洒落宋雅冰冷的侧脸,就连蹙眉也如此美丽。
楚讴破天荒的憋红了脸:“我们只是交流一下历史知识!”
方横乜着眼:“学会顶嘴了?咱们也交流交流武学?”
“方横,够了。”宋雅声音冷漠。
方横犹自不依不饶,屈指在楚讴的桌上磕了磕:“怎么着啊?要躲在女人后面?”
宋雅站起来,乌黑长发飘散:“你要打,我跟你打。欺负一个无心练武的人算什么?”
不知从哪里烧起一股冲动,楚讴梗着脖子:“交流就交流!”
整个十班都沸腾了。
被人欺负都从不敢还手的楚讴,竟然接下了方横的邀战。
这大约是十班历史性的新闻了。
天大地大,打架最大。学员们一窝蜂簇拥着两人直奔演武场。
越近擂台,楚讴的心就跳得愈快。
咚咚咚,咚咚咚。如鼓在耳。
他竭力平静地拾阶走上擂台,隐约感觉有些腿软。
看着方横一步跳上,高大的身躯砸落擂台,整个地面都似乎晃了一晃。
心中的恐惧瞬间达到了临界点。
“我认输……”
“什么?”方横摊开双手,夸张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认输!”楚讴闭上眼睛,大声喊道。
他不敢看台下同学的眼神,尤其不敢看到宋雅。
他明白大家会怎么看他,在尚武的新纪元,避战简直是无法容忍的懦夫行为。
可是,真的很害怕啊。
手心、背心,全是汗水。
小腿一直在打颤。
那是方横,怎么可能打得过?
会被打死的吧?
“真孬!”
“把大家都叫过来看他求饶?他是在搞笑吗?”
“这个懦夫!”
不屑的、鄙夷的、唾弃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聒噪,而他楚讴,也成了传遍学府的笑话。
所以现在,笑话还要继续吗?
还是会改变?
楚讴默默打完一套拳,闭目片刻,才走下台。
16)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独立别墅区。柏任似乎早有计划,径直走到了37号演武场。
这是一处露天演武场,不算太大,但也有十几个擂台。
在演武场入口,迎面一个佝偻老者拄杖缓行,旁边背直如铁的白发男人很明显在迁就他的速度,两个人不时低声聊些什么。
楚讴礼貌招呼:“馆长好,教头好。”
佝偻老者停下来认真想了想,才开口道:“看我这记性。是楚讴吧?”
他笑了笑:“好些天没来图书馆了吧?挺忙的?”
楚讴腼腆点头:“嗯,挺忙的。但是一直有看书。”
“看书好,看书好。”老者笑眯眯地打量着楚讴:“现在还能静下心来看书的人已经不多喽!”
楚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却发现旁边面无表情的柏任与面无表情的白发男人沉默对视,气氛很是诡异。
老者敲了敲拐杖,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先回去歇歇。”
楚讴礼貌挥手:“馆长再见,教头再见。”
白发男人连个笑容也欠奉,面无表情地同佝偻老者离开。
目视两人走远,楚讴才回过头与柏任对视,异口同声:“你们很熟?”
楚讴挠头,先答道:“去图书馆看书,总遇到馆长。他很厉害的,推荐给我很多很厉害的书。”
他赞叹不已,又问道:“那你呢?”
柏任顿了顿,才叹息道:“他以前算是我师傅吧。”
“武科总教头的亲传?”楚讴瞪大了眼睛,“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柏任艰难扯了扯嘴角:“已经不是了。”
不等楚讴再问,他又催促道:“好了,没什么好聊的,快进去吧,正事要紧。”
走进演武场后,各个擂台上激烈的争斗很快驱散了心中好奇。
拳来腿往,虎虎生风。置身其中,有一种全身血液都要沸腾的感觉,但很快就被更多的不安压下去。
就是要在这里战斗么?对手是谁?自己可以吗?
台下是更多观战的人,凝神观察着自己可能的对手。
柏任引着楚讴,径直走到演武场最中心的一处擂台。
相较于其他擂台的热火朝天,这处擂台显得安静极了。
因为台下并无观众,台上只有一个高瘦男子沉默盘坐,长发束成三段,垂到地面。鹰鼻深目,显得阴鸷。他实在太瘦,白色武服像挂在身上一般,又有些滑稽可笑。
但他的可怕已经无须说明,演武场这么多的人,竟无人敢挑战他!
楚讴还想继续前行,柏任已经停下。
“就是这里了。”柏任说。
楚讴的脸隐隐有些抽搐:“阿任,别开玩笑了。”
话音未落,他只觉背后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身不由己飞上了擂台。
楚讴勉强站稳,擂台中心的高瘦男子已经缓缓站起。目如鹰隼,锐利得似乎要扎破皮肤。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柏任在玩什么?
楚讴努力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清空,既然站到了台上,唯一要想的就只有战斗,这是柏任教会他的第一件事。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进攻还是防守,怎么打?有没有可能获胜?
数不尽的战斗策略在脑海里翻腾,楚讴找不到一丝胜机。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倒计时结束,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开始!”
楚讴悚然一惊,对面的高瘦男子已进步冲来。
动如鹰击长空,拳似利喙。隐隐带起风声如尖啸。
楚讴根本来不及多想,双臂交错,挡在身前,拦住这凶狠绝伦的一击!
挡住了吗?
脑子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他只感觉臂上微微一沉,高瘦男子已经整个人倒飞而出,如断线风筝般坠落在擂台下。
“什么情况?张越一招就被打飞?”
附近几个关注这边擂台的人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大。
楚讴愣在场上,心头惊疑不定。
我已经有这么强了吗?
17)
张越落地,头也不回地离场。
在与柏任错身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相信我。”
张越步子不停,束成三段的长发笔直垂落。
“当然。”他说。
楚讴还在擂台上发愣,耳边响起柏任的声音:“下一场就直接认输。”
楚讴愕然侧头,看着柏任平静的面容,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也没有什么荣誉不荣誉的想法,自己来参战,也是因为柏任的强烈要求。既然决定了,就选择承受。
可能是张越落败的过程太快,注意到这场战斗的人都不敢上场。而其他的人都还以为张越仍在守擂,压根就没过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挑战。
但进场的人越来越多,正中心的这处擂台也被更多的人注意到。
随着人流涌动,楚讴终于等到了他的挑战者。
“哟,咱们的楚讴也对封爵有想法?”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还是一样的嚣张,一样的讥讽,一样的……讨厌。
楚讴抬眼望去,看到方横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跟班。
“不是说张越在这里守擂吗?”方横环视一周,“我特意过来跟他交手,怎么没看到人?被谁打下去了么?”
他身边的跟班看了一眼楚讴,对比着资料中张越守擂的位置,迟疑道:“可能守擂成功,已经入选了吧?”
“算了,以后总有机会。”方横扭了扭头,一步跳上擂台,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但是跟咱们楚讴过招的机会可不多。”
他站在楚讴面前,眼睛却盯着台下的柏任。
柏任为了楚讴硬抗唐正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方横不会不清楚。醉翁之意,不言自明。
面对逼出唐正第二态的柏任,方横也毫不退缩、跃跃欲试,当真不负好战之名。
柏任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楚讴,动了动嘴唇。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楚讴清楚的看到,他唇型说的是,认输。
那么,认输吧。
之前柏任便已经说过了,自己也做好了认输的准备。
只是,为什么是方横?已经对他投降过一次,还要再一次吗?
认输吧,为什么不呢?
对方横的恐惧犹萦在心,甚至此刻都手脚冰凉。
同一个班级,更能够了解方横的恐怖。
虽然自己在特训中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但真的有机会战胜他吗?
认输是最好的选择吧。
反正都按柏任的要求做了,自己无愧于人,不是么?
只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不甘?
只是为什么,会觉得有愧于己?
方横高大的身躯如铁塔伫立,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冰冷的电子声正在倒计时:“10!9!8!”
柏任忍不住出声:“楚讴!下来!”
楚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他拳头攥得紧紧的,隐有青筋暴起。
电子声冰冷而机械的继续:“5!4!”
方横饶有兴致的双手抱臂,盯着柏任,嘴角勾起一个挑衅的笑。
楚讴抬起头:“可以开始了吗?”
冰冷的电子声几乎同时响起:“开始!”
方横愕然转头,只看到高速袭来的拳头在眼中飞快放大。
“啪!”
千钧一发之际,他伸出手掌,在拳头砸到脸上之前稳稳截住。
手掌合住,牢牢抓住这只拳头。方横挑起嘴角,残忍一笑,用力一扭!
螺旋状的气劲沿着楚讴的手臂炸开,他惨呼一声,疼得脸色发白,整个袖子都炸成了碎布条。
实力的差距是如此巨大,绝望的情绪在心里发酵。
但连日的特训起到了作用,身体条件般的反射,楚讴以被制住的右臂为借力点,借势反拉,整个人腾空而起,一记凶狠的鞭腿扫向方横的脑袋。
方横戏谑地笑了笑,手轻轻一松,离开了楚讴的拳头。漫步般轻松后撤一步,避开了这记鞭腿。在楚讴庆幸脱离了钳制之时,他闪电般出脚,正中空中的楚讴!
身体还在飘飞,方横已经大步冲来,从下往上,又是干脆利落的一脚!
楚讴的身体又被踢起。
剧烈而清晰的疼痛在身上不断炸开,楚讴像沙袋一般在空中被踢来踢去。比身上更痛的,是心底的无力和恐惧。
毫无还手之力!
柏任在台下焦急万分,但擂台之上,任何人都不得干扰公平战斗,这是写进帝国律法的神圣铁则。恣意如柏任,他如果现在上了擂台,明天便会被投进监狱。
情急之下,柏任箭步冲出,劈头一拳轰向台下方横的跟班们。几如虎入羊群,一拳打飞一个。
台上方横恣意出腿的同时也一直留出精神在柏任身上,见此情景,脸色沉了下来。身形弹起,凌空一记抽腿,将楚讴抽向台下。
柏任腾空而起,双手一拉一带,将楚讴稳稳地接了下来。
楚讴艰难地撑着眼皮,勉力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人已经昏了过去。
也不知这声对不起,是说给柏任,还是说给自己。
方横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看着柏任,表情阴郁:“在台下挑人出手算什么本事?”
“上来啊!”他一声怒吼,惊得附近擂台的人都吓了一跳。
柏任抱着楚讴,声音冰冷如铁:“你会死得很惨,相信我。”
俊朗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但彷如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
武服撕裂,漆黑的钢铁之翼从身后展开,羽翼如刀,寒芒刺眼。
他深深地看了方横一眼,铁翼微振,人拔地而起,如一道黑色龙卷,直向医院而去。
18)
“这是哪里?”
楚讴睁开眼睛,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
应该是医院吧,昏迷前的记忆让他做出了判断,但这白茫茫的一切让他有些头晕。
“你醒啦?”娇俏动听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循声看去,只看到一个面容甜美的娇小护士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脸上的倦意似乎被甜甜的笑容驱散,她微微仰头:“怎么样,好点了吗?”
楚讴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醒了就好。”小护士拿起杯子接了一杯热水,一边递给楚讴一边撇嘴道:“你那个朋友可真凶。昨天整个人直接从天上砸下来,医院门口都砸出来一个坑。说话还酷酷的。”
“医生呢?救人!治不好我就拆了这里!”小护士刻意做出冷酷的模样,惟妙惟肖地学着,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捂嘴笑了。
楚讴端着水杯,扫了一眼缓缓走进病房的男人,对着小护士尴尬笑笑:“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顺着楚讴的视线,小护士回头正好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柏任。
她飞快地转回头来,吐了吐舌头,对楚讴挥挥手,急急道:“我去通知医生。”
低着头从柏任身边冲过去,落荒而逃。
柏任双手插兜,冷冷道:“通知医生的话,用腕表不就行了么?”
“砰~!”一声闷响。
“唉哟!”小护士揉着被门撞红了的额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哭丧着脸跑远。
楚讴摇头笑道:“阿任,欺负一个小女生做什么?”
柏任也忍不住笑了,“这小护士挺有趣的。”
他靠坐在病床上,顿了顿,“不好意思。不该非逼着你参加选战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楚讴苦笑:“应该我说对不起才是。不该不听你的,自不量力。”
柏任冷着脸,眸中杀机一闪即逝,他拍了拍楚讴的肩膀,极力轻松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抗揍的。”
楚讴垂下眼睛,那一幕狂风骤雨般的腿击,如在脑海中回放。人在空中不由自主的翻转,竭力自控,却被一次次将劲力打散。
楚讴勉力撑开眼睛,想要摆脱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比肉体疼痛要痛得多的,是心底不由自主的恐惧与畏缩。
能跟柏任打,不过是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吧?
一切,都没有改变啊。
柏任笨拙的转移话题:“张越已经守擂九天,再坚持一天就能入选千人名单。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击败他,获得的分数是很高的。足以入选预备队了。”
“分数是怎么判断的?”楚讴假装很有兴趣的问道。
“所有的公用擂台都有电子眼监控,每个人的战斗时间、胜负,都会被采集数据。人工智能据此判断出战力分值,供学府挑选……”柏任本不是个话多的人,此刻却开始滔滔不绝的讲示。
楚讴勉强扯了扯嘴角:“这就是人工智能吗?真傻。”
柏任点点头,也笑了笑:“是啊,真傻。”
正沉默间,小护士又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怀中抱着病历本,轻咬下唇,眼神有些慌乱。
“嗯?”柏任抬了抬眼皮,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小护士的身后,一队穿着天青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相较于青鸟院服,他们身上的制服制式严整,带着威严。最大的区别在于右臂上的臂章,上面绣着一柄长剑。
楚讴眼睛一缩,青鸟警备处!
冠以青鸟之名,却不受学府统辖。直属于帝国宪部,只对帝国律法负责。
为首是一个表情冷峻的男人,他锐利的目光在病房内微微一转,便投在了柏任身上。
“柏任?”声音干脆而冷漠。
柏任挑了挑眉,“是我。”
冷峻男人点了一下腕表,身前投影显示着证件。“我是青鸟警备处第一大队长张则,这是我的证件,你可以检查一下,也有三分钟的时间可以连入你腕表里的资料库去查证。”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现在怀疑你与一起凶杀案有关,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身后警备队员沉默走进来,隐隐将房间里所有的脱离路线封死。
“怎么可能?阿任一直在医院陪我!”楚讴惊呼出声。
不由得他不紧张,青鸟学府虽然不禁学员斗殴,但帝国律法摆在那里。擂台决斗之外,致残者坐监赔钱,杀人者以命偿命。
若柏任卷入凶杀案,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则看都懒得看楚讴一眼,只是冰冷回道:“你要想清楚了,作伪证罪名相当严重。柏任真的一直在这间病房里?在你的眼皮底下?”
楚讴沉默了。他也只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而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那个小护士在。即使坚持说柏任没有离开过,也没有任何意义。医院的出入记录足以推翻。
柏任倒平静得多,双手抱臂:“我有权利知道死者是谁吧?”
张则的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他点点头,嘴唇微吐:“方横。”
19)
这是一间逼仄的屋子,四四方方,只有一扇门。
墙壁很厚,感应不会出错,里层有军用合金板隔开。这种合金板除了隔音之外,更大的好处在于可以最大程度上吸收冲击力。很好。
仅在第一态的话,无法轰开。
柏任沉默坐在铁椅上,面无表情。
门被推开,张则带着一个裹着长长风衣、面容隐在兜帽中的男人走了进来。
“介绍一下,我你已经认识了。”张则对柏任点点头:“旁边这位是我们青鸟警备处的刑讯专家左锋,接下来由他跟你聊案件。”
“现场你要看看么?”两人在柏任对面坐下,左锋也不拉下兜帽,伸手在腕表投出的光幕上滑动。
他声音清楚,不带情绪。身上有军人特有的气质,说话做事都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柏任点点头,影像在面前开始播放。
方横的家庭并不富裕,住的是普通的宿舍楼套间。影像中正是他的房间,与楚讴的房间格局一样。制式的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仅此而已。
不同在于,楚讴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巨大书柜。方横的房间空旷处则吊着一个巨大的沙包。
此时沙包已被鲜血染红。
视野往下,地面呈“大”字横躺着一个“人”。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全身上下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全是密密麻麻的创口,血肉模糊。
像有人拿着利器,在他身上割了千百次。
但他的头部是完整的,没有一处伤口。
所以柏任可以一眼认出来,正是方横。
他眼睛瞪得极大,面部扭曲,显然生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左锋缓缓出声:“你怎么看?”
从影像播放时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柏任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柏任耸了耸肩,“虽然死得有点惨。但我还是得说,他该死。”
左锋不置可否,关了影像问道:“据调查,昨天你与死者方横发生矛盾。有人听到你威胁要杀死方横?”
柏任扯起嘴角:“你也说了,威胁而已。放狠话嘛,违反帝国律法吗?”
左锋微微前倾:“据我所知,你并不是喜欢放狠话的人。”
“从哪里知道的?谢天行那个白发佬?”柏任挑了挑眉,表情不快。
谢天行,正是武科总教头的名字。
左锋只是静静盯着柏任,隐在兜帽下的面容看不出表情。
柏任摇摇头:“的确,我向来说话算数。如果方横没死死,我一会找机会杀了他。”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左锋顿了顿:“方横之死,你的嫌疑最大?”
柏任点头:“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人不是我杀的。”
“嗯。还有么?”
“嫌疑能够将人定罪吗?”
“不能。”
“我作为青鸟学府综合成绩前百的优秀学子,会在没有定罪的情况下受刑吗?”
“不会。”
“那我暂时没什么要说的。”
左锋点点头,又问:“昨晚七点到九点,你人在哪里?”
柏任冷笑:“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进化到第二态的我,有这个权利吧?”
左锋转头看了一眼张则,回过头来,“那今天先聊到这里,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柏任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我很珍惜自己的时间。麻烦你们警备处的效率高一点,尽早找出真凶。”
左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径自离开。
张则冷冷道:“你如果拿不出不在场证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出去。”
他走出房门,挥手招来看守,“把里面的铁椅换成塑料椅。以后送进来的所有餐具,也都改成塑料的。”
规律有力的脚步声渐远。
而房间里,柏任已经闭上了眼睛。
20)
楚讴靠坐床头,拿着一本书,眼睛盯着书本,却没有焦点,显然心思不在书上。
小护士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切着水果,她切水果的样子如临大敌,每一刀下去都要做极大的心理斗争,最后切出来的水果仍是歪歪扭扭。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用来切水果的刀,一柄明晃晃的手术刀。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楚讴的思绪,他转过头去,看到宋雅郑哲等一干同学走了进来。
“你好些了么?”宋雅即使是在关心人的时候,声音也是冷清的,她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虽在众人中,却高挑而独立。
郑哲适时微笑着递上一篮水果,“看你的气色,应该恢复得不错。”
楚讴略一转念,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依自己在班上几近于无的存在感,本不会有什么人来看自己。想必是宋雅要来看自己,郑哲想跟上又怕她不肯,因此找了个由头拉了一大帮同学过来。
他莫名的有些厌烦,但很好的隐藏了情绪,笑着点头道:“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谢谢大家来看我。”
“你这两天不在,我文课都不知该与谁讨论了。”笑容温和的苏容温声开口:“好好调养身体,有些事情就别多想。”
苏容大约是班上最受欢迎的男生了,无论文课武课,都名列前茅。性格又好,偏偏又长了一张英俊阳光的脸,还总是挂着笑容,叫人没法子不亲近。
其他同学也各自上前问候,平日再怎么不亲近,毕竟也是同学一场。
楚讴一一谢过。
屋里一群人声音嘈杂,小护士却还在认真地切水果,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隔离了外在的世界。
“小美女,你这刀……消毒了吗?”苏容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笑容满面地凑过去问道。
“啊!”小护士拿着手术刀,僵在半空,红霞迅速爬上了脸颊,她紧张地低呐:“水果刀弄丢了,所以才随便拿……”
“啊不不不,我是说……”小护士低下了头:“消毒了……”
“好了好了。”郑哲拍了拍手:“大家就别打扰楚讴休息了,咱们先回去,等他康复回来!”
苏容指了指楚讴手里的书,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灿烂一笑才转身。
同学们相继离开,只有宋雅立在床尾一动不动。
郑哲微笑着:“小雅,等会还有课。”
宋雅皱了皱眉:“你先走吧,我跟楚讴还有话要说。”
郑哲愣了愣,随即点点头,笑道:“那你们先聊。”
看着郑哲的背影,楚讴忽觉心情也舒爽了许多,他看着宋雅清丽的脸,“怎么啦?”
宋雅双手插兜,瞥了一眼小护士。
楚讴轻声道:“小鹿,你去帮我把《不周山探秘》第三卷借来好么?”
《不周山探秘》由七名历史上最伟大的考古学家合著,是迄今为止对“不周山之变”研究最为深入的著作。而“不周山之变”直接宣告了新纪元的开始,此书对历史研究的重要意义可想而知。但因为用词太过晦涩,行文又十分学术性,因此这套书相当冷门。除了潜心历史的人,基本不会有人阅读。
护士周小鹿“哦”了一声,收起手术刀端起水果盘,瘪着嘴走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宋雅才开口:“柏任的事情,你怎么看?”
楚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人不是他杀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杀人不会藏着掖着。”
宋雅点点头,“也不会选择虐杀这种方式。第一手资料已经被警备处封存。但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方横身上共有五百七十二处创口,凶手极度凶残。”
注意到楚讴脸色一白,宋雅皱眉道:“战争已经爆发。我们作为青鸟学子,迟早是要上战场的。你如果连想一想虐杀场景都接受不了,将来在战场上怎么办?”
楚讴歉意点头:“抱歉,我会注意的。”
宋雅转回话题:“方横出事的时间段,柏任哪里,你知道吗?或者说,最近柏任有什么不对劲吗?”
脑子里转过醒世钟敲响那天柏任的异常,楚讴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对劲。那天我昏迷过去,只知道他把我送到了医院,醒过来就看到他了。”
“要想办法尽早把他救出来。”宋雅皱眉道:“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
楚讴沉吟道:“阿任被带走后,小鹿转述了警备处公布的案情。我想了很久,方横住在宿舍区,楼上楼下隔壁左右,不可能没人。凶手却可以在房间里从容虐杀他而不被打扰,说明凶手有布下静音结界的能力,或者说有军用的静音仪。前者至少有封伯爵的能力,因此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觉得可以从后者入手。在那些有能力弄到军用品的学员中,寻找目标。”
宋雅眼睛一亮。她有过很多思路,从方横的所有恩怨,从青鸟学府最近几年的所有凶杀案件,从柏任的所有恩怨……想了方方面面,都进展艰难。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这种直指要害的思考能力,相当难得。
帝国对军用品的管制极为严苛,能弄到静音仪的人,放眼整个青鸟学府也不算多。
目标范围大大缩小。
宋雅心里沿着思路展开,伸出玉指叩了叩栏杆,“你先好好休息,有进展我再联系你。”
21)
如此如此宏伟的天柱,难以想象当初是如何倾颓。但究其万事万物,必有根由。欲明其终,先得其始。——《不周山探秘》卷三。
已是深夜,病房里依旧亮着灯。
楚讴眼睛无意识地扫过书本,脑中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柏任此事,起自哪里?
方横死亡的时机如此凑巧,是谁要陷害柏任?凶手能够从中得到什么?
而这种程度的陷害……只要柏任拿出不在场证据,自然就不攻自破,意义何在?
除非凶手知道,柏任拿不出来不在场证据,或者说,绝不肯拿出来。
从柏任一直到现在都关在警备处来看,他什么也没有说。
面对杀人指控,他也闭口不言。其中必定有不能开口的理由。
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他隐藏着某种不愿或不能诉诸于人的秘密。
不开口,必定使人生疑。开口若说实话,则立刻产生不好的后果。若不说实话,则说一句错一句,牵扯出更多问题。在柏任的心中,这两种情况都要比杀人指控来得严重。
所以最好的决定就是不开口。
那么,柏任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把自己送到医院之后,他去了什么地方?醒世钟敲响那天,他又做了什么?
楚讴脑海中灵光一闪,或许,凶手也正是想知道这一点!
所以针对时机的选择,并非是之前自己误以为的‘与方横产生矛盾后’,而是‘柏任恰好在做不能暴露的事情时’!
方横只是恰好撞上了这个时机。若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凶手在警备处有人,而且这个人地位必定不低。能够让凶手第一时间知道柏任的这个“秘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也太可怕、太残忍。仅仅是为了逼出柏任的秘密,就毫不犹豫对另一个人进行虐杀!
楚讴脸色发白。怎会有如此血腥变态的人?简直匪夷所思!
但在确定柏任不是凶手的前提下,这却是唯一的可能。
不,不对。楚讴皱着眉。
柏任作为综合成绩前百的学子,受特殊条例保护,他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利。而这种杀人指控,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即使嫌疑再大,也顶多被拘留一周。
凶手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难道会仅满足于此吗?
如果这一切的推测都是对的,那么,凶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逼得柏任不得不提前出来。不得不自曝秘密!
而柏任的弱点,或者说,他放在明面上的唯一弱点……
楚讴悚然一惊,突然头皮发麻,巨大的危机感压在心头。来不及思索,他猛然一个翻身,滚落床下。
几乎与此同时,天花板悄无声息划开,黑影从天直落,一柄狭长而直的长刀无声刺穿病床。钢铁所制的床架,在这柄长刀之下竟起不到丝毫阻挡作用!
楚讴心跳如鼓,冷汗涔涔而下,刚才自己只要慢了一刹,此刻身上已多了一个口子。
黑影一击不中,侧过头来,看向仓皇爬起的楚讴。
那是怎样的冷漠眼神?平稳如镜,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带着最深最沉的恶毒残忍。
楚讴想要呼救,想要大叫,却知道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黑影一拍床架,拔刀反跃,带起一道弧光划来。
楚讴想要逃,想要还击,然而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手脚冰凉,身心俱慑,只能惊恐而无助地瞪大了眼睛。
叮!
一道细小寒光电射而来,将已经临近楚讴身体的长刀狠狠撞开。余势不减,无声没入墙壁。
持刀黑影身形陡转,凌空一折,又飘落床上,避开了无声划过的另一道寒芒。
楚讴紧靠墙壁,看到身前落下了一个瘦小身影,也是一身黑衣,黑布蒙面。
身体微躬,与病床上的持刀黑影默默对峙。
沉默一阵,持刀身影足尖一点,反冲上天花板,窸窣几声,终于不闻。
瘦小身影侧耳听了一阵,跃到墙边,伸手一按,将贯入墙中的武器收回。一言不发,翻身跃出窗子。
楚讴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想要去按响警铃。惊动院方、惊动警备处,将事情闹大,才能够提高自己的安全保障。
强如方横,也说死就死。
孱弱如自己,又能怎样?
他身体僵硬,只有深深无力和无尽的恐惧。
手触到冰冷的警铃,心中蓦然一醒。
绝不能将此事闹大,绝不能传入柏任耳中。以柏任的性格,很难说会有怎样激烈的应对。已陷入局中,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这正是凶手的目的。
无论凶手真正想要做什么,不让他得逞,就是对柏任最好的帮助。
楚讴贴着墙壁坐下,整个人被冷汗浸透。
可能会死。
不,要不是有神秘人相救,今天已经死了。
楚讴勉强撑着茫然畏缩的双眼,嘴唇青白。
但他终于没有按响警铃。
会死……吗?
22)
几乎与医院楚讴遇袭同时,在独栋别墅区,某一栋别墅亦迎来了不速之客。
黑影似乎对别墅布局极为熟悉,轻车熟路的从窗户翻进大厅,然后便愣住了。因为这大厅的布局已与记下的设计图完全不同。
整个大厅中间是一个蜿蜒曲向二楼的木质楼梯,以楼梯为分界,左边悬着十几个沙包,以某种玄妙的布局填塞着空间。右边则是一片空阔的练功场地,三面靠墙地方都摆放着巨大的兵器架,上面是各式各样的兵器。
场地中央,长发男子静静盘坐冥想。长发披落,面容俊秀,如玉石雕成,正是唐正。
尽管黑影落地已几近无声,但仍是惊动了此间主人。
唐正眼睛睁开,暗室生电,皱着眉头,温和的声音中也透出来一丝不愉:“我以为宋小姐做不出不请自来这种事。”
黑影冷冰冰地开口:“你认错人了。”声音极为别扭,显是着意变音。
“你落地的轻鸿身法毫无烟火气,旁人即使是刻意模仿,也学不来宋雅姑娘的风姿。”唐正摇摇头,温声道:“唐某既然开口,自有十分把握。姑娘何必浪费时间?”
黑影眼神微沉:“想必更重要的一点,是你记住了我血液的气息吧?想不到你竟把化血功修到了如此境地,血衣侯年轻的时候也远不如你。”
宋雅不再刻意遮掩,恢复了清冷动听的本音。
“宋姑娘果然见识广博,冰雪聪明。”唐正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形并不锐利,却给人巨大的压迫感:“但无谓的话就别多说了。你擅闯私宅,可知我有权当场杀了你?”
宋雅目光清冷:“杀我?为免干扰,打开静音仪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让你如此自负!”
“静音仪?”唐正皱起眉头:“我宅子里怎会有违禁品?”
不等宋雅回话,他已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柏任之事而来!”
他心思急转,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从静音仪入手,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你也不想想,我与柏任只有小怨没有大仇,何至于此?而且此事若以陷害为目的,并无可称道之处,根本没办法给他定罪,怎会是我唐正的手笔?”
他的声音,平淡之中带着无可偏转的自信。
宋雅沉默片刻,翻身而退。无论唐正话中真假,既然被抓了现行,再想查探他的秘密已无可能。
夜还漫长,得抓紧时间去排查其他人。
目送宋雅消失在黑夜里,唐正自语道:“真是好奇啊,柏任,你会如何破局?”
夜很漫长,黎明尚远。唐正静立原地,看不清表情。
23)
天蒙蒙亮,楚讴看了一眼腕表,清晨六时。
整整一夜,他蜷在墙角,警惕而疲惫的观察着房间,提防不知何时就会袭来的利刃。
没有入睡,不敢闭眼。
听着走廊陆续响起的脚步声,他才松了一口气,摇摇头爬到床上,呼呼大睡。
一阵一阵痒痒的感觉从鼻子处传来,楚讴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周小鹿捏着发丝正在他脸上挠得开心。
“小鹿。”楚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
“还睡?太阳都已经晒屁股了!”周小鹿吃惊地嚷嚷了起来:“你是属猪的吗?”
楚讴没有作声,一整夜都是高度紧绷的状态,他实在太累。
“哎。”周小鹿又小声道:“你早上就该出院了,你们班下午还有课。”
楚讴猛地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青鸟学府学纪十分严格,动辄扣分。以他常年在开除线徘徊的武科成绩,经受不住一点纪律分的损失。
周小鹿捂嘴偷笑:“十二点。你还来得及。”
楚讴松了一口气,“谢谢你提醒我。”
“对了,学校还有一份通知送到了医院,要我们转交给你。”周小鹿递过来一份文件。
楚讴打开一看,上面十分简短的写着,第一轮代表青鸟出战的学子名额已定。他因为战绩优秀,已被选入预备队,届时将承担学校轮值任务云云。
预备队……
楚讴按了按额头,又被阿任说中了。
他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何竟似对学府的布置了如指掌?
24)
警备处。
兜帽遮头的左锋走进房间,他的步子似用尺子量过,每一步的间距都几乎相同。
皮靴在房间里回响,将闭目养神的柏任敲醒。
左锋停下脚步,静静与柏任对视,一言不发。
一直到张则风尘仆仆的大步走来。
柏任不耐烦地开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左锋轻声道:“你不是这么没有耐心的人,看来你知道了你的朋友被袭击的事情。”
柏任冷下脸来,心中提高了警惕。
在这种刑讯专家面前,果然一点错都不能犯。
左锋转头看着张则:“负责这里的看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有十二人。我们刑讯部全都要带走调查。”
张则挑了挑眉:“全部?”
虽然刑讯部也隶属于警备处。但在警备处的‘调查’和在刑讯部的‘调查’,其意义截然不同。说是九死一生,也不算夸张。
左锋冷冷点头:“全部。”
张则沉吟一阵,才叹道:“好吧。”
左锋再次看向柏任:“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不等柏任说话,他径直转身:“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先去招待一下给你通信的人。”
房门被带上,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让人抓狂的安静。
楚讴回到十班,教室里稀稀落落的,宋雅也不在。
只有苏容眼睛一亮,在座位上笑着冲他招手:“出院了?”
楚讴挤出笑容,疑道:“下午不是有课吗,人都去哪里了?”
苏容笑眯眯道:“今天代表青鸟出征的千人男爵团上前线啊,大家都去观礼了吧。两分纪律分,扣也就扣了。”
男爵本已进入贵族之林,但与千人这样的规模拉在一起,就显出浓浓的讥嘲味道来。
但看着苏容灿烂的笑容,楚讴只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他摇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点开桌上光屏,迎接教员授课。
长发束成三段的张越走进教室,径直向他走来,高瘦的身形显得突兀又孤独。
楚讴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张越一言不发,自顾自在他身后坐下。
似乎察知高瘦男子的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后脑,楚讴只觉芒刺在背。终于忍不住回身,投去询问的目光。
“柏任让我来的,保护你。”张越只轻声说了一句,便再不肯言语。
阿任还是知道了自己遇袭的事情了吗?在戒备森严的警备处,他又是怎么通知到张越来保护自己的?
楚讴心中无数疑问,但张越明显不想多说,他也只能把这些疑问都按捺在心。
“拳是门户,迎来送往。”
教员催眠般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都是些翻来覆去浅显易懂的武理,班上所剩不多的学员也没几个愿听。
宋雅的位置空着,楚讴有些不习惯。转过视线,苏容正拿着不知哪个小女生递去的小纸条在看,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好像一切都没有被影响。
此时的一切,都还很安宁。
25)
几堂课过去,参加观礼的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
一个瘦小的男生停在了张越旁边,他叫王宁,这是他的位置。
从他僵硬的表情,看得出来他认出了张越,但他仍开口了。
他的声音颤抖却执拗:“这是我的位置。”
张越沉默地看着王宁,带去无形而强大的压迫。
王宁咬着牙,机械般重复道:“这是我的位置。”
张越也不说话,缓缓起身,吓得王宁不由自主地后撤一步。
此时教室里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张越!这不是你的班级!不要太嚣张!”
出声的人叫李超,素爱惹事,但想不到竟敢硬顶张越。
张越转过视线,沉默向他走去。束成三段的长发,像一杆标枪垂在背部。
李超神情一慌,但仍梗着脖子,“你想干什么?这里都是十班同学,他们不会看着的!”
楚讴连忙拉住张越:“别这样,别这样,你坐我旁边吧。反正宋雅也没来。”
他又对着王宁、李超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不太爱说话,不是有意要找麻烦。”
张越坐到了楚讴旁边,一场小风波稍弭。
教室刚刚安静下来,宋雅出现在门口。
清丽的脸上微有疲倦,但看不出太多表情。
她招了招手,示意楚讴跟出去。
行到无人天台,宋雅瞥了一眼紧跟着楚讴身后的张越。
“哦,他是阿任的朋友。”楚讴解释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阿任很信任他。”
张越往栏杆上一靠,抱臂而立,闭上眼睛。以示两人随意聊,他绝不插嘴。
“这样啊。”宋雅点点头,直入正题:“按咱们之前在医院聊的方向查。青鸟学府的众多学子中,可以弄到静音仪的只有三百七十一人,确定能有击败方横实力的共二十三人。还有七人实力无法准确评估。”
“也就是说,嫌疑人在这三十人之中。”宋雅继续讲道:“经过一天一夜的排查,有作案时间的只剩五个人:莫七、余召徒、欧阳杰、赵克、唐正。”
“唐正。”楚讴低着头重复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五个人应该都上前线了吧?”
宋雅点点头,无奈道:“所以即使向青鸟警备处施压,他们也没办法对这五个人进行调查。”
线索到这里,暂时就断了。
不,不仅是暂时。
当这五个人从前线上退下来,他们就已是男爵。即使某一天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承认了对方横的虐杀,按照帝国律法,贵族杀平民,赔偿即可。
真是环环相扣,不留一丝马脚。
所以,方横就白白死了吗?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一个强大努力的学生。
横死宿舍,却得不到任何交代?
楚讴只觉颓然无力,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感受得如此真切。
他跟方横绝不是朋友,但他却比方横卑微孱弱得多。
若那天他死在医院,谁会给他一个交代?
楚讴想到了柏任。
而柏任呢,又能得到什么?
他将在监禁满一周之后释放出来。
他将一直背着谋杀的嫌疑,直至他封爵为止。
以柏任的骄傲,他如何能忍?
以凶手的行事风格,既然锁定了柏任监满一周,在这段时间里,肯定还会做点什么。
会做什么呢?
宋雅叹了一口气:“我去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别走。”楚讴突然一把抓住宋雅的手。
手指相触,柔腻却冰凉感觉,像有什么在心里狠狠弹了一下。
楚讴慌忙松开手,在宋雅诧异的眼神中,讷讷道:“你现在还不能走。”
宋雅不解道:“怎么了?”
楚讴正要解释,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然后是尖叫声:“有人坠楼!”
26)
楚讴一惊,冲到天台边向下看去。
运足目力,看清了血泊中两具仰躺着的尸体,瞬间脸色煞白。
“是谁?”宋雅问道。
楚讴竭力平复着想吐的冲动,颤声道:“王宁和李超。”
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就横尸于地。
巨大的冲突感让人心中难受至极。
张越脸上倒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打量了一下楚讴,“你竟能看清楚?”
这栋楼有二十九层。从天台看下去,基本只能看到一个个黑点。
但人命大事,他关注的竟是这个,未免也太过冷漠。
宋雅心中不喜,只看了一眼楚讴:“我们下去看看。”
三人乘电梯下楼,尸体旁早已围满了人,或冷眼旁观,或窃窃私语。
看到张越走来,十班的学员都目光异样。
有人低呼:“警备处来人了。”
张则领着一队人,表情严肃的走来。
“张越?”张则停在张越身前,“鉴于有人举报,死者在生前均与你发生过冲突。现在请你回去跟我们接受调查。”
如出一辙,连套路都懒得变一下。
就这么视人命如儿戏,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朗朗乾坤之中!
一股说不出的怒火在心中点燃,楚讴往前走了一步:“那起冲突我也参与了,那我也该接受调查。”
他在赌,赌警备处跟凶手的关系,赌凶手会不会在警备处杀人。
张则皱了皱眉:“需要你配合调查的时候,我们会再通知你。”
两名警备处成员挤过来,将楚讴一把推开。
果然……
楚讴忽然很想笑,为警备处这块金闪闪的标牌,也为这片明亮的天空。
他扯着嘴角:“王宁和李超出事的时候,张越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作证。你们没有理由带走他。”
张则冷冷扫了楚讴一眼:“鉴于在柏任事件中你就试图作伪证,所以你的话我们不能取信。”
他转过一周:“请同学们放心。警备处一定严肃调查此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漏过一个坏人。”
“那我的话呢?”宋雅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可以作证,案发之时,我和楚讴张越三人在一起。他绝对没有作案时间。”
一名警员冷道:“那就把你带回去一起调查!”
张则手一摆拦住手下,对宋雅道:“宋姑娘贵为定国公嫡孙女,何苦蹚这滩浑水?”
宋雅表情冰冷:“我不懂你说的浑水是什么意思。我只想问,我的证言,你们能不能取信?”
张则沉默一阵,吩咐道:“保护好现场,遣散围观的人。”
他又看了看张越:“这段时间不要乱跑,随时等待警备处传唤。”
目光扫过宋雅,又在楚讴身上停留了一阵,才转身离开。
宋雅走到楚讴身侧,与他并肩,眼睛看着张则的背影,轻声问楚讴:“你早猜到了?”
楚讴面色惨白如纸:“我一直不敢确定。”
“为什么?”宋雅又问。
楚讴沉默一阵,转头看向张越,“你能给我答案吗?”
张越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看着楚讴的眼神,没有太多神采的双眼,此刻有一种执拗的认真。
张越轻声道:“等柏任出来,你问他吧。”
27)
冰冷的门缓缓推开,柏任抬头,看到左锋隐在兜帽中的脸。
“你又来了。”冷漠的声线在房间里漾出回音,被困了几天,柏任的脸上仍看不到一丝疲倦。
或者说,这个男人绝不会把自己的疲惫现于人前。
左锋站得笔直,硬邦邦道:“今天死了两名学员,我来看看你的反应。”
柏任眼皮跳了跳:“这么说话会不会太直接了?”
“看来你又已经知道了。”左锋的语调冰冷而危险:“正好上次的调查没什么结果,看看这次带回去的几个人会不会有用一点。”
柏任表情阴郁,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左锋向前走了一步,俯身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你知道了,这就够了。明白?”
柏任轻轻闭上眼睛,压抑着情绪,“随便你好了,反正都是你们警备处的人。”
左锋点点头:“我猜今天学员坠楼的事情没这么简单,或者还会有后续。”
柏任猛地身体前倾:“知不知道惹怒我有多危险?”
“那还真是凑巧。”左锋第一次笑了,低低的笑声在房间里传开:“我就喜欢危险。”
两人对视,冰冷的视线如在空中相撞,各不相让。
片刻后,左锋转身带上了房门。
他感受到一股狂躁的气势在身后的房间里冲撞、又压抑。
左锋轻轻地扯起了嘴角,再凶猛的野兽,也逃不脱驯兽师的手段。
他在监房阴暗冰冷的过道中从容漫步,享受着阴冷的气息。他的手下已把今天看守柏任的守备带走,等会回去,一定不会缺少娱乐活动。
“这世上的能力那么多,你能屏蔽所有?你能肯定一定就是守备传信?再这么抓下去,监房里没人了!”
过道的另一头,张则大步走来,像狮子一样怒吼。
左锋静静站住,等张则吼完了,才轻声道:“那不重要。我只要让柏任看到我的决心。猎物只有失去了理智,驯兽师才好驾驭。”
“去你妈的驯兽师!”张则一把抓住左锋的衣领,“那都是我的手下,是活生生的人!这不重要,什么重要?”
“放手。”左锋冰冷道,眼里露出危险的气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边也好像变得更加阴冷。
张则愤愤不平地松开手,恨恨道:“今天又死两个学员,青侯已经传来了压力!你到底想做什么?”
左锋静静地看了张则一阵,看得他身上发毛,才迈开步子,继续前行。
在与张则错身的时候,他才冷冷开口:“那些都不重要。”
左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张则立在原地,怔然良久。
只有一声低问在走廊里响起,又悄然湮灭。
“那什么才重要?”
28)
“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人命、律法、公义、良善……”楚讴坐在床头,表情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迷茫:“在他们的眼里,只要达到目的,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
张越负手立在楚讴的大书柜前,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书本,漫不经心的回应道:“一直都是这样,你看过这么多的书,应该明白,历史从未改变。”
楚讴眉头拧到一起:“难道你不愤怒?生而为人,行事怎么能只考虑目的?”
“或许吧。”张越耸耸肩:“如果生气就能够打倒对手,我会气得跳脚。”
楚讴问道:“对手是谁?兽族的潜伏者?还是阿任家族的敌人?又或是青鸟警备处本身?”
“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张越的手指在一本本书籍上划过,“所以我不理解柏任为什么这么重视你,你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张越转过头来,认真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楚讴面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交朋友不是利益交换,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他站起身来,逃跑般匆促道:“我去洗把脸。”
张越回过头去继续寻找感兴趣的书,束成三段的黑色长发静静垂落,不置可否。
关上洗手间的门,楚讴用力搓了几把脸,任水自流,撑着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张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上,写满惶惑不安。
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一直以来阿任那么照顾自己?自己的事情自己明白,怕疼怕流血怕战斗,从来与勇气绝缘。自己这般的一无所成,他却那么的光芒万丈。为什么阿任会选择跟自己做朋友?他的目的是什么?
楚讴猛地摇了摇头。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怀疑阿任?为什么会怀疑朋友?
如果连阿任都不能相信了,这个世上自己还能信任谁?
楚讴觉得头又开始痛,近来经常这样一阵阵的疼,楚讴咬着牙不出声,等待这阵疼痛过去。
“《不周山探秘》?你还看这套书?”卧室里传来张越的声音。
楚讴强忍着头痛,正要回答,忽然一种压抑的感觉如潮水般淹没了他,耳边蓦地一静。
这种安静并不是全方位的,比如他面前的水龙头仍在哗啦啦流水,他听得很清楚。但另外一角却没有了,最直接的就是,卧室里滴答滴答的挂钟,似乎坏掉了,再传不出声音。
耳里感知的世界,似乎空缺了一块。
楚讴猛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冲到卧室前,撞门而入。
好像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嘈杂远离,又瞬间喧嚣入耳。
静音仪!
楚讴悚然一惊,正看到一霎冷漠凌厉的刀光划落,那一双残忍冷漠的眼神,那个曾在医院出手的黑衣人!
巨大的恐惧再一次覆盖身心,头痛得更加剧烈了。
张越纵身一跃,高瘦的身形迅捷如电,避开这抹刀光,一脚蹬在墙壁上,整个人凌空翻转,反射回去,长腿如大斧,带起风声呼啸,狠狠劈下!
直到此刻,他才显露出他那日雄踞擂台无人敢战的实力。
尽管头痛欲裂,楚讴仍清楚地注意到黑衣人冷漠无波的眼神。
只见他,长刀一转,刀刃向上,无声迎着张越的腿斧而去。
这一刀,欲断腿。
张越空中折转,收腿飘退,翩如白鹤。
黑衣人长刀再竖,追步直上,在这狭小的卧室空间里,如猎豹亮爪。刀光笔直,竟锋锐刺眼。
张越身形一扭,左手带起柔和气劲从长刀侧面拍去,右手扭曲成爪,带着凌厉至极的气劲,狠狠抓向黑衣的脖颈!
不要!
楚讴心中突然冒出危险的感觉,但根本来不及出口,黑衣人身形瞬间加快了数倍,狠狠撞进张越的防御圈内,长刀如电劈落!
仓促之下,张越只来得及左手往身前一拦,整个人拼命疾退!
刀光划过,一条手臂飞天而起。
血珠飞洒似雨,有几滴洒落楚讴脸上,冰凉刺骨。
“啊!”楚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拼命的大喊起来。
剧烈疼痛的脑海忽然一清,痛苦消散,但时混乱时安宁时茫然。
他苍白清秀的脸上,有一层隐隐约约的黑雾漫出,波折反复又疯狂涌动,汇成眉心一点。
眉心黑点蔓延开来,两条交错线条如玄蛇扭动、不断生长,最后形成一个简单而又奇诡的笔直黑色十字图案,将他的脸分成四个部分。
(PS:插播一条消息……关于楚讴的第二态变身,为了便于大家直观理解,勤劳的阿甚特别画了一个手绘……在微博第一条。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微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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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你们会更爱我的……)
29)
世界,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些恐惧、害怕、逃避、退缩的情绪仍在心头,但他好像隔着一层薄膜在观望。
熟悉却又陌生。
熟悉又陌生的不止是情绪。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他清楚地感知到某些异样。某些不属于此的异物,比如张越,比如黑衣人,比如……
楚讴身形一动,狠狠一拳砸向正持刀追击张越的黑衣人。
他清楚地看到黑衣人冷漠的眼神中跳出一丝惊愕,旋即,又转变成讥诮。
毕竟这一拳太过无力,太过孱弱。在黑衣人眼中,随手可破。
黑衣人一手挥刀,不纵稍息的攻向张越,一手成拳,随手一甩,与楚讴的拳头决然对轰!
张越强忍着断臂之痛,不退反进,右手拧爪,探向黑衣人眼睛。
拳头临近,楚讴足尖一点,整个人偏转了角度,变拳为掌,柔而又柔地接下黑衣人的拳头。
尽管如此,他仍觉自己像撞上了一堵铁壁,刚硬难摧的力度将他整个人弹飞。
弹飞?黑衣人眼睛一缩,收刀回防,将张越逼退,蓦然转头,只看到楚讴整个人在空中飘远,退到了墙角。
而那里,正安安静静摆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匣。
约有三寸长,两指宽。
“该死!”黑衣人第一次发出声音,冷酷而暴戾。
身形一晃,就要冲向楚讴,却被张越拼命扫来的一记鞭腿逼开。
楚讴面无表情,一脚狠狠踩下去!
咔擦,碎裂的声音。
不,是声音“碎裂”了。
窗外的风声,走道里的脚步声,卫生间里流水哗哗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黑衣人劈刀斩退张越,却已听到楚讴大声的嘶吼:“杀!人!啦!”
楼上、楼下,隔壁左右,都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
黑衣人当机立断,将身一纵,奔向阳台,从窗中飞身而出。
“怎么了?”
房门被一脚踹开,同学杜宇飞冲了进来。
“什么情况?”这是班长郑哲的声音。
“人呢?”
各式各样的声音喧嚣入耳。
黑色十字隐没,无穷无尽的疲惫与痛楚,潮水般涌来。
脑海里最后转过一个念头:这是十九楼,黑衣人绝对不可能瞬间坠落消失。
“别追。”楚讴勉力喊了一声,眼前一黑,便已摇摇晃晃地软倒在地。
“你说什么?”郑哲凑过来扶住楚讴,大声问道。
郑哲用力地摇了摇楚讴,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过去。
“凶手从窗子跑了!”有眼尖的同学这样喊道。
早有急躁的同学冲向了窗口,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学员,他大步冲到窗前,探出头观察,嘴里愤怒大喊:“跑到哪里去?”
一抹刀光闪过,声音戛然而止,一颗人头飞天而起!
高大学员无头的身躯轰然倒地,鲜血狂飙。
群情汹涌的学员们忽然一静,脊背发凉。
那个残忍狠毒的凶手,居然还潜在窗外!他竟还没走!
就在刚才这一刻,死亡如此接近。
冲向窗口的学员,脚步都顿住了。
所有人都在想,如果刚刚是自己先冲过去,死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他们有着道不尽的愤怒,却也有着没出口的恐惧。
张越简单地给断臂止了血,冲到窗口观察。
只见月华泻地,朗星照夜,却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身影?
30)
又回到医院,楚讴心中百味杂陈。
尤其是隔壁病房还住着断臂的张越。
楚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张越,彼时他正躺在病床上看书,脸上没有丝毫颓废、沮丧的情绪。
见得楚讴进门,他也只是随意地瞥一眼,嘴里淡淡道:“之前你还没醒,那个小护士帮你借的书,我顺了一本。”
楚讴连连道歉,张越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的手是你斩断的?”
楚讴摇头。
张越把书放平,轻轻地翻了一页,再拿起来,淡淡道:“那你跟我道什么歉?”
见得这个样子,楚讴更觉心酸,低头歉声道:“要不是因为保护我……”
“我不怪你,也不怪那个黑衣人。”张越打断道:“如果非要怪一个人,我只怪自己不够强。”
看着张越认真的表情,楚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匆促道别。
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听到张越的声音:“恭喜你进入第二态。”
再回过头,张越已经重新把目光投到了书本中。
躺在病床上,楚讴静静地整理着思路。
如今的情况,敌强我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黑衣人来,将他置于光明中。
就像在昨晚的战斗中做的那样,无论黑衣人背后有怎样的势力,一旦暴露,没人能救得了他。
上次怀疑的欧阳杰、唐正等五人全部在前线,此次黑衣人再出现,是否说明他们就与方横之死无关?
他不会怀疑宋雅的调查。但是不是还有人能瞒过定国公势力的调查,偷偷弄到静音仪?
青鸟学府是十大学府之一,外人不可能进来。贵如定国公嫡孙女的宋雅,也只能亲自去调查。凶手必然就是学府里的人。
是学员?是教员?还是……青鸟警备处?
如果说还能有什么势力可以瞒过定国公嫡孙女的调查,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答案。
楚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死去的学员叫张子腾,是方横的跟班。自从方横身死,他一直执拗地用自己的方式在寻找凶手。尽管没有什么进展,尽管楚讴看得到他偶尔投过来的眼神都充满了仇恨,但这个大高个,却的的确确的是一直在为此努力。
昨晚听到楚讴呼救,他差不多是第一批赶到楚讴房间的人。黑衣人逃跑后,他也是第一个冲上去追赶的人。他因方横之死而难过仇恨,又因这仇恨而身死。
人从来不是孤立的个体。一个人死去,背后是多少人的伤心?
那些草菅人命的凶手,怎么能够放过?
要怎么做呢?
当时自己昏迷之后,是谁趁乱收走了静音仪碎片?
脑海中转过一张张同学的脸,谁是黑衣人的同伙?
军用品都有特殊序列编号,若静音仪碎片还在,通过定国公府,很快就能确定渠道。这是足以将对方钉死的铁证,太可惜了。
“嗨,又见面了。”周小鹿背着手笑盈盈的走进病房,“怎么样,呆得开心吗?”
楚讴扯了扯嘴角。这是什么问题,进医院能开心吗?
周小鹿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怎么,我帮你借的书你不喜欢看吗?青鸟警备处的人还拦着检查了好几遍呢。”
“没有没有。”楚讴连连摇头,“我喜欢看,谢谢你。”
他突然愣住。
青鸟……警备处……
警备处是帝国直辖,不受学府控制。但青鸟学府作为青侯的自留地,他会甘心地盘上有不受控制的势力吗?
青侯的强势,从他对风鹰侯事件的处理就能看出来。
而且恰逢战争爆发……青鸟军团……代表青鸟参战……
楚讴思路渐渐清晰,隐约触摸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子。
鸡蛋肯定撞不动石头,但斗场上不是仅有鸡蛋和石头。
问题在于,自己一个籍籍无名的学员,怎么才能把信息传递到青侯耳中?
如青侯这般的大人物,肯定不会容忍别人替他做决定,但只要让他收到筛选过的、真实可靠的相关信息,他的选择也很有限。
而小小的鸡蛋,就能凭借这一点点的信息,搅动风云。
认真想了想,楚讴决定去图书馆。
31)
这是一个黑暗的世界,但暗得并不完全。
朦胧一片中,渐渐起了微光。
微光折转,渐而绽开。
柏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山谷。流水淙淙,鸟鸣花幽。看着熟悉的风景,他按了按额头。
“这次来得有点晚。”沙哑低沉的男声响起。
前面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背对着他盘坐的光头。
光头上绘着奇异复杂的花纹,只轻轻一瞥,就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柏任甩甩头,不无倦意道:“这两天很难入睡。”
光头男子点点头:“左锋师从那位,的确手段非凡。你要小心应对。”
柏任恨恨道:“要不是现在还不到摊牌的时候,我杀他如杀狗!”
顿了顿,他又问道:“这次找我,有什么消息?”
光头男子沙哑道:“黑衣人再次出手。张越断了左臂,楚讴进入了第二态。据张越描述,无法判断楚讴的能力,但战斗时机把握得十分精准。”
山璧微微摇晃,就连盘坐的空地都隐隐开裂,光头男子飞快地补充道:“张越坦言与黑衣人实力差距很大,不可能护住楚讴。除非组织肯再暴露其他成员,不然不出意外,下次袭击楚讴就……不过他承诺他会死在楚讴前面。”
“我需要他死在楚讴前面?”柏任猛地怒吼,像狂狮一样咆哮起来。
“柏任!别冲动!”光头男子转过身形,急急出声。但脸还没有转过来,整个人便已与流水山石一起,片片散消。
光怪陆离的碎片空中飘飞,渐渐汇聚成一道光点,一闪即逝。
黑暗重新落下。
柏任猛地睁开了眼睛!
狭窄、逼仄、阴冷、沉默。
炙烈的暴怒燃烧着他的眼眸,他看着这间狭小而可笑的囚室。
他只要再沉默几天,就可以安然离开。
但那不是他柏任该有的离开方式。
钢铁羽翼一根根冲出脊背,蓦然展开!
铁翼如刀,漆黑冰冷。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守备,急促的脚步声在过道响起。
既然把我请进来,那就让我给你们留下点纪念!
柏任一脚将椅子踩碎,大步向前,猛地一拳轰向房门!
在赶来守备惊骇的目光中,那特殊合金制成的门,号称坚不可摧的合金门,在巨响声中,一个拳印猛地凸起。
合金门被一股大力带动着,整个被轰飞,狠狠地砸到对面的墙壁上,墙壁疯狂开裂,一直触到夹层中的合金板才停住。
守备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嵌入墙壁的合金门,惊骇得忘记了动作。
柏任大步走出来,冷声如铁:“左锋在哪里?”
几个守备战战兢兢,打也不是,逃也不是。
过道尽头,闻讯赶来的张则表情冷峻:“逃监等同在认罪的基础上罪加一等。柏任,你不要自误!”
铁翅一震,柏任已经出现在张则身侧,当面一拳砸落!
仓促之下,张则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挡住,但沛然难御的巨大力道,仍然将他狠狠砸飞!
柏任大步疾冲而来,张则倒飞的身体强行一拧,人在空中翻转,翻过柏任头顶,勾指成爪,扣向面门。
柏任面无表情,迅疾出腿,当胸一脚将张则整个人踹飞。张则喷出一口鲜血,健壮的身躯如断线风筝,不受控制地笔直砸到守备中间,砸得他们东倒西歪。
柏任冷冷地扫了张则一眼,一言不发,振翅如电而去。
阴冷的过道,长长折转,蜿蜒向上。他如一道尖啸的风,瞬息即越。
过道的出口,光芒刺眼。
柏任毫不犹豫地撞开出口。
世界,明亮了。
这是一个宽敞而明亮的房间,干净,温暖。
相信每一个从监房生离至此的人,都会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兜帽罩头的左锋静候在对面,双手交叉垂在身前。唯一能看得清楚的,就是他嘴角勾起的残忍笑容。
而在房间里,整整齐齐地肃立着大队人马。
他们沉默无声地将柏任团团围住,身上是警备处的制服。
臂章绣着的长剑上,滴落一滴猩红的血。
这是刑讯部的标志。
32)
“比我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天。”左锋冷漠又不失嘲讽的开口:“这真让我失望。”
柏任一言不发,侧身撞进人群。探手抓住迎面袭来的制式长刀,微微用力,长刀断为两截。
断刃在手中盘旋一转,猛地抖出。
寒光如电,径直穿透一个刑讯部成员的心脏。
那名成员捂着心脏,犹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左锋好整以暇地摆了摆头:“杀警备处的人,你麻烦大了。”
数不清的制式长刀从各个角度劈来,柏任随手抓住一个人,狠狠砸去,瞬间三柄长刀将这个人分了尸。
鲜血飞溅中,柏任大步跟上,一拳将面前的对手砸飞。
左锋的兜帽忽然晃动起来,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不安,但又叫人无法看清。唯有几根逸出的发丝,如蛇一般疯狂扭动,才显出一丝诡异来。
他双手平伸,苍白瘦长的手指轻轻一晃。
进攻中的柏任忽然整个人一滞,好像被无形的丝线束缚,难以动弹。
这一滞,他便再也无法避开刀锋,至少有五柄长刀狠狠劈落!
在周围,还有更多的刑讯部成员蓄势待冲。
图书馆前,对着身侧的断臂男子,楚讴叹了口气:“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休息,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出来呢?”
男人淡淡道:“在柏任出来前,我都要保护你。”
扫到楚讴无奈的表情,男人皱了皱眉:“你觉得我保护不了你?”
“你要不要跟我试试手?”男人愈发的不痛快了:“我虽然只剩一只手,打五个你还是没问题的。”
楚讴苦笑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希望你多休息。”
他看向旁边的周小鹿:“那你为什么也非要跟过来呢?”
“你是不是病人?我是不是护士?”周小鹿瞪大了眼睛,连珠炮般地问道:“护士是不是应该照顾病人?”
“好吧。”楚讴发现自己一个也劝不动,只能无奈地踏进图书馆:“图书馆里很安全,你们等会随便找个地方坐着看书,别多说话。”
张越面无表情,周小鹿用力地点了点头。
电梯只能上到七楼,一排排整齐有序的书架,塞着满满当当的书本。但看书的人稀稀落落,三个人坐在书桌上看,远远的看得到一个人坐在地上,靠着书架阅读。
楚讴示意两人停下,自己顺着木质扶梯往楼上走。
越往上,书籍越生僻,虽然不禁人出入,但基本也没有什么人会来看书了。
走到九楼,楚讴调整了一番表情,尽量如常的走向最后排。
果然,角落里的躺椅上,靠坐着一个皱纹满面的老人,看他翻书的样子,都有些颤颤巍巍。
见到楚讴,他微微笑了笑,便继续低头看书了。
楚讴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千禧纪事》。
脑海里莫名其妙的转着诸如“今年是新纪404年,这个千禧纪事是记的哪一年”之类的念头,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学生最近读《不周山探秘》卷四,读到这样一段:这里的每一寸土壤,都有种种情绪的浸染。悲伤、欢喜、畏惧、热爱……心内交杂。人在其中,不知该哭该笑。”
老人把目光从书本移开,平静地看着楚讴。那双浑浊的老眼,似乎看不太清这个世界,又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
楚讴轻轻抚着书页:“馆长,土壤也会有情绪吗?”
老人缓声道:“当然。有句古话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反之亦然。无心之人处无情之地,有情众生居有情人间。”
楚讴认真地听老人说完,又问道:“那青鸟学府的水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老人点点头,似乎了然了什么,笑道:“你想问,是青侯的情绪,还是青鸟警备处的情绪?”
楚讴低头歉声道:“学生孟浪了。”
老人合上书本,若有所思:“听说这几天又有入室行凶事件?”
楚讴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更自然一点,点头道:“学生正是当事人。当时学生打碎了凶手放置的静音仪,引来同学,才侥幸逃生。只不过,事后静音仪碎片不知被谁收走了。青鸟警备处的人也没有提到这事。”
老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楚讴忐忑又希冀的眼神,他又意味深长的补充道:“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33)
警备处,左锋手指虚张,似乎在控制着无形的丝线。
看不见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力量束缚着柏任,而后便是刑讯部成员挥刀而至,锋刃临身!
刺骨寒芒已触近肌肤,柏任却仍然一动不动。
左锋眼中微露疑惑,难道柏任就技止于此?
持刀的人却没有犹疑,寒意森森,长刀劈落!锵!
锵!锵!锵!锵!锵!
特殊合金制成的长刀,劈在柏任的身体上,竟发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从衣服的破口可以看到,锋刃甚至没有划破他的皮肤,只能无奈留下淡淡的白痕。
柏任冷冷注视着目露惊骇的刑讯部成员们,双拳一握,筋肉鼓起,那些无形的丝线被瞬间崩断。左锋如遭重创,身形一晃。
铁翼微振,柏任已拔地而起,人在空中,如苍鹰搏兔,直冲左锋!
“拦住他!”左锋终于失去了从容,急声喝道。
双手交错,手指连动,数不清的无形丝线纠缠住柏任的铁翼,但竟一触即断!
与此同时,两名刑讯部成员腾空而起,一柄长刀划向柏任双目,一柄长刀直刺谷门。
虽然之前有所误判,但也是柏任从未公开展现过第二态能力的缘故。
如今甫一交手,措不及防下刑讯部仍展现了良好的素养。想来即使是金刚之躯,也定有其弱点所在。
但不曾展翅在天,就不能明了空中争杀的残酷。
柏任只是空中随意一转,人如苍鹰盘旋,铁翼如刀,瞬间划过。
两个人四截尸体分飞坠落,内脏血雨飞溅,但柏任已飞至左锋身前,连一滴鲜血也不曾沾染。
左锋纵身飘退,右手一抖,风声凌厉,一条长鞭如毒蛇出洞,狠狠噬向柏任。
柏任闪电出手,如雄鹰擒蛇般抓住了鞭梢,用力一拉!
左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拉近,他连忙松手,却哪里还来得及?
柏任已经欺近身前,狠狠一拳将他砸飞!
左锋不由控制的在空中飘飞,柏任与他的身体平行而飞。
战斗中他第一次开口:“你喜欢危险?”
不等左锋回答,柏任已经狠狠一拳轰在他腹部。
拳势之凶,竟贯穿了他的腹部!
钢铁般的拳头从左锋后背透出,像一颗巨大的钉子将左锋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柏任翅膀收敛,半跪于地,拳头甚至嵌入了地面。
他平静的问道:“这种程度的危险,够吗?”
左锋双手死死抓住柏任击穿他身体的手臂,嘴里不停地溢出鲜血。他艰难地“嗬嗬嗬”了一阵,才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出口:“你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柏任面无表情,一寸一寸的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左锋渐渐僵硬的双手只能无力拽下几条衣袖的碎布,而最后终于圆瞪着双眼,一动不动。
地下监房的过道里,张则凝神侧耳,舒了一口气:“左锋败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怎么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张则转身看着这个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皱眉道:“李正峰,堂堂警备处第二大队长,别总是这么鬼鬼祟祟的行吗?”
“啧啧啧。”李正峰摇了摇头:“堂堂警备处第一大队长,没想到演技这么低劣。两招就被打得吐血?报告递上去有人信吗?”
张则冷笑道:“样子过得去就行了。那位大人虽然凶残,却并不是疯子。”
提及‘那位大人’,李正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阴冷的过道里,似乎刮来了一道寒风。
34)
“队长。”一个胆大的守备小声问道:“咱们不出去帮忙吗?”
李正峰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这个守备。
“都是同僚,应该帮忙的。”张则抬了抬眼皮:“那我派你去吧。”
这守备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个蠢问题,缩缩脖子,不敢应声。
柏任缓缓起身,没有再看左锋一眼。
无论这个人有多危险,当他变成尸体,就不值得再投去一丝眼神。
但柏任心里清楚,左锋说的没错,从他冲出监房那一刻,他在与左锋的交锋中就已经输了。
活着的人失败了,胜利的人死去了。
很奇妙,又很讽刺。
但总有些事情,要比输赢重要。
或许还来得及,去嘱咐楚讴几句吧?
这样想着,柏任铁翅一振,拔地而起,整个人直接撞破屋顶,展翅飞天。
一声怒吼响彻天空:“回去!”
天边一辆极速飞来而来的飞车中,一个健壮如熊的男人好似炮弹一般冲了出来,瞬间冲到柏任头顶,狠狠一拳砸落!
柏任毫不犹豫,举拳对轰。
“轰!”
柏任以比飞天更快的速度砸落地面,虽然站得笔直,但脚底足足陷进了地面三寸。
从屋顶的破口中,一个庞大的身影也撞了进来,将破口规模撑开了一倍,砸落地面,整个房间都似乎摇晃了一下。
目睹着柏任冲出又飞回的刑讯部成员纷纷低头:“处长。”
青鸟警备处处长,熊千树!
过道里,张则与李正峰对视了一眼,手一招,“走,咱们出去帮忙!”
语毕,身先士卒地往出口冲去。
柏任若无其事将腿从地里拔出,看着眼前这个肌肉过度发达的男子:“你知不知道左锋做了什么?”
青鸟警备处的处长大人冷声开口:“你逃监杀人?”
柏任沉声道:“警备处的职责是什么?你们竟放任左锋这种人?”
处长大人浑身散发着凶暴的气息,面无表情:“每个学员都读过帝国律法,你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柏任厉声道:“当年在法典前面的誓言你们都忘了吗?堂堂警备处竟容忍这种黑暗手段,无端迫害帝国公民!如何对得起佩戴的秩序剑章?”
熊千树咆哮道:“律法如山,你自裁的话,还可以少受些苦楚!”
张则带着守备们冲出过道,看到房间里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一个高大如熊虎,一个冷硬似钢铁。
他们自说自话,争锋相对,又各自表演。
话止于此,拳头相争。
熊千树硕大的拳头与柏任的铁拳决然对轰。
没有闪避,没有退让,没有花哨。
两只拳头便直愣愣的对轰。
一拳,又一拳。
巨大的声响直欲撞破人的耳膜。
“够了。”削瘦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中走进房间,从容不迫中带着威严。
伴随着他的出现,一根青碧藤条如大蟒翻天,硬生生隔开了两人。
熊千树脸色一变:“青侯,为何拦我诛凶?此人先逃监,再袭警,连杀数人,警备处已裁定其死罪。”
“青鸟警备处处长。”青侯着意在‘青鸟’二字上加了重音,“事情经过我会派人调查清楚的。”
熊千树身形高大,比青侯高了足足一个头,但两个人相对而立,所有人都觉得青侯才是更高大的那个。
这是实力、地位、气场带来的感觉。
熊千树沉声道:“柏任杀人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在场这么多刑讯部成员都可以作证。而且其中一个死者,是镇守天牢那位大人的弟子。”
青侯脸色微微一沉:“你拿他压我?”
“不敢。”熊千树微微低头。
“我认罪。”柏任收起铁翅,迎着熊千树惊诧的目光,朗声道:“我承认我逃监,我承认我袭警杀人。”
35)
“青侯当面,柏任不敢隐瞒。我承认我逃监杀人。”柏任看着熊千树,“那熊处长承不承认你对左锋的包庇呢?承不承认近三起校园袭击案件,都是左锋的手笔?承不承认青鸟警备处已经被浸黑!”
虽然不知道青侯为何而来,但这无疑避免了他暴露其他的底牌,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助力,若不好好利用,除非他是傻子。
熊千树表情一滞,这他如何能够承认?警备处的职责,本是维护秩序、守护正义与公理,却私下作了这么多孽,一旦传出,是多么大的丑闻?
但如果不承认的话…柏任掌握了多少证据?青侯今天突然出现,是不是也掌握了什么?自己只要说错一句话,青侯就必然会把手伸进警备处来。到时候,只会死得更惨。
熊千树虽然肌肉发达,头脑却并不简单。这么多年在青侯的眼皮底下保持着青鸟警备处的独立性,虽然有青侯束手束脚的缘故,也离不开他个人的手段。
“这几起校园凶案,警备处一直在尽职调查。”熊千树心思急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到底是不是左锋,也不是你说了算。”
“调查效率太低了。”青侯淡淡道:“堂堂青鸟学府,学员接连被杀,让本侯有何颜面面圣?这样,本侯府里却有几个破案高手,可以去警备处帮帮你。”
来了。熊千树心头一沉,这几个人请来帮忙,还有回去的道理?破案高手,到底破的是什么案呢?
他沉声道:“按帝国律法,柏任逃监,已是自领其罪且罪加一等,兼又袭警杀人。死罪已定。既然他自领其罪,此案便可暂时小结。”
熊千树着意提到帝国律法,也是在提醒青侯,按照帝国律法,他无权干涉警备处。
青侯依旧风轻云淡:“你们拿谁顶罪,本侯并不在乎。本侯身为青鸟府长,在意的是学子的安全。事实上凶杀案在柏任入狱后,仍在发生。”
“本侯想问问。”青侯面色一沉:“是你的官帽子重要,还是青鸟学子的性命重要?”
熊千树额头冷汗涔涔,心中暗骂左锋行事太过疯狂,以至于他竟无从辩解。
思忖再三,他谨慎道:“或者左锋确有凶残之举,但本处却未能察觉。警备处一定会查出真相,绝不姑息。即便左锋已死,也定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但恶有恶报,左锋有罪会偿罪,柏任也不可能例外。”熊千树话锋一转,盯着柏任道:“你既认罪,就束手等死吧。”
柏任毫不退避的对视:“如果当事学子再受袭击,熊处长是不是要背负责任?”
熊千树冷着脸:“本处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有了这句话,楚讴的人身安全便与熊千树的仕途联系在了一起。可以说在青鸟学府中,他已经是绝对的安全。
柏任点点头:“我认罪。”
他提高了声音:“但是我请求【血赎】!”
【血赎】最先出现在新纪初年那场圣战,由当时大帝首倡。所有罪人,无论所犯何罪,都可以通过【血赎】来抵罪。
所谓【血赎】,便是加入人族兽族战场前线的血赎营,里面的成员要承受整个战场上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战要当先,退要断后。
进此营者,百死一生。
在张则、李正峰目瞪口呆中,柏任一字一顿道:“我要求上前线,用兽族之血洗罪!”
36)
逃监、杀人,这都是事实,无法辩解,也不可能洗脱。
柏任既然做出决定,就早已想清楚了后果。
他做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往往选择最直接的方式。
他要做的事情有两个,第一,楚讴安全入选预备队。第二,上前线夺爵。
第一件事已经达成,并且现在楚讴的安全也有了保证。
第二件事却被左锋束缚住,被困在学府,错失了千人团上前线的机会。
而通过【血赎】来进入前线,确是不多的方法之一。
只不过谁能想到如此激烈疯狂的方法呢?
血赎,这两个字的每一个笔画,都是无数鲜血的浇筑。
选择血赎,就是把自己置身九死一生的处境。
左锋悍然杀人,用近乎疯狂的手段来压制柏任。
柏任就还以更激烈更疯狂的应对,破监杀人!
到底谁更疯狂呢?
“不!”熊千树沉着脸:“我不同意!”
“血赎是写进了帝国法典的规条,你凭什么不同意?”青侯淡淡出声,不动声色地同样以帝国法典压了回去,“本侯准了。”
青侯摆摆手让熊千树闭嘴,回身吩咐道:“押送柏任去血赎营。”
柏任伸手任由两个黑甲侍从为他套上特制镣铐,被押送着往外面去。
熊千树呆立一阵,脸上忽青忽白,扫了张则、李正峰一眼,恨恨道:“我们走!”
张则两人默不作声地跟在熊千树身后。
“等等。”青侯叫住一行人:“这次事件严重暴露了你们警备处人手不足的情况,青鸟警备处第三大队是不是还空缺一个大队长?”
熊千树勉强道:“此事已提上日程,会很快提拔出来一个新的大队长的。”
“不用了。”青侯淡淡道:“本侯这里就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刚刚在风鹰侯带队的袭击中表现出色,全学府师生都有目共睹。想来熊处长也不是看不到。”
青侯身后,一个高大黑甲男子缓缓走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冷峻的脸来,微微躬身:“我是杨凡,以后请熊处长多多指教。”
“这……”熊千树面色变幻不定。
青侯冷下脸来:“方横是本侯非常看好的一个学员,他的天赋毋庸置疑。以圣皇对人才的重视,你觉得你这次失职的后果是什么?”
“青侯言重了,言重了。”熊千树勉强道:“杨凡实力功劳都有目共睹,区区一个大队长,当之无愧。”
青侯点点头,转身离去。
杨凡面无表情地走到熊千树身后,与浑身不自在的张则李正峰站到了一起。
“呼…呼…”
楚讴一路狂奔,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在学府里奔跑着。
黑十字分隔他略显苍白的脸,一路上险之又险地避过石、树、行人种种障碍。
他本来在医院陪张越,但骤然听到柏任逃监的消息,便拼命赶了过来。
文课满分的他,太清楚逃监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他不知道他赶来能做点什么。
但他还是跑来了。
张越紧紧跟在身边,身后远远的,是周小鹿的身影。
楚讴终于跑到警备处监房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寸发桀骜的柏任。
彼时他双手戴铐,在两个黑甲人的押送下,正走向一辆黑色的飞车。
“阿任!”楚讴喊道。
柏任回头,看到楚讴,咧嘴笑了笑。
随即便在黑甲人的推搡中弯腰钻进了车里。
楚讴愣怔原地,眼睁睁看着黑色飞车咆哮着飞离学府,像一道黑色闪电远离。
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只留下了一个笑容。
张越在旁边站定,一言不发,一只手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动。
周小鹿远远地在向这边跑来,小脸红通通的。
时间好像定格在此时。
37)
青侯带着一行人走出来,随意一瞥,恰好看到楚讴脸上缓缓消退的黑色十字。
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刹,迈步踏进了自己的专用飞车。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他淡淡吩咐:“给我调一份刚才那个学员的资料。”
随侍在旁的黑甲人立刻点开腕表的光幕,调出来楚讴的详细资料。
若楚讴在场,一定会震惊于这份资料的详细。
他每一次考试的成绩,他在图书馆借阅过的每一本书,他交好的每一个朋友,他产生过冲突的每一个人……
奢华的天青色飞车在空中穿梭,平稳得像根本没有移动。青侯一目十行扫视着这份资料,目光顿了顿:“跌入过荷花池?”
没有人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
“提高两个关注等级。”青侯淡淡吩咐了一句,便闭目养神。
天空中隐有波纹微漾,飞车毫不停滞地呼啸而过。
底下一座高老古老牌楼,上书四个大字:天澜学府。
对于青侯的关注,楚讴毫不知情。青鸟学府府长突然拜访同为十大学府之一的天澜学府,这其中有何因由,这更不是楚讴有资格考虑的问题。
他只是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已经很努力的去做了,却还是帮不上忙,不是么?
他再明白不过血赎营的危险,即便强如柏任,也是在死神的眼皮底下挣扎。
以他的智慧,也不难明白柏任为什么会做此选择。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楚讴的拖累。他还是,太弱了。
“我相信他。”张越出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强调道:“当然相信。”
他转身离去,高瘦的身形如标枪一般挺直。
楚讴安全了,柏任的请托也结束了。
死亡的阴影,失去的手臂,他只留下一句“相信”。
很简单,也很平淡。
楚讴却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尽力不被学府开除。没有伟大的梦想,只有挣扎在开除线上的现实。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如今已记不清模样。父亲从来严厉,沟通极少,也一向对他没什么期许。
他发现自己很羡慕柏任,羡慕这种会被人无条件相信的感觉。
尘埃落定,才觉虚弱。
拖着步子转身,正看到跑得小脸通红的周小鹿。
楚讴不经意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周小鹿低下头,扭捏道:“我看你跑得很急,就跟上来看看……”
她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楚讴已经走开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天色渐暗,医院停尸房里只剩下了两个刑讯部成员,一个身形微胖,一个中等身量。
大部分床位都空着,新加入的都是今天死在柏任手下。
这些尸体将在记录完整证据后再由医院送去销毁,尽管案情已经定了下来,相关材料仍要补充完整,因此留人看守“证据”也是应有程序。
“小赵。”微胖男子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女朋友非要我去陪她,你看……”
中等身量男子并不搭话,只是点点头。
微胖男子如蒙大赦,在连声道谢中离开了停尸房。
关上房门的刹那,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凉。
他停下来静静感受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风。
于是摇着头离开了。
而一门之隔的停尸房里,小赵突然走到了停放着左锋尸体的床前。
短发无风自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很快披到了肩膀。
发丝也如蛇一般扭动起来,招摇游转一阵。发尖狠狠扎到脸上,疯狂交织,如穿针引线,脸容也随之变幻。
很快,发丝从脸上抽离,变幻不定的面容终于凝固下来。
这是一张惨白冷漠的脸,唯有一双幽暗的眸子里,闪动着疯狂的色彩。
他轻轻掀开蒙着尸体的白布,凝视着床上的那张脸。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了迷醉的神情:“这滋味,真是美妙……”
停尸房里寂静无声,也没有活人发现这诡异的一幕。
站着的人和躺着的尸体,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容!
38)
青鸟广场上人影寥寥,楚讴靠坐在青鸟雕像旁。
繁星照夜,明月在天,青鸟雕像上似有辉光流转。
“怎么回事,柏任怎么进了血赎营?”宋雅的声音响起。
她走到楚讴身边,显得十分不解:“我好不容易请假回去,终于弄到带走左锋的调查令,柏任为什么不能再忍两天?忍一忍就……”
“因为我太弱了。”楚讴打断她,看着从不远处依偎走过的一对情侣,淡淡的道:“如果阿任不出来,我就会死。”
宋雅愣了愣,欲言又止。
“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楚讴面色平静,看不出心情:“我跟阿任性格完全不一样,无论家世、实力、天资,也都差距很大。但我们就是很投缘,很聊得来。”
“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发自内心的觉得亲切,有一种早就认识的感觉。”楚讴淡淡讲着,突然转过头问宋雅:“不知你有没有过这种,第一次见面,就似曾相识的朋友?”
宋雅也轻轻地坐在雕像基座上,轻声道:“大概柏任他天生就有让人想要信任他的能力吧。”
楚讴没有回应,继续讲道:“我们中学就是同学,如果不是他强拉着我,我根本不会想到要考来青鸟学府。我本来只是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学者,研究历史。”
“来了学府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奇妙。”楚讴摇头苦笑:“才知道知识多么无用,才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布局是多么可笑。”
“你看。”楚讴耸了耸肩,“最后还是他来保护我。”
楚讴没有太多的表情,宋雅却已经感受到了深藏其中的苦涩味道。
一阵沉默后。
宋雅缓缓开口:“你说柏任现在在做什么?”
楚讴摇摇头:“我不知道。”
宋雅叹了口气:“血赎营连我爷爷也没办法干涉。”
两个人都沉默了。
明月当空的夜,因为柏任,他们好像也没有别的可以聊。
“宋雅。”良久,楚讴终于出声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安静。
宋雅转头看去,看到一抹她从未在这个男人眼里见过的坚定。
“帮忙指点我的武道吧。”
天澜学府,一处古朴小楼。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黑盔黑甲覆身,看不出性别也看不清面容。另一侧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潇洒按剑。
白衣男子轻问:“你跟了青侯多少年?”
黑甲人默不作声。
白衣男子又问:“你觉得我英俊吗?”
黑甲人一动不动。
白衣男子又问:“你们青鸟学府最英俊的学子,跟我比起来差多少?”
黑甲人站得笔直,如雕塑一般。白衣男子得不到回应,也不觉冷落,仍不时开口。
小楼里两人盘在蒲团上,相对而坐。
房间布设极为简单,只有两个蒲团,一盏孤灯。
墙上挂着一幅字,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左侧一个面容奇古的男人缓声开口:“青侯,你的意思是,鹰厉公可能会亲上前线,提前加剧战争烈度?”
他素衣披身,却自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青侯轻拂大袖,“不是可能,他应该已经在前线了。实不相瞒,本侯前不久才击退风鹰侯的进袭。”
“风鹰侯竟敢绕过战线袭扰青鸟学府?他以为他是烈山么?”素衣男人皱了皱眉,“你既然掌握了鹰厉公的消息,为什么不去上报帝国,却来知会我?”
“区区情报薄功,于你我何用?而如果拦下突然袭击的鹰厉公,甚至……”青侯说到这里,恰到好处的止住。
澜侯脸上没有表情,深邃的眸子里也看不出太多情绪。
青侯瞥了一眼墙上的那幅字,饱含深意道:“澜侯大志,我素来深知。”
烛火柔和,给墙上那幅古旧的字晕上了辉光。
龙飞凤舞,潇洒恣意。
“鱼戏池波起,鲸吞海浪狂。星梯不见返,谁复卷天澜?”
39)
楚讴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片黑暗,他隐约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念头模模糊糊的,总不明确。
没有天空大地,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漆黑,混沌。
黑暗中间,可以有一面水镜。他这样想着,于是这样发生了。
不知如何生成的,也不知怎么出现的。
镜面平滑,静静停住了,停在无边黑暗的中心。
他走到水镜前,茫然又纠结的停下。
茫然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无力控制。纠结的是他不知该不该停下。
或者不应该用“走”,说是“飘”或许更加合适。
因为并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他也没有挪动步子。
他只是想着,到水镜前。他便停在了水镜前。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带着一种缥缈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好像随心所欲,心想事成了一样。
如果能心想事成,可以让柏任安全吗?
他隐隐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又模糊了。
应该是在梦里吧,心想事成,又不由自主…
水镜里烟云缭绕,浮沉着无数星辰。
每一颗星都笼着微光,或柔和或坚决的阻挡着窥探,看不真切。
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无尽的星辰,每一颗带给他的感觉都有不同,但大多是疏离的,他无法细细分辨。
大约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每一颗星都遥远。
一种莫名却又强烈的感觉,在推动着他。
楚讴伸出手,没入水镜中。
他探向那烟云缭绕的远处,伸手摘星。
就像石子入水,波纹荡漾。
但那些星辰,却愈发远了。
不,也有不曾离开的,比如最近这颗金光耀眼的星。
金光在内围,外圈是玄色辉光轮轮晕染。
这颗星璀璨又神秘,却带给他一种很熟悉很亲近的感觉。
莫名的他心里有了一种明悟,这层辉光对他并不抗拒。
他缓慢地探了过去。
“缓慢”并非是他的主观意愿,事实上他已经很努力很急迫地想要靠近。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如陷泥淖,每一寸移动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但他不肯收手,咬牙坚持着。
如果他决定要做一件事情,他就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做到。这是他不曾为人得见的执拗。
他的感觉没有错,当他靠近的时候,那层玄色辉光如水泻开。
楚讴终于触到了那金色星辰。金光大放,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明亮,骤暗,再亮。
楚讴发现自己消失了,这种消失是形体上的意义。手、脚、身体各处,肢体不复存在。
而后就像静音仪忽然被打破,嘈杂喧嚣的声音瞬间涌来。
风声、脚步声、盔甲碰撞的声音、远远的兽吼声。
在这些声音里,一个粗鲁的声音尤其突兀,“这个新人长得真嫩啊…”
楚讴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壮汉子,他扫视一圈,眼神凶狠:“谁也不许和我争!”
这是一个宽大的营帐,稀稀落落的坐着十来个人。表情各异,但都散发着凶悍的气息。
出声的高壮汉子大摇大摆走向大帐角落,低低笑道:“你不要害怕,好好伺候大爷,就没事。”
角落里的床位上,坐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他面无表情,留着一头根根竖起的寸发。
“阿任!”
楚讴下意识喊道,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存在于这里。
他能听到声音,能看到画面。但不是用耳朵去听,也不是用眼睛去看。
他还能说话,但是声音无法传递。
他像是隔着一个橱窗在观望这里,始终有距离,始终不能加入。
高壮汉子伸出大手,捏向寸发青年的脸。
手到半途,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他狞笑着要反手扭断这只不知好歹的手,却惊骇发觉这只手有如铁铸。
他拼了命的挣扎,却纹丝不动。
柏任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表情由淫邪到残忍到愤怒再到惊骇到恐惧。
然后柏任动了,他抓着高壮汉子的手,反向一点一点的扭,一点一点的用力。
所有人都听到让自己牙酸的骨头开裂的声音。
“啊!”在高壮汉子的惨嚎声中,柏任生生地扭断了他的手,然后再面无表情的松开。
高壮汉子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惨嚎,剧烈钻心的疼痛使他根本控制不住。
“闭嘴。”柏任冷冷开口:“再吵我就杀了你。”
高壮汉子颤抖着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塞到嘴里,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哼。
40)
帐内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对高壮汉子的惨嚎无动于衷,而看向柏任的眼神里,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丝忌惮。
从这个视角看柏任,楚讴似乎对自己的朋友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里,是血赎营驻地吗?
楚讴这样想着,视角缓缓的向帐外移动。
戛然而止。
营帐里柏任蹙起眉头,有些疑惑地看了帐门一眼,但一无所觉。
灵魂深处一阵一阵的晕眩,所见的一切如水波荡漾起来,恍惚间支离破碎。
楚讴发现自己仍站在水镜前。
水镜里依然云烟缭绕,缭绕中隐现无数的星辰。
楚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修炼室的擂台上。
昨天宋雅离开之后,他在修炼室独自修炼了许久,想不到竟疲倦睡去了。
肌肉的酸痛仍在提醒着昨天修炼的强度,但梦中的一切亦是如此清晰。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或者只是过了一瞬。
在梦的世界里,时间毫无意义。
但楚讴明白,这绝不仅是一场梦。
是水镜能力的自然进化?还是对阿任的担忧导致的水镜能力异变?
是自我编织的幻境,还是千里之外的观察?
我真的可以看到,远在前线的阿任吗?
楚讴努力地分析着。
他一开始以为他的能力是类似于青侯那天在广场上展露的千里传影,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能力,传影的距离与实力的强大成正比。
如果他的能力是千里传影,那么以他如今的实力,绝不可能看到前线上的柏任。
而且他见到柏任,并不是他主动施为,而是在梦里的、并不完全自主的探索,更像是潜意识的本能动作。
以楚讴目前掌握的知识,完全无法解释自己的情况。
修炼室的门缓缓拉开,楚讴爬起来,顺手飞快地理了理头发。
这间修炼室只匹配了他和宋雅的信息,在他们退出之前都不会有其他人能开门。所以来者必然是宋雅。
略带意外的声音响起:“我还想着今天早些过来等你,没想到你居然先到了。”
宋雅走了进来,略一观察,挑了挑眉:“不对,你一晚上都在这里?”
楚讴轻轻扯了扯嘴角:“以前没有花太多时间在这方面,现在总归是要更努力一些的。”
宋雅摇摇头:“你倒是努力。可怜人家小姑娘到处找你。”
她对着门外招了招手:“小鹿,还不进来?”
周小鹿抱着一摞书低头走了进来,她今天没有穿护士服,一身白色连衣裙,显得俏皮又清澈。
声音清脆:“我看你借了好多书都没有看完,就给你送过来了……”
楚讴连忙走过去,接过书,连声道谢。
周小鹿背着小手,歪头打量了一圈修炼室,“楚讴你在修炼吗?”
“对啊。”楚讴轻声解释道:“我太弱了,所以请宋雅姑娘帮忙指点。”
“啊,宋雅姐姐那么厉害啊?”周小鹿一脸崇拜地看着宋雅:“我可以在旁边看看你们是怎么修炼的吗?”
楚讴迟疑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回绝。
宋雅已经微笑道:“好啊,没关系的。”
41)
“啪!”
宋雅腾空一记漂亮的鞭腿,狠狠抽来,楚讴伸手护住头部,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整个人被抽飞倒地。
楚讴慢慢爬起来,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暂停。
他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被打倒了,直到体力彻底透支。
周小鹿跑上台来,给楚讴递上毛巾,崇拜地看了一眼宋雅:“宋雅姐姐好厉害呀。”
她转过可爱的小脸,轻声道:“楚讴你也好棒。”
楚讴擦着汗摇头道:“宋雅才真叫厉害。”
“你已经很棒了,进步非常快。”宋雅出声道,目带赞许:“以你的速度能接住我的出招,看来你第二态的能力是战机把握一类。”
楚讴叹息道:“可惜我连你的第二态能力都逼不出来。”
“修炼这种事,哪有一蹴而就。”宋雅不置可否:“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今天先修炼到这里,你需要好好休息下了。”
说完她便翻身下台,高挑身形径自消失在门外。
楚讴看了一眼旁边脸蛋微红的周小鹿,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起来。
他挠了挠头:“小鹿,我送你回医院吧。”
一向大方俏皮的周小鹿不知怎的声音也低了,呐道:“好。”
抱起周小鹿带来的书,两人出了修炼室,向演武场出口走去。
一路上穿过各式各样的擂台,与注重隐私的修炼室不同,擂台更多时候是供学生解决私人恩怨的,当然有许多限制,决不允许致残致死。
战斗能力必须要有实战的锤炼,不可能闭门造车,所以在很大程度上,青鸟学府也鼓励这种争斗。
楚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转头看去,一处擂台上,一个精壮的背心男正来回蹦跳着挑衅他的对手:“出手啊,来啊张越!”
高瘦的身影静静伫立,张越冷冷盯着背心男,一言不发。
场下围了一堆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嘲讽着。
“上啊张越,你怕什么?”
“你他妈不是很嚣张吗?怎么,怂了?”
“吵什么?”周小鹿皱起眉来,气呼呼喊道:“人家已经在台上了,怎么打是他的事情,你们这群大老爷们怎么嘴这么碎?”
那群青年不忿地看过来,见出声的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没办法发作,只得狠狠瞪了旁边的楚讴一眼,便转头回去观战了。
看得周小鹿气势汹汹的样子,楚讴忽然觉得心中羞愧。刚才看到这一幕,他的第一想法竟是:消耗了太多体力,跟这群人闹起来,胜算渺茫。继而又想到张越是真正的武者,绝不会被台下的声音影响到,所以这些嘈杂的声音也无关痛痒。
但说来说去,这些都是可笑的逃避借口。
自己竟不如小鹿一个女孩子有勇气。
楚讴啊,你难道忘了张越的手臂是怎么断的了吗?
楚讴咬了咬嘴唇,抱着书沉默往擂台边挤去。
周小鹿紧紧跟在他身后,觉得这个男人似乎瞬间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又说不太明白。
42)
台下的吵闹张越听若未闻,背心男的挑衅他也无动于衷。
战斗的目的是战胜对手。最后站着的人,说话才有资格被记住。
背心男按捺不住,趋步上前,奇快无比的连环三拳。
张越轻松避过,反手一拳砸落。背心男托掌接住,后退一步,又猛地趋前。张越竖掌如刀在身前劈落,截住后续攻势。
背心男足尖一点,绕到张越侧面,迎接他的是一记凶狠膝撞。背心男合掌一按,掌膝一触即分,借势空翻,落在张越身后。
张越毫不犹豫合肩一撞,背心男连退两步避开。但张越几乎是同时进了两步,整个人都腾空起来,借势回身一肘,凌厉无匹!
背心男嘴角上翘,露出残忍的笑容,歪头侧身,伸手一探,抓住了那只空荡荡的袖子!
“无耻!”楚讴在台下又惊又怒。
背心男用力一拉,张越在空中的身形顿时散了架势,势在必得的肘击反倒成了制约他及时做出反应的桎梏。
背心男当空一脚,将张越狠狠踹飞!
这还不止,背心男急追几步,又是凌空一记抽腿。竟是要像当日方横虐打楚讴一般,将张越压在空中打。
张越人在空中,匆促间蜷成一团,尽量减少被攻击的面。
背心男一腿抽至,势大力沉。张越闷哼一声,如皮球般飞远,眼看便要落下擂台,单手探抓,如鹰隼般紧紧抓住了围栏。
他借力翻身,落回了擂台上。
背心男晃了晃头,笑道:“我还好生后悔,这一腿用力太过,若就这么把你踹下台了,我该有多不爽啊?不过张越就是张越,形势这么分明的战斗都不肯松手。佩服,佩服。”
他嘴里说着佩服,眼睛却一直瞥着张越空荡荡的袖管,脸上满是恶毒之极的嘲讽。
张越缓缓站直,并指一划,空袖齐肩而断,露出来那丑陋狰狞的创口。
他并不说话,脸上也不见丝毫沮丧痛苦的表情。碎步交替,毫不犹豫地向着背心男直冲过去。
他冲得是如此坚决,是如此迅疾,以致于他那束成三段的长发都飘飞起来,如一面冲锋的旗帜。
背心男还未从虐打张越的满足感中回过味来,张越已经再一次向他发起了冲锋!
他双臂交错,精准稳妥地拦住了张越凌空抽来的一腿。未及回神,他便遭遇了他此生见过的最疯狂的腿击。
张越人在空中,腿如大斧劈落。又借着背心男抵挡的力量,整个人再次腾空,瞬间回身又是一腿抽至!
横抽、竖抽、正抽、反抽。
台下众人都脊背生寒的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着一团面粉在被肆意搓揉。
狂风骤雨般的腿击,背心男到最后已经麻木,双臂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是本能般的一次次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终于双手一软,无力垂落。张越凌空一蹬,将自己的鞋底重重印在了他的脸上。
背心男轰然倒地,鼻骨应该被踹碎了,他用力地捂住,却也禁不住的鲜血长流。
张越回身落地,冷冷看着背心男仰躺在地,一手捂住鼻子,一手高举:“我认输。”
他虚弱地战栗道:“认输,认输。”
43)
张越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去。他本就是个话少的人,断臂之后愈发沉默了。
况且,有什么比胜利转身更有力的回复呢?
“等等,你这就想走?”台下响起挑衅的声音。
发声的是一个面容凶悍的男人,他睨着张越,“有没有问过我徐威?”
张越回身静静地看了徐威一眼,终于出声:“如果你们这些废铜烂铁我要一个个的打过去,那我要打到什么时候?”
徐威牙都要咬碎了,气得脸上肌肉抽搐:“你以为打倒王城你就不是废物了?有种你就打倒我,打倒我了,我们就承认你没有废!”
台下的其他人都不出声,显然默认徐威有代表他们的实力。
张越转过头,缓步向台下走去:“我不需要你们承认。”
是啊,一个真正的强者,又哪里需要在乎庸人的承认呢?
徐威愈发恼恨,恨恨怨骂:“弱者!懦夫!残废!”
张越的身形停住了,仅存的右臂拳头攥紧,青筋暴起。即便是张越这样的男人,断臂之痛也是他无法回避的苦楚。
“我跟你打!”楚讴心中突然窜起一团火,愤声开口:“车轮战算什么好汉?”
徐威转过头来,皱眉看了一阵,才夸张地叫了起来:“我险些没认出来,这不是柏任屁股后面的楚讴吗?”
他眼神沉了下来:“柏任都去前线送死了,你这个懦夫还没有看清楚形势?”
楚讴把怀里的书递到愣愣的周小鹿手里,认真地看着徐威:“我不相信你敢当着柏任的面这么说话。我也不相信你敢在张越的巅峰状态挑战他。你这种人,在强者面前奴颜婢膝,又在他们落难时耀武扬威。而我,现在就要跟你打,在你状态最好的时候跟你打。所以,咱们到底谁是懦夫?”
周小鹿愣愣地抱着书,心里不停地冒出惊叹号,这个书呆发飙的样子好帅啊!
徐威气得不断的点头:“可以,可以。那我就先教训教训你,你可别又上了台才求饶。”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透出来:“我一定会假装听不到的。”
被人再一次拿出在方横面前丢丑的往事,楚讴纵身上了擂台,用行动说明了态度。
此时早有人把瘫软的王城抬下去,擂台上只剩还没走开的张越。他看着楚讴,眼里露出一丝询问。
这眼神分明是在问:“可以吗?”
如果是阿任上台的话,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吧?这样想着,楚讴点了点头。
张越不再多说,再问下去就要伤楚讴的自尊心了。他走到台下,徐威也同时跳上了擂台。
“我不会给你求饶的机会。”徐威冷声说道。
楚讴立在台上,终于要面对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对手,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主动挑战的对手。
之前他一直是被挑衅,沉默忍耐,然后被羞辱。忍无可忍地迎战,仍然被羞辱。
这也不同于与宋雅、与柏任的修炼切磋,这两个人都没有伤害他的理由,他随时可以叫停战斗,纯粹是教学指点罢了。
而这里,这处擂台上。无论是王城留下的血迹,还是张越划断在地的半截袖子,都在无声提醒着他。这是战斗场,这是会受伤会痛苦会流血的地方。
他深植于心的怯懦仿佛与生俱来,这一刻当然也不肯放过他。
打得过吗?
输了会怎样?
他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对手,不觉间冷汗浸透了后背。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台下响起:“楚讴?怎么是你?要帮忙么?”
楚讴转过头去,看到苏容俊朗阳光的脸。
他在几个美丽姑娘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表情自然,但额头上绵密的细汗说明他刚结束战斗不久。看样子是在哪处擂台热身完毕,碰巧看到了自己。
脑子里自然的产生这些念头,楚讴摇了摇头,眉心黑点迅速扭动蔓延,在他的脸上烙印下黑色十字图案。
44)
徐威悚然一惊,第二态!这个孱弱可笑的小子,竟然进化出了第二态!
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是这样说的:并非所有的高手都激发了第二态,但激发了第二态的一定是高手。
并非人人都能激发第二态,天赋、努力和机缘,都缺一不可。
即便强如张越,也没有进化出第二态。
徐威咬了咬牙,他不信,不相信一个以孱弱闻名的家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脱胎换骨。
他捏紧拳头,双腿一前一后站定,摆出了搏龙拳的起手式。这套拳法在中级拳法里属于相当难掌控的,相应的也以强于一般拳术的威猛闻名。
楚讴静立着,双掌摊开,恰是中级掌法嘶风掌的架势。他的眼中仍可见闪烁游离、畏缩恐惧,但他的掌却平稳之极,没有一丝颤抖。
那些软弱、退缩、恐惧的情绪仍盘旋在心,但楚讴似乎透着一层隔膜在观望。纷纷攘攘,却不受干扰。
“啊!”徐威大喝一声,迅速进入了状态。整个人如猛兽出闸,凶悍无比地冲向楚讴。一拳盖地,一拳当胸。拳头凶猛捣去,这一式断龙角,使得真似要击断龙角一般!
他的气势他的拳头,他的肌肉他暴起的青筋。
每一个细节都看在楚讴的眼里,如此明了,如此清晰。
面对如此凶悍的一拳,楚讴一步不退,矮身探步,左掌使出【嘶风掌】中的一式【呼风唤雨】,掌风呼啸,却在用到一半的时候猛然顿住,恰好在徐威的拳头上轻轻带过,将他拳势化解。与此同时,右掌猛然上扬,有如猛虎扑山,嘶风而去!
徐威急忙回拳,却哪里来得及!楚讴一掌【猛虎嘶风】用老,狠狠打在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轰飞倒地。
目瞪口呆!
台下所有人包括张越都目瞪口呆。他想过楚讴也许能赢,但没有想到楚讴会赢得如此轻松。简简单单的两式嘶风掌法,妙到毫巅的使用,造就了这般压倒性的战局。
徐威躺倒在地,双手一拍地面,就要起身再战。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倒的。
借反拍之力弹身而起,徐威下意识曲指成爪,想要换一套爪法对敌。一只手掌已坚决而凶猛地印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生生按倒!
楚讴整个人顺势半跪在地,将徐威按在了地面上。
徐威就是再迟钝,也认识到了实力的差距。
他咬咬牙,勉力喊道:“我输了!”
声音透过楚讴的指缝传出来,显得艰难而屈辱。
胜负已定,周小鹿在台下松了口气。
徐威也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楚讴没有动作,他也不敢先动。在这样的形势下,几乎所有的要害都暴露在楚讴面前,他没有任何的反抗机会。
难道,楚讴要无视自己的认输?徐威想到了开战前自己的威胁,不由冷汗涔涔。
台下已经有人喊道:“还不放人?你已经赢了,还想怎样?”
苏容却眉头一皱,出声问道:“楚讴,你还好吗?”
无人回应,擂台上楚讴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右手仍然按在徐威脸上,徐威仍然一动不敢动。
苏容跃上擂台,轻轻拍了拍楚讴的右臂:“你怎么了?”
咔擦!清楚的骨裂声传来。
楚讴轰然倒下。
45)
“楚讴!”周小鹿尖叫一声,书洒落一地,跳上了擂台。
苏容及时出手扶住了楚讴,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松开他。”
他转过头,看到张越冷漠而戒备的脸。
苏容任由周小鹿接过楚讴,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我理解你的警惕。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及时把楚讴送到医院吧?”
周小鹿飞快地伸手在楚讴四肢摸过,脸色一白:“右手骨三处断裂,两条腿骨都有一处断裂。左手骨目前完好,但也十分脆弱了。”
她像母狮子一样瞪着徐威:“你做了什么?”
徐威脸色发白,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啊。”
切磋是切磋,擂台上怎么虐打对手都没有问题,但若出现了伤残,肯定是要去警备处走一遭的。
周小鹿点开腕表划拉了几下,急声大吼:“35号演武场17擂!来救人!”
张越守在旁边,眉头紧皱。事出突然,即便是他也没有看出来楚讴是怎么倒地的,明明楚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啊?
是徐威偷偷用了什么卑劣手段?还是刚刚这个叫苏容的小子做了什么手脚?
真是多事之秋!
苏容也表情凝重起来,俊朗的脸上不见了平日灿烂的笑脸。
周小鹿抱着楚讴,情况不明她不敢擅自施救,更不敢让人靠近。谁知道是什么人在针对楚讴呢?下手的人或许就在现场。台上台下都有可能。
她看向徐威和苏容的眼神格外警惕,毕竟这两个人是唯一与楚讴有身体接触的,下手的机会最大。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场上形势变幻太快,他们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楚讴很快击败徐威,接着忽然就晕倒了。他们不时交头接耳私语,有人用腕表呼叫了警备处,见这边吵吵嚷嚷,其他擂台附近的人也都慢慢聚集过来。
很快,一辆白色飞车直接从天空降落17擂,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疾步走出。他戴着方方正正的眼镜,面容也是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就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略略扫了一圈,看着昏迷的楚讴:“这是怎么回事?”
周小鹿急道:“哥,这是我的朋友,在比武中突然晕倒。”
男人还没有说话,他身后一个年轻医生已经凑到了周小鹿身边,满脸关切:“小鹿你没事儿吧?”
男人扶了扶眼镜:“先送到医院。”
两个白大褂抬着担架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楚讴放到担架上,又往飞车走去。
“没事儿,谢谢。”周小鹿礼貌回复着年轻医生的关心,紧跟着担架边走边跟戴眼镜的男人沟通:“伤者在昏迷前的战斗中优势明显,昏迷原因不详。初步观察,他的骨骼特别脆弱,绝非自然。原因不详,但肯定是近期造成的,因为他以前的骨骼强度相当正常,也没有类似过往病例。”
迎着哥哥周正疑惑的眼神,周小鹿补充道:“他之前住过几次院,我是他的护士,了解过他的健康情况。”
周正点点头,弯身钻进了车里。
周小鹿也不再说话,只是关切地看着楚讴。她了解自己的哥哥,没有确切把握前他是不会做出任何判断的。
年轻医生坐在车里的另一处,想要跟周小鹿说点什么,却又不便开口,表情显得极不自在。
因为周正已经在进行检查,他非常清楚打扰周医生的工作是什么后果。
张越表情严肃地坐在年轻医生旁边,认真看着周正的动作。
看着那瘦长白皙的手指,灵巧翻开楚讴的眼皮。周正细细观察着,面上却一丝波动也无。
张越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双手如用来杀人,一定也是十分利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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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警备处。
李正峰站在处长办公桌前,轻声解释着发生在35号演武场的案情。
熊千树眉头拧到了一处:“又是谁干的?左锋都死了,还有谁会针对楚讴这么个无名之辈?”
李正峰抹了抹自己的油头,轻声道:“能进入第二态,他应该已经不算无名之辈了。”
说话间他瞥了一眼在门外候着的黑甲身影。说到第二态,杨凡正是很早之前就进化出第二态的天才人物。
熊千树盯着李正峰,认真道:“给我查清楚!”
怨不得他如此着紧,之前他可是在青侯面前承诺了当事学子也就是楚讴的安全,结果转眼就出事,这不是打他的脸吗?打脸倒也没什么,但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给青侯插手的借口,就等于把青鸟警备处拱手让人。
李正峰沉声应道:“明白。”
出门与杨凡错身而过,两人只是对视一眼,便算作打过招呼。
作为青侯亲手放进青鸟警备处的人,杨凡的处境其实颇为尴尬。一方面因为青侯的原因,没人敢得罪他,另一方面也因为青侯,警备处的掌权者对他格外警惕。
就拿今天来说,他只不过是来例行汇报工作,却也要在处长办公室外面等半天。熊千树处处可见的敲打,他虽然不甚在意,但人在屋檐下,却也难免拘束。
走进办公室,例行汇报了第三大队近期的工作,都是些学生斗殴之类的琐碎小事。
熊千树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杨凡你做得不错,继续努力。”
杨凡中规中矩地告辞出门,走出办公室,迎面走来一个身穿刑讯部制服的中等身量男子,面容普通,对着杨凡点头微笑。
杨凡下意识地点头回礼,错身而过。心中却莫名升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被毒蛇盯着似的。
他皱眉回头,却只看到处长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
可能也是来汇报工作的吧?杨凡想到青侯交付的任务,不由得摇了摇头。熊千树此人,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殊不知在办公室里,熊千树亦生出了同样的念头。本以为杨凡作为青鸟学府出去的天才武者,必定心高气傲,因此一再的压抑他,却没想到这人如此沉得住气。
青侯给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即使是熊千树,也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什么事?”熊千树抬了抬眼皮,看着站到桌前的刑讯部成员,脑海里回想着今天的行程安排,却硬是想不起来有什么要交付刑讯部的工作。
“熊处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熟悉的冷硬的声音响起。
相较于记忆中,却显得更加阴冷。
“是你?”熊千树眼睛蓦地睁大,失声问道。
飞车在空中穿梭,很快就停在了医院门口。
车门却没有打开,因为车厢里面周正还在做着检查。
楚讴的青鸟院服已经被剥开,上身裸露,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来。
周正面无表情,手指灵巧一翻,已经抽出一柄手术刀,在楚讴的小臂上随意一划,肌肉无声翻开,直到见骨,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张越瞳孔一缩,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男人如果去杀人,一定不会比他救人的水准低。
周正却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手术刀一出即回,周小鹿迅速用一块湿巾盖住了楚讴的小臂伤口,拿起一瓶喷雾喷了几下。鲜血止住,周正已挥刀切开了另一条手臂,同样一出即收。
周小鹿如法炮制,帮楚讴止了血,忐忑地看着周正:“怎么样?”
看她的样子,竟是笃定周正已经在一开即合的伤口里观察到了足够的信息。
这需要多么敏锐的目力,多么细致的观察,多么精准的判断?
周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自己的手术刀,平静道:“基本已经能够确定,他中的是剧毒【蚀骨】。中毒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今天只是正好发作。”
47)
“蚀骨?”周小鹿和张越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无他,这种毒相当可怕。毒如其名,它会腐蚀人的骨骼,最恐怖的是,一旦爆发,它的蔓延速度非常之快,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会侵蚀全身骨骼。想象一下,全身骨骼都被腐蚀,人只剩一团血肉,这是什么样的场景?
最让人忌惮的是,它的潜伏期非常隐蔽,极难察觉。往往被发现的时候,就是毒发的时候。
楚讴的情况,亦是如此。
而蚀骨毒发,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周小鹿脸色煞白,直愣愣看着周正:“还有办法吗?”
周正把手术刀收好,侧头瞥了一眼周小鹿:“他这两天是不是高强度的透支身体?”
想到修炼室里楚讴拼命的样子,周小鹿点点头。
“还算幸运。”周正推了推眼镜:“因为这种透支,导致毒素提前爆发了。或许能捡回一条命。”
周小鹿提起来的心稍稍落下了一点,周正从不会把话说满,这样的表态已经是很有把握的情况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正的医术,既然有保住性命的可能,那么周正一定能够实现这个可能。
“会影响实力吗?”张越出声问道,又想起擂台上楚讴那妙到毫巅的运掌,愈想愈是回味无穷。
周正弯腰走出飞车,冷冷道:“能活下来再说吧。”
宋雅赶到急救室门口时,周小鹿、张越都守在门外。
“怎么回事?”宋雅问道。
她没想到自己就离开一阵子,楚讴竟然又出事了。
周小鹿抱膝蜷坐在长椅上,明显不在状态。
张越回答道:“中毒,蚀骨。”
宋雅愣了一愣,随即咬牙道:“阴魂不散!”
在她看来,会针对楚讴的,自然只有黑衣人一伙。按警备处的说明,左锋已经被柏任杀死,柏任也因此去了前线血赎营洗罪,事情应该已经告一段落。如今楚讴出事,难道是黑衣人势力的蓄意报复吗?
“抓到人了吗?”宋雅又问道。
张越摇摇头:“毒不是这两天下的。”
宋雅略一思考便回过神来,蚀骨是潜伏性极强的毒,自然极难被抓住现行。
在问过急救室里的医生是周正之后,她也只能默默等在门外,周正已经是这个医院最好的医生。
过了一阵,在警备处做完笔录之后的苏容也来了。得知楚讴中的是蚀骨后,他也一脸的凝重:“这可难办了。”
没有人回应他,大家都只能等待。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门滑开。周正戴着口罩走出,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毒素已经清除干净,断骨都接上了,骨骼腐蚀化也已停止。但是。”
周正一声但是,把在场的人心都提起来了,他缓声道:“病人的潜意识似乎开启了自我保护。他能不能康复,要看他能不能自己醒过来。”
“病人的精神力相当强大。”周正以一种看似疑问实则笃定的语气问道:“进化到第二态了?精神方面的能力?”
周小鹿转头看向宋雅,个人能力是非常隐私的事情,宋雅也不大了解楚讴的能力,事实上楚讴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但是精神方面的能力,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因此宋雅只是愣了一刹,便点点头。
“那么,苏醒的几率就更大了。”周正点点头,把手插进兜里,似乎极为随意的说了一句:“有空回家看看,父亲很想你。”
不等周小鹿回答,他已经径自走开了。
那个年轻医生只来得及对周小鹿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便急匆匆跟上了周正。
48)
楚讴挺过来了。
尽管他虚弱偎在靠枕的样子实在不能称之为好,但他毕竟是醒过来了。
骨骼仍处在脆弱状态,周小鹿用勺子喂他喝粥:“这里面添了特制药,对骨骼生长有特别好的效果。”
“谢谢。”楚讴喝下一口粥,轻声道。
周小鹿轻轻挑起一勺粥:“我是护士嘛,照顾病人是我的工作。”
楚讴于是也就不再说话,他向来是把话放在心里的人,况且这时身体实在虚弱,提不起太多劲来。
房门轻轻敲响,走进来一个短发利落的女人,面容极有英气,身姿高挑,穿着简简单单的制式青鸟院服,却有一种强烈的吸引人的气场。
“预备队员楚讴。”她把视线从腕表上挪开,“在么?”
楚讴虚弱应道:“是我。”
短发女人点点头:“前线战事升级,青鸟学府进入战备状态。预备队要开始轮值任务,加强警备。”
周小鹿应道:“楚讴去不了,他现在还在养病呢。”
“不,我去。”楚讴勉强开口。
短发女人瞥了他一眼:“可以么?”目光中有着明显的不信任,毕竟楚讴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可以的,樊剑青学姐。”楚讴认真地看着她:“我恢复得很快,巡值而已,我可以的。”
樊剑青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楚讴虚弱笑笑:“我猜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您,但您和传闻中一样美丽。”
周小鹿在一旁静静看着。虽然接触时间不算很久,但她也知道楚讴不是这种会说话的人,大概预备队员的身份对他很重要吧?虽然周小鹿不明白区区一个预备队身份重要在哪里,但既然楚讴坚持,她也就不便再说话。
樊剑青不置可否,在腕表的光幕上划了划:“你的轮值区域是L6区。四班倒,六小时制。后天正式开始,记得提前到后勤处领取相关装备。”
她说话简洁利落,看到楚讴点头表示明白,便毫不停顿的转身离开了。
“这个姐姐好酷。”周小鹿轻声说道。
楚讴却忍不住喃声道:“荷花池。”
若以战备状态对青鸟学府进行区域划分,L6区却正好便包括了荷花池!
这是巧合,还是刻意?
“什么?”周小鹿没有听清。
“没什么。”楚讴摇摇头,看着周小鹿,缓声又认真地说:“谢谢。”
周小鹿笑道:“又谢我什么?”
“那时候我在一片黑暗里,怎么也走不出去。我也很累了,不想动了。”楚讴轻声道:“后来我听到有个声音在念,‘神战绵延,何起何终?生而有涯,凡躯可知否?’”
楚讴抿了抿唇,“是不周山探秘第一卷的文字,是你在读吧?”
周小鹿微微低头:“你一直不醒,医生说可能需要一些外界刺激。我想着你总看这套书,就试着读读看。”
楚讴再一次认真道:“谢谢你,小鹿。”
周小鹿颇不习惯,岔开道:“刚刚那个姐姐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准了的?学府里人那么多。”
楚讴轻声道:“她很厉害。”
“嗯?”周小鹿不太明白。
楚讴解释道:“文课中有拆招模拟。”
周小鹿这才恍然惊觉,这个病床上的虚弱男人,每次文课都能拿到满分。
所谓拆招模拟,是功法理论的一种。系统随机套入武科优异学子战斗实例为模板,考生以理论模拟来进行拆招。虽然常被考生讥讽为纸上谈兵,但不得不承认难度相当之大。
要想拿到满分,也就意味着要对有可能出现在模板里的学子战斗实例都进行充分了解,并且一一做出有效应对。
换个方式来说,楚讴在以青鸟学府所有优异学子战斗实例为模板进行的拆招模拟中,从无败绩!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才是这个成绩的可怕之处。
但因为楚讴武科方面的孱弱,竟一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不,或许有人注意到了,比如柏任。周小鹿这样想着,又端起了粥碗:“多喝一些,要做轮值任务,更得早些恢复好了。”
49)
今天的病房注定难得安静,樊剑青前脚走了没多久,后脚就又走进来一个人。
“唔…”宋雅看着周小鹿给楚讴喂食的这一幕,歪了歪头:“我是不是应该敲门?”
一贯清冷的宋雅难得戏谑,倒让周小鹿躁红了脸。
楚讴倒是没有多想,只含笑道:“你来啦。”声音舒缓而亲近。
宋雅点点头:“听小鹿说你醒了,刚在修炼室打完,就过来看看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周小鹿倒成了朋友。
“你感觉怎么样?”宋雅随意走到窗边,一双大长腿直直的戳在地上。
楚讴勉强抬了抬胳膊,尽量轻松道:“还不错,恢复得很快。”
宋雅想了想,还是问道:“是谁下的毒,你有线索吗?”
“还能有谁?还不是之前袭击楚讴的人?”周小鹿愤愤不平:“真卑鄙!又是偷袭又是下毒的。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宋雅没有出声,但她心里也已认定是黑衣人下的毒,但黑衣人既然死了,楚讴便成了寻不到仇家的苦主。
楚讴沉默了,他有不同的想法。
蚀骨之毒,与其恐怖对应的是它的稀有。按照周正的判断,这毒并不是近两日下的。楚讴这种战力极差的学子,需要用到那么稀有的剧毒吗?
楚讴回思已身,在学府里唯一有过生死冲突的也就是那个黑衣人。但如果是那个黑衣人的话,何必下毒?楚讴心知肚明,即使是现在的实力,也绝不可能是那个黑衣人的对手。
这件事的可笑程度不亚于:我有一种足够杀死老鼠的剧毒,只要你把它塞进老鼠的嘴里,老鼠必死。
问题在于既然能够抓住老鼠,又何须灌毒?
况且,如果是那个黑衣人下的毒,他又何必出手袭杀,多此一举?
所以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
下毒的动机可以有千万种,非下毒者不得而知。但选择蚀骨这种隐蔽性极强的剧毒,一定逃不开一个原因:凶手在对付他的同时,仍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从这个角度来想,已经可以将凶手从陌生人中排除了。
再加上蚀骨需要接触才能够布下的特性,怀疑的人选范围其实已不算大。
只是,这要如何出口呢?
他相熟的人本就不多,朋友则更少。怀疑本身就是一种疏离,而表露出来更是等于亲手撕裂信任的缺口。
当然不是怀疑宋雅或者周小鹿,但是就理性的看待事情本身,跟他相熟的每个人都有疑点。
纵然他不会怀疑,但这无法抹去的疑点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无疑会影响他们之间的相处状态。
所以楚讴沉默了一阵,只是道:“善恶有报。”
善恶真的有报吗?楚讴想不明白。以他一贯的缄默忍让,在他身边竟还会有人抱着如此狠毒的恶意潜藏。
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用他自己的方式。
“对了。”宋雅又道:“血赎营最新一期的阵亡名单出来了,没有柏任的名字。”
血赎营自成一营,只对血营长负责,外部任何力量都插不进去。但既然是在军队里,所有的战死者都会有阵亡名单,血赎营也不会例外,而且名单往往是最厚的一叠。
说来可悲,这竟是唯一确认柏任是否安全的方式。
“那就好。”楚讴点点头,欲言又止。
他想起之前在修炼室梦里,好像见到了血赎营里的柏任。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更遑论重复。
能够重复吗?
躺在病床上,四肢无力,但楚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做点什么。
50)
阳台空阔,没有一间杂物。白发男子身穿武服,就在木地板上盘膝而坐。
阳光静静洒落,映得一切都慵懒起来。
除了身后那小心翼翼的脚步,“主人,有客来访。”
不等白发男子说话,一个阴冷的声音已经响起:“谢教头好兴致。”
青鸟学府武科总教头谢天行摆摆手,示意仆人退下,一言不发。
一头白发披散垂落,背对着来客,毫不设防。
左锋最少看到了十八处破绽,但他知道自己一处也抓不住。强忍着出手的冲动,左锋阴声道:“都是为帝国办事,教头怎么如此冷漠?”
“你废话变多了。”谢天行依旧头也不回,“是不是被打疼了?”
左锋阴测测道:“一具傀儡身而已。很可惜没能撬开他的嘴,不过换他的命倒也合算。”
谢天行沉默了,血赎营的恐怖,他当然明白。因为血赎营永远冲向烈度最强的战场,永远面对不可预知的强敌。没有人能够自信保命。
“我的来意教头应该清楚。”左锋自觉占了上风,腰杆也不自觉挺直了许多:“您曾是柏任的老师,您很了解他,他做过什么,有哪些朋友,他重视什么,有哪些故事。”
“我曾是他的老师,我只了解他。关于柏任本人,该说的我早说完了。”谢天行出声道,“没撬开他的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现在,你可以走了。”
左锋一动不动:“老师派我来青鸟学府,如果没有相应的收获,他会很失望的。”
“你的老师很强,但他的弟子很多。”谢天行依旧没有回头,“而我的弟子,只有一个。”
“已经断交了,不是么?”左锋阴阴笑道:“我看在谢教头的面子上,才没有对他用刑。但他口口声声的白发佬,对您可不算尊重。”
左锋背后的势力固然强大,也不可能公然在青鸟警备处的地盘对青鸟学府优秀学子用刑,这等同于公然践踏宪章。况且对于左锋来讲,用刑只是最无能的手段之一。他把柏任囚进监房,用种种手段施压,正是他一贯推崇的驯兽手法。他这里说看在谢天行的面子上才没有用刑,却是嘲讽的意味居多。
“再不走,你就得死在这里。”谢天行的声音冷了下来:“死得不能再死。”
从始至终,他的身形没有一丝移动。但就连慵懒的阳光也似乎突然变得凌厉,杀机顿起。
左锋面色一窒,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
他心知肚明,谢天行说的没错。虽然他老师很强,但弟子也很多,很难讲会不会为了他对谢天行出手。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如果他已经死了,无论老师出不出手,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走出谢天行的宅子,左锋弯腰钻进一辆飞车,面目阴沉。
该死!他很清楚不能让老师满意的后果,但柏任的难缠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在那样的局面下还能破局,这样的人,真的就会死在血赎营吗?
柏任怎样他已经不想关心了,他更关心的是自己,是如何找到新的切入点。
张越?楚讴?
这两个人的实力都不够格掌握足够的信息,尤其是楚讴,虽然进化到第二态,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入不了左锋的眼。
再联想到柏任毫不犹豫的破牢杀人,坦然提出血赎,恐怕心中早有定计。与楚讴是否遇袭,真的有关吗?
楚讴?更多只是故意摆在明面上的一个靶子吧?
柏任对这样一个一直以来平庸之极的人示好,会不会就是想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柏任破牢杀人,毫无疑问为楚讴加上了重重的砝码,但若真把注意力放在楚讴身上,又能得到什么?
楚讴的祖宗三代他都已经查清,没有其他亲人,母亲生他的时候就难产而死。父亲酗酒暴力,或者是楚讴懦弱性格的养成原因。
但这有什么意义?平平无奇,毫无特点。
飞车在空中疾驰,左锋表情凝重,脑海中一刻不停的思索着。
51)
周小鹿的药粥的确效果非凡,骨骼的愈合生长甚至都能被身体清楚感知。几天下来,楚讴已经行走自如了,按检查医师的说明,只要不进行剧烈运动,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因此这天一早,他就离院去预备队指挥部报到了。
四班倒轮值,来得最晚的他自然没有选择的余地,排到了晚十二点到清晨六点的时间。这是大部分人熟睡的时间段,也是轮值最辛苦的时间。
巡值是两人一队,楚讴扫了一眼跟他一起被排到这个时间的队友名字,胡可,毫无印象。便也不再逗留,提着一柄制式长剑就出了这个所谓的临时指挥部。
这柄制式长剑,就是他在后勤部领取的“相关装备”。
走出大门,回身看着这栋明显新建的大楼,威严耸立,规格齐整,楚讴若有所思。
这个架势,可不像“临时”的样子。
夜,星繁月明。
楚讴赶到L6区换岗点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门口。所谓换岗点,不过是一间小屋,供巡值者在巡逻结束后休憩。
门口的这个人,身量中等,穿着青鸟制服。
“胡可,你好。”楚讴走近前来,打了个招呼。
此时是上一班的最后巡逻检查时间,他们大约十一点五十分才会结束巡逻回来交班。此时是十一点半,会在换岗点的人自然只有那位和他一起来轮值的预备队员。
“你认识我?”胡可有些诧异。
楚讴笑了笑:“在指挥部看到了你的名字。”
“哦。”胡可点点头,便不再多说。
这是一个认真努力,老实沉闷的人,楚讴想。
看他的样子,明显已经站在这里许久了。轮值这种看起来无关紧要事情,旁人基本都是踩着点来,楚讴提前半小时到已经算是很认真对待了,这位却来得更早。
这么认真的人,去报备当然不会晚到,最终却仍被排到现在这个最不受欢迎的轮值时间,老不老实不能确定,但“好说话”是一定的。
至于沉闷,刚刚两人的对话已经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在看书?”楚讴一边扫视着周围环境,一边无意般问道。
这处换岗点在荷花池东南方向,大约八分钟就能走到池边。
“啊。文课提分比较快。”胡可点点头,把目光从书里移开,这次终于注意到楚讴制服下微微震颤的肌肉,“你这是?”
楚讴解释道:“身体不太好,在做恢复性训练。”
胡可没有问原因,只是突然叹了一声:“都不容易。”
楚讴当然理解他叹气的原因。
文课的重视程度比武课要低上太多,十大学府皆是如此,这毕竟是一个靠个体实力说话的时代。一般会在文课上下点功夫的,都是基于胡可的这个理由,提分快。在武课进步空间越来越小的情况下,突击一下文课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但事实上很少有学子会在乎分数,只要分数不低到被学府劝退就好,而以武课的超高分值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会去打文课分数主意的,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武课分数太低,随时在劝退边缘的,比如楚讴。还有一种就是为了提高总分排名,申请学校补助。
显然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会太好。
一时无话,巡逻的两人回来之后,正式交岗。
楚讴和胡可一个默默做着恢复训练,一个抓紧时间看书,倒也安静。
按规定,他们有三次巡逻。到了巡逻时间,楚讴看了一眼胡可,开口道:“你好好看书,我自己去走走吧,正好恢复期,需要多运动。”
“谢谢。”胡可收起书:“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得做好。”
楚讴也就不再多说,两人出了岗点,彼此背身走开。他们将从岗点直线走到L6区边线,再反向绕整个L6区巡逻一圈,最后回到岗点汇合。
楚讴一路认真地观察着周围,以他如今的目力,夜晚也造不成太大的视野障碍。他心中有些不安,巡逻路线必然会经过荷花池,而柏任曾认真跟他说过,“别去荷花池。”
神族的小女孩,生死自负的标牌,坠水后柏任的暴怒……荷花池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正思考间,余光瞥到一个身影,楚讴戒备地侧身后撤,身体微躬,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防备动作完成得不错。”伴随声音靠近的,是一个短发倩影。
虽是女子,却有着不让须眉的英气,正是樊剑青。
52)
“樊剑青学姐,你怎么来了?”楚讴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手却没移开剑柄。
樊剑青扫了一眼他的手,倒是露出了一丝欣赏之色:“今天是青鸟学府启动轮值的第一天,我抽几个区域检查一下,没想到刚巧碰到你。”
“是挺巧的。”楚讴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剑柄,“正在巡逻呢。”
樊剑青微微点头表示赞许:“巡逻很认真,警惕心也很强。刚好我要去前面看看,一起走一段?”
说话间她已经走在了前面,说是邀请同行,却根本不容拒绝。
楚讴只得跟上,目光仍不时扫过周边环境。
“今天一路看过来,巡值里很多人都在敷衍,这事情本身也不算重要,你怎么这么认真?”樊剑青忽然出声问道。
楚讴答道:“跟我一起巡值的胡可也很认真。”
他有些答非所问,樊剑青却似乎并不在意:“他一贯认真努力,可惜天赋差了点。”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极轻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响起。
走到一处岔路,樊剑青停了下来。
一路沉默的楚讴开口问道:“青鸟府外战况怎样了?”
樊剑青愣了愣,她注意到楚讴说的是青鸟府外战况,而不是前线战况。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楚讴,“为什么这么问?”
“以您的实力,如此看重巡值,足以说明问题。一定有什么足以引起您重视的事情发生了,而与战备有关的,还能是什么事情呢?”楚讴没有迟疑,他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就不可能得到答案,而对于实力上绝不突出的人来说,看清形势是最为重要的。
“基于同样的理由,通知预备队员参加轮值这种事,实在也不该您亲自出马。我猜您应该是有朋友住院了,通知我只是顺路。您的朋友自非等闲,能让他受伤住院的战斗,学府里却没有任何风声。他在青鸟学府里住院,按就近就急治疗原则,受伤地也不会太远。而学府周围的治安一向良好。再结合醒世钟响的那一次,青侯宣布全歼兽族先锋军于青鸟峰前,这说明兽族的攻击触角,的确早就伸到了青鸟学府。”
楚讴说到这里,顿了顿,自觉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于是下结论道:“所以我推测,应该是战争来了。在青鸟学府外的战争。”
事实上那天他通过水镜能力隐约得知了风鹰侯进袭之后,便知道这件事不会草草了之。但他当然不能说出此事作为凭依。
早该发生的战争一直拖延到现在,这当中一定少不了青侯的手段。不过那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就非他能知了。
樊剑青凝重的表情再一次佐证了楚讴的猜测,她沉声道:“这暂时还是机密,不要外传。”
她并不遮掩,只是果断地直接下了封口令。
楚讴点点头,又问:“那么,现在战况如何?”
樊剑青不动声色:“如你所见,很平静。”
楚讴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战事不利,青鸟学府此刻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既然整个学府都不知道有这一场战争,说明局势控制得非常好。但他特意提问,可不是想知道这些用头发都能想到的信息。
可是樊剑青,分明就堵住了他的问题。他甚至想直接问问,青侯准备如何对付风鹰侯?但这种话最终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这轮不似交锋的对话,楚讴侃侃而谈,实际却落在下风。
他把自己的想法摆了出来,结果却依然没有得到答案。而樊剑青呢?只是点点头确定了楚讴有九分把握的推测,除此之外再无付出,却了解到了楚讴的细节把握和分析能力。
当然这主要是由于双方的地位和信息的不对等,但楚讴仍是品尝到了一些挫败感。他已经习惯了在擂台上的失败,却还没有适应失败。
见楚讴不说话,樊剑青倒是又开了口:“上次没注意,你已经是第二态了?”
她挑了挑眉:“你肌肉一直保持细微震颤,凭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做到如此精细的控制。”
言外之意是,不要以为就你观察力敏锐。这就是对楚讴的进一步敲打了。
楚讴无所谓地耸耸肩:“知道我进化到第二态的人,已经很多了。”
他的意思是,你之所以能知道,不过是因为我并没有刻意隐瞒。
但话说出口,楚讴却心头一怔,他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怎么刚刚却表现得如此争强好胜?
樊剑青却只是笑笑,“走了。”
她转身走向岔路,大步远去。一头黑亮的短发,好像把黑夜都抛在身后。
53)
楚讴摇摇头,让自己从莫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之所以认真对待巡值,是因为知道战争随时会在学府爆发。
这时在樊剑青这里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便更不敢大意了。
他终于走到了荷花池边,小桥跨过池子,小亭正在池中。
风动依旧水面无波,夜静仍然不闻蛙鸣。
星光月光好似都投不进水去,那四季都在的青碧荷叶,倒似雕塑般的没有生气。这池子幽幽暗暗的却像一面镜子。
楚讴想起了那个名叫“贝贝”的神族小女孩。
她说,“爸爸不让贝贝来这里玩。”
高高在上的神族,怎会出现在青鸟学府?为什么神族都似对这里有所忌惮?
荷花池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楚讴蹲了下来,手慢慢伸向池水。白皙瘦长的手指,幽暗无波的池水,缓缓接近。
“楚讴!”一声轻唤。
楚讴悚然一惊,手指与池水一触即收,抬起头来,看到胡可正从另一边走来。
他微微蹙眉,边走边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噢。”楚讴站起来解释道:“刚刚巡逻到这里,洗个手。”
“这荷花池有些古怪,别碰这里的水。”胡可张望着:“我记得这里还有一块标牌的。”
“哦?什么古怪?”楚讴连忙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学长说起过。”胡可一边回忆一边开口,有些不确定的道:“好像有很多学长学姐在这里失踪了。”
寂静的环境中,只有他犹疑的声音响起,倒真的显出了一丝诡异来。
楚讴也面色有些难看,“这样啊。”
“谁知道呢,小心为上吧。”胡可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次巡值我感觉学府挺重视的,咱们还是认真点。”
显然他以为楚讴是躲在这里偷懒,心中有些不快,但面子上倒也没有挂出来。
楚讴诚恳点头:“好的。”
两个人错身而走,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赶着似的,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也就没有注意到,楚讴手指接触池水的地方,一点波纹漾开,一圈一圈的水纹,层层叠叠。
早晨六点换班,楚讴与胡可各自回宿舍。这一夜的巡值并无其他值得注意的事情,只是两个人各有心事,倒显得都有些疲累。
混沌中心,一面水镜平滑无波。镜里没有映出楚讴的倒影,只烟云缭绕中浮沉着无数星辰。
他伸手入镜,缓缓前探。
如前次一般的艰难,却也如前次一般的成功了。
手终于触到了星。这星辰外层玄色辉光晕染,内层金光耀眼。
触及刹那,天旋地转。
楚讴心中升起一股明悟,果然!
自上次睡眠中见到千里之外的柏任后,他一直在做着尝试,但他的水镜始终只能看到青鸟峰,而且极为模糊。
他开始思考梦中的一切,寻找着契机。
睡眠状态,和那颗金色星辰,毫无疑问是极为重要的两点线索。
至于睡眠中如何控制自己的意识,这一点可能就阻住了大部分人。
但自我催眠对文课满分的楚讴来说,倒算不得难题。
一切都在破碎,一切都在重铸,在这破碎重铸间,一种莫可名之的力量包裹着他,保护着他。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放开”了耳朵。
这只是一种事实观察上的表述,他当然无形无质。
然后,嘶吼声、咆哮声混杂,喧嚣入耳。
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战场,血肉横飞,刀剑对撞。
这处一柄长刀斩下狼头,那边雄狮一口吞下整人。
人和兽在疯狂对杀,惧都血红着眼睛,看不出分别。
万人皆易死,万兽皆可杀。人族兽族之间,除了形态之外,又何以区分呢?
楚讴来不及思索,纵是在战场之上,他仍一眼就看到了柏任。
他凭着一双铁拳,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奔走跳跃间轰爆无数兽头。与其他厮杀者的面目狰狞都不同,他表情沉凝如水,拳势疯狂,眸光却静。
楚讴心中赞叹,忽然一股巨大的危险感传来。他猛地转移了视角,却只看到兽族阵后极远处,一双幽深难测的眼眸。
这双眼睛似乎瞬间穿越了无数人阻隔,直直地“看到”了楚讴!
这感觉是如此的强烈,楚讴拼命控制着自己,心中狂吼:“断开,断开!”
轰!
天和地,都碎了。
整个战场,化为云烟。
楚讴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落似雨。
54)
“砰!”房门被轰开,却是苏容冲了进来。
大白天的在房间里惨叫吐血,这副样子实在可怖。
苏容一脸凝重:“我来看看你,听到房间里有动静,就直接闯进来了。发生什么事?”
他三言两句就交代清楚来意,目光扫过房间一圈,最后落到楚讴苍白的脸上。
“没什么。”楚讴心中仍剧跳如鼓,刚刚虽然没有切实交锋,但他明白,只要慢了一瞬,立刻就会魂飞魄散。兽族阵营里的那双眼睛,恐怖如斯!
他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勉强摇头,“可能是毒素还没有清除干净吧。”
苏容倒是没有怀疑的样子,只是关心问道:“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楚讴道:“我自己稍做调养便可以了。”
苏容在他出院后来看他,于情于理都不便如此生硬。实在是适逢大变,有一种隐私被撞破的僵硬。
楚讴补充道:“谢谢你,还抽时间来看我。”
“你出院我就该来的,不过被警备处拉去喝茶了。”苏容俊朗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苦笑:“说起来,我还没有洗脱嫌疑呢。”
这本是一个极为尴尬的问题,他如此坦然出口,却反倒让那一层无形的隔膜暂时化开了。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很难生出恶感的男人。
楚讴陪苏容聊了一阵,又等了一阵校工。
隔三差五就来给他修门,校工倒也习惯了。
他的状态并不如在苏容面前表现得那样好,送走校工后倒头便睡。
这一觉昏昏沉沉的,一直到腕表再三呼叫,他才惊醒过来。心知这是精神受创的表现,不得不通过深度睡眠来恢复。
腕表上回了宋雅几条消息,楚讴急急忙忙赶到L6区岗点,但已经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胡可把书合上:“刚刚接到指挥部通知,说学分扣了你五分。”
楚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这可不划算啊。”胡可有些不满,但仍是劝道:“轮值任务也就二十分,你这么轻易被扣分,岂不是白做了?要么不接,接了任务咱们就认真对待。”
楚讴虽事出有因,但也明白他的好意,点点头:“我会的。”
胡可摇摇头不再多说,他自己是个勤奋努力的人,向来看不上偷奸耍滑的。劝了一句便罢,毕竟他跟楚讴非亲非故。
两人呆了一阵,便又各自巡逻。
巡逻回来,胡可不时地问楚讴几句问题,认真地做好记录。
不得不说,和他搭档的确是省事不少。
胡可正不停写着,眼角余光隐约扫到一团影子一闪而过,他猛然转头,却一无所获。
他拧着眉头:“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
楚讴还处在昏沉的状态,茫然扫视一周:“没有啊。”
“可能我看错了吧。”胡可摇了摇头。
岗点北面有一处小树林,兜帽罩头的男人静立树后,手指变幻不定,戛然而止。
“这种程度的觉察力都没有?”左锋的声音有着一丝不忿。
他浪费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制造各种动静,楚讴却一无所觉。
“我居然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废物身上,果然还是被白发佬影响了状态吗?”左锋转身走开。
走出小树林,一辆黑色飞车悄无声息落下。
“去哪里,大人?”驾驶员低声问道。
左锋一把抓住座椅,用力之大,手指都嵌入了椅中。
“去前线!”他恨恨地说。
果然真正有价值的消息只在柏任身上么?事到如今,也只能亲上前线了。
血赎营固然可怕,但与自己的老师相比……
左锋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想这种可怕的局面。
岗哨里楚讴心中一动,突然往小树林里扫了一眼,但此刻黑色飞车已经在夜色中划远,他一无所觉。
砰!
一团青色风弹呼啸而来,狠狠撞上飞车!
这辆特制飞车极为坚固,倒没有受创。但也瞬间就被弹飞,在空中接连翻滚。
剧烈的晃动中就连左锋也失去了冷静:“什么情况?”
驾驶员颤抖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兽族大军!”
55)
“胡说什么!这里怎会有兽族大军?”左锋竭力控制身形,不满地低吼。
是青侯动手了吗?还是熊千树不肯接受威胁,决意灭口?
他心思急转,驾驶员却没有功夫理他,拼命地控制飞车平衡,但从车窗里,却只看到风弹、风弹、风弹,密密麻麻的风弹呼啸而至。
飞车在疯狂的操作下正竭力躲避,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
轰!
这辆飞车整个在空中爆炸开,焦黑残骸四处散落。
一只毛茸茸的兽足踏在驾驶员的尸体上,骸骨都发出碎裂的声音。巨熊大步前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又一脚踩向了另一具尸体。
焦黑“尸体”如蛇一般滑开,左锋双手疯狂变幻,无形无质的丝线将巨熊暂时束缚住。他也无心纠缠,整个人纵身后跃,就要逃开。
嗖!嗖!嗖!
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入耳,左锋脸色一变,却根本来不及再做反应。十几道风刃已经将他的身体划开,碎尸无力坠地,殷红鲜血喷洒。
巨熊低吼一声,轻松将无主的束缚崩开。
在他的身后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飞鹰如乌云遮月。
“呜呜呜!”刺耳的警报声在学府各处响起。
岗哨点,楚讴与胡可悚然一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惊骇。
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代表着,真正的战争!
即便楚讴心中早有预料,但也不曾想到兽族来得这么快!
樊剑青之前不是一副尽在掌控间、游刃有余的样子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一间手术室里,年轻的医师助手神情惶惶,主刀的周正却面色如常,一双手稳定之极,手术刀在病人身体里轻巧游动。一直到完成最后一刀,周正才放下手术刀,淡淡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种淡然镇定的态度感染,年轻医师的紧张一下子缓解了许多。是啊,战争来了。然后呢?该做点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
在教学楼,在演武场,在冥想室,在宿舍里……警报声传到了每一个学员的耳中,而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惊惶、镇定、紧张、兴奋……不一而足。
可是战争来了,无论人们是怎样的心情。
在预备队临时指挥部大楼,刚刚按下警报按钮的樊剑青表情严肃的坐下。
这是一个长条会议桌,两侧都坐满了人,樊剑青的位置在左侧第三个。
樊剑青对面一个高瘦的男子声音有些慌乱:“怎么回事?为什么兽族突然就打到学府来了?老李他们在干什么?”
“我倒是想问,情报部在干什么?”一个面目粗豪的男人眼睛一瞪:“为什么兽族都到了学府门前,我们才得到消息?要不是剑青及时发现,咱们还有机会在这里说话吗?”
一想到猝不及防下被突袭得手的可怕后果,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冒冷汗,议论纷纷。
“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坐在上首的是一个连脸都罩住了的黑甲人,声音粗粝,难辨男女:“战争的预案,咱们早已经做好。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而已。慌什么?”
黑甲人看向高瘦男子:“尽量恢复情报系统,我要知道老李的消息,是生是死。”
简单几句话压制了场内的惊乱,黑甲人站起身来,淡淡道:“既来之,则战之!”
声音不重,却斩钉截铁。
几乎在警报声响起的同时,一层青色光幕瞬息生成,笼罩整个青鸟学府。
许多年过去,人们几乎已经忘却了。在新纪之前,兽乱大地的时候,十大学府是如何披荆斩棘、如何于血火之中建立的。
学府虽是培育人族新生力量的希望之地,但却从来不是温柔之乡啊!
相反,每一座学府,同时也都是战争堡垒!
那青色的光幕,柔和却坚韧,正是建府以来从不曾被打破过的青鸟天幕!
56)
青鸟天幕瞬息间已覆盖学府,遮天蔽月的飞鹰群狠狠撞上天幕,竟似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钢铁之壁。
砰砰砰砰!
撞击声不绝,飞鹰坠落如雨。
巨熊狂吼一声,熊掌高举,狠狠拍落光幕!旋即便是一声痛苦的惨嚎,巨熊倒地翻滚。青鸟天幕岿然不动,巨大的冲击力却硬生生将熊臂摧断。
一处暗室,烛光微弱,铁床上一个人影缓缓坐起,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才渐渐开始有了神采。
“谁?”铁床上的人忽然转头,声音警惕。
暗室铁门拉开,外界的光亮刚刚透进来,又很快被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熊千树?”铁床上的人松了一口气,转而愤愤然道:“你怎么做的警备处长?兽族都打到学府门口了,你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熊千树低头钻进室内,随手带上了暗室铁门:“青侯防我如防贼,战场情报我只能弄到一些边角料,警备处本身又不负责战场。再者说,青侯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又去哪里弄消息?”
“废物!这么多借口说给谁听?”铁床上的人显然情绪极不稳定,声音阴冷而暴躁:“你是不是忘了前任处长是怎么死的?谋害长官是什么罪,你要比我更清楚。要不是我压下来情报,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
“说这些做什么?”熊千树皱起眉头:“我熊千树是个粗人,既然上了你左锋的贼船,那就会一条道走到黑。没必要时刻拿这些话来膈应我。”
铁床上的人站起身来,阴冷苍白的面容映着昏弱烛光,桀桀怪笑了两声:“熊处长,别生气。无缘无故损失了一具傀儡身,我有些心气不顺。”
“又损失了一具傀儡身?”熊千树皱起眉,“毁在兽族大军阵前的那辆飞车是你的?”
左锋咬牙切齿:“这些肮脏的牲口!”
熊千树点点头:“难怪你情绪这么不稳,那位大人的傀儡身秘术固然夺造化之功,可凭你的境界也只能做出两具。现在全部毁掉,相当于损失了两条性命。在你傀儡身秘术大成,多出一具傀儡身份额之前,你已经没有第二条性命。这期间你若再出点什么事,可就是真真切切的陨落了,那我真不知如何向那位大人交代。”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左锋:“这段时间,你就在暗室呆着吧,以策万全。”
左锋狠狠一脚踢在铁床上,心中愤怒已极。师尊交付的任务迟迟没有进展,但在没有傀儡身的情况下,他是决计不敢去前线混入血赎营的,那等于是在拿性命开玩笑。制作一具傀儡身千难万难,两具傀儡身他温养了十余年,没想到竟全部毁在这次任务里。
如今身在青鸟学府,竟似一筹莫展。
“可恨!”左锋咆哮着,“青侯堂堂一府之长,竟被兽族袭击成功。若非及时开启青鸟天幕,只怕青鸟学府已成云烟。作战如此不利,枉为公侯!秘折上我一定会参他一本!”
把损失傀儡身的怨气撒在青侯身上,左锋才慢慢冷静下来,他忽然转头看向熊千树,目露疑惑:“你怎么对我老师的秘术这般了解?”
“因为……”熊千树叹了一口气,似要解释一段尘封的往事,忽然身形一拧,握拳如铜锤,凶猛之极地砸向左锋!
这一拳是如此突然,以至于左锋上一刻还在侧耳倾听解释,下一刻已是目露惊骇。
黑发飞出如灵蛇,条条纠缠在那只袭来的拳头上。
熊千树眼神一狠,拳头蓦地涨大了一圈,竟带着那无数黑发的纠缠,仍迅猛无比地砸在了左锋的头上。
轰!
头颅爆开,红白飞洒一地。
熊千树一把揪住左锋的尸体,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拳头。大手一松,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倒下。
“不了解清楚,怎么好对你出手。”熊千树咧了咧嘴,声音低沉:“我忍你很久了。”
57)
刺耳的警报声仍在持续。
岗哨点里,楚讴猛地站起:“不行,我们得去指挥部。”
“去指挥部做什么?”胡可伸手拦住了他,“指挥?你没有这个资格。报信?警报声响起,说明指挥部已经得知消息,并且做出了预案。所以你去指挥部,能做什么?”
楚讴转头看着他:“青鸟天幕都开启了,说明情况很危急。现在一定很缺人手,我们应该去看看指挥部需要我们做什么。”
“就留在这里。”胡可认真地与他对视,“我们接了轮值任务,我们守卫的区域是L6区。战争状态中,我们算是坚守住了L6区。只要留在这里,就是大功一件!”
楚讴咬咬牙:“可是我们还摸不准敌人的情况,这里会很危险。还是跟主力在一起比较好吧?”
“富贵险中求,楚讴!”胡可说道:“我们都是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天赋也不出众,所以尤其不能浪费任何一个机会。”
“况且,如你所言,青鸟天幕已开启,其实我们很安全。别忘了,青鸟天幕,从来不曾被打破。”胡可抬头看着天空青色的光幕,“如果不是我一个人看不过来,我是不会拦你的。咱们共事一场,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决定吧,楚讴。”
楚讴眼神微动,这个胡可,平时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个认真努力的学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突逢剧变,竟能有如此清晰的思考,如此明确的判断,当真不可小觑。
每逢大事有静气,以后必非凡人。
其实仔细思考,他也并没有一定要去指挥部的理由。只是下意识的感受到危险,想要逃避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那就留在这里。”楚讴点头同意,但不知为何,心中仍似蒙着一层阴翳。
他转过身去,似乎也在观察青鸟天幕,但眼眸微闭,脑海里已经出现一方水镜。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楚讴对水镜观照也已经有了较深的了解。
青鸟峰以内的范围,除了一些特殊地方外,他都可以自水镜中洞见。至于为什么能神魂穿入水镜,看到千万里之外的柏任。因为目前只有柏任一个特例,他也无从判断。
水镜一漾即平,清楚映照出学府外的兽族大军。
破损的黑色飞车、地面焦黑的尸体、胡乱堆在一起的碎肉,都在无声描述着战争的残酷。
看着天空矫健凶猛的飞鹰坠落如雨,看着那头巨熊在青鸟天幕前无力倒下。
楚讴心潮澎湃。
历史被再一次验证,青鸟天幕,坚不可摧!
一声鹰唳,暴烈锋利,似乎响在耳边。
楚讴悚然一惊,这声音,已经多少次在噩梦中出现,是那风鹰侯的嘶吼!
水镜上移,那恍若无边无际的鹰群之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青鹰。双翅展开,足有十余米之阔,体态优美而锐利,喙似铁枪,爪如弯钩。甫一出现在视野里,水镜便一阵摇晃,显然此等强大的力量已经到了映照极限。
青侯呢?击退过风鹰侯的青侯在哪里?
楚讴正勉力维持着水镜不散,艰难地移转视角。
一只亮银色利爪,在水镜上方无声划过。
这一爪似直接划在了水镜之上,脑海中的水镜,四分五裂,悄然消散。
不,是这只利爪仅仅出现,水镜便已崩散!
可怕,惶恐,危险!巨大的恐惧感好像扼住了楚讴的咽喉,他惊恐万分,却喊不出声来。
再看看同在岗哨点的胡可,也几乎是同样的满脸惊惶。
因为在楚讴脑海中水镜消散的同时,笼罩着整个青鸟学府的青鸟天幕,也轰然碎裂,散成漫天青色流光!
建府以来从未被打破过的青鸟天幕,碎了!
58)
不是青鸟学子,无法想象青鸟天幕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自入府以来,一直被灌输的就是青鸟天幕坚不可摧。
青鸟天幕也一直都是学子们内心深处的骄傲堡垒,片刻间被击碎,对青鸟学子们造成的心理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胡可把书一合,咬牙道:“快走!整个学府都要沦为战场,我们要尽快去指挥部汇合。”
楚讴瞥了他一眼,惨笑道:“走去哪里?哪里才是安全之地?”
因为比胡可看到的信息更多,所以楚讴也才更绝望,
那一只亮银色利爪,来自于谁?
谁敢飞在风鹰侯之上?
难道今次青鸟之战,兽族竟派来了一位国公?青侯怎么撑得住?
每一位国公,都是撑起一片天空的天柱。而公爵与侯爵之间的差距,更是无法计量。
当年的烈山侯为什么威望卓著?便是因为他在兽族狮心公的追杀下全身而退,他也因此被许为最强侯爵,号称公爵之下第一强者。
可他也仅仅只是摆脱了狮心公的追杀而已!
难道今日竟是青鸟学府灭府之时?
楚讴急忙抬手,发现腕表果然也一片漆黑,也就是说,青鸟学府里通讯已经被截断。这是战争中被全方面碾压的形势!
不由得更是心中惶惑,面如土色。
胡可一愣,去指挥部只是情急之下的反应,冷静下来也知不妥。
他并不知道兽族方有比风鹰侯更强势的人物入场,因此对战局形势判断不够真切。但有一点是可以判断的,青鸟天幕既碎,兽族肯定要第一时间寻找青鸟主力对决,以快速歼灭反抗力量。所以主力聚集的地方,反而是最危险的地方。
那么,偌大的青鸟学府,哪里还有安全之地?
没有!
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不会抱有天真的想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熊千树推开暗室铁门,随手拉上那张老式书架遮住暗门。耳边是绵延的警报声,透过窗子可以看到笼罩整座青鸟学府的青色天幕。
这是一处寻常的两居室房屋,产权挂在十七班的一名普通学子名下,但估计那名学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名下还有这么一处房产。
这里是左锋的狡兔三窟之所,熊千树一直以来合作的态度打消了他的疑心,却不知在他出事后的第一时间,熊千树就做好了下手的准备。暗室里的一番交流,只是为了确定左锋的底牌已经掀净。
“谁在那里?”熊千树忽然出声喝问,筋肉瞬间绷紧。
看到门外闪出来的身影,熊千树看似松了口气,皱眉问道:“张则?你怎么在这里?”
张则表情凝重的看着熊千树:“我怀疑左锋未死,今天才调查到这里。”
熊千树上前走了一步,张则立刻警惕地对应着后撤一步,熊千树摇摇头,以一副亲近的口吻,状似无奈道:“你刚刚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张则一眨不眨地盯着熊千树,“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暗室里有一股强烈的死气,应该是刚刚死了人。你杀了左锋?”
熊千树恨声道:“左锋修有傀儡身秘术,上次确实是假死脱身。但他公然践踏法典,罪大恶极,早就该死!”
他摊开手,示意自己全无敌意,恳声道:“我知道你对他很不满,我也是如此。但他的老师是那位大人,别说是我,便是帝都的总警长,也要有三分忌惮。我只能暗下杀手,有时候法典不能惩处,但我们执公义之剑者,也可变通执法。”
熊千树慷慨激昂,诚恳地看着张则:“你说呢?”
张则迟疑一阵,终于点点头。
熊千树见状,也终于露出笑容来,他大步向前,“战争警报已经响了许久,咱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得赶紧去看看。须知警备处不仅是惩恶之剑,亦是卫民之盾。”
张则低头领命,也就似乎没有注意到熊千树悄然攥紧的铁拳。
就在两人靠近的瞬间,一种巨大的心悸感传来,熊千树猛然转头看向窗外,正好看见青鸟天幕碎成漫天流光!
“怎会?”
熊千树身形剧震,满脸的不可思议,攥紧的拳头也无声松开。
张则随之转头,亦复满眼惊惶。
59)
不是一处两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整个青鸟学府,所有目睹青鸟天幕碎裂的人,都惊恐万分,惶惑无助。
那种最坚固的安全感,一旦被摧毁,凌厉残忍得如无可避免的直面死亡刀锋。
尖叫、奔逃。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歇斯底里。
楚讴的心中几乎一片空白,潜藏内心的软弱彷如与生俱来,无法摆脱。让他在死亡的恐惧之前格外无力,与旁边已经摆脱恐惧正在认真思考生机的胡可相比,更是相形见绌。
但在一片空白之中,他心里忽然闪过一张面容,熟悉的、美丽的、清冷的面容。
那是宋雅。
人的一生中或许总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你低到泥土里,她高在云端上。她措辞随意,你言谈谨慎。她行云流水,你如履薄冰。
或许是因为距离,或许是因为自卑。你的喜欢藏得那么深,藏得你自己都不曾发觉。
你以为你们是朋友,只是朋友。
你笑着看她成长,看她经历,给她鼓励和祝福。
但在某一个清冷无声的夜,又或是在某一条行人稀落的街,你突然想起她来。刀割般的心跳和窒息式的思念才叫你明白,原来你已经泥足深陷,原来你已经无法离开。
对于楚讴来说,这个时候,就是现在。
危险来临,想起的第一张脸。
生死关头,才把心声听明白。
“楚讴,楚讴!”胡可看着脸色煞白的楚讴,皱眉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楚讴神智一清,看了胡可一眼,惶然无措的脸上有了一丝坚决。
他猛地转身,声音匆促:“我要去看看朋友。”
“你冷静点。”胡可身形一晃,拦在了楚讴面前:“现在局势不明,危机四伏,别乱跑!”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知道现在很危险,比你了解的还要危险。”楚讴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惊悸,攥紧拳头:“所以我更得去看看她。”
“比我了解的还要危险?”胡可瞳孔微缩:“你知道了什么?”
楚讴深深地看了胡可一眼,却终于只是说道:“快逃吧。”
他迈开腿,大步跑离岗哨。
风声呼啸,刮脸如刀。
虽然我仍不够厉害,虽然你比我强大得多。
虽然在现实面前我或许无能为力,虽然在危险面前我可能不堪一击。
可是,我真的很想,保护你啊!
与此同时,随着青鸟天幕破碎,兽族大军已嘶吼着冲进学府。
地面猛兽咆哮,天空飞鹰凶唳。
远处传来谁的怒吼:“青鸟的人都站出来!迎击兽族,保卫青鸟!”
一道人影飞天而起,举刀向敌,气势刚猛。
他的身后,冲出一队队青鸟学子,各执兵刃,眸中战意燃烧。
虽然学府官方不知为什么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但青鸟学子,从不缺少悍勇热血!
天空中青色巨鹰双翅一扑,数不清的风刃乱飙而出,天空那个举刀的身影瞬息断为四截,笔直坠落。
他叫宋万,第二态强者,没有去前线争爵,只想安安稳稳在学府拿到爵位。然而当战争来临,他仍是第一个就冲出来了。也许有人记得他,也许没人记得。
可是他,再也没办法让更多的人记得他了。他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
风刃凌厉,冲出来的学子一排排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这毕竟是堂堂侯爵的出手,这些普通学子,如何能够抵御?
可是能够抵御他的青侯,又在哪里?
嗖!
楚讴正极力狂奔,忽然一道人影冲来,将他狠狠推倒在地。
楚讴翻身而起,正做出防御动作,忽然瞥见来人身后,一片碎布裹着血肉飞落。
一道巨大风刃直直远去,狠狠撞上一颗大树,将其断为两截。看其来路,却是风鹰侯乱飙而出的风刃,不知怎么竟一路无阻,正好冲到了楚讴身前。
楚讴一阵后怕,若不是此人突然扑开自己,只怕后果难料。
他趋步向前,来人正好抬头,露出一张俊朗阳光的脸来。
“苏容你怎么来了?”
“楚讴你要去哪里?”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
苏容一边转过头用随身喷剂止住背后流血的伤口,一边龇牙咧嘴道:“看局势危急,想着你正在巡值,又重伤初愈,不太放心,过来看看你。”
生死关头还想着你的朋友,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救命的交情,是什么样的交情?
看着一脸随意的苏容,楚讴默默在心底的好友名单上,又加了一人。
他直视着苏容,认真而诚恳的道:“谢谢你,救我一命。”
60)
苏容咧咧嘴,自嘲笑道:“谢我什么?你中的蚀骨毒,我嫌疑还没洗清呢,你要是就这么没了,我可就一生都带着污点,说理都没地儿说去!”
即使是刚刚受伤,即使只是自嘲一笑,他的笑容依旧灿烂迷人。
楚讴不得不承认,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不公平的。就是有这样天才又俊朗的家伙,你好像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柏任如是,唐正如是,苏容也如是。
楚讴摇摇头:“下毒的人我基本已经找出来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容皱眉:“是谁?”
楚讴叹了一口气:“我还得再确定一下。”
“嗯,”苏容点点头,“这种事情,的确要证据确凿才行。”
“对了。”他又疑惑问道:“看你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
楚讴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远处天空肆意的青色巨鹰:“你刚刚过来,看到宋雅了吗?”
苏容先是一愣,继而哑然失笑:“堂堂定国公嫡孙女,你觉得用得着为她的安全考虑吗?我先前来时,她和郑哲一起,正组织同学往警备处那边撤退。”
“和郑哲在一起吗?”楚讴眼皮微垂。
广播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刚才通讯被截断,现已恢复广播,现已恢复广播!所有学子注意,即刻就近退守教学楼、演武场、宿舍楼,等待救援!重复一遍,即刻就近退守教学楼、演武场、宿舍楼!”
楚讴精神一震。广播的恢复,意味着反击的开始!
“据战争条例,预备队转为青鸟府军!所有教员依例入军。全体府军在青鸟广场集结,阻敌于半!此为最优级指令!”
青鸟学府从府门进来,大道铺开,有九条岔道。其余六条各自蜿蜒,中间三条最后都会汇聚在青鸟广场。
而青鸟广场之后的五条岔道,才通向教学楼宿舍楼等地。
青鸟天幕已碎,兽族大军早已冲破府门。而青鸟广场正可以作为第二道防线,广播里因此称之为阻敌于半。
但,真的能办到吗?
楚讴眉头皱成一团,转头看去,胡可也是脸色阴沉。
事实上从第一条广播就可以看出来,指挥部已经组织普通学子做第三道防线了。那么第二道防线的意义何在?不是明摆着府军就是去送死么?
叫胡可阴郁的并非被指挥着去送死这件事,战争的残酷他们都有心理准备。但这么堂而皇之的表现出让府军送死的态度,指挥部是不是太愚蠢了一点?
战争本就是送人去死,让人阴郁的是,被无能之辈指挥着去送死,死得毫无意义!
但无论如何,两人既然成了府军,军令就必须得听。否则战后问责,就是死路一条。
一番思虑后,楚讴就要动身,却又被苏容拦下。
“别去。”苏容认真道。
“军令如山。”胡可冷声道。
苏容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对楚讴说道:“恢复的只是广播,腕表仍被屏蔽着。”
胡可和楚讴都沉默了,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腕表被屏蔽,就不存在战后问责,因为旁人根本无法了解他们到底有没有去青鸟广场。
指挥部大楼。
面目粗豪的男子一脸怒容,直盯着黑甲人:“这是什么狗屁指令?这不是让小家伙们去送死吗?”
黑甲人静静看着他,缓声道:“这是青侯的指令。”
声音不大,但瞬间就让粗豪男子闭了嘴。
于他们而言,青侯是这片天空下唯一的声音。
高瘦男子开口道:“老李已经死了,现在学府外我们是睁眼瞎。青鸟广场那里,就算守不住,也必须要制造足够的缓冲时间。这样才有机会重新构筑信息点。”
“青年广场集结!”黑甲人纵身飞跃,冰蓝羽翅展开,须臾远去。
在覆面的黑甲之中,无人听到那细碎的喃语。“我们的确要制造足够的缓冲。但信息点么……已经不需要了。”
身后是指挥部里的所有成员,樊剑青、粗豪男子王武、高瘦男子赵成……无论他们是悲是忧,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若这是青侯的命令。
他们,就领命而行。
61)
青鸟广场,各处赶来的府军飞快集结着。
兽族大军蜂拥而至,天空大地都被铺满。
没有多余的声音,没有多余试探。
人潮与兽潮,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波波扑来,一浪浪倒下。
前仆后继,铿锵不绝。
整个战场上,那只青色巨鹰无疑最是显眼。他盘旋高空,俯视战局,威压有如山岳。
冰蓝羽翅的黑甲人甫一出现,反手从背后解下一柄关刀,凌空一斩!
十三只飞鹰惨嚎而坠。
王武如陨石坠地,生生砸进兽群,双手挥舞铁锤,将两头猛虎头颅砸碎,但转眼又有更多猛兽扑了上来。
樊剑青单手长剑,一剑削落一只鹰爪。翻身而起,将这只飞鹰踩落的同时,已扑向空中另一只飞鹰。
她在飞鹰群中翻转纵跃,一头短发风中翻飞,每次折转,必有一头飞鹰坠地。
碍于对手身在飞鹰阵型中,飞鹰的很多手段都无法使用,只能喙啄爪击。但这显然奈何不了樊剑青,她持剑纵转,虽无飞行之能,却借飞鹰之力,如履平地。
然而兽族力量比刚刚转成的府军强大太多,仅仅几个强者根本无法改变战局。每一名兽族倒下的同时,更多的府军殒命当场。
青鸟学子的战力,原本不该如此不堪。但代表青鸟学子最强战力的千人团,已经被抽调上了前线。剩下虽有实力足够却不愿上战场搏命的学子,终究是少数。因而此刻学府里战力才如此疲弱,若不是教员们奋勇相争,只怕防线即刻就溃。
“剑青!”赵成倒持一杆长枪,纵入兽群,忽的大喝一声,弹地而起。
樊剑青一剑回转,将身边飞鹰劈开,翻身而落的同时朗声开口。
在这嘈杂的战场上,她的声音却让人听得如此清楚:“诸位,到我们战死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话,她竟似费了极大的力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躺地而起的赵成一枪将袭来的飞鹰扎透,单臂抱住樊剑青,飞身落地。
这话倒也平常,声音也无波动。但传入在场府军的耳中,却让他们瞬间斗志狂飙。
“杀了这些兽族砸碎!”有人放声怒吼。
有人一声不吭,但双目血红,刀势大凶。
整个兽潮,在这句话之后,竟生生滞了一滞!
风鹰侯鹰眸一转,声音冷漠:“不错的能力。”
他随翅一拍,一道巨大风刃破空而出,竟成一柄巨刀之状,直直劈落,既凶又疾,
眼见已无法避开,赵成手上一松,任由樊剑青落下。双手握枪,人向前,枪杆后挑,将樊剑青向府军方向挑飞,枪头向前,直对风刃而去。
风鹰侯堂堂侯爵,竟对小辈出手!
而整个学府,唯一能对抗他的青侯呢?又在哪里?
赵成长枪在手,没有回头。
这个瘦高的男人,面无波动,看不出一丝壮烈的表情。
“锵!”
巨刀状的风刃在空中一顿,一双冰蓝羽翅舒展在赵成身前。
黑甲人关刀在手,狠狠劈在风刃之上!
关刀与风刃,在空中静止一瞬,彷如两个强者在正面交锋。
一瞬之后。
黑甲人整个人疯狂飞退,风刃压在关刀上,如有人提着这柄巨刀状风刃,在凶猛地压制黑甲人。
黑甲人双足已踏碎了青石砖地,随着整个人疯狂倒退,竟在广场上压出两条沟壑!
沟壑尽头,黑甲人缓缓站起。
那柄巨刀般的风刃终于散消。
黑甲人握着关刀的双手,隐隐颤抖。虽然覆着甲胄,仍有鲜血溢出。
警备处。
熊千树匆匆赶回,跟在他身后的张则,面容平静。无人发现,他的背心已经全部被冷汗浸透。
两人正赶上鱼贯而出的警员们,一个个着装齐整,都提着制式长刀。
整个警备处,正式警员有五百余人,基本已经全在这里。
“你们做什么?”熊千树皱眉。
“当然是去青鸟广场参战。”面容冷峻的杨凡从人群后走出,微微点头:“青侯有令,临时征调青鸟警备处。”
他直视着熊千树,认真补充道:“我是临时统领。”
62)
熊千树面容铁青,站定当场,直视着杨凡。
他不动,杨凡亦不动。
持刀警员沉默着经过两人,依次离开。
熊千树多年积威,大部分警员本心当然都是向着他的。但这次是青侯强势插手,又引用了战争条例。
学府已成人族兽族交锋的战场,作为青鸟战场责无旁贷的负责人,青侯的意志,就是军令。而在新纪之后的帝国,军令如山。
熊千树苦心经营,百般抗拒,甚至为了清除隐患,冒险杀了左锋。却终抵不过滚滚大势,青侯随手落子,权力转瞬成空。
两人之间的差距,不在于手段,而在格局。
“该走了。”杨凡主动开口:“熊副统领。”
借着青侯之势掌控了青鸟警备处,他倒是不介意仍留着熊千树。一则这是难得的战力,当战之时,不用可惜。二则,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攫取在手,就没那么容易丢掉。
说是引用战争条例,临时征调警备处。问题是这个“临时”,是多久?即便战争结束,清扫战场要不要?善后要不要?追踪敌情要不要?
他有千百种手段让熊千树枯坐副职,就跟当初他在警备处四处插针却始终无从下手一般。同样的并非手段差距,而在于双方形势互异。
熊千树点点头:“杨统领带头便是,对于少年英杰,熊某向来钦佩。”
居于绝对劣势时,不出错,就是最好的应对。
就像杨凡当初终日寻猫找狗,就像这刻熊千树唯命是从。
守得滴水不漏,攻才可狂风暴雨。
低头不是放弃,而是等待。
对于熊千树来说,破局方法很简单。
战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
就像那个抓住权力的雨夜,就像前任处长那双不敢置信的眼。
熊千树一贯很有耐心。
L6区岗哨点。
胡可犹豫一阵,仍是咬了咬牙:“人族兽族,不共戴天。今天我们退了这一步,明天我们退到哪里?”
“尽管指挥愚蠢,尽管形势危急。”放下不甘与恐惧,胡可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坚定道:“军令既下,我当,领命而行!”
此言如夜中篝火,将某些黯淡的信念点燃。
楚讴点点头,正要与胡可同行,却再一次被苏容拦住。
“有件事请你帮忙。”苏容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什么事?”楚讴停下来问道。
苏容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胡可。
胡可转身向青鸟广场走去,“去不去战场是自己的事情,我不会把我的价值观强加于你们。我去了,楚讴,珍重。”
他转身飞跃,没有回头。
苏容这才开口:“你轮值L6区,熟悉荷花池么?”
楚讴心中微动,缓缓点头。
苏容恳声道:“我从小畏水。荷花池水下中心有一处废弃祭坛,祭坛上摆着一块青石板,你能帮我拿出来吗?”
“祭坛?青石板?”楚讴疑惑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苏容直视着楚讴的眼睛:“对于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苏家也曾是望门,不过在旧纪便败落了。其实青鸟学府校址,就在我苏家祖地之上。”
“那荷花池当年是苏家祠堂,在乱战中被强者一击陷成深坑,持续至今,竟形成了荷花池。”苏容喟叹道:“光阴如梦,沧海桑田。那块青石板,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那是我祖上留下来唯一的东西了。”
63)
楚讴问道:“取石板的时候,有什么忌讳吗?”
他的问题很好理解。想来这块青石板也不是随意就能取走的,不然石板在青鸟学府这么多年,苏家后人为何一个都没来取?难道苏家就只有苏容这一个后人?难道苏家后人个个畏水?
柏任曾说过,让他别再去荷花池。似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如今结合苏容的话来看,应该是苏家当年留下的古老禁制了。
“苏家祠堂,当然有其禁制。尽管被强者碎为齑粉,那处祭坛却保存完整。须得正当天时,方能完好取出石板。按我苏家祖上留下来的信息,今日正当其时。”苏容从怀里拿出一对白珠来,“这是双生珠,相互影响。你我各拿一只,你入水,我留在此地观测天时。时机一到,我会催动双生珠。你手中白珠发光之时,就是取石板之时!”
楚讴接过白珠,只觉入手温润,滑而不凉。
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走得几步,忽又停住:“苏容,我们是朋友,对么?”
“当然。”看着楚讴的背影,苏容认真道。
楚讴攥紧了白珠,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迟疑,大步走向荷花池。
“楚讴,抱歉!”苏容忽的咬了咬牙,惭声道:“你以诚待我,我却怀小人之心!那块青石板,其实记载着我苏家祖上传家的武学。”
新纪之后,各大学府基本代表了人类武道的最高教学水平。但在某些古老世家,仍传承有独门功法。苏家既然是旧纪便存在的世家,其家传武学,必有独到之处,价值不可估量。换做任何人,对此有所隐瞒也都在情理之中。
而最后将此等重要秘密如实以告,已足见诚恳。
楚讴自不会再心存芥蒂,他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偷看石板内容。”
苏容没有再说话,只是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
青鸟广场,黑甲人艰难抵住风刃。
竭尽全力,面对的却只是风鹰侯的随手一击。
这是何等令人绝望的差距?
黑甲人却只将关刀一抖,拖着伤躯,反身便重入战场,一刀劈落一只飞鹰,将一名府军从危境中救出。
这名府军险死还生,却突然身体前扑:“将军小心!”
又一道狭长风刃斩来,将这名府军劈成两段。
受此一阻,黑甲人才来得及关刀回护,将来势不减的风刃拦在身前。
赵成倒提长枪,怒声大吼:“风鹰侯!堂堂侯爵,再三对小辈出手!竟如此不顾身份么!”
“屠我子弟兵,还想本座顾忌身份?”风鹰侯一声尖唳:“杀无赦!”
他双翅一振,如电扑来。话音刚落,利爪已至。
黑甲人及时挥出关刀前抵,金铁交击之声,铿然震响。
在那只举爪面前,黑甲人细如蝼蚁,几乎是一触即飞,像苍蝇一样被一击拍远。
但人在空中,黑甲人并不逃遁,反而冰蓝羽翅一展,人随刀起,关刀高举,狠狠劈向风鹰侯!刀刃迅速爬上一层寒霜,破空而落,沿路一道白雾如箭。
竟像是不知畏惧,竟像是看不清楚实力差距!
赵成见状,毫不迟疑,枪尾顿地,整个人随着枪头弹起。枪头破风,发出尖锐的呼啸之声。
因为黑甲人被击飞,他反而后发先至,先一步冲到了风鹰侯身前。
“同战此獠!”愤怒的咆哮以做冲锋的号角。
迎接他的,是风鹰侯挥翅而出的两道风刃。
一前一后,成十字斩来,
风刃与枪锋相抵,赵成竭力握枪,不肯稍退。但枪身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第二道风刃狠狠撞在前一道风刃上,如助推一般。前一道风刃骤然发力,竟一举将枪头剖开!整条长枪被两道风刃分成四份,跟它主人的尸体一样。
侯爵之强,恐怖如斯!
一击之下。
枪断,人亡。
64)
黑甲人举刀划破长空,眼见赵成身死,刀势却毫无动摇。
快!更快!再快!
一身黑甲,竟渐渐转白。细看去,却不是变色,而是凝结了一层白霜。
“不知死活!”风鹰侯巨翅随意一拦,已经挡住关刀。
黑甲人双手持刀,点点寒霜自刀锋抵住羽翅的地方,疯狂向风鹰侯全身蔓延。
逐渐前进,却戛然而止。
风鹰侯只是轻轻一抖,寒霜便化。他鹰喙大张,一柄青幽色如月弯刀一闪而逝!
风仿佛也停住了。
关刀仍抵着风鹰侯的羽翅,赵成的残尸似才刚刚坠地。
黑甲人挥关刀斩敌的英姿仍在,却诡异的顿在了天空。
而后,只听得一声脆响。
冰霜裂纹,冰晶纷纷而落。一切都还原成本来的颜色。
黑甲战士,与青色巨鹰。
而后黑甲从中间裂开,内衫亦随风而裂。
露出一具近乎完美的胴体来。
美眸微睁,红唇轻抿。
肤如白雪,似笼辉光。
盔内隐着的长发如瀑而下,半遮半掩的锁骨深凹,欲说还休的一双软玉、两点嫣红。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人们才得知这位一直跟着青侯的黑甲人,这位既定的青鸟府军总指挥,竟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女子。
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免呼吸一窒,她是如此美丽。
美丽的事物,也包括那一道血线,从额头往下蔓延。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
她整个人裂为两半。鲜血喷洒、内脏滚落。
在最美的时候,死成最丑陋的样子。
胡可纵身飞跃,直直奔赴青鸟广场。
他前进的方式并不快,却能在保证速度的同时保持最大的体力。
他去战场可不是听令而已,而是要最大程度上发挥作用。
帝国最重战功,战争既是危险,亦是机遇。
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青鸟广场那里不会比前线更危险。无论这支兽族大军是怎么绕过前线,在帝国境内,注定得不到腾挪空间,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帝国绝不可能放弃青鸟学府,一应支援,也必定是最优级。
这一战愈危险,就有愈多的机会进入帝国高层视线。
对于出身平凡的胡可来说,所有的机会,都不能够错过。
“谁?”
正在前进中调整战斗状态的胡可异常敏锐,身形微侧,做出了防备姿态。
“苏容?你也决定上战场了?”看清来人之后,胡可下意识地往后一扫,“楚讴呢?”
苏容也朝着青年广场的方向纵身疾行,渐渐靠近了胡可,微笑道:“楚讴啊,他……”
许是前进太快,风声太大,以至于他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胡可微微侧过耳朵,稍稍加强了听力。
刷!
胡可骤然转头,只看到眼前一道亮光闪过。
那是一抹惨厉的刀光!
身形顿止,胡可捂着喉咙,缓缓跪倒。鲜血自指缝溢出,双目圆睁,犹是不敢置信的目光。
为什么要杀他?
他自问与此人从无罅隙,亦无利益冲突。
为什么突下杀手?
如此凶狠绝伦的一刀,即便是正面交锋,他也没有可能接下。
又何必偷袭!
苏容将长刀缓缓归鞘,脸上依然带笑:“以策万全罢了,见谅。”
65)
荷花池静谧如故,水波安稳,不起一丝涟漪。
青鸟学府里震天的厮杀,也似对这里没有丝毫影响。
楚讴站在池边,看着池中心,心中一动。
他闭上双眼,脑海中一轮水镜凝出。
啪!
瞬间破碎。
楚讴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轻轻摇头。
果然,古老禁制不是这么容易窥探的。
他握紧白珠,等待着苏容的消息。他努力屏气凝神,心中却有无数杂念纷扰。一会儿想着青鸟广场的战局,一会儿想着宋雅在做什么,一会儿又想着兽族袭击青鸟学府对前线的影响,不知道最后,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荷花池遇到的那个神族小女孩。
她在哪里?她还好吗?
医院。
不断的有伤员被送来,周正自上了手术台就没有下来过。他的手仍异常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蒋飞,集中注意力。”周正平静出声。
旁边的年轻医生回过神来,忙忙递上工具。
迟疑一阵,他仍是开口道:“小鹿闹着要去广场,不管她么?”
周正冷淡回复:“你现在在手术台,你唯一要关心的,就是手术刀。”
蒋飞讷讷低头,不敢再说。
周正稳稳地做着缝合,终是补充了一句:“她出不去的。”
图书馆九楼,对着青鸟广场的方向,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小木窗。老人拄杖而立,身形佝偻,一双浑浊的老眼,看不出情绪。
他只是重重的、重重的叹了一声,“唉!”
十号教学楼,像其他班级的学生一样。未被选入预备队成为府军的学子,都听令聚在一起。新纪以来,以武为本。所有学生都接受过战争训练,因而不需多说,就明白指令的意味。
青鸟学府无险可守,天幕一碎,兽军便可长驱直入。唯有驻守各处建筑,将战争转成巷斗,才能坚持更长的时间,保留更多火种,以待帝国支援。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从发生开始,青鸟方便认定失败了。所有的一切动作,都只是为了拖延覆亡的脚步。仍守在青鸟广场的府军,已经是被放弃了。
郑哲作为班长,承担起了指挥的重任。匆匆指挥学员布防之后,他来到了宋雅身边,“不必担心,帝国支援很快会到的。这一只兽族孤军,支撑不了多久。”
宋雅双臂环胸,站在窗口,看着远处,不发一言。这里看不清青鸟广场,但她仍像是在注视着什么,眼神怅然。
医院顶层,这一整层都是院长的私人场地,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医院还有这么一层。
周小鹿坐在一张豪华办公椅上,水流如细蛇,交织成网,将她困在原地。
“放我出去!”周小鹿像一只愤怒的小兽,咆哮着:“姓周的,你放我出去!”
巨大的办公桌对面,是整齐有序的一排排实验台。
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手里拿着一瓶红色试剂,小心地观察着,似乎对周小鹿的咆哮置若罔闻。
“周远泽!你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周小鹿涨红了脸:“你真的关心过我吗?我不用你管!”
男人轻轻回头,他头发已有霜白,面上却无皱纹,瞧起来只有三十余岁,像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偏偏他的眼睛又给人以沧桑感,倒似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故事。
“我怎能让我的女儿去送死?”他面容平静,自顾自道:“难道你还真的喜欢那个年轻人?太普通,也太弱了啊……”
周小鹿恨恨盯着这个男人:“你从来没有爱过谁,你当然不会懂!”
周远泽摇摇头,“你还小。”
他转身继续盯着他的试剂,再一次沉入他自己的世界中。
无论周小鹿怎么呐喊,怎么愤怒,他都无动于衷。
“你这混蛋,王八蛋!姓周的,你放我出去!”
房间里,是周小鹿的咒骂。
房间外,转至青鸟广场外的天空,战争的哀嚎在彻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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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开长篇。
大家可以看得到,开篇就埋了很多线,群山、城市防御场、青鸟雕像、神族、战甲、荷花池、进化、第二态、爵位……
总之是一个很宏大的世界。
从今天开始就要进入漫长而艰苦的文字搏斗了。
如你们能喜欢,请点赞支持。
这个梦我做了很久,希望你们能够陪我走。
窗外霾很重。
就让大魔王,带来光。
(在评论区留言,可以获得来自于大魔王的更新提示。)
又到一年毕业季了,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想起来这么一个事:
算来已经过去五六年了吧,主人公是我大学室友,大家喊他老王。老王就是大家常见的大学里混日子的那种学生,学的后期制作,仗着自己底子还行,上课基本靠室友答到,考试基本全靠抄。
本来以为安安稳稳的就混个毕业证算了,到了快答辩的时候异地恋女友劈腿,老王当然觉得美人比学位证重要,当下就买了一张从东北去往西南的站票,40多个小时一路站过去,白天就守在姑娘宿舍楼下,晚上就睡在网吧,半个月下去也没有挽回姑娘芳心。正准备回学校去答辩的时候,被学校通知已经over了,从此老王就是一个没有学位证也没有毕业证的人了。
那一个晚上,谁也不知道老王抽了多少根烟,又是熬到了几点才睡的。总之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留在姑娘所在的城市。南方的六月已经超过了40度,这个城市的晚上并不像东北一样晚上那么凉爽,每天都是湿漉漉的,恨不得分分钟都坐在开着的淋浴下面。丢了学位证,老王不敢告诉家人,只是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到出人头地再回家。兜里的银子交了房租,就只够吃馒头就方便面的,水土不服,天天拖着苍白的脸去大学里跑各种招聘会,混宣讲,投简历,半个月过去了,老王还是没找着专业对口的工作。毕竟老王是诚实的,本科肄业,没有毕业作品。
网费交不起,咖啡馆也是不敢进的,网吧的钱也能省则省了,老王就天天蹲在商场门口蹭wifi。每次接到面试电话满含希望的跑过去,再五味陈杂的走回来,大概走四十分钟,因为舍不得车票钱,半个月下来本来就黑的老王更黑了。
回到家的路上,老王救了一只得了皮肤病的流浪狗,老王自己盘算了一下,扣除了车票钱,又扣除了两三百的馒头榨菜钱,用剩下全部的钱治好了那只狗,从此开始了狗吃什么老王吃什么的生活。躺在床上,看着特别治愈的狗,老王觉得生活也不是没有希望,至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还可以跟狗说说话。家里打电话,从来报喜不报忧。
事情的转机,大概是从老王决定带着狗回老家的前两天晚上开始,一个久未谋面的学长火急火燎的打电话让老王帮忙剪一个短视频,拿了将近一千块钱的报酬。那天老王通宵做完了视频,带着狗去撸了个串。第二天交的时候学长问老王,过的好吗,毕业去了哪?老王吭哧了半天说,快一个半月没找到工作了......学长问老王,愿不愿意北上跟他合伙做个小工作室,虽然不怎么盈利,还天天熬夜加班,至少还是饿不死。老王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了,毕竟这个时候还是要面对自己就想干后期这个初心,更何况自己也是“拖家带狗”的人了。
工作室条件确实艰苦,北方的夏天也热,俩仨人的地方,空调坏了想不起来修,午饭晚饭经常买点饼买点凉菜就凑合,晚上三个大老爷们就打个地铺睡在工作室里,醒了就继续干活。老王对创业没有概念,只是觉得赶紧把这个活干完了,就能赶快做下一个活了,所有的活都做完了,就能接新的活了。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终于还是见了点起色。
两年以后,工作室准备招人,却也有老王拼命三郎的精神吓到第二天就离职的小伙,临走前还嘱咐老王,王哥,老大也没要求你这么加班,你也别太累着自己。
老王心里想,这种生活对比两年前,简直就是天堂。今天不用为明天住哪发愁,吃的东西也从豆瓣酱升级到了顿顿有炒菜,每个月都能往家里交钱,自己过得也踏实。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剪片子,虽然也有反复修改到炸的时候,好在专业也是一心喜欢的想从事的。再多的困难也是影响不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了。
更重要的是,老王觉得心里不慌了,终于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作品让人不问学历,不问有没有毕业证了。老王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好像自带了出场bgm一样,永远热血,永远年轻,永远不会被打败。
对了,其实老王不是我室友,我骗你们的。老王就是我。
今年啊,已经是工作室创立第四年了。当年只有仨人的小团体,现在规模也有十个人了,还有漂亮妹子做行政。我经手的片子,也逐渐有拿到央视或者上了院线的。到现在偶尔犯懒,大部分的时间也还是能做到像刚毕业一样,刷夜剪片子,对镜头较真到不行,说真的到了我这个岁数,体力和思维再做后期,已经跟不上刚毕业的年轻人了,只不过心里还有不服输的劲头。
因为这些经验,也有猎头想挖我跳槽的,统统都被拒绝了,因为四年前那个学长的电话,改变了我的一生,这份恩,得报。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这一段经历分享给大家,也许不算很燃吧,也许很多毕业生也会走上这么一条路,希望这些经验能有些启发。
总之,这段经历教会了我绝处逢生,不怕挫折,让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会通过时间来教会人勇敢的。一旦拥有这份勇敢,就再也不会被打败了。与君共勉。
“怕个锤子哦,老子来单挑一哈!”
这句话,是军哥的口头禅。
01.
军哥是我表哥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我对他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在游戏厅看见他搓拳皇97。
不管我什么时候去,都能看见他叼着根烟,站在游戏机旁,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不久之前,在本市拳皇届号称“鬼手”的洋仔带着一帮兄弟,和军哥他们在游戏厅抢机子,两方剑拔弩张,但碍于游戏厅老板的面子,只是互相辱骂,没动手。
洋仔不屑地比着中指,大声地叫嚣着“谁敢跟老子玩一把拳皇,输了的让机子”,从气势上,压得军哥他们鸦雀无声。
因为谁都知道,洋仔的实力,在本城能排进前三。
“怕个锤子哦,老子来单挑一哈!”
最后,还是军哥站出来应战了。
结局是,洋仔首发的千鹤,轻松地打爆了军哥的八神、草薙和红丸,屏幕上显示KO的时候,千鹤只掉了一点点血。
洋仔和他的兄弟们放声大笑,指着军哥的鼻子骂他垃圾。
军哥的几个兄弟受不了气准备动手,被拦下。
“一个月后,咱们再来打一把。”
军哥丢下这句话,带着人走了。
一个月后,还是在这里,军哥和洋仔又挑了一把,这次,军哥撑到了洋仔那边的第三个人出场。
“一个月后,继续。”
军哥丢给洋仔两条黄鹤楼,转身离开。
又过了一个月,洋仔和军哥如约进行了第三番决斗。
如你所料,军哥碾压了洋仔,首发的东丈,直接剃了洋仔一个光蛋,那无懈可击的连招压制,看得是赏心悦目。
“老子说了撒,怕个锤子哦。”
赢了之后,军哥叼着烟,如是说。
02.
军哥读高中时,父亲染病,家里困难,被迫天天逃学混社会。
刚开始他跟着一个大哥,负责东街的麻将馆,有人就守场子,没人就陪玩,一个月能拿个三千多,在那时还是算不错的。
他还交了个小女友,卫校的,每周都穿着护士服来麻将馆找他,他就把麻将馆丢给他兄弟,骑上新买的豪爵,带着小女友招摇过市。
“军哥,嫂子,干啥去啊?”有时候我看见他俩了,会打声招呼。
“给你嫂子打针去。”军哥邪邪一笑。
“啊?嫂子生病了?”我那时候小,一脸茫然。
“没,你嫂子饿了,带她去吃火腿肠。”
“喔,我妈说了,火腿肠不卫生,你们还是少吃点啊……”
后来,军哥的大哥,整了个地下六合彩的网站,在本城捞钱还不过瘾,准备做大做强全国连锁,居然安排军哥帮忙给做seo优化。
“怕个锤子哦,老子要单挑一哈!”
高中文化不到的军哥,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老板安排的活,去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天天抱着书啃,要不就是去seo论坛,请教那些大神。
凭着这股子狠劲儿,军哥实现了seo一个月零基础到精通的神话,经他优化的那个六合彩网站,好像几个月就盈利了近百万。
然后这个窝点就被警察给端了。
军哥进号子里蹲了一年,出来那天,表哥去接的他。
“兄弟,我女人是不是跟别人了?”
晚上在夜市宵夜时,军哥点了根烟,面色沉重地问道。
表哥咳嗽了一下,缓缓地点点头。
“我就说呢,前几个月还来看看我,后面就没消息了。”
“我和黑子他们,之前有去找过那男的,把他打了一顿,但那女人铁了心护着他,挡在他面前,你知道的,我们从不打女人,就不管了。”
军哥点了点头,抽了口烟,仰起头,缓缓地吐出烟来。
“带我去她那里看看。”
我哥当时还以为军哥要去揍人,叫了好几个兄弟陪着一起。
那女人在楼下院子里,看见这么多人,当场就吓哭了。她找的男人倒也硬气,尽管之前被打了一顿,还是护在女人身前,问我哥他们想干嘛。
军哥朝那女人鞠了个躬,然后从兜里拿出个信封,递给她。
“是我对不起你 ,之前你跟着我受苦了。”
那个信封里面,装着五千块钱,还是军哥借的。
“以后对她好点,遇上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
军哥给那个男人递了根烟,丢下这句话,就和我哥他们走了。
03.
由于之前有了案底,军哥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都没找着,他索性就决定自己做生意。
“兄弟,再借我点钱,我想搞点事。”
表哥那阵子跟了个包工头搞园艺工程,每月赚个小几万,手上钱多得令人发指,听到军哥要借钱做生意,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钱都不是事儿,你准备做撒子生意哦?我看看我这边有没有关系。”
“我准备开个快餐店。”
我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之前军哥做的饭菜,他吃过一口,剩下的都倒了。
“日你先人板板,开个锤子快餐店,这是你的画风么?”
“怕个锤子哦,老子要单挑一哈。”
和学seo一样,仍旧是突击一个月训练厨艺,之后,军哥的快餐店就开张了。
一个十平米不到的快餐店,开张时,表哥竟然叫了两支舞龙队过去,还安排了一个彩虹门,把路过的人群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以为开张的是家酒店呢。
到了中午,军哥盛情地邀请我们在他那吃饭,表哥咬咬牙,毅然决然地坐在了门口的塑料板凳上,等着军哥把盒饭端上来。
“先给我弟娃儿吃吧,他最小嘛。”
表哥微笑着,用无比关心我的语气说着,把第一份盒饭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闭上眼睛,鼓起勇气,扒了口饭。
“耶?还蛮好吃的。”
表哥不信,拿过我的盒饭,往嘴里扒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着。
“军哥,雄起!”
他伸出大拇指,砸吧砸吧嘴,一口气把我那份盒饭吃完了。
04.
我总觉得,军哥选择把快餐店开在那里,事前肯定经过了一番调查。
那附近有所职校,里面的食堂很小,学生基本不去,正门虽然有很多饭馆和餐厅,但后门这块,就军哥这一家吃饭的地方。
特别是一到夏天,中午天热,那群学生懒得去正门那吃饭,都从后门跑到军哥这买盒饭。十块钱一份,两荤两素,饭装一个塑料盒,菜再装一个,管饱,味道也还不错,自然受欢迎。
我那年暑假,就是在军哥这打工,每天九点多骑着单车过去,跟着他一起去买菜,然后回来洗菜,淘米蒸饭,弄得差不多了,学生也下课了,就开始卖盒饭了。
尽管军哥只做中午的生意,一天也能卖个一两百份,除去成本,一个月赚个上万块钱不是问题。
下午我俩把卫生搞完了,军哥就从装钱的盒子里抓一把零钞,也不数,递给我,算作当天的工钱。然后他就锁上门,骑着车到处溜达。
那阵子,有个很漂亮的姐姐,隔三岔五就来军哥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军哥聊天,军哥每次都给她单独炒一份盒饭,而且怎么都不肯收她钱。
听表哥说,那个姐姐叫桃子,对军哥有意思,但家里条件太好,爸是正科级领导,妈是建行的支行行长,军哥寻思自己这没钱没势的,怕误了人家,也就一直没开口。
有天宵夜的时候,不知谁提到了桃子,众人纷纷嘲笑军哥怂,说他平时总说怕个锤子,单挑这个单挑那个的,这么好的机会却不敢上。
军哥只是笑笑,低着头喝闷酒,啥也没说。
半年后,桃子去了英国留学,三年。
军哥寻思着要是桃子读完书,如果还记着他,他就上门提亲去。
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干票大的,提亲的时候,也有底气一点。
05.
靠着快餐店,军哥攒了十来万,再找几个哥们儿借了些钱,开了家餐馆。
一开始餐馆的生意倒也火爆,每天晚上都坐满了人,哪怕是军哥的熟人,也得提前打电话才能有座。
不巧的是,没过多久,就赶上我市开餐馆的浪潮。那阵子,不管谁创业,脑子里面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开餐馆,也不考虑哪来这么多顾客去消费,仿佛开了就稳赚一样。
最后,本市的街道上,三步一馆,五步一厅,这盛况,如他们所愿。
在这局势的冲击之下,军哥餐馆的客人越来越少,生意也越来越难做。
那天我在街上逛,碰见军哥在跑步,打了声招呼,问他生意怎么样,他摇摇头,说可能过段时间就关门大吉了。
“啊?军哥,以后不能去你那里蹭饭了。”我说着,一脸悲伤的表情。
“谁说的,你还可以去我家吃饭啊,不过要等我回来再说。”
“军哥你准备去哪里耍啊?”
“嘿嘿,你绝对猜不到。”他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身旁,悄声说道,“我准备一个人徒步去西藏!”
“徒步?西藏那么远,而且路上可险了,你这走过去,也不怕……”
“怕个锤子哦,老子要单挑一哈!”
军哥说着,咧嘴大笑,一如既往地意气风发。
06.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军哥打来的。
“弟娃儿,我跟你说撒,老子走到拉萨了!”
我靠,这家伙,真的一个人背着背包,从我们这徒步走到了拉萨。
“路上风景真他妈好看,老子没白走,哈哈,你有机会也要来看看,绝对值!”
真特么任性。
真他么拽。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那一刻我真的被震撼到了,这个即将三十岁的男人,尽管在旁人看来一事无成,形单影只,满身疮痍,却从未感慨过时不我予。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充满了挑战和乐趣,享受拼搏的过程,毫不在意结果。
遇上任何困难,不存在什么可能不可能,只要决定了,就会开始,就会出发。
带上那句话,
“怕个锤子哦,老子要单挑一哈!”
勤奋努力王思聪,一无所有王健林,
不知妻美刘强东,悔创阿里是马云,
普通家庭马化腾,守身如玉范冰冰,
从未整容是杨颖,百花影帝李易峰,
铁血硬汉黄子韬,不用替身是杨洋,
坚持原创郭四娘,演技高超吴亦凡,
从不吸毒柯正东,青春玉女苍井空,
摄影大师陈冠希,摸茎校尉白百何,
从不激进孙宏斌,绝不装逼叫陈晨。
樵夫上山砍柴,遇白蟒化龙,宁粉身碎骨,也要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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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有一姓王的老汉,因家乡连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不得不每日上山砍柴,拿到集市上换些银两补贴家用,一日,王老汉又像往常一样来到山上,却见今日山中很是异常,山狗野兔,乃至豺狼虎豹都惊慌失措的往山下逃去,好似在躲避什么,王老汉起初见到这些猛兽被吓了一跳,唯恐受到攻击,但这些猛兽却对王老汉视而不见,只顾着逃命,王老汉心中纳闷,这些猛兽平日里都待在深山中,轻易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将他们吓得如丧家之犬?
王老汉天不怕地不怕,来到深山之中,见那深山中上空乌云密布,黑云凝结,给人一种压迫感,云层中穿梭着道道雷电,滋滋作响,王老汉又向前走了一会,眼前的景象让王老汉惊呆了,只见一条七八丈长短的巨蛇,盘踞在一块巨石上,斗大的双目紧盯着天上的黑云,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王老汉被吓得双腿发麻,战战兢兢的躲到一颗树后面,只见那黑云中现出了一人,长得尖嘴猴腮,左手执楔,右手执槌,竟是传说中的雷公。
只见那雷公对着巨蛇说道:“好你个蛇妖,竟敢逆天而行,意欲化龙,你知罪吗?”
巨蛇张嘴,竟口吐人言,说道:“我修行千年,方能得此机缘,又何罪之有。”
那雷公嗤笑道:“区区小蛇,竟也妄想成龙,真是异想天开,念你修行不易,弃了化龙念头,回去做你的妖王去吧,闲来无事,吃吃人,喝喝酒,岂不要比这化龙安逸的多,你若执迷不悟,便休怪本神降下神雷,把你轰个稀巴烂,到时后悔晚矣。”
巨蛇冷哼一声道:“安逸?我若不化龙,岂能活的安逸,一日不成龙,终受你们管辖,似那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你们宰割,这山中多少妖类无端消失,怕都是被你们一个看不顺眼,便痛下杀手,对你们言语不敬,更是遭抽筋剥‘皮,你们依天之威,恣意欺凌抹杀我等,我又怎可贪一时苟活,受制于你等。”
雷公桀桀冷笑,听得王老汉毛骨悚然,全然不似心目中那个降妖除魔,庇护苍生的神祇,雷公对着巨蛇说道:“有骨气,既不想屈居我等神祇之下,受我等管辖,那便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如此猖狂了。”
雷公言罢,以槌击楔,生出四道劫雷齐向着巨蛇轰去,巨蛇扬头,迎雷而上,竟腾空而起,胳膊粗的雷电在巨蛇身上炸开,将巨蛇轰的皮焦肉绽,空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巨蛇痛的在空中翻滚,却并未坠下,雷公见后,怒不可遏,说道:“我最烦你这种死不认输的妖怪了,生的卑贱,却不安于命,妄想逆天而行,破道而立,真是罪该万死,你得明白,生而为虫,便终世为虫,欲要为龙,便是贪,便是罪,便得死。”
雷公言罢,以槌击楔,口中念念有词,五雷齐出,径直轰向巨蛇,五雷轰顶,巨蛇身上再无一处完好,被雷劈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在空中摇摇欲坠,却仍旧未在空中跌落下来。
“你输了。”巨蛇虚弱的说道:“我已度过九道劫雷。”
“我输了?”雷公一脸的讥笑,你成龙需要度过几道劫雷非你说了算,也非天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雷公又挥动槌楔,催生出无数道巨雷,打向巨蛇,巨蛇已然奄奄一息,又哪能承受的住,被无数道雷电击中,终于跌落下来,掉落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
雷公看了看那巨蛇,如同看蝼蚁一般轻蔑的眼神,见巨蛇不再动弹,转身离去,王老汉走上前来,见那巨蛇皮焦肉绽,长叹一口气,有些为这巨蛇抱不平,看来那神仙之流,也非好人呐,王老汉正想走,却见那巨蛇嘴巴动了一下,难道这巨蛇还没死?王老汉试着将随身带着的竹筒中的水倒入巨蛇口中,不一会,那巨蛇竟睁开了眼睛,费力爬行到附近的一条山泉中,顷刻后,巨蛇跃出水面,腾空而起,扶摇直上云空,褪去蛇皮,长出龙角,竟是成龙了,巨龙仰天长吟,地动山摇,山林震颤。
那雷公还未走远,听到龙吟,惊呼一声不好,连忙折返回来,却正好遇到巨龙,二话没说,举槌便击楔,化出道道雷电向着巨龙轰去,雷声过后,巨龙完好无损,双目怒视雷公,雷公见此,心中已然畏惧,转身欲走,巨龙恨意难平,哪会容他逃跑,怒吼一声,追了上去,雷公一个神祇,哪里受过被人追杀的滋味,怒道:“你休要欺人太甚。”
巨龙发出震耳之音,道:“你常视我等为蝼蚁,今日便让你也尝尝被视为蝼蚁的滋味。”
雷公怒极,以槌击楔,楔竟化作一道周身缠绕着雷电的雷龙,向着巨龙轰去,巨龙亦无惧,迎面而上,两龙相触,雷龙消散,巨龙径直扑向雷公,将雷公咬入口中,顷刻之间,雷公血洒当场,命丧黄泉。
巨龙落下,化为一老者,却站立不稳,几乎跌倒,王老汉欲上前搀扶,却又不敢,有些手足无措,那巨龙化成的老者朝着王老汉稽首,以谢其救命之恩,王老汉赶忙将其扶起,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老者道:“我本已必死无疑,幸得恩人搭救,我挨过九道雷劫已化为龙,龙遇水而兴,恩人喂我水,我方才能醒过来,若不是恩人我早已死了。”
老者言罢,咳了几声,却是咳出了血来,王老汉忙问老者怎么样了,老者说道:“我初化龙,便与那雷公交战,被他雷公楔所伤,怕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了。”
王老汉道:“你已成龙,当时应该逃走的,他又奈何不得你,为何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呢!”
老者道:“我之所以要化龙,便是不想再畏惧于那天上的神祇,不想再受制于人,我若逃走,那又为何要冒着性命危险化龙呢!”
王老汉点头称是。
片刻后,老者与王老汉告别,临走时为了报答王老汉的救命之恩,告诉王老汉要降下三天三夜的雨水,以解此地干旱,王老汉向老者道谢,老者化身为龙,腾空而起,在空中穿梭,不一会,乌云密闭,大雨倾盆而下,果然是下了三天三夜,三天后,一条龙自云中飞出,扶摇直上云霄,而后不知所踪。
(故事完)
1.
“那猴子又来了,第十二次撞击南天门,遍体鳞伤,身上毛都快掉光了,说只为了见一眼娘娘。”
“呵,那猴子,做了五百年的弼马温了,早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那是。他早不记得自己是齐……”李靖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玉帝瞪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得前仰后翻。
天上诸神都笑,跟着他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
周围弹琴的机械宫女在笑,她们脸上一动不动,但却能发出声音,蒸汽在她们嘴里噗嗤噗嗤吐出来,化成一个个泡泡。
玉帝坐着的机械王座也在笑,它的锯齿微动,却发出难听的声音。
哈哈哈哈。
它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多少年了,它不记得多少年。
总之从它被创造出了,就一直是这样吧?
玉帝愤怒地拍了拍它,让它闭嘴。
“哈你妈逼。”
2.
孙悟空坐在南天门门口,衣衫不整,身上已无半块好肉。
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这两个天兵一直在笑。
好像真的很好笑一样,可是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弼马温,你走吧,去养你的马就好了啊。别想见娘娘了,那也是你能见的?”一个天兵扬了扬手里的武器,巨他妈大,上面光雾一闪,甚是夺目。
他背后的天宫在云雾里显现,五条天龙翻云卷雾,齿轮与铆钉不断转动,无数锁链连接它们,黑色的烟雾与炽热的气体沿着四面八方涌去,整座天宫是一座靠蒸汽动力漂浮在空中的城池。
而东边远处的苍穹之上,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很多年前就已挂在天边,仿佛天空的窟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嘻嘻,不然我们杀了你。”另一个天兵说。
“你们为什么都在笑。”
“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
“因为你好笑啊。”
“还要接着打吗?猴子?”
猴子背过身去,走了。
后面依旧传来笑声。
3.
“你是谁。”
“我叫阿云啊,天上的云啊。”
“阿云,阿云,你知不知道啊,傲来国有个花……就是……”孙悟空抓耳捞腮,急得跺了跺脚。
“啊,头好痛啊,想不起来啊。该死的。”
“想不起来啊,阿云……哦,又是梦。”
孙悟空从梦中醒来。
他站在那儿,拼命地想,也想不出来她的模样。
他一抬头,半空的云触手可及,外面,洁白的飞马站在他面前。
飞马说:“弼马温,弼马温,你又上班打瞌睡,你王八蛋。”
“去去去去去,去死。”
孙悟空看着天上的云,它们仿佛有生命,在空中飞翔,自由自在。
他忽然看到了一朵金色的云,躲在云群的角落,它比所有的云都要美,像是云彩穿上了最美的绸缎。
他拽住了那朵金黄色的云瓣,大大方方坐了上去。
“哈哈哈哈哈,我会飞,我会飞了。”孙悟空笑,他驾驭着云,把天宫飞了个遍。
他在蟠桃园偷了个仙桃,在广寒宫摘下一朵桂花,在兜率宫顺了颗丹药。天兵天将们怒了,天兵们手持着枪射击,天将驾驶着机甲朝着他扫荡,二郎神带着他的哮天犬,恼羞成怒地在地面看着他。
“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孙悟空笑了。
他喝醉了,在云层上睡觉,醒来发现太阳触手可及。
夕阳如此美丽,金黄色的云雾世界一片祥和,他看到太阳一点点变得暗淡,发出漆黑的光,阴影降临,把他笼罩在一股黑暗里。
他忽然感觉到嘴里有点咸。
是眼泪。
怎么会哭呢?
4.
“玉帝。那猴子跑了。”李靖左手托塔,右手持三叉戟,怒气汹汹。他推开门,身后的黑影落了一丈。
玉帝醉醺醺躺在床上,旁边娘娘正温柔地微俯下身子,为他按摩。
“哦,跑了就跑了,没看到朕在忙吗?”玉帝懒洋洋地伸懒腰,翻了个身。
“可是……那猴子……”
“嗯,你随便派几个人把他抓住就好啦。朕在忙啊。”玉帝说。
李靖退了下去。
玉帝这才慵懒地睁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爱妃,轻点儿。嗯,你听到那个猴子了吗,你猜他是谁。”
娘娘手上力气小了点,她轻笑了笑,问:“是谁啊。”
“算了,就是一只猴子。不过以前他有另外一个名字,齐天大圣。哈哈哈哈哈,好猖狂哦。”
“齐天大圣……”她忽然停下,口中喃喃地喊这个名字。
“你怎么了?”玉帝问。
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有点不舒服。
“毛病,早点休息吧。”玉帝挥了挥手,脸上有些愠色。
5.
广寒宫。
巨大的黑色屋子,寒冷随时能让人的眼睛结冰。
机械轰鸣着,无数颗齿轮放置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复杂沉重的机器被蒸汽动力推动,机械地敲击捶打,而地面,那巨大的物件已露出明显而锋利的雏形,寒光照在它的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光。
玉帝走进去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了一丝半点的戏谑。移动的寒光打在他苍老的脸上,就连他也哆嗦了一阵,他竖起两指,旁边的杨戬给他递了根烟。
顿时屋里烟雾缭绕。
“时间不多了吧。”他说。
杨戬说:“是啊。”
黑暗里,玉帝沉默了一会。
“苦了他了。”玉帝忽然唏嘘着说,“是朕的错。”
移动的寒光再次照到他脸上的时候,玉帝转身走出了屋子。
杨戬看着他沉重的背影,内心忽然升起一丝情绪。
他捏紧了拳头。
6.
孙悟空驾着那朵金色的云,到了人间。
他看到人间一片繁荣景象,高楼大厦,铁皮的飞艇与车嗷嗷地叫,城市涌出黑暗污浊的蒸汽,齿轮与铆钉不住转动,呜呜呜响。
他走在大街,没人和他打招呼,他乐得自在,每天宿醉吃白食,最后被人打成了猪头。
“叫你白吃,叫你白喝,死猴子,没钱也敢来咱黑店!”
开店的是对黑熊精夫妇,熊高马大。
“妈的,要不是看你也是咱们妖家的,早他妈掐死你了,呸,晦气,还挺能喝酒的。”黑熊精说。他一边打一边叫。
旁边黑熊精媳妇一把抓住他的耳朵,黑熊精嗷嗷叫。
“扯犊子,你还有脸说了,就你非要接待这猴子,老娘连你一起打。”
“轻点老婆,老婆。哎呦,疼,虎逼老娘们儿。”
两只黑熊精扭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脚底下趴着的醉猴爬起来了,他跑啊跑,山峰在他脚下,城市在他背后,他在草地上看星星,金色的云爬上他的身体,像是温柔女人的手,为他轻轻盖上被子。他睡着了。
黑熊精们在远处探出头颅。
丈夫小声说:“真的是他啊……”
媳妇瞪了他一眼:“可不咋地,要不是老娘机智演这出怼了你,我们现在都成他棒下的死熊。”
“可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啊。”他皱了皱眉。
“谁知道呢,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走吧。”
“哎,老婆。我忽然想念……”
他的声音愈来愈小。
7.
“杨戬。”
二郎神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到李靖托塔踏空而来。
“怎么?”
李靖捋了捋长髯,道:“陛下,最近可好。”
“尚好。”二郎神横着眉,道。
“二郎,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依旧这幅冷冰冰的样子。”李靖笑道。
杨戬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李靖轻了轻嗓子,四下望了一番,忽然道:“陛下最近……可有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您可知道,离那个日子越来越……”
杨戬横着眉毛,怒道:“李大人,您管的,似乎有些太宽了。”
李靖看着他,笑了笑,突然开口说:“杨戬,那一年以后,你究竟保留了多少实力?”
杨戬没有说话,他脚下腾云升起,只三两息间人已飞走。
8.
天微微亮,孙悟空醒过来,看到了一个矮小的老头儿。
小老头儿佝偻着腰,正睁大眼睛端详着,他用一根脏兮兮的木棍杵着孙悟空的身体,东敲敲,西敲敲。
“老头,你干嘛,很痛。”
“怪事。”老头掏出副老花镜戴上,说,“你真会觉得疼?”
“废话,老孙用棍子怼你试试?”
“孙?”老头吸了口气,“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孙悟空。”孙悟空说,“你他妈谁。”
“我是土地啊。”
土地叹了口气,又跺了跺脚,才小声说了句:“他们说得对,你变了。”
孙悟空望着他,像望着一个傻子。
“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土地重复着说。
“我以前是怎样的啊。”
“你以前啊,叫……”老头儿忽然惨叫一声,他整个人旋转,一个小小的钢爪从地面伸出,一把拉住他,他转眼没入了土壤里,消失不见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他最后吐露的音节。
孙悟空抬头,看着天空划过巨大的机械飞艇,金碧辉煌的琼楼高塔在那飞艇之上耸落,它们仿佛能够遮天蔽日,巨大的蒸汽机器轰鸣着,如一艘在空中的巨船,无数齿轮与铆钉不停转动,发出轰隆声响。
大风刮着,他忽然觉得孤独。
“我是谁啊?”孙悟空茫然地看着天空。
从飞艇里,跳出一个个天兵天将。他们挥舞着枪炮刀剑,背后是烈焰焚河,烽火大船,巨舰大炮已瞄准了他。
“我草这么多人,不至于吧。老孙是操了你们妈吗?”
轰鸣的炮火中,一只猴子踩在云上,狼狈逃向远方。
9.
那个脚踩机械火轮的小孩口喷烈焰,翻江倒海,震荡乾坤,差点让孙悟空丧了命。
但他跑得足够快,黑夜,他跑到山峰底下。
他喘气,哇哇的哭。
“你哭什么啊,你比我还惨吗。”
孙悟空回过头,没看到人。
“谁在跟老孙说话。”
“我啊。”
“谁。”孙悟空四下望去,没看到人。
“我。在你前面。”
孙悟空蹑手蹑脚走过去,夜色太暗,很久后他才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到张脸。
“嘁,你长得真丑。”孙悟空说。
这张脸苦笑着,又像是在哭。
“哎,你哭什么呢。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孙悟空说。
那张脸说:“你不懂,你是人。”
孙悟空指着自己的脸,说:“不,我不是人,我是只猴子。”
“哦。我眼神不太好,困在这里五百年了,能陪陪我吗。”
孙悟空坐在他旁边,说:“我也被困了五百年了,我们差不多。我给玉帝老儿养马,他奶奶的。”
“什么,你给玉帝养马?你是神仙啊,比我自在多了。”那石人有些自嘲说,“嗨,五百年前我也曾经是神仙。”
孙悟空抓耳捞腮,说:“神仙个毛,一点也不自在。不过话说,俺老孙也不知道在做神仙之前是做什么的……”
石人尖叫了一声,说:“你……你说什么,老孙?”
“对啊,我叫孙悟空。”
石人忽然哭了,孙悟空感觉到身边的石头微微颤抖,那张脸皱成了一团儿,变得更加扭曲。
“你哭什么啊?哭哭哭,哭什么啊。”孙悟空说。
“大师兄,你不认识我了啊……你看我的脸。”
“不认识。”
“你不记得了吗?”
“你他妈烦不烦,记得你妈。”
“大师兄,我是你三师弟,我是沙和尚啊!”
孙悟空茫然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傻子。
“哦。”
“哦?你真不记得了吗?大师兄,他们把你怎么了?”
“你们烦不烦,为什么你们都说这句话,头好痛啊!”
孙悟空愤怒地仰望天空,天空的深处里仿佛有什么东西。
“你去高老庄,能看到二师兄那个呆子。”石人哽咽着说。
“哦。”
“大师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问了几百遍了,你就不能直接说啊。”
“我说不出口!托塔天王给我下了桎梏,我只要一说齐……啊!”
一道雷忽然劈向了他,他惨叫一声,委顿下去,虚弱地说:“大师兄,事到如今,反正……你跑吧,不用再想其他的了。”
他的脸遁入了石头里,不见了。
天底下就只剩下一个渺小的,懦弱的猴子。
10.
孤独的时候,你坐下来,就是一座城堡。你想象到城堡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真实地如同你的肺肝心脾,四肢肋骨。
高老庄。
明月的光下,四个肥胖的孤独身影坐在院子里打麻将。
“碰。”
“点炮了。”
“三饼。”
“胡。给钱给钱。”
三个人埋着头掏钱,另一个熟练地将银子从桌上拈走。
孙悟空走进去,才看到那四个人长着一样的猪脸,赤着上身,只穿着件小裤衩儿,桌边牛肉美酒摆了一沓。看起来逍遥自在极了。
“猪妖?”
四头猪同时发出嚎叫,肥头大耳的他们行动一致,从位子上迅速站了起来。
“你是谁?”四个完全一样的声音依次传来。
“我?孙悟空。”
四个猪妖一怔,其中三个顿时化成了一缕烟雾,不见了。
猪八戒看着他的脸,深吸了一口气,丑脸顿时扭曲一团,抽泣道:“大师兄,你可来了!”
“我不懂。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大师兄你失忆了吗?你是孙悟空啊,是……”猪八戒忽然停住,他的喉咙处仿佛被什么卡住,许久后,他的猪鼻子里喷出浓雾,他弯下腰来,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孙悟空坐到桌上,喝酒。
“我看到了一个石人,他自称沙和尚。我还想起一个叫阿云的女人……啊,头又开始痛了。”
猪八戒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到底是谁啊?”
猪八戒哭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爱哭,你说我们是师兄弟,那我们的师父呢?”孙悟空说。
“五百年前那件事后,你消失了,师父被玉帝杀了……我和沙师弟,一个被封石头里,一个被困在这高老庄……”
他像是要像孙悟空证明,他伸出粗壮的胳膊,往外面一伸,金色的电光就打在了他脸与手臂上。他的身体不住痉挛。
“我再也出不去了。”
孙悟空没理他,“这酒为什么这么难喝。”
“因为都是法术变出来的,一个罪恶之徒,有什么资格喝真正的酒呢?”
“你犯了什么罪,我又犯了什么罪?我究竟为什么失忆,我到底是谁?”
猪八戒摇摇头,说:“大师兄,你都不记得了。”
孙悟空沉默许久,最后他说,
“哦,我该去哪寻找答案。”
“一辈子都不要找。”猪八戒说。
“玉帝为什么要杀我。”
“大师兄……你会知道的,一定会知道。要为师父报仇啊。”猪八戒说着,身上光雾闪烁,他趴在地面,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猪。
一只肥胖的,丑陋的猪。
外面,传来了机械轰鸣的声音。
11.
枪声。
密集的枪炮声响起,如珠帘卷起涟漪。
“真正的战争提前开始了吗?”广目天王看着前方的硝烟。
远处的天空裂缝,黑色的风暴已在狂舞,像无数只雀跃的苍鹰绕着残破的大地盘旋,激烈的电流时不时发出滋滋的碰撞声音,恢弘的大雨随之而来。天宫挂坠在远处的云雾中,巨大的齿轮依旧转动,风雨漂泊。
这里,是天际的尽头,一片虚空之上!
他背后,已站着数百名天兵,寒光照在铁衣之上泛起发白的芒雾。
广目看向旁边的持国,他依旧面无表情,把玩着自己的琵琶。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如此。
“喂,持国。”广目一边熟练地给自己的枪上子弹,一边说。
“嗯?”持国微微颔首抬头。
“你觉得我们胜算有多少。”广目说,“对上“它们”。”
“诸神的力量,早在五百年就近乎殆尽,只有少部分神力得以保留,若不是借助敌人的科技,恐怕我们连现在都无法抗击下去。”持国沉思许久,才娓娓道来。
“可是……”广目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持国放下了手中的琵琶,他盯着自己多年的战友,说:“广目,你我二人在这前线已把守了多少年?”
“整整五百年!”
“五百年。我们死去了多少兄弟?你可记得。”
广目愕然。
“一万八千四百三十九。”
也就这一刻,广目才从那琵琶上看到了那些浅浅的刻痕,持国每天都在记录。
“真正的战争还未开始,就已经有这么多人死去了。”持国默然。
“只有等他回来了。”广目叹息着。
他的脑海里忽然映出了一个精瘦的背影。
“就怕,等他回来的时候……会恨我们啊。”
12.
如果全世界,都对你隐瞒了一个关于你的秘密,你会难过,会愤怒吗?
重要的是,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的那副模样,也许有过燃烧的岁月。
是不是就会觉得被所有人背叛、遗弃。
某些孤独仿佛与生俱来。
人间。
“孙悟空,放弃吧,你太弱了。”孙悟空第八十二次倒在二郎神面前,手上的武器又一次被折断。
“泼猴,命真硬,跟当年一样。”
面生三眼的二郎神步踏火莲,他单臂挥出,哮天犬的背上就组装出一把重炮,漆黑的齿轮旋转着发出噪音。
哮天犬奔跑着,就如同一座行走炮台,绚丽的炮火坠入深谙的黑夜,将大地照亮。二郎神高举枪炮,子弹狂傲地冲出枪孔,喷射而出。
“跑啊,跑啊,该死的猴子。”二郎神戏谑着说道。
猴子,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在黑夜中奔跑如风。他头顶的苍穹也仿佛摇摇欲坠,天上的星辰被巨大轰鸣的飞艇覆盖,宛若末日。
“跑啊。”二郎神的声音总是恰到好处出现在他耳朵里,那是一种意念力,穿透空间,如远古战鼓在他耳边狂擂。
“我怎么这么弱啊。”孙悟空伸出自己乌黑的,肮脏的双手,上面一丝力量也没有。
天兵们抓住了他,将他绑到飞艇悬下的锁链上。
齿轮转动,机械轰鸣,蒸汽欢腾,巨大的飞艇朝着天际飞去,钻入了云层的海洋。
一只猪从废墟里钻了出来,它吸着鼻子,蹭着地面,看着月亮,轻轻呢喃着。
“大师兄……姮娥……”
13.
天牢。
滚滚黑水铺在地面,赤寒的风从四面八方涌入。
陈旧的钢铁气息扑入鼻腔,他感觉到皮肤正在慢慢剥落。
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缠绕着他的身体,他无力地抖动,钢铁颤动的声音在屋子里传响回音。
一盏灯忽然点亮。
仿佛一朵黑暗里盛开的莲花,也盛开在他的内心深处。
他看到人皮被晾在两侧,骨肉已堆积成山,人的毛发编织在了一起,无数个人的脑袋黏在墙上,他们还活着,却已如同厉鬼,正张开嘴低声唱歌。
很多与他一般的人或妖被锁链穿骨,痛不欲生。
不知何时,没有任何声音的,他面前已经站了一个女人。
他耸拉着脑袋,虚弱地抬头,看到那个女人在光里的模样。
她一身金黄色的衣裳,美若天仙。就她一个人,她玲珑的双足落入黑色的水里,却不会被玷污,黑水如潮,从她身边分开而去。
“阿云?”孙悟空忽然唤着这个名字。话离开嘴巴,他忽然就愣住了。
“你是谁?”他问她,又仿佛是在问自己,“我是不是认识你……为什么我内心深处……想去找你。”
阿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动作是那么轻啊,轻得像是蜻蜓点水。
光映照着她白皙的脸,孙悟空竟看痴了。
她忽然说:“好看吗?”
孙悟空说:“好看……我们,是不是爱过。”
阿云噗嗤一笑,却忽然眼眶红润,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温暖,一瞬间涌上心头,内心的某一块,仿佛已经融化。
“大圣……五百年了。”
14.
“这是哪?”孙悟空看到自己身处一个透明的泡泡里,阿云在他身边。
泡泡,漂浮在一望无际的白色虚空里。
“我们去哪?”
“去我们认识的,那个时候。”阿云说。
孙悟空睁开眼,他看到碧水天蓝,万丈苍穹被阳光熏陶在金色的光斑里。
他看到半空里,一只猴子和阿云在一朵金色的云上。
阿云,长着长长的耳朵与毛茸茸的尾巴,依偎着那只丑陋的猴子。
“那是……”孙悟空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眼眶红润,风吹动着他水草般的毛发,寒冷也袭上了心头。
“为什么会如此熟悉呢,仿佛一切都发生过,也留在心里。”孙悟空看着身边的女人,问她。
阿云望着他,微笑着,万年似乎都没有变过,却又那么哀伤,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可我为什么会失忆?”他说。
“你看到下面了吗?”
孙悟空往下面看去,他看到那只猴子,也就是他自己,与那只小小的兔子缓缓拥抱。
他愕然了。
他看到底下的云雾被拨开,深蓝色的大海微微浮动,泛着金色的波光。太阳睁开温润的眼睛,高耸入云的山峰与大地依次在眼前排开,层峦叠嶂,郁葱的森林和美丽的沼泽纵横交错。
“你该醒了。大圣。”孙悟空转过头,看到阿云说。
“大圣?是什么?”
阿云松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猴子愕然。
“你要找到你自己啊。”阿云站在那儿,离他越来越远。
“自己啊……”孙悟空轻轻唤着这三个字。
“你要找到你自己啊……”他又念道。
一转眼,阿云已远在了天边。
“快去吧,大圣……”她的眼眶里噙满珍珠一般晶莹的泪珠,飘洒在天际里,就成了彩色的烟雨,被风吹拂着,洒向大地。
孙悟空还想说什么,可是一股巨大的,令他无法反抗的力量已涌上身体,他剧烈地下降,坠落苍穹,底下仿佛是万丈深渊!
15.
广寒宫。
玉帝站在后院,他苍老的面庞挂满了冰霜。
天空裂缝,黑色的潮水倾泻九重天,风暴愈来愈大了。
下起了雪。
院子里的桂树不知何时都已死去,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几只乌鸦停留在上面,一动不动。
他走在院子中,沿着条白卵石铺着的弯弯小路走去。
终于,在他眼前映出的,是一方小小的墓碑。
“姮娥……”他呼唤着名字。
“战争就要开始,五百年了,”他对着墓碑轻轻诉说着,仿佛那墓里躺着的人儿也正在聆听着。
“朕,也终于快要来陪你了。”
“一个人,只有最绝望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最强的力量啊。”
漫长的黑夜,没人看到他在墓旁颤抖着身体。
16.
孙悟空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百花之中。
阳光照耀着的山谷,原始森林,蝴蝶翩飞,他看到不远处的溪水流淌。
没有蒸汽,没有机械轰鸣的噪音。
他像个小猴子一样,四肢并用奔跑,他看到山峰,森林,草原,河流,猛兽与小虫。
彩色的群山在眼前呈现,耀眼的光照耀着深幽的帘洞,一泻千里。
孙悟空站在这儿,记忆闪过些许片段,他好像看到了自己与阿云站在阳光下面紧紧相拥。
然后阿云说,再见了,孙悟空,我要去月亮上去了,记得来找我。
他往里面走去,穿过瀑布,走进了宽阔的洞穴。
“大王……大王,是您吗?”
一只猴子,一只灰色的,老猴子从枯萎冷清的帘洞深处走了出来。
“大王,大王回来了。我们的大王回来了。”
孙悟空浑浊的眼睛里透露出茫然的光彩,无数个小猴子从冷清的洞穴深处奔跑而出,它们面上满是激动,看着他。
“是大王!”
“我们的大王回来了。”
“花果山水帘洞大王终于回来了!”
“齐天大圣,齐天大圣!”
“我是谁啊?”孙悟空问。
“你是齐天大圣。你是女娲娘娘补天时的神石所化!你是天地灵猴,是妖界共主!”老猴子说。
“不,我不是,我是孙悟空,是弼马温,是养马的,猴子。”他小声说,“一只小小的猴子。”
他低下头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只是个猴子,一个养马的猴子。
“不,你是我们的大王,是齐天大圣,是妖王,不是孙悟空,也不是弼马温。”猴子们说。
老猴子仰望着孙悟空,说:
“大王,我们等您五百年了。”
“五百年?猴子可以活这么久吗?”
“大王,您忘记了吗?您当年单人赴会阴曹地府,将生死簿上花果山大大小小的猴子全部一笔勾销,至此以后,我们猴子都与您一样,与天齐寿,与地长存。”
“不,我不是你们的大王。”孙悟空说,他转身就想走。
“你忘了仇恨吗?”猴子说。
“仇恨?”他缓缓地,收回了踏出的那只脚。
“什么仇恨?”
17.
老猴子说:“大王,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孙悟空看着他,不说话。
“玉帝他杀了您的兄弟们,抽了他们筋骨,削下他们的肉,把他们炖成了汤……”
“够了!”
“玉帝将妖界的大能铲除一干二净,他的铁骑所到之处生灵涂炭,鬼魂恸哭。”
“玉帝还将你最爱的女人抢至身边,做其妃子,终日陪伴左右。”
“不要再说了!”
“玉帝将你们师徒四人取来的真经盗走,把你的师弟们放逐,将你的师父放置天罚台,以三界最残忍之法夺舍生命,永世不得超生!”
“不……”
“玉帝还将你的记忆打碎,让你为他养马,受尽耻辱!”
孙悟空突然抱着头,仰头凄厉地惨叫,整个山谷都在传响着他近乎绝望的痛苦,他的手指甲死死地插入了自己的肌肤,鲜血横流。他纵身一跃,就跃出了水帘洞。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内心深处的某颗小小的种子正在萌生。
支离的片段在他脑中编织起一幅幅破碎的画面,一个又一个人影从他脑海里闪过便逝去。
他看到画面里的自己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踩藕丝步云履,手上握着的是杆一万三千五百斤重的如意金箍棒,他一个人站在潮水般的铁骑大军之前,背后落日的余晖倾泻出阴暗的光,远处的火山在喷发……
“我是谁?”他朝着天空大吼,如一只真正的,孤独的野兽。
大地在颤动,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磅礴的大雨,仿佛也为他而哭泣。
一个小小的猴子,在天地间恸哭,天地也为他哀悼。
脑海里有个声音传来:你要做一辈子的懦夫吗?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哭吧,哭吧,悲伤的老小孩。
18.
人间。
星辰若隐若现。
无数高楼正在发生折叠,齿轮发出激烈刺耳的噪音,铁皮的飞艇与车子在来回运转,硕大无比的机甲穿梭在楼宇间。不断有天神挥舞双翼降临人间,帮忙疏散凡人,运输物资。
深邃的地下通道几乎遍布人间,被挑选出来做人类延续种子的婴儿们被机甲们接走,他们将面临孤独的沉睡,这是不得不进行的一项工作。
头角峥嵘的人皇长身直立,眼眶含泪。披甲的战士们在他身后屹立,高举着火把,连成一片如一条长龙,一眼过去望不到头。
他在等上天的一个信号!
他要向上天证明,凡人已经准备好了!
战斗,注定将在这里展开,三界无一例外。
即将到来的一战,凡人也将燃起热血,肩负责任。
这是神与人的第一次并肩作战,无数个年头之后,诸神们终于发现,这些渺小的人类也已经突破神们赠予的温室,不甘于满足现状,他们也一样有血肉,内心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
“准备好了吗?敌人就要来了。”
一个沉重威严的声音忽然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仿佛龙吟虎啸。
人皇蓦地抽出腰间长剑,剑指苍穹,他身后的战士们顿时大吼一声,声音气壮河山。
“人界,愿随玉帝一战!”
19.
幽暗的虚空上,战火声忽然停止了,风里弥漫着焦土的气息,偶尔还有雷电刮过苍穹。
广目抬头,看到天际飞来两个偌大的影子。
他定睛看去,朝着持国道:“是他们,我们的兄弟来了。”
手持宝伞的多闻天王与手持巨剑的增长天王踏天而来。
“五百年未见了,兄弟。”广目走了过去,张开双臂,满脸笑容道。
持国抱着琵琶,皱了皱眉,他缓缓地从地面站了起来,尘土瞬间扬上地面。
他已坐立几百年未起身!
多闻与增长降落到人群中央。
广目忽然停住脚步,他看向增长与多闻,多年未见的两大天王身上却仿佛有种不同以往的气息。
“怎么了。广目。”增长赫然笑道。
他声音里威风十足,迷离的声音自他身上传播开来,随着他和多闻走进,这声音愈来愈强烈。
“不好。快让开!”身后的持国忽然大喝!
他手指轻弹,刹那间琵琶上魔音四起,盖住了那声音,无数音波化作绿色的神光,如同激流一般冲出,在空际就已炸开!
“哼。”
多闻与增长手上骤然出现多管巨炮,朝着四下扫射。
周围的天兵无不被忽然射出的子弹击中,肉体炸裂成了碎片,五脏飘舞在半空,顿时血流成河,惨叫宛若阿鼻地狱。
“原来你们也是叛徒!”广目惨笑,他浑身是血,一条青色游蛇从他口中快速爬了出来,包裹着全身,蛇口一吐,一口满青色的毒液炸弹喷射而出。
“去禀报玉帝!”
广目全身被炸成血雾,弥漫开来……
青蛇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20.
“五百年前,你第二次站在南天门前,脚踩托塔天王的头颅,大骂玉帝,你手持金箍棒大闹天宫,这天底下万般神魔,都阻不了你一步。”
“你随着唐僧取经之后,玉帝为窃取真经,将灾祸转嫁到你们头上,于是玉帝夺走了你一切心爱之人,你的师父,师弟,兄弟,他们都早已万劫不复!”
“你说天死了,你要杀尽天下神,血祭青天。你一人便杀了数万天兵,连二郎神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扒了天龙的皮,吞噬天神的血肉,但终究难敌玉帝。那天过后,你被玉帝们洗去了记忆,成为了他们的‘弼马温’。”
一句句话,像钉子一样,狠狠地钉在了孙悟空的心里,钉地他魂魄四散,千疮百孔。
“别忘了你是齐天大圣啊!”老猴子说。
阴冷的风吹入洞穴,吹在他的身上,风冷得如刀。
他心中沉寂的野兽苏醒了。闭上眼,流出泪。
他看到师父被束缚在天刑台上紧闭双眼,势不可挡的万钧雷电劈向了他,瞬间便魂飞魄散;
他看到师弟们被打落凡尘,终年围困,生不如死;
他看到妖界六圣,皆被打回原形,受尽滚火折磨;
他看到玉皇大帝,二郎神,托塔天王,四大天王,趾高气扬,身后数十万天兵手握重宝,严阵以待;
他看到阿云,哭泣着拉他垂落的手,轻轻呼喊着他的名字;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陨落在一片金色的云里,身上盔甲零落,周围是迷雾的海,血,包裹着他的全身,又汇流成了河。
许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记忆里已经填充了许多空白。
孙悟空捏紧了拳头。
老猴子又说:“大王,我带您去领回兵器,五百年了,它该出山了。”
21.
兜率宫。
太上老君站在巨大的炉子前。
四支庞大漆黑的机械臂从屋顶探出,铁爪上紧紧抓住各类材料。
足有十个人高的八卦炼丹炉,六丁神火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炉顶的盖时不时被奔腾的气流吹倒半空里。
炽热的温度几乎能让人窒息,汗水覆盖从太上老君的全身滴落到地面,已经汇流成河。
五百年了!整整五百年,他没有走出兜率宫一步。
太上老君知道,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时辰已到!急急如律令!”
他口中呼唤着:
“六丁神火。”
“幽冥鬼火。”
“洗业金火。”
“焚天紫火。”
“四大天火,焚天灭世!”
四道颜色不同的火焰,带着地狱般的压迫力从四支机械臂中涌出,兜率宫内发出强烈的震动。
尖叫、长嘶、龙吟、虎啸、猿啼,万千咆哮传遍宫内……
七彩的光芒夹杂浓浓的烟雾瞬间笼罩了宫殿。
许久以后,烟雾散去,一颗巨大的圆球浑身携带末世般的炽热火焰,破炉而出。
机械手臂在这刹那之间融化成了滚滚液体,流淌到地面,在地面烫出巨大的洞。
“末世业火,降临!”
圆球很快光芒散去,滚落地板,似平凡无奇的石头。炉火熄灭,声音也随之消逝,一切都平静下去……
22.
花果山。
风,从脚下穿梭。不远处的东海波涛汹涌,大浪被狂风吹卷,几乎要冲上云霄,它们拍打着海岸,一片惊涛骇浪。
尽管还是白天,天空却几乎已经暗了下去。
孙悟空看着那远处的黑洞。东边的天空,黑暗的裂缝发出雷电的光芒,风暴在狂舞,形成一个个庞大的漩涡。钢铁造就的天宫敲响了钟声,三界可闻。
“就是这里。”老猴子伏在地面,对他说。
一个参天拔地而起的石柱立在眼前,群山围抱着它。石柱高耸入云,云雾漂浮在它周身,一眼几乎望不到顶端。上面青苔遍布,古树横生,绿郁葱葱。
连绵不断的铁索禁锢石柱,柱上满是雷劈过的痕迹,千疮百孔。
有一个声音蓦地在他心底最深处响起。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五百年的光阴对于神来说转瞬即逝,在人间却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那诸神遗世的骸骨在默默诉说着命运的悲哀。
光阴流逝,白驹过隙,你可曾记得当年的誓言?回忆起往事时,可曾在心底轻轻叹息逝去的热血?
在很久很久以前,命运罗盘或许就已雕刻了你的命运,但你不服气,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你要这天地为你加冕。
你曾经热血过吧?你少年时也曾有过崇高的理想,却在时光里渐渐迷失了自己。你在每一个无人问津的黑夜顿步不前,舔舐着伤口,哼着无人知的歌谣。
你抗争,勇敢,百折不挠,泪流满面,迎面风雨,鼻青脸肿,不过是为了心中的梦想,延缓自己的衰老。
这命运啊,它怎么这么难搞。
所以,你要做一个失忆的,一无所有的小猴子,还是在苍凉孤独的天地间站立起你的身体,抬起你高昂的头颅。
孙悟空抬起头,眼睛里已映出熊熊燃烧的火焰。
五百年,太久了啊。
孙悟空锐利的睛目中窜出汹涌的火焰,化作两条燃烧的火龙,击中那巍峨的石柱。
须臾之间,山崩地裂,东海怒吼,大风狂啸,金色的光芒四射。
锁链融化成水,古老的山峰解体,奔腾的石流冲上云霄。
森林在倒下,丛林在燃烧,大河在哭泣,山峰仿佛传响着远古的战歌。
滚滚灰尘瞬间湮没了他,他不由自主闭上了双目。
庞大的力量涌上了孙悟空的体表,他身上汗毛狂立,面容扭曲,他大声惨叫,声音传响天地三界,神鬼皆知。
一个个金色闪光的碎片从石柱剥落,朝着孙悟空而来,它们如掉落凡尘的宝物,穿梭如风,转眼已挂坠在悟空身上。
石柱的主体瓦解,巨石与森林坠落地面,发出阵阵宛若野兽怒吼般的响声。
终于,烟雾散去,万道金光四射。
“如意金箍棒!”
废墟之中,久违的力量涌上他的全身。
凤翅紫金冠,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大红的披风被狂风吹起三丈!
他站在那儿,就如同一座山峰。
23.
大雨婆娑。
兜率宫,灯火通明。
古朴沉重的大门,忽然被炸开,粉碎成沫,烧焦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三个人影缓缓地跨了进来,光照耀在他们脸上。
为首者赫然是托塔天王,他身披战甲,手握高塔,塔身光晕缭绕,电闪雷鸣。
其他两人是千里眼和顺风耳。
宫内,八卦火炉前,却早已立了一人。
他身披白铠,手持三尖二刃刀,气宇轩昂,面上三眼瞪视前方,威严如虎。
“等候多时了,托塔天王!”他一拱手,喝道。
“二郎真君!”李靖脸上似有些许不可思议,“你竟然……”
“托塔天王,你束手就擒吧,玉帝早已知晓一切!”杨戬喝道。
托塔天王发出阴森的惨笑,长发四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靖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二郎真君,这些年功力是不是退步了。若你现在改变立场,我还能为你求情,让‘他们’饶你一命!”
“不必。你这叛徒,受死吧。”二郎神手上三尖二刃刀爆发出夺目耀眼的神光,顿时已掩盖一切。
“上,杀了他!”李靖大喝道。
千里眼眼中爆发出夺目的红色射线,顺风耳站在那儿,音波几乎震碎神的耳膜!
“啪!”
李靖手中巨塔骤然变大,瞬间撞毁了兜率宫的屋顶,整间屋子被炸成了碎片!
他人一跃,已跳至半空。
李靖长身直立,背后不知何时就已站立一片穿戴着漆黑盔甲的天兵,他们站在那儿,与黑夜宛若一体。
“背叛者,今日纳你的命!”二郎神喝道。
“哮天!”
杨戬身后空间微微扭曲,哮天犬身背重炮,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它长吠一声,身形忽而变化,须臾间,数百只身背巨炮的哮天犬就已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刹那间,战场爆发出绚丽的火花。
24.
乾坤浩大,宇宙宽洪。
天宫。
仙岛林立,浮云直上,无数齿轮加速运转,十二个庞大的眼孔立于天宫四周,躁动的气体宣泄而去。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整个天宫为之颤抖!
锁链与齿轮发生激烈的碰撞,大雨与冰雹敲打在钢铁的城市外檐。
苍龙躁动不安,一同低吼,挥舞着爪子拨开层层云雾。
南天门外,中央玉皇大帝坐于椅上,眉头紧锁。
他身后,数十万天兵天将手握枪炮刀剑,脚踏机甲战车,头顶天庭战舰神船悬浮,船上数十台巨炮早已上膛,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灵宝天尊,三清皆在,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谒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也仅仅少了数位。
此刻,玉帝不动如山,他的眼里闪烁着凌厉的光,比天光还要耀眼!
地面,东海金芒万丈,海水奔腾,灵岛坍塌,神猴已脚踏筋斗云,冲上云霄。
天边,黑色裂缝,雷电交加,如同万丈深渊,远古的魔啸越来越清晰。不断有战火点燃,神的尸体化为灰烬。整片天空已被金光与黑云分割两半。
玉帝忽然站起身,座下机械王座一声低吼,他身上帝衣被大风吹开。
他的目光是世上最炙热的火焰,穿透九重天。
“孙悟空想起来了,他有了仇恨!”
“妖猴就要来了。五百年!朕等了五百年。”
话音刚落,一束金光乍现,云海翻腾。
一条苍龙忽然在空中翻滚,淋漓鲜血自它口中与身上喷涌而出,仔细看去,它庞大的身躯已被拦腰折断!
它惨叫着,恸哭着,坠落九重天。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呼啸穿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地间,忽然传来一阵狂笑。
三界的每个角落,都听到了那久违的狂笑。
25.
花果山,墨云翻滚。
大海依旧在咆哮,浪花拍打到千疮百孔的大地上,群山皆已坍塌,一望无垠的土地与天际连接到一起。
老猴子从废墟之中站了起来,满目苍茫。
他不再佝偻着腰,原来他站立起来也并不矮小。
“猴将军。”
他一回头,只见远处天边,两个身影飞跃过来。
这二人造型古怪,一人长着张猪脸,肥头大耳,扛着把九齿钉耙;另一人则一脸凶神恶煞,怒目金刚,手中一把降魔杵。
这二人自然就是猪八戒与沙和尚了。只见他俩气宇轩昂,身上神光闪烁。
“猴将军。你不必自责,一切骗局都是为了让猴子真正苏醒。”沙和尚上来便对猴将军说道。
八戒说道,“现在,就看我大师兄……能不能真正苏醒了。”
“我很担心大师兄,他现在一定很痛苦吧。”沙和尚拍了拍猪八戒,面朝老猴子,道:“猴将军,吹响万妖笛吧。”
猪八戒看上去十分兴奋,说道:“老猪我,真的是没白坐这五百年的牢。”
“二师兄,看大师兄过会的造化吧。”
“那泼猴,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过?”猪八戒点点头,又忽而叹息道:“可惜啊,师父不知去了哪儿。”
沙和尚也叹了口气。
“玉帝,下得好大的一盘棋啊,只是这牺牲,到底值不值得呢,等这事过了,定要找玉帝算算账……”
猴将军,自身上拔出根毫毛,瞬间变幻成一把短笛,他吹奏着,笛声悠扬。
大地之上,黄土漫天,凭空传来几声炸响,战鼓忽而在耳边鸣起
猪八戒笑道:“是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那黄沙骤然四下散去,空间扭曲,一道黑色大门突兀地出现在地面。
黑门中,平天大圣覆海大圣混天大圣移山大圣通风大圣驱神大圣,六大妖圣竟一齐走出,他们大笑,风中传响着他们如雷贯耳的声音。
“呸,狗日的玉帝,骗了老子们这么多年,当真还以为他害了我们弟兄,当年那一战荣辱与共,兄弟们可都是与神们并肩作战!”
而他们身后,大大小小的妖怪接连窜来,有的背生双翼,有的双头四臂,有的如同深渊的死木,高大的巨人,如虎如豹的恶魔,美艳的女妖……
“妖,沉寂世间太久了!这一战,妖界怎能不参与。怎能只让齐天大圣一人代表我央央妖界?”妖怪们大笑,战鼓之声悠转不停。
“与齐天大圣一同战斗!”
“披我战甲,持我妖刀,洒我热血,征战四方!”
“五百年后,热血重燃!”
“杀向东土,先与那帮凡人守住人间战场!”
黑熊精夫妇站在小妖怪里,也摩拳擦掌,私底下低估道:
“操他妈了逼,齐天大圣是我们妖界的大手子,跟这大哥一起干翻这帮狗娘养的,这辈子算是没白混。”
众妖部队,浩浩荡荡,重返人间。
26.
炮火轰鸣,巨大的机甲在黑暗中穿行如风,天兵时不时被哮天犬的炮火击中,庞大的机械臂被炸毁,跌落人间。无数炮火与短兵相接就在下方激烈地进行。
上方,杨戬与李靖浑身宝气,正在斗法。李靖手中神塔不断刷出锋利的神芒,朝着天地四面而去。无论是谁,只要是被这神芒击中,恐怕都会粉身碎骨。
杨戬提着三尖二刃刀急速朝着远方而去,背后的神芒刷过之时,他在空中化作一只老鹰,窜入无边的黑夜。
“跑啊,继续跑啊。”李靖黑芒缠生,立在那儿如同远古的魔神。
“三界,迟早是要亡的,为何要痴迷不悟呢?”李靖大笑着,在黑暗里摸索。
“千里眼!”
“在!”千里眼开启了眼睛,千丈空间已毫无秘密。
“不,三界是不会亡的,只要心中有信念。”
阴风迎面,李靖竟打了个寒颤,刹那间他看到一把利刃从千里眼的背后穿过。
千里眼惨叫一声,鲜血已遍布他全身,他浑身颤抖,无穷无尽的神力从他身上逝去,飘向远古的太空,化作五彩的神芒,他消失在了光里……
神,死了。
黑夜里再次闪出那把刀的身形。又是一刀,顺风耳浑身被撕烂,肠子,心脏抛出三米之远,他跌落九重天,化作了一缕烟雾。
“受死吧,叛徒。”刀身一闪,杨戬已立于半空,他指着李靖,大喝道。
李靖大声狂笑,笑得前胸后背起伏,当硝烟自身边散去,他发光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法掩饰的凶狠。
“三界,早就该亡了。星外来客早在五百年前就封印了我们大部分的神力。”李靖看着二郎神,道,“所以,即使是你,二郎真君,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李靖披头散发,青丝三千丈,无限的神力忽然迸发,他身披的盔甲被力量炸开,露出他上身强健的肌肉。
他在黑夜惨叫,如同一只猛兽。
二郎神震惊地看着李靖,只见他身上的肌肉在轰然剥落,一块块钢铁肌肤显露出来。他面似九幽的狰狞魔鬼,整个人忽然膨胀一倍。
李靖的声音惨变,发出阵阵怒吼,他肩膀上急速旋转出一个肉瘤,第二只相同的魔鬼头颅已生长而出。
顷刻间,他变成了一只双头的钢铁巨人,四只机械腿立在地面,发出噗嗤的声音,地狱般的烈焰在他漆黑钢铁的外壳上雀跃欢腾,齿轮与铆钉钉在他的身体上,全身都喷发着蒸汽。
“嘿嘿哈哈。”他发出阴冷的笑。
“李靖啊李靖……你竟然……真的皈依了他们。你忘了神的尊严。”
“放弃吧,执迷不悟之人。”李靖脚踏星空,几乎只是一瞬间,那庞大的步伐已越过完整的星际,一拳飞出,火星四溅,破开了一切。
杨戬惨叫一声,被这股巨力击中,倒飞出数百米,他在空中喋血。
李靖的两颗头颅同时吐出硕大的炮弹,沿着螺旋般的轨迹,一涌而上,追踪了过去。
一声犬吠忽然传响,只见地面的哮天犬身体忽然涨了十倍之大,它朝着受伤倒地的杨戬看了一眼,发出凄惨的呜咽,头也不会地就迎着那炮弹冲了上去。
“哮天,不要啊。”
它四步翩飞,大地发出剧烈的震动颠簸,转眼它已扑向了两束炮弹,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两束急速飞来的炮弹吞了下去!
“不要啊……”二郎神看着哮天犬义无反顾地朝着黑暗的天际冲去。
天空,绽放出巨大的蘑菇云,血雾弥漫,染红了天。
“把那个东西交给我。”
“不可能。”
杨戬从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退缩?”那丑陋的巨人问道,他的两颗头颅里早已看不出半分托塔天王的荣光。
“因为,我乃天神,我身后有我爱之人。”
话音刚落,他眉间的竖眼已缓缓张开,瞳孔如猩红的大海,地面尘土飞扬,身边扑过阴冷的风。
然后,一切都仿佛已静止。
“你……”李靖惨叫。
“毁灭!”
滔滔的毁灭之力宛若大河奔腾,淹没所有,那强大的力量让天仿佛都震撼!
李靖与杨戬被那力量彻底淹没,消逝在天边……
27.
南天门。
玉皇大帝负手而立,在所有人的前方,他挺拔的身姿宛若一尊战神。
“来者何人。”玉皇喝道。
火焰与金光散去,远处,已落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大风吹起那人的披风,天边便吹起了三丈的朱红!
他睁开眼,那双眸子比星辰还要明亮,比大海还要深邃。
凤翅紫金冠,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立在那儿的,是只气宇轩昂的猴子。
他扛着如意金箍棒,站在所有人面前,不动如山,神魔般的压力却仿佛已遍布整片南天门。
笑声,停止了。
他大吼一声,整座天宫便震动起来!
锁链相撞,铆钉碎裂,苍龙四窜。
“我?”猴子说。
“很久以前,他们唤我,齐天大圣。”孙悟空抬起头颅,肩膀耸动着。
“诸神,一同坠入地狱吧。”他狂笑。
“好,好,好。”玉帝道,“齐天大圣,一只绝望的泼猴,哈哈哈哈哈哈。”
诸神也齐笑,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次大闹天宫,好一个齐天大圣。这一次,南天门,你还闯得了吗?”
孙悟空身上毛发炸起,只这一刹那,他手中金箍棒就已伸出数十丈,狠狠地拍向了玉帝。
玉帝身体一跃,却已向后落了数米,这一棒击到地面,砸出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
“不够,还不够。”玉帝说。
“什么不够?”孙悟空喝道。
“不够强。”玉帝说,“你不是当年的孙悟空。”
他双臂一振,口中龙吟,背后四条大龙的影子骤然显现。
巨龙甩尾,孙悟空倒飞出去,撞毁了数根冲天的巨柱。
“不够绝望。”玉帝手指微动,一柄光芒闪烁的巨剑已被他握在手上。
“朕,今天就在这千军万马之前,教训你这泼猴。”他挥舞巨剑,剑芒肆虐,照亮了漆黑的夜。
28.
孙悟空很快站了起来,他挥舞着棒子,迎上了玉帝,他脚下踩着血红的莲花,将地面踩成一片片窟窿。
“你太弱了啊。我杀了你的师父,你的师弟,你所有的兄弟,屠遍天下妖。”
他的每句话,都像龙的咆哮,无论孙悟空身处何方,他的声音都像是在耳前。
玉帝说,“你本就是神,为何做妖做魔?”
“呸,这神活得如此窝囊,老孙何必要做?”
“你能渡苍生为魔,不可留。”
“多嘴,吃俺老孙一棒。”
“弼马温,你还不够绝望。”
“我不是弼马温,我是,齐天大圣!”
孙悟空的双目喷出夺目的火焰,朝着玉帝而去。玉帝手指轻弹,巨剑飞出,已迅速斩断火焰。
横扫,撕扯,爆裂。一束束火焰从两柄神兵之上绽放,大地在剥落。
如同被巨大的炮弹击中,孙悟空整个身体栽入了一处大殿,金碧辉煌的大殿瞬间瓦解,化成无数金色的碎片,朝着地面坠落。
孙悟空被那巨大的反震力敲打在地,玉帝脚踏虚空,三步就到达他面前,两脚忽得踩上他的身体!
“噗……”鲜血喷出。孙悟空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诸神齐笑。
前尘往事回响于孙悟空的脑海,孙悟空想到了师父、八戒、沙和尚、小白龙、牛魔王……一个个人影一闪即逝。
“悟空……”
“大师兄……”
“义弟……”
他们呼唤着他。
“是我杀了他们啊。”玉帝微笑着,平静的面容仿佛真正的魔鬼。
天空,怎么这么黑。
黑得让人恐惧。
孙悟空伸手,握住了玉帝的腿。
鲜血瞬间涌上了他的身体。
孙悟空忽然惨笑。
“哈哈哈哈哈。”
玉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孙悟空。
“你醒了吗?泼猴。还是说,养了五百年的马,早就忘了自己是谁?”
“为什么。”孙悟空问他,“为什么杀我师父。”
玉帝握着巨剑,以将剑口对准了孙悟空的胸膛。
孙悟空伸手便抓住了剑,玉帝的脸上浮上一抹诧异,任他怎么用力,巨剑都已不能再往下一步。
“嗯?”玉帝皱了皱眉。
孙悟空双目发红,毛发狂澜,身上金甲泛起漆黑的光。他手中金箍棒忽然伸长,如出水长蛇狂舞。
“噗嗤。”
突如其来的一击,将玉帝顶上了天空!孙悟空猛然从地上站立,抓了把猴毛,转眼化作十二个猴子,朝天空一跃,举棒狂打。
玉帝惨叫,似乎从未经受过这般的痛苦折磨,他的脸扭曲着,身上珠光宝气骤然点燃起绚丽的莲花。
下一刻,孙悟空挥舞金箍棒,一把将玉帝拍至地面。
南天门外,顿时裂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大地在颤抖,地面的层基往着天底下坠落。悟空手中金箍棒爆发出夺目金光,转眼便伸长百倍,如道金光,将玉帝顶入远处的大殿!
玉帝发出凄厉的龙吟,那天宫上方的苍龙似乎也在哀悼,响彻天地间,大殿顿时裂为无数碎片,爆发剧烈的响声。
玉帝忽而将巨剑提到手肘,在地面一按,整个人就已站立,收起剑落,数道剑芒划空而去,在空中如同一条条咆哮的巨龙,雷电狂鸣。
地面的众神仅仅看见空中两道光影,快速穿梭,每交锋一回合,强大的波动便让整个天宫颤抖一次!
“不够,还不够。”
空中,传响着玉帝威严的声音。
两道光一闪,已再次落入地面。
孙悟空浑身是血,他提着金箍棒喘息着。而他对面的玉帝也已全身狼狈,血与灰尘挂满了他的帝衣。
玉帝忽而抬头,看着远处天边。
黑色裂缝,雷电轰鸣。
天,已经完全昏暗了。
29.
玉皇大帝忽然笑了。他已经沙哑的笑声传遍了整片战场,如同一只泄气的鼓,在完成它一生最后一次鼓动。
“你笑什么。”孙悟空将金箍棒一提,上面的血迹已落入地面,化作一条凌厉的血线。
“还不够啊。”玉帝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映出熊熊的烈焰,冷笑悄然在嘴角浮现。
头顶的星空战舰,巨炮与机甲泛出冰冷的光,天上诸神,天兵天将都沉默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五百年前,你比现在强得多,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被称作是齐天大圣。”
“少废话,玉帝老儿,今天俺老孙就要拆了这所谓的天上宫殿,我要这诸神都成为我棒下冤魂。”
玉帝背后,人群忽然如潮水般向着两边散去,铠甲与武器在地面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声响,很快,人群间便留下了一道长廊。
巨灵神拖着巨大的神柱台,缓缓从远方走来,它步伐沉重,地面发出激烈的震动。
神柱台上铁索连绵,金色的封印密布表面,无数光芒穿梭在周边。
孙悟空忽然愣住了,那柱子上面竟绑着一个人,黄色的衣衫,洁白的肌肤。
孙悟空呆呆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喊道:“阿云!”
那神柱台上的人儿,不就是他内心深处,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吗。
那一刻,风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扎进他的心窝。无数记忆的碎片涌上孙悟空的脑海。
他想起来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猴子。
“阿云……你们放开她!”这只小小的猴子说。
“妖猴,你竟与朕的爱妃私通,朕也是不得已啊。”玉皇大笑道。
“朕的天下,留不得你。”
神柱台上的阿云,浑身是伤痕,她的眼眶外挂满了晶莹的泪水。她看着他,目光里满是痛苦与怜悯。
天地间,小小的猴子,举起了金箍棒。
“你还不够绝望,不,还不够……”孙悟空的脑海里重复着玉帝的话。
他看到她朝着自己摇头,她美丽的容颜在黑暗中焕发出柔和的光,天空仿佛为她点亮起璀璨的明灯。
“不要啊。快走吧……小猴子。”
阿云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30.
“你叫什么名字?”那柔和的女声传来。
“我?我曾经叫做孙行者,据说我是女蜗娘娘补天石的石头所化。后来,他们又叫我花果山美猴王。”猴子纵身一跃,便跳到了树上。
“喂,美猴王,你走慢点,等等我。”女孩说。
穿着金黄色衣裳的女孩儿微笑着,她精灵古怪,一双兔耳朵白皙而又灵敏,长长的尾巴垂落到平静的溪面,掀起了清澈的涟漪。
“多嘴。别跟着俺老孙。”猴子翻了个跟头,窜到了另一棵树上,他摘下了一个果子,蹲在树枝上大快朵颐。
孙悟空皱了皱眉,不用说,那个小兔妖又跟了过来。她纤细的脚脖子上系着小小的铃铛,她一跑,就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音,在宁静的山谷里传响回声。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你烦不烦。”
“不烦啊,天底下像我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能有几个?”女孩说。
“那你跟着俺老孙做甚?”孙悟空吃完了果子,将果皮扔了下去,他身体一跃,灵活地跳到地面。
“兔子,你叫什么?”孙悟空头也不回,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往森林深处走去。
“我啊?……哎,你等等我,走慢点儿。”女孩儿雀跃着,面颊带笑,边走边跳,跟上了孙悟空的步伐。
“我叫阿云。”
“这是什么鬼名字?”
“我是天上的云啊。”
“天上的云?你这地上的小兔子,还做着神仙的美梦呢?”
“怎么不能,总有一天,我要让天上也飘起一朵金黄色的云!喂……你等等我。”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森林里传响,时不时还夹杂着女孩温柔的笑。
“你这只小兔妖,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俺老孙!”孙悟空不耐烦地跺了跺脚。
但是他刚一转头,就迎上了阿云清澈的目光。
小兔妖吹着口水泡泡,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更增添了一层明媚透彻的光芒。
孙悟空顿时有些看痴了。
“啪。”
水泡泡破碎了,阿云走上去拉着孙悟空的手。
“美猴王,带我走吧。你看,我都跟了你七天七夜了。”阿云低下头,看着自己洁白的脚丫,它永远是那么干净,任何灰尘仿佛都不会污染它。
她像天上的云那般纯净。
“你不是一般的妖精吗?美猴王。”
“当然不是,”猴子得意洋洋,“我是女娲娘娘补天石跌落凡间的神石所化,岂是一般的妖精?”
“美猴王,我喜欢你。”
“这句话你今天已经说了三十遍了。但是俺老孙是要去干大事的人,怎能拘泥男女之事?”
31.
阿云执意要跟着他。
孙悟空拗不过她,只得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妖怪做他的小跟班。
一路风餐雨宿,二人走遍人间天涯海角,渡过苍蓝大海,踏遍山峰与平原,从傲来国到东土大唐,他虽为大妖怪,却未曾害过一人。
他沿着花果山瀑布顺流去了东海龙宫,找龙王“借来”了如意金箍棒,她看着他穿戴日益整齐,精神愈发威武;
他去方寸山拜师学艺,修得七十二变,呼风唤雨;
他去地府逼阎王勾销了生死簿,让花果山的猴头超脱生死,与天长存;
他去妖界与诸圣称兄道弟,畅饮抒怀,多饮了几杯,斛筹交错间,有人讨好似的问,美猴王,你娶妻生子了没有,小弟这还有个妹妹,生的是美妙多端,话还未说完,孙悟空便指着她对一帮兄弟说,这就是俺的夫人,她的脸顿时映上一抹樱红,她羞得化作一只白兔,跑了出去。
这一晃,竟是二百年的光阴。两人相濡以沫,坠入爱河。
他们在东土成婚,像凡人一般摆了宴席,宴席上两人三拜九叩,诸妖皆已在场道贺,那一天东土的夜空盛开有史以来最绚丽的烟花。
洞房花烛夜,她一身红妆,羞涩问他:“好看吗?”
孙悟空看着阿云温柔怜惜的目光,说好看。
烛火熄灭,两个人儿打翻了滚滚红尘,将一把红豆,抛向了月光。
第二日,他们启程回傲来国。
多年未归,孙悟空兴奋不已,在路上就已几近雀跃。
然而刚一踏上花果山,他就神色大变。
空气里弥漫的是焦土气息,满目苍夷,鲜血汇集成河流,天空之上,天宫神船正往虚空而去,滔滔蒸汽洒向地面。
他颤抖着身子走向水帘洞,眼前映出的却是无法回想的惨象。
年幼时的同伴已被屠戮殆尽,尸骸遍野,体无完肤。整个洞穴宛若人间地狱。
“为什么,为什么,央央天界连小小的猴子都容不下?”他冲着天空怒吼。
“因为神妖殊途。更何况,你修篡生死簿,让猴子永生,本就是死罪!”那冥冥之中,天界神灵传音至他的灵魂深处。
孙悟空愤怒了,那一日他冲上云霄,挥起千钧棒,从南天门一直杀到了凌霄宝殿门前,死在他手上的天兵天将就有数万。
那一日,神血染红青天,天河倒灌,半个人间都深陷地狱,而他最终也倒在了血泊当中。
阿云抱着他泪如雨下,希望他收住这一腔血涌,回到花果山。
巨灵神提拽着孙悟空的身体一步步走远,消逝在天边。
嫦娥可怜她,恳请玉帝恩准,将她收入了广寒宫中,作为自己的侍女,嫦娥对她恩重有加,视她为姐妹。而她终日以泪洗面,日夜不眠,想念着他的夫君。
她听人说,那猴子受尽折磨,被扔进了八卦火炉,六丁神火日夜焚烧他的灵魂;
她听人说,那猴子改邪归正,成了一名天神,是屠妖的先锋;
她听人说,那猴子死了,在天刑台被天雷劈成碎片,烟消云散了。
种种传闻,真假难辨。
直到那天,一根猴毛拖载一小木盒,从远处天边寄来。
阿云打开盒子,里面一纸书信,只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取经去了。”
32.
“这是你的女人啊,你不记得了吗?”
“你只是一只泼猴罢了。一个卑微的养马神仆罢了”
前尘往事都已涌上心头。
孙悟空抬头,看着自己魂牵梦绕的爱人。
他独自面对着千军万马,手中唯有发光滴血的棒子。
他握紧了金箍棒。
玉皇大帝赫然后退,只一步身体便飘向了那神柱台之上。他伸出右手,在阿云脸上轻轻一划,她那白皙的脸上顿时绽放出鲜艳的血花。然而阿云依旧笑着,她丝毫也已不在意。
她的眼里就只剩下孙悟空,这天地万物,甚至她自己,都已没有关系了。
“孙悟空……你找到金色的云了吗?”阿云微笑着。
“阿云。”
孙悟空目眦尽裂,他怒吼着:“玉帝老儿,你凭何摆布众生?”
“吾乃中央玉皇大帝,众生因我而生,因我而亡。”
“泼猴,这一切可都因你而起。”玉皇大笑着,手上金光一闪。
“对不起了,阿云,替我向你姐姐问好。”玉皇轻轻说着,他的手掌已迎上了阿云的面颊。
他轻轻抹去了阿云流淌在面颊的清澈泪水。
无穷的力量自玉帝手掌传过。刹那间手掌已穿过阿云的身体。淋漓的鲜血自她全身流出,光华尽敛。
悲愤如同滚滚天雷,敲打在这冰冷的南天门前。
“不要……啊……”孙悟空手举金箍棒,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瞬间冲了过去。
金光闪烁,那神柱台上的阿云已被孙悟空一把抱入怀中。
孙悟空半跪在地面,对周围的一切都已浑然不顾了,那美丽的女子在他的怀中依旧微笑着,缓缓伸出手抚摸着孙悟空的脸颊。
无数天兵天将已包围了他,森芒阴冷的兵器连接到一起,宛若茂盛的钢铁森林。
“大圣,不要哭……”
阿云闭上了眼睛。
“我年轻时的梦想,就是和你在一起啊。”
天凉如水,他跪在神柱台之上凄厉地哭吼,眼泪滴落地面,如一滴雨落入奔腾的大海,时间仿佛都已停滞了。
“阿云,你记不记得啊,我是猴子啊。”他说。
阿云永远也不会再说话,她美丽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她的皮肤吹弹可破,吹破了尘埃。
孙悟空轻轻抬起她精致的下巴。
“妖生啊,怎么这么寂寞啊。”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问他。
寂寞吗?你悟了吗?
她死了啊。
哦。
因果啊。
他抱着阿云小小的身体,从地面站了起来。
“你们都走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轻轻说着。
诸神们又笑了,笑得肩膀抖动,笑得天崩地裂。
有什么好笑的?
所有人都在笑,就连玉帝的那张通灵的机械王座也发出奇怪的笑声。
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啊?
机械王座笑着笑着,竟流出了泪。
它内心里问自己,多少年了,这是第一滴清泪吧。
什么道,什么佛,
什么神,什么妖。
千万年后红粉骷髅,黄土一撮。
金色的光芒笼罩着阿云的身体,她娇小的身体缓缓化成了金色的碎片,如一缕夺目的烟,朝着远处飘散,风中传过清脆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叮铃。
33.
孙悟空抬头看向那一缕飘向天空的金色迷烟。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玉帝立在他的身旁,手掌上鲜血淋漓。
狂傲的大风,卷走砂石,尘土飞扬。
孙悟空身上残碎的盔甲弥漫着玲珑的光,它们忽然颤抖着,发出阵阵如魔般的吼声。
他双手持着如意金箍棒,奔腾的气流与火焰夹杂着,一股股浓雾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他仰望着天空,发出一阵惨叫,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颅。黑雾缠绕全身,熊熊火焰灼烧着身体,铺天盖地,燃尽黑暗。
他的肌肤与毛发都在那浓雾中化为墨黑,一双眼睛发出猩红的光,嘴里伸出狰狞的獠牙,宽阔的背部挂满了锋芒的倒刺,暗色的幽光点缀在倒刺上,显得更加寒光冽冽。
“哈哈哈哈哈哈。”孙悟空笑着,放肆的笑声传遍了天界。
万钧雷电齐齐落下,人间已是一片火海。
“哈哈哈哈哈。”
天地间,又传来另一个人的笑,这笑声沧桑而又古老,带着丝丝愿望的得逞,又似乎夹杂着那永世的孤独。
这个笑的人当然是玉帝。
“够了,足够了,这才是真正的你!”
他振出双臂,帝衣被风卷起,长发飘飘。
孙悟空全身的盔甲都已脱落,他浑身漆黑如墨,无尽的黑火自他身上绽放。
他每走一步,神柱台便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缝。
“去死吧!”
玉帝挥出巨剑,用力劈出,顿时剑芒如雨,璀璨的剑气四射,他奔向了那滚滚黑暗,像是奔赴死亡。
那些剑芒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劈成了碎片,神柱台被震得粉碎,猴子缓缓而来,他手中金箍棒发出夺目耀眼的光。
玉帝挥下的巨剑在这一刻被孙悟空紧紧地攥在手中。
黑暗的光聚集在那神台之上,滚滚魔气化作利刃,横扫了出去,离得最近的一圈天兵顿时被炸作血雾,兵器碾断成泥浆,涌向四面八方。
猴子那如魔神般的双眼,死死盯着玉帝,暴躁的力量让整片天地震动。
巨剑瞬间崩碎,无数碎片化作艳丽的火焰。
“啊……”玉皇惨叫一声,手臂上已遍布黑雾,炸裂而开。
金箍棒,已经插入了玉皇大帝的胸口,瞬间鲜血狂撒。
还有什么,比将武器插入仇人的胸口更让人痛快?
还有什么,比这一腔热血上涌更让人酣畅淋漓?
绝望、不甘、怒吼、悲痛,无数情绪汇集在齐天大圣的脸上,眼泪被灼热的火焰烤成气雾。
玉皇咆哮着,扭曲的面孔转瞬便变幻两万张模样,无数道金光自玉皇大帝心脏处涌出。
苍龙在头顶的黑暗苍穹盘旋,无力低吼,哀鸿遍野。
在场的所有天神,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谒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他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冲上来!
所谓的神灵啊,你们也就这点勇气吗?那就让俺老孙,将你们全部毁灭,坠落银河。
玉皇大帝双膝跪倒,这亿万年的帝王主宰,容颜瞬间老去,白发苍苍,如同一座古老的雕像,他的神元正在快速流逝,很快便会消散在天地间。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吗?
孙悟空仰望苍穹,只看到一片漆黑,那金色的烟早已消逝天地。
“阿云……”他最后呼唤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不知何时起,东边那黑暗的裂缝,雷鸣电闪,火焰丛生。
远处,忽然划过一道带火的流星,迅速坠落地面,南天门外爆发出激烈的响声。
34.
埃土遍地,满目苍夷。
流星坠入地面,烟雾散去,只见一个人已躺在了那宛若废墟的地面之上。
孙悟空定睛看去,那地上之人竟是二郎真君。
只是此刻,他的铠甲已碎裂不堪,身上仅剩下一腿一臂,千疮百孔,腹部无数道伤口往外流出狰狞的脓血。他额间的那只神眼也往外透出森冷的寒气,黑暗而又空洞,像是被人深深抠下一般。
二郎神独臂支撑着站立,用仅剩下的一条腿往南天门缓缓跳了过来。
他咳嗽着,每咳嗽一次,就喷出一口鲜血。
南天门,一片死寂,就看着他一路走来。
天上诸神都低下了头,看向了跪倒在神台上的玉皇大帝,一言不发。
只有脚步声,与风声呼应。
远处的雷电光芒点缀了夜空,那黑暗的边缘愈发的鲜红。
二郎神一步步向着神台走来。
玉帝微微抬头,他苍老的面颊上忽而露出一抹微笑。
“你来了。”他说。
二郎神用仅剩的那只手摁在自己胸口,沉声道:“禀报玉帝!乱党已全部诛杀!”
他手一挥,光芒闪烁,数十个人头已落入地面。
竟是托塔天王李靖、千里眼、顺风耳、哪吒、多闻、增长,他们无不面目狰狞,头生魔角,血肉模糊,魔气滔滔……
“然而很多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杨戬独腿矗在那儿,在风中摇摇晃晃。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好,好,好。”玉皇大帝笑道,他浑身的肌肤都在这一刻燃烧起艳红的火焰。
“陛下……”二郎神的眼眶瞬间缀满泪水,诸神,在这一刻皆已赶来。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谒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他们握紧了手中神兵,一齐看向远处的天空裂缝,又望向玉帝。
玉帝依旧笑着,他躺在地面,全身缓缓化作铁浆,泼洒在神台上,天地间,大风里弥漫着哀恸的气息。
玉帝,永远地死去了!
天空里传来龙的呜咽,众神也一同哀恸。
恍惚间,孙悟空已走下神台,他抬起双手,还想要触摸着什么,仿佛那化作烟的女孩儿还未走远。
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了。
他至始至终,都是一只悲伤的小猴子。
他看向漫天诸神,他们不动如山,只是脸上挂满哀恸。
他将金箍棒一把插入了地面。
他本以为自己会从南天门杀向凌霄宝殿,让漫天诸神都坠入地狱深渊。
然而,此时此刻,阿云已经永远逝去了,这只浑身黑暗的猴子,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孙悟空迈出了脚步。
“大圣。”
后方,二郎神忽然呼唤着。
孙悟空没有回头。
“大圣。”
“大圣。”
千万个人在他背后呼唤。
他立在那儿,许久以后,终于回过头来。
“大圣,你看那人间。”二郎神说。
35.
五条连绵千米的苍龙从云雾里游出,在头顶的苍穹里穿梭,翻云拨雾。天宫下方,滚滚的云层被龙尾拨开。
孙悟空往人间定睛一视,顿时大惊失色。
黑暗的浓烟从四面八方聚集,无数巨大的火焰从浓烟中呼啸而出。
电闪雷鸣,厚重的漩涡层从东边的黑暗裂缝连接到地面,一颗颗巨石,带着末世般的焰火从天而降,大地裂开黑暗的口子,血红的大河奔流不息,火焰,魔气,咆哮的山与海,破碎燃烧的城池,爆发出震人心魂的响声……
底下,东土的每个角落,几乎都传来了拼命厮杀与战鼓迸发的声音。
火焰巨石坠入地面,化作一只只硕大无比的怪物。
漆黑的如钢铁般的表壳,猩红的眼睛,那趴在地面行走如风的,是一只只巨大的钢铁巨兽。
它们身上满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覆盖焦土,口吐烈焰,爪如神兵,轻而易举撕开凡人,毁灭高楼。
人间,早已战火纷飞,山河飘荡。孙悟空看到那底下茫茫一片,无数凡人高举武器,脚踏战车,他们毫无畏惧,浩浩荡荡冲向了那些怪物。人群之中,一手持长剑的凡人头角峥嵘,气宇轩昂,他一身帝王铠,战力惊人,一剑挥出,一只怪兽便四分五裂,铁浆纷飞。
巨大无边的高塔伸出无数重炮孔,那小小的人族用它射出强烈的火弹,他们驾驶着高大如巨人的机甲,与钢铁巨兽们肉搏。
刀光剑影,枪林弹雨。
“你再看那边。”二郎神手指东边。
孙悟空沿着二郎神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那边黄沙漫漫,妖气冲天,战鼓长擂,竟是无数妖怪行军跋涉,他们挥舞利刃,战意滔天。为首者竟是平天大圣覆海大圣混天大圣移山大圣通风大圣驱神大圣六大妖圣,他们率先杀进钢铁巨兽们的阵型中,霎时间刀光剑影,虎啸猿啼,一场厮杀顿时而来。
他还看到了猪八戒,沙和尚,以及身披战甲的花果山猴军们,他们率领着妖界,浩荡而来,与人族同球敌忾,一同抗击入侵的钢铁巨兽。
“他们不是已经……这是为什么?”
孙悟空瞬间回想起,五百年前,他就站在南天门外,脚踏着数万天兵尸体堆成的山峰,他凄厉惨笑,捧着师父的尸体,六大圣的尸体被诸神高高挂在天城之外,他的师弟们都被打落凡尘。
可是为什么?
那天底下的妖,为何都还活着?
他大吼。
“这是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苏醒啊。”
“而现在,我们真正的敌人……回来了。”
他手指穹顶之上,那黑色的裂缝正发出夺目的红光,神魔般的怒吼震荡整片天地。
“他们……回来了?他们是谁?”
“大圣,五百年前,你就已经死了。”二郎神说。
36.
孙悟空看着他,满目怒火,“你说什么?”
“五百年前,他们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那一日,苍穹破碎了,他们,这群钢铁一般的星外来客从东方的穹顶降临这个世界,带着无法阻挡的威严与力量,将世界带入末世,无数神灵,妖魔,都在那一日死亡殆尽。他们几乎无法阻挡,整个世界都要沦陷。
“神、人、妖,三界空前团结,生死存亡之时,我们组成了三界联军,共同抗击这些怪物。而你,齐天大圣,就是妖界的王,是你带领所有妖族,不弃前嫌,让三界联合一气,荣辱与共。
“这场众生参与的战争,无数神灵陨落,妖魔化成灰烬,人族的国家在战火中消亡殆尽……最后那一役,你作为三界元帅,率领芸芸众生,浴血奋战。那是场无法言说的大战,七天七夜,光是死去的神灵尸体都能从南天门排到凌霄宝殿,尸体堆积成山,血液汇集成河,那一战后,众生的怨灵在世界游荡了数十年之久。我们击退了敌人,并短暂封印了天空裂缝。然而大多数存活的神却已在这场战斗中消耗了所有神力,时至今日都未恢复。
“可众生并没有胜利,只是短暂的将他们赶出虚空,封印,仅仅有五百年。五百年后,他们必将带着末日的火焰卷土重来。
“你在与‘母’的最终战斗中陨落,坠落九重天。你天生灵猴,天地所化,不死不灭。我们在人间找到了你,但也仅仅剩下了躯壳,记忆全失,神力皆毁。太上老君集天庭之力炉火锻造丹药,你才渐渐恢复灵智,然而,三界已不再有时间可等!
“玉帝知晓,下一战时,若没有齐天大圣,三界必亡。我们需要你重燃热血。所以……”
孙悟空忽然一手按住了他。
“那么,如你所说。我的记忆是怎么回事呢。”孙悟空笑道,他的声音里已有些苦涩与沧桑。
他显然已经猜到了。
二郎神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诸神也全部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悟空笑着。
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中回想,又被他粉碎。
他仿佛听到玉帝对他大喊:
“还不够!”
“不够什么?”
“不够,不够绝望。”
那诸神的每次大笑,都仿佛扎在他心中的刀。
“所以。”孙悟空说,“你们,故意给了我这样的记忆,五百年前,我本没有杀到南天门,一切都是骗局,是吗。”
“是的。不光是你……还有诸神,天宫几乎所有神灵,都被玉帝用大法力修改了记忆,你,成为了大闹天宫的元凶,战败后沦为笑柄……”
“你们让我一无所有,让我绝望,让我痛苦。让我大闹天宫,还让阿云死在了我的面前……只是为了让我恢复力量。”
“是的。”二郎神依旧低着头。
“为什么?”
“一个人,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才能爆发出原本的力量!”二郎神说,“我们不光要让你苏醒,众生更需要你的力量。没有你,这一战,三界必亡!”
“现在,玉帝死去,诸神的记忆都已恢复,五百年前那一战历历在目,我们并肩作战……”
“啊!够了!”
孙悟空仰天长啸。
插在神台之上的金箍棒忽然震动起来。
滚滚力量,孕育其上,神台炸开。
金箍棒化作一束光飞了过来,被孙悟空握在手上。
“去死吧!诸神,是你们联合害死了阿云。”
孙悟空,愤怒地举起千钧棒,朝着二郎神砸去。那棒上火焰已如火龙,伸出两丈长舌,已势不可挡。
忽然,从南天门内闪过一道亮丽金光,一个“卍”字在空中骤然显现,那金黄色的光芒,映照了大地。
金箍棒就将要落入之时,那卍字金光闪烁,猛地从中砸出一个巨大的物件,击中了它,竟将金箍棒打飞。
众神一脸惊愕。
孙悟空定睛看去,只见那砸中他金箍棒之物已落入地面,竟是玉帝的那把机械王座!
此刻,它浑身战栗,身上蒸汽狂啸而出。
它笑着,笑着,发出古怪的声响。
它剧烈地变形,扭曲。嘈杂声中,一个穿戴僧衣的僧人从中站了起来。
“师父?”
那僧人竟是唐僧。
那玉帝座下的,不知存在多少岁月的王座,竟是唐僧所化。
卍字光芒四溅,将孙悟空与唐僧包裹在那方天地当中。
“师父。”孙悟空看着他,道。
“悟空,好久不见。”
唐僧盘腿而坐,唏嘘着。
“五百年了啊。”
“师父,玉帝把你怎么了。”
唐僧摇头,说:“玉帝恨佛,诸佛远走,真经被窃,但却早已成往事。”
“玉帝将你,困在这方王座当中,日夜折磨。”悟空道。
唐僧说:“悟空,你是齐天大圣,为何你不悟呢。”
“徒儿不懂。”
“玉帝,算是真悟了。从需要唤醒你开始那刻起,就已决定舍弃一切,舍他人,舍诸神,舍自身。玉帝恨佛,却爱这世间万物。他深知没有你,这一战三界终要毁灭。徒儿,玉帝已逝去,过去便成了往事。”
孙悟空席地而坐,往事已然在心中回荡。所有的记忆,都已回来了。他在这一刻,找回了自己。
玉帝,这个牺牲了一切的男人,已经死去。
为了唤醒齐天大圣,他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但是,玉帝又做错了。”唐僧说,“他不择手段,牺牲他人。但他自己的死去也已经赎罪。”
“玉帝认为,只有恨,你才能变回那个齐天大圣,那个永不退缩的猴子。可是他错了,悟空,你之所以是齐天大圣,是因为心中有爱啊。”
“爱?”
“若是没有爱,一切牺牲又有什么用呢。”
“心中的爱。”孙悟空呢喃着,他用指尖碰触自己的心脏,感受到了沉稳的心跳。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阿云。
他伸手想拉住他,然而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孙悟空仿佛还触摸到吹弹可破的肌肤。
她笑着,眼睛成了那明亮的月牙儿,她却开口说,不怪他,不要恨他。
她说,我爱你,大圣,可是再见了。
你听过内心绝望的嘶吼吗?
你最心爱的人死去了,你再也无法拥抱到她。
怎能不恨呢?
却又怎能不爱呢。
一朵金色的腾云,不知何时已静悄悄躺在了孙悟空的旁边。
孙悟空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懂了吗?悟空。”唐僧问他。
“懂了。”
“世间有多么美妙的东西啊。穿过的山川河流,走过的天涯海角,太阳、月亮、云雾、森林、草原,当然还有你为心爱的女子摘下的一朵野花。”
“是啊。”孙悟空看着卍字金光的外面,战火纷飞,那裂缝之上,火焰巨石砸向天宫,天界诸神已开始与那些怪物们战斗,炮火连天。
“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我现在也应该和阿云有了孩子吧。”悟空惨笑。
曾经辉煌的天宫,锁链尽碎,铆钉坠落,齿轮化作泥浆,苍龙凄厉地咆哮,火焰滔滔。
宛若地狱。
“悟空,心中有爱,你才是齐天大圣。”
“弟子明白了。”
孙悟空站了起来。
“快去吧。”唐僧说,“三界,需要你。”
他点了点头,脚已踏上了那朵金色的云。
“师父,告辞了。”
孙悟空飞出了光芒,转眼已踏出了数万米!
他沿着天际线飞翔,忽然他觉得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迎面的大风让他浑身都舒服。尽管黑暗的天空是如此让他压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俺老孙来了!”
37.
九齿钉耙化作十丈之长,猛地往下一击,一只钢铁巨兽便被击成两半,它惨叫着,崩成碎片。
猪八戒点了根烟,一口烟雾喷出,熏得旁边沙和尚差点晕了过去。
“二师兄,当心!”
沙和尚手中降妖宝杖光芒骤气,拍碎了从猪八戒背后而来的怪兽。
“来吧来吧,老猪陪你们玩玩。让你们知道什么叫‘鏖战之术’。”
猪八戒摁灭了烟,他整个人忽然膨胀数倍,头与四肢都缩进了身体里,化作了一只圆滚滚的球。
“肉蛋战车!”
猪八戒化作的肉蛋以极快的速度穿进穿出,精准地碾碎了钢铁巨兽。
“三师弟,上来。”
沙僧将降妖宝杖往地面一杵,人已跃至半空,刚好落入肉蛋上。
“咱哥俩杀他妈的。”
猪八戒载着沙僧,冲向了钢铁巨兽群中,降妖宝杖上不断有光芒刷出。
“牛逼,大兄弟!”小妖群中,黑熊精们给他鼓掌。
“妖界弟兄们,得去帮忙人界的那帮凡人,恐怕他们挡不住了。”
战火纷飞中,众妖说着荤段子,说看上了哪家狐狸精,哪家白骨精的腿真白,一个妖怪碎了一口说,妈的哪家白骨精不是白的。众妖往人族集中的战场飞掠去。
破碎的城池之间,人族的军队依旧在与之战斗,他们前赴后继,炮火不绝,人皇的帝衣已完全被鲜血染红,他不断砍翻怪物。每一寸山河都在不断地沦陷与收复。
“陛下!快走!”
他手下大将的胸口被钢铁巨兽掏空了,倒在了血泊当中。
人皇用手背擦干嘴角的血迹,他举起巨剑,向空划去。背后瞬间传来号角声,披甲的先锋们一跃而上。
“人族,永不退缩!”
声音气壮山河。
六大妖圣正在人界众山之巅,与数十个体积巨大的巨兽鏖战。这些钢铁巨兽无不四头八臂,全身漆黑,火焰丛生,八只手臂上生出八把不同武器,魔气滔滔。
“大哥,他妈的这妖怪咋越来越多呢。”
平天大圣牛魔王战力惊人,一杆浑天棍在手,劈得那巨兽手脚皆断,坠落地面,顿时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他奶奶的,先砍了再说。”牛魔王道。
他两只牛眼通红,刚刚被他砍落的那只巨兽,竟又冲天而来,一拳击中巨石,朝他飞了过来。
“法-天-象-地-”
牛魔王顿时变得身高百丈,头如泰山,眼如日月,口似血池,牙似门扇,手里铁棒一下辟出,巨兽就又化作了一滩铁泥。
牛魔王呸了口气,转过身去,提棒砍向另一只钢铁巨兽。
那巨兽的尸体竟又再次黏合,八只手臂上挂满了黑漆漆的巨炮,里面火光闪烁。
“大哥快跑!”覆海大圣道。
八颗硕大的炮弹自那黝黑的炮孔射出,在空际划出螺旋的轨迹。
覆海大圣全力扑了上去,他的整个身体都被那八颗炮弹炸开!
“弟弟!啊啊啊啊啊!”牛魔王怒吼道。
妖圣们无不凄凄惨惨,眼泪盈眶。
“杀了这些混蛋,扒了他们的皮,用他们的血来祭奠妖族的魂魄!”
说着说着,他们身上妖气丛生,无不铠甲爆裂,幻化为本体,个个巨大如山,牛啸鹏啼,翻云覆雨……
天宫,一片废墟。
众神鏖战。
忽然传来凄厉的怒吼,声音愈来愈大。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云雾间,黑暗缝隙里红光四溅,雷电交加,无数只千丈之长的猩红触手,从那缝隙间一齐钻了过来,如硕大无朋的蚯蚓在天空之上盘旋纠缠,云层被一丝丝扫落,整片天空都被它覆盖了!
这股忽然降临的力量,让天际之上的孙悟空赫然倒地,威压竟让他伏在地面无法起身。
“这是……”
太上老君两腿一蹬,从战场滑翔而出,他听到那如魔如幻的声音,大喝道:“它来了,是‘母’!”
“齐天大圣,这是敌人的王!”
它曾经让众生陨落,而五百年后,它重新降临这个世界!
孙悟空在云雾里端详着它。它穿梭于云雾中,只有宽大的触手蠕动,那最高处的云层种映出两颗深红色的光球。
那是它的眼睛。
39.
鲜红的触手忽然一击,砸向了孙悟空。
孙悟空手中金箍棒突然涨到百丈,一下变击穿过去,然而下一刻,另一只触手从远方拍来,瞬间将他拍了下去!
坠落!
大地被砸出了巨洞,巨大的力量让孙悟空直接坠落九天。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恐怖的力量。
孙悟空几乎没有喘息,从地面一跃而起,他挥着棒子,直接冲上云霄!再次砸向了“母”。
天际,传来了“母”凄厉的惨叫,它在云层颤栗,翻云覆雨。金箍棒每次挥下,黑云便会被滚滚电光照亮。
“大师兄,他醒来了!”猪八戒高兴地跳了起来,道,“我们去帮他。”他看向覆盖整个天空的“母”,心中竟已没有半分恐惧。
“二师兄,你害怕吗?”沙僧问他。
猪八戒看了一眼云雾中的月亮。
“怕?姮娥走后,我已经一无所有,就连畏惧也不再有。”
猪八戒撂给他一个背影,扛着九齿钉耙飞向天空。
这只坠落凡间的猪妖,也曾是掌管天河水师的天蓬元帅。
无数个岁月里,有些人从未忘记自己是谁。
“人间,交给我们吧。”
人皇与剩余五大妖圣的声音一齐传来。
沙僧点了点头,他与花果山众将跟随着猪八戒,飞向天宫。
那里将是决战的地方!
天宫。
一束光传到地面,只见巨灵神抬着一个如小山般的箱子,从月亮上而来。
“它终于来了。”太上老君携两个神将快速走过来。
“急急如律令!”
箱子的封印被破开,一只全身钢铁覆盖的蒸汽巨炮出现在众人眼前。
“五百年,玉帝留下的秘密武器,终于制造完成。”
十万八千个铆钉与齿轮同时运转,三界最强的巨炮终于准备好了。
太上老君朝着天空喊道:“齐天大圣!”
“什么事?”孙悟空一边回应着,一边折断了巨大的触手,那触手坠入大地,很久后才发出爆炸般的巨响,山峰仿佛都要被它炸平!
“末世业火已成。需要你以灵血开启!”
孙悟空拔出猴毛,数万个猴子同时出现,他自己则化作一缕金光,朝着天宫奔去。
“这是耗费五百年,以女蜗补天石为材,四大神火所铸,足能毁天灭地。玉帝早已有准备。”
一颗漆黑的球体漂浮在太上老君身后。
孙悟空又看向那巨大无比的炮台,笑道:“好,就让这厮彻底烟消云散。”他身上鲜血自然流出,流到那一颗漆黑球体之上。
顿时,光芒闪烁,整片天宫都在震动。
硕大的神船开来,运载着灭世巨炮,朝着虚空开去。
孙悟空执意一人前往。大风吹得他披风猎猎作响,这只猴子得意起来。
他大笑:“诸神,众妖,这一战之后,我们大醉一场。”
船体骤然被数十只触手穿透,那庞大的力量让船体四分五裂。
孙悟空大笑,他身体放大数倍,那巨炮在手,火焰已经点燃!
“去死吧!”
末世业火,爆发出夺目的光,朝着虚空云层远去……
天地寂静,紧接着,黑暗被瞬间抽走,如梦如幻。
整个世界一望无际的白。
只有猴子的笑声还在。
火焰,焚尽所有,火烧云在那白雾中永不熄灭。
“我们赢了!”
三界,发出久违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剩余的钢铁巨兽被陆续杀光,化为灰烬。
残余的诸神,妖,人相互拥抱,有人流下了热泪。
孙悟空坐在云上,看着虚空。
“母”已经烟消云散了。
五百年的准备,死亡与重生,三界再次恢复了和平。
他忽然皱着眉,看向那东边的裂缝,依旧黑暗无边。
40.
结束了吗?
太上老君,二郎神,天上诸神,地下的妖圣,人皇们同时看向了那天空的裂缝。
所有笑声都戛然而止,因为所有人都再次听到了那凄厉的,来自异界的声音!
“还有别的‘母’吗?”太上老君颤抖着身体,他的声音也有一丝颤抖。
那裂缝忽然再次发出红光,数条巨大触手已从里面伸出!
“为什么啊?”
所有人,都从上一刻的欢呼转向绝望,心情坠落谷底。
没有希望了,千疮百孔的三界再也无法阻挡另一只“母”。
孙悟空坐在云里惨笑。
这只无敌的猴子,自言自语道:“天破了,神灭了,妖烟消云散了,还剩下什么?”
“我是谁?”孙悟空凄厉地惨笑,他遥望着众神的尸体,破碎的山河,废墟般的城池……
“我?我曾经叫做孙行者,据说我是女蜗娘娘补天时遗落人间的神石所化。后来,他们又叫我花果山美猴王。”
“悟空,一个人只有懂得牺牲了,才是悟了。”
他忽然睁开眼睛。
“神石!我是补天的神石!”
一双金睛火眼,看向了天空的黑色裂缝。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手举金箍棒,脚踏筋斗云,朝着裂缝飞去!
所有人看到,他化作了斑斓绚丽的光,每寸肌肤都脱落,露出里面漆黑的肉骨。
一声巨响,万丈金光化成硕大的光柱,绚丽璀璨的光笼罩着裂缝,铺天盖地,一切尘埃落定……
41.
尘埃落定。
人们边走边哭,一壶烈酒化作一腔热血。
“别了,别了。”神、人、妖,相互告别。
“这一次,齐天大圣不会再回来了吗。”一个幸存的孩子怯生生地问。
“不,孩子。你看那片天空,空中最亮的地方,那是齐天大圣在保护我们呢。”
人们抬头就会看到东边天空,那五彩斑斓的角落。
齐天大圣,化作补天之石,以身补天。这故事将永远留存。
这天地之间,谁在奏一曲众生的悲歌?
(蒸汽西游·众生之战篇完)
后记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看西游记,和很多年前朋友一样,喜欢孙悟空。
在这篇文里,我把孙悟空设定为了一个一无所有,失去了记忆的人。他在很长的时间里一只在思考、寻找自我。
我是谁?
孙悟空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孤独,落寞,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不信任。
但,如果这个故事仅仅只是孙悟空寻找自我,就未免太像悟空传了。
而玉皇大帝呢,是整个计划的实施者,你可以说他是英雄,也可以说他冷血,他不惜牺牲他人、最后牺牲自我,但也只是为了维护三界的一切。
王者孤独,方在最后一刻燃烧,他用自己的牺牲,唤醒了齐天大圣,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所以,你看到三界,无论人神魔,都在为一个目标而并肩作战。
玉帝知道光靠仇恨,孙悟空并不一定能够找寻自我
只有当他义无反顾接过三界元帅的大旗,他才是真正的孙悟空
我心目中的孙悟空不光是自由与反叛的象征,他更是心怀大爱的齐天大圣。
热血的少年不会死去,战鼓响起了,血依旧在燃烧。
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少年。
在这篇故事里,蒸汽也只是外壳,只有骨骼却没有血肉,没有真正完整的融入到世界里,而在我接下来构建的长篇世界观里,蒸汽朋克与工业可能会遍布整个西游体系。
这是一个没有佛的世界,佛为何不见了,这也将是未来的故事了。
也许你也发现了,这篇故事仅仅是一个引子,我在这篇故事里埋下了很多人物与线索,而他们将成为我其他故事的主角……阿云篇,人皇篇,嫦娥篇,地府篇,诸佛篇,妖界篇,决战篇……有玉皇与嫦娥的爱情,孙悟空与小云的爱情,天上诸佛为何离开……总之,西游,远远没有结束。
我们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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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棕号:阿放先生 你来就更好啦
《妖厨》
1、
“我曾是妖域第一神厨,小六子啊,你可别不信。”
羊父躺在摇椅上,手提半壶酒,昏昏欲睡。
我蹲在地上,抬头打量他额眉处仅剩一根的羊角,撇着嘴问:“既然如此,那为何您会在这小镇上,以烹调为生啊?”
因我所知,妖域第一神厨,那可是被妖王奉为座上宾的大红人。
非但黎民百姓不可近观,哪怕是权倾朝野的皇室重臣,也难以请动,更别说亲眼得见了。
不为别的,只为神厨能烹一道绝无仅有的菜肴。
全人宴。
羊父缓缓闭眼,似是回忆前尘往昔,又似在半梦半醒中轻声呓语:
“都怪我那时年少轻狂,仗着烹炸煮煎的手艺无人能及,第二年神厨比试时心存了傲气,却不料败在了那初出茅庐的小子手上。”
我接过从他指间松脱的酒壶,皱着眉头追问:“谁?”
羊父伸手抚着额头断裂的羊角,喃喃道:
“当朝第一妖厨,煣糜。”
2、
我叫小六子,山羊精一只。
别看我今年才十八岁,却已经满脸白须,比那人之残年还要略显老迈。
兴许是羊父的缘故,我对烹饪尤为喜爱,年少时便在羊父身边打下手,为过往山村的旅客烹调美食,日积月累之下,厨艺修炼的愈发炉火纯青。
非我自夸,实在是远道而来的妖民们,在吃过我亲手制成的各式菜肴后,纷纷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而我自认对菜式的烹饪技艺也很是熟稔,火候,食材,刀工,时辰,几乎无一不通,甚至比酒楼的大厨们还要略懂几分。
说来也怪,往日羊父做饭,我在一旁看的久了,很多关键细节竟在他一言一行中简单流露出来,我不需费太多脑筋,便能逐一融会。
由此,羊父即是启蒙我厨艺之道的尊师。
所以我很爱戴他。
十八岁这一年,我接过了酒楼厨师的大勺,正式成为了一名妖厨。
而所有妖厨的心愿,当然是参加一年一度的厨艺大赛,争当那万人之上的第一妖厨。
所谓妖厨做饭,便是以妖之法,以山林之灵为食材,熬制进补元神的美味佳肴。
当然,剥肉剔骨和人厨一样,也得用刀。
熬炖煎炒,也得用锅。
盛装摆放,也得用盘。
只有一样与人厨不同,那便是妖厨的妙处所在。
味。
3、
这日,我随羊父款待妖域而来的旅客。
酒楼内张灯结彩,宾朋满座,推杯换盏间,已是人人醉熏。
为表敬意,我亲手制作了一道“五味拔蕾”,在此时呈现到众人面前。
“五味拔蕾”中的五味,分别取自斑龙珠,白龙曜,雪婴儿,鲜结脯,清凉碎,以传统手法精心烹饪,将此五样山珍拼盘而成。
而旅客中有一名蛇妖,正吐着猩红信子,微眯起醉醺醺的小眼,朝我笑问:“小六子,你且给好好解释一番,这五样究竟是何物,又都有何妙处啊?”
我清了清嗓子,先是施了一礼,然后指着盘中五味,侃侃而谈:
“斑龙珠即是鹿茸,性温而不燥,可强健元阳,以壮元神。”
“白龙曜则是由反复捶打的牛里脊制成,可补中益气,滋养脾胃。”
“这结脯嘛,自然就是生肉片,不过我在以往做法上折中,并未将其风干晾晒,而是以刀工打结后直接装盘,所以很鲜嫩。”
“清凉碎却大有讲究,是将狸肉熬制的老汤,搁在月下整整冷凉一夜,待其成冻后切成碎块,类似肉冻,不过比肉冻却更有嚼劲。”
说到这儿,我顿了一顿,指着最后的一味“雪婴儿”,面露难色。
那蛇妖见我欲言又止,从兴头上板起脸来,佯装生气的问我:“怎么了小六子,还有一味呐?”
我想了想,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清咳两声说:“雪婴儿,就,就是田鸡。。这个没什么好说的,诸位一试便知。”
酒楼内骤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若说气氛是一枚鞭炮,那便是在此时哑了火。
我瞄着笑而不语的羊父,再看向目露惊诧的众人。
下一刻,蛇妖捧腹大笑,指着我连连夸赞:“好你个小六子!哈哈哈哈!”
他灌下整整一杯白烧,用猩红信子卷起一块“雪婴儿”,沾了些许酱料后,再轻轻含在口中,闭眼品尝。
只此一瞬,蛇妖的脸上绽放奇异笑容,他睁大了双眼,啧啧称奇道:
“嗯,这田鸡肉不曾想竟如此滑腻,由舌尖轻轻一挑便糯了,而在吃之前的那一抹蘸酱,更是让我口中酸辣交织,舌蕾也跟着轻轻抖动。”
话说完,他直直的盯着我,摇头赞许说:“果真是拔蕾,妙,当真是妙不可言!”
我冲他微笑摆手,同时望向羊父,他悄悄对我伸出了大拇指,顺带将半壶好酒提在手里。
正在此时,那蛇妖却目露思量,似在抉择要事。
片刻后,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信筏,交到我的手中,并满面凝重的说:“六子,你我今日有缘,且你的厨艺当真出类拔萃,我这里有一封妖域神厨大赛的举荐信,你若有意,可拿着信去参赛,试试自己的手艺。”
我当即愕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我转头望向羊父,想寻求他的意见。
果然,他留给我一个仰头灌酒的消沉背影。
默默走入了后厨。
4、
子时。
月光满洒,为窗栏敷上一层淡淡的皎洁。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蝉鸣窃窃间,醇厚的问询声自门外响起:
“六子,睡了么?”
是羊父。
我打了个激灵,急忙起身回应:“还没。怎么了羊父?”
他沉默片刻,隔着门帘又问:“你当真想去参加神厨比试?”
我想了想,心中还是有些摇摆,刚要开口,羊父却抢先说:“去吧。”
“啊?”我以为自己没听清。
“想去就去吧,把妖王御赐的神厨牌匾赢回来。”
话音沿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透过窗栏缝隙,我看见羊父驻足在院门前,静默不语。
他头顶那枚折断的羊角,被月色染上一抹霜冷,使得裂纹愈发清晰。
我忍不住想,倘若真如羊父所说,他当年是第一神厨。
那立于万妖之上,受尽妖民拥戴的场景,又该是如何的波澜壮阔。
我想不通,趁着心里一股踏实还未散开,索性沉沉睡去。
翌日。
羊父为我规划行程,到达妖域统共需要七天,后院壮硕的骏兽正好能为我所用。
它形如马,通体金斑,四蹄矫健,喂食一石粮草后可日行百里。
我虽为山羊精,但妖法和厨艺却完全是云泥之别,更使不出腾云驾雾的神通。
临行前,羊父为我讲解全人宴的制作流程。
我仔细听完,恍然发觉竟和人吃猴脑有异曲同工之妙。
首先,将从人国劫来的恶人扒去衣衫,待捆扎结实后,再禁锢在木笼内,只留头颅在外。
余下的工序,我不想说,只是不停泛着恶心。
骑上骏兽后,羊父站在我身侧捋着胡须,又似乎想到什么,连忙跑入后厨。
我正疑惑着,他便气喘吁吁的搬出一块生铁,用油布抱着,瞅着挺厚重。
“六子,到了城里,先找一个叫天成的铁匠,用这块铁打口好刀。”他费力将铁块放在兽尾。
我抚着突然焦躁不安的骏兽,皱眉问:“羊父,这是什么铁?”
羊父罕有的勾起嘴角,面露得意说:“你只管铸刀便是,淬火后,切记第一刀,务必要割在凶兽身上。”
我失声再问:“凶兽?可,可我只是个厨子啊。。”
羊父忽然怒拍骏兽屁股,大笑着说:“等刀铸成后,那铁匠会告诉你的,走吧,别忘了把神厨牌匾给赢回来!”
骏兽仰天嘶鸣,踢踏泥泞间,已是向前疾驰。
我转头不舍的望向羊父,他眉目含笑,朝我挥手告别,朗声呼喊:
“六子,当不当神厨其实也不打紧!”
“羊父你说什么?!”
“切记,万事用心,烹饪亦如是!”
5、
出了镇,顺利行至城中。
经过一番打探,我并未费多少周折,便找到了天成铁匠铺。
浑身健硕的铁匠满头大汗,他站在棚屋下,正一锤一锤敲砸着熟铁,火星四溅中,一口宝刀已是隐隐成型。
我牵着骏兽,缓缓上前,离得近了我才看清,原来这铁匠竟是羚羊成精,若论族谱,还与我有些远亲。
于是我低头施礼说:“先生,敢问。。”
“我知道是谁让你来的,咩。”他擦擦汗,放下手中做活,挑着眼皮看我:“你就是小六子吧?咩。”
我惊诧的看着他,皱眉问:“正是,不过你如何得知我就是六子?”
他叹口气,满面怅然,在围裙上擦着手说:“一晃眼,十八年了。羊父身体可还硬朗?咩。”
我点点头,恭声回话:“他老人家依旧硬朗,只是。。”
“别废话了,把那块铁拿上来吧,咩。”
“好。。”
我从骏兽尾部的布囊中取出生铁,入手沉甸甸的分量,竟让我自认不俗的腕力也有些吃不消。
天成铁匠嫌弃的看我一眼,慢悠悠的上前来帮忙,他只用一手便将铁块扛在肩上,动作轻灵的好似抓起一张白纸。
余下的时间,我始终沉浸在呆愕之中。
那块生铁由铁匠用一种黑水洗去铅华,再拿铁毛刷刮去瑕疵,竟露出猩红的光滑内里,犹如一块染满鲜血的璞玉,望之触目惊心。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往火炉内不断填碳,直至将火焰燃烧成青紫色。
“你先去找个地方歇脚吧,要熔了这块铁得耗不少时辰,你明天晌午再来,约莫就能铸成了。咩。”
天成铁匠挠着细长的羊耳,头也不抬,只顾向炉中吐纳口风。
我急忙施礼道谢,转身而行后,心中竟愈发期待。
想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柄专属菜刀,且我敢断定,羊父所赠生铁绝非凡品。
就是不知,若用来切瓜剔骨当真能顺手么?
会不会沉?沉了之后累着手腕是小,若神厨比试时切起肉片来,厚薄不得当才是大。
若轻了,又会影响劲力的判断,一刀下去若是连肉筋都切不断,岂不是要让同行们耻笑?
然而,我所有的顾虑,却在第二天取刀时被尽数打消。
天成铁匠呷着一壶茶,将一柄细长如柳叶的猩红短刀放在桌上,抱着膀子挑眉问我:“看看还满意否?”
我咽了口唾沫,缓缓伸手将刀握起。
入手寒凉,好似一块坚冰。
我眯起眼仔细打量,却忍不住的惊叫出声。
因为除去锋利刀身上的繁奥纹路外,于刀柄处,竟赫然刻印有一枚古篆大字。
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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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次我不写恶心的了,写点儿开胃的,希望大家伙胃口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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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尽快完结的,谢谢。《悟空》
1.
我叫孙悟空。
不不不,不是跳脱五行头戴金箍的那个孙悟空,也不是能变成超级赛亚人的那个孙悟空。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而已。
我也曾问过我爹:“你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
我爹:“齐天大圣是我最崇拜的英雄,那年我在山上捡到你的时候……”
我:“嗯?我是捡来的???”
我爹:“哎呀不小心说漏嘴了。没错,你就是我捡来的。”
我:“难怪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我娘呢。”
我爹:“对吧。”
我:“对个屁!”
后来我才知道,我爹说的都是真的。
18年前的一个雨夜,电闪雷鸣之下,我爹他和几个登山爱好者被困在了深山,意外发现了襁褓里的我。
狂风大作,山倾树摇,可我却不哭不闹,只是睁大双眼看着我爹。
我爹心里有点发怵,还是硬着头皮把我抱入怀中。
顷刻间,大雨骤停,乌云退散,星光灿烂。
我:“打住,这也太玄幻了吧!你能不能不要瞎扯淡!”
我爹:“事实如此,你要是不信,那我只能和你说:无可奉告。”
我:“你根本就不是我亲爹!”
我爹:“对啊。”
我:“对个屁!”
我爹:“老爹我照顾了你十八年,等你过几天成年了,我就不再管你了。”
我:“既然我是捡来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
我爹没有说话。
几日后。
“哈哈哈,老爹,今天是我的成年生日!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很反常的,老爹居然没有贱兮兮地回我一句“你猜啊”。
客厅里的餐桌上居然也没有早餐。
家里安静得吓人。
厨房,厕所,哪里都找不到我爹。
只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一根黄色长头发。
我的后背有点发凉:我和我爹都是黑头发。寸头。
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毛发,不是人类的头发。
是猴子的毛发。
2.
我冷静地报了警,说我爹失踪了。
警方却一本正经地说:“你哪来的爹?据我们的资料显示,你爹在你出生后没多久就失踪了,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啊。”
我:???
我又去敲隔壁老王的门。
老王说:“你在开什么玩笑,你长这么大哪来的什么爹?你不是一个人活到现在的么?”
我:???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我从小就是个孤儿?为什么所有人的记忆里都没有用我父亲的存在?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冰箱上贴着老爹的便签:“悟空你记得要多喝热水少吃零食:)”,每次半夜我偷偷翻冰箱找零食的时候那个象形符号微笑总是让我毛骨悚然;
厨房里的那把菜刀也有着老爹的影子,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想吃薯片,他就亲自操刀削起了土豆,结果左手食指血流如注过了一个月才好;
书架上数不清的各版《西游记》也在无声地证明,狂热地热爱齐天大圣的老爹,一直陪伴着我长大啊。
我的老爹,是活生生的老爹啊。
怎么会这样呢?
我瘫在沙发旁,突然听到天花板上传来幽幽鬼声:“大圣,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激灵,朝上看去。
赫然是一牛一马的头,倒着镶在了天花板上。
牛头小声说:“帮我一把,马面,我……我头卡住了。”
马面翻了个白眼,像是从天花板上潜水潜下来似的,身体直接就滑下来了。
还顺带拽着牛头人的头,一起落地。
我突然大笑:“原来是这样!生日惊喜原来是卷福!哈哈哈,老爹你这个惊喜太大了,哈哈哈我就说嘛,吓死我了,原来是为了给我一个惊……”
我紧紧抱住了牛头人,可话还没说完就噎住了。
牛头人的身子……是冰冷的。
就像死人一样的那种冰冷。
他绝对不可能是我爹假扮的。
“大圣,请自重。”
冷汗一滴又一滴地划过我的脸庞。
“你们,你们是什么鬼?”
“在下牛头。”“在下马面。”
3.
马面说:“大圣,您这躲了多少个18年了,别再躲啦,快和我们去阴曹地府吧,阎王等您好多年了。”
牛头说:“对啊对啊。”
我蜷缩在沙发里:“我现在有点懵,你们俩是人是鬼先另说……你们俩管我叫什么?”
牛头马面异口同声:“大圣啊。”
我抓起抱枕就糊他们两鬼脸上:“大圣个屁!我爹给我取名叫孙悟空,可我只是个普通人好吧!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马面向我伸出了惨白的手:“大圣,您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您不记得没关系……只要您跟我们下地府,一切都好说!”
牛头说:“对啊对啊。”
我:“好说个屁!我明年还要高考,我们班主任说天塌了也没高考重要!你们两个就算是真的鬼,也不能就这样把我拉下地狱!”
马面说:“大圣……这段话我已经跟您说了无数遍,可今天我还是得再跟您说一边。”
牛头说:“对啊对啊。”
马面瞪了牛头一眼,继续说:“您的父亲被我们抓到了地府,如果您想见……”
“什么?!”我从沙发里蹦了起来,“你们把我爹怎么样了?!”
马面微微一笑:“只要你愿意不做反抗,我们俩就带你下去看他。”
牛头说:“对啊对啊。”
我站定在他们两鬼身前,有些摸不透。
我是叫孙悟空没错,可为什么眼前是人是鬼尚且不知的牛头马面,就硬点我是齐天大圣呢?齐天大圣明明是小说里的人物啊。
难道这一切都是老爹的恶作剧?先后找派出所的朋友还有隔壁老王串通好,再安排了两个演员来逗我,最后再给我一个惊喜?
我不清楚。
可我还是说:“好,那我便陪你们下地狱。顺带一提,马面你笑起来真丑。”
牛头说:“对啊对啊。”
“对个屁!还不赶紧带着大圣下去!”
4.
牛头马面一鬼一手抓住了我的左右肩膀:“大圣,这次还请你多加配合。”
我还没来得及问我要配合什么,顿时只觉得脚下失了支撑,身体快速下坠,眼前也是一阵模糊,光影变换像极了前几日和老爹一起看的电影“奇异博士”。
我溺水般挥舞起双臂与双脚,保持一贯的冷静张口说:“啊啊啊啊救命啊——”
“大圣……请自重。”
我一愣,睁开了眼。
不知何时我已经大字躺在了地上,而牛头马面低着头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干咳两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咳咳……那啥,嗯……你们俩魔术玩的不错,现在带我去见我老爹吧。”
马面说:“这边走,大圣。”
牛头说:“对啊对啊。”
我便跟在了牛头马面身后,旅游观光似的一步三环视。
荒芜的辽阔大地几近草木不生,细看脚下的土竟然是灰色的,而头顶的天空则是深邃到让我不敢直视的黑色。
空气有点阴冷潮湿,虽然我没有去过太平间,但我敢肯定太平间一定就是这个氛围。
放眼望去,除了身前这走起路来没有声音的两个家伙,竟然是没有一个活物——没有鸟兽飞虫也没有低头玩手机的路人。
前面牛头马面单薄的身影一摇一晃,我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我越走越慢:“那个谁,我怎么感觉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牛头扭头说:“对啊,每过18年你都会来一次……”
马面忙捂住了牛头的嘴:“大圣,你这个感觉就是所谓的既视感啦,像这样空旷无人的阴曹地府,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很熟悉啦……嗯,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了么?”
我注意到马面瞪了牛头一眼。
我摇了摇头,渐渐发觉我的身体变得有些奇怪。
燥热。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燥热。就像是荷尔蒙飞扬的春天遇见了女神那般燥热。
我想奔跑,想呐喊,想……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我又甩了甩脑袋,强压内心的躁动,低声问道:“你们非要说我是齐天大圣……那我问你们,我跟紫霞仙子最后在一起了没?”
马面走在我的前面头都没有回,对台词一般熟练地回答:“你俩根本就没有关系,周星驰拍的大话西游那都是假的,多看看西游记吧,吴承恩记录的倒是比较真实。”
我有些失望,又追问:“那我跟白晶晶呢?在一起了没?”
马面对答如流:“你是说白骨精?她被你三棒子打死了。”
我更失望了:“那最后一个问题,我爹他人呢?”
牛头马面突然踉跄了一下,两鬼窃窃私语了一会,马面才回过头严肃地对我说:“其实……你没有爹。你爹不过是你的一根毫毛罢了。”
听闻,我忽然恼了起来:“你放屁!”
“大圣,大圣!息怒!”
牛头马面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眼里尽是惊恐。
我一怔,发现无意之中手已经探到了耳边,像极了齐天大圣准备抽出金箍棒作战的姿态。
我忽然觉得呼吸急促。
5.
血液流得越来快了。
皮肤之下也越来越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似的。
我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狂躁了。
好想狂揍跪倒在我面前的牛头马面。
我硬憋着心中那股子莫名而来的恶气,沉声问:“你们说我爹……他是毫毛变的?”
马面说:“是这样没错……18年前你拔下了一根毫毛,这根毫毛便化作了你爹的模样,养育了你18年……”
我还是没法接受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这个事实。
我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啊,我明年还要高考啊,我的老爹他还没有给我庆生啊。
我深吸了几口地狱冰冷的空气,企图让自己冷静点……可完全没用。
我的血液已经快要沸腾了。
我听见嘶哑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发了出来:“18年、18年……你们嘴里一直说的18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马面额头顶着惨白的土地,逐字逐句地解释:“18年前,大圣你与地府的阴兵、天庭的天兵交手,不敌战败,却不肯降服……最后被逼着踏上奈何桥,饮尽了孟婆汤,跌入了轮回。而坠入轮回前,你拔下了一根毫毛,幻化为了你这一世的爹,照顾你18年……而18年后你的能力将会解放,我们则奉命带您再入轮回。”
牛头说:“对啊对啊。”
“我的老爹……真的是一根毫毛所变?”我紧紧握住了拳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我……真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是……”马面像是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一样,大气不敢出,“您取经后,佛祖说要封您为斗战胜佛,您却说成佛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拒不成佛……开天辟地以来,三界之中,除了地藏王菩萨,大圣您是第一个拒绝成佛的人。”
我胸中的那股子闷气已经憋到了极限,可我仍咬牙切齿地追问:“然后呢……”
“佛祖说,要让你坠入永恒的轮回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对啊对啊。”
我仰天长啸:“对个屁!”
原来我活了18年,一切都不过是天注定?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你们全都算计好了?
原来我真的是孙悟空,所以老爹跟我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我的老爹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右手伸到耳边,虚抓之下,金箍棒缓缓现出了形态。
我一跃而起,浮在牛头马面上方。
深邃的天空看不到尽头,就像是我的一生。
记忆突然一股脑涌了出来。
花果山的美猴王,天庭的弼马温,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唐僧的大弟子孙悟空……唯独没有斗战胜佛的我的记忆。
所以……从我拒绝成佛那一天起,我就陷入了无尽的轮回?
18年又18年,一切都是天注定。
去你妈的天注定!
我用金箍棒指向天穹,狂吼着:“我!不!从!”
6.
金色的毛发从我的皮肤里钻出,黄金锁子甲与凤翅紫金冠在我的身上具现。
举手投足间,我能感受得到,我正在逐渐变回那个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
什么狗屁阴曹地府,我一棒子就能掀翻!
什么狗屁阴兵天兵,我咬你就是两口!
什么狗屁漫天神佛,我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我听到牛头马面在我的脚下呼叫起了救兵:“阎王爷,猴子他又突然觉醒了……快来人啊,压不住他了!”
可我没有去理会他们。
来吧,来吧,来的人越多越好。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
我低下头,盯着手里18年未碰的金箍棒,轻声说:“抱歉,上一个轮回没能带你逃出去,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败了。”
金箍棒发出了嗡鸣声。
我点点头,说:“陪我战斗吧,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再抬起头,已是漫天黄金甲。
阎王说:“大圣,何苦呢?无数个轮回已经证明了,你是打不赢我们十万阴兵天将的,倒不如顺了天命,老老实实地走一边奈何桥,喝干孟婆的那碗汤,再回到人间过上个幸福美满的18年。”
说话间,十万阴兵天将已经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困了起来。
像极了当年我大闹天宫的模样。
我冷冷地问:“你说完了?”
阎王一愣,说:“大圣,你好好看看现在的局面吧!无数次的轮回早就说明了一切,你是斗不过命运的!放弃吧!”
我听烦了他喋喋不休的重复台词,疾速飞到他的面前当头就是一棒,直接把他打得跌落在地。
十万阴兵天将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十八班兵器,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作势欲战。
我不知道上一个轮回里的我是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这排山倒海的敌人,可我知道,齐天大圣孙悟空,绝对不会低头。
像是笼中挣扎的困兽也好,像是穷途末路的疯子也罢。
哪怕是死,我也不从。
我冲四面八方的人山人海嘶吼:“来吧!”
于是黑压压的百万大军向我扑来。
遮天蔽日中,我只需不停地挥舞金箍棒就好了,因为我的身边只有敌人。
也许一棍子能打死十个天兵,也许一棍子能打死半百天将。
没有人能接近我。
靠近我的人全都死在了金箍棒之下。
我不知疲倦地战斗,用早已经哑了的嗓子狂吼:“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强!你们喜欢送!送!”
我从天黑战斗到了天黑。
脚下的尸体早已堆积如山,黄金甲上尽是污黑的血痕。
可仍旧杀不完,杀了一百打开包围的缺口,后面便有一千涌上填补缺口。
我发出了困兽般的喘息。
钢筋铁骨的我不会受伤,可是我会疲倦。
永不服输的我不会低头,可是我需要休息。
是的,我已经没有继续战斗下去了的力气了。
两手的虎口早就在无数次挥舞金箍棒的时候开裂了,无穷无尽的法力也再也榨不出丝毫来,到现在,一直支撑着我没有跌落下去的,仅仅是我的意志。
我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横扫千军。
包围圈像潮水一般退散而去,可转而又铺天盖地地席卷回来。
我坠了下去。
杀不尽的敌人浮在我的头顶,黑色的天空之下我看不清他们狰狞的面目。
可我知道他们在嘲笑我。
嘲笑我这个齐天大圣,竟然也会有战败的一天。
我重重地摔在了尸山里。
仰面看着黑色的天,就像是在看我黑色的生命。
7.
阎王冷漠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话。
“你等着,下一个轮回我第一个就把你打趴下!”
阎王摇了摇头。
牛头马面站在桥边,同样是一言不发。
“你俩瞅什么瞅!信不信我临走前也把你们打一顿!”
牛头马面摇了摇头。
孟婆站在我的身前,对我笑着说:“大圣,来,喝了这碗汤,一切就结束了。”
孟婆在笑,可我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笑意,只有怜悯。
这怜悯,我曾见过的。
在动物园的游客眼里见过。
我忽然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好像是心脏的那个位置。
好像是自尊。
“我在你们眼里……就像个吃了亏还喋喋不休的怨妇吧……”
我渐渐低垂了头颅。
没有人睬我,可我仿佛能听到所有人都在齐齐嘲笑我:“你们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是啊。
我也想嘲笑自己。
你可是堂堂齐天大圣孙悟空啊。
怎么会就这么向命运低头了啊。
你可是战无不胜的孙悟空啊。
怎么能就此认输。
我接过孟婆的碗,手里一滑,土陶的碗摔在地上,片片裂开。
阎王挥手:“再盛一碗来。”
我抬起垂下许久的头颅,迎上了阎王的目光。
“不必了。”
阎王看向我。
孟婆、牛头马面也看向我。
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我。
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从。”
阎王一愣,随即大笑,牛头马面也跟着笑。
“你还不明白么,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了。你没有资本和我说不。”
笑声刺耳。
我微侧脑袋,一寸一寸地取出金箍棒。
笑声泯灭。
“你已经没有力气再战斗了……再战下去,你只会灰飞烟灭!”
这下,轮到我笑了。
金箍棒杵地。
“以前,我爹总喜欢唱一首歌,叫做《悟空》。虽然每次我都让他别唱,难听死了,可他总是不听我的。”
我自顾自地说着,无人敢在此时插嘴。
“那首歌里,有一句歌词,我特别喜欢。”
杵地的金箍棒不断变大,话语间,已然是顶天立地,像是我第一次见它时的模样。
“还是不安,还是氐惆。金箍当头,欲说还休。”
我轻声念着这几句词。
金箍棒巨大的黑影,盖住地狱众鬼神的脸。
这下,他们望向我的眼神,终于不再是怜悯了。
是惊恐。
“阎王,你说的没错,再战,我只会灰飞烟灭。”
阎王松了一口气:“大圣爷,那您先把金箍棒放下?有话好好说……”
“来,你猜猜看,我是会选择灰飞烟灭呢,还是会选择轮回苟活呢?”
阎王支吾:“这……”
我用双手擎住金箍棒,将其举过头顶。
刹那间,狂风大作,我的披风猎猎作响。
金色的毛发也狂舞不止。
我迎风大笑,催动金箍棒朝奈何桥砸去:“来吧!看看你们能否接得住我这一棒!”
我要这铁棒醉舞魔,我有这变化乱迷浊。
踏碎凌霄,放肆桀骜。
世恶道险,终究难逃。
这一棒,定叫你灰飞烟灭。
完。
捉鬼师·赵清缘!!!
一、
“传言这山上有一头吊睛白虎,站起身时有九尺高,獠牙利齿,欢喜将人嚼碎了吃。”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半年前,这白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隔天上山打柴的樵夫瞧见一具尸首,脸皮已然被啃得稀碎,全身无一处致死的伤处,但浑身遍布无数抓伤啮痕,仿佛生生流血至死。”
“这山里的畜生可真凶残啊。”
“可不是么?啧啧……”
传言人间七月十四日,乃是阴门鬼关大开的时节,届时乌云蔽月,风呼狼嚎,坟前绿光莹莹,都是无数的阴魂在哭坟,哭命歹,哭亲朋,哭轮回往生。
同时,也有心怀怨愤的厉鬼悄然出世,为非作歹,祸害凡人。
捉鬼师,便应运而生。
此处是一座偏远小镇的酒馆,子夜时分,街道上已无行人,但往来贸易的商人下榻后通常要喝上几杯,方能安然入睡,于是这酒馆之中仍有两桌人,饮酒暖身,高谈阔论。
一桌人身穿棉袍,为首一人蟑头鼠脑,八字撇胡随着说话时张合的嘴唇抖动,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可笑。看穿着应该是跑货的商人,此时正聊着关于山上猛虎的趣闻。
另一桌人远远坐在楼梯口拐角的阴影下,是一名老年的道士,还有一名年轻的道童,那中年道士原本闭目聆听,此时突然嗤笑一声:“无知!”
八字胡霍然变色,他站起身说:“有何见教?”
老年道士摇头晃脑道:“这山上有无白虎贫道不知,但听阁下的描述,那些个死人,应当是死于厉鬼之手,这鬼也有名堂,叫作八极聚阴魍魉,以活人之血奠基邪法,死人足有七七之数时,逢上阴气最重的时辰,便可篡改阴阳,成为一方鬼王,无惧日光,凶威赫赫,上天入地,非人力所能敌也。”
身旁的道童原本闹着瞌睡,此时适时捧哏,大声问:“那可如何是好?”
老年道士哼了一声,掐指作法,两道纸符从桌上扶摇而起,又在半空中燃成黑灰,他拿起桌上早早准备好的一碗清酒,将落下的纸灰一一接住后,啪地一声稳稳摁在桌上。
道童眼睛一亮:“这莫非是道统正宗的驱邪符酒?”
老年道士捻须一笑:“正是。”
八字胡忽然走前几步,抱拳道:“多谢道长指点迷津,这酒……”
老年道士转头看他,神情悲悯:“修道者当以助人为乐,贫道也不愿看到各位惨死于厉鬼手下,只是这驱邪符酒每做一次都有损道行,恐怕今日只此一碗,不知……该给谁喝呢?”
八字胡急忙道:“在下愿出十两银子给道长补补身子,还请道长赐酒。”
“好吧。”老年道士将酒端起,这时却听见一声。
“且慢!”与八字胡同桌的一人站起身走前来,从怀中掏出两张十两的银票,放在了老年道士的桌上:“在下愿出二十两。”
“慢着!在下愿出……”
那一桌人急忙争抢起来,价钱也越出越高,老年道士视而不见,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没料到这年头,竟还有人用这种老掉牙的套路行骗。”门后忽然走进一精壮汉子,大冷的冬天只穿着一件短打,浑身肌肉偾张,脸正方圆,惊人的体温将落在肩上的雪花融化,升出白色蒸雾。
八字胡手一哆嗦,脸色一变。
精壮汉子一瞪那八字胡,怒斥道:“还不快滚?”
八字胡急忙上楼,经过那桌时回头看了老年道士一眼,小声问道:“我那工钱……”
老年道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道:“演砸了还想要钱,滚滚滚快滚!”
精壮汉子径直坐到老年道士的对面,他深深看了老年道士一眼,老年道士也斜眼看他,汉子始终看不出这老年道士有何高明之处,思量一会儿后,开口道:“在下想向前辈借一样东西。”
“哦?借什么?”老年道士翘着腿,捻起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
“你这把桃木剑。”汉子看了老年道士身后包裹中露出一截的桃木剑柄。
“十两。”老年道士笑了笑,伸出掌来。
“成交。”汉子深吸一口气,将十两银票交到他手上。
精壮汉子在取了老年道士的桃木剑以后,抱拳道了声谢,便往门外走去。一直在闹瞌睡的年轻道童此时睁开眼睛问了句:“不跟上去瞧瞧么?”
老年道士手里捻着一颗花生米,微微眯眼,老定神闲般道了声:“不急。”
二、
此山名为黑鸦岭,翻越此山便出了中原地界,多有跑货商人往来两地,以物易物,赚取其中差价。
精壮汉子拿了桃木剑后,径直往山上走去,雪花落到他肩头一寸便难落分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风雪。
万籁俱寂,山林深处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虫鸣,没有鸟吟,就连风雪,也只敢缓缓飘落。
精壮汉子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他已察觉到此处厉鬼不同寻常,心里渐渐失了几分把握。
幸好,他手中有桃木剑,这桃木剑已有些年头,其上隐隐有浑厚法术加持,应当经过高人常年供奉温养而成,也不知是那老年道士,究竟从何处寻来的宝物。
“出来吧,妖孽!”精壮汉子大喝一声,脸色忽然涨红,有些紫青的模样。
原来这汉子是捉鬼师流派中的武派弟子!
捉鬼师门派繁多,但大体分作两个流派,其一是术派,主趋吉避凶,擅使符咒法决,也称风水阴阳,另一便是武派,修持自身,金刚不坏,邪魔不侵,阳气盛,万鬼匿,也称金刚降魔。
精壮汉子大喝一声过后,忽然无端一阵阴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
有绵长跌宕的女声自四方而来,阴阴祟祟,唱的是秦腔的一段《哭长城》。
精壮汉子用力抓紧剑柄,大冷的冬天,有细汗自额头渗出,他凝神屏息,全神贯注地盯着某处,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表面天然而成的凹陷,看上去像一张鬼脸。
一道红影从石头后蹿了出来,跃进了树后,忽而又从树后蹿出,换到了精壮汉子身后。
“咯咯咯咯……”一串瘆人的笑声在精壮汉子耳边响起,忽然感觉背后寒气逼人,让人毛骨悚然,汉子急忙清叱一声,挥剑往后砍去。
“啊!”那红影吃痛呼喊一声,又飞快地往后掠去,渐渐隐入黑夜之中。
只见那柄桃木剑发出炎炎金芒,颤鸣不止,精壮汉子感到一股力量缓缓注入他的身体,他不由得一惊,再挥起桃木剑时,已如同臂使。
精壮汉子心中大定,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谨慎而又坚定地向前走去,桃木剑斜指前方,随时做好了挥砍的准备。
忽然山林中扑簌飞出一群黑鸦,直直迎面撞来,精壮汉子急忙挥剑挡开,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肩膀一沉,然后传来锥心的疼痛,他心中法决念转,肩头冒出金光,肩头那物被金光狠狠弹开,摔在了一株大树上。
是那道红影!
她缓缓站起身来,此刻方才看清她的模样,螓眉蛾首,肤白若雪,腰肢如同弱柳扶风,盈盈一握,她蹙起好看的眉头,疼得牙酸般咧嘴,委屈地说:“好硬的肩膀。”
“嘿。”精壮汉子心中怒极反笑,这女鬼当真不识好歹,自己偷袭过来咬了老子肩膀,竟然反过来嫌弃老子肩膀硬?
“受死吧,妖孽!”精壮汉子大步踏去,虎虎生威,桃木剑平举在侧,直直往红衣女鬼心口刺去。
女鬼当然不会傻乎乎地任由桃木剑落在自己身上,她嘤咛一声,腰肢一拧,便往右侧躲开,长袖一挥,直击汉子人中!
那精壮汉子早早料到会有此着,并指成剑,念了一声口诀,指头金光闪烁,从衣袖端头一划而过,便将那长袖划成两半。
同时手腕一抖,桃木剑勾转,又追着女鬼的背部袭去。
“啪!”剑身狠狠拍中女鬼的后背,女鬼惨叫一声,跌出数丈,她愤怒地爬起身来,喷出一口黑血,忽然眼中红芒大作,她生气地说:“不陪你玩了!去死吧!”
忽然她的十指上生出利刃一般的黑色指甲,乌云蔽月,狂风大作。
她厉啸一声,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刺耳生疼,这时地上泥土翻滚,好似有活物在地底蠕动,一道鲜血从地上喷射上来,两道……三道……足足七七四十九道。
“啊啊啊啊啊!”女鬼痛苦地嘶吼,身上凶焰节节攀升,精壮汉子只不过站在身旁,便感觉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压力压在身上,像一座大山。
“噗!”他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身体不住发抖,肩膀咯吱作响。
???
这女鬼实力竟强大如斯,精壮汉子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吗?
三、
“他要输了。”闹瞌睡的道童抱着膝,背靠着树根,此时睁开眼睛,对场间局势下了定论。
“此人愣头愣脑,学了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招惹鬼王,当真不知死活。”老年道士捻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砸吧着嘴说。
“……”那道童仿佛一天到晚都睡不够的模样,沉默不语,闭上了眼,头一点一点。
“喂,别睡啊,你想见死不救啊?”老年道士伸手推了推道童。
“要去你去,我可没收他钱。”道童嘟囔着,翻过身去继续睡。
“哦。那我拿这钱买烧鸡,可不分给你吃!”老年道士狡猾一笑,知道自己掐中了道童的死穴。
“你敢!”那道童果然不睡了,站起身来生气地说:“去便去!”
然后赤手空拳地朝着精壮汉子和女鬼所在的地方大步走去。
“喂!”道童伸出手指向女鬼:“停下!”
女鬼已然生出一对獠牙,此刻看向道童,那张脸竟有些吓人:“你说什么?”
“我叫你停下啊!烦死了!”道童大喝一声。
忽然!
风停止了,乌云不再流动,就连精壮汉子脸上愕然的表情也凝固在了这一瞬间,女鬼仍然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泥土中冒起的四十九道血柱生生停在了空中。
道童并指成剑,平贴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睛,口中轻吐一字:“临。”
场间唯一可以自如行动的,只有那个老年道士,他捻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中咀嚼,似乎在品味着道童此间的姿势,究竟学了几分他当年的威风呢?
老年道士轻轻哼起歌来,眯眼微笑,回忆起自己年少时有趣的往事。
就在道童口中吐出“临。”字的时候,时间仿佛逆流,女鬼的獠牙崩碎,指尖的利刃寸寸断裂,血柱硬生生倒灌回泥土里,就像从未有过一般。
乌云溃然而散,月光如水,倾泻大地。
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符从道童背后冉冉升起,像一轮炙热的金乌,金光照射处,瘴气尽消,天地一片晴朗。
女鬼抑制不住地发抖,看着那张纸符,像是看见了世上最恐怖的事物。
“饶……饶命!”女鬼艰难地求饶,声音已经带上了哭嗓。
“往生吧……”道童终究于心不忍,他挥手撤去符咒,转身就走。
“为什么?她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竟然放过她?”精壮汉子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问。
“那不是她的错。”老年道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满意地看了道童一眼,再冷漠地看向精壮汉子,没好气地教训道:“学了两招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出来丢人现眼,不怕坏了你祖宗门楣,一方鬼王好歹也是鬼王,岂是你这种毛头小子可以收拾的?以后切莫自己找死,我收了你十两银钱,好歹救你一次。”
老年道士将地上的桃木剑拾起,然后摸了摸道童的头,笑说:“走吧,小缘。”
“不要叫我小缘。”道童拍开老年道士的手,认真地解释:“我叫赵清缘,请叫我的全名,日后这名堂定能名震三界,小缘小缘的,天底下那么多个小缘,你千万别再叫错!”
“嘿,惯得你小子。”老年道士举手便打,道童急忙逃开,一老一少便在追逐中渐渐远去。
此山间,只留下满脸泪痕的女鬼,和若有所思的精壮汉子。
四、
“他好像一直跟着我们。”赵清缘坐在马车上,闭着眼,头随着马车的颠簸一点一点。
“这路又不是你家的,你管他跟着你。”老年道士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掀开帘子往车后看了一眼,车轮溅起混杂着泥土的雪水,透过雪水看去,一个穿着短打的精壮汉子正不急不缓地小跑着跟在马车后面,始终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
“今天没有下雪,是个好天呵。”老年道士将手交互揣进袖筒中,也靠躺在木板上小憩了。
直到日上三竿时分,忽然听到一声马啸,马车剧烈摇晃后骤然停止。如此剧烈的摇晃,赵清缘竟然还在呼呼大睡,老年道士惊醒过来,脸色不渝地掀开帷裳。
只见车夫哆嗦着跪在地上,一个薄唇勾鼻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把剑架在车夫的脖子上。那把剑,剑身并无奇特之处,只是剑柄上镶嵌着足足七颗阴阳珠子。
那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五人,斗笠低垂,看不清模样,但老年道士只一眼扫过,便看出这五人的站位隐隐有一种规律,似乎是一种星象的排列,像是一种偏门的小型阵法。
“你这马车,本道爷征用了。”原来这年轻男子也是一名道士,但正准备干些强盗的勾当。
“你真好笑,我好好的马车,你说征用就征用?”老年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简单。”年轻男子诡异一笑:“那我只好将这马车变成无主之物了!”
说罢他高举手中的剑,用力朝着车夫的脖子砍去,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一道巨大黑影从车后蹿了来,整个撞在他的腰间,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肠胃都感觉纠结在了一起。
他被撞飞了三丈,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支起身时脸色一变,趴在地上不住地呕吐咳嗽。
那名一直跟在马车后面的精壮汉子,不知何时藏在了马车后,此时突然发难,年轻男子猝不及防,一照面便吃了大亏。
“你!”年轻男子气急败坏,可刚一说话,又呕出一滩酸水。
原本站在他身后那五人,此刻将年轻男子护在身后,手握剑柄,维持着一样的姿态,死死盯着精壮汉子。
“你知道我是谁吗?”年轻男子终于缓过气来:“我是七星道观的三公子,你找死!”
精壮汉子闻言,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老年道士。
老年道士却问:“你是七星道馆的公子,我们就应当任你宰割吗?”
“不……”年轻男子面目因恶毒扭曲:“你现在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老年道士不再理会他,他对精壮汉子点了点头,便转身低头进了车厢内,末了嘀咕了一句:“七星道馆?什么不入流玩意儿!”
赵清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仍然一副闹瞌睡的模样,但已经坐了起来,他看到老年道士进来后,便问:“看上他了?”
老年道士笑了:“你不觉着,咱们一个懒,一个困,身边正缺一个精神气足的打手么?”
赵清缘嗯了声,又倒下睡着了,这时马车外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但仍然无法扰他清梦。
老年道士手指轻轻敲着木板上,随着敲击声,哼唱起古老的歌谣。
五、
“前辈……”打斗声停歇后半晌,马车外才传来精壮汉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老年道士走出车厢外,看见地上已经躺着六具尸首,而精壮汉子显然赢得并不轻松,右边的肩头塌陷下去,应该是关节脱臼了,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啧啧,这脖子上的伤口再深一分,恐怕你的命就丢在这里了,值得么?”老年道士问。
“但这伤口断无可能再深一分,晚辈心中已计算好。”精壮汉子恭敬地回答。
“好!”老年道士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欣赏,他发觉这精壮汉子蠢归蠢,却足够耿直,他本已打算听一通诸如“晚辈死不足惜”之类的长篇大论,谁料这汉子有一说一,倒也实在。
老年道士越看越欢喜,可这时环顾四周,却发现车夫已不见了踪影,于是心下一沉,问道:“车夫呢?”
“晚辈给了一百两银票与他,请他将马车卖给晚辈,好使他莫要再被牵涉进来。”精壮汉子说。
“我懂了。”老年道士捻须一笑:“原来我也看错你小子了,你并不是看上去十足的蠢货。”
车夫被打发走了,那么车夫的位置自然空缺出来,老年道士懒,赵清缘困,谁能赶车?只有精壮汉子。
又说莫要再被牵涉进来,言下之意,精壮汉子此时已然被牵涉进来了,无论老年道士心中情愿或不情愿,他们终究成了一路人。
“赶路吧。”老年道士一挥手,转身回到车厢。精壮汉子应了声,便坐在了车夫的位置开始赶车,途中回头对车厢内的老年道士小心翼翼地说:“晚辈名叫九首。”
片刻后,方听到车厢内传出懒懒的声音:“好名字,老夫记下了。”
九首喜上眉梢,忐忑的心也放了下来,于是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起来,春风得意马蹄疾,马车顿时一阵颠簸。
“慢点,蠢货!”老年道士骂道。
“好勒……”
六、
深夜时分,蝉鸣躲在了丛林深处,刺耳的知了声被凉风吹散,耳边只留下悠悠的低吟,仿佛怨情人在耳边低述情思,又像苦仇人的刀刃在血肉内拉锯。
三两悲欢一壶酒,十丈软红万般愁。
老年道士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得他的脸阴晴不定,他捻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仔细咀嚼,再倒入一口米酒,辛辣味冲散了心中抑郁。
赵清缘头枕着手,脸朝着一轮圆月,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
九首在一旁喂马吃草料,但明显心不在焉。
顷刻过后,他心中下了决定,三步做两步走到老年道士面前,直接噗通跪下,恳求道:“请前辈收晚辈为徒,传晚辈正统法术,匡正阴阳,斩妖诛邪。”
老年道士闻言,却望向东方,东方有幽冥。
他叹了悠长的一声气,忽然问道:“你知道七星道观吗?”不等九首回答,他已接着说了下去:“五年前,阴曹地府动荡,阴阳逆乱,轮回盘破碎……”
“十八泥犁,无数恶鬼逃逸,其中十八重地狱被封印千年的十方鬼王,甫一出世,法力竟然不减反增,一时气焰嚣张,凶威滔天。十殿阎罗率领部下万千鬼差,苦战数日之后竟被鬼王一一斩杀。黑白无常、十八判官自知无力反抗,尽皆臣服与他,在废都之上重建新地府,偷天换日,篡改生死六道。”
“就连地藏王菩萨,也被他们合力镇封在十八重地狱之中,日夜受凌迟之苦。”
“而天下捉鬼师,要么做新地府的走狗,譬如七星道观,尽干些勾魂夺魄、残杀无辜的损事,用万千生灵之血献祭鬼王,为他修复残缺的元神。”
“要么便如同我一般,神憎鬼厌,疲于奔命,惶惶不可终日。”
“以你的层面,自然不会知晓这些隐秘,或许在你眼中,如今的地府仍是地藏王的地府。”
“跟着我,不会有一天安稳日子过,甚至可能会死。”
“你还要拜师吗?”老年道士问。
九首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情绪激昂地说:“若不知此事,此一生当求富贵,若知晓此事,此一生只为正义!师傅在上,九首愿为师傅鞍前马后,纵死无悔!”
“口号喊得响亮,可真想做些实在事可不容易。”赵清缘翻了个身,口中含糊不清嘟囔着。
老年道士笑了,指着赵清缘对九首说:“这臭小子,是你的师兄,记住了。”
九首也朝着赵清缘诚心一拜,颤抖着说:“见过师兄。”
“嗯……”赵清缘挥了挥手,又睡着了。
七、
马车顺着大路一直走,经过了四座城,除了偶尔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几乎是马不停蹄。
九首问:“师父,咱们这么着急是要赶往哪去?”
老年道士斜躺在马车上,此时睁一只眼眯一只眼看着正午毒辣的太阳,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江西一带,赤地百里,民不聊生。”
九首脸色霍然一变:“飞僵?”
老年道士摆了摆手:“不不不,若真是飞僵,老夫可不敢去找死,只是只未成气候的毛僵罢了,适逢江西旱灾,积攒民间怨气而化。”
九首沉思片刻,又问:“若是对上飞僵,师父胜算几何?”
老年道士道:“十足把握。”
“那师父……怎会说去找死?”
“愚蠢!”老年道士抓起一把花生米扔了过去,九首嘿嘿一笑,将花生米尽数纳入掌中,这一手功夫使得圆润自如,原来不过跟随老年道士几天,修为已有长足进步。
“有飞僵出现,背后的人物岂容你捣乱?能做出飞僵这种怪物的,至少也得是十殿阎王般的人物吧。”老年道士接着道。
“哼,十殿阎罗,很强么?”九首还未说话,仿佛睡着的赵清缘忽然哼了一声。
“能与十方鬼王大战几天,你说强不强?”老年道士一巴掌拍在赵清缘额头上,赵清缘吃痛,坐了起来,瞪着老年道士。
“我又没和十方鬼王打过,我怎知道?”赵清缘不服气道。
“更何况……”赵清缘忽然睁开眼,眼中的疲困一扫而空:“若当我醒来时呢?”
老年道士看着赵清缘后背的脊骨,似乎也在心中计较,若是这臭小子身上应龙血脉觉醒,究竟能继承几成威力?
赵清缘,天生体内藏有一截龙脉,似龙非龙,正是老年道士当年卜卦时,卦象所指的天选之人。
或许,阴阳两界未来的希望,真的就在这臭小子身上了……
可这臭小子,怎么看都不能让人放心啊。
八、
“到了这地界,就是江西了吧。”九首赶着马车,环顾四周,只见满目疮痍,大地龟裂,也无飞鸟,更无行人。
老年道士马车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蹲下身用手掌抓起了一抔黄土,凑在鼻前闻了闻,沉吟片刻,站起身时脸色如同密布的阴云。
此处原本应是一座村落,房屋颇为干净,饱满的麦穗还在风中招摇,田里并无杂草,不像是荒废许久的模样。
“怎么?”赵清缘眯着眼问。
老年道士无奈一笑,叹气道:“恐怕这毛僵已经进化成飞僵了。”
赵清缘不说话了,他看着西边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飞僵也称旱魃,《诗经·荡之什》第四篇云汉有曰: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旱魃乃僵尸之王,千年人血孕养,万年怨气所化,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行走之处赤地千里,进可杀龙吞云,退可行走如风,浑身血肉如同精炼玄铁,金刚不灭,无惧寻常刀刃。
九首闻言早已色变,他道:“那该当如何?”
老年道士思量颇久,在九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唤上赵清缘,一老一少朝着西方走去。而九首留在原地,捏紧拳头,神情有几分羞愧。
沿路走去,只见叶落萧萧,鸡犬不留,仿佛风也被凝固了,只有一道道热浪炙烤着他们,汗水还未流淌,便早已蒸发。
“臭小子,你现在能运用几分龙脉的力量?”老年道士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发问,但神情间难掩凝重之色。
赵清缘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仔细想了想道:“至多一成。”
“一成,足够了!”老年道士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一只毛笔,只见这毛笔的笔管通体漆黑,也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笔斗鎏金,其上篆刻着无数蝇头小字,笔腰至笔端浑然天成,如金似玉,丝毫没有硬凑之感。
“将这笔贴身收起,待我牵制住飞僵之时,你从他背后腰间往上三寸偷袭。”老年道士仔细嘱咐道。
赵清缘眼皮微微颤动,不动声色地收起毛笔,说了声:“知道了。”
“快到了。”老年道士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一炷香时间,便已走了一百里路。
只见眼前一座连绵的大山,此时虽是正午时分,那山却藏在黑暗中,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草木,远远望去,仿佛一头沉睡凶兽的脊背。
浓到化不开的怨气,如同墨水汇聚在山上的天空,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涡,遮天蔽日。
“走吧。”老年道士当先跨出一步,仅仅一步,气势陡然攀升。
九、
此时的老年道士哪还有平时懒洋洋的模样,虽然模样未曾变化,但身上隐隐有一阵无形的威仪,不仅因为实力,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想来老年道士断无可能是无名之辈,那么他究竟是何方人物?
山腹之中,赵清缘不知去了何处,只有老年道士一人行走此间,他骤然停下脚步,闭目掐指细算,待到睁开眼时,口中低喝一声,八色光华自天灵升起,各司其位,在空中滴溜溜旋转,咻然插入地底。
老年道士口中急念法决,忽然狂风呼号,吹开他满头银发,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东方甲乙木对卯,伤门对震四青龙;西方庚辛金对酉,惊门对兑二白虎;南方丙丁火对午,景门对离三朱雀;北方壬癸水对子,休门对坎六玄武;东南五巽杜门对辰巳,东北七艮生门对寅丑;西南八坤死门对未申,西北一乾开门对戊亥。”
老年道士双手飞快结印,口中法决每吐出一字,狂风便猛烈一分,直至飞沙走石。
“临!”狂风骤然停止,飞舞在半空之中的沙石忽然落下,正好凑成八堆,每堆八块石头,正正对应八色光华落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石堆突然炸开,地底传来一声怒吼,那吼声仿佛击穿云霄,地动天摇。
老年道士早有预料,并指成剑转身一指,正好对上从地底蹿出来的一道黑影。
仿佛金石相击的声音,老年道士和那道黑影甫一接触,便同时退后几步。
此时方才看清那道黑影的模样,身无寸缕,血肉腐烂,金色的獠牙拖到了胸前,十指上黑色的指甲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正是僵尸之王!旱魃!
他一出现,温度骤然上升,老年道士的银发边缘已然卷曲,空气中传来焦糊的味道。
这旱魃已有不下于人类的灵智,他看出老年道士不是易于之辈,千年道行得来不易,他只想逃,他相信以自己行走如风的速度,世上没有人可以追得上他。
心念一转间,旱魃腾空而起,掠过一道残影,老年道士也不追,眼神戒备,却不是望着旱魃。
嘭的一声,旱魃撞上了半空中一道无形的屏障,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破。
再回头时,旱魃却看见老年道士不知何时已然到了他的身后,一双肉掌印在了他的背后。
“破!”老年道士口中吐出一字,掌心传到一道大力,仿佛一座巨山压了上来。
旱魃猛地被打了出去,从半空摔落在地上,砸出一道数丈的沟壑,尘土飞扬。
老年道士乘胜追击,紧握拳头,拳头上迸射出炽烈的金光。
可就在拳头即将打到旱魃身上的时候,一双玉掌接过拳头,挪移几周,便花去了劲力。
一阵银玲般的娇笑声响起,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出现在场间,腰身丰腴,双乳丰挺而圆润,萋萋芳草,人间绝色,再看那张脸,五官精致到了极点,不差分毫,丹凤眼勾勒出两瓣桃花。
当真万般妖娆魅惑的一个女人。
“我说谁敢来管奴家的闲事。”女人扭动腰肢,赤足踩在地上。
“原来是崔府君,崔判官大人。”女人掩嘴轻笑,但眼中杀意腾腾。
“我道是谁敢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原来是八方鬼王霓萝,三界之中最不知羞的荡妇。”老年道士原来就是地府判官崔府君,他此刻也反唇相讥。
“放肆!”女人霍然变色:“就算你仍是地府判官,此刻也得尊称我一声转轮王!”
“恬不知耻,你给转轮王挽鞋都不配!”崔府君话音刚落,一只手掌已朝着霓萝当头拍下。
未完待续……开头格局略小,但其实是个世界观很宏大的故事,希望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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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剧情的合理讨论一律点赞加推荐。
我替阿木替他爹先谢谢各位看官老爷了。
你们一直是我写故事的动力啊!
爱你们!
对了,捉鬼师前传的链接:如何以墓地为主题写一篇脑洞大开的故事? - 不要害怕跌倒啊的回答 - 知乎
亲历。
真事,但不是所有真事。
一晃也快二十年了,还是无法写全,也不敢写全,唉!
N年前,案件执行,局长在某边远省冻结了笔银行存款,愣就是扣划不回来,断羽而归。
这时候就该我这愣头青出场了,惯例。
赴银行,出具扣划手续,不理不睬。
出具拘留决定,当地公安不配合。
向当地省法院请求协助,人来了,走到半道接个电话又撤了。
正常走到这步也就算了,最多感叹句:地方保护主义太强大,法外之地,非战之罪!
不服,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年轻了,愣头青嘛。
找到行长:
1、拘留告知;
2、能不能拘留是回事,手续交省行,竞争对手怎么做,前程怎么样,你自己把握;
3、大家都是工作,你为难我,但相信也不是为个人,理解。我也一样,该走的程序必须得走,你也别怪我。
行长:工作呀,我也没法呀,理解呀,大家都难呀,公事嘛,慢慢谈呀,请你吃饭呀……
吃饭就吃饭。
桌上三个人喝了两瓶多酒,行长眼晴发直:唉呀兄弟,知道你是对的,你们也难,我也难呀,省头领导招呼,秘书亲自打的电话,市里还出了函……
领导招呼
秘书电话
市里出函
记下了。
到市里
出函部门:上峰交办;
市领导:他们这函是错的,部门不能独立对外,部门函无效,白出,银行不认就是了。
我:那你他妈倒是撤呀!
市领导:本身无效,白纸一张,不用撤。
然后就谁都见不到了。
妈的。
心一横,直闯省领导办公室,被执枪武警拦下。出具证件,等了仨小时,秘书出来了。
嘴还没张,秘书劈头盖脑两句话:1、中央三讲巡视组才到;2、你这事大还是三讲大?
头一昂,嘴一撇,走了。
走了?
走了!
走了!!!
我操你妈。
狂怒
找省院兄弟喝酒,喝对角线,桌上四角对齐X形两排,一口气从桌子这头喝到桌那头……喝十几大,喝几中全会……喝齐心酒,一掌托五杯,一口……
绕山绕水总算拿到领导家里座机。
晚上:领导啊,我是您老家亲戚,乡亲们托我来见见您呀……
第二天领导办公室:
对不起,我骗了您,但不这样没办法,您身边人……
事情这样……
有人打您招牌胡乱……
记者录了音……
当事人要闯三讲巡视组……
影响太大太坏太恶劣……
我们赶快紧急向您汇报……
下头人打您招牌不说,还阻拦……
实在不得已,怕出大事,只有说假话才能见到您……
秘书脸都青了。
青了又怎样,还不是要给爷倒茶。
…… ……
…… ……
事情圆满
心也凉了
身体深处某个角落呯然破碎
五年后事业如日中天时离开了这个行业。
好多人不理解。
其实我是怕脏。
其实其它行业也龌龊,但它们的龌龊与我无关。
因为非所爱。
愣头青死了!
纪念那些年少轻狂
祭奠那些青春热血
其实是事故
操他妈的世道
弱弱地搬一个原来的回答过来,应该还有很多人没看过。
原出处:如果我是一个植物人,怎么叫醒自己? - 芥末霸霸的回答 - 知乎
我曾经是一名运动员,曾经没有一个人比我跑得快。
那时我第一次来到这所学校,跟我同一届的学生清一色的没有生气。但是越到后来,你会发现他们的气色越来越精神了,曾经一声不吭的少年现在废话连篇,曾经愁眉苦脸的女孩儿现在发了春似的花枝乱颤,曾经愤世嫉俗的恶霸现在会在同学面前光明正大地讲黄色笑话了。曾经……历史上有许许多多个曾经,但对我真正有意义的是我见到隔壁班的李飞腿同学在田径塞上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大家都叫他李飞腿,因为他在100米短跑时跑出了11秒46的成绩破了当时学校的记录。当时我刚升上初一,一切还刚开始,而他已经是学校田径队的了。
“这不是隔壁的娘娘腔嘛。”他们看到了站在跑道边的我。李航远正在压膝盖。
“每次都看到他,站在一边,体育课从来不动的。”
“别理他。”
他们交头接耳,这么大的嗓音,我都听到了。但我没有因此离开,我讨厌他们,我讨厌这里的一切,我们的世界像是假的,即便如此仍有人虚伪地追求着什么。
李飞腿向我走了过来,“喂,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比我高半个头,我没说话,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看什么看啊!”他向我又靠近了一步,鼻子快贴到我头发了。
我没有后退,任他的喘息吹到我的头发,他的呼吸声加快了,然后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手掌上传来跑道上塑胶颗粒的刺痛感,阳光很晃眼,我抬不起头。
“路建飞!到你了!”
我听到了老师在叫我的名字,默默地爬了起来。
“李航远!”
叫到李飞腿名字时,他得意地对我笑了笑,“真巧啊。”于是他吹了声口哨站到起点线上。
我百般不情愿地站到他旁边。
“你能跑得比我快吗?”他歪过脸对我说。
讨人厌的家伙,我低头握紧了拳,为什么这里的人总是那么讨厌呢?
“预备——”体育老师抬起了手。
李飞腿弯下腰做好了准备动作,像只刚放进锅里的大虾。
“能。”我轻声说。不过李飞腿似乎没听清。
“跑!”老师就在这时一声令下,我们两个人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结果的,我虚脱地躺在地上,感觉大腿上的肌肉在瑟瑟发抖,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儿,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珠顺着我的发梢流到耳根。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我的白色短袖校服上投下一块又一块。
李飞腿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我,“你刚才说了什么?肯定是因为你说了什么,所以才害我分心的。”
“我说我能赢你的。”我对他说。
“不可能,你一定是故意害我分心了,不然你这个一副死人样的怎么可能赢我?”
“可我已经赢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热啊,夏天来了。
李飞腿一脸的不服气,“有种我们在跑一次!”
“测试已经结束了。”我说着穿过周围惊讶的人群,他们饱含期待地指望我能跟李飞腿干上一架。
“路建飞,你留一下。”老师突然叫住了我。周围的人不欢而散。
“有兴趣参加田径队吗?”老师问我。
我为什么要参加田径队,就因为我赢了李飞腿?这才是这个世界讨人厌的地方,他们的眼里只有结果。
“考虑一下吧。”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放学后,李飞腿和他的朋友们等在校门口外,等到我走到校门口时,他们一个个向我围了过来。
“路建飞,要么我们再比一次。”李飞腿指着我的鼻子说,“要么我让你今天爬着回家。”
我不会跟他比的,如果我跑得比他快,那他肯定追不上我。于是我推了他一把,挤开人群,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他们迅速跟了上来,但是很快道路上就只剩下我和李飞腿两个人了,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我拉不开他,他也追不上我。刚开始确实如此,只是越到后面,我的腿就越像是灌了铅,有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腿,扯着我往后退,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泥潭里。
李飞腿渐渐地追了上来,“你跑不过我的。”他在我背后喊。
然后我眼前一黑,仿佛真的陷进了一个泥潭。我转过头,李飞腿向我扑了过来,我们两个同时跌倒了,扭到了一块儿。不过我们两个已经都没了力气,没滚多久就分开了,肩靠着肩,仰躺着。日光洋洋洒洒地穿梭在白云中。
“我说了你跑不过我的。”李飞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至少你永远无法跑得比这个世界快。”
“你是这里跑得最快的吗?”我问。
“怎么可能,我想大概有一百个跑得跟你我一样快,但是他们无法跑得更快了,你也一样,我也一样。”
“我讨厌这里。”我说。
“为什么?没人会讨厌这里的,可能一开始会,但是到最后大家都会舍不得离开这里,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所以才讨厌,如果找不到呢,如果你跑得没那么快呢。”我问。
“你的问题没意义,因为我跑得就是这么快。”李飞腿说着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既然你讨厌这里,你为什么要来。”
“没有选择,我们都没有选择。”我转过头看着李飞腿的侧脸。
他突然爽朗地哈哈大笑,“对你而言,这是一个讨厌的世界,对我而言,这是一个11秒的世界。全国大约有一百个学生人跑得比我快,却没有一个人跑进过11秒,11秒就是这个世界的极限。只要我跑到11秒,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比我快了。”
“11秒之外的世界。”我若有所思,“为什么没人能跑进11秒?”
李飞腿露出略微诧异的表情,“事实就是这样的啊,没有初中生能跑进11秒内的。”
“如果跑进了呢?”我问。
李飞腿静默了片刻,然后望着蓝天白云,“如果跑进了呢?”他自言自语,“那你就超越了这个世界。”
初一的夏天我成了一名短跑运动员。每天放完学,我就留在操场上练习,没人给我掐秒表,我只是不停地跑,即便我不知道自己跑得多快。
“你是认真的啊?”李飞腿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说。
我风一般地在他眼前停下,“这一次呢?”
“比上次慢。”他说。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给我掐时间。”
“不用掐我也知道,你以为跑步不用花体力啊。”
“至少我跑得比你快。”
“瞎说!”他跟弹簧一样地坐了起来,“有种你再跟我跑一次。”
“你都已经休息十分钟了。”其实我知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而我也已经挪不动步子了。
初一的夏天,我和李飞腿成为了这个学校里跑得最快的两个人。但我们都认为跑得最快的不应该有两个,就像李飞腿觉得他跑得比我快一样,我也觉得我跑得比他快。
李飞腿的目标是跑到11秒,我的目标则是跑进11秒,因为有一种说法,如果你突破了这个世界的限制,你就能超越这个世界,从而脱离这个世界。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虚假。不是那种有意识的察觉,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知晓,而我们都习以为然地接受这个世界。一则我们脱离不了这个世界的约束,二则我们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个世界之外存在着什么,这使我们对那里感到恐惧。而在这里,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李航远和我是数一数二的短跑运动员,二班的长着一副大饼脸的刘大饼下围棋从来没输过,四班的谭诗诗能完美地弹出只听过一遍的曲子,除此之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这里没有自卑,没有失望。但我一开始就说过我讨厌这里,因为它让我感觉不真实。
每次我一回到家,桌上就摆满了菜肴。爸妈和蔼地坐在我桌子两旁,他们时不时地跟我聊天,谈起学校的事。
我说:“我加入了学校田径队,我现在是一名短跑运动员了。”
妈妈自豪地笑笑,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你终于会笑了。”她跟我说。
难道我以前就不会笑吗?我没在意。“明年我会参加全国比赛,我会跑得比谁都快。”我对她说。
“嗯,嗯。”妈妈眯着眼睛,不停地附和。
“不止如此,我还会跑出一个全所未有的记录。”
妈妈停下了筷子,爸爸也放下了报纸,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继续吃吧。”爸爸顿了一下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吗,因为这里温暖得让人感到残酷。
体育老师成了我们教练,我在市级100米跑比赛跑出11秒25的成绩,李航远11秒28,一跑完,他非但没有为我们能够进军全国比赛而感到高兴,反而一脸不服地看着我,这是他对我最常使用的表情。
“行了,如果你像路建飞练得那样勤快,你也不会每次都跟在他后头了。”教练过来拍了下他的脑袋说,“我看你飞腿的头衔是时候该让人了。”
李航远呼呼喘气,说不清是跑的还是被气的。
“犯不着啊,想想看你们明年就能在全国比赛上出风头了,该为自己感到自豪才对啊!”教练安慰着李航远说。李航远拿过一杯水,哗啦啦地倒在自己脸上,甩了甩头。
初二的夏天被他甩落,水滴折射出渺小的光。我和李航远都跑进了11秒30,这速度,毫无疑问已经能进入全国大赛的预选。
我问教练全国有多少学生能比我跑得快。
教练伸出了三根手指,然后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收回了一根手指,“20个,大概。”他说,“因为越到最后,你们就越会发现自己越难以突破原来的速度。”
“那全世界呢?”我又问,“全世界最快的速度是多少?”
“10秒00。”教练说,“这是这个世界最快的速度。”
10秒00,奇怪的数字,为什么全世界最快的速度仍然无法突破10秒,就像我们这个水平级的难以突破11秒一样,越往前跑,你越能感觉背后的漩涡。而你没法回头看,因为一旦你回头,你就觉得自己会失去逃脱的力量。是的,每次向前跑的时候,我都有这种感觉,感觉自己在摆脱这个世界,进入真实。
“11秒。”我默念。
教练把手放到我的肩上,“别妄图超越,这就够了,对你们来说已经够了。”
我“嗖”的一声跳了起来,教练的大手自然地从我手上滑落。
“不够!”我失态地高呼。
教练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然后扔给我一条毛巾。“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想超越11秒。”他背过身,一边整理包袱,一边说。
我站在那里,捏紧拳头。
“超越自我,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教练把一件件T恤塞进包里,“但是或许,或许你会后悔的。”他站直了跟我说,然后瞥了眼正在换衣服的李航远。
李航远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我明白了,”他突然说,“怪不得我跑输了,跑进11秒,即便这不可能。但是这家伙要跑的话,我也奉陪。”
他扔给我一瓶水,又甩了甩湿漉漉的头。
教练无奈地摇摇头,“两个蠢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无数条黑乎乎的触手抓住了我的双腿,将我拉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我拼命地挣脱。周围的一切霎时间变黑,脚下只剩下一条狭窄的跑道,前方没有终点,只有不断缩小的圆窗,细微又脆弱的光线从圆窗口挤进来。我拼命地想握住那道光线,突然却感觉不到我的双腿,后方的道路一点点塌陷,落进见不到底的深渊。我在跑道上摔倒,开始往前爬,触手从我的小腿一点一点往全身蔓延,渐渐地,我连爬行的力量也失去了。我恐惧地回头看,发现自己的双腿被分解成了碎片,不断消失。我只能绝望地大喊,圆窗渐渐封闭,最后连光线也消失了。
我从床上弹了起来,大汗淋漓。咔擦,一条细细的光线从门缝间钻了进来,随后探出我妈妈忧心忡忡的脸。
“建飞?”
“我没事,妈,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而已……我对自己说。门合上,黑暗中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连脚步声都没听到,连脚步声都没听到……我握紧拳头,攥紧了被子。我想下床上个厕所,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昨晚我做了个梦。”我仰躺在操场上说。
“真巧,我也做了个。”李航远说。
“我梦见我自己被许多触手抓进来一个黑洞,最后他把我吃了。”
“真巧,我也是。”
“我还梦见我的脚没了。”我又说。
“真巧,我也是。”李航远依然心不在焉地说。
“最可怕的是,我醒来时,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
“真巧,我也是。”李航远突然对着我,睁大着双眼说。
“你能认真听我说么?”
“我本来就是认真的啊,我真的也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发现自己不能动。”李航远连连点着头说。
“你的意思说你跟我做了一样的梦?”我问。
“也许大概可能不太一样,管它呢,我忘了,但是醒来后我确实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说完,然后躺到了我旁边。
我们都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可从来没有人真正拆穿这一点,也是,谁会否认一个美好的世界?
“11秒,我们真的能跑进11秒吗?”李航远望着白云喃喃自语。
“会的,不管花上多久,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候,全世界都会向你喝彩。”我对他说。
不过,那一天仿佛距离我又远了。别再跑了,我妈突然对我说。
我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为什么?”
我妈看看我爸,我爸依然低头看着报纸。
“你想拿命去跑吗?”我爸突然开口了。
我愣了一下,一时什么也说不上来。
“你太拼了,腿会受不了的。”他翻了一页报纸说。
“我可以的。”我忍住想要嘶喊的嗓音。
“你最近没感觉自己的腿比以前迟钝了么,收敛一点吧,你瞒不了我的。”他从报纸后钻出脑袋说,厚厚的金丝边眼镜遮住了他的视线。
我低下头,合了合自己的腿。别跑了,我妈对我说。别跑了,我爸对我说。别跑了,这句话像是诅咒般在我脑海回旋,别妄图超越11秒,教练也这么说。
或许你会后悔的。
跑吧,我的右腿对我说。跑吧,我的左腿对我说。超越他们,我十根蠢蠢欲动的脚趾这么说,超越这个世界。
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建飞,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爸敲了敲桌子。
我盯着碗里的白米饭沉默不语。
“先把学习跟上去吧,在毕业之前别分心思了。”
“嗯。”我扒了最后一口饭,然后离开座位。
“在初中毕业之前,”我走到卧室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我一定会跑进11秒。”
爸妈用难以言说的表情望着我。
于是我练得更勤快了。
风变成了一个个举着大盾牌的战士,齐压压地挡在我面前,我每跑一步就像是在穿过一个屏障。战胜他们,我的内心在喊。黑洞的侵蚀感又向我袭来,一个身影从我身边以慢速赶来,我抬起腿,犹如在跟地面撕扯一般。前所未有的重量感,跑!我弓起脚尖,他离我很近,快!我加重了呼吸。快!我催促着。快快,再快点!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快要突破那一界限了。
呼——呼——风的战士一个个倒下。教练掐下了秒表,我又向前缓冲了五六米。
李航远对我打出了“V”的手势。“我赢了。”他说。
大脑的缺氧感还没散去,我恍恍惚惚地看着他,“我……我感觉到了。”
“教练,时间!”李航远却异常兴奋,屁颠屁颠向教练跑去。
“11秒13。”教练惊讶地捏着秒表。
“教练!”我喊了一声。
“路建飞,11秒 20。”
这大概是我和李航远差距最大的一次,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教练,我觉得我的腿……动不了了……”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说。
100米的前70米,李航远始终落后于我,我甚至有种感觉,如果我找这个速度跑下去,11秒的界限马上就会如玻璃一般在我眼前碎裂。可是终点线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我看到了另一种幅场景,无数人呆滞地站在一个全白的空间,面无表情,犹如木头一般,我想逃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原来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木头人。眼前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围着我,忽远忽近,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温暖的触感从手掌流入我的心脏,最后我感觉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愈跳愈烈,阳光照进来了。包裹我的枯皮从头至尾一一剥落。
再快点,我催促自己,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界限,超越它,进入到真实。
枯皮一直褪落到我脚跟,突然停下了。梦中的恐惧感又向我袭来,不——我大喊。触手拖住了我的双腿,黑洞再度将我吞噬。
我眼睁睁地看着李航远从我身边超过,率先越过了终点线。
“你说你的腿动不了是个借口吧。”李航远坐在我旁边说。
我趴在长椅上,教练按摩着我的双腿,我闷声不吭地钻在双臂间。
“问你话呢。”李航远轻轻推了我一下。
“还记得你第一次输给我时说的话吗?你说你输是因为我的话害你分了心,如果你承认那是借口的话,那我也承认。”
“切。”李航远爱理不理地扭过头。
“好了,你试着动一下吧。”教练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说。
我抬了抬小腿,下了长椅,轻轻跳了两下。蹲下身压了压膝盖,又蹬了一下。
“教练,让我再跑一次吧。”我说。
“不行!”教练厉声喝到,“禁跑一个礼拜。”
“为什么!”简直难以置信,11秒的界限就在我的可及之处,只要再跑一次。
“你训练过度,再跑下去对你的身体是没好处的,好好休息吧。”教练拍了拍我的肩。
“好好休息吧。”李航远也拍了拍我的肩。
有人说,如果你知道要去哪里,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现在我知道即便我知道要去哪里,世界也不会为你让路的,他们会想法设法地挡在你前进的路上。爸妈、教练全都成了我前进的阻碍,更别说那个幸灾乐祸的李航远。
教练不让我跑,我就偷偷地训练。原本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后来我发现只要我一开始跑,我的双腿就开始难以言喻地疼。连它也开始阻碍我前进。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往前跑的,连我自己也不行。梦境越来越频繁,阻碍我前进的人都似乎变成了噩梦的一部分,它想将我拽入黑洞,那么我只有比他跑得更快才能摆脱它,无法在现实中跑,我就在梦境中跑。我一刻不停地蹬着双腿,连黑暗都被我甩在后面。恶心的触手去死吧,你抓不住我!呼——呼——呼——终于只剩下了我自己的呼吸声,黑暗渐渐褪去,四周开始变白,我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奔跑。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谁也挡不住我,管他是谁,我继续跑。可是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超越不了那个背对我的身影。
是谁,究竟是谁?
我的腿并没有停下,我甚至能感觉到来自身体的疲惫感。
“停下吧。”那个身影说。
呼——呼——
“停下吧。”
呼——呼——
“停下吧。”
“你闭嘴!”我挥了挥手,想赶走他。
“你为什么要跑?”他问我。
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在这个世界里我只能跑,只有跑才是属于我的。呼——呼——
“就算你不用跑,你也可以在这里快乐地生活。”
快乐?和蔼的同学,温柔的老师,温暖的家庭,我细细地回忆起一张张脸,他们在我四周的虚无中排成一张张图像。这就是快乐吗?我思考着,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呼——
“不如停下吧,如果你一直跑下去,他们会被你远远地抛在后面的,你会失去这令人羡慕的生活的。”
停下吧——停下吧——是啊,我的生活如此美好我为什么要跑?停下吧,我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够了吧,我跑的已经够远了。
我停下了,周围的图像展现出了笑脸,可是为什么呢?我胸口的缺失感源自哪里?我停下了,但却发现无处可去。他们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如果我超越自己,全世界都会为我喝彩,但这不是喝彩。这是一种……
怜悯的笑声。
为什么怜悯我,我做了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同情?为什么所有人都披上了幸福美好的外衣?为什么这里没有痛苦、失望与责难?
你不应该停下的,只有跨过终点的那一刻,我才会成为自己。我又抬起了腿,我差点忘了,从一开始我就是讨厌这里的。一开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呢?清晰的记忆是从我升上初一那天开始的,但是之前呢?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就在我疑惑之时,灼热的疼痛感钻进我的骨髓。“啊——”我抱着膝盖倒下,大脑已经懵了。
那个人渐渐转过身,同时又随着花白的空间一同消逝,最后定格在了他那张模糊的脸。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他最后对我说。
那是教练的脸。
我惨叫着醒来,汗流浃背。灯早就亮了,爸爸妈妈一脸担忧地坐在我身边。我全身发热,慌张地喘着粗气,好像我真的从梦里跑到了现在。妈妈摸了摸我的额头,紧张地问我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腿,我的腿。”
“没事的孩子,可怕的事情不要去想就行了,只是个梦。”她替我把脑袋放正在枕头上。
“不是的,妈妈,帮我看看我的腿,我的腿还在吗?”我紧张地问。
她摸了摸我的腿,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的腿……没感觉了……”我说。
“你是不是还在跑?”爸爸问我。
我点了点头,避开他的眼光。真是奇怪,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只要你放弃跑步,你的腿就会好起来的。”爸爸说,“什么也别想的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能继续走路、上学,过着平常人的日子。”
我低头沉默,零散的几根头发黏在我的额头。妈妈的嘴唇上下启阖,我已没心思听他们说了什么,所有人都像是电子图像一样布上了一层模糊的马赛克。
对虚假世界的疑惑越来越深,甚至让我开始怀疑起身边的人,甚至让我开始怀疑起自己——我发现我14岁之前的记忆是空白的。这世界是不是按照它自己的规律运行,所以不允许有人打破它的界限。同学是不是虚构的,爸妈是不是虚构的,我是不是也是虚构的?
以及,教练是谁?
如果我冲破了它的界限,所有人是不是都会消失?包括我……
第二天我如往常一样上学,记忆中的我们一直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上课、课间时间、聊天打闹、放学、训练、回家,这样的规律从来没变过。
“真遗憾啊真遗憾。”李航远摊着双手出现在我面前。
我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捏住李航远的脸,上下撕扯。
“啊……哦……啊……”李航远咿呀大叫,脑袋随着我的手掌移动,“你干嘛啊!”他一把甩掉我的手说。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问。
“废话!”
“他们不让我跑。”我说。
“不就禁跑一个礼拜么,至于么?”
“你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爸妈也不让我跑。”我严肃地说,“甚至我一想起跑步这件事,我的身体就有点不听使唤……糟了,我的脚又开始麻了。”
“你这是被害妄想,是病,得治!”李航远一字一顿地说。
“病……病……”我瞪大了双眼,“对了,自有记忆以来你有没有生过病?你记不记得到这所学校之前的事儿?”
李航远托起下巴,歪过脑袋思考,“没,我没生过病?以前的事也……”
没等他说完,我就离开了座位。这不正常,我和李航远都没有生过病。
“你有没有生过病?”我逮住每一个从我身边的人问道,“你记不记得入学前的事儿?”
清一色的摇头与否定的答案。不可能这里的所有人都没生过病,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记忆确实,在那段空白的记忆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飞也似冲出了校门,跑回了家中,街道上见不到任何人。一到家门口,我就匆忙地取出了钥匙,一颤一抖地插进了锁孔。爸爸妈妈这个时间应该在上班,但我必须知道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偷偷地潜进爸妈的卧室,翻遍了他们的衣柜和储物柜,什么都没有,除了几件一成不变的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我们的照片,没有他们的结婚证,也找不到我的出生证明。
一阵痉挛的刺痛从我的脚底涌到我的牙尖,我抑制不住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一阵白光在我头顶恍恍惚惚,我的神志有点不清。
“你不应该怀疑你父母的。”卧室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
我会想起那天突然在我门外消失的妈妈的脚步声,冷汗如瀑布般从我额头流下。
“谁?”我问道,没有转过头。
“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也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或许是当初我不应该邀请你加入田径队。”那个声音说。
我这时才缓缓地转过头。
是教练。
距离全国比赛还有一个月,我的记录停留在11秒03,每次跑完我都要躲进更衣室,在膝盖上敷上冰块,强忍着等待痛苦散去。
更衣室的门“哗啦”一响,那阵轻缓的脚步声慢慢地踱到我背后。
“李航远呢?”我问。
“他退出田径队了。”
我用湿毛巾擦拭着双腿,我和教练之间的空气凝固了片刻。
“我来帮你吧。”教练走过来说,想从我的手中接过毛巾。
“不用了。”我站起身,与他擦肩而过。
“即便我与你们不属于一个世界,可我依然是你老师。”教练在我身后不满地说。
我停下了脚步,冷冷地说:“我不需要生活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
“你刚进入田径队时矮我一个头,现在倒是能跟我平起平坐地说话了……你长高了,但这并不代表你真的能飞出这里。”
外面刮起了狂风,吹着树梢沙沙作响。
“能。”我轻声说。
“什么?”
“能!”我抬高了音量,就像当初对李航远说的那样。风吹的大门哐当哐当地摔打着门沿,半个世界突然变暗,随即是一声响彻天际的闷雷。
轰隆隆——
房间里再次亮了起来,我握紧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路小跑回到了操场。天上下起了磅礴大雨,豆大的雨滴落在跑道上把跑道淋得湿滑。李航远全身湿透地站在跑道的对面,他的刘海留到了眼角,水流顺着发尖爬上了睫毛。
我默默从他身旁跑过,回到起点线上,准备新一轮的起跑。
“你知道等在你前面的会是什么吗?”李航远远远地问。
“我不用知道前面有什么,在我前面的只不过是终点线,而我要做的就是跨过那里。”说完我蹲下身,狠狠地踩了下脚后跟。脚下迸出一朵朵水花,由于地面湿滑,在冲过终点前,我摔倒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跑出过11秒02。“
“所以呢?”我爬起身,弯腰撑着膝盖顿了一会儿,好缓解腿部的疼痛。然后再次默默地走回到起跑线。
“所以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可能跑进11秒。”李航远说,只不过过了一个礼拜,他就从一头矫健的猎豹变成了一只低落的鼹鼠。
“很久以前你问过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回答说没有选择。现在我要修正那个答案,我们一直都有选择,可是你怕了,你惧怕在突破了界限之后重新变回一条不起眼的毛虫,所以你是跑不过我的,即便是在这个虚拟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为了要束缚我们,而是因为它本身的局限,它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们都太习以为常,所以在界限前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走到最后你发现自己必须得停下了。因为在它后面你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李航远,这所有的原因都只是因为你害怕!”
“是啊是啊,毕竟对你来说这是一个讨人厌的世界!“
“不,对你而言这是一个11秒内的世界,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受限制的世界,我要的是真实,不是一回到家爸妈就准备好了所有东西一切和谐地等着我,而他们其实根本就不在这里!11秒外的世界,就在终点线那边,我看到它了,我必须跨过去!“
“什么11秒外……归根结底,你还是没听教练说了什么……”李航远幽幽地说。
“没有,我选择不去知道,因为我自己会见证那一刻的。”我回到了起点线,再一次起跑。
我拖着满身的泥泞回到家,一进门就摔倒在地上,大腿好像在被无数只蜜蜂蛰着。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一阵脚步声慌乱地向我走来,在我面前站住,又靠近了几小步,然后又停下。
“别过来!”我呵斥道,艰难地爬起身,踉跄地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锁上门。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建飞,建飞……”
我记不得敲门声持续了多久,它在突然间戛然而止,然后又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耳朵贴在门口,外面依然没有丝毫动静。我扭了扭门把手,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爸爸不在客厅里,妈妈也不在厨房里,哪里都没有他们,房子里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外面的世界做什么,但至少在这里,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被困在外面世界给我们创造的幻境里,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就像我分不出我真实的父母是怎么样的,就像我分不出李航远究竟是一头自负的猎豹,还是一副怂样的落水狗,我确信他在我禁跑的一个礼拜内经历了与我同样的痛苦和疑惑。可当教练站在我们眼前时,我们却做出了不同选择,我的选择使我继续勇敢地往前跑,李航远的选择迫使他停下了脚步。我选择由我自己去发现外面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而李航远,他显然已经知道了那个世界的姿态,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能感觉我的身体正在崩塌。
我并不后悔我做出的选择,即便最后它让我失去了自己的双腿。
我调整了一下轮椅的方向,伸手拉开了半掩着的窗帘。他仍然睡着,阳光洒在李航远消瘦而皱迹斑斑的脸上。我回来了,而他留下了。他还在跑吗?有时候我会幻想他在那个11秒内的世界里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不能说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因为在真实的世界中我们可能连抬起脚的资格也没有。距离我冲出11秒外后又过了三年,曾经我是全国比赛的冠军,曾经没有一个人比我跑得快,而现在,我只是一个半身残废的残疾人。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李航远那天对我说的话。
我在场外热着身,低下身检查鞋子的舒适度。李航远默默地走到我身后。
“你现在一定觉得我是个懦夫吧。”李航远说。
“你一直都是。”我头也不抬地说。
“建飞,如果你来的时候没有跟我比赛,你也一直没有发现你有多能跑,你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默默地活在人群之中,没有人看你一眼,你无所作为,最后老去,那样的世界对你来说还会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吗?”李航远问。
我抬起了头,那天的天空跟我来时一样蓝,阳光在枝叉中旅行。
“我觉得……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站起身,在起跑线上做好准备。
全国比赛的跑道跟我们平时跑的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观赛台坐了更多的人,掌声雷动。那巨大的嘈杂像是洪涛一般将我从一个人的溪流推向了汹涌的大海。在一个月内我习惯了完完全全孤独的生活,爸爸妈妈从这个世界中消失,教练时不时出现在我眼前但我选择视而不见,每次跑完回头时,我总会在无意间瞥见李航远默默地站在远处,欲行又止。
我痛得开始麻木,也出现过放弃的想法,可我知道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或许有,但是谁又甘心终点就在眼前时,你却转而回过头往回走,明明前面只有一步而已。
明明前面只有一步而已。
砰!
枪声响了。
所有起跑线上的人都成了离弦的箭,这就是全国比赛的速度吗?居然没有人可以与我并肩前行,曾经有一个人可以,但是他现在正在跑道之外。迎面而来的风前所未有得畅快,与平日一样,我的速度再次到达了临界点,细小的钻头开始从我的骨骼中往外钻,像是要将我的身体击溃,黑洞中的触手捆住了我的全身。
周围的人渐渐跑到了我前面,我感到我的身体在往下陷。
这个世界的创造初衷就是为了将来到此地的人困在其中,不过它依然有自己的界限,这个界限就是按照人的身体、精神、智慧等要素经过计算生成的临界点,打破它的唯一方法就是超越自己。而外面的世界对你而言将会是个比这里更为残酷的地方,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你有选择知不知道的权力,对所有想要逃脱这里的人我们都会这么做。教练那一天这么对我说。
我选择了不。
要冲破这里光靠身体的力量是不行的,我深知这一点,还有精神的速度,思想的速度,把这些全都加在一起,最后才是我真正的速度。
来吧,所有的痛苦、疑惑与烦恼,都由我来承担,给我前进的勇气,给我面对巨浪依然张开巨帆的胆量。我不要在恐惧中输给自己,这种痛感,这种黑暗,我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怎么可能再让它们擒住我?
无与伦比的力量灌入我的双腿,我大口地吸气呼气,一口气重新跑在了第一位。不,还有一个人跑在我身边,我无法拉开和他的距离,不是跑道上的人,他在跑道之外,在绿色的草坪上与贴近内道的我一起在奔跑,是李航远。
周围的人全都消失了,他还在和我一同前行,身后的场景在渐渐逝去,前方出现一道白色的大门。
“路建飞你给我记住,早晚有一天我还是会追上你的!”李航远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然后他的整个人消失。
我在白色的大门前慢慢停下,“10秒98。”教练站在大门边掐下秒表。
他把门打开,白光汹涌而来,但是一点也不刺眼。我往前迈了一步,跨过了门槛。
“对了,”教练在我身后说,“你爸临走前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我问。
“让他跑吧。”大门关上了,教练协同着那个世界一起在我眼中消失。
我猛地睁开双眼,拼命地喘着气,天花板上闪着白光,这次是刺眼的光。我挣扎着爬了起来,发现身体上连着好几根橡胶管,连我的嘴上都戴着呼吸器。我将它们拔掉,房间里回响着“嘀嘀嘀”的声响,有好几个人在我面前手忙脚乱。
“请你先躺下好吗?”有个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说。
我置若罔闻,只想从这该死的地方逃出去,但是直到我想起身下床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双腿完全动不了。正在我惊愕之余,房间的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是我的父亲母亲。母亲闪烁着泪花跑到我面前握住我的双手。
“太好了,建飞,你终于醒了。孩子他爸,他终于醒了!”她语无伦次地说。
长达好几个小时的喧闹。
门被轻声打开,打断了我的思绪。医生慢步走到我身后,“你又来了啊。”他拿着一张表格,对着李航远头上的仪器抄下一组组数据。
“是啊,医生。”我推了推轮椅,给他让了点位置,方便他工作,“我一直有种错觉,好像我一不在,就会错过他醒来的那一时刻。”
“你真的相信他会醒过来?”医生问。
“嗯,就跟我那天一样。”
医生突然停下了动作,“我问你,你有没有后悔过自己醒了过来,你有没有憎恨过我们对你们做的一切?”
我迟疑了一会儿,灰尘在窗口跳舞,在李航远的眉毛上一起一伏。“曾经,有过。”我回答说,“在我刚醒来的那段时间,我一度认为,如果这就是真相,那还不如把我一直困在那里算了。为什么还要设置所谓的界限?后来我明白了,所谓的超越自我,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继续往前走而已,有了这份勇气,生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不需要伪造的满足感麻痹自己。”
“这个工程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怀疑它的可行性,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植物人。而我们要将他们的潜意识联通,为他们构建一个虚拟世界,并植入人工智能作为向导,让他们在那里像平常一样生活。我记得你是在小学六年级时出了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当时医院向你们的父母介绍这一工程时,他们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知道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啊。几乎每天下班,他们就过来与程序联通,进入伪世界和你交流,虽然有时候会因为你脑电波的不稳定导致信号中断。”
“嗯,只可惜我醒来时,下身还是瘫痪了。”我无奈地笑笑。
“能醒来就不错了,你可是一动不动地躺了三年啊。很多人醒来后都会落下点残障。”
“是啊,所以他们才选择继续沉睡。”
“还有一个问题,你相信那边的人是过着幸福的生活吗?”
我沉默了半响,回答说:“不,那毕竟是虚构的。生活在那里早晚会厌倦的,不过嘛……”我把轮椅掉了个弯,向门口滚去,“……也不赖。”
“我也觉得,因为出来的人都不是弱者,比如说你。”
“比如说李航远。”我补充说。
“你那么相信他?”
没等我回答,房间里的警报就“嘀嘀嘀”地响了起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在我身后响起。身上的橡胶管被他一根根挣脱,我回过身时,他正在迷茫地东张西望,然后看到了我,眼睛突然发亮。他动了动嘴,发现一时发不了声,只能撅着嘴不停地呢喃。他虚弱地靠在床头,我能读出他喷张的眼神激动地想向我传递着什么。
“11秒?”我小声问。
他努力摇了摇头,颤抖着举起右手,把右手的食指弯下来一点,再弯一点……与此同时,他的嘴角也开始上扬。
“你是说,”我的心率顿时飙高,仿佛看到了奔跑者来到门前,秒表被掐下的那一瞬间,决定命运的时刻,“9?!”
“9……9秒99……”他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含糊不清的词汇,“我追上你了。”
-完-
好啦好啦我知道有人说像骇客帝国动画版,所以准备把跑步题材换掉。
在人民广场上一个活生生的鲁迅从天而降,胸前刻着“阎罗殿复活办唯一防伪标示”的印,背后的袍子上用华文宋体写着“正宗”。
只见此人面容坚毅,浓眉大眼,八字胡丰满浓密,留着整齐的、四四方方的平头,操着纯正的绍兴方言大喝一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说着打了一套第八套广播体操。
收功完毕昂首挺胸,一丝不苟铁骨铮铮的立在风中,做遗世独立状。
果然正宗!这表情!这气派!这口音!这身段!十分到位!正是非野生无添加不含防腐剂的纯种鲁迅风骨是也!
人民广场的群众们纷纷鼓掌叫好!更有那一众鲁迅的脑残粉见到偶像激动地泣不成声,无数人掏出手机玩命似的和鲁迅合影,广场上乱作一团,所有人都推推搡搡的想离鲁迅更近一些,丧失了理智的人们甚至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
人们虽然狂热,但鲁迅方圆一米之内无人敢靠近,只因文豪先生气场太过强大,没有人敢太接近。那侥幸离鲁迅最近的几个人瞬间化身狗仔记者:“啊鲁迅先生你真的是我的超级偶像啊!请问你能给我签个名吗?还有还有,能不能说几句你的名言让大家来听听啊?”
鲁迅猛一抬头怒目圆睁,双手抱拳郑重道:“感谢邀请!”打了一套自创的降龙十八掌,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好!”这句广为流传的名言一出,在场的各位全都沸腾了!纷纷要求鲁迅:“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鲁迅脸不红气不喘,又打了一套自创的乾坤大挪移与少林童子功的结合版,大喝道:“我抽烟、我喝酒、我泡夜店、我滥交、但我知道我是个好女孩!”
“太棒了!”群众几乎要疯狂了!“这么脍炙人口的名言被原创者本人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鲁迅看起来也是有些开心,当场连做了三个后空翻怒吼道:“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牛逼!太励志了!”做微商多年的李女士留下了激动地泪水,“迅哥就是靠你这句话的激励我才一直坚持着没有放弃我的梦想!”
刚毕业的大学生小刘兴奋地都把上衣脱了,他在鲁迅身旁大声喊道:“迅哥快说你那句“喝醉烈的酒,艹最野的狗”吧!讲真我就是喜欢你的这股洒脱的劲儿!”
却不想鲁迅听到后气的一巴掌把小刘糊翻:“草泥马!这句话是特么李大钊说的!”
鲁迅气得浑身发抖:“我本是想回来好好地批判一下这个社会好促进国家的发展,却想不到你们这帮年轻人竟然连我的名言都记不住!辣鸡!一群辣鸡!呵呵!没意思,真没意思!拉倒吧!我看我还是死了吧!”
然后鲁迅头一歪就死了。
鲁迅一死这周围的人可就炸开了锅了!
“啊!大文豪鲁迅被小刘气死了!”
“什么?鲁迅被小刘残忍的气死了!!”
“天啊!鲁迅被小刘强奸然后被活活气死了!!!”
“简直丧心病狂!小刘把鲁迅先奸后杀还用打气筒把鲁迅给打爆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啊!小刘可真是个禽兽啊!连鲁迅都不放过!顺便他这口味可真重啊!”
“弄死他!弄死他!小刘这简直是民族罪人!”
“弄死他!弄死他!派凤姐强奸他!再派赵本山强奸他!”
“弄死他!弄死他!这种贱人简直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真想诛他九族啊麻痹的!”
义愤填膺的人们被无穷的正义之力灌满,他们迫不及待的要为伟大的鲁迅先生报仇了!一个个群情激昂,抽出腰带,西瓜刀,电动车,三个月大的儿子,旺旺小面包等举在手中向着前方冲去,誓要将小刘挫骨扬灰!
“我跟你讲,小刘还是个富二代呢!”一位神秘的、好像知道内幕的大妈说道。
“啊!富二代!富二代!富二代里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弄死他!弄死他!免得以后为富不仁!”
“还有还有!我还知道小刘约炮呢!据说他在大学两年里约了好几十个呢!太恶心了!”一位自称小刘室友的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刘继芬女士说道。
“麻辣隔壁的!劳资都快三十了还是个处男 ,这个贱货竟然都睡了这么多女人了!不能忍不能忍!必须弄死他了!”几个程序员愤怒的抄起了键盘就向前冲。
“告诉你们吧!小刘还长得非常丑!”一位自称是小刘隔壁邻居的三舅的侄子的同学的朋友的同事的二姨的孙女的老师的老婆的少妇煞有介事的说道。
“麻痹的!你说他要是长得像我家欧巴杨洋李易峰那样好看这事也就算了!长得丑还敢出来惹事?必须弄死!弄死!必须滴!真特么丑人多作怪啊!!!”
体重150公斤的36岁未婚妇女罗翠花女士带领她的三百个“死活嫁不出去剩女联盟”的成员以泰山压顶的气势冲了过去。
顺便说一句,罗翠花女士之所以能成为死活嫁不出去剩女联盟的盟主,其主要原因就是——她是这个联盟中最瘦的一个。
惊慌失措的大学生小刘看着眼前失控的这一幕吓得裤子都尿湿了!无数的人一脸的怒气呼啸着要弄死他。
小刘吓得赶紧蹲下抱头,大喊:“我错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他瑟瑟发抖了半天,然而却发现,他啥事都没有。
等他抬起头来一看却发现围观群众乱成了一团,一群人正在围殴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人,另一群在拉架说:“这个不是小刘!小刘穿的是黑衣服!”
于是他们放开了那个戴着眼睛的中年人,中年人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衣服裤子上全是血。然而并没有任何人关心他,中年人躺在地上,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过。
他们迅速拉住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姑娘,“啊!抓到啦抓到啦!抓到小刘啦!”“弄死他!弄死他个狗日的!”
四个人死死的将姑娘摁住,其他人排着队,一人一拳捣在姑娘的肚子上。
旁边专门有一个人拿着大喇叭喊:“一人一拳!不许多捣!多捣要交钱!一拳五十哈!一拳五十!所有资金全部用于鲁迅后援会做储备基金……哎哎哎!你!说你呢!怎么多捣了一拳!50!快快!后边的排好队啊!不要插队!哎你100,行行行,80就80,哎后边的你干什么呢?不能乱摸!……”
这时另一群人过来制止了:“小刘是个男的!你们抓个姑娘干什么?还有谁允许你们在这儿收钱的?我们才是鲁迅后援会的官方组织!刚才收的钱马上给我交上来!”
那伙人放下穿黑衣服的小姑娘,气焰嚣张:“怎么滴?你说你是官方你就是官方啊?我们才特么是官方的!兄弟们给我上!干死这帮假冒伪劣组织!”于是两伙人惨烈的殴打在一起。
在广场的旁边站着一群人,他们抱着膀子一脸的不屑。
一个人说:“唉,真是一群暴民啊!简直一点独立思考的精神都没有!想当初我在美国内华达州ewoifther高等学府深造的时候啊,人家America 的 people 不知道比这帮暴民高到哪里去!”
另一个人说:“是啊,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disorderly mob!从法律和逻辑学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根本不怪小刘,鲁迅自己把自己气死,that was only because 他自己气量小啊。这在我的那些华尔街的精英friends看来根本就是无法理解的事情啊!”
另一个人说:“就是啊!而且从神经语言程式学和psdeaffbty临床实践研究的角度来看,其实这件事恰恰是反映了你国国民素质的严重低下!我的一位腾讯高管朋友早就劝过我趁早移民,现在看来果然该听他的啊!”
这时一个吃瓜群众举起了手:“几位,我看你们说的都很好啊,但是你们只在这空谈,袖手旁观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去阻止一下他们 呢?而且……”
这三个人上去就是一脚:“叫你多嘴!”
然后三个人一口气将吃瓜群众活活踹死!瞅着四下无人就悄悄地把尸体丢到了旁边的草丛中,然后继续抱着膀子做清高状。
小刘看到这群人疯狂的模样,再也不敢多待。他悄悄的站起来试图溜走。
然而这时一帮脑袋上绑着红布的人一把抓住了他:“你怎么不喊打倒小刘的口号?莫非你就是小刘那个恐怖分子不成?”
小刘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自己变成了恐怖分子,但他脑子运转的相当快!当时就破口大骂:“小刘这个猪日的三年级时是我的同桌!这孙子从来不擦黑板还随地吐痰!更丧尽天良的是,他竟然还不写作业!!!这种混蛋我见到他的话我一定要弄死他!!!!”
那群头戴红布的领头人重重的一拍小刘的肩膀:“小伙子有志气!快来加入我们,一起弄死小刘这个民族的败类、让我们名留青史吧!”
红布帮的一个人郑重的把一道红布系在小刘的头上,然后每一个人轮流来和他拥抱并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一句:“干死小刘,替天行道!”
小刘也义愤填膺的跟着喊:“干死小刘!替天行道!”
就在这时,小刘看到对面走来一群穿着白色的衣服,胸前纹着红色十字图案的人向他们走来。
他们的手里握着高跟鞋,啤酒瓶子,民用迷你型直升飞机,隔壁老张,由九根火腿肠绑在一起组成的九节鞭等杀伤力很高的武器,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的向他们走来。
红布帮的人马上都抄起了家伙紧急戒备,小刘预感到要打架了,就问:“来的那群人是谁啊?”
一个人回答他:“哦,那是著名的一群圣母婊组成的组织,说什么现在大家都失去理智了,不能矫枉过正,小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应该用爱和包容理解和接纳他。”
另一个人马上接着说:“麻痹!就这帮真正的圣母婊喜欢搞点特立独行!这么多人都说小刘该死,那他能不该死么!先把这帮圣母婊搞死吧,事情就好办了!”
双方离得越来越近,一方喊着“干死小刘,替天行道!”一方喊着“关爱小刘,人人有责!”
小刘看着对面的白大褂,心中无比的感动,想不到在这种所有人都想弄死他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愿意帮他!而且还是一群陌生人!
小刘为了表达谢意,刚想抱住对面白衣团的一个美女亲一口,却不想对方一刀捅在了他的大腿上!那美女面目狰狞,拔出刀子大喊:“为了小刘!”一刀就向小刘的肚子捅去。
小刘大惊失色,眼看着躲不过就要被捅死了,就在这时、一把巨大的关刀将那美女斜着劈成了两半!
那手持关刀之人正是红布帮的首领!首领一脸关切的拉住小刘:“没事吧兄弟?”
小刘只觉一股热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心中无比的感动:“大哥!谢谢你啊!”然后泣不成声。
首领爽朗一笑,一拍小刘的肩膀:“好兄弟!同是为了正义,为了铲除小刘这个大魔头而聚集在一起,就不要和我那么客气!是男人就拿起你的刀,为了正义而战!!!”
小刘只觉一股无比强大的勇气和力量充满了全身令他整个人都激动地战栗起来,全部的神经都在突突的跳,浑身的热血都燃烧了起来!他猛地抓起手中的刀,口中怒吼而出:“干死小刘!替天行道!”然后奋勇的杀向了敌方!
只见小刘左一招猴子偷桃,右一式青龙摆尾,直将那白衣团杀的溃不成军!而就在这时小刘贯通了任督二脉,他大喝一声聚集全身的功力竟然用出了一招失传五百多年的绝技:万剑归宗!!!!!
无数道剑气将白衣团的人割成了一滩碎肉,红布帮大获全胜!
红布帮众大喜过望!所有人都过来紧紧地围住小刘,他们像为英雄而欢呼一样,将小刘高高的举过头顶,抛起落下又抛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们异口同声的喊道:“万岁!打倒小刘!万岁!打倒小刘!万岁!”
在这一刻小刘也感到无比的开心与幸福,这种被很多人认可与敬仰的感受真的是太美妙了!
情绪完全释放之后,人民广场上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疲乏与安静。刚才还疯狂的如同脱缰的野狗的人们此刻全都遢拉着身子陷入一种好像进入世界末日的迷惘。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各顾各的低着头散去。
小刘也摇摇晃晃的回了学校,他只觉自己无比的疲惫,整个人好像处于一种吸了迷幻药的状态,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
小刘来到宿舍,室友们和他说话他谁都没有理,一头栽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小刘醒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却发现室友们都在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直觉告诉他可能出大事了,他急忙问舍友:“到底咋了?”
室友们长叹了一口气,“唉,你自己看吧!”言罢把手机递给他。
小刘接过一看如同晴天霹雳!原来一夜之间小刘登上了各大网站的头条!什么“弄死小刘的一百种方法之我见!”
“深度好文:千古罪人小刘奸杀鲁迅之变态心理分析!”
“鲁迅先生一路走好!不转不是中国人!”等等铺天盖地,更有他的个人资料全部被曝光在了网上!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小刘是五道口联合大美利坚高等兽医学院的老母猪产后护理与心理疏导专业大二的学生,小刘姓赵,他妈姓诸葛,所以小刘的全名是 诸葛赵小刘思密达!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小刘他妈不仅在家里很强势,同时还哈韩。
但是虽然网络上都对小刘喊打喊杀的,但却不见一个记者敢来他学校采访。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了小刘会一招绝技,万剑归宗。
当然这个事情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被夸张到了小刘是五百年前被封印在大明湖下面的大魔王致远号核潜艇的大弟子,出来就是要为祸人间。
据说小刘会的绝技非常多,包括第七套广播体操,第六套广播体操,第四套广播体操。还有传说中失传已久的——眼保健操。
而小刘也正是凭借眼保健操这个绝学打败了身负第八套广播体操神功的鲁迅先生。
知道了真相的小刘眼泪都下来了!他不禁感叹,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世道啊!这世上的人难道都疯了吗?
这时只见对面宿舍的黄贵贵同学举着个电风扇冲了过来:“啊!!!小刘你残害我偶像天理不容!今天我要为偶像报仇!看我用电风扇吹死你个狗日的!!!”
只见黄贵贵一脸悲愤虎目含泪,口中发出那种发大招时的喊叫:喝啊!!!!同时举着一个小型电风扇狠狠的吹向小刘。
而这电风扇的威力果然不可小觑,竟然当场就把小刘的发型给吹乱了!!!
小刘这会儿正心烦意乱着,没工夫和黄贵贵计较,随手一挥:滚滚滚,没想到直接就打出了一招六脉神剑把黄贵贵爆头了。
其他室友当场就吓尿了,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五秒钟后整个校园里又传彻了:“小刘把黄贵贵爆头啦!”
“什么?大魔头小刘残忍的把黄贵贵爆头啦!”
“天啊!残忍的大魔头小刘把黄贵贵先奸后爆头了!!!”
“丧心病狂!无耻狗贼小刘和黄贵贵玩sm的时候把黄贵贵爆头了!!!”
于是当天晚上的自媒体们再次陷入了狂欢,一篇篇带着小刘为标题的文章都获得了10万+。
小刘现在只要一出门就会被别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去食堂买饭,食堂大妈都唾弃他,大妈呸的一口浓痰吐在盛给小刘的饭里:“人渣!”
去超市买东西,收银小妹都鄙视他,小妹拿针扎破卖给小刘的避孕套:“败类!”
去洗浴中心做大保健,小姐都看不起他,小姐一边叫床一边猛掐小刘的胳膊:“无耻之徒!哦……用力!啊!天啊……哦对……唔……你这禽兽!啊啊啊……用力!快!快你这个民族罪人……哦……啊!!!!”
不仅是走到哪里都被嫌弃,小刘的qq号,微博,微信,电话号码等全部都被人肉了出来,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发信息打电话来骂他。
更有一天晚上小刘饿了,刚想去对面宿舍借包泡面,却在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对面那人不由分说就疯狂的骂他。小刘已经习惯了,就默默的听着,然后边听着那个人骂他边走向对面的宿舍,没想打他刚打开对面宿舍的门,就发现对面宿舍的一个人正对着电话疯狂的说脏话,其他人都很开心的看着那人表演。
而那人所骂的和小刘从电话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小刘当场万念俱灰。
想不到这些他亲生的同学都这样戏弄他!小刘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然后愤愤的一摔门跑回宿舍趴在床上哭。
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小刘的父母直接打电话来说,小刘其实并不是他们亲生的,要和小刘断绝亲子关系!
小刘当时就怒了!他对着手机就用出了六脉神剑,然后剑气通过电磁波传送到他父母的手机上将他父母乱剑砍死。
砍死了父母后,小刘哭的泣不成声。
彻底陷入了绝望的小刘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他把自己锁在宿舍里,他不敢看手机,不敢和别人说话,只眼神空洞的躺在床上。
这一躺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后,小刘被一个电话吵醒。
事实上这个电话已经连续给他打了三天四夜,饶是小刘这种已经心死之人也忍不了这样的骚扰。他接通了电话,对面说:“我是XX报社的记者,我现在知道了真相,其实那个鲁迅是假冒的,是一个互联网公司的营销炒作。现在我想把这个真相公布天下,为你洗刷冤屈,你有时间来和我谈谈这件事情吗?”
小刘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五雷轰顶一般。
他像是猛然间坠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全身冷汗直冒,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渺远,小刘的眼前像是挂上了一串雨帘,逐渐把眼前的一切都稀释,一切都被雨水融化和消解,一切都像泪水消失在了水中,一切都分崩离析。
小刘逐渐升上了十万米的高空,他的后背像是挣扎着有一对耀眼洁白的翅膀要破壳而出。
小刘全身赤裸,几乎要变成透明的。一个华丽的转身后,他身后的翅膀轰然张开!遮天盖日,如同巨大的白幕遮住了大半边的天空。
小刘喃喃一句:“艹你们妈。”
双翅一挥,无数的羽毛化为剑气射向了整个地球。
完。
我这篇写的更好:知乎 -老王脱下裤子后,化为了一条河流
已经更新到第5章(5)次。【序劫众生】(五)黑色狂欢节 之章(5) - 知乎专栏
前些时间在写别的文章,但这篇绝对不会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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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将开始一段,你未曾想过的旅程——
【序劫众生】
当波函数发散的时候,
我是佛经中的宇宙之本阿赖耶识,我是衍生阴阳、朝闻之则夕死可矣的道,我是摩西辟开红海的神迹,我是奥林匹斯山上众神的叹息。
当波函数坍缩的时候,
我是归序人。
崩坏的序曲 之章
1、
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前夕,苏联,喀山精神病医院。
走廊昏暗灯光的尽头,卫兵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铁门,一高一矮两个长官摸样的人并肩走进了铁门后办公室摸样的小房间。
这里虽然名义上是精神病院,但却关押着无数政治犯。赫鲁晓夫说过:“只有精神病人才怀疑苏联光明美好的前途。”
然而,它最大的秘密,在地下三百米处。
铁门再次关上,小个子拉下房间墙壁上隐蔽的操纵杆,房间开始缓缓下降。
“这种武器最初在1951年被发现于东德的一处犹太集中营的地下设施中,相当隐蔽。”
说话的人叫彼得罗夫,声音尖细,身高只有可怜的1米6,但脸上自左额头到右腮的宽大伤疤却会让每个初见他的人不寒而栗。他是这里少数知道秘密的人。
“也就是说自纳粹战败后这种可怕的东西就一直待在地下,直到被我们发现之前无人过问?”伊万科维奇皱着眉头。作为克格勃秘密警察的他刚刚被最高领导人派来这里接替被政治清洗掉的前任,是负责安保的二把手。
“没错,希特勒宁愿帝国灭亡都没有使用它,因为他知道这东西不但会毁灭敌人,还会毁灭日耳曼。” 彼得罗夫撇了一眼身旁这个高自己两头的壮汉,接着说:“根据我们得到的资料,1938年,希特勒派去西藏的远征队在喜马拉雅山麓发现了三个在暴风雪中幸存的藏僧,他们身上有异常之处,纳粹把他们带回国进行研究,得到的出乎意料的结果就是我们今天要看到的成果的雏形。”
房间还在下降中,四周回荡着轰轰的声响。
“我们有把握在战争中安全使用这种武器么?”伊万科维奇问。
“安全?”彼得罗夫嗤之以鼻,“和原子弹相比,这个东西才是真正的魔鬼,而你相信有安全的魔鬼吗?”
“现在我们不是把魔鬼囚禁起来了吗?”伊万科维奇不喜欢身旁这个小个子的态度。
彼得罗夫高昂起头颅,侧身看着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同志:“我们并不是把魔鬼囚禁起来,而是将自己置身到了地狱中。”
伊万科维奇也侧过身,丝毫不回避对手的目光:“那么,就让我见识见识地狱吧。”
房间停止下降,铁门打开。外面的通道内光线明亮,单一的钢铁结构显得无比乏味。
两人迈出房间,却被两个士兵拦下。
“对不起,长官!最高负责人下令将这里暂时封闭!”一个士兵说。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彼得罗夫惊讶。
“五分钟前!”士兵回答。
这时前方传来军靴踏在地面的急促脚步声,另一个军衔稍高的士兵跑到彼得罗夫面前停住,敬礼道:
“报告长官!第1113号实验体失踪,最高负责人下令暂时封闭前方。根据刚刚得到的新消息,有两名C区的卫兵和一名A区的技术员被割掉了舌头,原因不明!”
“失踪?负责看守的卫兵怎么说?” 彼得罗夫焦急质问。
“卫兵报告没发现任何异常。”
彼得罗夫一时语噎。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伊万科维奇,只见对方的额头冒出了滴滴汗珠。
胆小的老鼠!他心里轻蔑地想。
紧接着,他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伊万科维奇同志?”他喊了一声。
伊万科维奇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汗流如雨。
“伊万科维奇同志?”他又喊了一声,同时用手碰了碰对方的胳膊。
伊万科维奇高大的身躯开始发抖。
彼得罗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伊万科维奇的面部肌肉剧烈地颤抖,身体稍稍前倾,张开了嘴巴。
半条舌头啪地掉在地上,微微蠕动。
他双手捧在面前,接住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终于痛苦地哀嚎起来。
欢迎来到,地狱。
2、
2003年夏,台北,西门町。
廉价手机这几年间迅速在每个人手里生根发芽。根据统计显示,台湾去年的手机普及率位居世界第一位。电子街的店家为了这新兴的商机挥汗如雨地用电喇叭叫卖各类型号的手机,热闹程度堪比蓝绿两营的竞选激辩。
午后两点,顶着大太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漂亮女生吸引了不少目光的注意。
一个不良少年模样的黄发青年嚼着槟榔迎面走来,对她们猥琐地吹着口哨。
“看三小啊!”短发的校服女生对着不良少年吼道。
“干!”不良少年在四周人群的注视中低声咒骂了一句后快步走开。
“看到没,阿晴,对这种人就要这样。”短发女生说。
她大眼睛,鼻子高挺,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讲话大嗓门,在外貌和性格上遗传了她原住民母亲的所有特征。
“馨仪,你到哪里都那么罩。”叫阿晴的马尾女生笑了起来。跟馨仪相反,阿晴皮肤白皙,讲话时声音温柔,拥有极精致的五官,但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了。
“那不然咧?像你一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等着被人欺负?”馨仪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
“我哪有!”
“哪有?不要再逼我讲某人男友一开始交往就劈腿而她却全然不知的事情吧?”馨仪脸上堆满坏笑。
“喂!不是讲好不再讲这件事了嘛!”馨仪的肋骨被阿晴猛戳。
“好了啦!哈哈!我投降!我投降!”馨仪边说边大笑。
两人来到街边买了奶茶。
“馨仪,你确定训导主任不会把我翘课的事告诉我姑妈吧?”阿晴捧着奶茶说。
“放心啦,出了事我帮你开脱啦。”馨仪猛吸奶茶。
馨仪的阿伯是校长,堂哥是江湖上有名的混混,训导主任也没办法。
“喔对啦,真的不跟我去逛漫画店吗?”在一个分叉路口,阿晴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2时30分整。
“不要啦,谁要去逛那种幼稚的地方,我们4点影院门口见吧!”馨仪把喝的只剩几口的奶茶塞到阿晴手里。
“好吧,分开逛,等一下再联系吧。”阿晴停住脚步朝馨仪摆摆手。
“好好跟你的鲁夫约会吧!拜——”馨仪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注:鲁夫,日本漫画《海贼王》主角,大陆译名“路飞”)
阿晴转入小巷,周围的人变得稀少。她把喝光的奶茶丢进垃圾桶。
阿晴是铁杆漫粉,每期《宝岛少年》都会买,而且还会攒钱买新出的手办。
驻足。
眼前的小巷是西门町专门经营漫画和手办生意的小店聚集之处,现在大概是因为时间太早的缘故,购买的主力军学生还没有放学,各家店都几乎没有人出入。
稍微迟疑了一下后,阿晴走向了左手边离自己最近的那家新开的店。
“阿部木屋,好特别的名字……”阿晴推开了店门。
她不知道,从此,自己便踏进了一个不安的世界。
她将会看到光明,但更多的,是黑暗。
3、
“欢迎光临阿部木屋,楼下是手办,楼上是漫画,请顾客随意。”坐在柜台前的胖胖的店员打着哈欠,说完后便昏昏欲睡。
阿晴观察了下店内环境,全木质结构,颜色是淡淡的橙黄,装饰看得出还是用过心的。
她经过一排排的手办,径直走向二楼。
二楼的装饰风格和一楼一样,四面的墙壁是放着满满漫画的书柜,中间几条半人高的书桌上也擂着高高的漫画,让人眼花缭乱。
楼上顾客并没有阿晴想象的那么少,加上阿晴共七个人,其中两个穿校服的初中男生,应该也是翘了课来的,还有一对打扮入时的情侣,看上去二十多岁,最奇怪的是一对父子摸样的人,大人有四十多岁,大概一米八的身高,很瘦,秃发。小孩子八九岁的样子。他们两个人乌头垢面,小孩子穿一身蓝色,大人穿棕色上衣,黑裤子,他们的衣服明显不是自己的,号都偏大,看上去就像是捡了别人衣服的流浪汉。小孩子捧着漫画在看,大人就站在他身后,眼神呆滞地望着书架上的书。
阿晴不再去看他们,她取下书桌前最前排的《宝岛少年》翻看起来。
鲁夫一伙正在空岛大乱斗。
鸣人决定要跟自来也去修行。
一护刚刚闯进尸魂界。
她想,为什么漫画里连载的故事总是那么精彩,而现实却那么枯燥。现在还能跟着许馨仪翘课,可过完这个夏天上了高三就不会有这个心情了,联考的压力是每个学生的噩梦。
过了好久,阿晴已经把《宝岛少年》翻看了好几遍。
又要再等一个星期了——阿晴伸了个懒腰。
“我就要这一本!”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阿晴抬头看去。是刚才那对父子摸样的人在争吵。
“我们没钱,快放下。”大人讲话的速度很慢,语调生硬。
“我不要!”小孩子吼道。他们两人的口音并不像是台湾人。
店内的其他人都抬头看着这对奇怪的组合。
“快,放下。”大人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小孩子死死抓住手中的漫画。
“我去找钱来,等一下再买,好不好?”大人伸手去抢孩子手中的漫画。
孩子把漫画藏在身后,说:“我们为什么要付钱?”
“不要太招摇。”大人抓住小孩子拿漫画的左手,掰到面前。
店里的其他人都被他们这一段奇怪的对话搞糊涂了。
“狩乙,你不要逼我。”小孩子迸发出凶狠的目光。
“不要闹了。天读说的你都忘了吗?”大人故意回避了孩子的目光。
孩子浑身发抖,满脸通红。
“快!松!开!我!的!手!”孩子的声音顿时变得尖锐无比。
“不要这样好不好?”大人恳求道。
孩子突然伸头向前,咬住了大人拉自己的那只手。
咬合,撕扯,孩子一甩头,大人的右手掌被咬掉,整个丢在身后的地板上。
周围人被这一幕惊住了。
“怎么回事?那么吵?”楼下的胖店员睁着没睡醒的眼睛走了上来。他努力撑开眼皮,顺着地上的斑斑血迹看到了那个断手。
被咬掉右手的大人脸上并没有一丝痛苦,鲜血从他断腕处滴下。孩子扭头看着胖店员,满嘴鲜血。
“干!报警!”胖店员转身就向下跑。
周围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放下手中的书向楼梯走去。那对情侣中的女人更是尖叫起来,把头埋进男人的怀中。
“糟了,我们不能引起注意,快离开这里。”大人皱着眉头说。
孩子反而轻松说道:“反正他们都看到了,索性灭口吧!”
他猛然匍匐身子,四肢着地,如大虫子般爬行起来,他的速度飞快,身影一闪便来到了楼梯口,扭头朝着想要下楼的人们咧嘴狞笑起来。
店里的人被他拦住,无法下楼。
“干!那么快!他是不是人啊!”戴眼镜的初中生惊叹。
孩子不再理会他们,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下楼梯,像只狩猎的野兽。几秒钟后,店员肥胖的身躯从楼梯道被扔了上来,飞过半个房间重重摔在中间的书桌上。
蛮力。
“跳窗户!”眼睛初中生的同伴拉着他向窗户跑去,谁知刚一转身就撞上了那个秃发大叔的胸口。
“不许走。”大叔的断腕处流血不止,语调依旧生硬——
“既然都这样了……那就杀光吧。”
4、
阿晴躲在书桌后面,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两个初中生都吓到两腿发软,情侣中的女人把头埋在男朋友的怀里。
“干!你们想怎样!”情侣男气势汹汹但口齿打颤。
他心里在思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小孩子做出了常人做不到的动作,首先那种速度太过于诡异了,其次那么小的孩子居然把胖管理员从楼下扔了上来……最主要的是面前这个大叔被咬断了手腕表情却像没事一样。
不正常!根本不正常!他们到底是谁?
被T病毒感染的生化丧尸?电视台的恶搞节目秀?身怀绝技的特种间谍?
“你……不痛吗?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戴眼镜的初中生看着秃发男人的伤口目瞪口呆地说。
“怕三小啊!上去拼啦!”另一个初中生说着撞向秃发男人。
男人或许只是轻轻一挥手,也或许是提着初中生的领子,总之他的动作太快了,快到没有人注意到细节。初中生向右侧飞摔出去,撞翻了书桌上的漫画。
“痛……痛……痛……”被摔出的初中生摸着后脑勺说,一道血迹沿着脖子流到了领子上。
眼镜初中生和那对情侣一起退到离秃发男人很远的墙边,后背紧紧贴在书柜上。
“别怕。”男青年安慰着伴侣,可他没注意到自己早已失禁,尿液顺着裤管流到地上。
没有胜算。所有人都会被这两个神经质怪物杀死。
阿晴在书桌后调整着角度,选择了一个对方视觉上的死角,掏出手机。
不能打报警电话,讲话的声音会被他们听到,怎么办……
短讯,对!给馨仪发短讯!
她努力控制着发抖的手指,逐一编写着:阿部木屋,有人要杀人,快报——
“在发短讯喔。”一个稚嫩的童音从背后传来。
脊背发麻,冷汗湿透了衣衫。
她回过头去,正好和那个孩子的双目直对。
孩子狞笑的表情和嘴角的血液一齐凝固在脸上。
“啊——”啊晴尖叫着连跌带撞从书桌后爬了出来。跑了几步后脚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地。
“先从她杀起吧。”秃发男人说。
“可以杀人啦!高兴!高兴!高兴!”孩子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跃而起,跳到离阿晴最近的书桌上,脚下踩着厚厚的漫画。
“杀人游戏,开始了喔——”孩子拍着手说。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
孩子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
在他面前十公分处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和他双目相对的颠倒的男人的脸。
孩子“哇”了一声向后跳去,落地时竟然因为没有站稳而滑倒。
一个穿黑T恤的男人倒悬在天花板上,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中。
仿佛来自另一个与我们引力相反的世界,如蝙蝠般的倒吊男。
没有人发现他到底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网球鞋底牢牢和天花板黏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有一丝笑容。
孩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迅速跑到了秃发男人身边。
秃发男人也皱起了眉头,诡异的寂静在漫画店内蔓延。
阿晴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那个男人,竟然有一种朝圣般的错觉。她恍惚记起,在同学们之间流行的一种叫“塔罗牌”的占卜工具中,“倒吊男”这张牌所对应的神话人物是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他,给人类带来了光明。
“1991年苏联解体,喀山精神病医院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大的火灾。”那人把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俯”下身子“蹲”在天花板上说:“虽然对外宣传是很快扑灭了火势,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实际上整个精神病院几乎夷为平地。”
他单手一撑,身体从天花板上下来,一个半侧翻后双脚先后落地,笔直站立着。
“根据搜集来的资料显示,喀山精神病医院地底有神秘的实验设施,而大火的真正起因就是地下设施的失控。”
这个男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身材稍瘦,肤色偏暗,一头短碎发,脸部轮廓锋利,长相俊朗,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他黑短袖t恤的胸口前写着几行橘色的英文字母,连起来是:SO WE"LL GO NO MORE A ROVING
黑衣男慢悠悠走到阿晴身边,伸手挽住了阿晴的胳膊:“站起来,小正妹。”
倒地的阿晴脑海里一片空白,顺着他的力气被拉起来。
“我要开始扁他们了,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吧。”黑衣男话语粗俗但声调却显得很绅士。
阿晴猛然回过神来,跑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躲在了书桌后。
眼镜初中生架起他受伤的同伴与情侣一起躲在另一张书桌后,屏住呼吸,呆呆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黑衣男转向秃发男人和小孩,两只手又插回口袋中,继续说:“12个人对吧?从地下设施里逃出来的,总共12个,全是华裔。干掉你们俩,就只有10个了。”
秃发男人跟小孩对视了一下,略带惊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衣男语气轻松:“我在俄罗斯混迹了大半年,从克林姆林宫到西伯利亚,几次死里逃生,光俄罗斯轮盘赌就玩过不下二十局,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对么?”
“那么,你又是谁?”秃发男人边问边看着黑衣男的鞋,思考着他刚才是用什么办法吊在天花板上的。
黑衣男没有讲话,微笑着缓缓踏步向他俩走去。
距离对方还有六米左右的时候,他突然加速俯身冲向对手,瞬间来到对方面前,一个猛烈的转身扫腿——速度快到对方差点就没反应过来,他的鞋尖几乎是紧紧贴着对方两人的鼻尖扫过。
秃发男人和小孩还算是及时地后仰躲开了这道力度强劲的扫腿,狼狈地后退了好几步。
黑衣男没有丝毫的停留,用力一蹬地面,瞬间闪到了小孩面前。
“左直拳。”他说着把右掌抬起,牢牢地抓住了小孩击出的左拳!
“右下勾拳。”他边说边把左掌放在下巴处。
又牢牢地抓住了小孩击出的右拳!
他右脚猛然直踢!小孩在胸口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后身体直直向后滑出六七米。
“……”秃发男人皱着眉头,却没有参与战斗。
黑衣男侧身转向秃发男人,指着远处捂着胸口的孩子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接着打他吗?”
“……”秃发男人。
“因为如果我追过去打他,你下一步就会来到他们身边——”黑衣男指着躲在桌子后的初中生和情侣,“你会把他们当做人质,这样我就处于被动了。”
没错,他猜对了我下一步的行动……秃发男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对手,然后对喘着粗气的小孩说:“看来这个蝙蝠少年在战斗的时候不是那种只懂用蛮力的人。”
黑衣男摇了摇头:“不,你说错了,我不是在战斗,我只是在扁你们。”
秃发男人皱眉。
黑衣男歪着脑袋,不屑道:
“势均力敌才能叫战斗。”
5、
秃发男人瞪大了眼睛,兴奋的情绪爬上脸庞。
孩子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用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黑衣男——
“我要杀了你!”
“别动手。”秃发男人对孩子说,“我们现在还不是这个蝙蝠少年的对手,就留着他待以后慢慢折磨吧。”
“他是不会听你话的,而且他会选择攻击我的咽喉——”黑衣男轻声地说,他的话音仅仅说到一半便夹杂了孩子的吼声。
孩子的速度也十分惊人,身体腾空扑来,眨眼间便来到黑衣男眼前,半空中右手张开十指朝他的咽喉划去——
空气!孩子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只是划过了一团空气!
似乎黑衣男在孩子没有攻击之前就做出了反应,身子迅速下蹲,躲过了孩子的袭击,而后右拳直上,重重打在孩子的左肋上!
“糟了!”在出拳的一刹那,黑衣男自言自语。
孩子中拳后向远处摔去,砸在书桌上,书桌坍塌,漫画凌乱一地。
相安无事的几秒钟过后,阿晴从被砸坏的书桌后站起来,惊恐的表情扩散在脸上。
小孩躲在她的身后,用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
“你不是躲在另一张桌子后吗?什么时候又跑到那里去的?”黑衣男语气里略带失望地问,同时举起了双手,“我知道如果我继续攻击,你一定会杀了她。”
秃发男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不可思议地说:“你之前并没有看到这个女人转移到那张桌子后,但你在打到我同伴的的同时就说‘糟了’,也就表明你提前知道了这个女人会身处险境的事情,并且,根据你战斗时的反应……”秃发男人边说边向窗口走去,“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你,有预见短暂未来的能力?”
黑衣男笑了笑,不置可否。
“过来这边。”秃发男人对小孩说。
小孩一手扼着阿晴的脖子,拖拽着她来到了秃发男人身边——虽然矮了她一头多,但小孩的力气轻松就可以控制住她。
“狩乙,我来用她做人质,你去杀了他。”小孩眼神里泛出与年龄不符的卑鄙,“如果他动手我就杀了人质!”
黑衣男摇了摇头:“你太天真啦,小朋友,你的同伴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你胡说什么?狩乙,快去杀了他!”小孩恶狠狠地说,然后一扭头对着楼梯处吼道:“给我回去!”
正准备逃跑的两个初中生被吓得身体一颤,又快速躲回到原来的书桌后。
“算了吧。”秃发男人说。
小孩惊讶地看着同伴。
“从一开始我就在观察这个人,他似乎有神奇的预见能力,而且居然能把我们伤的那么厉害……”秃发男人看了看小孩的左肋处,衣服上晕开了血色,“他不是普通的人类,今天就算了,我们会有机会杀他的。”
“我不要!”小孩咬牙切齿,视线转向黑衣男,“喂!你不是能预见吗?那我会杀了她你信不信!”
小孩扼住阿晴脖子的手稍一用力,阿晴顿时感到呼吸困难,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杀不了她的。这不靠预见能力也可以推论的出啊,你杀了人质的话我肯定会跟你们干架到底,你们自己也清楚不是我的对手吧,而且死了人警方会介入的,我想这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他伸出右手,做出用手枪自杀的手势。
小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停止的时候,他的眼神异常恐怖,扼住阿晴的手背上青筋爆起——
“很可惜!你说错了——”
鲜血四溅!
血水顺着阿晴的身子流在地板上,汇集成一滩红潭,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片刻的寂静之后,扼住阿晴的手松开,然后从孩子的手腕处断裂,滑落到地板的血水中。
砸出了软弱无力的水花。
血水里倒映的是孩子的断腕和愤怒的脸庞。
“狩乙!你在干什么!”孩子怒吼着。鲜血从他的断腕处持续流出,他的表情充斥愤怒,却不掺杂一丝痛苦。
秃发男人把手放在孩子的肩膀上:“他说的对。有了命案,警察会立案追查。天读说过,这种情况必须避免。所以我们要放过他们,一个都不杀。。”
“警察又怎么样!全杀光不就好了!”小孩大喊。
秃发男人俯身趴在小孩耳边,轻声说:“现在不是时候,听我的,先离开这里,我们还要去找‘量子人匙’,这比什么都重要。”
小孩听到“量子人匙”这几个字后突然安稳了一些。
秃发男人直起身,对面前的黑衣男说:“蝙蝠少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为何冲着我们来,我只想警告你,就此停步吧,真相比你知道的要可怕的多,你可以用剩下的时间品品咖啡,和漂亮的女人上上床,完全没必要把生命浪费到会让你痛不欲生的事物上。”他指了指面前血泊中的断手,又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断手,“这两只断手送你了,如果你还想继续研究我们身上的秘密,这就是第一手的资料,就当这是我们送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礼物。”
秃发男子说完抓着小孩的胳膊说:“哥哥,我们走。”
语毕两人把阿晴朝房间的一角扔出去,然后转身冲向身后的窗户。
哗啦一声,玻璃破碎,两人飞身跃出。
阿晴的身体急速向坠向房间的角落,幸好黑衣男及早出现在落点,抱住了她。
黑衣男把阿晴放稳,然后一个箭步蹿到被撞碎的窗户前,一脚踏上窗沿,正准备追出去,却又立即打住。
他的动作仿佛定格一般……
半分钟后,他把脚从窗沿上收回,扭过头自言自语:
“奇怪,为什么‘劫因’还在?”
店里其他人都已经逃下了楼梯,只有阿晴呆站在刚才落地的地方,一动未动。
黑衣男转到阿晴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晴这才眨了下眼睛,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我……安全了吗?”她呆呆地问。
“暂时安全了,但有件事要通知你一声。”黑衣男双手插进口袋,无奈地笑了笑,“你被我劫持了。”
阿晴的心脏猛一收紧,眼前的世界忽地陷入一片黑暗。
6、
夜幕笼罩台北,华灯初上。白天的闷热散去,在霓虹灯和馊油桶并存的夜市里,大排档的生意被凉风吹得红火起来。
沈记面馆是家老字号了,老板的爷爷从民国六十二开始经营面馆,口碑一直很好。祖传的面汤秘方让新强面馆的面成了这夜市里数一数二的名吃。
面馆周遭是其他的各色小吃。卤肉饭,猪肉肠,蚵仔煎,天妇罗,各式烧烤林林总总,再挑剔的味蕾也会在这里败下阵来。
面馆前面的一大片空地上供食客用的桌椅板凳星罗棋布,这些都是附近店家们共用的,大家都是靠手艺吃饭,生意又挨的近,互惠共存,一齐发财。
“老板,来一份牛肉面,面要细一点的,汤多点,肉也多给一点啦,经常来你这里吃,喔还有还有,沙茶酱我喜欢,多放一点喔!胡萝卜不爱吃,稍微放一点点就好啦!”一个穿西服带眼镜的中年白领进店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喔!知道了!您先外面坐吼!”老板随意招呼着,然后走到后厨,朝里面喊道:“再加一碗牛肉面!”
不一会儿,后厨端出四碗香喷喷的面,老板端到外面,一碗给了那个中年白领,另外三碗都给了背对店面坐的胖子。
把面放到胖子面前的时候,老板又忍不住打量了他一下。
白色的大号T恤,松垮的短裤,很普通的装扮,但如果说他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只有胖了,大概五百斤也有的吧……
他的面前摞着高高的碗,他吃了……五十一碗!已经吃了五十一碗了!
这个胖子坐在这里已经四十分钟了,大部分时间都在等着牛肉面做好,在老板打量他的功夫,他就又吃光了一碗。
五十二碗了……还没有停下的迹象……看来要跟后厨说继续做了。
“喂!死猪头!你吃好了没有啊!” “老子都等累了,干!” “快点吃完让开啊!”几个嚣张的声音响起。
老板偷看了一眼,是七个小混混,头发的颜色乱七八糟,有几个手臂上还有刺青。他们已经到了很久了,本来以为这个胖子马上快吃完了,所以就守在他桌前等,谁知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他居然还没吃好。
胖子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埋头吃面。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关注为好……老板想起三年前因为多管顾客的闲事被人打爆脑袋那件事现在还很后怕。他走进店里,拿起苍蝇拍一通乱打。
“最近老鼠见不到了,怎么苍蝇多起来了。”老板自言自语。
啪!他打到了一只苍蝇,这可怜的虫子粉身碎骨。
“喂!跟你讲话呢!”外面的小混混继续挑衅胖子。
老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仔细看了看刚打死的苍蝇。不,不是苍蝇,好像是长翅膀的蚂蚁,貌似以前没见过这么大个的啊?
新闻三台正在采访一名警员——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楼上有打斗的痕迹,窗户也确实碎掉了,但是只有少许的血迹。由于漫画店里的监控录像被人删除了,所以对那几位报警群众所说的情况我们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了解……”
“靠幺!吃屎啊吃!”小混混一脚踢在桌腿上,面汤洒了一半。
老板不再去管虫子,而是加大了电视音量,一个裤子上像是有一片尿痕的年轻人在接受采访——
“当时我丝毫没有慌张,一边保护好我女朋友一边指挥那两个小朋友找地方躲避,并且不卑不亢地跟那对奇怪的人交涉,我想他们应该是精神上有问题,不能过度刺激他们,也不能显得害怕,所以我运用我的智慧和勇气……”
“还吃!早晚吃死你死猪头!快走开啊!”小混混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老板紧张得出了汗。
不会打起来吧?要打也等那个胖子把牛肉面的钱付了再打吧?不然五十多碗面不就等于白白倒阴沟了?
电视上传来了一阵哭声——
“我再也不逃课了!哇——呜呜……”一个初中生摸样的小鬼。
“干你娘!找死!”小混混的吼声吓跑了附近几桌的客人。客人们跑进店里把面钱塞给老板就离开了。
电视上的新闻又换了另一则内容——
“警方今日在淡水区一栋老旧公寓前发现了一名男尸,该男尸的脸部肌肤被剜割干净,几乎只剩白骨,法医还没有给出具体原因,但据警方透露,似乎有野兽啃食的迹象,怀疑脸上的伤是附近的流浪狗所为。男尸的具体死因还待继续查明……”
“滚开!”一声无比巨大的吼声传进店内!老板的耳膜都被震痛。
是那个胖子。
沈掌柜向店外看去,胖子发出那声巨吼之后就继续低头吃面,几个小混混面面相觑,他们没料到这胖子不仅肥肉多,嗓门还大。
其中一个染着黄发的小混混跑到邻桌操起了一个空酒瓶,指着胖子喊道:“嗓门大是吧!狮子吼是吧!”他怒打心里来,今天中午在西门町瞎逛的时候遇见两个学生妹,本想上去搭讪却被对方呛声,所以心情一直不好。这些小混混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不敢惹谁,一旦聚在一起就立马天不怕地不怕。
“滚开。”胖子这次连头都没抬,声音也小了许多,仿佛很不屑。
“干你娘!”黄发小混混抡起酒瓶朝胖子头上砸去——
碰!
酒瓶破碎,一道鲜血从胖子头上流下。
“靠背!还不走!”黄发小混混越显嚣张,他的同伴们也指着胖子痛骂起来。
老板在屋里已经无心看新闻,他头上冒汗,心想着一会儿怎么收拾这场面,地上的血都要自己清扫……而且今晚出了这档子事太不吉利了,不能再营业了,一会儿就关门,关老爷保佑!三太子保佑!
胖子任由鲜血流下,继续吃光了第五十四碗面。
“老板,再来几碗!记得多放肉!”胖子喊道。
老板一下懵了,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向店外看去,几个小混混正用“你敢应他的话就砍死你”的眼神瞪着自己,让他不寒而栗。
黄发小混混心里正兴奋得忘乎所以,中午被呛声的不爽一扫而光,他伸手把桌子掀翻,桌上的面碗噼里啪啦都摔得粉碎。
“怎样!哈哈!看你还怎么吃!”黄发小混混欠揍地笑了起来。
胖子缓缓抬起头,眼神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嚣张的小子。
“想……想怎样啊!”黄发少年后退了一小步,心想如果这时候这胖子突然袭击自己,单挑是根本没戏的,但幸好有兄弟们在。
胖子从凳子上站起,稍一挪步,肥胖的身躯遮住了身后人们的视线。
老板应该庆幸自己的视线被遮挡了,他并没有看见事情发生的那一幕,他只看到人群骚动,然后尖叫着散开,黄发小混混的同伙也丢掉了手中的啤酒瓶,没命地逃开了。
没多久,胖子那满是赘肉的身体向后倒去,硬硬摔在了地上,他的白色T恤上鲜红一片。黄发小混混的脸上则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白骨外露,没有眼珠的眼窝冒着鲜血,他颤抖着,然后双膝砸在地上,身体向一侧倒去。
在黄发混混和胖子的尸体之间,一个浑身鲜血和黏液的短粗丑陋的男性侏儒赤裸身体,面向黄发混混的方向站立着。
夜风吹过,吹不动侏儒挂满黏液的长发。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几只虫子在他身上起起落落。
他扭身环视,视线所到之处人们纷纷向更远处逃避。
视线扫到正后方时,他看到了望向这边的面馆老板。
他弯下腰从胖子尸体的裤子口袋中拿出一把零钱,起身踱步向面馆走去,老板魂飞魄散,根本拔不动发抖的双腿。
走到面馆门前,侏儒把刚才攥着的一把钱放到地上,仰头看着面无血色的老板,用熟悉的声音说:“面很好吃,但我说过让你多放肉的,下次记得。”
说罢,侏儒双腿蹬离地面,如飞蛾一般消失了。
“歹……歹势。”老板喃喃地说。
7、
桌上的手机震动许久,阿晴才从昏迷的梦境中醒来。
她伸手从桌上够到手机,刚要接听,震动便停止了。
看了一眼屏幕,馨仪,13通未接。
阿晴猛地从床上坐起,看了看身处的房间。
狭小的空间,白色的被子,破旧的电视和落地灯,小冰箱,不怎么制冷的空调,露出海绵的小沙发,脏脏的天花板和潮湿的地毯。
这是哪里?!
阿晴试着回忆晕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漫画店里那恐怖经历再次复苏。
回忆的终点是那个可以倒挂在天花板上的黑衣男对她说的那句话:她被劫持了!
逃跑!
她从床上下来,找到了整齐摆在地毯上的鞋子,刚准备穿上时,突然听到了房间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又匆忙回到被子里,把手机扔在桌子上,躺下装睡。
一个脚步声踏进来,渐渐靠近。
“手机的位置不对,看来你已经醒了喔。”一个男声说。
阿晴倒吸一口凉气,可仍不敢睁开眼睛,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迅速跑出去求救。
“你朋友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啊,我只回了个短讯说你在约会。”男人说。
阿晴听出了方便袋放在桌子上的声音,那个男人好像带了好多东西回来。
会是什么?抢劫来的一大袋钱?还是肢解的尸体?
阿晴额头冒出汗珠,眼皮依然倔强地不肯睁开。
“放心啦,我不会把你怎样的,我只是劫持了你,并不是绑架。”男声说着似乎坐进了沙发里,发出吱吱的声响,“绑架是有索取目的的,而劫持只是暂时让你不自由一下下。”
这个人……在唬烂些什么?阿晴很怀疑自己现在到底有没有在做梦。
这时一个女声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阿晴吓得身体一蜷,用被子盖上了脑袋。
这屋里还有其他人!?有个女人在被拷打吗?不对……似乎……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男人打开了电视,调大音量让电视的声音盖过了隔壁女人的呻吟。
“你给同伴打个电话吧,就说你已经回家了好了,再给家里去个电话说今天不回去了。”男人打了个哈欠。
阿晴认出这个声音是漫画店里那个黑衣男人的,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偷偷掀起一点被子,瞄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
大姐头馨仪教给她的那种对付坏人的方式突然冒了出来。
大不了拼了,横竖一条命,有什么大不了!——馨仪经常这么讲,可阿晴模仿不来她的那种气势……但事到如今,只能试试看了!
阿晴猛地掀开被子坐起,刚要对男人吼,却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电话马上要响了,记得说你已经回家了,谎圆得要像一点,不然好麻烦的。”黑衣男用命令的口吻说。
两秒种后,桌上的电话震动起来。
阿晴咽了一口唾沫,拿起电话按下接通键。
“喂!你终于肯接电话啦!你死哪里去了啦!”对面馨仪大吼大叫。
“我……”阿晴抬头看了眼黑衣男,对方正严肃地看着自己,阿晴深呼吸,“我逛街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帅哥,我在约会!”
“真假?约会?我可是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你才慢吞吞给我回了个短讯,是哪个帅哥呀这么大魅力?”馨仪惊奇地问。
馨仪这个大白痴!阿晴心里骂道。
“是……反正很帅就是啦……帅到我都没心思给你回电话了,就,就,就只好给你发了短讯……”阿晴前言不搭后语。
“喔!哈哈!是你花痴病又犯了啦!不过假如真像你说的那么帅的话呢,就原谅你啦!”馨仪神经大条。
阿晴继续绝望。
“没别的事了吧?”馨仪问,“没事我先挂了,不打扰你约会了啦!明天见面细聊喔!拜——”
“等下!”阿晴喊。
“怎么了?”电话那头问。
阿晴看了一眼黑衣男,觉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暴戾的杀气。
“让她帮你跟老师请假。”他说。
“明天……帮我请假啦!我今天吃坏肚子了啦……”阿晴吓得快哭出来了。
“喔喔!知道啦!包在我身上!拜——” 馨仪挂断电话。
世界彻底坍塌。
黑衣男离开沙发,走到桌前,从一大包方便袋中掏出了一罐可乐。
“再打给家里,说你不回去了。”他命令道。
阿晴心里想过了无数种脱身的方法,但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这个她亲眼见过他神奇能力的男人面前,统统被PASS了。
她不情愿地拨出了电话。
“喂……姑妈……我今天不回了啦,我去馨仪家住……喔……知道了……试卷做好了啦……嗯……拜……”
好了,现在,自己彻底落到这个男人手里了……
“喝不喝?”男人从方便袋里又掏出了一罐可乐。
阿晴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在漫画里、在电视上、在电影中、在报纸的油墨气味间早已经见惯不怪,但现在却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我被劫持了。
多么荒唐,多么现实。
就如同狂风中的花瓣,去向何处,身不由己。
但……在阿晴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这个男人,对自己并无恶意。这种感觉自从在漫画店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就直接嵌入了脑中,生根发芽。
说不清,也道不明。
“好啦,现在就不必要用那副面孔吓你了。”黑衣男卸下了严肃的表情,露出灿烂的笑容。
“?”阿晴一时间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我介绍一下,巫冉。”他伸出右手做出握手的姿势,“请多多关照。”
阿晴犹豫了一下,也伸出了手:“我叫吴筱晴,求求你你放了我吧,我发誓什么都不会对其他人讲的!”
简短的握手仪式。
自称巫冉的黑衣人面露难色:“这个……可能有些困难,我暂时还不能放你走,你得待在我身边,有些事,非你不可。”
“……”
巫冉仰头喝光了手中的可乐,把空瓶朝垃圾桶扔去。
命中。
“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拯救世界。”
8、
窗外远处的黑夜中,一只额头有道闪电状黑斑的灰色大猫正用接近窗边,它完全没有蹑手蹑脚的样子,反而有种帝王般君临的架势,几只野鸟感到了它肃杀的气息,纷纷展翅逃离。
高高飞起,野鸟翱翔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
高空的夜风更大,从野鸟身旁呼啸而过,但对于野鸟来说高空中基本没有天敌,他们可以徜徉在自己的世界中,除了自己的同类外,几乎独一无二。
但,今天例外。
一个猴子般的矮小身影在大厦间穿梭。
像个杂技高手一般,抓住栏杆,踏踩窗沿,靠着弹跳,蹬踏,甩荡,翻滚,在大厦的墙壁、天台、霓虹广告牌间做出不可意思的跃动,如同电影中的蜘蛛人。
那个矮小的身影快速移动着,在月光的照耀下挑衅着那些高耸的建筑物,把它们统统甩到身后。
很快,周围的建筑物就变得越来越矮,越来越稀少,然后被树林所取代。
矮小身影最终来到了野外一处废弃的仓库中。
仓库地上积叠了厚厚的灰尘,集装箱和油桶散乱摆放。
月光斜射进来,在地上投出几个人影。
“不好意思,我吃饱了才来的,晚了一会儿。”矮小身影说。
月光照在他脸上,正是夜市面馆前的那个侏儒。
“共到十人,还差一位。”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声音传来的方向站立着一位拄着手拐的白发老者,他的眼窝里空无一物。
“不用管他了,那家伙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一个瘦瘦的男人说,他尖细的豺狼般的声音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好了,那就算人到齐了吧,狩甲,狩乙,你们继续刚才的讲。”一个温柔的女声飘来,声音的主人被黑暗包裹着。
“嗯。那个男人能用某种特殊的能力倒悬在天花板上,他的攻击十分迅速,破坏力巨大,根本不是普通人。”说话的人是漫画店中的那个秃发男人,他右手手腕处已经止血结疤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好像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预见未来?”女声重复。
“没错,他可以预见中我们下一个攻击所出的招式、位置,以及几秒钟后周围的形势,虽然好像不能预见太远的事情,但应付起来也十分棘手。”
“我见过类似的家伙。”一个带面罩的彪形大汉说。
“?”所有的人都看向他。
“蛛行,蝎击,蟾步。”面罩巨汉的声音沙哑,“分别对应他们的反重力行走,强攻击力,和瞬间行进的步法。”
“猿山,讲讲你的遭遇。”女声对面罩巨汉说。
“那时我刚入境哈萨克斯坦,在北部的费多罗夫卡遇见了那个找我麻烦的家伙,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带着很多面无表情的随从,那一战我赢得并不轻松,他那几个随从似乎怎么打都不会死,顽强的很。过程很艰苦,但结果我还是赢了,我把那个带头的少年抓住,只问出了他这几个莫名其妙的名词,对于他们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对我出手,他都不回答。在我想杀掉他的时候,他断掉了自己的手臂逃走了。”
“看来最近自断手臂很流行啊,嘿嘻嘻嘻嘻嘻……”一个满脸疤痕的男人发出了阴沉的笑声。
漫画店的小孩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要乱插话。”女声斥责,“猿山,接着说。”
“那人逃走之后我仔细检查了他随从的尸体,发现他们似乎早已经死去很久了。”面罩巨汉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记起来了,那个带头的家伙自称‘归序人’,他管我叫‘食劫者’。”
“归序人,食劫者。”盲眼老者皱眉。
“看来,袭击猿山的人跟我们在漫画店遇见的那个混蛋是一帮的!”漫画店的小孩说,“他们知道我们的秘密,是专门冲我们来的!”
“他们是否一帮现在还很难定论。”盲眼老者双手扶着拄杖,中气十足,“老夫想起了一件事,不妨说给大家听一下。”
众人屏气凝神。
“其实,我们并不是最早离开那里的人。早在1962年就有一个实验体失踪,这件事曾让苏联高层大为震惊,还因此差点引发了苏美间的核战争,但直到最后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实验体的消息。”老者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众人。
“您的意思是……这次针对我们的袭击跟这个失踪的实验体有关?”女声问。
“老夫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敌人所表现出的异常之处明显非普通人所能及,而除了刚才的猜测之外,暂时还没想到其他的解释。”
“这个暂且一放,以后再讨论吧。”女声话题一转,“除了狩甲和狩乙两人在漫画店里出的状况外,其他人没有做出什么可能惊动警方和媒体的事吧?”
侏儒举起手:“我。我杀人了,有很多目击者。”
众人看向他。
“实在是,没忍住。”侏儒补充道。
“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疤脸男再次阴笑起来。
“你。”女声只说了这么一个音节便不再出声。虽然身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但却能很明显得感觉到她的愤怒。
“算了,既来之事,顺其自然。”老者说。
黑暗中的愤怒稍稍减轻。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女声开口问道:“狩乙,你们的断肢确定被敌人拿走了?”
“不确定,但有九成的可能。”秃发男人回答。
“那么,你们下一步的成功率?”女声接着问。
小孩抢先答道:“只要断手在他身边,他就死定啦!”
“很好!”女声赞许,她慢慢从黑暗中走到众人的中央,“这样,还算是给天读一个交代。”
月光倾洒在她身上,朦胧流转,映照出她曼妙的身姿和飘逸的长发。
以及,一张布满了密密麻麻眼睛的脸。
崩坏的序曲,奏响。
(崩坏的序曲 之章 完)
本章揭示的情报——
归序人:
巫冉拥有小尺度预见未来的能力,并且战斗力也异于常人。
根据劫方中的“猿山”叙述,他在哈萨克斯坦也遇见过类似的人,不过对方没有预见能力,而是跟随了一群打不死的仆从。
巫冉似乎可以感觉出劫方身上散发出的特有气场,他称之为“劫因”。
食劫者:
跟前苏联喀山精神病院地下设施中的研究有关系。从巫冉的叙述中得知,地下设施失火后总共有12个人逃了出来,都是华裔。
食劫者在仓库聚集时总共有10人。根据他们之中一人的叙述,除了他们之外,在1962年也曾有一个人从地下设施中离开。
他们身上有种特殊气场(劫因)可以被归序人感受到。
你未曾想过的世界 之章
1、
早晨七点,刑事局一楼的走廊里,宇那原跟每一个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微微点头鞠躬,标准的日式礼仪。
他手中拎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寿司便当,那是他刚刚从隔着一条街道的日本料理店买的。还没有辞掉刑事局工作之前,那家店是他下班后最喜欢去的地方。
宇那原全名叫宇那原明吾,今年三十四岁,一百八十三公分,有偶像剧演员般俊朗的外形,只是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胡渣略显颓态。
他原籍日本琉球的父亲年幼时跟着家里来到台湾,后来跟一个在台湾眷村长大的女子结婚,生下了这个独子。
宇那原明吾从小上的是台北的日侨学校,后来去美国读犯罪学,毕业后回到台湾,是当年刑事局录取考试的第一名。在后来的刑侦工作中,宇那原靠着过人的天赋和不要命的勤奋屡建奇功,年纪轻轻便成了侦查三队的队长。
直到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宇那原被迫请辞了刑事局的工作。
“哎哟,这不是‘队长’吗?好久不见了吼——”一个吊儿郎当的鹰钩鼻男人隔着老远跟宇那原打着招呼。
这个男人叫方彦平,消瘦微黑的脸颊,尖尖的下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他那大号的鹰钩鼻。他跟宇那原同一年入刑事局,是那年录取考试的第二名,由于在工作中宇那原处处比他优秀,所以一直嫉妒宇那原所获得的称赞和荣誉。宇那原辞职后也曾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但他的话语中大多略带讽刺,以致每次都交谈不欢。
宇那原并没有鞠躬:“就先不寒暄了,还是先去看看尸体吧。”
“还跟以前一样是工作狂喔,队长。”方彦平的语气十分欠揍,“但我告诉你,这次的案件真的是活见鬼了!”
宇那原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虽然宇那原已经不在刑事局供职,但仍被局里的老大们请来解决这次的疑难案件,可以说他是邢事局的“秘密武器”。
方彦平和宇那原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来到负一层。拐了几个弯,经过一扇透明窗前的时候宇那原看见法医组的几个老大正聚在一起开会。在前方走廊的尽头,他们停在一扇金属门前。
“让我想想,你走了之后密码经常换的哟。”方彦平甩着脑袋说。
“喔对了!7、6、0、9、1、9。”他边说着边输入密码。
门打开了,灯光通明,冷气十足。两人走进门后的房间,经过一排排装着尸体的铁柜。
继续往前走,在一层层的半透明挂帘布后,有三具尸体被平放在铁推床上,一个带眼镜的年轻人白衣手套全副行头,正在解剖其中一具。
眼镜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兴奋不已:“宇那原队长!你来的太及时了!这有头疼的事情!”话出口后,他马上后悔了。宇那原早已不是队长了,这样说等于又提起他的伤心事……而且现在的队长正是他身边的方彦平,这下两个人都得罪了。
方彦平脸色立马难看下来:“对哦,关键时候还得靠我们的金牌队长是吧——”
“建宏,给我看讲下具体情况。”宇那原无视方彦平。
“嗯嗯,好,队……宇那原先生,请看这一具。”这个叫建宏的长相秀气的年轻人指着正在解剖的肥胖尸体说,“死者身份未知,尸体的重量足有200公斤。他昨天晚八点出现在夜市面馆门前,吃了五十多碗牛肉面,然后与另一名死者发生冲突,根据目击者提供的口供,他先是张开口,一只手从他的口中伸出,死死抓住了另一名死者的脸,把他的脸拉到面前咀嚼起来,随后推开对方,接着胸口处渗出血来,一个赤身裸体的侏儒从他胸口破膛而出。喏,你看,他的内脏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被混在消化液中的浓盐酸腐蚀——”
“哪里来的浓盐酸?”宇那原问。
“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建宏回答着,同时把案件的口供记录递给他。
宇那原翻看了眼口供,两条又黑又重的眉毛挤在一起。
“残存内脏的毛细血管增生特别严重,而且以人体中心为轴,靠近轴心的毛细血管大部分被撕裂。虽然据说吃了很多碗面,但我们并没有在他尸体内发现食物。”建宏用小臂撩了下额头前的头发,转身指了指身后尸体。
“这就是另一个死者的尸体,赵志豪,十八岁,无业。整个面部包括眼球都被啃食干净,死因是剧痛引起的神经元性休克死亡。还有那一具——”他又指了指几步外的另一具尸体。
“昨天早晨被发现于淡水区,死者叫孙柏翰,三十六岁,曾因抢劫入狱三年,无业,死状与死因都和赵志豪一样,凶手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唉……这案件太过诡异了,已经超出我们能理解的范围了。”
“如果除去目击证明就能理解了。”宇那原说。
“?”建宏和方彦平不解。
“如果没有目击证明的话,只不过是三具普通的尸体,其中两具脸部被啃食,一具内脏被盐酸腐蚀而已,不要被证词影响思考。”宇那原探近胖子的尸体,观察起来。
“但光是做证言的目击者有十几个。”
“那也不见得是真实情况。”宇那原说着从带来的纸袋中掏出一个寿司放进了自己嘴里。
宇那原有在法医室吃东西的习惯,建宏对此已经见惯不怪了,他进刑事局法医室的那一年刚好是宇那原队长风头最旺的时候,可是仅仅过了一年就发生了那件事,宇那原不得不辞职。
“喔?这怎么讲?”方彦平两手叉在胸前,漫不经心。
“有可能是群体癔症。”宇那原说着又去掏第二个寿司。
听到癔症两个字,方彦平和建宏对视了一下。
这时方彦平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口袋中掏出,接通讲了几句之后挂掉。
“刚刚得到的消息,那个胖尸体的身份找到了,经过指纹比对,证实了是半个月前失踪的一名叫楚致源的首饰小贩,二十八岁,有吸毒史。据他家人讲,半个月前楚致源失踪时的体重只有不到75公斤,而且身高也没有这么高。干,越来越见鬼了。”方彦平看了一眼正在咀嚼第四个寿司的宇那原。
宇那原想了想,说:“这三具尸体生前都对社会有不同程度的危害,一个不良少年。一个抢劫犯,一个吸毒。他们都有主动袭击别人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不是主动出击?”建宏问。
“对,他有可能都是被侵犯后还击。”宇那原咽下了寿司。
方彦平不屑地哼了一声,两手一摊:“老大们喊我上去开个会。你先慢慢吃哦。”
他说完嘴里哼着一首最近流行的歌曲转身离开了法医室。
“建宏,你也出去一下吧。”宇那原说。他把装寿司的纸袋放到脚下,从一旁的工具架上取下一双手套。
“喔好,我就在门外,需要帮忙的话喊我就好了。”建宏说着除下身上的行头。他知道宇那原有这样的怪习惯,他在研究尸体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在场。
建宏离开的时候停步看了一眼宇那原的背影,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信心——只要有宇那原明吾队长参与的案件,不管多么复杂离奇,总会峰回路转,拨云见日……
“怎么还不走!要我讲几遍!”宇那原回过头,用阴狠的眼神瞪着建宏说。
建宏感到一股阴沉的压迫感,迅速转身离开了。
“完全变了……”建宏自言自语,“怎么也不会想到队长会有那种眼神……”
寂静无声。
法医室只剩下了宇那原。
他反复地翻看着解剖记录和案件经过,时不时拿起工具从尸体身上获取渴望得到的信息,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无进展。
他长叹一口气,除去手套。弯腰捡起脚下的纸袋,取出一个寿司放进嘴里。
芥末再多一点点就好了,他想。
细细品味完了剩下的寿司后,他走到墙角处的盥洗台前冲了一把脸。
然后抬头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颓废不堪的脸庞,和曾经那个时候真是差很多啊……
“在想案件么?”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谁!”宇那原转身看去。
空无一人。
“出来,这不好玩。”他有些生气。
不对,如果有人进来,铁门会有响声,他不可能听不到。而刚才的声音又如此真实,不可能是幻听。
“到底是谁?”他快步走到透明帘布前,用力拨开。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请不要慌张,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宇那原再次转身。
在他背后,那具胖子的尸体慢慢坐了起来。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眼前的状况,但我还是想请你保持镇定。”那尸体开口说话。
“这……谁……怎么……”宇那原已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这时另外两具面部被毁的尸体也坐了起来。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那两具同时开口,声音叠在一起。
“当听了我的条件后,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宇那原明吾先生。”
三具尸体异口同声。
2、
漫山的黄色萱草,微风吹过,花蕊轻颤。
三口之家的背影踱步其间,夕阳镀上一层金黄。
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
十七的阿晴从梦中醒来,眼前还是那间破旧的旅馆。
巫冉正坐在沙发上换着电视频道。
“已经九点了,快去洗漱洗漱吃饭了啦。”巫冉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说。
阿晴连忙从被子里坐起来,敬了个美国大兵的军礼:“是!”
动作麻利,下床穿好鞋子,冲进了洗漱间。
洗漱好之后阿晴回到床边,大口咀嚼着昨天巫冉买来的面包:“那个,长官,你们FBI里有没有像蝙蝠侠或007那样的高科技武器啊!”
“嗯……”巫冉想了想,“要……有……多……科技?”
“当然是最帅最酷的啦,至少比你的黏力鞋还要高科技!”阿晴兴奋不已。
“……”巫冉后悔对阿晴撒了这个谎,原本应该再深思熟虑一下的……
昨天晚上巫冉信口胡诌了一个故事:自己是FBI的一名特工,来台湾秘密追寻一伙恐怖分子。那伙人不但通过服用一种禁药把自己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掌握了前苏联一项秘密武器,十分危险。由于自己来到台湾独身一人,需要一名助手,而那天在漫画店里他看上了有潜质的阿晴,决心要寻求阿晴的联手,一起消灭这伙恐怖分子……
竟然,这个大白痴就信以为真。还不停地追问一些白痴问题。
比如:
“你有没有见过外星人啊?”
“……没有,倒是见过两个脑袋的人。”
“听说现在的美国总统就是外星人,真的假的?”
“……”
“金字塔里的木乃伊是活着的吗?”
“……”
“你那天怎么会站在天花板上的啊?是不是有秘密装备?等下,我猜……是不是叫黏力鞋!”
“嗯……是的,我们FBI管它叫黏力鞋,你好聪明哦阿晴。”
“那你告诉我美国总统到底是不是外星人嘛——”
“……”
昨天巫冉被这些问题折磨到夜里两点。
“说嘛说嘛!”阿晴拍着桌子。
巫冉做出“嘘“的手势,示意阿晴不要讲话。
放大了电视的音量,新闻一台正在采访一位鹰钩鼻的方姓的警官。
“……虽然目击者的证言很多,但并不能排除群体性癔病的可能性,大家可能还记得民国八十三年的时候在花莲发生那起群体癔症,十多名巴士乘客坚称车上有鬼要求下车……”
“牵强,但讲得对。”巫冉说。
“?”阿晴不解。
巫冉丢给他一份早晨出去买到的报纸。
上面有一则新闻:昨晚一家夜市面馆有两个人发生争执,其中一个胖子的身体血洞大开,里面竟然爬出一个侏儒,侏儒杀了另一个人,随后胖子也死了,侏儒消失不见了。
“这……简直就是漫画里才有的情节啊!”
“目击证人有十几个,每个人的描述都大致相同。”巫冉盯着电视目不转睛。
“天!媒体那么会炒作,舆论岂不是要爆炸了!”阿晴接过报纸惊叹。
“所以我才说他们讲得对。用群体癔症解释整个事件,看似很牵强,但却给了舆论一个微剂量的安定剂,让舆论的惊惧不至于超过沸点。就像海难中失事的人看到飘渺的船影,哪怕只是一个小黑点,都会不放弃生的希望。现在他们就给了舆论那个飘渺的希望,让他们不致于沉进群魔乱舞的现实海洋中。”巫冉换到新闻二台。
阿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杀人事件也和漫画店里那帮人有关系吗?”她问。
“一定有关。”巫冉斩钉截铁。
“他们服用的禁药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阿晴感叹。
“……”巫冉不想讨论关于自己谎言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能帮你什么呢?”当阿晴提了五百个问题之后,终于问了一个应该问的。
这一次,巫冉不准备撒谎了。
“你保证自己不被杀死,就是对我的最大帮助。”
3、
终于,还是讲实话了。阿晴想。
这个男人怎么可能寻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的帮助?所谓“劫持”自己,一定是有其他原因的。虽然阿晴知道巫冉对他讲的话当中肯定有虚构的成分,但是她没有忘记,巫冉曾经救过自己。
去试着相信他吧,权当是报恩了也好。
“你肯定对我隐瞒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难处对不对?没关系,我不会多问的,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这就足够了。”阿晴啃着面包。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巫冉问。
“因为你先相信我的。”阿晴微笑着说,“昨天晚上你在沙发睡着的时候我完全可以用手机报警或者逃走,你对我一点防范都没有,所以我觉得你给我的信任大过我给你的。”
巫冉把目光从电视机上转移到阿晴脸上:“如果你报警的话,我会在警察到来之前就得知,然后把你带离这个地方,如果你逃走的话,我也会通过某种方式马上发觉。我之所以对你不加防范是因为对自己有自信。”
阿晴竟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看着不讲话的阿晴,巫冉补充道:“你信任我是没错的,但你从今天开始一定不要再轻易相信其他人了。另外,虽然不情愿,但我觉得还是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也是对你负责。”
巫冉稍一停顿,严肃地看着阿晴说:“你正在被人追杀。”
阿晴手一抖,面包掉在了地上。
“还是漫画店那帮人吗?”她问。
“不是。是一群和我有相同目的的人。”巫冉的表情告诉阿晴,他这次一点慌都没有撒,“目的相同,但使用的手段却不一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是我得罪了什么人吗?”阿晴百思不解。
“简单地说呢,有一群人也想消灭那伙恐怖分子,在漫画店的时候,你身上沾染了那两个怪人的气息——”
“气息?”
“嗯,那种感觉无法跟你仔细形容,暂且用气息来代替,总之你现在会吸引来想消灭那帮恐怖分子的家伙,他们会把你和那帮恐怖分子混为一谈,无差别地消灭掉。”
“那么……你为什么不想消灭我?”阿晴攥着裙子,手心出汗。
“我和他们不同,他们不择手段,而我有我的原则。”
“原则?”阿晴攥裙子的手渐渐松开。
“正义。”巫冉把这两个字说的非常重,“死都不能背弃的,正义。”
阿晴看到了,世界上最坚定的眼神。
巫冉摆了摆手手:“不说啦,气氛突然好严肃。”
阿晴默默捡起地上的面包,扔进垃圾桶,然后安静地坐到床边。
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未知的秘密,但阿晴不想再多问了,她能感觉到,关于这些秘密,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
巫冉把把频道调来调去,每个新闻台报道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他把遥控器放在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的桌子前,从桌脚边拿出一个黑袋子。
“喂,我觉得还是让你看看这个比较好。”巫冉指着黑袋子对阿晴说。
“那里面是什么?”阿晴起身走到巫冉身边。
“你解剖过小动物吗?兔子青蛙之类的?”巫冉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生物课上解剖过,但我都是和馨仪一组,一直是她主刀的。”阿晴回答道。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袋子。
“就是昨天给你打好多遍电话,你手机中输入的名字是‘大姐头’的那个女生吧。”巫冉问。
“对,馨仪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性格很像男孩子,所以上看去比较罩的样子——哦对了!给你讲一个关于她的笑话喔——”提到馨仪阿晴的心情就突然轻松起来,“馨仪小时候她爸爸一喝酒就会不自觉地讲三字经(注:指“干你娘”这三个字),馨仪问她爸爸那是什么意思,她爸爸告诉她那是英文,然后,然后——”阿晴讲到这里的时候开始捂着肚子笑,巫冉一脸囧态,“然后,然后当馨仪上幼稚园的时候,老师问班上的同学有谁会讲英文,馨仪就举起手来——”
阿晴笑得无法再讲下去,已经猜到笑话结局的巫冉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个人就这样笑了足足五分钟才停了下来。
“好啦,肚子都笑痛了。”巫冉伸手示意阿晴不要再讲话了。
阿晴点点头,强忍着笑。
巫冉调整好呼吸:“下面给你看两个东西,这两个东西你见过。”
阿晴向前一步。
巫冉从黑袋子中拿出了两只断手。
阿晴没忍住叫了一声,捂住了双眼。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有可能会看到更多比这还血腥的场面,从现在开始我要练下你的胆子了。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这两只手。”
阿晴先是睁开了一条缝,随后又紧紧闭上,浑身发抖。
“最好睁开眼睛,这是为你好。”巫冉这样说,并没用命令的口气。
慢慢地,阿晴睁开双眼,忍着晕眩感向桌上的两只手看去。
“那两个人主动断掉手留下,肯定还有其他的意思,仔细看看,你发现了什么没有。”巫冉问。
阿晴调整好呼吸,盯着手掌看了两分钟,然后摇了摇头。
巫冉边示意她继续看边说道:“在漫画店的时候,那个中年人管小孩叫‘哥哥’,这种事情违反常理,让人想不明白,但你要记住,发生在那帮人身上的事,再违反常理也是有可能的,我们要做的是从这些违反常理的事情中抽丝剥茧,找到真相——注意看这两只手的指纹。”
根据巫冉的提示,阿晴比照着两只断手的指纹。
“天啊!一模一样的!”阿晴惊叫。
“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人的指纹能是一样的,连双胞胎都不可能。”巫冉看着满脸疑惑的阿晴。
“那,这……怎么回事?”阿晴指了指两只断手问道。
“这说明,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巫冉坚定地说。
4、
宇那原明吾坐在距离刑事局仅一条街道的一家咖啡厅的包厢内,这家咖啡厅就在常去的那家日本料理店的对面。
宇那原在生活上讨厌麻烦,所以认准了某样东西就会一直与它相伴。以前下班的时候会路过这条街,于是吃饭,消磨时间,购买生活物品等等都会选择这条街的商铺。
简简单单,其余的精力便可以都花在工作上。
他其实是个很功利的人,他渴望成功,渴望获得别人的认同。父亲从小就用日式的磨练教育来培养他。每天早晨五点准时起床,跑步一个小时,然后开始念英文和日文,每天如此,寒暑假也不例外。
他记得父亲讲过的一句话:飞得最高的雄鹰从不惧怕弓箭。
于是,日本人专注、严谨、较真的根性溶进了宇那原的生命。他对于学习和工作上的事情总是一丝不苟,死磕到底。
当年日侨学校的其他同学大多数都没有留在台湾,很多去了美国,也有回去了日本,其余的散布世界各地,似乎他们都觉得留在台湾是件丢人的事情。是啊,台湾太小了,台湾太弱了,就像自己血液里的另一部分一样。
作为混血儿,从小宇那原总是被歧视的。琉球,日本,台湾,中华,这四个名词把宇那原的血统搞得连自己都觉得复杂。
他找不到存在感,于是只能靠着拼命的学习工作获得的荣誉来弥补。
“我想回来台北。”从美国的毕业前的那个假期,他对父亲这么说。
父亲只是点了点头。
回来台北,回来寻找那不愿放弃的,一点点存在感。
然后,拼命工作,拼命获得荣誉,获得掌声和鲜花,获得别人的认同。
获得存在感。
后来,他真的如愿以偿,但一切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之后,他陷入了更大更深的虚空之中,
再后来,他看到了光。
他想试图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天分来重新获得丢掉的一切,虽然不能走到台前,虽然可能鲜花和掌声不能是自己的,但至少可以结束两年来行尸走肉的生活,再次证明自己。
飞的最高的雄鹰,从不惧怕弓箭。
已经是十一点半,手旁的咖啡已经凉透了,杂志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篇可以看看的文章。
大概不会来了吧。
或许,真该再去看看医生了……
今天早晨在法医室里的那一幕又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那三具会说话的尸体。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当听了我的条件后,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宇那原明吾先生。”
“……”
“这个案件,我会帮你完美破案,而且保证所有的荣誉和焦点都会到你身上,那个时候你会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三具尸体依然同时开口。
直中要害!宇那原需要的,就是这个。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这些尸体讲话的,但请你收起这些把戏,有什么话出来当面谈。”宇那原故作镇定。
“我之所以要这么做,是想让你明白我具有普通人没有的能力,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我才有可能破得了这离奇的案件,你们想指望自己去破?呵呵,门都没有。”尸体的笑声听起来是那么诡异。
“……那么,在这个交易中,我这个乙方需要做什么?”
“一,把你得知的关于案情的信息第一时间告诉我,二,尽可能地实现我的要求;三,帮我阻止一个人的行动。”
“谁?”
“一个叫巫冉的人,关于他的具体情况我会在你答应我后告诉你。”
“……为什么找到我?”
“很想知道吗?”
“嗯”宇那原点点头。
这时法医室铁门开动的声音响起。
“一个小时后,在你以前常去的那个咖啡屋见,记得带上你手头关于这案情的所有资料。”三具尸体说完后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瘫倒在铁推床上。
一切回归原样。
法医组的老大们鱼贯而入,几个跟宇那原熟悉的人同他打着招呼。
宇那原还没有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不发一语。
建宏也跟着进来了,他看了眼沉默宇那原,走到他面前说:“经过老大们讨论,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宇那原点点头,没说话就出去了。
“唉?他的病还没好吗?”宇那原出去后,法医组一个老大问。
“鬼知道。”另一个随口答道。
宇那原来到刑事局三楼的走廊中,久久不能平静。刚才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两年前的记忆仿佛又复苏了……为什么这辈子注定遇见那么多超出常理的事情?他这次到底该不该相信自己所见的事实?那三具尸体是怎么自己活动的?为什么它们知道对自己那么熟悉?自己的名字,常去哪家咖啡厅,包括自己想得到什么都知道……
刚才真的……真的太真实了!这两年来他不断地服用药物,直到三个月前停药,可这次那真实的幻觉再次来袭……不!不是幻觉!这次宇那原肯定刚才那些绝不是幻觉!
“来啦?”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宇那原回头,刚好看到了刘长官——原来的顶头上司。
“老大。”宇那原轻轻鞠躬。
“给,好好看看,这次我需要你的帮助。”刘长官把一摞会议记录塞进宇那原手中。
这次把宇那原叫来帮忙就是刘长官的意思,他深深相信宇那原的侦破能力超过刑事局任何一个人,这个年轻人在离职前一直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只可惜啊……
“有什么想法直接打电话给我。”刘长官拍了拍宇那原的肩膀,笑了一下走开了。
宇那原整整几个小时翻看着记录,却整理不出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他的思绪已经完全不在案件上面了。
必须先弄明白那件事情!
宇那原看了一下表,然后拿着会议档案离开了刑事局,径直向约定的地点走去。
……
现在,上午十一点十分。
咖啡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男孩走了进来。
大热的天,居然穿了黑色长袖卫衣,双手还插进卫衣的口袋中,宇那原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衣服里有武器。
要小心。
“Kon ni qi wa,宇那原明吾先生。”对方日文夹杂国语,声音沙哑。
宇那原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男孩——卫衣帽子罩着头部,头发垂下遮住了眼睛的上半部分,脸色苍白,黑眼圈严重,但相貌俊秀。
宇那原并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居然是这个男孩……
“看来你对我很了解啊。”宇那原盯着对方的眼睛说。
这个男孩的瞳色是粉红的。
“没错,有些私家侦探只要给钱,什么都能打听得到。”男孩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无精打采地说。
“你雇了别人调查我?”
“不是调查你,而是调查整个刑事局。”男孩从进来开始脸上就一直挂着微笑,但他的微笑让人很不舒服。
“然后你选择了我?”看到男孩把双手从卫衣口袋中掏出放在座上,宇那原松了口气。
“宇那原先生看的很明白啊,嘻嘻。”男孩粉红色的瞳孔中透着阴沉。
“我有很多要问的问题,一个一个来吧。首先,你是谁?”宇那原迫不及待想探明真相。
“归序人,尸弥瞳。”男孩一字一字地说。
“你的名字是……施弥彤?” 宇那原根据那读音随便臆想了三个字,“那归序人又是什么意思?”他不解。
“让世界回归秩序的人。”尸弥瞳解释道,“你可以理解成那是我的职业,简单地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产生混乱的原因,而我以消除这些原因为生。”
“这也可以是职业?”宇那原问道,但他实际的第一反应是:一派胡言!
“给你解释的越多,你就越不会相信,总之,我消灭这个世界上离奇古怪的东西,让世界回归到平稳的秩序当中。就比如这个案件——”尸弥瞳指着宇那原放在桌上的会议档案,他猜到了这是关于案子,“它影响到了整个世界运行的秩序,所以我要让它结束。好了,解释完了,继续你下一个问题吧。”尸弥瞳依旧微笑。
“……”宇那原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一样,他忍住愤怒,接着问:“那么施弥彤先生,你是怎么让那些尸体讲话的?”
“我有可以操纵尸体的能力,但是无法向你具体解释,你可以认为是超能力之类的东西。”对方答道。
“我想听实话。”宇那原上身微微前倾。
尸弥瞳也向前探身回敬:“请问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解释吗?”
“……”宇那原知道这次谈话的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对方有他目前无法获知的特殊能力或手段。
“记住,现在的这个世界,正以你未曾想过的样子运转,如果你不想让它毁灭,就按我说的做。”尸弥瞳紧紧盯着宇那原的眼睛。
宇那原移开和他对视的视线,开始仔细观察着男孩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他左右手背裸露的皮肤不一样,左手有几道伤疤,但皮肤细嫩,而右手略显粗糙。
“那么,为什么找到我?你需要我做什么?”宇那原试图从询问里找到切入点。
“找到你的原因有很多,第一,你以前在刑事局工作,并且现在还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可以得到刑事局内部资料;第二,你原来的上司很器重你,通你对他的建议,我想可以轻易让他调动执法系统;第三,你现在已不在刑事局的编制之中,拥有自由的时间;第四……”男孩加深了笑容——“你是个精神病人,即便和你沟通失败,你讲出去后也没人相信你说的话。”
“……”宇那原被戳到了痛处。罹患精神疾病虽然是事实,但这两年来他是第一次被人直接这么讲。
“我需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你可以完全放心,我让你做的那些事,往小处说是为了破案,往大处说是为了让世界回归到平稳的秩序中。当然,其中还有一件事是我的私事,这也需要你的协助。”尸弥瞳无精打采的神态让笑容显得十分虚假。
“就是你说过的,阻止那个叫巫冉的人?”他们在法医室的那段对话宇那原一个字都没忘。
“没错。”尸弥瞳听到巫冉这两个字的时候停止了笑容。
“他是什么人?”
“和我一样身份的人。”
“哦?竞争对手?”
“不,是仇人。”尸弥瞳眉头紧锁——
“世仇。”他的双眼流溢出恨意的暗光。
5.
网咖的机器已经全满了,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奇怪姿势坐在电脑前的软椅里,聊天,玩线上游戏。空气里掺杂着香烟和泡面的味道,这让阿晴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对不起,现在真的没有位置啦。”网咖管理员是个不到不到二十岁的白白瘦瘦的年轻人,他叼着香烟,睡眼惺忪。
巫冉转身看了看身后电脑的海洋,五秒钟后他指了指后面第四排最里面的一个位置。
“喏,朋友,那个人马上就要走了。”巫冉转过脸笑着对网咖管理员说。
网咖管理员先是一愣,然后从座位站起来向那个位置望去。
人家稳稳当当坐在那里,哪有要走的迹象?
管理员刚要讲话,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突然边接电话边向这边走来。
“好,好,好,这么严重?我现在马上就过去,你们等我。”那人走到网咖前台,掏出一把零钱,“老板下机。”
管理员面带惊奇地给那人结了帐,结账时还瞟了巫冉几眼,然后把一张登记卡递给巫冉。
巫冉接过卡,对身边的阿晴一招手,阿晴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到了空出的电脑前。电脑的座位可以容纳两个人,巫冉先坐下,向左一移,空出一大片,阿晴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之所以住那旅馆就是因为离网咖近。”巫冉说着按了几下键盘,输入了登记卡上的密码。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阿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坐在身后的那名男子正在浏览情色网页,顿时阿晴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等下你就知道了。”巫冉敲击着键盘。
“我觉得你一定是来网上搜集情报。”阿晴若有所思。
“该搜集的我都早已搜集好了。”巫冉登入了一个外文网页。
阿晴撅了撅嘴。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我在这大庭广众下大喊一声‘我被绑架了,快来救我啊’,你会怎么办?”她问。
巫冉眼睛盯着屏幕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喊?我是在保护你啊。”
“但我仍然在怀疑‘我是在保护你啊’这句话的真实性。”阿晴也不去看他,只是托着腮看着巫冉打开的网页。
的确,虽然阿晴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不会伤害自己,但对于自己的提出的一些问题他仍然避重就轻,含糊其辞。
“那到底怎样才能让你相信‘你现在确实身处危险当中,而我是你的保镖’这个事实?”巫冉手指不停地敲击着键盘,输入了一连串的密码。
“人之所以不被信任,是因为首先自己没有对别人坦诚相告。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这么离奇,你却故意闭口不谈,甚至不惜撒谎,还指望别人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吗?”阿晴咄咄逼人。
“我觉得我们的角色开始转换了哦,我好像变得被动了,反而被你训。”巫冉苦笑了一下。现在的阿晴已经不是当时瑟瑟发抖那个小女孩了。
“人与人之间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哦,如果我对你没有一点信任的话,我在这里就会大喊大叫求助别人,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就是因为对‘你是我的保镖’这件事有一半的相信。我觉得我对你的这半份信任也值得让你即便不想讲也至少不要再对我撒谎了。”阿晴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一番话,让巫冉更加无奈地苦笑起来。
“好吧,我答应你,有些事我不愿意讲,但从现在开始不再对你撒谎了。”巫冉停止敲击键盘,看着阿晴说,“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现在的处境确实很危险,你只有配合我才能安全;第二,我不怕你大喊大叫求助别人是因为在你张嘴前我就能把你打昏过去。”
阿晴咽了口唾沫,不再讲话了。
这个隐藏着太多秘密的男人,确实有这么嚣张的资本。
巫冉输入一连串密码后进入了那个外文网页的一个链接,有目的地翻看起来。阿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发现什么也看不懂——网页上根本不是英文。
阿晴从脑海里淘着自己对语言的所有知识。
“这是……让我猜猜,葡萄牙文?”
“没错,这是个巴西的网站。”巫冉把脸贴近了屏幕,盯着网页上出现的一组的数字,眉头紧皱。
“你会的语言好多哦,之前你说在俄罗斯呆了那么久,那你肯定会俄文吧,英文也一定会的对不对?国语,再加上葡萄牙文,哇塞,你到底懂多少语言?”阿晴语气里满是崇拜。
“我……我会……”巫冉想起了刚才的承诺后,还是决定讲实话,“我会所有语言。”
“所有!?”阿晴惊讶。
“是的,所有人类的语言。”巫冉敲了敲键盘,然后补充了一句,“我说过不再骗你的。”
笼罩在他身上神秘光环又增大了……阿晴不再讲话,只是看着巫冉。他研究着网页上的数字,时不时敲击键盘。
巫冉继续盯着屏幕,几分钟后长舒一口气,说:“我们有钱了。”
阿晴看着网页上的数字,恍然大悟:“吼!你在赌钱啊!”
“不然呢?我没有任何身份证明,靠什么渠道赚钱?”巫冉说着继续打开了另一个链接,又是键入一连串的密码,“现在我需要大量的钱来买必要的装备。”
“必要的装备?”
“枪,很好很多的,枪。”巫冉又开始紧紧盯着屏幕。
满屏幕的外文让阿晴晕眩,但她看得懂数字,屏幕正中央一串数字,每隔几秒就变化一次,屏幕下端是一个输入框,可以输入一个七位数字,网页的右上端也显示有一个数字,这个数字的后面是美元的单位符号。这个数字现在是480,而刚才是130。
短短的几分钟内,他赚了350美元!
很明显,他是依靠自己的预见能力来赌博!
阿晴又忍不住问道:“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得到超能力的?”
反正他答应了不再撒谎,就趁机多问点!
“与生俱来。”屏幕上变化的数字映照在巫冉的瞳膜上,泛出微光。
巫冉答应不再撒谎之后,反而他的回答都不像是真的。阿晴从这些回答中获得的,是更多的不解。 她很想深入地问下去,但她心里清楚的明白,如果触及到了那个终极秘密的底线,巫冉是不会告诉他的,所以多方发问,综合分析,早晚会洞悉那个他不愿讲出的秘密。
“靠你这样的能力去赌场岂不是赚得更多?”阿晴接着问。
“不能吸引太多人的注意,不然行动上会有很多不便。”巫冉目不转睛。
“既然你赚钱这么容易,为什么你的账户上还只有这么点钱?”
阿晴的这个问题让巫冉的脸突然一绿。
“三天前我发现……”巫冉一顿,“我的账号被盗了。”
阿晴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你变成穷光蛋了。”阿晴调侃道。
巫冉脸色难看,继续埋头赌博。
巫冉继续下注,网页右上角的数字在不停增加。一个小时过去了,2000多美元入账。
阿晴瞠目结舌。
阿晴刚要开口问其他的问题,巫冉却突然面带警觉地环顾四周。
网咖里还是慵懒堕落的氛围,身后的那个人还是在浏览情色网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巫冉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他关掉网页,甚至没有来及删除浏览记录就拉着阿晴离开了座位,大步流星来到了网咖最里面的卫生间。他拉着阿晴进了卫生间,随手关上了门。
就在他关门的瞬间,几个警察从网咖正门进来。
“老板,有没有看到一对男女结伴来上网。”警察边问边扫视着网咖里正在上网的所有人。
“有啊警官。”老板依然是睡眼惺忪,站起来伸手指向巫冉和阿晴已经离开的那个空位置,“咦,怎么不见了?”
警察们的视线齐齐看向角落的卫生间,带头的做了个手势后,他们把手放在腰间的配枪上,一起慢慢向网咖洗手间走去。
网咖里上网的人都太过专注于自己的电脑屏幕的内容,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警察们来到卫生间门前,敲了敲门。
“有人吗?内急啊,麻烦快一点。”带头的喊道。
卫生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警察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屏住呼吸,一个警察退后几步,然后向前猛冲,一脚把门踢开!
警察齐刷刷掏出手枪指向里面。
卫生间内,空空如也。
网咖的上空,阿晴牢牢搂着巫冉,她紧闭着眼睛,感觉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时而加速时而失重的感觉告诉她,他们正在楼与楼之间跃动。
刚才从卫生间窗户跳出的时候,巫冉把他抱进怀中,只对她说了三个字——“抓紧我”。
紧接着,就是一场犹如过山车般的风驰电掣。
但很快,这种感觉停止了,阿晴觉得双脚踏上了陆地,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离自己几十米的地面。
天台上的风迎面吹来,阿晴看了眼身边的巫冉,他的呼吸平稳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顺着巫冉的视线,阿晴向天台下面看去,那是他们住的小旅馆,门口有几个警察把守着。
阿晴心脏不停跳动,问:“警察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巫冉说:“我也想知道。”
“是不是警察从漫画店里其他人的叙述里推理出了什么?”
“只凭几个证人的胡言乱语吗?”巫冉用力抓着天台边沿的水泥台,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咔嚓一声,水泥台竟被巫冉抓裂了一块。
——“尸弥瞳,你是用什么办法调动警方的?”
风又起。
6.
环山公路的尽头,一座有欧式风格的建筑被包裹在嶙峋植被间。
台北县,慈急精神疗养院。
小维在梦境中游荡了很久,他遇见了死去的爷爷奶奶。
在七岁之前,爷爷奶奶是最疼爱他的人,他们拖着佝偻的身躯带着小维去公园,去游乐场,去湖边,去所有童年觉得最好玩的去处,给他买很多很多好吃的零食,可是今年小维刚过完七岁的生日,爷爷奶奶便得病双双去世。才上一年级的小维非常消沉,无心学习,成绩一直排在最后几名,并且性格变得非常自闭,家里唯一能和小维交流的就只有妈妈了。
小维的妈妈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但由于保养的很好,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她以前的职业是名模特,身材火辣,面容姣好,自从嫁入豪门之后专心相夫教子。她和家里人商议后决定带他来这所疗养院接受催眠治疗,根除他的心病。
在催眠的梦境里,爷爷奶奶对小维讲了很多很多话,让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们可以在天堂再见面,那个时候,小维和爷爷奶奶就永远不会分开了,而在这之前,小维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做个优秀的人,这样再次见到爷爷奶奶的时候,才会让爷爷奶奶自豪,不至于失望。小维在梦里答应了爷爷奶奶,他们开心地勾小指,然后在公园美丽落日下告别。
之后小维再次进入了其他的梦境,梦境平静安稳,没有丝毫波澜,就好像在平静的街道上闲逛,街景是那么平淡无奇,连路人都是同一张脸。小维走着走着,走到了梦境的尽头。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张软椅上。虽然神智渐渐地清醒,他听到了一个呻吟声。
小维从软椅上坐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自己妈妈同医生缠绵的裸体。
小维的妈妈一丝不挂地躺在沙发上,衣服全都掉落在地板上。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压在妈妈的身上,他的裤子褪到膝盖,身体前后蠕动着。
“妈妈!”小维喊了一声。但她没有任何反应,依然配合医生的节奏扭动着身体,口中不住地呻吟。
医生望着小维,但却没有停止对小维妈妈的亲热动作。这个医生看上去有三十多岁,浓眉大眼,圆圆的脸盘,十分英俊。他看着小维,嘴角居然有一丝上扬。
场景就这样继续着。小维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医生和自己的妈妈缠绵。
两分钟后,随着医生几次猛烈的抽动,小维妈妈的身体也颤抖起来,呻吟声拖长,最后变成剧烈的呼吸。
医生停止了动作,小维妈妈的胸脯却还在起伏着。
医生离开了她的胴体,穿好了裤子,然后拍了拍她红烫的脸颊,轻轻地说:“穿好衣服吧。”
小维妈妈睁开了眼睛,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了起来。
医生朝呆站着的小维走了过去。
来到小维跟前,他蹲下去抚摸着小维的头,说:“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是你的梦境,你在醒来之后就全都忘记了。”
小维点点头。
医生回头,看着小维的妈妈穿好了衣服后,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维妈妈走了过来,和小维挨着站立着。
“等我数到三的时候,你们就会醒来。”医生笑着说。
一。
二。
三。
几分钟后,小维和他的妈妈离开了疗养院,离开之前,小维变了,他又恢复了以前开朗的性格,脸上又有了往日的笑容。小维的妈妈对医生高明的催眠治疗赞不绝口,不住地道谢,直到眼含热泪。至始至终,医生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送走患者后,医生整理好自己治疗室里的文件,放进墙边的柜子中,然后离开治疗室。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走了两层楼梯,来到四楼,停在了走廊拐角处的自己的专属休息室门前。他在门边密码器上输入密码,然后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叮”。
推开门,屋里的灯光昏暗。偌大的休息室里,陈设着豪华的办公桌椅、吊灯、沙发、地毯,壁画。
一个眼窝中没有眼珠的老人坐在休息室靠墙的沙发上,他的面前有一盘没有下完的围棋。
医生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老人对面坐下,伸手从棋匣中拿出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一处。
老人也没有说话,他从另一个棋匣中取出一粒黑子,平稳地放置好。
两人你来我往,都不发一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棋盘上的战争如同两军相向,刀鸣马嘶,横尸遍野,精彩异常。
二十分钟后,盲眼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棋盘上自己的黑子尽数取下,放进棋匣中。
“看来,老夫仍然不是你的对手啊,天读。”老者说。
“承让承让。”医生笑着把自己的白子也收拾进棋匣。
老者伸手把旁边自己的拄杖拿来,从沙发站起,缓缓走向窗边,推开窗户,风涌进来,吹动着他一指长的灰白胡须。
“此次突如其来的敌人,将会是一群狠角色。”老者突然感叹。
医生也从沙发站起来,走到窗边,身姿儒雅。
“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做好战斗的准备,他们随时会找上门来。”医生望着窗外盎然的丛林说。
“世道无常。”老者叹了口气。
“放心,一切都会按照计划来的。”医生温暖的笑容始终没有卸下。
朝窗外俯瞰,几公里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绿意茂密的风景,蜿蜒曲折的环山公路,一条小溪翻滚奔流,夕阳逐渐没入远处的群山。
“再来一局?”老者说。
医生没说话,笑着走到刚才的座位再次坐下。
老者也入座,棋局重新开始。
不知两人下了多久,天色从明亮到昏暗,再到黑暗彻底降临。
当房间墙壁上的摆钟响了十二下的时候,房间里也同时响起一阵舒缓交响乐。
他们两个听到音乐后停下了棋局,一同向书桌后走去。
“看来,时候到了。”医生说。
脚步停在了四米高的书架前,书架上填满了藏书。
医生抽出了其中的一本,然后向后轻退一步。
几秒后,书架伴随着机关转动的吱吱声缓缓向两边移开,空出了只容一人进去的缝隙。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
书架再次闭合。
7.
书架后隐藏了一座长长的螺旋形阶梯,直通向地下。石头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有一盏日光灯,将这个圆柱形空间照得通明。医生在前,老者在后,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周。
盘旋而下的阶梯只有一米多宽,且没有护栏,但老者却应付自如,似乎目盲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走了将近五分钟,阶梯变成了宽阔的直道,沿着直道继续走,两人来到了一个类似山洞的空间中。
“山洞”有几千平米的面积,十几米高,空旷无比。它中央的地面上有一盏光亮的地灯,照亮了十几平米的空间。除了这盏地灯外,山洞四壁上也有一些光源,但都柔弱昏暗,这让山洞的大部分看上去漆黑一片。地灯的四周,围绕了十个人,其中有九个是昨天在废弃仓库聚首的一伙人,他们目迎着医生和老者走来。
停住脚步,地灯在十二个人的面孔上投出阴影。
医生,盲眼老者 ,侏儒 ,疤脸男,漫画店里的秃发男人和小孩,豺狼般声音的瘦瘦男人,戴着面罩的彪形大汉,脸上布满眼睛的女人,两个在仓库时未曾讲过话的男人,还有一个新鲜面孔。
那个新面孔是个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光头,浓重的眉毛,单眼皮,小眼睛,五官凑起来还能称得上是个帅哥。
“你是最后一个苏醒的,1001。”医生踱步到新面孔跟前说。
“记忆还是有点模糊,头还很痛。”被称为1001的新面孔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说。
“你刚刚苏醒,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医生拍了拍光头男的肩膀,“作为同伴,你肯定从我们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息吧?”
光头男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的确,醒来后他就感觉到这些人的不同,一旦靠近,就立刻感觉得到笼罩他们的特殊气场。这种感觉难以言表,却异常强烈。
“记住这种感觉。”医生说,“有这种气息的人就是同伴。”
光头男再次点头。
“天读,现在我们都在听你下一步的安排。”满脸眼睛的女人说,那些恶心的眼睛不规则地眨着。
“接下来,就是狩甲和狩乙两人的复仇时间了。”医生看着他们两个人,嘴角上扬,“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漫画店的那两个同时开口,秃发男人语调生硬,小孩声音兴奋。
“很好,你们一定要尽全力解决掉第二个归序人。”医生说着看向光头男,“1001,你刚刚苏醒,应该还不知道归序人的事情吧?”
光头男人皱着眉头,努力回忆,随后摇了摇头。
“莉娅,你给他简单讲述一下吧。”医生对女人说。
女人晃动长发,声音悦耳:“1001,凌晨3点的时候,我们这里遭受了一次袭击,那时你还在沉睡。敌人只有一个人,虽然很强大,但还是被我们制服并杀死了,现在想来,他多少有点不自量力——
“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疤面男人发出了笑声。
“——在杀死那人之前,天读利用催眠让他把关于自己的事情都讲了出来,他所讲述的东西让我们着实吃了一惊。”说到这里她所有眼睛同时看向了光头男,“我们面临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敌人……”
“……”光头男人对女人脸上密密麻麻的眼睛感到很不舒服,低头不去看她的脸。
女人持续不断地说着从那个归序人口中得知的事情,光头男人时不时的插口问细节,女人则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女人讲了很久,光头男似乎仍然意犹未尽,他虽然听的似懂非懂,但却显然被这番话所揭示的东西震撼了。
这……才是世界的本质么?
“总之,我们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我们要面临的困难和我们经历过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医生洋溢着笑容。
“时间差不多了。”盲眼老者说。
医生朝着在场的人点头示意。
人们散开了了一个角,空出的位置上有两个盒子容器和两个汽油桶。
“这是?”光头男不解。
“狩甲和狩乙要利用他们的能力去袭击漫画店里的那个归序人。”女人回答说:“看来你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我给你解释下吧,狩甲和狩乙两人的能力相同,从他们身上取下的残肢只要大于一定的体积,他们就可以在死亡后从自己的残肢复活。在漫画店的时候,他们故意把残肢留给了敌人,为的就是以后的复仇。根据我们的推测,敌人为了研究我们,应该会把他们两人的断手留在身旁,所以我们就赌一次,赌断手现在还在敌人身旁且敌人这时已经入睡——我们要进行一次夜深人静时的袭击。”
侏儒和疤面男人手刀高高举起,狠狠下斩,把狩甲和狩乙仅剩的那只手也断掉。侏儒和疤面男手中各自拿着一个断手,走到盒子容器旁,打开了容器,放了进去。
容器里是低温的液氮。
“我们保留着这容器里的残肢,这样即便他们失败了,仍然能从这里再次复活。不管怎样,我们都万无一失。”女人说着示意众人退后。
除了侏儒和疤面人之外,人们向后退了几步。狩甲和狩乙面朝众人,神色泰然。
侏儒和疤面人端起油桶,朝他俩身上泼去,汽油把两人淋湿。
侏儒和疤面人退到医生身后,医生从口袋中掏出一支打火机。
翻盖,轻擦,小小的火苗窜出。
没有哪种死亡方式比这样更有仪式感了。
“涅槃吧!”医生说着把打火机扔向被汽油淋湿的两人。
瞬间,火舌从狩甲和狩乙的身上燃起,疯狂舞动,将两人吞噬。他们却没有一点挣扎和惨叫,只是像两尊雕塑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火焰在身躯蔓延。
熊熊火光掠影,将所有人的身形都照得狰狞无比。
8.
时间向前推回八个小时。黄昏后的狭小街道。
巫冉埋头走路,后面阿晴紧紧跟着。
从网咖逃出后,巫冉很简单的说了句“你必须跟着我,警察根本保护不了你”然后就不再发一语,心事重重。阿晴虽然半信不信,但已经被一连串的事件搞得丧失了主见,只有盲目跟从他了。
走出狭小的街道,一排排低矮的老旧住房映入眼帘,不大的空地上,几个小孩子在投棒球玩。这里是名符其实的贫民区,聚集了社会的下层民众。这里也是一些犯罪活动的温床,诸如贩毒,卖淫,枪支,赌博等在这里滋生繁衍。
穿过破旧住房中间的公共过道,他们来到一片还未完工的工地,
这时阿晴想起了这个地方,她以前跟某个人来过。
“喂!这里不是……赌场吗?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阿晴忍不住问道。
“前几天打听到的,这种地方也很好打听的吧。”巫冉说。
“……你一定要靠赌博赚钱吗?”阿晴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不然呢?”巫冉随口答道,依然没有抬起头。
“可以通过一些正当的途径呀。”阿晴边说边向前方看去,不远处一个小混混摸样的人正站在工地的仓库前。
“正当途径?难道做义工可以赚钱买到车吗?哈哈!”巫冉的冷笑话显然一点都不好笑。
阿晴不再讲话,嘟起了嘴。真搞不懂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虽然极其不情愿,但却觉得跟着这个人是最优的选择。这个人不但可以预见未来,而且战斗能力也极其强悍,最主要的是他虽然身上有诸多的谜团却给人一种安全感,让阿晴相信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两人走到了车库前,被那个小混混拦下。
“你们,干什么的?”小混混咬着烟卷说。
巫冉刚要回答,小混混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巫冉身后的阿晴说:“这不是大头狗的马子阿晴吗!好久不见了喔!”
阿晴没有看他,只是往巫冉身后躲。
“你跟大头狗不是才分手吗?怎么这么快又被别人挂上了?”小混混说着想伸手去抓巫冉身后的阿晴。
巫冉一把抓住了他伸出的右手,没有用力,只是抓着不动。小混混试图从抽回右手,但却没抓的死死的。
“你!”小混混恼羞成怒,刚要破口大骂,却看到了巫冉的眼神。
充满杀意的眼神。
小混混竟一下呆住了。他打过无数场架,也无数次拿刀砍过人,所以很熟悉这种眼神……这是种一定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眼神!
真奇怪。小混混想,这种眼神我并不是没有见过,但单独他的是让我如此害怕……
“开……开玩笑的啦!兄弟!干嘛这么当真嘛!”小混混赔笑。
巫冉看了眼身后的低着头的阿晴,松开了手。
“别怕,跟着我。”巫冉对阿晴说。他拉着阿晴的胳膊向车库里走去,把脸色难看的小混混甩在身后。
仓库是个两层结构,底下一层堆满了工地上用得到的材料和零件,通往二层的楼道有两个人满脸横肉的人把手,他们象征性地搜了一下身,就放巫冉和阿晴上去了。
二楼灯光通明,摆着二十几张桌子和十几台机器,各样的赌法都有,颇具规模。
很多富豪一般都坐船去公海上进行“合法”的赌博,稍微有点钱的会去有赌局的各大酒店,而像这里的赌场,来的都是一些中下层的赌棍。
这里的每张桌子和机器边都围着满满的人,吆喝声与骂娘声此起彼伏,香烟味与槟榔味混杂其间,对赌徒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巫冉从前台庄家那里用身上仅剩的二百台币买了一个面值200的筹码,然后挤过人群,来到了一张圆桌前,阿晴紧随其后。圆桌周围站着十几个人,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口中不断的喊着“大!大!大!大!”或“小!小!小!小!”。
这是赌场里最简单的赌大小的游戏。
负责这个桌的荷官有两个,管摇、开骰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统计筹码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长头发男孩,长相普通。他们都穿着白短袖衬衫,黑色西装裤。
骰子已经摇好,荷官按着骰盅不动,旁边一个沙漏里沙子眼看就要全部滴完。
“没时间了!还有没有下注的客人?抓紧时间喔!”荷官声嘶力竭地喊着。
“开!开!开!”赌徒们几近疯狂。
最后一秒,巫冉放进“大区”里一枚筹码。
“开盅!”荷官说着打开骰盅。
五颗骰子,总共十七点。
大。
“啊哈哈!是大耶!是大耶!”一些赌徒狂喜道。
“干!”一些赌徒咒骂着。
巫冉手里的筹码翻倍,变成了两个。
阿晴受不了这里的气味,捂着口鼻。她无比厌恶这里人的神态,每个人都狂热无比,筹码压榨干了他们的灵魂,剩下的只是充满欲望的躯壳。但这里唯一的例外就是巫冉。他表情轻松,根本不去看骰盅和沙漏,好像这赌局根本不关自己一样。他不到最后一秒不下注,当他毫不犹豫把所有筹码丢进赌桌的时候,这一局肯定会赢,而当没有丢进全部筹码还留一些在手上的时候,则会输。阿晴明白,这是巫冉不想用全胜战绩吸引太多的目光。
大。小。大。小。小。小。大。小。大。大。小。小。大……
巫冉及时把赢来的筹码跟荷官换了比较大的面值,这样手中的筹码并不显得多。又几局过去了,巫冉手里的筹码已经增至30万。
从200,到30万,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
阿晴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仍看得目瞪口呆。当然,注意到巫冉手里筹码暴增的不止阿晴一个人,还有负责开盅的荷官。荷官摇动骰盅的时候偷瞄了巫冉几眼。
巫冉靠近阿晴耳边,轻声说:“最后一局了。”
阿晴领悟,今天已经够了,赢再多的话会引起不必要地注意了。
停盅,沙漏倒转。
“押注啦朋友们!”荷官喊道。
沙漏上半部的沙子不停滑落,巫冉脸上滑过一丝异样的表情,但随即恢复。
沙漏滴完。巫冉这次并没有下注。
荷官居然楞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打开了骰盅。
小。
阿晴拉了拉巫冉的胳膊,用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巫冉耳语:“不论我下大还是小,那个荷官都会开与我相反的那个。”
阿晴恍然大悟,开大还是开小原来都是荷官在掌控,这种情况就根本不能预见结果了。你选大,他就开小,荷官已经盯上巫冉了。
“那就走吧。”巫冉笑着说。
阿晴点头,刚转过身子——
“阿晴!终于见到你啦!”一个声音传来,阿晴一抖,然后像被施了术一般定在那里。
9.
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站在了阿晴面前,他顶着黑人样式的爆炸头,穿着铆钉马甲,破洞的牛仔裤,人字夹拖,左臂上纹了一只显齿欲嚎的狼。
阿晴的前男友,大头狗。
“你上次让我很丢脸耶!”他双手叉腰,语气愤怒。他的身后跟着四个和他打扮差不多的同龄人。
阿晴眼泪汪汪,咬着嘴唇不讲话。
巫冉一个横步,站在了阿晴和大头狗中间。
大头狗一愣,随即皱起眉头,表情凶狠:“吼!又找到一个男人是吧!”
他身后的四个同伴呵呵大笑了起来。
“大头狗!”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干你娘!被我亲眼看到在我场子惹事!不想活啦!”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强壮的独眼龙吼道。他的左眼没有眼球,空洞洞的异常恐怖。
大头狗身体一震,扭过头去,看见了瘦高独眼龙,连忙赔笑道:“辉哥好!辉哥好!我们没惹事,不敢惹!嘿嘿……”
独眼辉看了看他们几个人,又看了看巫冉,扔下一句话:“要打要杀去外面!不要让我亲眼看见就好!”说完便走了。
大头狗擦了一把汗,转头立马又变得表情凶狠:“阿晴,带着你男人来外面!有些话要讲清楚!”
说着大头狗走向楼梯,他的同伴们凶狠地扫了阿晴和巫冉几眼后,也跟着大头狗下楼了。
“我有点生气了。”巫冉对阿晴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拿着筹码面无表情地走向庄家前台,换了一大袋的钱。
阿晴跟在他后面,对巫冉说:“我们直接走吧,不要跟他计较了。”
“今天他必须对你道歉。”巫冉把钱袋搭在肩膀上。
“算了吧,你说过不要引起别人注意的。”阿晴恳求。
“但跟我原则相悖的,以原则为准。”巫冉掷地有声。
原则。
死都不能背弃的,正义。
如果不能惩戒恶,正义就失去了它的价值。
所以,打。
巫冉走下楼梯,阿晴依旧紧紧跟着他,她紧张到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巫冉出了仓库。大头狗和他的同伴,五个人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只有一盏路灯孤零零地提供着光源。
巫冉走到他们面前,阿晴躲在他身后。大头狗和他的同伴们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
“跟阿晴说抱歉,我就不扁你。”巫冉的语气平淡的像国小生读课文。
“什么?”大头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阿晴说抱歉,我就不扁你。”巫冉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把装钱的袋子放在脚边。
“噗——”大头狗和他的同伴没憋住笑:“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大笑起来,笑得捶胸顿足。
“你脑袋坏掉啦?”大头狗走到离巫冉只有一臂距离处,大头狗比巫冉矮半头,但气势汹汹。
“大头狗!”阿晴在巫冉身后喊道:“你够了没有!”
“吼!你上次让我这么丢脸!害我在兄弟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次我打你男人一顿,就算是平了!”大头狗蛮不讲理。
“你……”阿晴也气得攥起了拳头。
巫冉依旧毫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大头狗。
大头狗突然笑了起来,晃着脑袋对巫冉说:“喂!跟阿晴在一起很不爽吧!说什么都不让干,连嘴和手都不给用,还不如去找鸡喔——”
“住口——”巫冉怒吼。
大头狗并没有被这一声吓到,他张口刚要开骂,却看到巫冉的左拳悬在自己的右肩上,手里还抓了一把黑呼呼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情!刚才他的双手还都垂着!大头狗和他的同伴们都楞住了。
动作太快了,根本没有看清!就仿佛电影里的蒙太奇一般。
几秒后,一个同伴指着大头狗的右头皮歇斯底里地喊道:“大头狗!你、你的头皮!”
大头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将双手摊在面前,惊恐地发现自己右手上全是血。
他突然醒悟,巫冉刚才连根揪下了他一把头发!头皮被掀开的疼痛这才传到了神经。他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干!”大头狗的几个兄弟骂着冲了上来。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转到巫冉左侧抡去一拳。巫冉右手一下抓住他的拳头,左手朝他的肘部关节处击出一拳,咔擦一声,他的关节反向折断了,那人张着大口不住嚎叫,巫冉把左手攥着的那一把大头狗的头发塞到了他嘴里。
巫冉的右侧又有一个人抡来拳头,巫冉不慌不忙用右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拳头,然后左拳猛击他的手臂肘部关节,又是咔擦一声,那人的关节也折断了。
又有另一个人扫腿向巫冉袭来,巫冉侧身一踢,正好踢在那人的膝盖关节处,将扫腿硬生生拦截下来。那人的膝盖骨彻底粉碎,腿以恐怖的姿态扭曲着。
巫冉的战斗方式并不是依靠反应的迅速,而是预见出对方要击打的位置,和对方同时出招,在该位置处做好防御,并预见出对方出招后的薄弱环节,狠狠击打,一招制敌。
只用了几秒钟,便解决了三个敌人,路灯照着的空地上,哀嚎声不断。
大头狗捂着头皮不敢上来,他的另一个同伴也呆呆站着。
“给阿晴道歉。”巫冉说,他表情严肃到恐怖。
“对不起!对不起!”大头狗带着哭腔说。
巫冉看了眼阿晴,阿晴积压的眼泪夺眶而出。
巫冉挠了挠头:“我……还是不解气,怎么办?”说完这句话,巫冉瞬间闪移到大头狗面前,一只手死死钳住大头狗的腮,用力捏开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一伸一收,掰下了他一颗门牙。
“以后不许再找阿晴的麻烦,听到没!”巫冉把那颗门牙用力掷在了地上,像子弹一样钻进土地。
“听套了……听套了……”大头狗痛的说不清楚话,嘴里满是血水。
巫冉捡起几步外地上的钱袋,然后朝阿晴一挥手:“我们走吧。”
阿晴擦了擦眼泪,没吭声,跟上了巫冉。
走出去几步后,大头狗唯一没有受伤的那个朋友猛地掏出一把手枪,指着巫冉的后背吼道:“老子打死你!”
阿晴回头看到他手中的抢,顿时心惊,“小心!”她一下冲到巫冉身后,挡住了那人手枪的射击轨道。
巫冉停步。
“白痴喔……”他骂道,但语气却很柔和:“他是不会开枪的。”
阿晴愣住。
“走啦。”巫冉迈开了脚步。
阿晴看了眼那个拿枪的人,又看了看巫冉,再次跟了上去。
他们俩的身影逐渐没入黑暗。路灯下,那人举枪的双手哆哆嗦嗦,最终放了下来。
“干……”他看了眼四周受伤的同伴,无力地说。
10.
川流不息的车辆,五光十色的店铺招牌,街头的杂耍艺人在表演水晶球技法,一个苹果大的水晶中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周围的人们拥抱接吻、讲手机、欢呼、漫无目的地游神行走。
闹市区街边的自动贩卖机吐出两罐可乐和一把零钱。巫冉把零钱装进口袋,打开了一罐可乐递给阿晴。
“你不想知道那人为什么找我麻烦吗?”阿晴接过可乐。
“我以为你不想说,所以就没问。”巫冉又打开了一罐。
“的确不想说……”阿晴低头。
“嗯哼。”巫冉仰头豪饮。
两人站在贩卖机旁,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那个人……是我的初恋男友,两个月前才分手。”阿晴突然开口,她手指拨弄着可乐灌上的水珠,“和他交往三个月才知道,原来他有好多女朋友……”
说着说着,阿晴的眼泪竟又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会交到这样的烂人?”巫冉不解,说着坐在贩卖机旁边的台阶上。。
“因为……他是第一个对我示好的男生……他一开始对我很好,我觉得既然别人对我好,那么我就要回报人家……”阿晴也挨着他坐下。
“第一个对你示好的男生?不会啊,你那么漂亮又可爱,怎么可能之前没有人追过你?”巫冉问的直白。
阿晴脸一红:“大概是因为我以前的性格不好吧……”
“性格?”巫冉又咽了一大口可乐
“嗯……”阿晴不再讲话,巫冉也就没再追问。
片刻之后,阿晴喝了口可继续说:“总之,一开始大头狗对我很好,我根本没想到他会骗我……我只想尽可能地让我们两个人的相处维持下去……在我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家人,我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家人……”阿晴的眼泪不争气的滑落。
“好白痴啊……”巫冉把手中喝光的可乐罐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箱。
“可没想到他是居然是这样的人……只知道赌博,惹事,交女朋友……”阿晴把头埋进膝盖。
“好了啦,初恋总是苦涩的,我们要把爱留给真正值得爱的人,这样才不辜负‘爱’这个字眼。”巫冉安慰她说。
见阿晴不再讲话,巫冉又说:“不管怎样,今天我也帮你教训他了,修理的还蛮惨的,哈哈。”
“说到教训……”阿晴抬起头,脸上有了笑容,“馨仪也帮我教训过他喔——”
“馨仪?”巫冉很感兴趣。又是馨仪。
“嗯!馨仪的堂哥在帮会里很有势力,馨仪看我受了欺负,叫她堂哥派小弟收拾了大头狗一顿,还逼着他看着陈水扁的选举照片打手枪……”
说到这里巫冉和阿晴都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哈哈——馨仪真是有一套——”巫冉在脑海里想象着那香艳搞笑的一幕。
“对了,馨仪今天怎么没联系我,好奇怪哦。”阿晴掏出手机看了看,“大概她不想打扰我约会吧。”
阿晴突然话锋一转:“我可不可以明天去上课啊,劫匪先生?我已经翘课两天了……”
“……”巫冉不语。
“求求你了,劫匪先生……功课丢下好多的……”阿晴恳求道。
“但你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巫冉也犯愁,“其实和你待在一起也很耽误我的时间,但为了你的安全也没办法……这样吧,你明天去上课,我暗中保护你。”
阿晴突然有种晋级为重要首脑的感觉。
“好吧!另外——今晚我们要去哪里?”阿晴问。
“这也是件头疼的事情喔……”巫冉双手抱头,现在警察肯定在搜索各个旅馆。他自己随便找个天台就可以对付一晚,可这对阿晴这个小女生来说可是个苦差。
“要不就去我家吧,劫匪先生。”阿晴灵光一闪,“你从我房间的窗户进来,睡地板。”
巫冉苦笑了一下,自己这个劫匪居然被人质要求住家中。
真是,荒谬的闹剧。
“好吧,我们就去你家吧。”巫冉站起身来,手里拎着钱袋。
阿晴也站起来,拍拍裙子后的尘土。
“现在换你带路了。”巫冉笑。
“跟上喔——”阿晴欢快地小跑了几步。
两只拉布拉多犬在绿化带上的法国梧桐旁嬉戏,街边电视墙上播放着一首流行情歌,一对年轻夫妻推着婴儿车走过一家西餐店,街头艺人手中的水晶球增加到了三个。
暖风熏人,一页台北。
11.
凌晨两点半,刑事局负一层,法医室。
夜深人静。
宇那原从椅子上醒来,走到盥洗台前,用凉水狠狠冲洗了一把脸,把倦意强行驱散。
“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自言自语。
再次坐回椅子里,与那原又开始盯着解剖台前的两只手掌观察起来。
这两只手掌是白天搜查台北地区旅馆的行动中找到的,而行动的提议的者就是宇那原。
或者说是尸弥瞳。
在白天的会面中,尸弥瞳翻看了面馆杀人案的案宗和刑事局的会议记录,会议记录附带的当天下午发生的另一个案件的经过引起了他的兴趣。
漫画店的血腥殴斗,倒悬出现的奇怪男子,殴斗者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以及……一位失踪的高中女生。
其他目击者都证实,他们逃出店门的时候一个高中女生还呆在楼上,在警察赶到之前都没有见他从店里出来过。
“巫冉肯定把那个女生带走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那家伙总是会搞出一些意外状况,见惯不怪了。”尸弥瞳这样说。
与那原负责找到巫冉,全城通缉,用警力牵制住他,尸弥瞳负责将面馆杀人案的凶手缉拿归案,然后把一切荣誉加诸到与那原身上。
这就是尸弥瞳跟与那原的交易内容。
也是宇那原的权益之计。
他知道,在这离奇到不可思议的案件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头绪,与其想破脑袋,不如先暂且相信那个会用尸体变魔术的神秘少年,从他提供的线索入手,查清他的秘密。抓到那个叫巫冉的人,说不定也能问出点什么。
解决离奇的案件,不能循规蹈矩。
比如解剖台前的这两只断手就着实让法医组的人大伤脑筋。从外表看来,一只属于中年男子的男子,另一只属于不到十岁的孩子。从指纹看,这两只手居然一模一样,完全颠覆了法医们的专业知识。从皮肤和骨骼组织的硬度来看,超乎常人,甚至连解剖刀都难以切割。最后,从骨龄分析出的数据看,这两只手的主人都已经超过了五十岁。
荒谬。
宇那原盯着断手,伸手从脚边的纸袋里掏出寿司咀嚼起来。不远处的推床上,还躺着在面馆前死去的胖子的尸体。
不喜打扰,独自一人呆在法医室;喜欢在观察尸体的时候吃寿司;经常连续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都盯着与案件有关的尸体——宇那原因为这些怪癖好曾被评为刑事局最变态的人。
而此时,他的脑子里却飞快闪过一个个细节,案宗里字里行间的线索都被他反复挖掘,与尸弥瞳的会面记忆也像录像带一样快进、快退、暂停。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里做着排列组合。
这就是宇那原破解以往案件的方法,完全依靠牺牲脑细胞。
但这次他明显感觉到已经力不从心。
活见鬼,真的活见鬼了。
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宇那原想。
解剖台上的断手苍白,僵硬,却充满着神秘的魅力。宇那原就像前几个小时那样盯着它,一直盯着。
然后,两只断手的食指同时动了一下!
宇那原皱眉。在平常的法医解剖中,尸体的神经受静电刺激从而痉挛是有可能发生,但这两只断手好像并不符合尸动的前提条件。
两只手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增大,几乎“跳”了起来。
宇那原从椅子站起来,心跳加速。
这是怎么回事?幻觉?
宇那原绷紧神经,视线没有离开那两只断手,就这样过了一分钟。
没有任何事发生。
宇那原想起了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明明自己认为是真实的事情,等到做出反应之后才被证实是幻觉,但大错已铸成,回天乏术。那件事不仅让自己丢掉了工作,还丢掉了……
不对,现在和当时不一样,现在的自己已经痊愈了。
“尸弥瞳,又是你吧?”宇那原对着四周的空气说。随后他又想到,那个少年跟他说过,以后会用移动电话联系他,怎么现在又改成尸体了?
再说,不远处就是那具胖子的尸体,为什么要操纵断手?
两只断手又抽动了起来。
“尸弥瞳?”宇那原又喊了声。
没人回答。
断手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猛烈,像是放在砧板上的活鱼。
两只手扭动着从解剖台上翻下,摔在地上。手背上开始长出一个个肉瘤,肉瘤不断增生,如同两团沸腾的泥浆。
宇那原大惊失色,他从身后的器具柜里取出一把解剖刀,紧紧攥在手中。
两只断手迅速增殖成了两个大肉团,紧接着肉团长出四肢,然后是头部,头部正面裂开几条缝,五官渐渐显现,头发刺破头顶的皮肤生长出来,十几秒后,肉团的变化停止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形生物蜷曲在解剖台旁,赤身裸体。
大的先抬起头来,慢慢站起,环顾四周。
“看来,蝙蝠少年没在这里呢。”他说。是个四十岁的头发有点秃的男人。
——狩乙。
小的盘腿坐在地上,指着宇那原问:“喂,你也是归序人吗?”和那个秃发男人长得很像的十岁小孩。
——狩甲。
宇那原怔怔地看着他们,脑中又组合着种种的可能,但最后都指向同一种解决方案。
好吧。
逃!
12.
宇那原转身向房门跑去。
面对这两个人——不!面对这两个怪物,先保命!
“想跑?”坐在地上的小孩脸上满是狞笑,他双手一撑,身子高高弹起,落在四米外的器具柜上,然后向上跳起,手指和脚趾都深深刺进天花板中。他靠着手指脚趾破坏性的蛮力在天花板上快速爬行,天花板被弄得千疮百孔,不停掉落碎片。
宇那原只跑出了几步,便被从天花板上跳下的小孩拦住了去路。
“好玩吧!”小孩笑着用一只手推了宇那原腹部一下。
宇那原腾空飞起,又重重摔回解剖台前。
秃发男人走到宇那原面前,语气生硬地问:“这是哪里?”
宇那原的腹部像是被铅球砸中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说不出话。
“这是哪里?”大人又问了一次。
“刑……事……局……法……医室……”宇那原硬挤出来这几个字。
“你是怎么拿到断手的?” 秃发男人又问。
宇那原强忍着疼痛,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在一家……旅馆……搜查……找到的……咳——”
宇那原猛咳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那你们见没见到一个二十左右的男人,穿着黑T恤,头发说短不短,皮肤黑黑的?” 秃发男人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宇那原。
他说的是巫冉吧,宇那原想。
“见……见过”宇那原不顾腹部疼痛,调整着呼吸。
“他在哪?” 秃发男人兴奋起来。
宇那原指着秃发男人身后的一个角落说:“就在那里——”
秃发男人吃惊,猛地回头转身。
宇那原迅速撑地站起,手中握着的解剖刀刺向那人后背,正中心脏位置。
可即便使出了全身力气,锋利的解剖刀仍然只没入秃发男人的皮肤不到半厘米。
男人缓缓回过头来,用恐怖的眼神凝视着宇那原。
宇那原松开握着解剖刀的手,再次向出口处跑去,步履蹒跚。
一道身影闪过,又是那个小孩,他横拦在宇那原面前。宇那原挥拳向小孩打去,小孩一侧头躲过攻击,前跨一步,手刀前刺,四个手指深深嵌入宇那原右边的大腿,接着手刀上划,宇那原大腿的肌肉被硬生生切割开。
抱着受伤的腿,口中不住地痛苦呻吟,宇那原一度被疼痛折磨的失去意识,倒在地上颤抖着。
秃发男人拔下自己后背的解剖刀,再次站到宇那原面前。
“虽然你这么不听话,但如果认真回答我下一个问题,我可以饶你不死。” 秃发男人把解剖刀投向地面,整个刀刃没入了宇那原脸前几厘米处的的陶瓷地板中:“关于侏儒的那个案件,你们进展的怎样了?”
宇那原明白,不管自己说与不说,都会被杀死。
那就像个男人那样坚守着尊严死去吧。
宇那原咬紧牙关,只字不吐。
“嘴硬?”小孩愤怒道:“杀了他!”
秃发男人啧啧了几下:“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秃发男人刚要有所动作,他们身后却突然发出一阵响声,惊觉回头,竟看到解剖床横着朝他们飞了过来!
他们两人向两边飞快闪躲开,解剖床掠过躺在地上的宇那原,砸在几米外的墙壁上。
宇那原向解剖床投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胖子的尸体站在那里,一只手刚刚提起解剖台。
宇那原从来没有觉得尸体有这么可爱过。
胖子的尸体抡起解剖台朝秃发男人站着的地方砸去。解剖台呼啸而过,秃发男人跳开,解剖台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摔的稀烂。
胖子的尸体大步迈开,高高跳起,拳头在空中高举,朝小孩站着的地方锤去,小孩赶紧躲开,一声闷响,尸体的拳头没入地面。
这具尸体不仅比活着的时候速度更快,而且力量也大到让人惊叹。
小孩反击,朝尸体的面部打去一拳,血肉横飞,尸体的头部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面部被毁的尸体从地面拔出拳头,挥舞着双拳,朝面前的空气胡乱攻击着。
“看来不管活人还是僵尸,只要没有眼睛就看不到。”大人调侃着大步流星奔到尸体身后,五指分成爪状,横斩而过。
尸体上下身分离,上身掉落地上,下身倒下,全停止了动作。
小孩跳到尸体已经烂掉的头上,用力踩着,直到踩成一团烂泥。
大人捡起掉在地上的解剖床的白布,围在腰间,说:“这是怎么回事,死人怎么会——”
还没等他说完,法医室存放尸体的冷柜开始颤动,发出哐当哐当的金属碰撞声。
大人和小孩都面露疑惑,躺在地上的宇那原却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多冷柜的抽屉从里面发出敲击的声响,敲击声越来越大,变成冲撞,抽屉鼓起一个个凸起。
“嗙!”一个抽屉被从内破开。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又破开了几个。
就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宇那原想。
一具尸体从冷柜抽屉中爬出,接着又有一具。
接二连三。
十几具赤裸的尸体从冷柜的不同抽屉中爬出,掉落在地上,然后缓缓站起。
大小不一,男女老少。
“幸好我睡觉的时候容易醒。”十几具尸体同时开口,“可怜的宇那原先生,你要变成死瘸子了。”
宇那原只觉得好笑。
“不过放心,我帮你报仇!”——
尸群出击!
13.
最先冲到小孩面前的是一具被勒杀的女尸,她脖颈上的勒痕还清晰可见。它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挥拳。小孩下蹲躲过,然后双腿蹬地弹起,一个上冲拳打烂了女尸的下巴。
紧接着一个被黑帮私刑处决的壮汉尸体举拳下砸,小孩再次躲过,拳头把瓷砖地板砸出裂纹。
小孩蹿到一旁,壮汉尸体也追了上去。它是被绑着石头扔进海里的,浑身浮肿,愈显强壮。
又是一拳,小孩轻松躲过。还击,手刀上斩,卸下壮汉尸体一只胳膊。
被打掉下巴的女尸也大步跨来,从侧边挥拳,孩子迎面冲向女尸,拳拳相对,女尸的拳头爆掉,肉烂骨碎。
这时小孩的背后突然趴上一个同样十岁左右的童尸,张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可恶!”孩子大吼一声,震耳欲聋。
他狠狠跳起,用背部撞向天花板,将背部的童尸撞得扁掉,天花板也凹进一个大坑。
战场的另一边,与面馆事件相关的两具面部被毁的男尸同时扑向秃发男人。秃发男人连躲几步,退到了墙角。
两具男尸再度扑来,秃发男人向前一步,男尸的拳头根本没来及打到自己,他就双手出击,扼住两具男尸的咽喉,用力一掰,又向前猛冲几步,将男尸的头颅摘了下来,然后双指刺烂了头颅的眼睛!
他的战术目的很明确:破坏掉尸体的视线。
但没有了头颅的男尸并没有像胖子尸体那样凭空挥舞着拳头而是转身继续向他攻击
“!”出乎秃发男人的意料。
他躲过攻击,几个箭步冲到了另一个角落。
“原来尸体成群的时候可以互相借助视线!”他自言自语。
又一具瘦小男尸袭来,秃发男人用左手拿着的头颅迎击瘦小男尸的拳头。
挡下拳头,头颅破碎!
秃发男人抡过右手的头颅向瘦小男尸的头部砸去。
又是双双碎裂。
空中投下阴影,秃发男人惊觉。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尸体双拳合并,重重轰下!
秃发男人的头部受击,同时尸体的拳骨也碎掉了。秃发男人侧腿横踢,尸体被踢飞出去,可以清楚听到尸体骨骼碎裂的声音。
秃发男人的头顶留下一道属于自己的鲜血。
这时小孩也被几具尸体逼到了这个角落里,两人并肩迎敌。
剩下的几具尸体纷纷扑向他们。
“弄瞎所有尸体的眼睛!”秃发男人对小孩说。
小孩狠狠点头。
两人聚一起后,配合得滴水不漏,仿佛心有灵犀,防御无死角,攻击力也倍增。
侧倚墙壁,背靠同伴,只挡一面,闪避开尸体的进攻,接着或拳风袭过,直击尸体双眼,或冲腿横摆,踢掉尸体半个脑袋。两个人的进攻和防御以墙角为据点,呈一片半径两米的扇形区域,尸体们虽然数量众多,但都进不去这个扇形,两人的攻击十分密集,相比之下尸体显得非常迟缓。
没过多久,就已经化解了尸体的围攻。
两人浑身鲜血。
失去了视线的尸体们漫无目的地挥拳,不一会儿都同时停止了动作,像断线的木偶般纷纷倒地。
“还没玩够呢!”小孩叫嚣着,满脸狰狞。
秃发男人则长出一口气,向依然躺在地上的宇那原看去。
宇那原刚才并没有逃走,他并不是被群尸大战的场面震撼到忘记逃跑,而是相信自己最终会被保护。
但好像事与愿违。
刑事局天台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顺着墙壁向下快速移动着,来到一楼的窗户前,冲破玻璃闯了进来。
浑身是血的两人再一次来到宇那原面前,小孩咬牙切齿,秃发男人面色凝重。
“操纵这些尸体的人在哪里!我要杀了他!”小孩愤怒地问。
宇那原挤出笑容,指着他们身后:“就在那里——”
两人一惊,回头看去。两次踏入同一条恶作剧的河流。
“呵……又上当了……”宇那原强挤出轻蔑的笑声。
两人回过头来,脸上除了愤怒没有了其他的表情。
宇那原闭上眼睛。
爸爸,妈妈,雅雯,我来了。
一声巨响,地面颤动,屋顶上掉落下粉尘。
宇那原睁开了眼睛。自己安然无恙。
又是一声巨响,比上一声略大。天花板的一处出现了裂纹。
又是接连三声!时间相隔不超过1秒!如同地震。
屋顶的那处裂纹越来越大。
最后一声!
那处屋顶轰然倒塌,碎石下落,粉屑滚滚,一个跟着碎石一同落入房间的身影若隐若现。
天花板掉落的位置离他们只有五米,气流将粉尘吹向他们,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眼睛一点都没眨。
随着尘雾渐渐落定,那个身影的主人也明朗了。
黑色卫衣,粉色瞳眸。
随着他从石屑堆里迈出脚步,角落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也重新站了起来。
尸弥瞳,一个操纵死亡的名字。
14.
走出石屑堆,拍干净了身上的尘土。
“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尸弥瞳看着秃发男人和小孩无精打采地说。
“你就是猿山在哈萨克斯坦遭遇的那个归序人吧?”秃发男人观察到他两只手的特征不一样,于是想起猿山讲述的那场遭遇中,敌方带着一群打不死的仆从战斗,并且最后自己断掉手臂逃走的事情。
应该就是他了。
尸弥瞳眼神忽一明朗,随后又黯淡下去:“就是那个大猩猩啊,看来你们已经聚首了。”
“告诉你,我们还打败了另一个归序人!”小孩似乎在炫耀。
“……”尸弥瞳脸上晃过一丝不安。
“你的秘密我们已经全都知道了!哈哈哈哈!”小孩大笑。
“那现在,公平了。”尸弥瞳说,房间里的尸体开始向那两人的位置移动,“既然我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底牌,那就少说话,开打吧!”
尸群猛冲向两人!
两人先是不动,待尸群来到面前的时候两人同时向稍空的一边闪去,然后冲尸弥瞳大步奔袭,转眼就到了尸弥瞳面前。
“死吧!”小孩怒吼。
尸弥瞳向后一跳瞬间便到了几米外,两人扑空。
“蟾步。”秃发男人自言自语,他记得猿山说过,和他对战的归序人自称蛛行,蝎击和蟾步分别对应自己的反重力行走,强攻击力,和瞬间行进的步法。当然,从对白天打败的那个归序人的询问中他们也得知,这三个跟另外两个能力一起,都是归序人的通用能力。
秃发男人和小孩对视一眼。
小孩跳起,双脚踩在秃发男人举在半空的手掌上,秃发男人抓着小孩的双脚,用力向前一推,小孩同时双脚狠狠蹬离男人双手,双力合并——
“看谁快!”小孩如子弹般射向尸弥瞳。
尸弥瞳一个蟾步向上闪去,但无奈对方速度太快,他左腿还是被小孩恶爪划过,留下了几道血印。
跳上天花板的尸弥瞳双脚如同黏到了上面,几个蟾步便远离了两人。
“蛛行,我也会。”秃发男人也跳上天花板,手指和脚趾都深深扣入。
小孩也用同样的方式跳上天花板,两人像壁虎般飞速爬向尸弥瞳。
尸弥瞳并不跟他们交锋,他又从天花板跳下,几个蟾步蹿到尸群中。
两人也从天花板下来,眼看碰不到尸弥瞳,恼羞成怒。
尸群冲来,两人又陷入了和众尸的混战。
面对这些打不死的死人,只能卸掉他们的双臂双腿,让他们丧失进攻能力。两人明白这点,但这次和上次围攻不同,上次两人紧靠墙角,挡住了三面,而这次他们是彻底被尸群围住,几个攻防来回,十分吃力。
这时一具尸体的胸膛突然崩裂,一只手臂从它胸膛击出,直接命中秃发男人的胸口,男人冲开几具尸体飞到几米外。
秃发男人停稳身体,定睛看去,原来是尸弥瞳躲在尸体后击破了尸体的胸膛,打到自己。
“没错,是蝎击。”尸弥瞳嘲讽着。
小孩陷入尸体密集的重拳中,狠狠挨了几下。
秃发男人咆哮起来,冲回尸群前,一个手刀刺进一具尸体的下腹,向后用力抛去,尸体被抛到墙壁上,砸得鲜血四溅。
看准空隙,秃发男人伸手抓住小孩的手臂,猛地将他从尸群中拉了出来,两人后退了几步,大口喘息。
尸群没给他们调整的机会,再次袭来。
“不要管这些尸体了,先杀了归序人!”秃发男人说。
两人分散开,躲过尸体的纠缠,向尸弥瞳奔来。
尸弥瞳这次并没有逃开,站在原地迎击两人。
两人的攻击在他面前展开,他却回闪自如,灵巧地躲避了暴风骤雨般的拳头。
尸体这时又聚了上来,两人不得已又散开。
“这是蛇闪。”尸弥瞳冷笑。
“……”秃发男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他知道这对应着归序人快速的应战闪避能力。他又想起了漫画店里的那个蝙蝠少年,这‘蛇闪’加上他的预见能力,在实战中几乎等于无解。
两人在屋内上下四处逃避着,不想陷入尸体的包围。
“不许动!”这时坍塌天花板上的大洞边,几个上层的警察拿着枪指着底下的人。但这恐怖电影般的尸体横冲直撞的场面让他们无法稳稳握住手中的枪。
“别开枪!”宇那原对上面的人喊道。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不知道宇那原为什么不让他们射击。
而下层正在缠斗着的几个人根本没有理会警察,继续着自己的作战计划。
靠近天花板大洞的警察们脚下踢落的粉尘让秃发男人灵光一闪。
他奔到天花板坍塌成的石屑堆中,抓起一把粉屑,朝尸弥瞳冲去。
尸弥瞳挥拳出击,秃发男人侧身闪开,抬手将那把粉末朝尸弥瞳眼睛撒去。
“糟糕!”尸弥瞳大声喊道,用蟾步向后跳开,双眼紧闭。
失去了尸弥瞳的视野,尸体们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冲撞。
机会!
秃发男人向尸弥瞳冲去,重拳出击——
尸弥瞳嘴角上扬,一只眼睛微微睁开,一具看似漫无目的冲撞的尸体微调方向,扑向秃发男人,紧紧将他抱住。
尸弥瞳又蟾步闪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注射针管。
“你假装——”秃发男人还没说完,脖子上就被扎进了针管。
“你说对了。”尸弥瞳将针管里的液体推进了秃发男人的动脉。
“狩乙!”小孩看到同伴失手,紧张地大喊道。
稍一晃神,几具尸体就扑了上来,将小孩死死攫住。
看准机会,尸弥瞳蟾步而来,从卫衣里的口袋掏出另一只特制的强穿透力针管,狠狠扎进了小孩的颈动脉。
“这是专门为你们这些怪物准备的!”
15.
“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上层的警察们再次喊道。
法医室的密码门也被打开,几个警察冲了进来。
“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
几个不明就里的警察一开始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犯罪分子会嚣张到在刑事局里火拼,但他们看到现场的情况后都被深深震慑到了。
十几具尸体残肢断颅,整个法医室被鲜血和内脏沾黏,两个浑身鲜血的人光着身子,只有下身围着帘布,还有一个大夏天仍穿着卫衣的少年。
这里分明是疯子的大脑里才能构想出的来场景!
秃发男人试图挣脱开尸体的擒抱,却发现已渐渐使不出力量了。
“没用了。”尸弥瞳没有理会警察,他走到秃发男人耳边说:“注射进你体内的药剂会让你马上会失去知觉,进入假死状态,在那个状态下,我可以操纵你的身体。只要每天都注射进一定剂量的药物,你就永远都不会醒来。”
秃发男人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真正死亡,那么同伴就无法靠放在液氮容器中自己的断肢使自己复活了。
现在连自杀都来不及了……真是没想到啊……万无一失的任务竟失败了……
尸弥瞳提高了声音:“被这么多人看到了,想隐藏自己的存在已经不可能了,但我们的交易契约仍然生效。”他假装对秃发男人说话,但实际的对话对象却是宇那原。
砰!
一声出乎意料的枪响!
尸弥瞳的胸口中了一枪……
人们的视线向上层聚集。
洞口边一个哆哆嗦嗦的警察手中的枪在冒烟。
“对不起!走火了!”那个警察尴尬地说。
尸弥瞳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衣服上的弹孔,手指探进去,稍一用力,拔出了那颗子弹。子弹上只有一点血迹,并没有完全没入身体。
“这是蜈甲。”尸弥瞳对秃发男人说。
秃发男人知道,归序人的抗击打能力强大到可怕。突然,他又想到了一件可疑的事情。
“猿山……他是怎么打赢你的?”他气若游丝地问。
尸弥瞳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秃发男人脑中出现了一个让他担忧的可能,他带着这个担忧彻底失去了意识。
几秒后,小孩的身体也瘫软下去。但随后,他们的身体重新站立起来。
结束了战斗的尸弥瞳,又恢复了没精打采的样子
“把手举到头顶!蹲下!”警察们举着手枪,远远观望,没人敢向前。
“哦?像这样?”尸弥瞳按警察说的去做。
不,不只是尸弥瞳,法医室的所有尸体包括秃发男人和小孩的身体也都同时做出投降并蹲下的姿势,只不过有些尸体已经没有了手和头。
蹲下的尸弥瞳嘴角微笑。
一瞬间,尸弥瞳和所有的尸体都蹬离地面!用惊人的弹跳力直射向天花板的洞口,成群地冲到上层。
上层的警察们看到洞口如火山般喷薄而出的尸体,齐齐开枪,子弹都打在了围绕在尸弥瞳四周的尸体上。
尸弥瞳率领着尸群冲破警察的防线,来到邢事局的玻璃大门处。哗啦一声,玻璃被撞得粉碎,尸体跟在尸弥瞳身后纷纷跃出。
凌晨三点的台北,一个身穿黑色卫衣的少年和一群尸体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不时甩下破碎的尸块。他们穿过几条小巷后,借助停在路边的汽车、路灯、商店的霓虹招牌,向更高的地方跃去。
高楼上空,这恐怖的场景继续上演,狂奔的尸体在天台之间跳跃,就像他们在人们的噩梦中所做的那样。
不,它们才是噩梦的根源。
风灌入尸弥瞳的耳朵,尸群在身后盲目地跟从着。
高高跃起,以月亮为背景的夜空中,十几个黑影浩浩荡荡。
风声越来越大,尸弥瞳感觉到了某种不正常。
一瞬间,风声演变成某种金属般的尖锐噪音。一个尸体在跳跃中被腰斩,身体分成了两半,从两栋高楼之间掉落下去。
尸弥瞳踏上一片天台,驻足不前。身后十几具破碎不堪的尸体也站立不动。
“谁?”尸弥瞳对身后的夜空问。
又是几声金属噪音,尸弥瞳蟾步闪开。
他刚刚所在的天台地面啪地一声裂开了一道半米长的细缝,同时两具尸体应声被腰斩。
“捉迷藏我只擅长躲,不擅长捉。”尸弥瞳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那就玩您擅长的。”头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猛得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高悬在自己头顶上空几米处!
尸弥瞳再一个蟾步闪开,刚才的地面又是一道裂缝!
月光下,一个金发碧眼,长相英俊到如同从童话中走出的王子般的白种人漂浮在半空中。
他的脚下,除了空气没有任何东西。
“等等!”尸弥瞳对那人喊道:“你是归序人?”
“哦?”白人挠有兴趣地看着尸弥瞳:“你们已经知道了归序人的存在?” 他身着白色高领衬衫,紧身西裤,尖头皮鞋一尘不染,外表如高贵的贵族。
“虚惊一场。”尸弥瞳长出了一口气:“我也是归序人。”
“他妈的!敢骗我?你身上明明有‘劫因’!”白人对尸弥瞳竖起中指。
尸弥瞳指着秃发男人和小孩说:“‘劫因’是他们身上发出的,我已经控制了这两个食劫者。”
白人看了看他指的那两个人,皱眉思考了一下。
“哦……原来您是个能操纵别人的归序人啊。”白人面露尴尬,语气和姿态顿时又绅士起来:“这位先生,很抱歉刚才对你爆粗口了……呃,那让我们确认一下彼此的身份吧?”
尸弥瞳点头。
两人同时伸出舌头,他们的舌面上都有一个黑色的五芒星图案,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神秘。
“看来是误会了。”白人说,彬彬有礼。
“你就是‘御风者家族’的成员吧。”尸弥瞳不再紧张,懒洋洋地耸拉着眼皮。
“您听说过我们家族?”白种人洋洋得意。
“一丁点儿。”尸弥瞳不屑,双手插进卫衣口袋中。
“你他妈的!”白种人神色大变,破口大骂道,但马上又恢复了谦谦有礼的样子,整理了一下耳边的长发:“真是非常抱歉,又粗鲁了。”
“……”尸弥瞳流下冷汗。
“你到这个世界多久了?”白人又问,充满磁性的嗓音。
“四个月。”尸弥瞳回答,同时仔细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归序人。
“我只到了十天,有很多东西要好好请教请教你呢。”白人语言虽谦卑,但神态高傲。
他慢慢从空中下降,离地面还有一米时停止。
地面和他的双脚之间,两道小型的龙卷风清晰可见。
“这位先生,我们初次见面,真他妈的该喝杯红酒。”他说。
塔缪尔·御风者。
(你未曾想过的世界 之章 完)
本章揭示的情报——
归序人:
归序人的能力与生俱来。
归序人可以使用所有人类语言。
归序人来自不同的世界。
尸弥瞳拥有操纵尸体的能力,尸体与尸弥瞳/尸体之间可以共享视线。被尸弥瞳操纵的尸体的力量与速度都大大提升。
塔缪尔·御风者来自一个闻名的家族,且有拥有操纵/塑形 风的能力。
归序人拥有五项通用能力:
蜘行,反重力行走。
蟾步,短距离瞬间高速移动。
蝎击,高强度击打能力。
蜈甲,高防御能力。
蛇闪,快速反应/闪避能力。
尸弥瞳与巫冉之间有世仇。
归序人的舌面会有一个黑色五芒星图案。
食劫者:
食劫者的能力各不相同。
狩甲与狩乙从生理特征上看,他们有可能是处于不同年龄阶段的同一个人。
狩甲与狩乙可以从选定的残肢复活。
食劫者方已经与一位不知名归序人交战过,并且从他/她口中得知了归序人的秘密。
食劫者方新加入一名光头男人。
狩甲与狩乙已经被尸弥瞳控制。
台北,暗潮涌动 之章
1.
台北市育才高中。
“这是你无法抗拒的力量。”一个声音在朦胧中传到了阿晴耳朵里。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镜花水月,菩提尘埃。”那个声音渐渐靠近:“你的人生不再是你的。”
惊雷炸响。
阿晴大叫一声从教室的座位上猛地站起,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喂!你卡到阴啦?白痴!”身后的馨仪用笔戳着阿晴的后背。(卡到阴:台湾话,意为鬼上身。)
阿晴这才反应过来,连鞠了几个躬:“抱歉!抱歉!抱歉!”她满脸通红地坐了下去。
同学哄堂大笑,老师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在黑板写着数学公式。
不一会儿,馨仪从后面传来纸条,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和一个大笑到流泪的漫画表情。
阿晴在纸条上回写: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后面画了一个两只眼睛是XX的漫画表情。
“白痴。”阿晴听到身后的馨仪在笑骂道。
她长舒一口气,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她回头向教室后面看去,只见教室后排的最后一扇窗户外,巫冉正从玻璃上方露出了半个头,盯着她看。
“走了啦。”阿晴没有出声,只是用嘴型在动。
巫冉的半个脑袋缓缓升了上去。
这下好丢脸。阿晴想。
她的教室在顶楼,早晨上学的时候巫冉对她说过,自己会在学校的天台待着,如果阿晴有什么状况可以立马呼救,他会瞬间赶来。
而这次,却是一次“狼来了”的预演。
巫冉虚惊一场,回到了跟阿晴教室一墙之隔的天台,幸好没人看到他刚才像蜘蛛人一样在学校墙壁上行走的样子,不然学校会炸开锅的吧。
他重新来到天台楼屋背对阳光的阴影处,席地而坐,身旁堆满了《宝岛少年》。
昨天阿晴回家后很疲倦,早早就上床睡觉了,而巫冉则毫无睡意。
这两天的遭遇,对他来说都算是奇遇吧,何况是阿晴。巫冉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需要保护的人,而且那个人不细问究竟就相信了自己,然后就继续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她家中,莫名其妙在地板上过夜。但巫冉知道,如果自己不去管阿晴的话,她很难活超过一个月。
昨晚趟在地板上的巫冉闲来无事翻出了阿晴书柜上的漫画期刊《宝岛少年》看了起来,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小丑巴基也是能力者……”
“分身术……如果我遇见这样的敌人的话……”
“灵压……这感觉有点像‘劫因’……”
整晚不停翻阅,直到昏昏睡去。
今天早上巫冉始终跟阿晴保持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以防有突如其来的攻击。直到阿晴来到学校,巫冉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不管是归序人还是那帮家伙,没人会选择在学校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展开进攻,因为一旦被政府发觉,用武力强行介入,对任何一方来说都不啻于是棘手的事情。
现在巫冉面前不仅有《宝岛少年》还有一个样子旧旧的微型收音机。收音机不停播放着新闻:“……今天凌晨,某导演执导的一部恐怖片没有经过有相关部门的同意就在台北刑事局附近的街道取景,以至于被一些群众误认为是灵异事件而报警。据悉,该导演已被责成公开道歉……”
巫冉放下手中的漫画,咀嚼着这则新闻的内容。
看来,有必要去刑事局附近打听一下……
“妈的看到没,今天英文老师穿得好性感嘞——”四个学生喧哗着来到了天台上,并没有看见楼屋阴凉处的巫冉。
“看得你直流口水是不是?”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流恁老背啊!”两个学生嬉笑打闹起来。
他们从口袋里掏出几只烟,点火抽了起来。
抽了几口后,一个学生发现了身后的巫冉,跟另外三个学生眼神示意了一下,四个人向巫冉走去。
“那个!你哪个班的啊?”一个胖胖的学生问。
“木叶第七班。”巫冉看着漫画,头也不抬。(木叶第七班:《火影忍者》里漩涡鸣人所在的班级。)
四个学生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
“你没穿校服喔,不是我们学校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啊?”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指着巫冉说。
“草帽海贼团的势力范围吧。”巫冉换了本漫画。(草帽海贼团:《海贼王》中路飞一伙的海贼团的名字。)
“干!想找死啊!现在就扁你一顿,看你还嚣不嚣张!”胖学生咬牙启齿。
“哦?要打架吗?”巫冉顿时来了精神,漫画里的精彩格斗早就把他的热血调动起来,现在的他正渴望着一场“战斗”。
来的正是时候。
巫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那几个学生也冷笑着摆出了打架的姿态。
“现在,我要卍解了喔——”(《死神》中的技能,意指使出绝招。)
五秒后。
“不打了!不打了!”四个学生抱着脑袋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地求饶。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秒钟,但他们明显得感觉到了巫冉的可怕,这绝对不是常人的格斗能力,别说他们四个,即使再找来十个人也绝不是对手,他们彻底认识到了差距,所以只有求饶。
但巫冉这次只是玩玩,并没有使出力气。
他觉得他们既可笑又可怜,但仍板着脸孔说:“记住,力量并不是为了去欺负别人。”
四个人连忙点头。
巫冉半蹲着,看着他们说:“二年三班的吴筱晴你们认识吗?”
“我认识!就是那个有颗泪痣的美女吗?我和她一个班。老大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我帮你追她!”一个黑框眼镜歪歪扭扭挂在脸上的男生说。
“对对!我们帮你追他!”“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了!”“老大你怎么这么厉害!”“我们保证帮你追到手!”几个人把巫冉说得晕头转向。
“你们很奇怪哎,明明都是高中生了思维还像是小孩子。”巫冉扫视着他们:“老大就算了,只要你们不再欺负别人,大家可以做朋友啦。”
几个人对视了一下,刚才的痛苦表情一扫而光,心想着交了这个打架超猛的朋友,以后就有了靠山了,至于以后欺不欺负别人,他们根本没有听进去。
“好啊!大家朋友,嘿嘿,朋友。”一个矮个子的男生假笑道。
“接着刚才的讲,你们要帮朋友我一个忙,帮我在学校里保护好阿晴,不允许有别人伤害她,听到没。”巫冉的语气哪里像是找朋友帮忙,分明是命令。
“呃……她和许馨仪关系很好,谁会欺负她啊,许馨仪的堂哥可是本地帮会里的一个头目啊。”和阿晴一个班的黑框眼镜说。
“哎!你白痴哦!”胖子学生对黑框眼镜说:“老大让你做你就做啦!这么多废话干嘛!”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
巫冉哭笑不得。
校园里清脆悦耳的下课铃声响起。
“对了,校服借我下。”巫冉伸手说。
学校六楼的过道里,学生三五成群地依窗远眺,墙壁的橡木板上不留缝隙的订着满满的A4纸。巫冉穿着借来的校服,向二年三班走去,他身后跟着刚认识的三个“朋友”(还有一个“朋友”正穿着巫冉的衣服站在天台上,神情迷惘。)
离的老远就看见了正往这边走来的阿晴。
阿晴也看见了巫冉,朝他欢快地挥着胳膊,巫冉迎了上去,可刚走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劲。
在阿晴的身后,一个戴口罩的女生紧紧跟随,她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沉。
那个女生似乎专门跟在阿晴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还有五米左右的时候,巫冉停下了脚步。
“阿晴,你过来,后面的那位,请你不要动。”巫冉说,视线始终没从后面那个女生身上移开。
阿晴被巫冉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呆呆站在那里。
“后面的那位,为什么你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触碰我?”巫冉对阿晴身后的女生说。他已经预见出了女生的举动。
“……”后面的女生不说话。
“巫冉,你怎么了?这是馨仪啊?”阿晴指着身后的女生说。
馨仪!出乎巫冉意料,那个女生的气质似乎不太像阿晴所说的馨仪。
口罩女生怒目而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你这臭小子!”
巫冉一边摇头一边向前跨了两步,单膝半蹲,双手张开。
口罩女生箭步冲出的那一刹那,脚下就一滑,身子直直向前摔去。
刚好摔进了巫冉准备好的搀扶姿势中。
巫冉早已预见到,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这个女生现在就会摔得头破血流,实在是想不到哪个敌人会用这样的苦肉计。
口罩女生一愣,立马抬拳打向巫冉,却被巫冉死死抓住。
甩开那女生的手,巫冉一把扯下了她的口罩。
一张浅古铜色的具备原住民美女特征的脸孔,嗯,果然是阿晴口中的馨仪。
但巫冉仍没有放松警惕。
“伸出舌头。”巫冉严肃地说。
“巫冉你到底在干嘛啊?”阿晴上去想把馨仪搀扶起来。
而巫冉却死死地拉住她,语气坚定:“伸、出、舌、头。”
跟在巫冉身后的那三个“朋友”心里大叫不妙:自己刚认识的干架魔人朋友和学校的大姐头之间有了冲突,这场腥风血雨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你讲三小啊!”馨仪嘴上不服输,但眼神却在闪躲。
“巫冉!”阿晴没料到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再说最后一遍,把舌头、伸、出、来。”巫冉不依不饶。
馨仪迟疑了一下,然后极其不情愿地伸出了舌头。
普普通通的粉嫩舌面。
2.
“现在已经是东八区时间下午5点整,狩甲和狩乙还没有回来,这里的残肢也没有任何反应。”豪华的休息室里,天读用俄语讲着电话。窗帘阻断了窗外的夕阳,他面前书桌上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
“那么可以认定他们两个人是被人用某种方式囚禁起来了吧……居然连自尽的时间都没有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怪异的电子音,像是某种变声软件的效果。
“除了他们被囚禁之外,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天读用手抚摸着复古电话的黄金镶边说。
“这次你们的行动太肆意乱来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那头的电子音听不出语气。
“因为这次敌人的身份太出乎意料了,我们也想求证真伪。”天读用食指不停敲击着电话。
“这些都不是你们不通知我的理由,如果下次你们还这么乱来,我就可以选择终止合作,别忘了,我这里可是有两个量子人匙。”对方威胁道。
天读轻蔑地笑了声,不再说话。
对方见这头陷入了寂静,如同妥协般开口把话题转移:“这次的敌人,和喀山的研究有相似之处,我们可以从这一点入手,制定对策。”
“对策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们还没有聚合起来的时候将他们单个杀死。”天读语气坚定,“必须马上主动出击,先从那个有预见能力的归序人开始。”
那头思考了一下,赞同了天读的说法:“那么,具体的行动方案呢?”
“之前我们通过狩甲和狩乙的描述,画下了那个人的画像,应该具有很高的相似度。”天读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那头领会了他的意思:“这么说,你要使用苦心经营了八年的‘催眠蛛网’了?”
天读笑了一下。
“刀锋磨砺之后,是该试着砍砍东西了。”那头咳嗽了几声,“如果发现了归序人,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嗯。”天读挂断了电话。
在台灯照射范围的边缘,站着一个身影,可以辨认出是那个脸上长满眼睛的女人。
“按计划行事。”天读对她说。
她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无线电通话器:“开始吧。”
在医院第五层的一间宽敞的房间中,几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开始对着传真机、电脑、复印机忙碌,时不时打一通电话。她们戴着口罩,看不清楚容貌,但眼神都空洞的可怕。
小维妈妈在厨房煎着牛排,老公和孩子都坐在客厅中看电视。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老婆,电话。”老公朝厨房喊道。
小维妈妈小跑进客厅,拿起电话:“喂,你好。喔,喔,好的好的,我这就查看邮箱。”
挂掉电话后她又小跑进厨房。几分钟后,三份香喷喷的牛排被端到了客厅。
“老公,小维,你们先吃,医院刚才打电话说有份重要邮件要查收。”她边说边解下围裙,向楼上走去。
老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完全被电视上的军事分析节目吸引了。
小维开始低头吃着牛排,拿刀叉的手熟练分切着肉块。
几分钟后,小维妈妈从楼上走下来,步伐沉重。
她手中拿着一张刚刚打印出的A4纸,上面画着很复杂的不规则图案。
她把纸上的图画展示给小维看。
小维看过后瞳孔突然放大,嘴巴微张,他放下刀叉,站了起来,和妈妈一起向门口走去。
“喂!”小维的爸爸显然被老婆和孩子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你们在做什么?牛排都凉了啊!”
小维的妈妈牵着小维的手,在玄关处换上了鞋子。
“出去一下,有点事情。”她说。
“什么事情非要现在出去啊!喂!你怎么啦!”老公把刀叉狠狠拍在桌上朝她吼道。
小维扭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爸爸:“闭嘴。”
两人打开门走了出去。
家中只剩下了诧异无比的父亲。
同一时间,一座竖立在繁华街区中的高大写字楼的第七层,忙了一天的职员李忆克正准备下班,刚刷完卡的他手机突然响起,接听完电话后他又折回到公司,迎面遇见了暗恋的公司同事萱萱。
“不下班啊?”萱萱先开口微笑道,面若桃花。
“接一个客户的传真。”小李脸微红,心脏开始跳动得快起来。
“哦,那我等你一下吧,一起下班。”萱萱今天有些主动。其实她一直知道小李对她有意思,可如果
不是前几天刚刚跟以前的男朋友分手,现在处于空窗寂寞期,估计也不会跟小李有过多的搭理。
小李一愣,随即鼓起勇气:“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法国料理很不错喔。”
千万不要拒绝我!小李心里默念。
“好啊!”萱萱答应的很爽快。
小李在心中欢呼雀跃起来。
“好,那你等我一下,很快的。”他说。
小李快步走到了传真机前,他回头确认了一下萱萱没有跟来,才放心地给出了传真信号。
前几年由于业绩压力太大,小李去了一家精神病院进行心理咨询和催眠干预,效果很好,但一向好强的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尤其不能让萱萱知道。
传真件过来了,他拿起白纸,看着上面毫无规则的图案,耳旁划过一声惊雷。
在远处等候的萱萱正在跟另一个追求自己的男人发着挑逗的短讯,也许是太沉迷于这种你情我愿的暧昧游戏中,不知不觉间已忘记了时间。
待她再次抬起头寻找小李时,才发现公司楼层里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影!
“小李?”她朝空荡荡的办公区喊道。
无人回应。
她拿起手机拨出了小李的号码。
电话通了,而那边没有讲话。
“喂!你在哪里啊!”萱萱压抑住怒气问。
“我有点事,忙完打给你。”那头说。似乎周边有汽车的鸣笛声。
“要多久啊?”萱萱莫名其妙。
“很久。”那头挂断了电话。
“神经病!”萱萱骂道。
她走到公司墙边的窗户前,打开窗户向下看去,正好看到了小李的身影。
他步伐缓慢,走路的姿势很不协调,眼睛却不放过从身边走过的任何一个人。
如同行尸走肉。
而这样的行尸走肉,以数万的数量级出现在整个台湾。
数万个,移动监视器。
3.
“哇!!!你帅呆了!!!”阿晴惊呼起来。
放学后的游艺厅里,一台夹娃娃机成了引人注目的焦点。
不,更应该说是操控夹娃娃机的人成了焦点。
巫冉精确控制着机械手臂的运动轨迹,将阿晴所指的每一个娃娃都成功虏获。
“还有那一个!那一个!”阿晴无比兴奋,要知道,她从小到大玩夹娃娃从来没有成功过。
站在她身旁的馨仪也卸下了抵触的情绪,开始对阿晴这个奇怪的男朋友佩服起来。
“老大果然厉害喔!”“不愧是我们的老大!”“超屌!”“哇喔!”
围在夹娃娃机旁边的巫冉的“小弟”们也欢呼起来。他们每个人怀中都抱满了巫冉夹出来的娃娃。没想到,这个新朋友不止是干架魔人,还是夹娃娃魔人。
“最后一个喔,要哪个?”巫冉问。
“那个张着大嘴的史迪奇!最左边那个!”阿晴指着玻璃罩里面说。
“不是已经夹了好多史迪奇了吗?”巫冉停下操作。
“因为我喜欢啦!快!”阿晴催促。
巫冉转动操纵杆,准确移动到那只史迪奇的上方,下落,夹起,掉进取出槽中,又是丝毫不差。
围观的人们纷纷鼓起掌来。
巫冉看了一眼四周,竟也有些脸红。
“走啦,好多人。”巫冉把夹出的娃娃扔给了阿晴。
一行七人离开了游艺厅。
“甲同学,这附近哪里有好吃的地方?”巫冉问。
他把从天台一架开始就一直跟着自己的胖胖的/带黑框眼镜的/瘦高的/矮个子高中生分别叫做甲、乙、丙、丁,因为自己老是把他们的名字叫混,所以就用甲乙丙丁代替了……
甲同学比较胖,巫冉觉得他在寻找好吃的地点这方面应该很在行。
“这附近嘛……”甲同学肥胖的大脑在运转。
“去天赐婶那里吃吧!”阿晴突然插话。
“对喔,好久没去那里了,想他们了。”馨仪也猛拍脑门。
“?”除她们外的五个人都不知所云。
“跟着我们走啦!带你们去一个花钱都吃不到的超级好味道!”阿晴拉着馨仪的手走在了前面。
“等下。”馨仪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对甲乙丙丁同学说:“你们就不要跟过去了,人太多了,很麻烦的。”
甲乙丙丁面面相觑。
“到也是,人多了天赐婶会很麻烦的,那就不好意思啦——”阿晴朝四人挥了挥手。
四个人看向巫冉,想得到自己老大的拯救。
“那就……再见啦。”巫冉也朝他们挥了挥手。
“喔喔……老大再见!不妨碍你们了!”“就是就是”四个人堆满笑容。
“记得跟你们讲的话喔——”巫冉提醒道。他指的是对他们四人所说的当自己不在学校里的时候要保护好阿晴这件事。
“不会忘的啦!” “肯定记得!”“老大放心!”“不会忘的!老大我们先走啦!”四人一脸严肃信誓旦旦地走掉了。自从被巫冉打得落花流水后,四人就对巫冉彻底臣服,巫冉对他们说的话就如同圣旨。巫冉也觉得这四个人虽然是小混混,智商还有些白痴,但品质都不算坏,而且巫冉也答应如果他们被人欺负的时候会帮忙出头,所以这也算等价交换吧。
“好了,现在要去那个叫什么天赐婶的是什么地方?”巫冉特意看着馨仪问。
馨仪故意转过头不去搭理他,貌似还在生早上被巫冉强迫伸出舌头的气。她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带上,最近气管病复发,需要小心一点。
巫冉尴尬地看向阿晴,意思是你看,我不跟她讲话就是因为我早就知道她会用这样的态度对我。
“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能一笑泯恩仇吗?”阿晴一手搭在一人肩上。
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救命恩人(劫匪?),夹在中间的阿晴确实很难办。
“好啦,先去天赐婶那里吧。”馨仪让步。
三人穿过街区,搭上了捷运,在捷运上阿晴一直在不停地讲话,调节着巫冉和馨仪之间的尴尬气氛,两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几句。
十几分钟后下站,三人步行走了几分钟,然后站在了一家卖钓鱼渔具的商店前。
“天赐渔具”
巫冉环顾了一下,斑驳的道砖,苔藓爬满墙角,店名招牌上有几个笔画已经看不清楚,只能依稀辨认。
“阿晴来啦!哟,馨仪也来啦,你们好久都没上门了,太过分了啊!今天要喝点酒喔!”热情的声音从店内飘了出来,一个胖胖的大婶站在店里。
“天赐婶!”两个女孩子冲进店去拥抱着胖大婶。
“伟铭呢?”阿晴问。
胖大婶朝里屋楼梯上喊道:“伟铭!阿晴和馨仪来啦!”
楼上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人哒哒哒哒地跑了下来。
“阿晴姐姐,馨仪姐姐。”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害羞地喊道。他留着蘑菇头,身材瘦的像一根杆子,皮肤白白的,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晒太阳那种。
“伟铭最近学习怎么样?”馨仪摸着男孩的头发说。
男孩脸颊微红,眼神闪躲着说:“嗯,妈妈开始教我分数了。”
“哇!伟铭好棒!”阿晴鼓掌。
男孩嘿嘿地笑了。
胖大婶看到了站在店门口的巫冉,对阿晴说:“那是你们的朋友吗?怎么不让他进来?”还没等阿晴说话,大婶便笑着对巫冉招手:“进来啊小伙子!楞在那里干什么!”
巫冉走进店里,说:“天赐婶好!”
天赐婶打量着巫冉,然后对阿晴和馨仪说:“老实交代,这个大鱼是谁钓上来的?”
“是阿晴!这是阿晴的男朋友!”馨仪抢先答道。
“嗯!他是我男朋友,巫冉。”阿晴爽快地接下这个谎。
巫冉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已预见,但仍措手不及。
4.
天赐婶拍了拍巫冉肩膀:“是条大鱼喂!被我们阿晴钓上来真是你上辈子积德了!哈哈——哈哈——哈哈——”天赐婶的笑声两个音节并一组,很有特点。
一向以可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而闻名的归序人巫冉这次着实遇见了对手。
看着尴尬不堪闷不做声的巫冉,阿晴接过话来:“天赐婶,我们好饿啊,好久没吃你的咖喱鱼丸了,想吃了!”
“哈哈——哈哈——哈哈——正好我刚要做饭呢!好!现在天赐渔具打烊!家庭盛宴开始!”天赐婶走到门口把玻璃店门前的告示板翻过来,表示已经打烊了。
“天赐婶,我去帮你——”阿晴说着向里屋走去:“伟铭,一起来帮你妈妈做饭吧。”
伟铭点了点头,跟着阿晴走进里屋。
“哎,馨仪,大鱼,你们现在这里坐一下,天赐婶我做饭很快的!哈哈——哈哈——等着享受吧!”天赐婶说着也进去了里屋。
外面只剩下了巫冉和馨仪。
他们俩找到两个凳子坐下,都不去搭理对方,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沉默中流逝。
“早上对不起。”巫冉开口。
馨仪没有讲话,自顾自在看着墙角落里一台屏幕小小的电视机里播出的新闻节目。
巫冉也不再讲话,观察起渔具店的环境。
房间有一百平左右,有些发黄的墙上挂着长短不一材质各异的鱼竿,四周贴墙摆放着展览桌,上面是各种鱼饵,鱼线等钓鱼用的物品,还有一些钓鱼包之类的东西四处散放。
普普通通的仅可以维持生计的小店。
“喂。”馨仪终于讲话了。
“?”巫冉看着她。
“虽然有点讨厌你,但阿晴既然选择了你做男朋友,有些事我还是要跟你讲清楚的。”馨仪的眼睛依旧盯着电视机:“第一,绝对不允许你欺负阿晴,她是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子,只要你对她好,她是连尊严都可以放下的——虽然我很看不起她这一点,但如果你欺负了她,我绝不会饶了你……其实我很担心她看错人,她上一个男朋友就是个烂人,稍一示好阿晴就轻易相信了他,最后还不是自己受到了伤害……第二,如果你不再爱她了,也不要轻易离开她,请试着跟她做朋友。”
巫冉点点头。
“还有……”馨仪似乎有些话难以说出口。
“什么?”巫冉知道如果不问这么一句的话,馨仪将就此打住。
“你知道阿晴的家庭背景吗?”馨仪看着巫冉的眼睛问。
“不知道。”巫冉回答后才想到,朝夕相处了两天的那个女孩子,自己对她的了解还真是少。
馨仪叹了口气,眼睛瞟了眼里屋,然后小声地说:“阿晴以前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国小时的阿晴性格很古怪,我跟她挨班,有所听闻,那时她孤僻,自大,与同龄人相处的非常不好……但,自从她的父母去世之后,她的性格就完全变了。”
“!”巫冉惊觉,在旅店的时候阿晴跟家里去电话,对电话那头叫的是姑妈,而不是妈妈,而当时自己并没有多想。
“921大地震的时候,他的父母正在回老家的公路上,因为躲避盘山公路的落石而坠下悬崖,双双去世。从此,她更加孤僻,为此还被送去看过精神科医生。”说道这里馨仪低垂下睫毛,表情忧郁。
“喔?”巫冉没想过活泼的阿晴竟还有这样的痛苦经历。
馨仪继续说道:“后来,阿晴逐渐改变了性格,开朗了很多,懂得与人交往非常珍惜对自己好的人。我就是感受到她这份真诚后才和她成为朋友的,并且我认为这份友情会一直维系到老……阿晴说过一句话让我感受很深,她说她现在会把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都当做家人——这应该是她失去了至亲后的一种感悟吧。我希望你和她能够更长远地走下去,但如果有一天你们分手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请试着做她的朋友,不要不去联系她,毕竟‘家人’是不会断绝联系的,对不对?当然,如果你是她前男友那样的大烂人就算了!那时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巫冉想起来,在教训过大头狗之后,阿晴曾对自己说过,当初之所以一再容忍大头狗,就是因为不想失去一个“家人”。
巫冉突然有些理解阿晴了。
“所以,天赐婶也是她的‘家人’了?”他问。
“嗯。”馨仪点点头,说:“阿晴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转变,也跟天赐婶的儿子伟铭有关系。”
阿晴的故事越来越吸引巫冉了。
“当年阿晴的父母去世之后……她曾经想要自杀。”馨仪把头别向一边,似乎不想再提这件事情。
“然后呢?”巫冉问。他知道如果不问,馨仪就将陷入沉默。
“然后……”馨仪开口:“她自杀的地点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大桥上,桥下就是滚滚的河水,跳下去就没命了。但生命就是这么巧合,那天伟铭也在那桥上,而他也要自杀。”
“……”
“伟铭有先天的自闭症,智力发育比同龄的孩子要迟缓一点,他父亲去世的很早,天赐婶就靠卖渔具供养着他。后来伟铭去了特殊儿童学校,但他对人多的环境过敏,所以只能退学回家,于是天赐婶又担当起了老师的角色。虽然为了伟铭付出那么多,但伟铭却无法跨越病理上的沟壑,自闭症越来越严重,终于演化成了自杀的行动——”
“上菜啦!”阿晴突然从里屋冲了出来,捧着一盘香卤大判扬:“特色菜马上就来了,先不要贪吃喔!”说完又跑回了屋里。
巫冉和馨仪看着这盘菜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然后呢?”巫冉咽了咽口水问。
“……谁也没想到,这两个准备自杀的人互相救了对方。”馨仪语速放慢,像是在从记忆中回掘出当时的场景:“据后来他们讲,当时两人都站在大桥护栏外,但都没有发现对方。直到天赐婶来到那里,对着伟铭撕心裂肺地大叫,阿晴才看清楚身边不远处有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绝望的天赐婶对着伟铭讲了很多话,把她对伟铭倾注的爱都讲了出来,句句直达人心,连阿晴都被感动了,她转头对伟铭说,‘你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为什么还要自杀?要知道,你不在乎的感情,对别人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东西。’阿晴对伟铭讲了自己的经历,告诉他自己之所以想自杀就是因为失去了家人,而阿晴讲完那些后也突然明白了,如果自己死了,那么对于已经去世的父母来说,在天上也会像天赐婶那样伤心吧。最终,他们都回到了桥上,经历了一次生死抉择之后,两个人都获得了新生。伟铭的病情虽然没有痊愈,但在逐渐好转中,而阿晴,也开始了寻找‘家人’的旅程,变得开朗,友善。圆满的大结局,对吧。”馨仪在巫冉面前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阿晴……”巫冉念着这两个字,像在细细回味着什么。
“我给你说这些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馨仪又皱起眉头:“现在的阿晴是个值得拥有幸福的女孩,我不允许她受到伤害。”
“嗯……我也不允许。”巫冉点头说。是啊,之所以现在自己没去执行正事,不就是为了保护她吗?
这时,电视上的一则新闻引起了他们俩的注意,巫冉的视线刚一接触电视屏幕整个人便从座椅上惊起——
“今天中午,淡水区发现了一具裸体女尸,尸体已经死亡多日,无法辨认,唯一有特点之处就是舌面依稀可见有一黑色五芒星图案。本案件警方正在侦破中,具体后续我们会及时跟进!”
“他们居然……杀了一个归序人……”巫冉惊讶自语。
5.
十分钟后,天赐渔具店内的盛宴开始了。
被阿晴和馨仪誉为“全台湾最最最最最最最好吃的咖哩鱼丸”和“全世界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好吃的蛋炒饭”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不是被刚才的新闻震惊,巫冉现在肯定已经飘飘欲仙了。
但,大部分的胃口已经被新闻夺去,巫冉心底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现场。如果去,则阿晴的安全无法保障,如果不去,第一手的线索就要丢失了。
“怎么!大鱼!吃的那么少!天赐婶我做的饭不好吃吗!”天赐婶的大嗓门让巫冉耳朵发麻。
“没啊,因为太好吃了,所以舍不得吃。”巫冉说着根本不着调的谎话。
“哈哈——哈哈——哈哈——尽管吃!吃完再做!”天赐婶自豪地说。
“对了,伟铭。”阿晴夹了块大判扬的牛肉给伟铭:“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说来听听。”
“嗯……也没什么好玩的……你们不来的话每天都很无聊的……喔,对了,家里的松鼠最近少了好多。”伟铭吃着牛肉说。
“?”巫冉看着阿晴,不明白伟铭说的松鼠是什么。
阿晴面对着巫冉做出“嘘”的口型,示意他不要过问。
馨仪则在一旁忍着笑。
哪里有什么所谓的松鼠,其实就是老鼠而已,为了不让伟铭害怕所以故意说是家里养的松鼠。
阿晴岔开了话题,大家谈起了暑期要怎么玩,于是各种计划在饭桌上横飞,虽然大家都知道最后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近郊的某条河边钓鱼,骑单车,露营,但依然对每一个计划都谈的不亦乐乎。巫冉显然对这话题完全提不起兴趣,只是敷衍了几句。
话题很八卦地转入了阿晴和巫冉的“恋爱经历”上,但男女主人公都避开不谈,怎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只好作罢。
然后就开始了号称“天赐渔具家庭盛宴保留节目”的“天赐婶谜语大作战”,也就是由编谜语天赋极高的天赐婶出题,众人猜谜底的简单游戏。虽然简单,但天赐婶搞怪的解释和大家你一语我一语的调侃让笑声始终不断。
晚宴的最后,随着咖喱鱼丸和蛋炒饭的全军覆没,大家又到了离别的时候。
“天赐婶再见!伟铭再见!过几天再来看你们!”阿晴在店门口依依不舍地挥手。
“交了男朋友的话来看我们的时间就会少的吧?”天赐婶坏笑着送到门口。
“天赐婶你乱讲!”阿晴瞪大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咦?那是什么?”天赐婶中断了大笑。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对面电线杆下有一个黄色的瓦楞纸盒,纸盒里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动。
大家围上前去,只见一只灰色的大猫蹲在纸盒里,它的额头中间有一道闪电状的黑斑。
“喵——”大猫的叫声很温柔。
“里面有张纸条喔。”馨仪说着捡起来。
纸条上用小学生刚学写字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请你收养它,它很可爱的,谢谢。
“原本是被遗弃的猫咪喔。”阿晴伸手抚摸着大猫的头,大猫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
“不过这么大的猫蹲在这么小的盒子里,一点都不可爱,反而有点可笑。”馨仪嫌弃地说。
“喵……”大猫看上去一脸落寞。
“是谁遗弃在这里的啊?都养这么大了还丢?伟铭对这些猫啊狗啊的过敏,我们没办法养它的。”天赐婶打量着猫说。
“那我养它吧!”阿晴说:“它看上去很听话的样子,虽然不是太可爱,也不是太漂亮。”
“喵!喵!”大猫似乎急于争辩。
“附近的流浪狗挺多的,刚才没有欺负它吧。”天赐婶看了看四周。
巫冉也注意到了,刚才在附近的几条流浪狗躲在了很远的地方,都哆哆嗦嗦耸拉着尾巴在向这边张望。
“就这么决定了!”阿晴挠了挠它的下巴:“我要养它!”
巫冉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喵——”大猫咪起了眼睛。
伟铭从店里出来,端了一小盘鱼丸:“它饿了吗,给它吃点吧。”
天赐婶接过鱼丸放在了纸盒前面。
大猫嗅了嗅鱼丸,从纸盒里跳出来,抬头看了看大家,然后转到盛鱼丸的盘子前面,背对着人们大口吃了起来。
“还是只进食的时候害羞的猫咪呢——”阿晴笑了起来。
大家都围着大猫议论纷纷的时候,巫冉的思绪却又回到那具归序人尸体上。在这个世界里,能杀死归序人的就只有那帮人了……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归序人的秘密?还有,如果正如自己推论的那样,自己住的旅馆被搜查是因为尸弥瞳从中捣鬼,那么他和警察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如果那家伙和警察关系暧昧的话,应该会得到第一手资料……不对!杀死归序人的还可能是另一类人!那类人的名字是对归序人来说犹如可怕的魔鬼……
“巫冉!快来给它起个名字!是个小公猫喔——”阿晴摇着巫冉说。
“……”巫冉不情愿地让思绪回到现实。
“快嘛快嘛!”阿晴催促道:“这可是我养的第一只猫,要取个好听又有意义的名字喔——”
“我很不会取名字的……”巫冉推脱。
“没关系啦!取个看看呢!”阿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巫冉把手放到下巴上,作沉思状——
“嗯——既然是第一只,那么——就叫黄金梅丽吧!”(黄金梅丽:《海贼王》中草帽海贼团第一艘船的名字。)
“哇——太赞啦!”阿晴尖叫起来:“巫冉你真是起名字的天才啊!”
“呃……这……还好吧……”巫冉尴尬。
“姐姐,那些公仔你别忘记带走”伟铭指着屋里装满公仔的布袋说。
“那些啊,不带走了,送你啦。”阿晴摆弄着猫说。
“……你以前就送过我好多史迪奇的……”伟铭似乎对公仔不怎么感兴趣。
“哈哈——哈哈——阿晴,你怎么那么喜欢个叫史迪奇的卡通形象啊?”天赐婶挠有兴趣地问。
“天赐婶你有看过史迪奇的动画片吗?”阿晴问。
天赐婶摇摇头。
“超好看的!有空你一定要看一下。那里面的一个情节让我特别特别喜欢。”阿晴把特别两个字说的很重:“片中史迪奇在地球学的第一句人类的语言就是欧哈那,小女孩利罗告诉它——”
阿晴一停,扫视了一下所有人,继续说:“欧哈那就是家人,家人就是,没有人会被抛弃,或者被遗忘。”
6.
独眼辉以前并不是独眼龙,这要从他十六岁那年说起。
那时他还是个刚上道的小混混,加入帮会没多久。一次在大排档喝酒的时候遇见另一帮会的人惹事,于是两帮人大打出手。
虽然对方有十几人而独眼辉一帮只有七人,但独眼辉当时就有已经将近一米八五的身高和一身肌肉,一个人打几个都不成问题。
由于事发突然,并没有人带砍刀,于是板凳,盘子,啤酒瓶都成了武器。
对面帮会中有一个人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操起一个破碎的啤酒瓶就向战斗力最猛的独眼辉扎去,碎酒瓶直直插进他的左眼。
独眼辉连一秒都没有犹豫,把碎酒瓶从眼睛里拔出来就回敬到那人的颈动脉上,鲜血如喷泉般从那人脖颈喷出。
疼痛让瞎了眼的独眼辉越发兴奋起来,他嘶吼着,像个发狂的杀人魔,出手时招招都是死手,几乎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
从此,一战成名。
独眼辉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他的口头禅却是“我亲眼XXXX”。五分钟以前,二十八岁的他无比相信自己仅剩的那一只眼睛见过的事物,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了。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汇报日”,经营赌场的中层老大们要来到这个叫“铭泉会所”的地方给帮会里主管赌场业务的煞面大仔汇报赌场的营业数据,这是帮会的例行公事。
煞面大仔所在的帮会在台北却是第三大帮。该帮主要经营赌博业,手下大大小小的赌场有几十家。独眼辉的场子是其中很不起眼的小赌场。
当时铭泉会所里里外外有二百多号兄弟,其中有枪械砍刀的就有一百七十多个。
妈的,连警察都不敢来吧!
会所的大厅宽敞通明,金碧辉煌,奢华无比,光是穹顶的吊灯据说就值三百万台币。
大厅的镶金大门紧闭,中间的二十多张舒适的红木高背椅里坐着的都是主管赌场的中层大哥。五十多个小弟排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其余都在厅外。
大厅最靠里的墙的正中间一个三米多高的关公铜像威严瞠目,英伟逼人。
关公像下,煞面大仔坐在金色宽椅中,睥睨着手下们。
他留着可以看见青茬的光头,一双被满脸横肉挤得小的不能再小的眼睛却散发着让人胆颤的寒光。
独眼辉长这么大从来没怕过谁,唯独煞面大仔。至于为什么会怕他,独眼辉却一直没有搞懂。
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气场”吧。
训斥从业绩下浮最多的赌场开始。
被训斥的人连头都不敢抬。每个人都知道煞面大仔的冷酷手段。
独眼辉的业绩是倒数第三。当他提气凝神准备被一番痛骂的时候,身后的小弟们却开始骚动了。
“怎么了?”煞面大仔面含愠色地问。
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弟不安地回答道:“大仔!外面好像有人袭击!”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有武器的纷纷操刀掏枪。
“打开门!”煞面大仔一拍椅扶手,三个字犹如霹雳。
靠近门的小弟刚把手放到镶金大门的把手上,就听见一声巨响!两扇门猛地被一阵强风吹开,几个靠近门的小弟也被这阵强风吹飞,落到几米开外。
这阵强风刚一消退,有两个人便从门外踏了进来。
塔缪尔·御风者一身白色装扮。衬衫、七分西装裤配一尘不染的白皮鞋,粉色领结打的很精致,西装左上口袋里还有一朵玫瑰花。
尸弥瞳依旧一副眼皮耸拉无精打采的摸样,双手插进卫衣口袋,头发乱糟糟的如鸟窝一般。
在尸弥瞳的身后紧接着跟进来十几个人,他们身躯和四肢都被黑布包裹,连头部也不例外,严严实实,就像是裹尸布一般。
“干!”小弟们用枪和刀指着进来的这些人,怒骂道。独眼辉等几个大哥则挡在了煞面大仔前面。
“兄弟们上!”一个大哥喊道。
“慢!”煞面大仔伸出一只手,做出制止的手势。
他看着走进大厅的那两个人。
“这几位兄弟,来这里有何贵干?”不愧是江湖大佬,处变不惊。
塔缪尔微微一笑,做了个绅士的弯腰礼:“这位尊敬的先生,我们来这里为的只是一个目的:做你的老大。”
煞面大仔满脸横肉紧绷:“喔?兄弟,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他看了眼门外,守护在外面的兄弟们早就四零八落的躺在了地上。
“不,这不是玩笑,尊敬的先生,从今往后, 你的帮会已经是我的了。”塔缪尔双手一摊,意思是连这里都是我的主场了。
“我如果不答应呢?”煞面大仔怒火中烧。
“不答应?呵呵……”塔缪尔冷笑:“那老子他妈的就踢烂你屁股!”
“干你娘!”煞面大仔用力一拍椅把手:“上!”
密集的枪声响起!四面八方的子弹向塔缪尔和尸弥瞳射来。
“风·空破山。”塔缪尔喃喃自语,一只手同时高举。
只见所有射向两人的子弹都在距离他们三米外掉落地上,仿佛撞上了透明的墙壁。
子弹声仍然未停歇,如鞭炮般响了足足一分钟,才稀稀落落地停了下来。
他们三米外的地上落满了子弹壳,但三米内的地面却空无一物。
这是将周遭空气超速旋转而形成的绝对防御!
“风·千飓刃。”塔缪尔嘴角轻扬,刚才高举的手落下,数无形的风刃从指尖窜出,旋转着冲向前方的人群,风刃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人群中左右冲撞,只是划伤人的身体,并没有造成过深的伤口。风刃在人群中肆虐一番后直直飞向煞面大仔,唰一声从他耳边尖啸飞过,将他身后关公像的刀刃斩断。
断掉的刀刃直直插入地面,煞面大仔顿时心惊。
“砍死他们!”小弟们喊着冲向敌人,子弹不管用就用刀!
塔缪尔浑身围着着无数个转动的风刃,一个蟾步瞬移到右边。
而尸弥瞳和他的黑布尸军则负责左边。
黑衣尸体们迎向拿砍刀的小弟。大部分砍刀直直砍进尸体体内,但再想拔出时却发现已经拔不动了。
这些尸体只是轻轻一推,便让小弟们摔出几米远;一拳击出,接触到对方就是他骨头碎裂。
而尸弥瞳的双手始终插在口袋中,只依靠快速的身法配合膝盖和腿部的连续攻击,就轻松解决掉冲向他的小弟们。
完全是压倒性的战斗。
不一会儿,左边遍地已是哀嚎的小弟。
“这是些什么怪物!”一个小弟大喊着掏出手枪,瞄准尸弥瞳。
这时两个尸体迅速闪回到尸弥瞳跟前。
“尸·骸骨屏障。”尸弥瞳将双手放在两具尸体肩上。
尸体突然改变了自身的骨骼形状,骨头撑破了黑布,像两个方形巨石般并和到一起。
刚好挡下了射出的子弹!
砰!砰!砰!砰!砰!砰!砰!
在尸体上溅出几个火花后,手枪已经没有了子弹。
那个小弟还没有来得及惊讶,一只手就从身后放到了他肩膀上,尸弥瞳沙哑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没有直接闪开而是使用刚才的招数,是为了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绝望’。”
小弟全身发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左边战场还站立着的,只有尸弥瞳和他的黑衣尸军。
而右方战场,除了塔缪尔外,所有人都瘫倒在地,浑身布满被刀刃划破的伤痕,密密麻麻。
就这样,两人轻而易举解决了一个帮派的精英力量。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煞面大仔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才没动手的独眼辉等几个大哥围在他身边。
塔缪尔移步走向煞面大仔。
他每一步下落后,都像踩在一个透明的阶梯上,一步步向离地面更高处走去。
这利用无形的上升风流制造的空之阶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神迹。
“在我的世界里,我的家族控制了西欧黑帮三百年,在我看来,你们经营帮会的手段太过稚嫩。我准备并合势力在台北的几大黑帮,如果你们不想自己的帮会彻底灭亡,就只有顺从。”
塔缪尔最后一步停在距离煞面大仔只有几步远的两米空中,俯瞰着煞面大仔。
神一般君临。
“如果我不同意呢!”煞面大仔闻名江湖,靠的就是有种。生死算什么,江湖人没了名声,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早就料到了,他妈的。”塔缪尔微笑,抬起手刀。
煞面大仔皱眉,他身边的几个大哥都没有退缩,可也没有向前。
唯有独眼辉一人跨出一步挡在了大仔面前。
大仔攥紧拳头,笃定地说:“不管你用的什么莫名其妙的新武器,什么神乎其神的戏法,就凭这想合并我们帮?不可能!”
当煞面大仔说完“不可能”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视线里的世界飞速变换,几秒钟后才停止。
奇怪,怎么会看到自己的脚后跟。他想。
三十分钟前。
铭泉会所对面大厦的楼顶。
“真的要这么做吗?”尸弥瞳问。
“当然,黑帮掌控的信息渠道、枪支、车辆、暴力手段,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帮助和便利,足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每次归序任务都是以归拢黑帮社团开始,而且,黑帮的人不会寻求政府的帮助,所以不需要担心政府介入。”
“……”尸弥瞳站在水泥台边,向下看去,会所是个别墅型的五层小楼,门口有百十个小弟把守。别墅外墙金碧辉煌,想必里面也很豪华。
“既然锁定了劫方就在台北,那么就只需要归拢势力在台北的几个黑帮就好了。注意一会儿别把小弟们伤的太重,我们还需要他们给我们服务,但对于顽固不化的老大,就别犹豫,直接削掉他脑袋就对了——只需要两天的时间,我们就将掌控整个台北的地下王国。”塔缪尔捋了捋耳边的长发,“真他妈爽。”
尸弥瞳耸耸肩膀。
“统领黑帮,再加上你渗透进了警察内部,这次任务把握十足。”塔缪尔整理着领结。
“我刚才跟宇那原通过电话了,关于那个溺死归序人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尸弥瞳坐在水泥台上,做着十指互相触碰的无聊游戏:“自杀,没有任何外伤和强迫痕迹。”
“你信吗?”塔缪尔问。
“当然不信。”尸弥瞳撇了他一眼:“我是在想会不会食劫者一方有类似精神控制的能力,可以让那个归序人不战而死?”
塔缪尔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或许,杀死她的并不是食劫者。”
“!”尸弥瞳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
“没错。”塔缪尔点头——
“猎序人!”
7.
虽然已经过了零点,但台湾的夜市依然热闹。
“小安塔莉呀小安塔莉,我不是说过不让你乱跑的吗!”一个又高又胖的外国老头抓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的领子,一下就把她提了起来。
这个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将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腰膀宽大,满脸黑白夹杂的络腮胡。他穿着印度传统的民族服装,头上缠绑着头巾,但肤色并不像人们印象中其他印度人那么黑黑的,反倒是如西欧人一样白。
一看便是印度人中的高种姓,也就是古印度的统治者雅利安人的后代。
“啊!啊!迦尼萨爷爷!脖子被勒的喘不过气啦!”小女孩也是一副印度人的长相,十分漂亮,她额头中间有一个红点,穿着印度女性的民族服装“纱丽”。
依然是高种姓的白皮肤。
“小安塔莉呀小安塔莉,你什么时候才能听话呀!给你买的烤鱿鱼都凉了。”印度老头把小女孩高高举起,然后放到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递给了她一串烤鱿鱼。
小安塔莉骑在老头的脖子上,用手抓着他头上的布带,吃了一口鱿鱼:“去那边看看!好像挺好玩的样子!”
两人来到了捞金鱼的摊子前。
“迦尼萨爷爷!我要玩这个……”小安塔莉用可怜兮兮的语调说。
“真调皮呀小安塔莉!你这样怎么能跟敌人战斗呢?真是为你担心!”老头迦尼萨举手打了一下小女孩的头。
“哎呀!痛!痛!”小女孩摸着头说,撅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虽然两个人的打扮很引人注目,但他们说的印地语却没人听得懂。
“这样吧,我们复习一下教给你的那些东西,你回答的好我就让你玩!”迦尼萨走到草坪上,把小女孩从脖子上拽下来,按坐在地上。
“又要复习?前天不是刚刚复习过吗!而且复习完你还又给我讲了一遍!”小女孩不耐烦。
“前天你回答的根本就不好,不然我为什么还要讲一遍呢?好啦小安塔莉,乖乖的听话,这是为你好!”迦尼萨拍了拍女孩的头,抢走了她手中的烤鱿鱼。
“迦尼萨爷爷最讨厌了……”她嘟着嘴。
老头也盘腿坐在了草坪上。
“好啦!提问开始——什么是量子力学?”
小安塔莉闭上眼睛,拉着长腔像背书一样说:“量子力学和相对论,黑洞理论,并称为当今世界三大前沿科学,它的发展已经已经达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量子力学所揭示的世界和我们所熟知的世界有天壤之别——在小尺度观察下的真实世界是非连续性的,随机性的……”
“停!”迦尼萨吃了一口烤鱿鱼说:“解释一下什么是非连续性。”
小安塔莉不耐烦地出了一口气,解释道:“在人类普遍认知的世界里,在一条直线上从A点到C点必须经过B点,但在量子力学观察下的微观世界中的粒子则无需经过B点就可以从A点跳跃到C点,凭空消失然后凭空出现。比如像这样从左至右的挥手——”她在面前快速挥动着手臂:“人类原先普遍认为手臂会经过挥舞过程中的每个位置。但实际上,在足够微观的尺度上理解,手臂并没有经过所有位置,世界是非连续性的。”
“这种非连续性的最小单位叫什么?”
“量子。”
“很好,那随机性呢?”
“微观世界的一个粒子,不被观察之前,它可以几乎同时位于几个不同的地点,直到被观察测量时,才在某处出现,并无规律可循,因此也无法通过任何计算来预判。”
“嗯,对的,正是这种无规律的现象打破了经典力学的基础,在量子力学没有出现以前,人类原本以为物理学可以计算出从宇宙大爆炸的原始参数到尘埃下一秒下落的位置,世间的一切都是在物理学能计算的范围之中。但量子力学出现之后,人类才发现世界并不是宿命的,它是随机的。”
“——你把我的烤鱿鱼都吃光了!”小安塔莉掐着腰。
“喔?嚯!嚯!嚯嚯嚯嚯嚯!”迦尼萨豪爽大笑起来:“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呢!没关系,一会再给你买!先提问下一个问题——什么是波粒二象性?”
“呃……好吧……量子力学的世界中的物体既有粒子的性质,也有波的性质,即‘波粒二象性’。”
“阐述下波粒二象性怎么给物理学家带来困扰的。”
“在某些微观实验中,即便实验的所有参数都相同,得到的结果也都是不同的……”
“做个比喻呢。”
“嗯……好比……好比在微观世界中架设一门大炮,瞄准目标,发射多次,每次发射时所有的参数都是一模一样的,但实际发射之后,却有的正中目标,有的偏了一个单位,有的偏了十个单位,有的打在上方,有的甚至打在了后方!完全没有规律可循!这时炮弹不再是一个‘粒子’了,它更像是四处发散的‘波’!”
“那什么是波函数和波函数坍缩?”
小安塔莉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迦尼萨爷爷,我又饿了……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再回答啊?”
“你这个小馋猫!乖!先回答完再吃!”迦尼萨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喔……”小安塔莉很失望的样子:“在微观世界中,人们利用经典物理学公式只能计算出某一个结果出现的‘几率’,这个‘几率’的集合被称为‘波函数’。对于一些实验系统,如果不去观测,那它就按照方程严格发展,可一旦观测时,系统的波函数就坍缩了,按概率跳出来一个实际的结果——你别问了!我举例子——以刚才的大炮为例,就好比没人看大炮的发射时,它每一次发射都正中目标,但如果有人去观测它,则每次发射的结果都不一样,这些结果出现的几率的集合就被称为炮弹的波函数。前者是连续的,在数学上可逆的,完全确定的,而后者却是一个‘坍缩’,它随机,不可逆,人类至今也不清楚内在的机制是什么,而前者和后者的区别,仅仅只是多了一个观测者而已”
“小安塔莉进步了嘛,都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嚯!嚯!嚯嚯嚯嚯嚯!”
“别笑啦!现在能放我去玩捞金鱼和吃东西去了嘛!”小安塔莉站了起来。
“再等下!”迦尼萨把她按了下去:“问题还没有问完——对于量子力学出现的奇怪现象,人类的科学家们发展出许多假说,其中最主要的两个是哥本哈根诠释和MWI理论,那么,先解释一下哥本哈根诠释。”
小安塔莉嘟着嘴:“世界在我们观测之前,全部都是量子状态,我们的观测使得量子状态坍缩,因此形成了物质。根据这种解释,如果我们不去看月亮,那么月亮就是不存在的,它会以一种几率云般的状态大尺度弥漫在整个宇宙里,只有我们抬头看天空中它该存在的那个地方时,它才会坍缩成月亮。在这个解释中,人的‘观测’不再是一个独立客观的第三方视角,而是自然规律的参与者和创造者。即使观众,也是演员。”
“嗯,很好很好!嚯!嚯!嚯嚯嚯嚯嚯!”迦尼萨拍着手说:“那么,再解释下WMI理论。”
“WMI理论,即‘多重宇宙理论’,也称‘平行宇宙’。真实的宇宙是个高维度的世界,我们所处的三维空间中的一个物体可以被描述成更高维度上的一个‘点’,就像三维空间包含无数个二纬平面一样,高维度空间也包含着无数个三维空间。宇宙实际上就是许许多多‘子世界’的叠加和。真实的、完全的宇宙态矢量只存在于一个由许许多多低维度世界所构成的非常高维度的空间中,它是唯一一个不被干扰的‘孤立系统’,世界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是这个系统中的一个解。每个‘子世界’都只能感受到那个‘真实’的矢量在其中的投影。因此在每个‘世界’看来,宇宙都是不同的,而子世界互相之间的‘投影’,造成了微观实验里科学家们观察上的困扰——这就是WMI理论对微观世界量子现象的解释!”
“很好!那我再延伸一下,给你讲个人类做的实验,这个叫‘薛定谔的猫’的实验非常著名——把一只猫放进一个不透明的盒子里,然后把这个盒子连接到一个包含一个放射性原子核和一个装有有毒气体的容器的实验装置。设想这个放射性原子核在一个小时内有50%的可能性发生衰变。如果发生衰变,它将会发射出一个粒子,而发射出的这个粒子将会触发这个实验装置,打开装有毒气的容器,从而杀死这只猫。问题在于,没有打开盒子之前,根据量子力学的现象理解,原子核处于衰变/未衰变的叠加状态中,微观世界里的不确定性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放大到了宏观世界,于是猫也处于死/活的叠加状态中,这时一个具体的死猫或者活猫在物理学上无法解释,在数学上不能被表达,只存在于人的主观认知中,变得根本没有意义——就如同别人告诉你房间里有一头透明的龙一样,无法用‘科学’证实的东西就等于没有。那么,用哥本哈根诠释和WMI理论分别解释一下。”
“这个实验真有意思!你该早点跟我讲的!”小安塔莉似乎拥有比同龄女孩要高的多的理解能力。
“嚯!嚯嚯嚯!现在也不晚!”
“让我想想……嗯,用哥本哈根诠释来解释的话呢,由于我们没有观察那个猫,于是它以量子态的形式存在,像量子幽灵般弥漫在整个宇宙中,当我们打开盒子观察的时候,它的波函数坍缩,这时它才确定成一个死猫或活猫的形态。用WMI来解释呢,猫活着和猫死了这两个状态同时发生了,活着的猫和死了猫存在于了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中,实验中的的思维困扰只是这两个世界在彼此世界中的‘投影’所造成的。”
“嗯,回答的不是太好,但勉强可以!”
“那现在可以去捞金鱼啦!”小安塔莉再次站了起来。
“不行!”迦尼萨再次把她按下来:“不要总想着玩啊小安塔莉,理论学习的不好也会影响战斗的,到时候被敌人打屁股你就知道后悔了。”
“可是金鱼……”小安塔莉望眼欲穿,担心金鱼被人捞完。
“嚯!嚯!嚯嚯嚯!提问快完了,要耐心,耐心,嗯,刚才回答的两个解释只是以人类目前理解的科技给出的假说,那么,黑袍老人给我们的解释是怎么样的呢?”迦尼萨严肃起来。
8.
小安塔莉坐直了身体:“黑袍老人给我们的解释是——人类这个三维生物的大脑实际上是个接收器,宇宙的真实样貌并不是人类所看到的样子。花并不是花,树木也并不是树木,之所以花或树木以人类看到的这种形态出现,是因为已被人类的大脑‘编辑’成了方便理解的有逻辑和因果关系的所谓‘客观世界’。真实的宇宙是类似量子态的存在——这个可以理解成像雾一般的样子吧?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人类的大脑接收宇宙的真实形态,并输出成自己理解的图像和感觉,这个过程叫做‘思维波函数坍缩’。思维波函数坍缩成的世界并不只有一种样貌,就像收音机的音频号段一样,坍缩成的互不干扰的世界也有很多个。同样都是接收的一样的真实形态,可是输出成的世界却不相同。‘号段’相邻的世界之间的历史啦人文啦地理啦什么的很相似,只有微小的差别,这些都是正常的世界,代表的都是宇宙稳定的状态,它们只是大脑对宇宙原始形态的输出不同——用刚才的定义来说,只是思维波函数坍缩成的结果不同罢了。这些世界之间按照各自的规律发展,一般来说不会受到其他世界的影响……”
“停!停!停!你解释的有点不清楚啊!”迦尼萨打断了她。
“但是黑袍老人当时说的太复杂了,我也不是太明白,而且你给我解释的时候也没解释清楚啊!哼!”小安塔莉掐腰。
“嚯!嚯嚯!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明白!嚯!嚯嚯嚯!”迦尼萨挠头。
“喂!你!怪不得当时我问你的时候你支支吾吾!”小安塔莉指着迦尼萨说。
“好啦好啦,先不管这了,你先接着说!”迦尼萨打了一下她的手。
“痛!”小安塔莉摸着手背说:“说到哪里来着……哎呀!不管了,我想到什么讲什么了!其中具体的某个世界可以被其他的世界影响,比如当人睡觉的时候,大脑的一部分暂停工作,部分思维波函数发散,醒来之后回忆起的梦境,实际上是综合了其他多个世界的‘真实影像’。有一些作家导演啦突如其来的所谓‘灵感’其实也是大脑休息波函数发散后综合其他世界得来的‘影像’。这些都是受其他世界影响的例子,除这些之外,还有最可怕的一种影响——劫。”
小安塔莉咽了口唾沫继续说。
“劫就像宇宙的癌症,十分可怕。劫的形成是高维度空间的异动,作为三维生物的人类无法理解它形成的内在机制。劫在三维世界中的表现,就是某个世界里突然形成的一股对那个世界的客观运行规律具有毁灭性的力量。通常劫有超越三维的特征。劫会对波函数相近的世界产生影响。如果任由劫发展下去,那么相邻世界也会有很大几率出现劫,这样蔓延下去,将会是宇宙的末日。劫有高维度性,前因性,独立性,毁灭性四个特征。
一 ,高维度性。一个世界内劫的形成一般是因为该世界内出现某个超三维力量,并不断扩张影响的结果,劫可以不受该世界某些物理定律的影响。
二,前因性。劫的形成是个积累的过程,从点滴的超三维现象出现到彻底倾覆,这个过程可长可短,但不管时间多久,任何劫都有前因可循。
第三,独立性。思维波函数坍缩成的世界有很多,波函数‘号段’相近的世界里历史的主线是相同的,但细节不一样,比如有的世界里虽然是纳粹德国先发明出了原子弹,但它仍然是战败的,二战的胜负并没有改变。波函数‘号段’越相近的世界差别越小,有的甚至只有诸如‘珠穆朗玛峰是8847米而非8848米’这样的微小差别。有劫出现的世界和临近世界的差别也不大。‘蝴蝶效应’这个词放在劫身上并不适用。劫就像是一个独立于该世界的存在,它的存在并不会引发‘蝴蝶效应’,它就像是一块被安进该世界的积木,随时可以拿走,并不会影响该世界和临近世界的相似架构——被劫杀死的人在临近的平行世界中或许会同时死于车祸,被劫毁灭的城市在临近世界中或许会同时遭遇地震,总之该世界中关于劫的任何消息都无法从其他世界中得知。
第四,毁灭性。作为宇宙的癌症,劫从点滴的危险发展,最终都会演化成一场导致该世界和临近世界毁灭的惨剧,三维世界本身无法阻止劫的发展,必须借助高维度的力量,就像癌症无法依靠患者自身战胜,必须借助外界药物或手术干预一样。
被劫赋予力量的人被称为食劫者,他们一般是劫扩散的执行者。”
“嚯!嚯嚯嚯!不错不错啊小安塔莉!说了这么多累了吧?还有最后两个问题,回答完就能去玩啦!”迦尼萨鼓起掌。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在看着这对说印度语的奇怪家伙。
“是有点累了。”小安塔莉垂下脑袋。
“现在觉得累是值得得,这样战斗的时候就会更轻松一点——下一个问题,什是归序人?”
“归序人是诞生于三维世界的高维度生物,可以在三维世界之间来往,他们可以不受三维世界的一些客观规律的约束。归序人的要做的事情是‘归序’,也就是消灭劫。只有完成归序后归序人才能离开有劫的世界。归序人在三维世界中也有像劫一样的独立性,即他们的存在不会引发历史的‘蝴蝶效应’。归序人不会受时光流逝的影响,但前提是要不断地执行归序任务,一旦中断执行,便会以5—10倍的速度衰老。每个归序人都有一个自己初诞生的世界,他们在那个世界里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直到发现自己拥有超乎寻常的能力,这时黑袍老人就会找到并告诉他们关于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从此,他们便无法在初诞生的世界中停留太久,因为停留就代表中断执行归序任务。另外,同一个世界里,尚未谋面的归序人之间不能故意留下任何被另一个归序人找到的信息,否则会自动死亡。”
“嗯,没错,正是由于有这个约束的存在,归序人单枪匹马作战的几率才很高,那么,怎样分辨归序人呢?”
“归序人有人类无法比拟的速度、力量、防御,除此之外每个归序人都有其特有的能力。如果单说体貌特征的差别的话……归序人都有一个黑色五芒星的标识,一般位于舌面。”
“嗯,那一个世界里最多能有几个归序人?”
“像归序人或猎序人这样的外来高维生命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上限都是十二个,一旦满了十二个后除非是这些人全部死亡或完成任务离开,否则外来高维生命无法再进入。”
“很好!既然刚才说到了猎序人,那什么是猎序人呢?”迦尼萨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
“我们就是猎序人!我们舌面的标识和归序人不同。”小安塔莉伸出了舌头,一个清晰可见的黑色六芒星。
“好!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我们就去捞金鱼——我们猎序人的目的是什么?”迦尼萨边说边撑地站起。
“哈哈!”小安塔莉也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一边朝捞金鱼的摊位跑去一边高举双手欢快地叫喊着——
“猎杀归序人!”
9.
漫画店事件发生后第五天。
太阳过午,巫冉转入一家名叫“19-STONE”的地下酒吧。
酒吧内隔绝了外部的光明,昏暗的灯光投射在木质酒桌和皮质沙发上。偌大的酒吧内没有客人,只有几个横歪在沙发上五大三粗的纹身男人。昨晚上鸡尾酒夹杂香烟的味道还没有散去,地板上黏黏的酒渍和鞋底暧昧地拉扯,吧台内穿着兔女郎装扮的辣妹正无聊的发着短讯。
大部分酒吧是夜的世界,白天基本是休业的,之所以这间酒吧在白天还营业,是为了必要的掩人耳目。
重新介绍一下,“19-STONE”,台北第二大黑帮“石联帮”名下娱乐产业之一,毒品和黑枪交易地。
虽然在酒吧门口就已经受到了仔细的搜身,但又经过再一次更仔细的搜身后,巫冉才被允许进入位于二楼的包厢。
包厢很大,足够容下二十多个人,装饰豪华,铺着高档地毯,左边的那面墙上镶嵌进大面积的落地玻璃,透过玻璃能清楚看到外面一楼的表演场地。包厢内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三十多岁的斯文男人坐在最中间的沙发里,门口旁站着两个壮硕保镖。
金丝眼镜示意巫冉坐在桌对面的凳子上。
“你好,我要枪。”巫冉坐下后开门见山,“弹夹容量大,威力强,射程远的。”他把随身的手提包放在玻璃桌上,里面鼓鼓的全是台币。
“哦,要枪啊。”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西服躺在他右手边的沙发上,他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巫冉,同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很可惜,现在上层不让卖枪了,如果你需要,这里有K粉和大麻。”
“不,我只要枪。”巫冉回头,看了眼门口保镖口袋鼓起的形状,里面肯定是枪错不了。
“呵呵。”金丝眼镜不屑地笑了声,“我说了,上层不让卖枪了。”
“为什么?”巫冉问。
这时候门口的两个保镖都笑了。
真是,不识形势的傻小子。
“为什么?”金丝眼镜把双手撑在玻璃桌上,身体前倾,一边的嘴角不自然的上扬:“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老大们,我不负责跟你解释。”
巫冉眉头紧皱。
三天了,始终没有弄到枪。
本来几个已经打点好只等付款买枪的黑道渠道全部突然失去联络,就像凭空消失一般,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实在让他头疼。
之前巫冉把石联帮看成是仅剩的希望,因为石联帮的几个老大都是立委,后台很硬,所以在枪支买卖方面肆无忌惮。
但现在却连石联帮都……
在巫冉的心里正有一大团疑问盘踞、涌动,最终还是从他口中冒出了一句让两个保镖和金丝眼镜都面色难看的话——
“究竟是为什么?”
嗙!金丝眼镜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晃出水来。
“不识好歹!”金丝眼镜怒骂。
门口的两个保镖大步跨到巫冉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马上从这里滚出去!”金丝眼镜身体向后一仰,倒进沙发里。
“我再讲最后一句话好吗?”巫冉语气平静。
而这时两个保镖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因为他们发现,以他们的力气,居然推不动这个小子。
“喔?算你有种!讲!”金丝眼镜摘下眼镜用衬衫口袋里的小方布仔细擦拭着。
“我看这两位保镖朋友的口袋里都像是有枪的样子,那么我把钱留下,他们的抢给我,算是朋友间的赠予,怎样?”巫冉露出“这个提议简直太棒了”的笑容。
金丝眼镜已经彻底生气。
“干!”他把擦眼镜的小方布摔倒桌上,用手指着巫冉,刚要破口大骂,突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大哥,有点事情,借一步说!”门外一个平头小弟语气焦急,同时眼睛瞟向巫冉。
金丝眼镜从沙发站起,用野狼盯肉的眼神看着巫冉:“回来好好教育你!”
金丝眼镜出门后,巫冉回头看了看两个保镖,轻声说:“诶,朋友,我们私底下交易怎样?”
“!”两个保镖用看见外星人般的吃惊眼神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无奈地撇过头去。
虽然装作若无其事,但两个保镖依然都在不约而同地暗中用力推拉着巫冉的肩膀,可巫冉却始终没有一丝晃动。
这正是他们无法得知也无法理解的,让归序人固若金汤的,蜈甲。
几分钟后,金丝眼镜推门进来,脸上换了另一幅表情。
“快把手从我们客人的肩膀上拿开!”他微笑着说。
两个保镖拿开手后退了几步。
金丝眼镜重新坐回沙发里,用中指推了推眼镜,然后笑眯眯地说:“刚刚接到消息,上层允许枪支开卖了。不知这位小兄弟可方便透露一下买枪的用途?”
巫冉想了一下,说:“不好意思,不方便。”
“!”金丝眼镜脸上划过一丝难堪,但旋即恢复微笑:“没关系,没关系——嘿,饮面水啦!”他朝两个保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台语,然后做了个复杂的手势
两个保镖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
“这位小兄弟,还没问过贵姓?”金丝眼镜笑容灿烂。
“我姓巫。”巫冉并不避讳。
“喔,巫兄弟,你可知道最近台北的几个帮会上层发生了很离奇的变革。”金丝眼镜看着巫冉,双手交叉放在玻璃桌上。
“有点感觉,但不知道详情。”巫冉看得出对方有点不对劲。
“台北的三大帮会,天海帮,石联帮和安道盟被一个外来帮会火并,各帮上层都损失惨重。”金丝眼镜提到这里似乎有股怒火。
“居然有这种事情……”巫冉之前就觉察到台北的帮会活动异常,但没想到如此严重。
“但奇怪的是,对方只针对帮会上层不归从的人员进行大庭广众下的惩杀,而对于非上层的普通兄弟,则很宽容。”金丝眼镜用手指敲击着桌子,“火并后,由于上层的位子空缺,使得很多兄弟有了上位的机会……”
巫冉隐约感觉到金丝眼镜也是因此得到晋升好处的人之一。
“现在天海帮的许太岁,我们石联帮的蝇哥,安道盟的独眼辉,虽然分别掌管各自帮内的大权,但它们现在共同的老大却是一个以前听都没听过的名字。”金丝眼镜的表情痛心疾首:“据说使用的手段很残忍却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只用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让各帮的上层老大们死的死,归顺的归顺。关于这里面具体的细节,凡是真正见识过的帮内兄弟各个讳莫如深……大家现在一致认为,凡是违抗他命令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么,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巫冉不喜欢拐弯抹角。
金丝眼镜又一次压低身子前倾,看着巫冉的眼睛:“现在,台北三大帮会都尊称那个男人为‘风老大’,而‘风老大’吩咐了一件事情,他……”
金丝眼镜突然不再讲话,几秒后,他突然敲了一下桌子:“点名要杀你!”
言罢巫冉左后侧一声枪响!
但早在枪响前零点几秒,巫冉就已侧过头去。
子弹划过巫冉的耳际,打在不远处的墙上,擦出火花。
紧接着两个保镖朝着巫冉扣动扳机。
子弹从枪口夹带着火花迸射而出,包厢里充斥着巨响,墙上崩裂出一个个新的弹孔,碎石粉沫纷纷下落。
金丝眼镜听着密集枪声满意地后仰进沙发,但随后他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尽管保镖不停开枪,但却都被巫冉灵巧地躲过!
巫冉的身体用各种方式扭曲闪躲。
侧身、后仰、单手撑起、双腿蜷曲、猛然下蹲、身体腾空、水平翻滚、等等等等。
虽然动作并不是太快,但每一次闪躲都恰到时机!
正当金丝眼镜惊奇不已的时候,巫冉一个空翻跳至天花板,瞬间蟾步到一个保镖头上,双腿蹬离天花板,手刀朝保镖后脑一斩,翻身落地的同时,那个保镖双眼翻白,身体瘫软下去。
巫冉回头,刚好看到了另一个保镖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鼻子,距离只有不到5厘米。
那个保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扣动扳机。
但巫冉仍抢先一步,头部快速偏侧,子弹几乎是贴着鼻头的汗毛飞射出去。
巫冉一手飞速抓住保镖的枪,另一只手顺势成升拳,狠狠击中保镖的肘部关节。
关节咔擦一声折断,保镖也被力道震得双脚离地,摔向玻璃桌。玻璃被保镖壮硕的身躯砸得碎落一地。
金丝眼镜看到了保镖痛苦不堪的脸孔,身体向沙发更深处躲去。
巫冉刚才抓枪的手没有松开,牢牢地夺下一只枪后,他接着俯身捡起刚才瘫软昏迷的保镖掉落在地上的手枪。
双枪在手。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外面的小弟们鱼贯而入,各个手中持枪。
“打死他!”金丝眼镜指着巫冉大喊。
冲进来的小弟手中的枪械各异,但都没有犹豫,枪口火舌纷纷窜出,枪声震耳欲聋。
巫冉嘴角微微上扬,一个蟾步移出火舌的扫射范围,来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金丝眼镜身旁,他不慌不忙地坐进沙发,一只胳膊搂住金丝眼镜的肩膀,双手的枪口指向持枪的小弟们。
金丝眼镜吓得脸色煞白,面目呆滞,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看见自己的老大成了“人质”,小弟们都停止了射击。
但。巫冉没有停止。
双枪开动!
随着声声枪响,小弟们持枪的手一个接一个的爆裂,血雾和肉块在包厢里飞扬。
弹无虚发。
只用了不到十秒钟,所有小弟手中的枪都掉落在地,他们全部捂着被打烂的手哀嚎。
巫冉从沙发起身跃出,低身俯冲,在哭号的小弟中间迅速折回,拾捡起地上的枪械。
一下子怀中便是满满的战利品。
巫冉站在小弟们和金丝眼镜中间,扭头看着金丝眼镜说:“倒我数三声,你脱掉衣服。”
“啊?”金丝眼镜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
“三。”巫冉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好!好!我脱!”金丝眼镜开始解衬衣的扣子,手忙脚乱中解开一个都要好几次。
“二。”
“好!好!马上好!”金丝眼镜歇斯底里地哭喊道,解扣子的手剧烈颤抖着,几个扣子都是硬生生扯下来的。
“一。”
“好了!好了啦!”金丝眼镜一下扯开了所有扣子,捋掉衬衫,向丢一颗定时炸弹般把衬衣和手边的西服丢到巫冉面前。
巫冉半蹲下去着松开紧抱的双臂,怀中的枪支哗啦啦倾倒在地。
他抓过金丝眼镜的衬衫,展开铺到地上,然后将枪一支支摞进衬衫后,一叠,一裹,一系,然后再用西服一包。
“蛮结实的嘛,一看这衣服就是好材料。”巫冉自言自语。
他把打包满枪支的衣服挎在肩上,看向金丝眼镜。
金丝眼镜已经脱得一丝不挂,用依然惊恐的眼神看着巫冉。
“……”巫冉脸上几道黑线:“我没说让你脱裤子啊……”
金丝眼镜一愣,立马用双手捂住私处。
巫冉踩着玻璃桌的碎片,脚下吱吱作响,他来到金丝眼镜面前,提声质问:“你们那所谓的风老大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点名杀我?”
金丝眼镜连忙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砰!
巫冉手中还留有的一把枪枪口正冒着白烟,金丝眼镜身后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弹孔,距离他的脑袋只有几豪米。
“我说!我说!”金丝眼镜吓得双眼紧闭,“听说是个外国人!像是西欧或者美国人!靠着赤手空拳就能杀人……”
小弟们几乎都已经捂着被打烂的手逃出了房间,剩下的几个还在地上打滚包括那个关节被打断的保镖。
“还有呢?”巫冉接着问。
“还有……还有……我知道的并不多,听说他有像魔术一样的武器,透明,看不到,却能像枪一样在远处伤人,还有,还有几个同伴,一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有几个把自己裹在黑布里的人,他们都很厉害,杀人不眨眼。”
“杀人不眨眼”这个感概从一个黑帮分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讽刺。
十七八岁的少年!巫冉似乎明白了一些缘由。他抬起右脚踩在金丝眼镜腿边的沙发上,继续问:“在哪里能找到他们?”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这是很机密的事情,像我们这样层级的小弟根本不可能知道!”金丝眼镜的眼神从来没这么清澈过。
巫冉用枪口指着金丝眼镜,金丝眼镜的额头不停地出汗,像瀑布般流下。
几秒后巫冉收回枪口。
“喏——”巫冉看着一开始拿来的钱袋:“这些就当是我买枪的钱了。”
他说完看了眼满地狼藉的包厢,接着突然加速冲向包厢另一面的落地玻璃窗——
脚下用力起跳,身体闪电般冲向玻璃窗,接触的一瞬间,连子弹都打不透的钢化玻璃像蛛网般爆裂,飞散在空中的碎渣环绕在巫冉身边,跟他一起向一楼坠去。
只留下身后那个布满焦灼弹孔和粘稠血肉的空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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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科幻、惊悚、热血,以及最后的最后,那个隐藏的终极真相。
这是,你未曾想过的世界。
序。
劫。
众生。
从小我就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
上课从来不敢举手发言,新生自我介绍的时候,结结巴巴,手心全是汗。喜欢的女生只敢默默地看着她,情书写了一封又一封,都只敢锁在抽屉。有一天发现她放学的时候牵着另一个男生的手,心碎的我把写过的情书全部撕成粉碎。但这一切都无人知晓,第二天我依然是那个和她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也许,燃这个字,跟我毫无关系吧。
上了大学以后,我依然毫不起眼,有时候我甚至会羡慕那个玩吉他,玩街舞的室友。不是因为他有多受欢迎,他其实过得很不好,长期逃课,考试挂科,面临被劝退的风险,而且我知道他家里条件并不好,这样混只会耽误前程。
但我很羡慕他,因为他至少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为此付出一些代价,这很酷。相比之下,这更显我的平庸。我甚至不敢逃课,害怕老师点名点到我,害怕挂科以后被辅导员打电话到家里。
我害怕太多了。
也许我的人生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她。
她在我眼里是一个很耀眼的姑娘,独自去过很多地方,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喜欢追求一些新鲜的东西,骨子里透着一股叛逆,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活得非常潇洒。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有着一些我没有又向往的东西,所以我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她。
也许我也跟她以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我喜欢读书,内敛,克制自己,这些都是她欣赏的品质。
有一次她在酒吧喝醉了酒,给我发信息说想见我,我既紧张又担心,心里还有一丝窃喜,我感觉这可能是一次机会。
见到她的时候,她果然喝多了,醉醺醺的,我很心疼地把她拉了出来,想打车送她回家。但她却拒绝了,说不想回家。于是我们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直到街上变得越来越空旷,路灯下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渐渐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我们在一起了。
一开始我们总是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在一起做什么都有趣,设想了一堆关于未来的计划。因为她,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有活力,一些以前不敢尝试的事情,也开始愿意去接触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也许天生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们渐渐开始有摩擦和分歧。她从小家境优渥,周围的朋友都是名媛、富二代,而我则像个穷酸书生,骄傲又自卑,不想也不敢融入她的社交圈。
有一次她一个富二代朋友办了个化装舞会,她想拉我一起去,但我却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后来看她朋友圈,现场很多男男女女,有很多外国人,看起来玩得很嗨,还有人抽水烟。这些让我感觉很不适,我也不太希望她频繁出现在这种场合,但又想到她在遇见我之前本来就是这个圈子的人,我又有什么理由让她改变呢?我的心里很矛盾。
后来我们的矛盾越来越多,她依旧全世界疯玩,经常晚上不回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且她朋友圈里总是有那个富二代的身影。我也从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她以前的一些黑历史,结合她现在的那些朋友,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多,但她总是说我想太多。后来一次争吵,我们终于分手了。
分手之后我非常痛苦,总是会梦见她,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一周之后,我又联系上了她,想约她见面谈一谈,她否了,但我很坚持,说已经到了她家楼下。她说她还没回家,我就说我等她回家。
等到凌晨两点,她终于来了。我说都是我不好,我的未来不能没有你,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以一种奚落的口吻跟我说,你没房没车,凭什么给我未来?
我如遭雷击,我不敢相信自己爱的人会以这样一种口吻来讽刺我,但我又无从反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我生平第一次恨我为什么这么窝囊。
我说,我明白了,然后转身离开。
那之后,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月,上班的时候我经常忍不住跑到厕所偷偷地哭,整晚整晚失眠,哪怕睡着了都梦见是她,梦见和好了,但醒来发现这只是梦。
后来,刷她微博,发现她和那个富二代朋友在一起了。我以前的疑虑和不安都得到了证实,但都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个富二代不仅比我有钱,身材也比我好,我在他面前几乎一无是处。
不过这也刺激了我,我不想再这样窝囊下去了,我决定要改变自己!
我办了健身卡,请了健身教练,每天练到虚脱,肌肉酸痛到筷子都拿不起来,但我第二天依然准时出现在健身房。一开始,我俯卧撑都做不了几个,跑步10分钟都快趴下。练到后来,我引体向上都能轻松拉起十多个,肌肉也隆起来了,身材越来越好。
有一天我照镜子,发现自己都有点认不出自己了,以前肥硕臃肿的身材变得精壮健美,眼神也坚毅了很多,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我心里清楚,我这样还远远不够,我要更拼一点才行!
工作上,我一改往日的作风,变得无比积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熬通宵做方案,第二天洗把冷水脸就照常上班,很快能力和薪资都得到了提升。
业余生活中,我也不停挑战自己的极限。为了克服我的胆怯,我跑去蹦极。其实我有点恐高,站上去以后我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抖,但我不停给自己说,男子汉,不能怂!于是闭着眼睛跳下去了,后来感觉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我后来决定挑战更难也更危险的跳伞,最后也都成功完成。
后来我还在热气球上看了日出,那是腾讯视频组织的一个主题为“点亮地球一起燃”的活动,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报名,后来没想到真的通过了。
曾经的我经常晚睡,早上起不来,看日出这件事与我是绝缘的。但自从想要改变自己,想要过“燃”的一生以后,我分外珍惜时间,把早起当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习惯。而看日出这件事,能让人感受到时间的存在,我觉得很有意义。
活动当天,为了不迟到,我摸着黑就起来了。到了聚集地点以后,我惊讶地发现大家都到了,看来都是一群非常积极的人。热气球比想象中的要大,坐上去之后,随着热气球升空,我有点紧张和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我们一群人习惯了热气球后,开始聊天,等待着太阳的升起。
随着一线曙光的出现,太阳从地平线上露出了它的身影。那一刻我们停止了谈话,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日出,感受着自然的宏伟壮阔与时间的存在,那一刻竟然有种朝圣般的神圣感。
这次活动主办方希望传递的精神是“好时光一起燃”,希望年轻人能珍惜时间,不浪费大好年华,去积极努力地生活。而活动中认识的那些人,也都是这样一群很“燃”的人,顿时感觉志趣相投。
后来我们经常组织活动,当然,不是那种吃喝玩乐的活动,而是一些具有挑战性的,比如前几天就一起登山,虽然路上状况频出,但最后在大家的相互帮助下成功攀至山峰,非常有成就感。未来我们计划组织更多这种活动,改变以往那种浑噩度日的状态,让人时刻处于一种“燃”的状态。
在我看来,“燃”是一种态度,是生命力的一种体现方式,它代表着积极进取,毫不妥协。任何人都可以“燃”起来,无论你是谁,你多大了。只要你想改变自己,你为之拼命努力,你就能拥有“燃”的一生。
与君共勉。
让开!我要讲!让我来!
事情发生在我们高中的食堂!
我们高中的食堂是那种长条的桌子,下面挂一个个的小凳子,面对面可以坐人的那种。高中的食堂抢饭,堪比釜山行现场版,去晚了就没地方吃饭。所以大多数人去的时候会在一些位置摆两双筷子占个位置。
某天晚餐时候,一个长得高大威猛的男生和隔壁班一个妹子起了冲突,好像就是因为占座的事。一开始没什么,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后来声音开始大了起来,那个男生嘴就开始不干不净地说些话,那个女生渐渐处于劣势。
那个男生还没有结束的意思,甚至还把凳子拖出很大的声音。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为那个女生捏了把汗,劝她算了算了,那个女生看起来也有点害怕。
就在此时!
一排凳子刺拉拉地在地上划了一下,声音很大!
一直在远处背对着他们两个人安静吃饭的一排男生拍了下桌子,一起站起来了!
一起往这边走,还说着『欺负我们班xxx干嘛?』,围住了那个男生,并护住那个女生。
连唬带骂地把那个男生弄走了。
事情是别人转述给我的,那天晚上是我那周唯一一次没去食堂吃饭。我们班同学从食堂回来后都兴奋得手舞足蹈,一遍遍地给我描述当时的场景。尤其讲到那一排男生一起拍桌站起来的时候,我同桌的七尺大汉脸上也浮现出了少女的娇羞。
上大学后我绘声绘色连讲带演地说给我室友听,她们在听到那一排男生一起拍桌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尖叫起来。
无论如何,那个场景会是那个女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吧。
当他们占领王府井小吃街,我没有站起来说话,当他们攻陷九门小吃街,我也没有站起来说话, 当他们推翻牛街牛老二,我仍然没有站起来说话, 当最终他们走向我时,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
那么,就让我自己披挂上阵吧——王复兴。
·1
“安德鲁先生,王复兴已过崇文门,走二环,开出租,要杀来护国寺。”
北京,护国寺,近护仓胡同。
大院深处的暗室里,安德鲁一身黑色的西服,胸口别着红花,怀里还抱一个白色的鹦鹉。
安德鲁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双眼如封似闭,微微颔首,“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走二环,哪怕王复兴是当年护国寺小吃街的皇帝,也难逃厄运。”
年轻人微微欠身,笑着补充说,不错,他一定会堵死在积水潭。
傍晚五点,朦胧的雾霾后面,是红里透紫的火烧云,连绵在碧色的天空上。
在几个月前,有人告诉王复兴,北京的小吃街将有大风雨。
别人或许不懂,王复兴却是懂了。
北京的秘密很多,最大的一个秘密,不在紫禁城,也不在中南海,而在小吃街,因为只有小吃街,才是亘古一脉,不曾断绝的传承。
王复兴对那个人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风雨虽大,我已退隐江湖。
眼下,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而已。
那人告诉王复兴,一日做了小吃街的人,就永远都是小吃街的人,你王复兴做过护国寺的帝王,就永远不可能退隐江湖。
后来王复兴听说,这地界来了一批洋鬼子,东征西讨,竟然从王府井打到护国寺,所向披靡。
护国寺里,有一处谁都不知道的庙宇,里面供奉着的,是他王复兴,每个月都会有香火进奉。
可从那一日开始,王复兴忽然察觉,黄焖鸡的香火断了,就连更老的沙县小吃,兰州拉面,香火通通都断了。
王复兴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开始给自己的老友打电话,盲音一遍遍的响过,王复兴起身离开了家。
老婆追在他后面喊,你去哪,晚上回来吃饭么?
王复兴笑笑说,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我可是护国寺的王啊。
出门时,正是下午四点,王复兴算好了时间,战书已经发过,自己驱车而至,一定能在二环堵满之前赶到护国寺。
五点整的时候,王复兴堵在了积水潭桥,只要再拐上新街口,不久就能到护国寺。
但他已经再难寸进。
王复兴摇下出租车的玻璃,拿下嘴上叼着的烟,磕了磕,目光迷离。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二环再堵,也不可能刚到五点,就堵成一条长龙。能造就这幅场面的,只有你牛街烤串之王,铁锁横江夏令军。”
王复兴话音方落,旁边出租车的车窗也缓缓摇下,一个中年大叔,脸上尽是沧桑。
“王复兴,你既然已经退隐,为什么还要趟这趟浑水?难道护国寺的人,真的要坚守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的信条么,两千年都过去了,不值得。”
夏令军转头望着王复兴,目光里尽是警告,“你去,你死。”
王复兴掐灭了烟,缓缓摇头,说我的朋友不多,只有王府井的张铁军,九门的假提督和牛街的牛老二,现在他们都消失了,我不能不管。
“洋鬼子而已,当年咱们在朝鲜的战场上,也不是没有会过!”
王复兴那张苍老的脸上,又再度浮现出神圣与威严,夏令军能感觉到,紫禁城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物件,都一齐颤抖起来。
“喂,两位师傅你们唱什么大戏呢,搞这么严肃?”
夏令军后车座上拉着个女孩,黑丝筒袜,顾盼生辉,此刻拉下车窗来,一脸好奇的望着这俩人。
王复兴看了眼女孩,又看着夏令军,目光咄咄逼人,“如今世道真是变了,小吃街的事,你也能当着普通人的面乱说了。”
夏令军不去看王复兴的眼,长长吐出口气,说世道的确是变了,老王你不服不行,姑娘,你如果想听一个故事,那就坐好了别动,我怕你吓着。
姑娘自是北京大妞,拍拍胸脯说姑奶奶什么没见过,尽管说!
夏令军就说,他说这个世界上,是有神佛妖魔的。
但神佛妖魔不是生物,只是一种塑像,里面汇聚这人们的信仰之力,有英雄出世,借信仰之力翻江倒海,这就是所谓的钦定,天子。
王府井的老张,从小喜欢玩火,他有的便是火神祝融的信仰之力,曾经一把火烤红鸭绿江,可惜我们这些人,都在四十年前那一场劫难里被流放,在这一个个小吃街里,延续我们的传承。
当我们到了小吃街才发现,原来历朝历代被鸟尽弓藏的英雄们,都早给自己留下了退路,小吃街自古传承的,不是食物,不是技艺,而是钟鸣鼎食的信仰。
人如果没有信仰,跟咸鱼什么区别?
而那些想窃取信仰之力为恶的邪教异端,则是全球小吃街都一致打压的,小吃街,也有自己的规矩。
不能插手红尘。
这一代的小吃街帝王,喏,就是你眼前这位王复兴王师傅,还有方才提起的九门假提督,牛街牛老二,一直都在尽力维护着这个规矩。
三个月前,从美国来了一群人,他们是美国小吃街之王,要来会会中国小吃街的功夫。把我们杀得片甲不留,他们说,大丈夫生当钟鸣鼎食,人的信仰应该是自己,自己就是神。
整个京城的小吃街沸腾了,顷刻之间强弱易主,他们轻而易举占领了整片小吃街,这位王复兴老先生是唯一的漏网之鱼,我不想让他们这群曾经奋战过的人一个不剩,所以我在二环拦住了他。
夏令军伸开双臂,女孩一脸懵逼,茫然的跟他抬头向天空中望去。
火烧云缓缓变化,仿佛成了一片火海,烧向一串一串连绵的白云。
白云的首端,似正有一人昂然战立,试图劈开火浪,剑指东南。
“我不姓夏,我姓夏侯,我姓曹,我的信仰就是曹孟德的横槊赋诗,铁索连舟……整个二环,都给我横过来吧!”
夏令军双手舞动,29座立交桥上的车不由自主的挤向一处,车速开始变慢,车流开始变多,一辆辆车以匪夷所思的方式互相穿插。肉眼可见的速度,二环堵成了烤串,层层堆叠。
女孩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世界被颠覆了。
“你,你,你是说每次二环的堵车,都是你弄的?!”
“不是每次,偶尔有几次罢了,当年的马奇诺防线,也是这小子弄的。”王复兴又点了根烟,烟雾袅袅里,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被堵在积水潭桥。
女孩已经彻底懵逼,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好顺着这两个神经病的思路问下去,“那大爷您……用的是谁的信仰?”
王复兴没有回答,轻描淡写的望着夏令军,“别弄了,你这点本事,拦我不住。”
夏令军额上已经冒出汗来,他吃力的望着王复兴,“没人知道他的信仰是什么,我也知道我拦他不住,可是他是小吃街最后的王者,我不想死,也不想亲眼目睹诸神的黄昏。”
王复兴点了点头,说小夏,你没有辜负你父亲的希望,可我不会死,我是……护国寺小吃街的王!
他突然提档,普普通通的捷达刹那间速度飙升,轮胎在不停的打转,王复兴一脚刹车一脚离合,双脚带出残影间或踩在油门上,轮胎跟地面摩擦甚至起了火花,整辆车却纹丝不动!
夏令军跟女孩一样张大了嘴,他隐约明白了王复兴要做什么,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那一刻,秋名山车神,跑跑卡丁车神,速度与激情统统灵魂附体,王复兴在无与伦比的动作之后陡然一顿,朝夏令军笑着挥了挥手,轻轻摇上了车窗。
没有人会忘记2016年1月13号的下午,有一辆捷达横在拥堵的二环上,轮胎摩擦四九城的路面,像是敲击这座城池的胸膛,京城的心脏在百年后复苏,一个起伏将捷达送入高空。
京城似乎复活了。
八方来风,所有人马车辆东倒西歪,只有王复兴的捷达岿然不动,在半空中感受着京城的气旋,包裹着车神,化作一条龙卷,狂涌向护国寺小吃街。
兵荒马乱间,夏令军似乎听到了王复兴的低吟,那是贯通十年的咒念。
“冲吧,旋风冲锋龙卷风。”
·2
王复兴停车,一脚踏进近护仓胡同,他的身形隐没在黑暗里,两侧是无声的杀机。
他跨进东首第一的大院,院落里站满美国人,蓝色或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凝重的光,迎接王复兴的到来。
老牛,铁军,还有假提督都被围在一张石桌前,朝王复兴轻轻摇头。
王复兴点了根烟,“你们的头在哪,我想跟他谈谈。”
所有美国人都望向门口,门口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年轻人起身,朝王复兴伸出了手。
“斯托夫·伊万,你们中国有句话,要见真佛,先得过我。”
王复兴没有伸手,他摘下烟,不看斯托夫,“我们中国还有句话,叫做装逼遭雷劈。”
斯托夫·伊万笑了,牙齿尖锐,在风声之中发出呼啸,他说中国人,你可见过自由世界星光的伟力?
前一刻还是苍天白云,斯托夫的话音刚落,便一瞬成了月白风清,有褐色的光从斯托夫瞳孔中升起,映白云成棕色。
白云之上,更有星光点点,落地灼烧出一道道的火坑。
张铁军面色苍白,那些光线太浓烈,太醇厚,云层卷起的漩涡像是能把苍天吸走,星河落地,成倒悬的密西西比河。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星巴克……”
牛二与假提督面面相觑,似乎回忆起美国人在战后的那一句狂言,他们说,要创造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信仰,彼时必将天地失色,有罪之人皆遭凌迟。
如今功法已成,王复兴还在吸烟。
光线从他身边一道道射下,他腾挪,转身,如凌波微步,偶一伸手,便又点燃一根香烟。
斯托夫冷笑,他知道王复兴现在看似轻松,却根本没有破解之法,星辰就在天空,天地之大,如何能解?
终于,王复兴停了,他熄灭烟头,仰首望天。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候,人们坐在茶馆里,五湖四海,能一拜相交,靠得便不是天地,而是三言两语,交头接耳一句唠嗑。”
王复兴望着苍穹,恰有一道光线滑落,奔雷般射向王复兴。
“你这星巴克,少了那么一丝人气。”
王复兴将手中烟头向上一弹,大喝了一声“小二上酒”,声振寰宇,烟消云散!
斯托夫的脸色变了,他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大地震颤起来,有一股堂皇之气混杂着酒气,牛肉香,又带着吆五喝六的呼喊,向他一并冲刷过来。
“噗!”斯托夫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惊恐的盯着王复兴,王复兴一根根香烟点起,不断向空中抛去,仿佛他抛出的不是烟,而是一支支穿云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彼时南京狮子桥的粉丝汤大勺,西安回民街的泡馍师傅,都抬头北望,那一瞬间,万家烟火来朝,北京近护仓胡同上方的层云与星河,轰然褪散!
砰!
斯托夫整个人向后抛飞,重重撞在院落的石墙之上,他挣扎望着王复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天地之力竟然败了。
王复兴又点上了烟,幽幽道:“小斯同志,你还是不熟悉中国的特色国情,星辰长河固然很好,但人间烟火才是本土味道。这一战你没有输在信仰,而是输在天时地利。”
斯托夫还想说什么,咬咬牙,终是放弃了。
“说得好!”
一个声音从黑暗的屋子里走出,他身着黑色的西服,脖子上挂银色的十字架,胸口别着支红花。
此人正是安德鲁。
王复兴望着他,眼睛微微眯起,他想起自己曾在朝鲜战场上放走过一个娃娃兵,气息跟此人有些微相似。
安德鲁从容道:“不错,我正是你当年放过的人,你放我一命,所以包括你在内,这些人我都不会杀。但你放我一命,却让我在备受逃兵之屈辱,今天你是时候偿还了。”
王复兴点点头,将香烟放回口袋,正经抱了个拳。
·3
王复兴说,老规矩,英灵见证,山河不朽,来者为客我让你先出手。
斯托夫一惊,这人说话都有一股奇妙的韵律,已经在谈吐间调整状态,这次出手,定会更加震撼。
风从胡同外吹来,带着氤氲香气,那是小吃街的魂。
而王复兴,就是这些气与魂的王。
王复兴的气已经聚起,安德鲁却还是不动声色,他轻轻摘下脖子上的十字架,氤氲的热气便不再能够近身。
有雪花突兀飘落,继而是暴雪狂风,安德鲁黑色的西服下摆猎猎作响。
这是冰激凌的魂,这是冰封王座的信仰。
半座院落都化作雪原,安德鲁孤身站在雪原中央,黑色的西服,红色的玫瑰,像是送葬的摆渡人。
王复兴凝重了,他望着不断侵蚀而来的暴雪,猛然高举双手,夏令军有铁锁横江,他更有火烧赤壁!
人间烟火气化作一团大火,在王复兴身前涌起,烈焰之中埋藏着千百年前的兵戈杀伐,席卷而来。
大院里一半暴雪,一半烈焰,泾渭分明而又互相侵蚀。
“原来你的信仰,不是某一个人,某一尊神祗,而是一个时代,一个三国。怪不得你能做北京小吃街的王,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安德鲁平静说着,手一伸已有鹦鹉飘落掌中,鹦鹉落羽,化作炼狱里的鬼鸟。
王复兴额头见汗,他看着那只鸟,想起一个很久之前的传说,有一个幽灵,一个资产主义的幽灵,漂浮在苏联的大陆之上。
“苏联解体,正是本人的杰作,能倒在我的手下,是你的幸事。”安德鲁似乎看出王复兴在想些什么,他遥遥一指,红冠、黑羽、金喙的鹦鹉振翅向王复兴飞去。
“王复兴,我送你一对烤翅,你可要接好了。”
王复兴勉力支撑着,整个小吃街的火都被他借来一战,却还是挡不住那只在火焰中穿行的鹦鹉,随着那只鹦鹉的双翅燃火,反而飞得越快,恰似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而自始至终,王复兴都还不知道安德鲁的信仰之力从何而来。
砰!
鹦鹉终于穿透重重火焰,双翅扬起,有风似乎从渊虚之下升腾,裹挟暴雪与烈焰,一并轰击在王复兴的胸膛.
“复兴!”
“老王!”
两声急呼,一人跌坐,角落里的三位老人已经面无人色。
王复兴败了,整片四九城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所以王复兴不能败!
在烈焰与雪原的轰击之下,王复兴竟然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衣衫裂开,有灼烧的伤痕,也有冰棱的切割,他的伤口还未流血,便再度被火焰熔化。
王复兴说,安德鲁,我明白你的信仰之力从何而来了。
安德鲁淡淡一笑,说没有用的,我早就说过,人们最应该相信的就是自己,我的力量来自我自己,圆融,通透,诸邪不侵,你能耐我何?
王复兴咬着牙,迎头朝安德鲁冲过去,他试图再次带动整座京城的王气,却发现京城人间早被风雪冰冻,安德鲁毕竟不是年轻的斯托夫,他的冰雪早已融入人间。
鹦鹉振翅,带着烟火的气息,王复兴轰然倒飞。
王复兴抹掉嘴上的血痕,再度站起。
四周美国人的眼里,充满着疑惑和不解,王复兴明明已经没有任何机会胜利,为什么要这样执着?
砰!
又是一声大响,王复兴被砸进墙里,第五根肋骨断裂,口中鲜血又溢了出来。
然而王复兴扶着墙,硬生生将自己从墙壁之中震出,一步步,坚定且执着,还是向着悬浮在空中的鹦鹉走去。
美国人看王复兴的目光虽有不解,但已经满是敬意,牛二,张铁军和假提督早已泣不成声,三个老头哭着让王复兴回去,老头们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打麻将都三缺一啊。
王复兴笑了笑,一挥手,说我不能回,我可是护国寺小吃街的王啊。
虚无里仿佛有一盏灯随着王复兴话音落地而点亮,他目中燃着大火,如狂龙出海,冰封万里的京城,有无数上了年纪的老物件开始颤抖。王复兴脚步踢踏在水泥地上,闭目挥手,鹦鹉双翅间的一点残焰遽然熄灭。
啪啪啪,鹦鹉落地,响起不远处安德鲁的掌声。
“好一个六出祁山,九伐中原,七星灯里续命成,没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安德鲁仍旧很平淡,看不出半点没想到的样子。
安德鲁说,你走到这一步,想必已经油尽灯枯,为了表现我对你的敬意,不如给你看看我最得意的一样东西。
王复兴大口喘着气,脸上的皱纹更加深邃,他望着安德鲁,看到安德鲁双手画圆,那该是西方人说的披萨。虽然王复兴一直认为,披萨跟大饼并无实质区别,但安德鲁此时画的这张大饼,却透着一种无匹的力量。
有千军万马汹涌来袭,背后已经是悬崖绝壁,王复兴恍若置身此境,面前画圆的安德鲁仿佛是一排排的刀盾手,锋芒森然,要逼自己纵身一跃。
王复兴不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这一生修为,一世信仰,就都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圆给冲毁。
安德鲁说,这不是莫名其妙的圆,这是圆融,这是通透,是自由,民主,平等,放下一切之后,无坚不摧的力量。没有人逃得过他,所有人都终将走向我的怀抱。
王复兴不服,那张圆向着他逼来,他仿佛能看到曾经的女友离去,自己只能跌坐在黑暗里无声痛苦,他又看到自己流落在滂沱大雨中,走入无人的街道,城市空荡,要冰冻所有的血液。
“这么多年,你坚持一个护国寺小吃街的王有什么意义,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啊。”
夏令军的话从安德鲁口中说出来,王复兴心中一恸,几乎忍不住向后退去。
但他还是没有,他紧咬牙关,牙龈渗出鲜血,发白的骨节咔咔作响,在安德鲁和那张圆临身的时候,猛然抬头。
目中仍旧是滔天的火!
王复兴说,两千年过去,不会忘的人还有很多!
安德鲁心脏跳慢了一拍,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有人从大院门口露头,透过唇语向安德鲁说出一件事——王复兴过积水潭,用的不是三国时代的信仰,而是旋风冲锋龙卷风。
那一瞬间,安德鲁惊醒在王复兴身上的火焰中。
王复兴的信仰,从来不只是三国那一个时代,他的信仰是六出祁山,九伐中原,是七星灯里的续命,是少年时旋风冲锋的追逐,是十年后饮冰而难凉的热血。
“两千年会过去,朝代也会更迭,但信仰不会亡,总有人屈而不挠,不死不休,他们不放手,这千万里江山苍莽,都会认他为王!”
王复兴透过那张圆,死死盯着安德鲁。
“而我,就是这片土地的王!”
遍体鳞伤的王复兴身上突然涌起无边的气势,像是王者归来,又像是君临天下,他的双脚落处,大地震颤出亘古的心跳,他目光尽头,火焰势如破竹穿透那张大饼,重重轰击在安德鲁的胸膛!
安德鲁被抛飞在空中,看到天雷阵阵,大地里有赤红色的岩浆滚滚而来,他恍惚见证王的加冕,与地狱的到来。
砰然声响,安德鲁重重倒在地上。
王复兴缓缓走到他的身旁,沧桑的面孔里满是威严,他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我的结局,最好的结局正如现在,我能功成身退,也能王者归来。而我最坏的结局,并不是终身一跃的赴死,也不是妻离子散的流离,而是像你现在这样,不悲不喜。
安德鲁怔怔的看着王复兴,王复兴的头上是碧空白云,澄澈如洗。
三个老头看着王复兴,早已泪流满面。
“走吧,回家吃饭,晚上,咱们再攒个局。”
完。1.前台:“小李啊,有个大爷问你诈骗案件进展。”
我:“大爷您这案子正在立案阶段...我们现在正”
大爷:“你这得注意身体啊。”
我:“嗯?”
大爷:“工作别太拼命啊,身体健康最重要啊。”
我:“好的......”
大爷:“别老加班加点啊。”
大爷:“我这案子不算啥,我和老伴过去都高级知识分子,这点钱也就我一个月退休金...”
大爷可能没孙子把我当孙子了......嗯胳膊上的警徽更加鲜艳了。
2. 2017.4.7:今天一老奶奶来报案,说2010年那会被忽悠投资诈骗走了160多万,后来给打电话,接电话的还是那哥们,自称自己已经去世了,他是他哥,后来接着骗了老太太40多万,老太太说为投资把房子都给抵押出去了,说着说着老太太哭了,70多岁,头发都白了,在你面前掉眼泪,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受吗?
2017.4.12:一个好消息:把老奶奶骗的掉眼泪的骗子已经被抓了。(刑警在办理)抢劫
在少管所遇到一个小哥,全身有十几处刀疤,看着真有型。
他个性不彪悍,老老实实地,还特么有些腼腆。
我问他干了啥进来的?他说是抢劫。
问他抢了啥?
他说:抢了一把刀。
真逗,都是持刀抢别的,哪会有人抢刀?
我更想知道咋回事了,可这小哥嘴严实,我死乞白赖磨了个把月才问明白。
这小哥今年十六,标准的留守儿童。几个月前,养他的姥姥死了,他妈又有病,就不念书了来上海和他爸一块打工。
从小爹妈不在身边,人也不灵光,客人点啥菜都记不住。
这不他妈病情恶化,他爸就请了假回去。他爸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被老板赶出来了。
原来是老板包吃包住,这下可好,搞的流落街头,不敢跟家里说。
身上一分钱没有,找不着工作,只好睡公园。
连睡了四天公园,饿的前胸贴后背。
他是有点傻,还指望着老板给他打那半个月钱工资呢!一天晚上走进一家便利店拿了两个面包要刷卡,四块钱的东西,余额不足。
俗话说的好,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他也是饿疯了,从便利店出来转了一圈,直到晚上十二点,又进去了。干嘛?想起抢劫了。
从货架上拿了一堆吃的喝的,又偷拿了一把水果刀。
这小哥把东西往柜台一放,看没什么人,拿出刀喊抢劫,把钱拿出来。我估计这特么是他这辈子讲话最大声的一次了。到现在他说话还跟蚊子一样听不清。
那柜台两个导购,一阿姨,一小妹妹。见他这小身板,这模样,能怕么?居然劝起他了。
阿姨告诉他小小年纪可不能干这个。
小妹妹更好了,说要吃的可以拿去,她给垫钱。还说他们便利店和警察局连网的让他赶紧走。
被他们一说,这小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又搭对了。傻乎乎把一袋吃的递还给小妹。刀也扔在柜台就走了。
什么叫祸不单行,那便利店位置一定没请风水师看过。他刚出来没多远,又一个抢劫的,这劫匪专业,知道便利店十二点都换了班,让开保险柜,把钱全抢了不说,慌乱里还给那小妹来了一刀。
小哥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喊杀人。
回头一看那劫匪正跑着呢,他连忙跑回去问,那阿姨都吓懵逼了,以为是一伙的。
小哥也没解释,拿起柜台上的刀就追啊!
从南沙路追到罗宏村,最后追到一个小巷子里。
那劫匪一看没路可跑,不要命了跟小哥干了起来。
第一刀就往小哥肚子捅,原来那特么是个吸毒的,能有理智么?
小哥被捅了十几刀,居然还能战斗。
十几刀,还不捅的跟筛子一样
小哥死死抱那人的脚不放,往腿上扎两刀。
后来实在失血过多,手僵僵的抓着,掰下那人一只鞋来。
最后还是让那人给跑了。
后来小哥没死过去,一直等到警察来。
警察拿了鞋,一个礼拜后就把那个吸毒的劫匪给逮着了。
我认真数了数,这小哥身上一共是十八道刀疤。
幸好那小妹妹也没事。
我特不解,这算是见义勇为啊!怎么还把你关进来了?
小哥说我不懂法,把东西还回去算犯罪中止,我不是还抢了把刀没还回去么?就算抢劫了。
我说,你特么真傻。
2016/12/12
第一个人有暴力抢劫的行为,但在受害人劝说下主动停止了犯罪,叫作犯罪中止。持刀抢劫是要受到制裁的,但中止行为本身属于刑法所鼓励的行为,是应当免除或者减轻处罚的根据。
结合该罪犯随后的见义勇为,足以达到免除刑事责任的条件。
所以他不应该被追究刑事责任,更不能以【刀木有还回去】为由。
第二次拿刀出去,动机就不是抢劫而是带武器追捕歹徒,所以带出去的东西也就不是抢劫的赃物。
________ @王若枫
这故事直到第二个罪犯来,都是真实的。我在新闻里看到,觉得小哥可怜就改编成这么一个故事。
我走了,闯荡江湖去了。
我家的猫抬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去闯荡江湖。
它跳上鞋柜,稳稳卧下,一手托着圆乎乎的脑袋,鄙夷地看着我说,江湖是什么?在哪?
江湖,,就是,我支吾道,江河湖海广袤天地就是江湖,有人去过的远方就是江湖。
它伸个懒腰说它去过江湖。
我怎么可能相信一只猫说的话,猫爱吹嘘这件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它说:“我去过大海、跟渔人一起看海上飞舞的鱼群,飞上过天空,用激动的双手抚摸过白云,我和一群侠客闯荡天下,亲吻过高原的群山,近赏过路边的格桑野花。”
我说:“我也看过啊,昨天我们一起看探索频道的时候。”
它又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说“我看过群星闪耀的夜晚,夜空倒印在盐湖里让人分不清天地,我在迟夏时给最美的女侠写信,在暮冬时和镖局的武师烤雪。”
“我不信,你这肥猫,一点也不像和武师混在一起的人。”
“大概是不记得我以前什么样了吧,我在部队受了伤一声不吭的退役,去云南边境给反击战的烈士扫墓的路上被变成一只猫,你把我带回了家,把我养成了一个胖子。”
我似乎想起来了,猫到家里有两年多。那时候还没这么多工作要做,女朋友也没有吹,所以生活还很滋润,有心思打理它。花了很多钱给它做护理,一身皮毛一看就彰显名贵。吃的用的也都是极品。但是它很不学好。每天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偶尔起来也是一副若有所思黯然伤神的模样。然后拖着越来越臃肿的身体去吃昂贵猫粮。女友实在受不了说:“有懒人必有懒猫。”
她又看了看猫,看了看我,便走了。
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还是不信你去过江湖。”
它说:“那你知不知道吃了带山鵸余鸟的肉,可以不生坏死病,江湖人士趋之若鹫。带山十八峰之间流下的溪水汇成芘湖。湖中还产一种奇特的鱼,鸡身红羽,三尾、六足、四头,叫声如鹊。吃它的肉可以使人心情愉快,忘记不愉快的事,后来东邪黄药师把这鱼和湖水酿成酒,唤做醉生梦死去给得了抑郁症的西毒喝。你知不知道长颈鹿那么长的脖子却和人类一样只有七节颈椎骨,水母没有心脏,老虎啪啪啪只能坚持十五秒,比你打完一套少林长拳还快。”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说过我闯荡过江湖。”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闯下去?”
“这里有屋有床,饿了有你下面给我吃渴了有你倒水给我喝。我为什么不安定下来呢?你又为什么要闯江湖?”
“我不知道,反正不留在这里。高中时我就想像水浒传里的好汉一样大口吃酒大口吃肉,我想过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的日子。我想做一个像萧峰或是德玛西亚一样的男子,我还想要找到我的阿朱,从此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只有她一个人。我不想再继续平庸的市井生活,好像吃了含笑半步癫一样天天在人们面前装疯卖傻了。我想做自己,去有酒有爱情的远方。”
“可是你本来就是疯疯癫癫的不正经啊?”
“一个人表面有多不正经,面具下就流过多少认真的眼泪。”
“好吧,你去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会帮你看好家的,正好把屋里收拾一下,把猫砂铺满地板,把浴缸放在落地窗前。把家里的沙发换掉,这个沙发都不好磨我的爪子。我还要把所有的杯子都从桌子上推下去,那破碎的声音比b站最火的音乐都好听。”
“那你再给我说说江湖的事,我有点怕。”
“我的江湖跟你的江湖不同,你不会看见凶残的花豹互相残杀,不会看见阴险的小人给你下毒,不会遇到穷山恶水的悍盗要把艾滋病传染给你,你不会遇到需要斩杀的毒蛇,不会看到子夜的深林里暴躁的野猪,孤独的老人,遗失的军马,还有死在枪炮下的战士。”
我不相信我家猫说的,它又在吹牛了,一旦我走了,它就会蚕食我的家,说不定我回家的锁都给换了。
它打了个哈欠说:“我说的都是亲身经历,爱信不信,江湖就是这么腥风血雨,既然你要去,就得不顾那山路崎岖连催战马,不顾那浪海涛天勇往直前。”
“不用了,我去上海找知友面个基两天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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