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中,如何以一個平凡的妖怪的心理,看待整個取經的過程?

西遊記以旁觀者的方式描述故事,後來出現了一些以第一人稱 悟空 八戒 唐僧 沙僧看待整個取經過程的研究,那麼作為一個妖怪,且是一個普通的妖怪,在面對這樣一場混合了三界關係的歷程中,是怎麼樣的一個心理變化?
對待不同的事件點,會有什麼樣的感悟和理解?
假如,取經團隊要經過你的地盤了,你又會怎麼樣應對?


嘎吱一聲,門開了。小狽提著鐵叉走進來,嘴裡不耐煩地說著:「無聊透了,這一趟山巡下來,連只野雞都沒抓著!」我坐在桌前,看著他,邊吃邊笑。

他將鐵叉倚牆放了,脫掉包住了大半個腦袋的頭盔,蹲下,抬起腿撓撓了後腦勺。一臉愉悅的表情。

我看著他那塵土飛揚並直冒熱氣的腦袋,頓時沒了胃口。

「眼看就要過冬了,再抓不著點肉,山上這些兄弟就得挨餓了。」我舔舔嘴,放下了筷子,「大王最近也不知怎麼了,整天雲里來霧裡去,咱們這一幫小妖,他是打算不管了?」小狽嘿嘿地笑笑,揶揄我道:「再怎麼地也餓不著你呀,你個吃素的怕什麼?」他伸出爪尖,噹噹敲了兩下我的碗沿,裡面還剩著半碗米飯。

「可大米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我已習以為常地反駁道。

小狽聳聳肩:「那怎麼也不見你多吃點,就這巴掌大的一碗米飯你也能剩下一多半,哪裡像個妖怪!」

」……「

」哦,對了,你前幾天放那和尚過山的事豹頭領已經說了,不追究了,但若還有下次的話,一定不饒你!「小狽坐下來,一團灰毛球似的他如是對我說道。」啊,那就好。謝了。「我從懷裡掏出兩塊肉乾,丟給了他。

或許是離靈山太近了,從山下過的行人個個都有一套大道理講,什麼因果業報,普度眾生,我聽那和尚講了幾個時辰,頭都昏了,沒留神竟讓他逃了。不過這幾天細細想來,他所說的似乎還頗有幾分道理。

」喂!「小狽一聲大喊,將走神的我重新拉回來。他神神秘秘地,黑豆子一樣的眼睛閃閃發光,對我說道:」你不想知道大王最近都在幹些什麼嗎?這個我也打聽到了。你知道唐僧他們一夥嗎?就是靈山上那佛老兒指定來取經的,他們眼看就要從咱們這過了,大王正準備著擺他們一道,吃唐僧肉!「

聽到唐僧倆字,我滿臉黑線當時就下來了。他們捉的妖精,上到天庭的仙騎星宿,下到人間稱霸一方的妖王魔頭,哪個不是被製得服服帖帖的,大王是哪根筋沒擰對敢打他們的主意?

」且不說唐僧那幾個法力高強的徒弟,就單說咱們這離靈山這麼近,萬一被上面的人知道了,惹下那滿頭疙瘩的主來,那還有好啊!「

」你懂什麼!「小狽將頭一扭,狡黠地說道:」你沒聽說過燈下黑的道理嗎?咱們大王在這山裡都紮下多少年了,吃的和尚加一起少說也得有萬兒八千了,也沒見那佛老兒過來興師問罪不是?「他眼神一變,咧著嘴笑說:」不過你要是害怕的話,盡可以逃了去,少個人吃唐僧肉我還能多分點呢!憑你這副尊榮,大搖大擺走到城裡去,怎地不得換個駙馬噹噹?「

」豬駙馬嗎?「我瞪著一雙死魚眼睛,冷冷地問道。小狽嗤嗤笑了兩聲,不說話了。

唉,若是當初真被獵人一箭射死就好了,費了幾百年的工夫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可還是這一副肥頭大耳,尖嘴長鼻子的模樣,比起我那些死去的野豬兄弟們也就空長了人似的四肢罷了。

正慨嘆間,房門忽然又被敲響了,小狽起身前去開門。半晌,他和外面的人嘰里咕嚕地說了半天,我只聽清了一句:」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是往西方大雷音寺拜佛求經的……「

2

誰能想到唐僧就這麼落我們手裡了呢。

小狽將他五花大綁了,押在房裡,我在一旁看著,驚訝於這唐僧和傳說中的一點都不一樣。眼前,分明是個又黑又瘦,邋裡邋遢,唇邊甚至都有了一層鬍渣的和尚,哪裡是什麼大德高僧的模樣?

「你真的是唐僧?」我一臉糾結地問道。

他點點頭,回道:「正是貧僧。」

「那你怎麼這模樣,連鬍子都不剃么?」

「這幾日一路之上都不見人家,沒個歇腳處,只能風餐露宿,全顧不得儀錶,讓大王見怪了。」

「聽說你有仨徒弟?」

「嗯。」

「他們呢?」

「都在山腳下歇息,只等我化齋回去。」

「你來化齋?就不怕有妖怪嗎?」

「以為已離靈山不遠,必不會有妖孽,不想竟疏忽了。」

我正想再問,小狽一個爆豆打在了唐僧頭上。「說誰是妖孽呢!」暴脾氣的小狽忿忿說道。

「阿彌陀佛,貧僧失言了,大王恕罪。」唐僧說完,就閉起眼睛,嘴唇微動,似乎在默念著什麼。

「這和尚!」小狽扭頭對我說道:「我去報知給大王知道,你看著他點,可千萬別再讓他跑了!」

「曉得了,去吧!」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小狽又叮囑了我幾遍,之後獨自去了。

忽然有了一陣困意。想著唐僧被捆得結結實實,諒他也逃不了,索性不如睡一會兒的好。

剛躺了才一會兒,一陣敲門聲就又響起來。我從床上翻起來,不耐煩地趕去開門,嘎吱一聲,門外驀地出現了另一個我。準確點說,只是模樣相似,他穿著的是僧衣,手裡還多了條釘耙。

對方顯然也愣了,張目結舌好一會兒,才謹慎地問我道:「你是妖怪?」

「啊…」我尷尬地點點頭,回答說:「算是吧。」

「那我師父他……?」

「在裡面。」我閃開身,指了指給他看。那和尚已睡著了,又熟又香,估計真是累壞了。

「你抓的?」

「不,他自己進來的。」

「嗐!」對方埋怨似的嘆口氣。

「讓我帶走他吧,我不想動兵器。」

「額,」我想了想,問說:「你是豬八戒吧?」

對方又是一愣,之後打了個響鼻。我笑笑,懂了他的意思。

「取經路上苦嗎?」我問。

八戒誇張地瞪大眼睛:「整整十萬八千里路,打不盡的妖魔鬼怪,你說苦不苦!」

我閉著眼睛想了想,之後痛苦地搖了搖頭。「要是我的話,我一定堅持不下來。」我說道。

「唉,別的倒好說,只是一路之上連頓飽飯都吃不上,葷腥之類更是妄想,可熬苦了俺老豬了!」

我同情地點點頭。「現在就快到靈山了,一定很開心吧?」我又問。

八戒又打個響鼻。我正要說幾句祝賀的話,他卻接著說道:「可我還是放心不下我娘子。」他悲傷地對我說道:「如果成佛了,就再也不可能見不到她了,每天只能跟著那疙瘩腦袋,聽他沒完沒了地講經說法。一想到這,我渾身的毛就全都直了!」

「那為什麼不離開,回家去呢?」我問他。

八戒也笑了。「從我被扔下天庭的那一刻,一切就都註定了。四個取經人,誰都不能少。」他說。

「那麼,」我欲言又止。半晌,重新說道:「如果有人替你上靈山,你願意回家么?」

八戒大張著嘴巴,愣了很久,之後,驀地呵呵大笑起來,並打了一個格外響亮的響鼻。

——————————————————————————————————————

第九十九回: 九九數完魔滅盡 三三行滿道歸根——

陳清領合家人眷,俱出來拜見,拜謝昔日救女兒之恩。隨命看茶擺齋。三藏自受了佛祖的仙品、仙餚,又脫了凡胎成佛,全不思凡間之食。二老苦勸,沒奈何,略見 他意。孫大聖自來不吃煙火食,也道:「夠了。」沙僧也不甚吃。八戒也不似前番,就放下碗。行者道:「獃子也不吃了?」八戒道:「不知怎麼,脾胃一時就弱 了。」

完。


巡山的時候,精細鬼總喜歡坐在北坡的山崖上看雲。
別的小妖總笑話大哥,說他想成仙想瘋了。
但我知道不是。
大哥說過,他從不覺得神仙有什麼好,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和規則禁令,哪似我們妖怪快活。
他說這話的時候,天上的雲只有薄薄一片,彷彿只要盯得久些,就能望見南天門和兜率宮。
我看見大哥的眼睛黯淡了一瞬,然後他對我說,阿蟲,你要永遠這麼快活。
我從不覺得天上的雲有什麼可看的,也不知道做個住在雲上的神仙有什麼好。我只喜歡聽大哥說說話。
所以我點點頭,什麼都不說。


聽到吃了唐僧肉就能長生不老時,洞里的小妖炸開了鍋。二大王滿意地看著自己調動的氣氛,耐心地等情緒到達巔峰。
我轉頭看看旁邊的精細鬼,他配合地上下舞動著手裡的舊長矛,臉上卻沒有笑。
我順著大哥的視線看過去,大王坐在虎皮大椅上,面色平靜,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氣。
二大王開始點兵,領命的小兵歡天喜地去選新的兵器,好像下一刻就是舉山慶功,熱騰騰的唐僧肉就擺在桌前。
我呆站在原地不動,不防被人背後拉了一下。
二大王的手在我面前晃過,選中我前面的兩隻小妖,回身去高台整裝。
我回頭,是大哥。他的眼神在火把的照耀下閃動著。看不分明。
一如前一次巡山。大哥看著烏雲慢慢靠近平頂山,嘴裡低低呢喃一句:要變天了。


回到棲身的山洞,我倒在乾草席上休息。
我沒有問大哥為什麼要拉過我。他做事肯定有他的理由。
大哥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妖。他什麼都懂,就算是大王,我也不覺得比大哥強多少。
精細鬼沉默地靠著洞壁。這段時間,大哥的話越來越少了。
半晌,大哥開口了:我們的大王,來平頂山多久了?
不到半個月吧。我答。
你說,這唐僧是不是來的太巧了?大哥輕輕一笑,笑容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算了,你不懂。大哥自顧自接了話,他看著我,目光柔和卻堅定。
阿蟲,你要永遠這麼快活。其他的事,就交給我來吧。
嗯。我說。
我不知道有什麼其他事。
我只知道,只要在大哥身邊,我什麼都不用擔心。


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來到平頂山的時候,我和大哥正坐在北坡看雲。
小七。大哥叫我。
在這平頂山許久,天天陪大哥看雲,你可膩了?
不會啊。我說。
成妖前的幾百年,我天天扎在這北坡,你在我身邊也有百年了,怎會不膩?
我……我只說了個我字,沒再接下去。
想不想去遊歷中原,看那花果水簾洞,東海蓬萊山?
外面法力高強的妖怪道士那麼多,還是平頂山安全。
不用擔心,你就說想去嗎?
大哥你會保護我嗎?
嗯。
那我去。
這幾個字卡在我齒間,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那一瞬,天地變色,空中風雲匯聚如龍捲,光華刺目,金圈中有殿宇飛檐隱現。
兩道金光銀光落下,化作兩個人型。
光華隱去,風雲止息,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
唯獨面前多了兩個人。或者說,兩個仙。
二人都是道士打扮,一人道服紋著金絲,一人紋著銀線。
這裡可是平頂山?金絲道童問。
是。大哥回道。
從今天起,平頂山歸我們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了。
你們就跟著我們兄弟吧。
大哥微低著頭,我看到他皺了皺眉。
我剛想說什麼,卻被大哥悄悄拉住。
承蒙兩位大王賞識,小弟倆定會盡心儘力,為大王肝腦塗地!大哥跪下,扯了扯我。
大哥的聲音變了。我知道他說的不是真心話。
但他做事肯定有他的理由。
於是我也跪下。
從今天起,你叫精細鬼,你就叫伶俐蟲。明白了嗎?
謝大王賜名!大哥叩頭。
謝大王賜名。我附和著。
我想,大哥一定隱隱猜到會有變數,才和我說要離開平頂山的話。
只是沒有想到,變數來得如此之快。


再到大廳的時候,我看到了唐僧。除了乾淨些,和過去看到的行腳僧並無什麼不同。
他旁邊一個雙眼圓睜的黑臉大漢倒在地上費力想掙脫,被守著的小妖狠狠打了幾棍。
大王揮手讓小妖把他們帶下去。大漢被拖走的時候,我隱約聽見「大師兄」、「孫悟空」這幾個詞,聲音在山洞裡回蕩一會才漸漸散去。
精細鬼,伶俐蟲,你們上前來。
聽到大王召喚,我來到台前。大王倚著石椅,桌上酒杯已經幹了。他披著火紅戰袍,頭上的金角一塵不染。
精細鬼站在我一旁,嘴角堆著笑,一如其他小妖。我不會笑,只是安靜地站著。
大王喚我們,是何事啊?大哥問。
你們二大王說了,他已經把那孫悟空壓在了山下。大王現在要你們去收了他。
是,大王!精細鬼說。
是,大王。我附和著。
把紅葫蘆和玉凈瓶帶上。把這寶貝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他一聲,他若應了,就裝在裡面,再貼上一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他就一時三刻化為膿了。
大哥接過紅葫蘆,把玉凈瓶放到我手裡。我仔細收好,望向大王。大王彷彿又倦了,只揮揮手,說句你們去吧,便不再言語。
我和大哥叩個頭,徑自離開。


走山路時,精細鬼在前,我在身後跟著。
出了蓮花洞,大哥就收了笑。他的臉色愈發沉重了,讓我不知道該不該搭話。
走到一半,大哥突然停了下來,我一頭撞上了他的背,眼看就要摔倒,卻被他一把拉住。
小七。精細鬼喚我。
等下,你什麼都不要管,只要配合我。
若能過了這劫數,大哥就離開平頂山,帶你遊歷中原。
我看著大哥的臉,他的臉上好像蒙著層什麼,看不分明。
我說,好。
自從大王賜了我伶俐蟲的名頭後,大哥再沒喚過我阿七。
他不知道,我在乎的從來不是中原。

行者將金箍棒伸開,那妖不曾防備,絆著腳,撲的一跌。爬起來,才看見行者,口裡嚷道:「憊懶!憊懶!若不是我大王敬重你這行人,就和比較起來。」行者陪笑道:「比較甚麼?道人見道人,都是一家人。」那怪道:「你怎麼睡在這裡,絆我一跌?」行者道:「小道童見我這老道人,要跌一跌兒做見面錢。」那妖道:「我大王見面錢只要幾兩銀子,你怎麼跌一跌兒做見面錢?你別是一鄉風,決不是我這裡道士。」行者道:「我當真不是,我是蓬萊山來的。」那妖道:

「蓬萊山是海島神仙境界。」行者道:「我不是神仙,誰是神仙?」

那妖卻回嗔作喜,上前道:「老神仙,老神仙!我等肉眼凡胎,不能識認,言語衝撞,莫怪,莫怪。」行者道:「我不怪你,常言道,仙體不踏凡地,你怎知之?我今日到你山上,要度一個成仙了道的好人。那個肯跟我去?」精細鬼道:「師父,我跟你去。」伶俐蟲道:「師父,我跟你去。」行者明知故問道:「你二位從那裡來的?」那怪道:「自蓮花洞來的。」要往那裡去?」那怪道:「奉我大王教命,拿孫行者去的。」行者道:「拿那個?」那怪又道:「拿孫行者。」孫行者道:「可是跟唐僧取經的那個孫行者么?」那妖道:「正是,正是。你也認得他?」行者道:「那猴子有些無禮。我認得他,我也有些惱他,我與你同拿他去,就當與你助功。」那怪道:「師父,不須你助功,我二大王有些法術,遣了三座大山把他壓在山下,寸步難移,教我兩個拿寶貝來裝他的。」行者道:「是甚寶貝?」精細鬼道:「我的是紅葫蘆,他的是玉凈瓶。」
……

回蓮花洞的路上,大哥好似舒了一口氣,臉色好了不少。我憂心忡忡,不知道為什麼大哥丟了大王的寶貝還這麼高興。
大哥察覺出我的緊張,對我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寬心。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明白大哥笑容的含義。

到大王面前時,我不敢抬頭。大哥叫了聲「大王」,便拉著我俯伏在地。

「赦小的萬千死罪!赦小的萬千死罪!我等執著寶貝,走到半山之中,忽遇著蓬萊山一個神仙。他問我們那裡去,我們答道,拿孫行者去。那神仙聽見說孫行者,他也惱他,要與我們幫功。是我們不曾叫他幫功,卻將拿寶貝裝人的情由,與他說了。那神仙也有個葫蘆,善能裝天。我們也是妄想之心,養家之意:他的裝天,我的裝人,與他換了罷。原說葫蘆換葫蘆,伶俐蟲又貼他個凈瓶。誰想他仙家之物,近不得凡人之手,正試演處,就連人都不見了。萬望饒小的們死罪!」

一聲脆響,我知道大王摔了酒杯。火光下,大王戰袍的影子抖得厲害。
我偷偷看一眼大哥,他也低著頭,面色卻十分平靜。
大王氣急敗壞了一陣,被二大王安撫住。他們叫來巴山虎和倚海龍,喝開我們,卻不曾打罵。
退下時,我偷瞄了一眼大王。不知怎的,大王的眉頭,卻比離洞時舒展些了。
我把這事告訴大哥的時候,他沉默了會,說了一句話。
同是身不由己之人罷了。
我心下一顫。

孫悟空收了二大王時,大王正在洞里來回踱步。大哥和我靠在角落,滿洞的小妖侍立在前。
大王一臉心事,卻又不似一般的擔憂。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偶然間,大王的目光掃過全洞,獨獨在看見大哥的時候,頓了一下。
然後,我聽到大哥低低說了句:快結束了。
我開始不明白。
隨後,我穴位一痛,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
我急趕到門前,放眼望去,靈光火還未熄,平頂山已成一片煉獄。
洞門外百十個小妖,破頭折腳,肉綻皮開。
我伸手探去,都沒了氣息。
我突然明白了大哥說的劫數。
我瘋了似得翻開一個個屍體,拚命翻找著大哥的身影。
沒有。
手掌被焦土燙傷。
沒有。
皮膚被兵器劃破。
還是沒有。
突然,一隻手搭上我的肩頭。
我狂喜地回過頭,卻發現是大王。
他的眼裡滿是疲憊,還有深藏的無奈。
我別過頭去,低低叫了聲大王。
大王沉默了一會,說了句你走吧。
我說不,我要找我大哥。
那是我第一次違抗大王。
但他並沒有生氣。大王轉過身,獨自走進洞里,背影在平頂山的火光下有些落寞。
我想,他是想二大王了。


我沒有找到精細鬼。
大哥不在的日子裡,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土地告訴我,我的大王沒有死,他和二大王是天上太上老君看爐的童子,一起被太上老君帶回了天上。
我還知道,大王是被觀音菩薩借來,考驗唐僧師徒取經的誠心。
我知道大王心裡敞亮著。
他是唐僧的難,唐僧又何嘗不是他的劫。
我想起大哥無奈的笑,突然懂了什麼。
大哥一直和大王一樣聰明。


後來的日子,我依然喜歡到北坡看雲。
平頂山的樹又長了起來,一片蔥綠。
我在大哥紮根的北坡埋下一顆種子,想來快發芽了。
這天天色很好,天上的雲只有薄薄一片。
我看的出了神,恍惚間似乎瞥見了兜率宮。
然後,一隻手搭上我的肩頭。

——————————————————
喜歡的話求贊啦~
關注的話,能看到更多好故事哦~
這個故事後之後會發在公眾號 「故事販賣機」里(微信號:storymachine)
希望各位小夥伴關注哦~(說不定有彩蛋~)


(已完結)第八節的嫦娥線有一個小彩蛋,誰能發現我們做個朋友啊~
………………………………………………

我叫月野兔。我代表月亮。


不不不,你先把刀放下,我不是要消滅你。


我不是美少女戰士。


我住在廣寒宮,我是嫦娥懷裡的玉兔。


你看我的耳朵。


好吧好吧給你摸一下。


這回放心了吧?

喏,桂花酒給你滿上,今夜月色正好,我想請你,聽聽我的故事。

(一)


說來你可能不信,雖然我出生在堯時代,其實我今年也才十來歲。


所謂天庭,不過是在你們所生活的這個叫地球的東西之外高速運行罷了。從前我們認為的仙術,其實也只是提前人間不知多少個世代的科技而已。愛因斯坦曾經無意間探到了天庭秘密的一角,就是那個鐘慢效應。因此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算一算,我竟是見證了人類四千多年的歷史,而實際上,我真真切切只活了十二年。


作為一隻白兔,我的生命之燭,支撐不了太久了。


其實從來、從來都不曾有什麼長生。


也從來不曾有什麼修鍊得道,羽化而登仙。


所有的「神仙」都是天庭的統治者按照某種標準選召的,比如后羿。他只拿到了一個名額,卻不想拋下他的妻子,還是留在了人間。


彼時我靈智未開,只模模糊糊覺得后羿放著大好的成仙機會不去,反而囿於兒女情長,真是不知道該說他什麼。與我青梅竹馬的小灰兔卻說要是有成人的機會擺在他面前,而機會只有一個的話,他也會放棄的。我翻了個白眼。幫幫忙哦,平常有根胡蘿蔔都要跟我搶,這種鬼話誰要信。


然而后羿還是沒能與嫦娥廝守終身,我也沒有等到驗證小灰那句話真假的機會。天庭派來的人找到了我們,后羿在反抗中不幸被殺,最終進入天庭的,卻是女主人嫦娥,以及她懷裡的我。

我們並不是被選中的人,天庭震怒,卻也只是把我們扔在了廣寒宮。廣寒,廣寒,恰如其名啊,是如此的寬廣與寒冷。嫦娥每天瘋了一樣地研究藥物,試圖造出起死回生的靈藥,然而人間的時間過得如此之快,還沒等她煉出第一顆藥丸,她的愛人已經枯骨成灰。


開爐取丹的那一天,她抱著我,哭得撕心裂肺。


其實后羿屍骨湮滅也是一件好事。誰知道你這個民科煉出來的丹吃下去會不會造出來一個喪屍呢。然而我那時還不會說人話,因而只是在心裡想了想。


那一顆主要成分是桂枝的藥丸最終被我埋在了桂花樹下。本以為從此嫦娥就會放棄製藥,沒想到她竟這樣堅持了下來。我看她辛苦,主動承擔下了搗葯的活兒。畢竟,廣寒空寂,我需要做一點事情。慢慢地,浸淫在天庭的環境下,我的肢體越來越靈活,甚至也能開口說人言了。有一日我搗完葯正在擦拭搗葯杵,從來無人造訪的廣寒宮竟來了一位陌生人。他的服飾已經不是我熟悉的樣子。這個年輕人很沒有禮貌地盯著我,臉上露出看見太陽從西邊出來的表情。終於,他的目光轉移到我手裡的搗葯杵,挑起好看的眉毛:「你制杖嗎?」


這位叫吳剛的年輕人腦門上從此有了一個疤。我發現他白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腦子卻不甚好使,每天拿著個斧子砍我們廣寒宮裡唯一一棵桂花樹。第二天那棵樹又恢復如初,而他像是從來不記得一樣,繼續賣力地砍。我想這是不是拜我那一杵所賜,不過念及他當時能問出那樣的問題,大概本來就智障。


吳剛每天就知道砍樹,而嫦娥除了研究藥材,就守在水鏡前,看著人間。十萬世界熙熙攘攘,水鏡中的畫面不斷變化。我總覺得她似乎在尋找什麼,而不是像我一樣隨便打開一個人的人生,就像抱著IPAD看劇一樣消磨時光。


我也不記得嫦娥是從哪天開始不再看水鏡了的。有一天我研磨完了手頭最後一點藥材,卻發現嫦娥似乎好久不曾送來新的任務了。那時我已經可以化為人形,只是走路還不甚熟練。我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她,正看到她從外面回來。說起來,這似乎是她第一次離開廣寒宮吧。我變回白兔的樣子跳進她的懷裡,她把臉埋在我溫暖的皮毛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驚訝,因為自從煉出那顆丹,她就再也不曾哭過。相依為命的我們已經有了一些默契,我覺得,她這次的哭泣似乎與以前有那麼一點不同,我甚至從中感到了一絲喜悅。


後來我聽說,那一日,天庭新晉了一位神仙,官拜天蓬元帥。



嫦娥不再研究製藥,我也失了業。水鏡中的人生看多了也膩了,人人勾心鬥角、愛恨糾纏,最終卻都躲不開生老病死。有人想要脫離輪迴、得道成仙,因而終其一生求仙訪道,殊不知這裡從來沒有什麼長生,也從來沒有人憑自己的所謂修鍊被選召。畢竟,在天庭可怕的科技水平看來,人們養氣煉丹的法子,是多麼幼稚而可笑啊。


嫦娥經常溜出廣寒宮,我有時候悄悄跟著她出去,發現她是假裝不經意地出現在天蓬元帥的必經之路上。然而前呼後擁的元帥總是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過。每一次,我都看到她的眼睛灰暗一分。終於有一次,元帥便服出行,並沒有帶隨從,嫦娥撲上前去牽住了他的袖子,未曾開口先已哽咽:「阿羿,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嫦娥啊!」


而那個面目陌生的男子臉上卻露出迷惑的表情,還有淡淡的疏離:「仙子說笑了,在下天蓬,並不識得仙子口中的阿羿。想是仙子認錯了吧。」他不容分說地把袖子從嫦娥手中抽出來,禮貌地一拱手,轉身離去。而嫦娥還保持著牽著他袖子的姿勢,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獃獃地站了好久,好久。


我終於明白嫦娥在水鏡中究竟看的是什麼。我的男主人幾經輪迴終於還是逃不過被天庭選召的命運。嫦娥終於了卻了與愛人團聚的執念,而她的愛人卻早已把他們的故事拋在了奈何橋邊。畢竟,對於嫦娥來說,一切才過去幾百個日夜,而對后羿來說,卻已是幾生幾世的時光了。


我看得開,嫦娥卻看不開。她仍是常常跑去元帥府,想盡一切辦法與元帥搭話,試圖喚起他的記憶,而每次都被元帥淡漠地拒絕。到後來,元帥根本就避她不見。我想開導她,可她總是用一種哀傷而憐憫的語氣說我不懂。或許,雖然我可以化為人形,走路也日漸熟練,而在她心中,我永遠只是一隻低等的畜吧。


這廣袤的天庭啊,嫦娥是我唯一的親人。而她卻一個人固守在她的悲劇里,不願向我敞開心扉。從前我不會講人類的語言,還有小灰兔日日鬥嘴,而如今,我連詩都背得出,卻再也沒有可交談的夥伴。這樣無趣的日子啊,一日一年,度日如年。


直到那一日。東勝神州的某地,豎起了一面獵獵飛舞的杏黃大旗。



我聽說過前些日子新上任的弼馬溫的事情。天地蘊秀的石猴,千年一見的靈物,拜得高師,學成仙法。是的,那位不世出的高人教給他的並不是那些無知人類修行的所謂道法,而是與天庭如出一轍的、真正的科技。


開始,眼高於頂的天庭並沒有在意。然而隨著他龍宮奪寶、廣結妖友,天庭終於坐不住了。地府前去勾他的魂魄,沒想到反倒被他消去了全部猴類的死籍。


呵呵,如此可笑。他是石猴啊,是萬年如一的、能把恐龍的骨骼保存下來的石頭,怎麼可能只有三百二十歲的壽命。他才是真正的長生。天庭這樣的小把戲,實在是令人齒冷。偽造冊籍想坑他無知,沒想到人家卻不是善茬,並不肯吃這個暗虧。既然這邊消去了生死簿的記錄,倒也是替天庭毀掉了證據。天庭自己心裡本來有鬼,就樂得做了個順水人情,不僅沒有追究他鬧地府的罪過,反而招他上天,做了個不入流的小吏——一是收買,二是監視。


這些彎彎繞繞,連我都能想通透,大概那些老奸巨猾的老神仙們,一個比一個清楚。但是,即便是在最碎嘴的仙娥那裡,我竟從未聽到一人談起。


後來他得知自己的官位如此渺小,反下了天庭,太白金星這個老狐狸又奏請天帝封了他一個「齊天大聖」的名頭。聞及此事,我仍是笑笑。用一個虛名換來太平,天庭從來算得一筆好賬。


可是天庭高高在上太久,仍是低估了他的驕傲。


他攪了王母的蟠桃會,吃了老君的紫金丹,十萬天兵都拿他不住,二郎神堪堪與他鬥了個平手。從前斧劈桃山曾救母、聽調不聽宣的二郎真君是我的偶像,如今這敢於與整個天庭作對的妖猴在我心中一時風頭無兩。他曾憑自己的本事打破了天庭選召神仙的規矩,如今又用手中的金箍棒為自己爭取應得的地位和尊重。我是天庭中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我甚至算是個歪打正著的既得利益者,可我願意看見有人站出來對這裡的所謂規矩提出挑戰。


那一日他從煉丹爐中浴火重生,從兜率宮一路殺到了凌霄寶殿。仙娥們四散奔逃,我卻喜極而泣。我就知道我的英雄不會輕易被消滅,天庭的所有招數只能讓他變得更強,他最終會推倒這一切,建立一個嶄新的秩序。我撒開四足逆著人流奔向凌霄寶殿,可迎面就看到一塊巨大的牌匾向我飛來。我嚇呆了,忘記了躲避,只是縮成一團緊緊閉上了眼睛,心中只遺憾至死沒能見我的英雄一面。而想像中的劇痛並沒有傳來,我睜眼一看,那個牌匾停留在我的鼻尖毫釐處,緊緊地抓在一隻手中。我循著那隻手向上望去,竟看到一張雷公嘴的毛臉。他皺著眉頭,把牌匾拋在一邊,眼睛一瞪:「還不快跑啊,哪裡來的小兔子。」


我突然莫名想笑。他不是我想像中高大偉岸的模樣。他又矮又瘦,他毛髮焦黑,他標誌性的藕絲步雲履、鎖子黃金甲、鳳翅紫金冠皆被六丁真火燒灼得殘缺不全。可是,我含著眼淚笑出來,他是美猴王啊,他是齊天大聖,他是我心中的英雄,他矮小的身軀里蘊藏著巨大的能量,他以一己之力敢於對抗整個天庭。我渾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我想對他說點什麼,可是我竟突然喪失了語言的能力。他看我愣在那裡不動,又皺了皺眉,乾脆提起我的耳朵把我丟到了安全的角落,隨手挽了一個棍花,轉身又迎上了巨靈神的大斧。「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成功!」我沖著他的背影喊道,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可是他失敗了。


他被壓在五行山下的那一天,我縮在桂花樹下嗚嗚地哭,可討厭的吳剛還在梆梆梆地砍樹。「你他媽的是不是傻……」我終於向他喊出來,「這樹你今天砍倒了明天又會長出來,你個智障天天砍個什麼勁啊!」我明明知道我是在無理取鬧地遷怒,可這些話仍不由自主地從我嘴裡冒了出來。


本以為吳剛不會搭理我,可沒想到他竟放下了手中的斧子,走過來蹲下,摸了摸我的頭。他額頭上的傷疤依然明顯,好看的眼睛裡竟是一種看穿一切的通透。「其實我知道啊……」他笑了笑,目光平靜又滄桑:「可是,這是我的宿命啊。」


我瞪大了眼睛,居然忘記了哭泣。他原來從來不傻,他居然一直知道這棵樹的奧秘。吳剛安於他被安排的命運,可是我的英雄卻不是這樣的,他選擇了反抗。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輕輕一笑。「你看,猴子反抗了,又怎樣呢?」他輕飄飄地丟下這句話,又撿起了斧子。



那個差點砸死我的牌匾又掛回了凌霄寶殿,碎了的雕欄玉砌又恢復了以前的模樣,彷彿那個不可一世的猴子從來沒有出現過,天庭的威嚴也從未受到過挑戰。


被搞砸的蟠桃會還是要舉辦,嫦娥又奉詔前去獻舞。從前嫦娥對此深惡痛絕,因為她是好人家的娘子,不是供人賞玩的藝妓。然而我們在人屋檐下,又有什麼辦法。但是這次,她居然毫無怨言,早早就開始準備。這麼久,我第一次見到她這樣認真地去練習每一個舞步,每一個眼神。是了,這一次后羿在場,她定是想用從前跳給他看的舞,來喚起他的記憶。


宴會上歌舞昇平,我躲在那個他曾把我丟進的角落,只覺得心痛。那一場翻天覆地的大鬧,那一場所有神仙束手無策的巨變,竟然沒能留下一絲痕迹。所有人都不曾提過,似乎所有人都不記得。


不,也不是沒有變化的。


宴會的和樂融融中摻雜有一絲微妙的氣氛。觀音大士坐在上座與天帝言笑晏晏,可天帝的眼睛裡卻殊無笑意。此次西天出面鎮壓了作亂的妖猴,天庭可是欠了那邊一個大大的人情。不知道,西天此次援手,開出來的究竟是怎樣的條件。看天帝的神色,怕是不低吧。


那個驕傲的齊天大聖一定不會想到,他的所有努力不僅沒有推翻這一支極權,最終反倒成了另一股極權用來與天庭博弈的籌碼。我聽著天帝和菩薩說著漂亮的場面話,突然替那隻猴子生出了萬般的悲哀。


那一日我借酒澆愁,喝掉了整整一壇的桂花酒,因此我對那一日後來發生的事情的記憶混亂而模糊。待我酒醒的時候,天蓬已經被五花大綁捆在了誅仙台。


嫦娥披頭散髮被幾個仙娥看守在廣寒宮中,哭得聲嘶力竭。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從未見過她這樣狼狽。看到我,她嘶喊道,「小月,去看看阿羿,求求你,去看看他……」我懵懂地點點頭,仗著四足的優勢堪堪躲開了仙娥的追捕。


重重黑雲下的誅仙台上,行刑官還在念著冗長的判決書。西風烈烈,黑旗翻卷,天蓬傲然獨立,他的身影與很多年前射落太陽的那個男人重合。那一刻,我終於相信他就是我的男主人后羿。看見了我,他欣慰地笑了笑:「小月啊,都長這麼大了。告訴阿嫦,我從來沒有忘記她。替我向她說對不起,都怪我,都忍了這麼久,還是沒忍住與她相認……還有,請幫我照顧好她。」他突然停了下來,臉上浮現一個蒼涼的笑,嘴唇動了幾下卻都沒能發出聲音,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要耗費所有的力氣:「不,還是不要告訴她了。讓她忘記我吧。「


「拜託你了,小月。」


萬鈞的雷霆劃破了天空。


天庭只處罰了天蓬。由於不知為何嫦娥奔月的故事在人間廣為流傳,我和嫦娥基本成了月的代名詞,同時稀里糊塗成了天庭在人間的代言人。天庭在人間的影響力本來就日趨下降,我們兩個活招牌對於維護它的地位竟有很大的作用,因此我們並未受到懲罰,仍然住在廣寒宮內,無人相問。嫦娥哭瞎了眼睛,只能由我替她從水鏡里看天蓬的情況。我看到一身可怖傷痕的他靈魂錯投了豬胎,不知這是天庭有意為之,還是一個失誤。可能是那日天帝因孫悟空的事情被西天敲了一筆正在氣頭上,而天蓬和嫦娥居然兩次破壞他的規矩,堪堪撞在了槍口上。我不敢告訴嫦娥下界的真實情況,只誑她天蓬投在了平凡人家,生活安穩幸福。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嫦娥嘴角露出一絲凄楚的笑。


她或許終究是不信的吧。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嫦娥奔月的故事會在人間流傳,畢竟那天在場的只有我們幾個。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水鏡中翻看了后羿死後的某一世——那一世,他是著名的說書人。我看著水鏡中那個眉目陌生卻溫和的青衫男子,手中一把撫尺一柄摺扇,把故事講得百轉千回催人淚下。原來是他。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早早就為嫦娥鋪好了後路。這究竟是怎樣深刻的愛戀啊,歷經千百年、幾世輪迴而不減一絲一毫。他默默為她做了這麼多,這麼多。


但我不能告訴她。


我答應過他,要幫她忘了他。



按照我這裡的時間,距離大鬧天宮已經一年了。而對於五行山下的美猴王來說,卻是三百多年。聽說,他在那裡渴飲銅,飢食鐵,困苦而寂寞。


我渴望見到他。


我想去看看他是否消瘦,我想給他送香甜的桃子,我想告訴他別灰心堅持住,還有人一直敬仰他相信他。


而我卻不敢去看他。


我怕。


我怕看見英雄末路,美人遲暮;我怕看到如此驕傲的他困於方寸,不得翻身。我更怕屈辱磨圓了他的稜角,漫長消磨了他的壯志。我怕我心中的英雄再也不會回來。


多少次我在水鏡前徘徊,遙遙地看著屹然矗立的五行山。山上青松翠柏,鳥語花香,一派福地景象,而山下壓著的石猴,我從來沒有勇氣看一眼。我似乎有些理解嫦娥那時翻看后羿的轉世時的心情,但是,我想我這大概還不是人類所謂的愛。慕,大概佔了更大的部分。


半年後,水鏡中的五指山轟然倒塌,我驚得撲在水鏡前,心臟快要跳出胸腔。漫天的煙塵與石塊中,我終於看到了他,頭上堆苔蘚,耳中生薜蘿,鬢邊青草,頷下綠莎,衣衫襤褸卻仍舊光芒萬丈。我的英雄終於結束了漫長的苦難,巨大的喜悅向我鋪天蓋地地襲來。然而下一秒我愣在了原地。我看見天帝面前只是唱個喏,斬妖台上也不曾低頭的他在一位僧人面前屈膝跪倒,雙手合十:「謝師父解厄之恩。願保師父西天取經,百折不悔。」


我震驚我困惑,我大睜著雙眼不敢相信。


吳剛不知什麼時候放下了斧子站在我身後,「大聖有恩必報,是條漢子。」可是……他難道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西天的安排,壓他的是西天,放他的仍是西天,困厄既是來源於此,又何談解救之恩?

吳剛一時語塞。他好看的眼睛竟露出憐憫的神色:「真是個孩子。」


是,我生來不過十歲,成人也只在三五年。我是個孩子。


可是,為什麼?


是五百年的凄風苦雨、十萬日的孤獨寂寞磨平了他的心氣?


是漫長而無望的屈辱、屢試卻屢敗的努力壓折了他的腰桿?


是不是?是不是那些指天罵地皆不應,呼朋喚友無人來的日子裡,他終於承認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對抗那些高高在上生殺予奪的神佛,他想要的絕對的自由根本無法實現,而想要得到一點自由,就只能妥協?


我大聲問,可回答我的只有單調的搗葯聲和伐木聲,在空蕩的廣寒宮裡往複迴響。


你有沒有過偶像破滅的感覺?不不少女,不要跟我提吳亦凡,提他咱倆還怎麼聊下去。


我的英雄啊,我曾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相信他會衝破天地桎梏,把諸天神佛拉下神壇,而他卻選擇了妥協。


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埋怨他呢?


我真的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嗎?如果是,那麼在他受難的時候,我在哪裡呢?


我是不是早就認定了他失敗的必然,卻又寄希望於他梗著脖子與天庭較勁到地老天荒呢?


我想逃避,我不敢看他的旅程,可我又忍不住去看。我看他收服了龍王的三太子,看他降妖除魔,看他與唐僧慪氣,看他戴上那道金箍。我看菩薩面無表情念念有詞,而他以頭擊石痛不欲生,我竟生生把水鏡的邊緣捏碎了一塊。他是何等驕傲的人啊,自煉丹爐破爐而出衣不蔽體之日仍豪氣干雲,如今卻被小人所趁,受一隻金箍的約束。我不知他會作何感受,而我憤怒得雙手顫抖,又悲哀得全身無力。


他,會後悔么?


一隻手搭上了我顫抖的肩。我沒有回頭,眼淚卻奪眶而出。嫦娥摸索著把我摟在懷裡,輕輕撫著我的後腦。濃濃的內疚淹沒了我,我突然意識到,這些日子我耽於自己的心事,竟許久都不曾關心過她,而她失明的同時,內心的煎熬並不比我少一分一毫。痛悔交加下,我終於放聲大哭。


「小月……」她托起我的臉望向她空茫無焦的眼睛,「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啊。阿羿是這樣,大聖也是這樣的。還有你,也要選擇自己的路啊。選定了,那麼不論前面是天塹還是通途,都要走下去啊。」


「走下去?即便是錯的,也要走下去?」


「你怎麼知道,」嫦娥微微一笑,「有荊棘的就是錯的呢?」


我無言。


「好了,幫我看看阿羿的情況吧,按說,這一世他也該娶妻了。原來那麼正經一個人,轉生之後竟然這麼花心。快幫我看看,新娘子有我好看嗎?」


看著她臉上足以亂真的笑,我心頭一痛。我不忍告訴她豬剛鬣雖然遍閱群芳卻從未轉世,本與高小姐明媒正娶卻不慎漏了行跡因而眾叛親離。「他娶了員外家的小姐,雖然是入贅的女婿,卻也蠻風光的。姐姐,他過得好著呢,比我們好多了。這種負心人吶,看他作甚。」我嗔道。


「問你新娘子和我誰好看呢,你打什麼岔!哦,是不是因為人家更好看,你不敢說啊?」看她臉上嬌嗔的神情,我一時竟不知她是否真的相信了我的謊話。不過,無論她信與不信,放下與否,不說破,裝聾作啞,都是最好的方式吧。



當金箍棒與九齒釘耙碰撞在一起的時候,火花四濺中,水鏡外的我突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我不是擔心兩方都是我在乎的人,他們有什麼損傷。而是,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當日西天出面鎮壓孫悟空,開出的價碼到底是什麼。


是傳教。是東方大門的打開。


或許當日談判之下,天庭所能做的最大讓步就是允許西天選一名僧人,徒步去西天取經。路途多艱險,十萬紅塵誘惑滿滿,天庭或許以為就憑一個肉體凡胎的僧人,就是給他十輩子也做不到。


天庭猜對了十之有九。


取經人花了九輩子半路折戟,而這一世,他得到了齊天大聖。


不僅如此,他還有龍王的兒子,還將得到曾經的天蓬元帥。而之後,他還會把誰收入麾下,仍未可知。


我感到徹骨的寒意。


從前我認為天庭手段毒辣無人能出其右,如今才明白什麼叫老謀深算。


趁火打劫撬開東方世界的缺口,用一個人九世的失敗放鬆對手的警惕,恰到好處的施恩為自己網羅助力,而這些助力不僅本領高超,還與天庭素有嫌隙。我佛慈悲,還真是慈悲的很啊。


可憐天庭,剜肉補瘡請了西天這座大佛,大概也沒想到要付出這樣的代價吧。


怪不得近來天庭諸多仙獸思凡下界,我還奇怪以天庭規矩之嚴,它們到底是怎樣脫離了監管,且東窗事發被主人收服後竟也沒受到什麼處罰,與當日后羿的遭遇簡直雲泥之別。我曾想是它們主人護短,今日才明白,原來他們下界出的竟是公差。


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流傳出吃了唐僧肉能長生不老的說法。大概,除了吸引非公差的真妖怪阻攔取經之路,生啖其肉是天庭的統治者們最真實的想法了吧。


我很討厭天庭的,你應該知道。可是,看著天庭吃了這麼大一個癟,我卻沒有一點喜悅。不過是兩支極權的博弈罷了。更何況,他們利用了我和嫦娥各自最在意的人。


我感到有些心灰意冷。我不知道猴子是不是早就想明白了這一層。但或許,無論唐僧的內核是不是靈山上的學渣金蟬子,他爬山揭開咒語的每一步都是踏踏實實,每一日的相處都是真真切切。他們的師徒情,或許是真的吧。以猴子的品行,他不能棄唐僧於不顧,不能看著那個傻和尚落入妖精手中,煎炒烹炸成為腹中餐。


或許有一天,他和后羿會掃除天庭設下的一切障礙,保護著唐僧最終走到靈山,然後得到他們應得的報酬,成為西天正式的一員,能封個什麼菩薩也未可知。此生,我們便再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而我卻沒想到,下界做絆腳石的任務,有一天會跟我扯上關係。



那一日我正在陪嫦娥製藥。她雖然失明,但是一直沒有停止研究藥物的事業,真是一個身殘志堅的好婦女。她的新葯剛剛加入了最後一味成分,我倆抱著桂花酒守著爐子正在討論這種新葯該叫什麼名字。我說既然最後一味成分是八岐大蛇的鱗片,不如就叫大蛇丸好了,嫦娥覺得這名字不夠霸氣,應該有種蕩平天下的氣勢,還是殺生丸比較合適,我正嘲笑她這藥丸又不是毒藥叫什麼殺生,突然聽到月宮仙娥吵吵嚷嚷,說是一個仙娥下界去人間做了公主,從伺候人的變成了被人伺候的,真是命好。我豎起了耳朵。


下界?這時節,能光明正大下界的,不就是去給他添堵的嗎?再仔細一聽,那個仙娥還正是后羿被貶人間那日追打我的那個。我的心裡突然起了一個念頭,如燃起了一把山火,漸成燎原之勢——


我何不下界去?去取代她的位置?去離他更近一點?


於是我成了公主。不過,我對唐僧真的沒有一點興趣。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他,而深宮中的我,再怎樣受到父王寵愛,如果不借繡球選夫的機會,也無法見到這幾個普通的「僧人」。我本想僅僅站在高樓上望他一眼,不隔著水鏡的淺波紋,真真切切地望他一眼而已,而當我真的站在高樓上,在人群中望見他的那一刻,才知道我之前的想法是如此天真。那一刻,彷彿突然有人按了暫停鍵,笑語盈盈的宮女,吵吵嚷嚷的市民,所有人都靜止下來,天地間一切聲音都消失不聞。他還是那麼瘦小,穿著僧衣和虎皮裙,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我和他,相隔我的兩年,他的五百年,如今卻僅有幾百尺而已。我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留下他!留下他!」可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妨礙他要走的路。


「公主,公主?」


「公主?」


我悚然一驚,從思緒中被拖出,猛然轉頭望向一旁的宮女。


「時辰到了,您有選好的嗎?」她笑著說。


「我……」我囁喏著,再看向人群,竟看到他們一行人正要離去。情急之下,鬼使神差地,我拋出了那個繡球……


我還是沒能忍住,想見他再久一點,想離他再近一點。


後面的故事你們大概很清楚了。當他的金箍棒向我揮過來的時候,我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凌霄寶殿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只是,那時他想救我的性命,而此時相反罷了。我看見他眼睛裡的怒意,像冰凌一般寒冷而尖銳。他大概早就不記得我了吧。他也從來不知道有一隻傻兔子一隻關注著他,為他哭為他笑,為他借酒消愁,為他下界成妖。死在他手裡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我不能,月宮裡還有嫦娥在等著我,在失去后羿之後,她不能再失去我了。我舉起搗葯杵拚命格擋,心裡卻明白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然而想像中巨大的力道並沒有傳來,是一桿九齒釘耙幫我架住了他毀天滅地的一擊。


「小月!」空中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抬頭望去,心裡一驚。


是嫦娥。我剎那間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只是擔心嫦娥與豬八戒在這裡相遇,我之前編來騙她的那些謊話會不會被拆穿。而真相如此殘酷,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我望向豬八戒,而他卻並沒有看嫦娥一眼。「這是月宮嫦娥仙子的寵物,不要傷了她。」他把猴子的金箍棒撥到一邊,平淡地說道。


「小月!」嫦娥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把我抱在懷裡,語氣充滿了驚恐和後怕:「不要怕,我在這裡……」她站起來,向著猴子深深一福:「大聖,孽畜不懂事,但念在她並未殺生,真公主也曾在天宮打過她。還請您看在奴的薄面上,放她一條生路。」


「啊,既都是因果循環,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她看上我師父這個笨和尚老頑固,這個審美啊,還要仙子好好教導教導。仙子請回吧,請回吧!」


「那便多謝了。」嫦娥禮貌地一笑,轉身離開。我獃獃看著她的背影,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看豬八戒一眼,同樣,豬八戒也一直沒有抬頭。


看她漸漸走遠,我終於反應過來,向她追過去。隨她騰空而起的那一霎,我回頭望去,猴子已經不見蹤影,只有豬八戒一個人站在那裡,低頭看著腳下。而那裡的一片水窪,正映出他孤獨的倒影。


「你的眼睛……好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好多了。」


「是『殺生丸』?」


她笑了笑。


「不是。而且,它叫『夜夜心』。」



齊天大聖成了斗戰勝佛,天蓬元帥成了凈壇使者,就連小白龍都封了八部天龍,雖然我並不知道盤在華表上到底有什麼好。他們終於修成了「正果」。神仙們提起他們再也不會加上「妖」這個字,然而他們的名號短暫地被家家談論之後銷聲匿跡,再也不曾有任何消息傳來。


我再也沒看過水鏡。


嫦娥的眼睛完全好了,吳剛還在不停歇地跟那棵桂花樹死磕,我抱著搗葯杵和嫦娥為了新葯的名字唇槍舌戰。她對製藥的熱情從未消退,每個月出一種新葯,只是本兔從來不允許她拿我來做動物實驗,臨床試驗就更不用提了。而「夜夜心」,她不知道做了多少顆。


「吃一顆嘗嘗吧。」她常誘惑我。


「做什麼用的都不知道!我不!」我怒目而視。


「這個啊,是遺忘呢。」她笑。


哦,是遺忘啊。


要忘了他嗎?


忘了他大鬧凌霄寶殿,忘了他衝破五行大山,忘了他九九八十一難,忘了他成佛歸隱?


忘了我卑微的仰慕,失望的嘆息,無望的挂念?


還是算了吧。


畢竟是沒有資質的藥師自製的藥丸,萬一……被毒死了就不好了。

(完)


一:

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時候,兔子還是雲程萬里鵬手下的一個小嘍啰。

當時他最崇拜的人和最瞧不起的人都是自己的老大,崇拜是因為萬里鵬著實厲害,瞧不起則是萬里鵬空有一身本領,卻不敢反抗天庭,而是和他們交往甚好。

沒錯,兔子平生最恨兩樣東西,一是人,二是神仙。他不明白為什麼人可以隨便虐殺動物,動物成精了就不可以傷人性命。他更不明白為什麼妖怪就一定可惡。都是圖個生存,自己憑什麼要當過街老鼠,成精前害怕被人吃,成精後擔心被神仙殺。

所以當孫悟空率領花果山和七十二洞妖怪反抗天庭,大戰十萬天兵天將,自封齊天大聖,打得各路神仙屁滾尿流的時候,整個妖怪界都炸開了鍋,尤其是在兔子這種小妖怪的圈子裡,沒有誰不崇拜齊天大聖的。

於是,兔子的感情很快便分明起來,崇拜之情全給了孫悟空,對自家老大隻剩下鄙視。後來,兔子乾脆召集所有朋友,私下裡大擺酒席為孫大聖慶功。可沒想到,大家飲酒作樂正酣,卻被過路的大王看到了,兔子被嚇得半死,不知這下會招來多大的懲罰。

但誰知道萬里鵬只是冷笑了一聲:「哼,屈屈一隻潑猴,一群井底之蛙。」

兔子雖逃過一劫,但卻被萬里鵬的言論惹惱,於是當天就收拾行李連夜出發,準備趕去投靠孫悟空。

二:

兔子與孫悟空的第一面,是在五指山下。

雖說兔子每天都在趕路,可他畢竟只是個小妖怪,沒有萬里鵬的翅膀也沒有孫悟空的筋斗雲,所以還未等他趕到花果山,孫悟空便戰敗了。

他在路上便已聽聞孫悟空被佛祖壓在五指山下的傳聞,便只當做謠言。就算是現在他親眼看見孫悟空被壓,也覺得一定是佛祖使了什麼陰謀詭計,才使得孫悟空戰敗。

他不信孫悟空會戰敗,他是他心中的齊天大聖,齊天大聖怎麼可能會輸?

所以,哪怕出現在兔子眼前的孫悟空沒了黃金鎖子甲,沒了鳳翅紫金冠,沒了藕絲步雲履,只有滿臉的灰塵風沙,像個狼狽的乞丐,他依舊還是上前,沖著他就是一拜:「大聖,請收我為徒!」

孫悟空看著兔子,突地生出股火氣,老子在這裡困得來不像個樣子,你來拜師!?你他媽是來羞辱我的吧!?於是當即便吼道:「哪來的小妖,給你孫爺爺滾!」

兔子被孫悟空的反應嚇了一跳,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自己誠意不夠,便又支支吾吾的道:「大,大聖,我是真的想拜你為師,你看看我該怎麼辦你才能收我為徒?」

孫悟空被氣的呲牙咧嘴:「他奶奶的要不是你爺爺我被困在這裡,定要剝了你的皮!行啊,你要拜師,看到山上那張符紙沒有?你去把它扯下來!扯下來我就收你為徒!」

兔子聞言便往上看去,五指山雖不高,可怪石嶙峋十分難爬,不過為了救出大聖,這點困難算的了什麼?況且他雖是個小妖,但翻山越嶺什麼的也不在話下。

於是,兔子三兩下便爬上了山頂,終於看到那張寫有六字真言的符紙,想也沒想,伸手便去拿。

「轟!」兔子的手剛剛觸碰到符紙,一刀驚雷便劈下,將其手燒的焦黑。

「啊啊啊!」兔子慘叫著,可並未退縮,而是繼續伸出手,「轟!」這一次的雷比上次還要大,兔子的手已然是廢了。

可兔子並未放棄,滿腦子裡想的都是如何救出大聖,他換了只手,猛的抓了上去,眼見著就可以扯下符紙,一道火光卻突然襲來,他一隻小妖完全無法抵擋,直接被轟為原型,墜下了山去,剛好掉在孫悟空跟前。

孫悟空看著眼前被轟成原形,奄奄一息的兔子,這才明白此妖並非是來羞辱他的,便立即吐出一口真氣為其療傷。

「唉,傻子。」

三:

兔子就這樣在五指山下陪了孫悟空五百年。

五百年春去秋來,他半步未曾離開,每天不是練功,便是找來桃子,坐在孫悟空旁邊,兩人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期間也有許多人來看過孫悟空,每一次他都會躲得遠遠地,再把來者的名字記下來,想著等復仇的時候放他們一條生路。

終於有一天,他邊吃桃子邊看日落,一人一馬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兔子眯眼看去,只見那人拿著法杖,身穿袈裟,細皮嫩肉長得甚是好看,當即明白過來那便是他們等的人——唐僧。

果然,來者和孫悟空說上兩句之後,便爬上了五指山,輕輕鬆鬆的扯下了封條。

隨即,伴隨著一聲巨響,山崩地裂。兔子看著四散炸開的碎石,立馬歡呼了起來。

齊天大聖又回來了!

他耐心的看著孫悟空在天上來回的翻著跟斗舒活筋骨,眼神里滿是崇拜之情。

待孫悟空活動完後,兔子便趁著唐僧還在忙著安撫受驚的馬兒的空檔,上前磕了個大大的響頭:「師傅!」

可誰知,孫悟空的回答卻令他的心涼了半截:「別白費功夫了,你陪我五百年,我會感激你,但我不可能當你師傅。」

兔子支支吾吾不知所措了許久,半響才又開口道:「行,不當師傅也行,那,那我們這就回花果山,整頓好了再殺回靈山!」

「別傻了。」孫悟空聽後搖了搖頭,朝著唐僧的方向走去:「有太多事情你不知道,好好當你的妖怪,別老想著造反。」

兔子看著孫悟空遠去的背影,心像是被鞭子般抽著:「大聖!」

可孫悟空還是沒理他,只是走到唐僧跟前,跪下便是一拜:

「師傅!」

四:

打那以後,兔子便一直跟著孫悟空,從師徒兩人跟到師徒四人。

他無數次的想要說服孫悟空,可每次都被孫悟空嚴詞拒絕,到後來,只要他一出現,孫悟空便用棍子將其打跑。

兔子難過萬分,可仍舊不願放棄,他堅信孫悟空只是一時糊塗當了孫行者,只要他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做回他的齊天大聖。

於是他一直跟著他們,無論路途多麼遙遠多麼艱難,他都一直跟著寸步不離,可是作為旁觀者,他漸漸發現什麼九九八十一難都是放屁。他們一直都在替著神仙做事,不是找坐騎就是找法寶,不是替他們保護平民就是替他們剷除棘手的妖怪。想到這裡,兔子再也忍耐不住,一個夜裡,硬是挨著金箍棒的打,也要抓著孫悟空把話說完。

「你還不知道嗎!?你跟著這白痴僧人就是在浪費時間!」

一棍。

「你還不知道他們在利用你嗎!什麼西天取經純屬放屁!」

兩棍。

「你醒醒好不好,你為什麼要替他們辦事!替他們做牛做馬!」

三棍。

「你到底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他媽可是齊天大聖啊!」

第四棍停在了空中。

孫悟空收回了棒子,盯著兔子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可我說了,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不會和你一起殺回天庭去,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所以,你走吧。」

「下一次再出現,我不會手下留情。」

五:

那之後兔子便真沒有再跟著他們。

兔子突然覺得一切都很可笑,他現在一無所有也無處可去,他背叛了自己的大王來投靠心目中的蓋世英雄,卻沒想到對方成了懦夫。

他四處遊盪,卻不知怎的來到了花果山。

他本以為花果山會是一片繁榮強盛,可發現雖然繁榮,猴數眾多,可這些猴子連個獵戶都打不贏,哪是傳聞中可與天兵抗衡的猴兵。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花果山轉了個遍,最後,在老猴子的帶領下進了水簾洞。

不過等他穿過瀑布,剛半隻腳踏進水簾洞時,便呆住了。

令他呆住的,不是裡面擺放的又大又紅的桃子,也不是簡陋的洞配上精緻擺設的反差,而是那孫悟空曾經坐過的位置上,一面旗子正插在上面。

哪怕旗子已經破舊泛黃,哪怕水滴使其打濕皺成了一團,可兔子還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上面四個大字:齊天大聖。

原來他還沒有把旗子丟掉,原來他心裡還有一部分仍是齊天大聖。

就在這時候,老猴子在旁邊突然冒了一句:「我們大王啊,就是喜歡口是心非。」

像是有什麼東西直戳胸口,心裏面,又有什麼東西燃了起來。

兔子沒有再說話,向著老猴子鞠了一躬,轉身走出了水簾洞,目光如炬。

六:

兔子趕回孫悟空身邊的時候,恰巧紫霞出現。他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紫霞喜歡孫悟空。

可孫悟空呢?他覺得孫悟空是喜歡紫霞的,但又不敢確定,畢竟他雖然跟了孫悟空好幾百年,卻還是不了解他。

兔子覺得這定是段極佳的姻緣,三番五次勸孫悟空接受,但每一次都沒有結果。不過幾天的攻勢下來,兔子終於明白孫悟空確實喜歡紫霞,因為換做以往,他早就掏出金箍棒來打他了,但這一次,他只是默默地坐著,一言不發。

兔子的計劃是,讓他們兩相愛,然後等著天庭反對,接著便能開戰,殺上天庭痛痛快快的打一場!

可惜這計劃剛出生便夭折了。

一天早上醒來,他們發現那個不顧反對一直跟著的紫霞不在了,孫悟空雖然面無表情,但兔子知道,那是幾百年來他第一次焦急,第一次憤怒。

「走啊!去救他殺回去啊!」兔子在心裡吼道。

「她不過就是離開了,繼續上路,悟空。」唐僧見著孫悟空遲遲不肯上路,便催促道:「出家人怎可與人談情說愛,悟空,你可萬萬不得痴迷於美色。」

孫悟空還是不動。

「行,那我念緊箍咒了。」唐僧右手持杖,左手放於胸前就準備念咒。

「念你妹啊!」兔子大叫著從暗處衝出,將師徒四人嚇得不輕,而正是乘著這個當,他撲倒唐僧,死死抓住了他的喉嚨。

「兔子!住手!」孫悟空當即喝道。

「你別管!你敢動手我就殺了他!」兔子沖著孫悟空吼了回去,接著又用最兇狠的目光盯著唐僧:「給!老!子!去!找!人!」

唐僧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他當然不知道兔子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現下也只得順著兔子的意思:「好,好,好,去。」

兔子鬆開手,轉身便對著孫悟空吼道:「還站著幹什麼!去找人啊!」

孫悟空愣了一下,隨即,幾百年來第一次沖著兔子笑了。

七:

他們很快便知曉紫霞的下落,原來是被牛魔王拐跑了。

這下唐僧也不敢說什麼了,畢竟這邊也就是救人,出家人慈悲為懷,怎可見死不救?

五人一路披荊斬棘,很快便到了牛魔王的老窩,隨即便發現紫霞被綁在柱上,而牛魔王正隔著衣服肆意地玩弄著紫霞的身體。

見著突然闖進來的孫悟空,牛魔王明顯被嚇得不輕:「賢,賢弟?」

「牛!魔!王!」三聲震的所有人腿腳發麻,唐僧更是單膝跪地才勉強站住,接著,孫悟空又掏出棒子往地上一杵,整個洞穴全被炸成碎石四散而飛。

「邦!」的一聲,牛魔王還來不及掏出武器,便吃了一棒,不住地哀嚎。牛魔王雖強,可終究還是敵不過孫悟空,幾棍下去便被打的遍體鱗傷,孫悟空還不肯罷休,跟著一腳將其踹飛了出去。

「紫霞!」這邊架剛打完,孫悟空便衝到紫霞那裡去,為其解開了繩子,「你沒事吧?」

繩子才被解開,紫霞便立即撲向孫悟空懷中,眼裡全是淚水:「你終於來了,我沒事。」

緊接著,四目相對,只差一吻。

兔子在一旁看著兩人,滿意的笑了起來。

可誰知就在這時,牛魔王突然沖了出來,拿著刀就向孫悟空後背捅去:「賢弟對不住了!我可是奉命行事!」孫悟空當時眼裡只有紫霞,哪裡看得到衝上來的牛魔王。兔子見狀也想上前擋下牛魔王這一刀,但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最後一刻,紫霞推開了孫悟空。

血灑了一地。

「牛!魔!王!」這三聲,比之前還要猛烈,連兔子都覺得腦袋一陣暈乎。「納命來!」說罷,孫悟空對著牛魔王當頭便是一棒,直打的對方頭破血流,不過孫悟空還不肯罷休,接著第二棒就向牛魔王太陽穴打去。

「住手!」躺在地上的唐僧突地念起緊箍咒來,「%*¥#@%」

「啊!」孫悟空慘叫著用雙手使勁打著腦袋,這最後一棒,還是沒能敲下。

眼見著孫悟空如此痛苦,而那可惡的牛魔王就快跑掉,兔子一著急,便向唐僧衝去:「我他媽殺了你!」

一根棍子出現在眼前,孫悟空一隻手還在敲打著腦袋,雙眼仍舊緊閉痛苦難耐,可這一棍已經說明了一切。

「兔子,不行。」

八:

打那之後,師徒四人繼續上路,而兔子留在了原地,沒有再跟。

離別的時候,孫悟空給他道歉,可他只是一口痰吐在了對方臉上。

他再也不抱幻想了,去他媽的齊天大聖,現在的孫悟空就是一懦夫。想了許久,他決定去見孫悟空最後一面。

當晚,他們兩找了個空地,兔子拿了壺酒,不過從頭到尾也只有他一個人喝。

「孫悟空,我現在看不起你。」

「我知道,我也看不起自己。」

「我他媽想殺了你」

「我也想」

「你到底是要頹廢到什麼時候!」見孫悟空這樣,兔子再也忍受不了:「你當初的銳氣呢!?你當初打得玉帝老兒只敢躲在桌子底下的氣魄呢!?你當初自封為王,對抗天庭,大戰十萬天兵天將的勇氣呢!?你說呀!這些他媽都被狗吃了嗎!」

「你他媽懂什麼!你知道當年死了我多少猴子猴孫嗎!?是,我是爽了!它們怎麼辦?現在我若再殺回天庭,你知道又會死多少人嗎!?給你說了你什麼都不懂,你不知道的,」

「不懂個鎚子!我看你就是懦弱!哪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顧慮!被人欺負了就該反抗!行,你不去,我去!!!」說罷,兔子把酒壺一扔,落地甩了個粉碎。

九:

孫悟空萬沒有想到,兔子真的去了。

那晚他本以為兔子只是喝醉了,可哪知第二天一個小妖怪獨自一人鬧天庭的消息便傳開了。

再說兔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明明知道自己很弱,明明知道只有死路一條,可他還是去了。

當他站在南天門,扯足了嗓門大喊了一聲:「我要血洗天庭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終於成了英雄。

他再也不用去依賴或崇拜某個英雄,現在,他雖然弱,可他自己就是英雄。

就那麼一瞬間,他不再害怕了,腿也不發抖了,他大步的向著南天門走去,殺掉了一路上所有的守衛,一直殺到了凌霄寶殿。

當各路神仙各大天將走出來時,兔子早已遍體鱗傷,可他覺得從來沒有如此痛快過,「來啊!你們來啊!」他一邊吼著,一邊向眾神仙衝去。

「垃圾。」可哪知二郎神只是一揮手,他便被打翻在地,鮮血不住的往外吐。

「我還以為是哪個大妖精,結果是個嘍啰,去吧,直接一腳踩死行了。」

剩下的天兵向他聚攏來,各個把武器舉得老高,兔子掙扎著想站起來,可已經沒了力氣。

他絕望的閉上了眼,就在這時,一道金光閃過。

是孫悟空!

兔子欣喜的睜大雙眼:對!是他!孫悟空!齊天大聖!他來了!他來和他並肩作戰了!

隨即,他發現自己錯了。

孫悟空是來救他不假,可不是來和他並肩作戰的。

昏迷之前,兔子最後看到孫悟空將金箍棒放在身前,自己則跪下,向著每個神仙磕了個頭:

「我請求你們,放他一條生路。」

十:

兔子醒來後,發現自己在水簾洞。

他立馬站了起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那面破舊的旗子,撕成碎片,末了,還不忘吐上一口唾沫:

「去你媽的齊天大聖。」

老猴子在一旁看著,沒有說話也沒有制止,待兔子發泄完後,才幽幽開口道:「大王欠你的,你也發泄完了,現在,不許你再侮辱我們大王。」

「侮辱?」兔子覺得很是可笑,「媽的你活糊塗了吧?你們的大王?他就是個懦夫!孬種!」

「啪!」老猴子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兔子有些發矇:「過來,我帶你去幾個地方。」

兔子白吃了一巴掌當然火大,便想看看這老猴子到底搞什麼鬼,就跟著走了。

他們在花果山左拐右繞,終於到了處最高的山峰,老猴子指了指四周:「你看。」

兔子順著指示看去——

結界。

四處都顯著六字真言,這花果山,早就被封在了結界之中。

「這...這是?」

「如來只要一個點頭,我們全都會死。」

兔子咽了咽口水,再也說不出話來。

「還有個地方,在地府。」老猴子給了兔子一張地圖,「我猜應該是在最裡層,我沒法陪你,你只有自己去了,小心點。」

兔子接過地圖,點了點頭。

地府依舊是一片恐怖陰森,兔子照著地圖,一路躲過各個鬼使,總算在最後一層地獄的最裡面找到了老猴子說的東西。此時,他已被熾熱的岩漿烤的萬分痛苦。

那裡面,塞滿了以往花果山戰死的猴子猴孫,四周的路全用岩漿封死,唯一的出口,則是由地藏菩薩親自看守。

而在那群不住哀嚎的猴子中間,他分明看到了紫霞的靈魂。

像是心臟被人狠狠打上了一拳,兔子跪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他終於明白孫悟空所說的他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原來一直是自己在天真的無理取鬧,孫悟空還是那個孫悟空,他還是齊天大聖。

只是這世上並不能事事如意,最後,兔子腦袋裡又浮現出了孫悟空的背影,棍在肩上,手在棍上。那一刻,兔子終於明白,那肩上扛的可不僅僅是一根棍那麼簡單。

人生在世,大多事與願違。

他可以當齊天大聖,可他不能當。

他有著英雄的本事,英雄的心,可終究沒有英雄的命。

謝謝大家的支持!~寫的時候稍微有點趕,有些細節沒處理好~見諒

不過我還會努力寫出更好的文章,所以不介意的話關注我吧=v=

更多精彩腦洞故事,移步專欄「故事販賣機」裡面很多大大

最後評論裡面很多人說《悟空傳》,待我日後補一補看過後再來和大家探討~

謝謝大家了!


我是一隻平凡的妖怪。

但我哥不是。他是這片山頭最能打的妖。

我記得他一個人攆跑過數十隻身形彪悍的棕熊精。有條蛟龍路過山頭不懂規矩,被我哥一掌打飛出三里地。隔壁山頭的豹精來搶地盤,傷了我們幾個兄弟,結果被我哥吊起來打了一天一夜。更別提那些人族捉妖師了,來搗亂的時候牛逼哄哄,但一聽到我哥的名號,個個都是滾著走的。

在我的印象中,我哥的身法極快,往往我才眨巴了幾下眼,戰鬥就結束了。他在空中嗖嗖地來回穿梭,拳腳裹著風就印在了敵人的身上。有一次他和一隻牛精打架,我看他揮出一拳,竟然引得天地變色,空中烏雲卷卷,彷彿要降下雷電為他助威,實在是太帥氣了。

但是最近,我哥很少動手了。更多的時候他喜歡坐在樹下看書,和嫂子說說話。嫂子是個大美人,是哥從人類的城裡帶回來的。她會做很多好吃的食物,比如把狍子肉在火上滋滋地烤熟,再塗上一層厚厚的蜂蜜,或者是用大鍋煮上幾條鯽魚,在湯里放上蘑菇和嫩菜……自從嫂子來到山頭,大夥就再也不吃生肉了。我們天天圍著她,讓她教我們做菜。

除了看我哥打架,山裡的日子還是很平淡的。我們輪流巡山,偶爾和隔壁山頭的妖怪有點小衝突,但更多的時候還是躺在草地上看雲,爬到樹上數星星。我生性懶散,不喜修鍊,所以法力低微,而且由於幼時的一次意外,右腳一直不能正常彎曲,所以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但有我哥罩著,山頭裡沒人敢笑話我,大家都親切的叫我「狗子」,常常拉著我一起鬧騰。

有一天,我做完了巡邏工作,趴在山腳旁的石礫堆里抓蛐蛐。突然有個妖怪大吼大叫地從背後的大路上跑了過來,把我盯了好久的蛐蛐都嚇跑了。

「胖子,你鬼叫什麼啊?!」我很不高興的拉住了他。胖子是一隻松鼠精,又矮又胖,今天輪到它守山。

「狗子哥,你知道嗎,出大事了!」胖子抓著我的手,神情有些激動。他的小眼睛發出一陣光芒,彷彿看到了一堆小山高的松果。

「唐僧要經過我們山頭啦!」他興奮地對我說道。

1.
唐僧和他的徒弟要經過山頭,這確實算一件大事。聽說吃了這個白胖和尚的肉,就可以長生不老,這是很多妖怪夢寐以求的。

按照慣例,大王開了會, 把山裡所有的妖怪召集在一起,問問他們對唐僧一行人的看法。

我們的大王是一隻年邁的鷹妖。他老得夠嗆,鬍子幾乎快拖到地了,拄著拐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但他曾飛歷過五洲四海,見識博廣,所以我們都很服他。

「先說一件事,這個唐僧肉,可不容易吃。」大王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唐僧有三個徒弟,個個法力高強,尤以大徒弟孫悟空為甚。」

「我的好友獨角大王,打過唐僧肉的主意。結果他折損了三百個兄弟,自己也被孫悟空打成了重傷,至今未愈。」大王頓了頓,用拐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我哥:「疾夜,你覺得你和獨角大王相比,誰更厲害?」

我哥站在妖群里,似乎走神了,一時間沒有聽到大王的話。直到有妖怪撞了撞他的胳膊,他才反應過來,慢慢走出了妖群,但沒有說話。他沉默地看著大王,彷彿在用眼神傳達什麼。

片刻之後,他說:「獨角大王比我厲害。」

下面響起了一片議論聲。我看著我哥,不敢相信他的回答。

獨角大王未受傷前常常來我們山頭做客,他私下和我哥切磋過。我躲在樹上,曾經目睹過那場戰鬥,號稱一脈之主的獨角大王使出渾身解數,才勉強和我哥打了個平手。而且,我哥在戰鬥中一直背著右手。他並沒有盡全力。

我哥說謊了。我感到非常疑惑,因為他從來不會在強敵面前認慫。

大王等到妖群安靜下來,才繼續說道:「我們山頭,有人比疾夜更加能打嗎?」

自然是沒有妖怪敢站出來。在我們山頭,我哥是公認的頭號戰鬥力。

「那麼,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我覺得我們應該把抓唐僧這件事放一放。」大王捋了捋鬍子:「今日負責守山的,把山門的迷魂陣撤了吧,讓唐僧師徒順利過山,大家覺得怎麼樣?」

「抓唐僧,也不一定要力敵,我們可以選擇智取。」妖群中傳出一個聲音。大家順著聲音看去,發現說話的是坐在石柱上的影妖。

這個影妖曾是白骨夫人的手下。白骨夫人垂涎唐僧肉,結果被孫悟空所殺,白骨洞樹倒猢猻散,它也一度流落山間。據說它本想加入隔壁山頭,但是被豹精拒絕,還是大王看它可憐,在這山上給了它一個洞窟,讓它和我們一起混個飯吃。

「哦?你有什麼妙計嗎?」大王聽到影妖說話,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自然有。孫悟空雖然強大,但是卻魯莽,我有好幾百個辦法可以將他騙離。」影妖低聲說道:「唐僧的其餘兩個徒弟不足為患。到時候,我們就能輕易抓住唐僧,再將他吃掉。」

「聽說白骨夫人也是使計將孫悟空氣走了。但她的結果如何呀?」大王捋了捋鬍子。

「夫人失策在不果斷。如果她一抓到唐僧立馬將他生吞了,那這個世上早就不存在西行的取經人了。」影妖說道。他全身都是黑漆漆的,臉上沒有五官,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來看,他應該很激動。

「沒有西行的取經人,但也不會有長生的白骨精。」大王嘆了一口氣:「我聽不少妖怪談起過孫悟空。此妖極好面子,意識到自己被戲弄,還發現師父被吃掉,肯定會回來報復。唐僧肉不過保你不老死,但定海神針當頭一棒,你還是免不了灰飛煙滅。」

下面又是一陣議論,但是很明顯,大家都贊成大王的意見。雖然唐僧肉和長生不老很美好,但是命更加重要。

大王見眾妖的意見基本一致,就宣布散會。無數妖怪從議事洞里蜂擁而出,馬上洞穴里只剩下了我跟我哥。

我哥靠在石柱上,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走到他面前,對他說:「你剛才為啥撒謊?」

哥回過神來,看了我一眼:「我沒說謊。」

「你明明比獨角大王厲害,為啥假裝說不如他?」我有些生氣。

「獨角大王以法器強大著稱。他和我切磋時並未使用法器,仍可以和我周旋,可見一旦他祭其法寶,我必然不是對手。」哥淡淡地說道。

「但你也沒盡全力啊!」

哥看著我,我從他的表情里讀出了疑惑:「狗子,你就這麼想吃唐僧肉?」

「不是。我只是覺得,哥你沒有以前那麼英勇了。」我說道:「以前,不管什麼樣的敵人,你都敢於挑戰,不怕失敗。但這次……」

哥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次不同。孫悟空畢竟太強了,如果我貿然出手,會危及到你們的安全。」

他慢步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而且,你也還年輕呢。抓緊時間修鍊,以後有的是延年益壽的法子。」

2.
我在回洞窟的路上遇到了嫂子。她正提著一個水桶,往哥的家裡走去。

我連忙小跑過去幫她提桶。

「不用了,狗子,你腿腳不好,還是我自己拿吧。」嫂子不肯把桶給我。我施了個小法術,桶飛了起來,落到我的身旁。

「嫂子,我們今晚吃啥呀?」我拎起桶,桶里是清水。

「今天給你們做包子吃。」嫂子笑著說:「這是我在雁鴻樓最擅長的東西。」

雁鴻樓是一家酒樓,開在幾十里路外的人類城裡。嫂子曾在那裡工作。

「大家一定會很高興的。」我說。

「嗯……」嫂子應了一聲,突然對我說:「狗子,聽說唐僧要路過這裡?」

我點了點頭:「對。剛才大王還開了會。因為孫悟空太厲害了,所以我們決定放他們過山。怎麼了?」

「沒事。」嫂子笑了笑:「我怕你們又要吃人肉。」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人肉了。自從嫂子來到這裡,哥就不許我們再進攻人類了。其實我們也不在乎,人肉的味道本就不是特別鮮美,倒是他們對付起來比一般動物都要麻煩。如果要吃肉,我寧可選擇牛羊的肉。

「不過吃了唐僧肉,可以長生不老誒,真可惜。」我邊走邊說道。

嫂子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捋了捋一縷垂落的發梢。我看到她的頭髮在太陽下閃過一絲銀光。

「嫂子,你的頭髮……」我指了指她的頭髮。

「呵,沒什麼。」她撥了撥頭髮,那縷銀絲當即湮沒在一片黑浪之中。

「到這裡就可以了。」和她走了一段路後,嫂子搶過了水桶:「你也回去忙吧,晚上來你哥家裡吃包子。」

「哦。」我揮手和她告別。她站在樹下,也朝我擺了擺手。我看著她的樣子,突然覺得,她和剛來到山頭的時候,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雖然她還是很美麗,依然平易近人,但她的皮膚沒有以前那麼光滑了,雙手也變得粗糙。剛才我還在她的頭上看到了一根白髮。

算算時間,這已經是嫂子來到山頭的第十年。

「她老了。」等到嫂子走遠後,一個聲音在我的身後說道。

我轉過身,看到影妖站在盤腿坐在一塊青石上。

「人的壽命短暫,百餘年已經是長壽了。」他幽幽地說道:「可惜,恐怕你哥未入中年,你嫂子就要老死嘍。」

我抬頭看著它。老實說,我有點討厭這個一身漆黑的傢伙,但他說的很對。

關於嫂子的壽命問題,我有考慮過。對於妖怪來說,一百年太短暫了,嫂子註定只是我哥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但看著嫂子的背影,回憶起她在山上和我們相處的時光,我很難想像失去了她,我哥和這個山頭會變成什麼樣子。

「其實我看出來了,你哥很猶豫。」影妖說:「唐僧肉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讓他能和愛人長相廝守。」

「但是,他又怕失敗,害怕為了一己私慾而惹怒了孫悟空,結果讓大家遭遇滅頂之災。」影妖從石頭上跳了下來:「他是一個好哥哥,一個好族人。如果我是他弟弟,我會想方法幫他分擔煩惱。」

他沒有回頭,朝著山下走去。我想起哥在大會上的表現,猛然醒悟了過來。他一直出神,一直若有若思,原來是在糾結這件事。他可以為了這座山和大家出生入死,但是卻不能下決心為了自己的愛人以身犯險。

我陷入了回憶,想起了幾百年前的往事。

我想起了和我哥初遇的那年。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隻小狗崽,在林間的瞎逛的時候被獸夾夾斷了腿,痛得直打顫。幾個獵人圍住了我,議論紛紛。

「娘的,抓了這麼個小東西。」一個獵人罵罵咧咧道。

「帶回去給你女兒養吧。」一個獵人說。

「腿都斷了,還有啥用。」一個獵人用火把照了照我的斷腿:「不如宰了吃。最近山上東西少,有肉吃就不錯了。」

他們拔出了匕首,慢慢朝我湊了過來。

然後,我哥出現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原形,我看到一隻六尺高的白色巨狼從林子的陰影間走出。他的雙眼充滿殺氣,口中白霧吞吐,銀白色的毛髮上縈繞著幽藍色的火焰,讓人不寒而慄。

「妖……妖怪!」一個獵人發出了驚呼。哥朝著他們撲去,他們的匕首在哥的身上留下了幾道血痕,哥的爪子和牙齒也嵌入了他們的皮膚。

哥撲倒了幾個獵人,咬斷了他們的刀和弓。火把在他的腳下熄滅了,他的雙眼在黑暗中化作了兩柄尖刀,刺穿了那些獵人的膽子。

獵人們最終是倉皇地逃跑了。我哥來到我身邊,幫我拆掉了獸夾。我發現他也流了好多血。

「你叫啥名字?」我哥淡淡地問道。我搖了搖頭,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名字。

「最近山上亂,別一個人出來瞎跑。」他說。我又驚又痛,吃力地點了點頭。

他把我叼起來,放在背上,說帶我去找醫生。我看到他背上的傷口裂開了:「你流血了,痛不痛?」

「沒事。」哥說道。他的眼神總是淡淡的,彷彿一切對他而言都不過爾爾。

我記住了哥的眼神。之後,山上鬧饑荒,我們山頭和豹精搶吃的,食物均分,每個人手上往往只能拿到一點兒塞牙縫的肉。那段時間我長身體,天天餓的眼冒金星,癱在洞里呻吟。

然後我又見到了我哥,他送了一隻鹿腿來:「聽說山上有隻狗,整天半夜學狼叫,是不是你?」

「那是我肚子在叫。」我狼吞虎咽地啃起鹿腿,一下子就消滅了大半。然後,我才想起這隻鹿腿可能就是我哥今天的食物,他也許也餓著肚子。

「哥,你還沒吃吧?」

「我吃過了,也不餓。」他淡淡地說。但我明明聽到他的肚子也隱隱約約地在叫喚。

「這旱災還要鬧多久啊!」我忍不住抱怨。

「辦法總會有的,餓不死你們。」哥依然很淡然。

之後過了幾天,雨就來了。我聽胖子說,大王和我哥聯繫了西海龍宮的小王爺,讓他幫忙降雨。小王爺喜歡看黑拳,讓我哥用命和他手下的三員大將對賭。我哥三戰全勝,但也身負重傷,我一年後才見到他出門遛彎。

「哥,小王爺的手下厲不厲害?」我問他。

「沒你們肚子叫得厲害。」他淡淡一笑。

一百年前,鬧水災,洪水衝到山腰,有隻大螃蟹說要佔山為王,帶著一眾鯽魚精來攻山。我哥和他們打了三天三夜,把那隻螃蟹的大鰲和腳全卸了下來。雖然那一仗我們贏了,但我忘不了我哥的慘狀:折了一隻腳,左臂也幾乎被鉗斷了,胸前更是被划了一道大口子。我用草藥幫他止血,他卻用沒斷的手指了指一地的鯽魚,淡定地說道:「狗子,先把這些收了。」

「閹了做鹹魚,能讓兄弟們吃好久呢。等下洪水上來了,就全沖走了,太浪費了。」

在我的記憶中,不管何時,我哥總是很淡定。他淡定地擊退敵人,淡定地化解危機。最近五十年,他的實力突飛猛進,我想我哥的字典里,應該是徹底沒有「慌張」這個詞了吧。

但這一次,唐僧師徒的路過,讓我感到他失去了以往的從容。

嫂子真是一個特別的人。我哥活了幾百年,她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失神的人。我想,如果真的失去嫂子,我哥一定會很痛苦。

哥一直在保護這個山頭,保護著我們。我感到一股熱血從胸口湧起,回憶起昔日他那些為大家出生入死後後淡然的眼神,我突然很想為他做一件事。

3.
我用兩袋松果騙走了守山的胖子,和影妖走進了咒法洞。本來按照大王的命令,我們應該撤去迷魂陣,但我反念法咒,將陣法的效力調到最大。

「唐僧一行人遇到迷陣,一時半會兒定無法突破。到時候我化作鬼影去嚇唬他們,孫悟空心急,必然來追我。」影妖向我解釋戰術。

「你能把他拖住多久?」我問。

「雖然我戰力不強,但是輪起化影的功夫,沒人及得上我。」影妖的聲音了充滿了自負:「他孫悟空雖然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但想在崎嶇的山路上追上一個影子,沒有半個時辰絕不可能。」

「到時候你就化成村夫,帶上食物去接近唐僧。」影妖說道:「唐僧的另外兩個徒弟沒有火眼金睛,而且警覺性很低,不會識破你的。

「這匣素包子里有三個放了軟妖散,妖怪吃了之後一個時辰內都會渾身無力。待到他們都吃了包子,你就可以動手了。」

「但是我不能殺了唐僧啊。」我說:「孫悟空回來報復就麻煩了。」

「當然不殺,你只要在他手上剜一塊兒肉就行。」影妖從袖袍里拿出一把短匕首,交到我手裡:「唐僧畢竟是個和尚,心腸還是很軟的。你就把事情向他講明,說為了你們嫂子和你哥,讓他略作犧牲。佛門本就講究舍己度人,佛陀尚且割肉喂鷹呢,他定會答應的請求的。

「這樣一來,唐僧也沒死,孫悟空回來也難計較。怕是他想計較,唐僧也還會攔著他嘞。」影妖說道。

我點了點頭,覺得這個計劃可行。雖然會冒一些風險,但是有退路,如果唐僧不答應,我大可以掉頭就走,這樣一來也不會給大家惹上麻煩。

洞里的妖鏡上,映照出唐僧一行人的蹤跡——他們已然到達山腳。影妖吐了一口氣,化作了一道黑影遁入地下:「記得事成之後,唐僧肉分我一半。」

我跑出山洞,朝著山腳跑去,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下隱匿。唐僧一行人正在山下的迷霧中穿行,隱約可以聽到他們細碎的談話聲。

我靜靜等待著,突然,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呔!妖怪,哪裡走!」

我側過頭,從石頭的邊緣向下看去。我看到一個黑影朝著遠處急速掠去,一道金光緊隨其後,一前一後消失在迷霧之中。看來影妖順利地把孫悟空引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變化成了樵人的模樣。我回憶起我哥淡然的眼神,並努力將它表現在自己眼中。

我從石頭後面走了出來,哼起小曲兒,朝著山下走去。

唐僧一行人正在一棵大樹下歇息。一個留著大鬍子的魁梧大漢正在栓白馬,長著豬腦袋的胖子和尚正在翻行李,一邊翻一遍碎碎念:「猴子總是大驚小怪……」一個身穿袈裟的清秀男子盤腿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我定了定神,那個應該就是唐僧。

我唱著歌靠近他們,短刀變成了竹杖,我在草叢裡揮舞著它,假裝在趕蛇。

「師傅,有人。」豬頭和尚見到了我,拉了拉唐僧的衣襟。

「這麼多和尚……你們在山裡做什麼?」我見到他們,假裝很驚訝。

「阿彌陀佛,取經。」唐僧回答道。

「從哪裡來,去哪裡取經?」

「貧僧一行人自東土大唐而來,正要前往西天求取真經。」他雙手合掌,對我說道。

「東土?那豈不是很遠?」我露出疑惑的表情:「西天又是哪裡?」

「天竺。」唐僧說。

「聽起來更遠。」我說道。

「我師父要乾的,那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你個打柴的知道啥,呵呵。」一旁的豬頭和尚笑著說道。

我白了他一眼,對唐僧說道:「這山裡一入夜就蛇多,你們要小心點。」

「謝施主提醒。」唐僧說道。

我在他們對面坐下,取下背包,打開了那屜素包子。這包子是嫂子做的,雖然餡料都是素的,但是卻散發出一股誘人的香味。

我開始吃包子,並故意發出聲響。包子的汁水順著我的下巴淌了出來,滴在我的衣襟上。我聽到對面的豬頭和尚咽了咽口水。

「要嗎?」我問他,遞了一個包子過去。

豬頭和尚眨了眨小眼睛,想伸手,但看了一眼唐僧,又把手縮了回去。

「不要嗎?」我問:「還是收下吧。你們和尚不是也講究什麼緣分嗎?要我說,我們在這裡碰到,就是一種緣。」

「說得好,是緣,是緣啊!」豬頭和尚不再猶豫,接過了三個包子。他把一個塞在了大鬍子的手裡,還在唐僧面前也放了一個。

我拿出皮壺,喝了一口水。豬頭和尚馬上就把包子吃完了,大鬍子猶豫了一會兒,也吃了。唐僧吃了一口,就放在面前的缽里,不再吃了。

「謝施主。」唐僧說道。

「不用不用,倒是反而是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大師。」我對唐僧說道。

「請說。」

我深吸一口氣,變回了原形。我看到豬頭和尚明顯嚇了一跳,大鬍子也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我:「妖怪!」

豬頭和尚想舉起釘耙,但是馬上又坐了下來,他發現自己使不上力氣了。大鬍子也軟到在一邊的地上。唐僧後退了幾步,靠在了樹上,我看到他的眼裡閃過了一絲驚恐。

「大師,請聽我說,我有一個好哥哥和好嫂嫂,他們很恩愛。但是嫂子是人,哥哥是妖,他們無法長久生活在一起。」我手中的竹杖變成了短刀:「大師能否讓我割一塊兒肉去,好成全他們呀?」

「保,保護師父!」看到我拿著刀靠近唐僧,大鬍子咬緊牙關朝我爬了過來。但他渾身無力,我一腳把他踢到了一邊。

「都說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以度人為己任,大師一定不會拒絕我吧?」我問唐僧。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沒有回答我。唐僧翻了翻白眼,他被嚇暈了。

我看著暈倒的唐僧,感到有點尷尬。這和計劃的不太一樣。他這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呢?這時我離他已經只有幾尺遠了,動一動胳膊就能劃破他的皮膚。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要不先割一塊兒肉再說?

就在我猶豫的當口,我突然感到頭頂一陣勁風刮來。本能驅使我向後跳開,只見一道光影從天而降,狠狠地砸在我方才的位置。一陣煙塵隨著碎石揚起,在塵霧後,我再次聽到了那個尖利的聲音:

「呔,誰敢傷我師父?!」

4.
孫悟空從煙塵後走了出來。他手持金色的定海神針,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強大氣息卻幾乎讓我窒息。

我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為啥孫悟空回來的這麼快?影妖不是說能拖延半個時辰么?

我想轉身離開,但是身體卻彷彿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我感到自己被一股強大的殺氣籠罩了,我的雙腿禁不住顫抖了起來。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孫悟空朝我走來,並舉起了他手中的武器。

我想我應該解釋一下, 我並沒有傷害唐僧,我只是想和他商量一件事。但我的嘴巴卻因為恐懼而說不出話。我一直以為孫悟空再厲害,不過也是妖怪,但我錯了,他曾經大鬧過天宮,將一眾天兵天將打得丟盔棄甲,那種神擋殺神的暴戾之氣足以讓任何生靈顫抖。在弱小的妖怪面前,他不是同類,而是一個活脫脫的閻羅。

我要死了。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這幾字來回閃過。

就在金箍棒揮下來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的頭頂突然暗了。有一陣烏雲在我的頭頂籠罩,在我身後,一團藍色的火焰激射而出,狠狠地撞在了定海神針上。

孫悟空後退了幾步,臉上露出了些許驚訝之情。我望向身側,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我哥來了。

他的臉上淡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愁雲,就彷彿天上的陰霾一般。

「狗子,你瘋了?」他對我說道。

「哥,我不想吃唐僧,只是想割他的一塊肉給嫂子……」我向他解釋道。

「你動手了?」

「還沒有……」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他轉向孫悟空:「敢問閣下可是齊天大聖?」

孫悟空把金箍棒柱在地上:「正是你爺爺。」

如果在平時,遇到這種挑釁,哥早就上去動手了,但這次,他沒有。

我看到他捏緊了拳頭:「大聖,我弟弟對尊師頗有冒犯,我在此代他道歉。」

「尊師應該並無大礙。我們這就撤去山中迷霧,並放諸位過山,大聖以為如何?」

我從沒有見過我哥說過這種話。我感到一陣心痛,都是我的錯,才讓他遭受了如此委屈。

孫悟空抓了抓頭,似乎在考慮我哥的條件。突然,一直不說話的豬頭和尚出聲了:「大師兄,別放過他們!」

「包子里有毒,師傅都快沒氣了!」

「什麼?!」我和我哥,以及孫悟空一起驚呼了起來。

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包子里不是只放了軟妖散嗎?唐僧不是只是被嚇暈了嗎?

豬頭和尚掙扎著背起了唐僧,我看到唐僧的嘴唇和印堂一片紫黑,確實是中了劇毒的徵兆。

「包子里明明只有軟妖散……」我話音未落,就看到孫悟空化作一陣疾風朝我們掠來。我感到身邊的空氣一滯,我哥迎了上去。

兩陣風在空中相撞了,並攪合在一起。我看到我哥的身影和孫悟空的身影在空中來回閃動,金鐵交鳴聲從頭頂一直向著天空延伸。

「大師兄,我們帶師父去找醫生,這裡的妖怪就交給你了!」豬頭和尚和大鬍子將唐僧扶到了白馬上,他們藥效未除,走起路來都是搖搖晃晃的。

我看到唐僧想跑,想去阻攔。突然,一道閃電從空中擊下,直直地落到我身前。

我被巨大的衝擊力撂翻,倒飛出去好幾丈遠。我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卻看到一個驚人的景象:在閃電轟出的大坑中央,我哥跪坐著,渾身冒著白煙,滿頭大汗。

「哥,你被雷擊了?!」我又驚又怕。

他看了我一眼,說道:「狗子,快跑。」

孫悟空從空中襲來,金箍棒在他手中翻飛著,如同一條猙獰的巨龍。我看到我哥的眼中閃過了一道光。那是決絕的眼神。

哥雙手撐地,渾身上下躥冒出無數幽藍色的火焰。那股火焰將他籠罩,並越來越旺盛。他正在變回原形。我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了,但每一次他變身,面對的都是九死一生的大戰。

一頭高逾數十丈的巨大白狼從藍色火焰中跳了出來,他的毛髮已經由原本的純白變成了銀色,頭頂上更是生長出一支螺旋狀的長角。藍焰彷彿大麾一般圍繞著他,熊熊地燃燒著。

他仰天長嘯,藍色的火焰在他的口中集聚,化作一道刺目的閃光,引向空中的孫悟空。兩股強大的力量在空中狠狠地撞擊在一起,我感到整座大山都搖晃了起來,彷彿隨時都會倒塌。

我哥倒退了一步,孫悟空倒翻了個跟頭,浮在空中。他們竟然打成了平手。

但是孫悟空沒有放棄。他捏緊了手中的金箍棒,再次朝著我哥殺去。我哥張開了嘴,用那咬斷了無數兵器的巨齒一口咬住了金箍棒。

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傳來。我隱約看到哥的嘴裡火星四濺。孫悟空似乎想把武器抽出來,但是無論他怎麼用力,手中的金箍棒都是紋絲不動。

兩妖陷入了僵持。就在我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可以做些什麼的時候,一道閃電再次凌空劈下,擊中了我哥。

巨大的衝擊讓他幾乎跪倒在地,口中的金箍棒也鬆脫了出來。孫悟空抽出武器,反手就是一棒,朝著我哥的頭上狠狠打去。

「不要啊!」我大叫道。但是孫悟空沒有絲毫遲疑。我看到我哥的身子被一股巨力摜了出去,撞在了山壁上。

我哥跌落在了地上。如果在以前,他會立刻爬起來,撣撣身上的塵土,搖搖頭,並嘲諷敵人:「這就完了?」

但這次,他沒有。我看到巨狼抽搐了幾下,開始縮小,最終變回了人形。我哥躺在地上,鮮血從頭頂湧出,浸透了他的衣衫。

我跑到他的身邊,扶他坐起來。我看到我哥的一隻眼睛瞎了,血污遮蔽了他半邊的面孔。

「哥,你怎麼了,別嚇我。」我叫喚他。哥從來沒有輸過,我不相信他這麼輕易就會倒下。

「對不起,狗子。」哥的聲音很輕,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哥不能保護你了。」

孫悟空從空中落了下來:「天劫將至,還敢四處作亂,真是不要命了。」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真是蠢,妖修鍊到一定的境界,就要渡天劫。渡過劫,就成仙,渡不過,就灰飛煙滅。」他看著我,又看了一眼我哥,緩緩說道:「我不用動手了。老天爺會代我收了你們。」

他看了一眼唐僧離去的方向,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了。

我抱著哥,愣在原地。

我想起了我哥在和牛精對戰時,天空響起的滾滾雷聲。

我想起了我哥最近的表現,想起了他總是很少出手。

原來他不是不想出手,而是不能出手。

而我這個蠢貨,竟然逼著他在對陣最強敵人的時候,遭遇天劫。

天空再次響起了雷聲。我想抱起哥,帶著他去能躲避天雷的地方。但是我感到自己被一隻有力的手抓起,朝著一邊狠狠地扔了出去。

在天劫落地前,閃光照亮了昏暗的大地。我看到我哥依然保持著將我扔出去的姿勢,他對我說:「活下去,狗子。」

一道巨大的電柱擊中了地面,並將四周的植被全都焚燒成了灰燼。我在地上翻了好幾個跟頭才止住退勢。

我連滾帶爬地回過身,看著被天劫轟擊過的地面。在那裡,煙塵散去後,除了一地的沙礫,什麼都沒有了。

5.
我呆坐在原地。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什麼也沒想。我祈求著有一隻手能拍拍我的肩,然後,我哥像往常一樣出現在我的身邊,對我說:「狗子,我們回家。」

但是並沒有。一陣風拂過,我看到有什麼東西被吹起,那是我哥衣帶的一角。

悲傷像洪流一樣湧上來,扼住了我的喉嚨。我的大腦拚命地抵觸著那個冒出來的想法,但眼淚已經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哇,灰飛煙滅。」一個黑影爬上了山壁。

我抬起頭,看到影妖的身軀出現在石壁上。

「我還以為只是重傷,嘖嘖。」他說道,語氣中沒有絲毫悲傷:「這樣也好,一勞永逸了。」

「你不是說可以拖延半個時辰嗎?!」我感到胸中一陣絞痛,悲傷和憤怒交替湧上心頭:「為什麼孫悟空這麼快就會回來?!」

「因為......因為我提前把他引回來了。」影妖聳了聳肩,說道。

「什麼?」

「我說謊了。其實隔壁山頭的豹精沒有拒絕我加入。」他順著山壁滑落,出現在我面前:「我一直是他的手下。」

「那你為何還來加入我們山頭?」

「真笨,因為我們大王想霸佔你們這座山呀。」影妖湊近了我的臉:「他中意你們的山頭很久了。可惜你哥實在是太能打了,所以我們不得不先把他除掉。」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逼你哥和孫悟空動手。」

「白骨夫人的失敗讓我意識到兩點。」他伸出兩隻手指:「一,不要打唐僧肉的主意。二,孫悟空是可以利用的。」

「當然,若沒有你的幫助,這次的計劃也不會這麼成功。」他笑了起來。我感到胃部一陣抽搐,眼前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

「我們大王的大軍就要來了。作為這次任務的一大功臣,我就不殺你了。」影妖咯咯地笑道。

「但是,背負了害死你哥和即將害死全族的罪名,你以後的日子會很辛苦的。」他慢慢遁入地下,再次變成黑影:「那麼,接下去的日子請好好加油吧,如果你還有活下去的意志的話。」

影妖的聲音不見了。我感到渾身麻痹,有一柄大鎚在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我的腦海。我感到頭痛欲裂,一個聲音震耳欲聾地在我身周迴響:「是你害死了你哥!」

「他為了做了這麼多,你卻害死了他!」

「你真是個蠢貨!」

我趴在地上乾嘔,感覺體力從我的身體里消失了。我多麼希望天上能夠再降下一道天雷,那樣,我的痛苦和悔恨,都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空中的烏雲甚至散去了,露出了晴空。激起的灰塵重新落回了地面,被驚飛的鳥兒也叫鬧著飛回了林子。我的身周再次恢復了寧靜和祥和,之前大戰的痕迹完全被掩蓋了。但我迎著炫目的陽光,卻覺得自己的身周滿目瘡痍。

我想,我經歷了數百年悠然的生活,原來這就是我一生中全部的美好時光。從此刻的,我就要活在地獄中了。

遠處,一陣鑼鼓聲和喊殺聲響起。那是豹精的軍隊正在朝這裡進發。影妖在我們山頭做了這麼多年的內應,山腳下的迷魂陣想必是困不住他們的。片刻之後,我們的山頭就會淪陷,我扛了半輩子的旗幟會被砍倒在地,我所在意的親朋好友也會喪命。而這一切,都是拜我所賜。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痴痴的坐著,沒有任何動作。悲傷和自責像兩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窒息感充斥了我的大腦,讓我無暇顧及其他。我只能任憑著自己的意識向著黑暗中滑落而去,並在心中安慰自己:就這樣死掉也不錯吧。

就這樣被豹精的先頭部隊砍了吧。我害怕活在地獄中吶。

我就這樣在黑暗中靜靜地下墜著。就在我即將完全放棄自己的時候,突然,一張面孔閃過了我的腦海。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是嫂子。

我感覺自己的十指插入了泥土裡。喉嚨口一陣腥甜,我吐出了一口血。四周的喧鬧聲再次回到了耳邊。我感覺自己渾身是汗,但是身體冰涼。

我的心突突地跳著,我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對啊,我怎麼把嫂子給忘了。我心想:哥死了,我不能再失去嫂子了。如果我把嫂子都害死了,那九泉之下,我還有何顏面見我哥?

我要保護嫂子,絕對不能讓她再受到傷害了。

我還要通知其他妖怪,讓他們趕緊逃跑。雖然山頭是保不住了,但是至少,大家可以保住命。

我要彌補我的過錯,雖然這不能讓我從內疚的深淵中解脫出來。

但是,我要怎麼跟大家解釋哥的死呢?尤其是嫂子,我無法面對她。我的眼前彷彿出現了嫂子傷心欲絕的神情,她看我的眼睛裡充斥著決堤的悲傷,或許還會有尖利的箭雨,鋒利的刺刀。我預感自己的心會被她的沉默擊碎,會被她的眼淚射的千瘡百孔。想到這裡,一陣揪心的疼痛再次襲上心頭。

但是背後,喊殺聲已經很近了。我甩了甩頭,努力集中精神,把內疚和悲痛壓下心頭。我還有事情要做,我對自己說,讓我再做一件事情就好。

我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向著山上跑去。

一路上,我遇到了不少妖怪。他們都被山下的喊殺聲驚動,想去看個究竟。我一邊跑,一邊對他們大喊:「豹精來了!大家快跑啊!」

沒有人逃跑。胖子一邊吃松果一邊攔住我的路:「豹精這孫子又來討打。你哥呢?」

「我哥死了!」我沖他大喊。他皺了皺眉毛:「幹啥啊你,這麼咒你哥。」

我奪過他的食物,一把扔在地上:「是真的!」

「我哥被我害死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彷彿聽不懂我說的話。

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落在山腰的一棵枯樹上。化作巨鷹形態的大王朝著天空鳴叫了一聲,吸引了附近大部分妖怪的注意。

「各位,豹精的大軍馬上就要攻上山頭了。」大王說道:「因為一些原因,疾夜已經不在了,所以這場戰鬥我們凶多吉少。」

妖怪們炸開了鍋,大家都不敢相信,我哥會在這時離開我們。

我看向大王,我不知道大王怎麼會知道哥已經死了。也許他雖然老了,但他的目光依然銳利,他將山下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大王也看了我一眼。我以為他會責罵我,但是沒有。我可以感到,那個眼神中沒有憤怒,只有疲憊和無奈。

「豹精生性兇殘,我們兩座山又對峙已久,他此次攻上門來,是抱著搶山的念頭,必定大開殺戒。」大王說道:「所以我不會強求各位,想要離開山頭的,就趕緊動身吧。不做無謂的犧牲,這是我們一貫的宗旨。」

「很高興能做你們的大王,帶著你們四處鬧騰。」大王緩緩說道:「我們有緣再聚吧。」

「大王你呢?」有一隻妖怪問道。

「我會留下。」大王說道,它張開了翅膀,我看到了一雙傷橫累累的羽翼:「這裡是我的家。我飛過太多的地方了,所以希望最後時刻,能夠在家裡度過。」

「決意留下的妖怪,和我一起去山頂布陣封山。」

「我留下。」一隻野豬精說道:「我種的白菜還沒收呢。」

「我也留下。」一隻兔子怪說道:「山下的蘿蔔不好吃。」

「我留下。」一隻狐狸妖說道:「因為我知道他肯定會留下。」

「我不走。山下哪有山上帶勁。」

「就是,除了這裡也哪也不去。」

大家吵鬧起來。要求留下的聲音此起彼伏,將我們團團包圍。

「我也留下吧。」胖子乾脆坐在地上,把松果撿了起了:「我太胖了,跑不動。」

我看著大家,又驚又呆:「你們會死的!」

「你哥在的時候,不也常常為了我們出生入死。」野豬精說道:「我們可不會輸給他。」

大王看向了我,朝我點了點頭:「狗子。」

「大王……」

「去把你的嫂子接下山吧。」大王說道:「這是我們妖怪的戰爭,和她無關。」

「我……」

「不用說了。」大王飛了起來,盤旋著向山頂掠去:「這是命令。」

我的視線模糊了。我想起了我哥,想起了他常說的話。

「你們啊,一群傻瓜。」

6.
我推開了嫂子家的房門。

嫂子正站在窗前發獃。窗外是來去匆匆的妖怪,他們拿著武器,正在趕往自己的崗位。

「外面怎麼了?」她問我。

「要打仗了,豹精帶領了一大堆妖怪來搶山。」

她回過頭:「你哥呢?」

「他……」我不敢說出那句話。即使在心裡已經演練了千百遍,但是看到嫂子的臉,我還是失聲了。

「我剛才看到他往上山下去了,說去找你……」她走過我的身邊,朝著屋外走去。

「嫂子,你要去哪?」我拉住了她的衣袖。

「我去找你哥。他應該在山下的。」她說:「這種關鍵時候,他怎麼能躲起來偷懶。」

我拉住了她的衣袖。她驚訝地回過頭:「怎麼了?」

我說不出話。我們就這樣沉默地看著對方。她急了起來:「狗子,你說話呀!」

「你哥到底怎麼了?!」

「哥死了。」我的聲音輕如蚊音。

我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但我看到了她身體發出了微微的顫抖。她倒退了一步,踉蹌著險些摔倒。

「狗子,你說什麼?」她的聲音也在顫抖。

「哥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我捏緊了拳頭,像個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我希望這個時候嫂子能上來打我一頓,哪怕只是一個拳頭,一個耳光也好。我希望她能爆發出心底的憤怒,並化為我身體的疼痛,這樣能讓我感到些許安慰,因為至少我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並多少為她分擔了一點痛苦。

但是,嫂子沒有打我。她轉過身,朝著山下走去了。

入侵者和我們的守衛已經接觸,喊叫聲和兵器交鳴聲隱隱約約地傳來。如果嫂子這個時候下山,那一定會遭遇危險。我連忙追上她,再次拉住了她。

「嫂子,別去。」我對她說道。

她沒有轉過頭,只是默默地用力掙脫我的臂彎。

「求你了,嫂子,別去。」我哀求道。

她終於甩開了我的手,繼續朝著山下前進。

我咬咬牙,施了一個法術。一段藤蔓從她的腳下探出,將她捆了起來。

嫂子跌倒在地上,我連忙上前,將她扶了起來。我看到了她的臉,她的眼眶紅了,臉色卻是蒼白的。

「他說過,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嫂子說話了,聲音有些哽咽。

「他從來沒有騙過我。他一定在山下等我。」

沒有滔天的怒火,也沒有決堤的悲痛。但是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彷彿拍打著礁石的海浪,讓我瞥見了隱藏在她心底里的傷痛汪海。我感到自己被那掀起的巨浪擊倒了,渾身上下都是冰涼的。內疚感再次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開始啃食我的五臟六腑,讓我痛不欲生。

「嫂子,我……」

天空中,太陽突然被遮蔽了。我抬起頭,看到了一對遮天蔽日的巨翅。大王在天空中盤旋著,他竟然變得有一座小山那麼大。

「此乃蒼梧山臨空頂,豈是爾等撒野的地方?!」

他盯著山上的敵人,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鳴叫聲,開始朝下俯衝。在山腰上,一頭十餘丈高的漆黑的巨豹兀然出現了,那是豹精的原形,它揮舞著強壯的前肢,雙眼發出駭人的金色光芒,迎面撞上了巨鷹。

兩隻巨獸扭打在一起,霎時間地動山搖,滾石轟轟,天地彷彿也要為之變色。大王似乎是佔了上風,一番纏鬥後,他再次展翅飛起,並用利爪緊緊地抓著巨豹,將它帶離地面。

「老爺子,你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力氣?」我聽到豹精發出了驚呼。

「哼,臭小子,你太低估我了!」大王拖著巨豹,朝著山頂飛去:「你以為我只有疾夜一個依仗嗎?」

他飛得很低,巨豹的身體一路上撞上了各種障礙,古木、巨石紛紛撞向他的腦袋,在他的身軀上留下血痕。

他努力想掙脫巨爪,但是卻無濟於事。就在他即將被拖上山頂的時候,他大叫了起來:「柳封!」

一道綠色的身影從山腳下騰空而起,朝著山頂急速掠去。

我眯起雙眼,看清了那道翠色的幻影。那是一個腰懸長劍的青年妖怪,是豹精最厲害的手下,一株千年柳樹精。

他是我們山頭的常客,是我最不反感的一個敵人。他在豹精手下的地位,應該就像我哥在我們山頭一樣。但我哥比他強太多了,所以他把我哥當成了超越的目標。我記不清有多少次了,這個沉默寡言的青年曾用長劍阻攔我哥的去路,要求我哥和他決鬥。我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我和胖子抬著被我哥揍得失去意識的他走下山去,把他從我們山頭的邊界丟到隔壁的一邊去。

如果他知道我哥死了,會有怎麼的感受?會有失去對手的失落嗎?看著他飛過我的頭頂,我的心裡不禁閃過這個念頭。

但是我無法知道他確切的想法。柳封很少說話,臉上也常常沒有表情,他的眼神就如同他的劍一樣,沉默而鋒利。只是一個呼吸間,他就已經飛到了豹精的身側,他如同一片柳葉一般輕盈飄動,輕鬆地閃過了大王的巨爪和羽翼,然後,他反手抽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弧光。

天空中開始下起了羽毛雨。我聽到大王發出了一聲痛苦的鳴叫,他的一隻翅膀被柳封砍斷了,他的身軀失去了平衡,和豹精一起摔落在了山上。我看到那裡激起了一陣濃烈的煙塵,我聽到豹精的聲音在風中放肆地飄蕩:

「你以為我也只有一個依仗嗎,老頭子!?」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巨鷹和巨豹在山上翻滾著,最終雙雙朝著崖下墜去。我聽到四周響起了無數妖怪的哀鳴,但我卻沒有感到更深的傷痛。也許我心裡的悲傷已經達到了極限,我的身軀已經因此而麻木。

不知道是封山的陣法被破壞了,還是大王和豹精在山崖下再次引發了惡鬥,忽然間,整座山都劇烈地搖晃了起來。山上有幾塊碩大的巨石滾落下來,我連忙用身軀護住嫂子,不讓她被滾石傷到。

大地的顫動持續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當我回過神來時,四周已經恢復了安靜。

我看向周圍,紛亂的石塊埋葬了一切,包括我自出生以來的諸多美好回憶。那些我兒時爬過的樹,攀過的岩,都已經在滾石的摧殘下面目前非,一如我此刻的心境。我看向山頂,臨空頂已經不見了,原本飄揚著的旗幟殘破不堪,在風中無力地蠕動著。

懷裡的嫂子已經昏迷了。我發現她的頭頂上有一個小傷口,可能是碎裂的流石擊中了她的頭部。我把她背在身上,朝著山頂跑去。我知道那裡有一條密道,可以讓我們逃離山頭,進入森林。

7.
密道又黑又長,我背著嫂子,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本來,道路是向下的,慢慢的,腳下的路變得平坦。我知道密道就快到頭了。

但是,整條路上,就只有我一個人的腳步聲在回蕩。我的內心很沉重。也許,整個蒼梧山,只有我和嫂子活了下來。

背上的嫂子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她的聲音很虛弱:「狗子,這是哪裡?」

「密道,我們就要逃出山了。」

嫂子沉默了一會兒:「放我下來,狗子。」

「讓我去找你哥吧。」

她想掙脫我,但是之前的法術藤蔓依舊束縛著她,讓她動彈不得。我咬了咬牙:「不行。嫂子,我一定要帶你逃出去。」

「不然,我對不起我哥。」

嫂子不再說話,我們之間陷入了一種壓抑的沉默。我感到難以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想儘快地離開密道,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

前方出現了一道微光,那是密室的出口。我在一扇巨大的石門前停下了腳步。石門兩側安放著兩盞閃著幽幽藍光的螢火燈籠,在微光下,我找到了開啟石門的機關,並用力轉動了它。

石門在我們面前轟然開啟,有陽光照進了密道洞窟。我適應了一下刺眼的光線,發現外面是一片熟悉的森林。原來這個密道貫穿蒼梧山和它臨近的兩座山,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離開蒼梧山幾里路遠了。

我背著嫂子走出了漆黑陰森的密道。新鮮的空氣和溫暖的陽光確實讓我的精神一振,我深吸了一口氣,向背後看去。蒼梧山被群山環繞其中,山上林木摧折,濃煙四起,一副頹然破敗之像。

喊殺聲和爭鬥聲已經聽不到了,也許戰鬥已經結束。我的心裡升起了一絲希望之火,我希望,取得勝利的是我們。豹精和他的手下被我的同伴們殺得片甲不留,他們狼狽地逃下山去,再也不敢輕易來犯。

但是,這縷微弱的火苗馬上就熄滅了。一個翠色的幻影從天而降,落在我們的面前。

柳封按著劍,冷冷地看著我們。

「難怪到處都找不到你們,原來是通過密道跑了。」他面無表情:「影妖的工作不夠到位,竟然沒有發覺密道的存在。」

「你,你想幹什麼?」我倒退了一步,下意識地用一隻手護住了身後的嫂子。

如果在一天前,我對於柳封可能還會少些敵意。但就在方在,他毫不猶豫地斬斷了大王的翅膀。我的腦海了里有一個聲音在回蕩:他畢竟是豹精的手下。

我緊緊地盯著他,同時大腦飛快地轉動著。此時此刻他攔在我們面前,自然是不可能要請我們吃飯,八成是要對我們下手。他一定是接到了豹精的命令,要對我們斬草除根。但是我根本無法抗衡柳封的實力。如果他要出劍,我可能還沒有看清楚刀光就死了。

但我必須要保護嫂子,我絕不能死在這裡。我的頭上滲出了汗珠,我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平時不好好地修鍊,如果我的法力強一點,那麼現在,至少我能抗衡柳封一段時間,讓嫂子有機會逃出生天。

柳封打破了沉默:「大王讓我來殺了你們。」他的話一如既往地簡潔明了,卻讓我脊背發涼。

「但是,我不會全殺了。」他又補充道:「我只殺一個。」

「殺一個,是履行大王的命令。」他頓了頓:「活一個,是償還之前你們對我的招待。」

「他說了,把看到的蒼梧山餘孽都殺了。」柳封繼續說道:「我可以假裝沒有看見你們其中的一個。」

「就不能把我們都放了嗎?」我彷彿抓住了一個救命稻草:「你被我哥打昏迷了好幾次吧,我們可是一次都沒有對你下過手,反而每次都安全地把你扔回家。」

「不行。」他搖了搖頭:「一個也不殺,就是褻瀆大王的命令。我做不到。」

我無法理解他的邏輯。他的頑固和倔強確實超過了我的想像,也許對於他而言,大王的命令是必須要遵守的,但是恩情也是必須要償還的。在兩者無法兼顧的情況下,各取一半是最好的選擇。也許他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在這之後的每一步討價還價,都有可能激怒他,從而讓他收回之前對我們的補償。

這樣也好吧。突然,我感到心裡一陣輕鬆。反正嫂子可以活下來,無所謂了。我放下了背後的嫂子,解開了她身上的法術。

「狗子,你……」

「嫂子,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絕不會讓你死在這裡。不然,我對不起我哥。」我輕輕地抱了抱嫂子:「我就送你到這裡吧。」

「穿過這片灰榆林,就是你住的城鎮。只要回到那裡,你就徹底安全了。」

我輕輕推了推她,示意她往前走。我看向了柳封:「放過這個女人。她是無辜的,和蒼梧山沒有任何關係。」

「你就殺了我吧,拿著我的頭去向豹精復命。」我張開了雙臂,準備迎接他的劍。我突然覺得,這是對我來說,最好的結局了。作為蒼梧山覆滅的元兇之一,死亡是我理應承受的處罰。而我的死,還能換來嫂子的生路,足夠了。

可惜,我沒有辦法為蒼梧山的大家報仇了。我捏緊了拳頭,腦海里浮現出影妖漆黑的面孔。我努力讓自己記住它的樣子,期望能將這份仇恨帶入輪迴。

嫂子走了一步,回頭看向了我。我以為她在確認我的決心,於是我挺起了胸膛:「回家吧,嫂子。」

「對不起,我哥的仇,我只能來世再報了。我能做的,只有讓你活下去。」

嫂子看著我。我覺得她的眼神里蘊含了很多情緒。她搖了搖頭:「狗子,我不怪你。」

「有些事情,也許真的是命吧。」一道淚水滑過了她的臉頰,她卻對我微笑。

我尚未明白那個笑容的含義,她已經轉身走了。她走到柳封的身邊,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柳封皺了皺眉毛,然後又點了點頭。

「嫂子,你……」

她回過頭,對我說了一句話。那聲音很輕,彷彿哥臨死前對我說的話那樣輕。不,不是彷彿,在那道天雷擊中大地之前,我哥分明說了一句和她一樣的話。

她說:「狗子,活下去。」

柳封動手了,就和我猜測的一樣,我根本無法看清楚他的劍影。他出劍,收劍,空中響起一陣低鳴,彷彿一陣輕微的哀嘆。

「不。」我睜大了眼睛。因為我沒有中劍。

嫂子的身形頓了一下,我看到一小朵血花在她的胸膛綻放。她一個趔趄,轉身倒了下去。

我感到耳朵「嗡」地一聲,什麼也聽不到了。我的雙腳不聽使喚,但我催促它們向前跑去。

我扶住了到嫂子。她癱軟在我的懷裡,在她的胸口上,出現了一朵嫣紅的血花。

「不,不要。」我托著她的頭:「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嫂子,你為什麼要這樣!」

嫂子看著我,不說話。她的面色逐漸變得蒼白,但是她的嘴角,那抹淺淺的微笑依然沒有散去。

「不,嫂子,你別死,求你了。」我抱住了她,胡亂地施法,想要為她止血。但是沒有用,鮮血依然緩緩地從她的傷口處流出,就如同她的生命一般。

我不知道我施了多少法,念了多少咒。我只知道,當夕陽的餘暉打在我們身上的時候,我徹底力竭了。而我懷中的軀體早已失去了溫度。嫂子就彷彿熟睡了一般,再也不會醒來了。

柳封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側,不知過了多久,他說話了:「你的嫂子說, 如果是你的話,也許可以修鍊到和你哥一樣強。」

「我一直把你哥當成超越的目標。你是他的兄弟,應該不會比他差。」他說道:「活下去吧,等到你變得和你哥一樣強,我會再來找你挑戰的。」

「你嫂子還說,如果你想報仇,就去城裡的白馬閣吧。」他轉身準備離去了:「在那裡,你會得到答案的。」

「你若想找我,就敲任何一棵柳樹的樹榦三下。」他的身形在空中消散了:「我會立刻出現在你的身邊。」

當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時,我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我抱著頭,放聲痛哭起來。

在短短的一日之內,我所需要守護的東西都在這個世上消失殆盡了,黑暗徹底籠罩了我的世界。我多麼希望世界就在下一刻毀滅,萬物就在下一刻凋亡。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秒還有什麼意義,唯有期望它能自我滅亡,讓它連同我仇恨的一切歸於虛無。

8.
我在白馬閣的面前駐足良久。

我已經記不清這幾天是如何度過的了,我彷彿行屍走肉一般埋葬了嫂子,又精神恍惚地穿過了樹林,踏入了人類的城鎮。在我的腦海里,「影妖」、「白馬閣」、「復仇」這幾個詞來回飄蕩,讓我頭痛不已。我的未來是一片濃密的迷霧,而我只能順著耳邊聽到的隻言片語,摸索著前行。

白馬閣是我腦海中出現最多的詞語。嫂子告訴我,如果我想要報仇,那麼,我就要來這裡。

我渴望報仇,或者說,報仇能讓我找到活下去的動力。我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白馬閣的大門。

這是一間奇怪的鋪子。我剛一進門,就看到三口高達數十丈的巨大木櫃。每一個柜子上都滿滿當當地放置著抽屜,這些抽屜或是開啟,或是閉合,一些幽蘭色的光點從縫隙中滲出,讓我一陣眩目。

我繞過這幾口柜子,發現鋪子後方的空間大的出奇,而且其中依然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巨木櫃。從門外看,白馬閣不過是一間二層小屋,但看著那一望無際的木櫃陣列,我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偌大的廣場。無數幽蘭的光點在這些木質陣列中遊盪,彷彿一片淡淡的星海。

我一時間有些錯愕,突然,從我的身側傳來一陣腳步聲。我這才發現左側的木質建築原來並不是柜子,而是一根方形的木柱。木柱上盤了一道樓梯,一個矮小的身影正從樓梯上下來。

一個佝僂的身影走下樓梯,站在我面前。那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一雙細小的眼神閃爍著精明的光芒。我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發現他也是一個妖怪。

在人類的城鎮中遇到妖怪,我卻莫名有些安心。可能是和同類重逢的喜悅,也有可能對屋中布局的釋然。

只有妖怪,才有能力將自己的居室布置成這番奇妙的模樣。我在心中對自己解釋道,並希望以此打消心中的緊張和顧慮。

這個妖怪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他捋了捋鬍鬚,說道:「讓我猜猜。」

「一個女孩子讓你來的?」

他說的可能是我嫂子。我驚訝於他的神機妙算,連忙點了點頭:「你怎麼知道……」

他指了指我的胸前。那裡掛著一串用紅豆串成的項鏈。那是我從嫂子的身上取下來的,在我埋葬嫂子前,我覺得應該留下一件她的物品,好督促我牢記這段仇恨。我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項鏈,就輕輕地摘了下來,系在了自己身上。我把那些紅色的珠子想像成是親人的鮮血染成的,我告誡自己一定要為大家報仇。

「唉。」他認得這串項鏈。他用枯枝一般的手指摸了摸項鏈,嘆了一口氣:「她怎樣了?還活著嗎?」

「她死了。」我感到鼻子一酸,我無法忘記嫂子死在我懷中的那個畫面。

「唉,是命。」他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早算到了,這都是命。」

我想起了嫂子臨死之前的笑容。她對我說過,也許一切都是命。

眼前的這個妖怪,似乎可以算出別的命數。那他一定有大神通,我在心裡盤算著,因為即使武功高強如我哥,也無法算出自己的命運。

我跪倒在他的面前:「大師,請你幫助我。」

「我的嫂子告訴我,如果我想報仇,只能來找你。」

「你有大神通,一定能幫我打敗我的仇敵。」我俯下身子,整個臉都貼在了地上。

老者把我扶了起來:「老夫沒有大神通,只是會測字算命罷了。」

「那大師能幫我算一卦嗎?」我問他:「我能不能報仇?」

「你想向誰報仇?」

「隔壁山頭的豹精。正是他害得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我急切地說出了豹精的名字,甚至都沒有說是哪個山頭。但我想,有大神通的妖怪,他一定知道我說的是誰。

老者果然沒有進一步細問。他掐了掐手指,搖了搖頭。

「我能報仇嗎?」我抓住了他的袖子。他呵呵一笑,甩開了我的手。

他慢慢踱步到一個木櫃邊,那裡放著一套茶具。他倒了兩杯茶,把一杯推到我的面前。

「我算過了,你的壽命不及豹精。」

我一下沒有反應過來。他看我發愣,換了一種說法:「豹精死的比你晚。」

茶杯在我的手中傾倒了。滾燙的茶水彷彿澆在的心上,讓我心痛不已。我握緊了拳頭:「你算得准嗎?」

「你為啥非要報仇?」老者抿了一口茶:「活著不好嗎?」

「嫂子和我哥皆因歹人陷害而死。不替他們報仇,我心難安。我不怕死,只怕在九泉下無顏面對他們。」

「他們是為了保護你而死。你若為了報仇而再去送死,他們當初的犧牲又有何意義?恐怕他們地下有知,同樣不會給你好眼色的。」他扶起我面前的茶杯,又替我倒了一杯茶:「聽我一言,若為包袱而活著,怎樣都不得安生。」

「那我該怎麼做?」

「好好活在當下。」他抿了口茶。

「我做不到。」我捶了一下桌子:「我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都是大家死去時的慘狀。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一時的衝動造成的。就算拼了命,我也要彌補我的過錯,讓影妖,讓豹精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

「很好,很好。」老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讓我想起了你的嫂子,還有那匹妖狼。當我為他們測算出未來時,他們也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哥和嫂子也讓你算過命?」我有些驚訝。

老者點了點頭:「他們的命,他們早已知曉了。但他們不信命,即使卦象中顯現了他們悲慘的敗亡,但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當然,儘管他們拚命掙扎,最終也還是按照命中注定的方式迎來結局。」他緩緩說道:「這就是命數,是天道,無可違逆。」

「跟我來吧。」他對我說道。我跟隨著他穿過無數木櫃,最終停在一口黒木的柜子前。

老者在幾個抽屜中翻找著,然後取出了兩樣散發著藍色幽光的物體。我發現那是一顆狼的牙齒,和一片衣服的碎料。

「疾夜,天火焚身。」

「紅蘿,兵刃貫體。」

老者摩挲著這兩件物體,轉身對我說道。

我感覺自己打了一個寒戰。陰影中的老者散發出一陣幽光,彷彿一個神明:「數千年來,我曾為六道眾生卜知未來,從未有任何一列能超脫命運。所有生靈都以為自己將會是天地間的特例,然而,他們都不過是萬千塵埃中最為普通的一粒。」

「你也不會例外。」老者對我說道。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彷彿一把利刃,刺進我那早已千瘡百孔的身體和心靈:「無論你怎麼修鍊,你也不可能和你哥那麼強。你無法殺死豹精,這就是你的命運。」


-------------------未完待續--------------------------


這座山叫做妖精山,狐狸家住的是平民洞,說白了就是個底層住處。

平民妖怪不如人,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然而隔壁黃牛一家不明白,他們看了蘇妲己的傳記,以為自己也能為禍人間。於是最終成了集市口的肉掛,被賣還要稱斤,慘得很。

在一對小狐狸長大之後,家裡山洞也快到使用年限。狐狸娘只有兩個選擇,捲鋪蓋走人,或者是從哪再搞一張洞契來。

於是這個任務落在了兩個孩子的頭上。

離開家的那天,陽光大盛,狐狸娘站在長著細草的山洞門口,揮了揮她的大尾巴,兩個背著小行囊的毛糰子從山坡上咕嚕嚕的滾了下去。

狐狸兄妹要去山大王的府邸去尋一件差事。


接待兩隻小狐狸的是虎精大王的管家,這個尖嘴猴腮的傢伙,仔仔細細瞟了兄妹倆一眼,從袖兜里掏出一張紙來。

「這是什麼?勞務合約?」狐哥問。

「不,是生死狀。」管家的態度很敷衍。

「...」狐哥愣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然後兩個爪子抱緊他的大尾巴,緊緊張張地轉過來對狐妹說:「妹啊,我覺得這活幹不了。」

管家倒不急,畢竟他乾的是一件肥差,除了收人沒別的事做。他捋捋左邊鬍鬚,又順順右邊的耳朵毛,等待兄妹倆的答覆。

生死狀確實是嚇人的東西,然而兩隻小狐狸最終還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們總不能讓娘親露宿街頭。

只是簽字的時候,狐兄狐妹眼淚汪汪抱頭痛哭,就連枝頭上的麻雀都不飛了,看著這倆傢伙的生死大戲。管家一臉嫌棄而詫異的表情,暗自嘀咕。

「....哪來的戲精?」

虎精大王是個很愛搞事情的傢伙,自打妖精山下面搬來的個小村落之後,他就覺得人間的治理方式很是妥帖。

於是他召開了一次會議,說要把妖怪山像人間一樣治理,要有衙門,有集市,還要有捕頭和判官。

小妖怪們議論紛紛,山鹿小姐弱里弱氣地先開口說「大王,這樣會不好管理的呀,而且我們也不需要集市之類的東西。」這一長串話讓虎精大王沉默了很久。

一刻鐘之後,他咀嚼著一條鹿腿說:「誰還有意見?暢所欲言,不要害羞。」


狐狸兄妹工作一段時間之後,算是摸清了府邸里的規章秩序。妖怪員工們都心知肚明,只要不去觸那虎精大王的眉頭,生死狀這種東西大抵是用不上的。

狐哥在寄信處當差,成天從一座山跑到另一座山,通常情況下只是帶一些虎精大王的口信。

虎精大王對狼精大王說:「你好呀,我很想你啊。」

狼精大王回一個字:「嗯。」

虎精大王對獅子大仙說:「好兄弟,我們不如小聚一下吧。」

獅子大仙也回一個字:「不要。」

所以有的時候狐哥覺得虎精大王有一點可憐,不過這也不是他所見到的全部,有時候虎精大王也會給年邁的虎奶奶寫信,寫得又長又感人,像是些歲月靜好,虎生安穩之類的。

年邁的虎奶奶會把信反反覆復看一遍又一遍,然後從亂蓬蓬的尾巴毛上找出一支筆來,開始寫日記:「七月九日晴,又收到了孫子的來信,孩子又變傻了,唉。」

落筆之後,長長的嘆息一聲,把日記藏到糖罐子里。那個糖罐子是虎精大王小時候的寶貝,虎奶奶一直給他收著,後來也就變成了虎奶奶的寶貝。


狐哥因為是信差的緣故,對虎精大王的感情生活算是了如指掌。而狐妹的工作就是打掃打掃府邸的衛生,然後等哥哥回來給她帶點沿途的小玩意。

狐妹覺得生活過得很滋潤,虎精大王平時除了鬧騰點之外,也是個不錯的首領。

只是一天,妖怪山的氣氛突然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狐妹問狐哥發生了什麼,狐哥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妖怪山的很多住民都不知道,只聽說護衛隊的妖怪們行色匆匆,是因為在山腳下不遠處出了個大事。

過了不久狼精大王和獅子大仙都到了妖怪山,聽說虎精大王要弄一個宴會來玩玩。

「哥,你又要去什麼信啊?」狐妹團成一團,伸了個懶腰問狐哥。

「不知道,這次的信密封的很好,是送給虎奶奶的,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狐妹點點頭,咬了咬自己的尾巴,饞兮兮的說「那你要快點回來,別忘了帶人間的糖串串。」

於是狐哥摸摸妹妹的小腦袋,走了。

然而狐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天黑了又亮起來,久到她一整晚都沒睡好。

天亮的時候,狐妹去衙門報官,衙門長問「他去幹什麼了?」

「聽說是去送信,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衙門長才起床,沒好氣的趕狐妹走,他說「知道這麼少報什麼官,你且回去等,等不到大不了把你哥的生死狀還你。」

狐妹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可是也沒有辦法,只好拖著尾巴,坐在街口等哥哥回來。

幾天之後,狐妹沒有等到哥哥,反而是等到了虎奶奶。老太太被妖怪們簇擁著去虎精大王的府邸,狐妹沒有機會和她說話,只是在一瞬間看見了虎奶奶的眼神。

那眼神和狐哥描述中的眼神完全不同,比任何一個妖怪都要無情,是大道無情的那種。

狐妹愣住了,她預感到有什麼事情將會發生。

傍晚,火燒雲的顏色像是潑墨一樣,按理說是很好看的,然而,很多的妖怪都有種莫名想要落淚的感覺。

當夜,虎精大王的府邸起火,狐妹抓住跑出了的侍從,問是怎麼回事。

「姑娘你別問了,快跑吧,虎奶奶是假冒的,出大事了。」

「為什麼是假冒的?」

「大王從假奶奶的身上發現了以前糖罐子的碎片,然後,假奶奶就變成了只猴子,四處殺妖呢!」說完,那侍從就掙脫狐妹的手,慌忙跑遠了。

殺妖?狐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心跳如鼓,她站在四處逃竄的群妖之中,茫然失措。

這一個晚上,衙門長現了原形,集市七零八落,妖怪們逃的逃,死的死。狐妹只是個小糰子,於是躲過一劫。

她看見狼精和獅仙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見虎精大王仰面倒在酒桌旁,看見糖罐子的碎片,聽說是虎奶奶的寶貝。

狐妹沒有看見哥哥,沒有看見天道,只看見火光衝天,和濃煙滾滾。

當一切結束之後,一個猴子,一頭豬,兩個人,和一匹馬,他們站在朝陽下。

那隻猴子準備走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在問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猴子轉頭,沒有見著聲音的主人,想了想就沒拿出他的法器。

「因為他們是妖。」猴子說。

「你不是妖嗎?」那聲音又問。

「我是佛。」

狐妹縮在殘垣的一角,她看著這一行人越走越遠,哥哥還沒有回來,她要等。

應該蠻切題的嚶,雖然你們都看過惹


1

那個故事很冗長,要從他少年時說起。

長安街那條熱鬧的街道邊有一間小肆,小肆門前挑著一面杏黃色四角旗,上面楷書三個大字——「豆腐花」。別誤會,這間小肆絕不是賣豆腐的,而是一間茶肆。

茶肆主打各類花茶,普洱、茉莉、白蘭、珠蘭、玫瑰。茶肆的主人叫李二娘,此人少年喪父,中年喪夫,人到三十依然風采不減,略施粉黛,妖嬈無邊,來這裡喝茶的大部分男人不僅僅是喝茶,還帶有副產業,吃豆腐。

此「豆腐」非彼「豆腐」,你我都是敞亮人,故而無須道破。李二娘人到中年,長得依然像一朵花,而來這裡的人又是為「吃豆腐」,她倒也頗為大度,索性茶肆的名字就叫「豆腐花」。

鞋兒破,帽兒破,我踩著破草編的鞋子穿過大街小巷,熱騰騰包子前忙碌的商販、慢悠悠走路的行腳商人,或者是穿戴破爛的乞丐看到我都像是見了瘟神一樣慌忙躲開,對此我司空見慣,大搖大擺地穿過他們,穿過長安街的人聲鼎沸,大步來到「豆腐花」,找到平時常坐的靠窗位子一屁股砸下去,大喊:二娘,來壺珠蘭!

2

李二娘晃著她那根柳枝腰就滑了過來,笑靨如花,一雙鳳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喲喲喲,原來是玄奘法師,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說著把一壺上好的珠蘭擺在了桌子上。

「少他媽打迷糊眼子!你這生意貧僧那天不來捧場,要是不來指定你就得回家喝西北風!」

「瞧您說的,這倒不至於——」

「二娘,來壺豆腐!」城西有名的流氓頭子牛二一進門子就扯著大嗓門吼道。

「哎來了,您可是說笑了,我這可不是豆腐店,您要豆腐只能去楊老頭家了,說吧,今天想喝什麼?看二娘給您變變新花樣!」

李二娘這騷貨剛把我安置好就要奔向牛二,我趁著她轉身的間隙朝她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這娘們頭也不回,朝牛二去了。

李二娘的臀部腚大肉彈,溫暖的感覺就像是大冬天裡在被窩裡抓了一團棉花。

我喝完茶,結完賬,踉踉蹌蹌地在大街上走著。「踉踉蹌蹌」不是因為我喝醉了,我喝的是茶,也不是在裝醉,而是這是我一直以來走路的習慣。

「阿彌陀大爺,化個緣吧」我把手伸向一個衣著華貴的行人。

這大爺身子一怔,停下腳步,迷瞪著眼睛看著我,貌似吃醉了酒。半晌,伸出右手在我伸出的左手掌心畫了幾下,我感覺是一個圓。

「去你大爺的!還真『畫圓』,你小子那條道上混的?不知道規矩是不是?」

這大爺見我發怒,酒立馬醒了大半,立刻認出了我,笑著道:哦,是玄奘法師啊,幸會幸會!說著他趕緊從袖子里拿出幾塊銀子,頭一低,灰溜溜地跑了。

我拿著銀子,接著在街上行走,路人和乞丐紛紛側目,我知道在他們心裡早已把我祖宗問候了不下百遍,不過連我都不知道我祖宗是誰,何況他們,就算連累了祖宗,不知者無罪,他們也會原諒我的。

在街角用化緣得來的銀子買了一隻豬蹄,然後打道回寺。

3

寺里人並不多,我穿過前院,來到宿舍,遠遠地就看到一白袍僧人蹲在一架葡萄樹下,很入神,不知道在看什麼。

「師兄!」我從後面拍了他一下,他一下子從太虛之中抽了出來。

「原來是你,又是一驚一乍的,還當自己是小孩子,老是這麼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

我最怕師兄跟我提「體統」,師兄是個吃齋念佛、遵紀守法的好和尚,可我不是,不過這並不能阻止我尊敬師兄的心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師兄,你在看什麼呢?」

「為兄在看這一堆螞蟻。」

「螞蟻?螞蟻有什麼好看的?」

「這你有所不知,你看這些螞蟻,熙熙攘攘,東奔西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是為了一塊饅頭屑。這就像是芸芸眾生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何苦呢?」

師兄抬頭望天,一臉悲天憫人的情懷油然而生,白色的僧袍上沾上了幾朵落花,帥氣無敵的形象渲染紙上,然而於我並無卵用,我聽得耳朵眼子都磨出了泡泡。

「師兄,如果他們不為吃的東奔西走會餓死的!」

「是嗎?可是這不應該是全部啊,人生在世,該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

「比如要做一個像咱們寺廟名字一樣名垂千古的法師!」

「玄奘你真聰明!一點就會!」

我他媽是聰明嗎?你說了不下一千遍有不?

「可是,咱們寺廟的名字叫『風仁院』哎!」我一臉哭喪像,像死了師父一樣。

「所以啊,咱們要做一個胸懷仁愛的人,並讓這種仁愛風行天下,這不就是咱們寺廟名字的宗旨嗎?」

原來「風仁院」是這樣解釋的,我還以為是「瘋人院」呢!師兄,我服!

「玄奘,你背後手裡拿的什麼?是不是又偷施主家東西啦,要是的話趕緊還回去!」

「是豬蹄啦師兄!你要不要吃啊?」我拿出香噴噴的豬蹄在師兄眼前晃悠。

「哎喲!罪過!罪過!罪過!」師兄說著伸出右手一下子打飛了我手裡的豬蹄,「玄奘!你怎麼可以把這種齷蹉東西拿到寺里來,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我低著頭,不敢說話。

「玄奘,我罰你抄寫金剛經一百遍,抄不完晚上不許吃飯!哎——你的豬蹄呢?」

「喏,被你打飛到水井裡去了。」我用手指著旁邊的水井,「這下寺里的師兄弟可都得吃豬蹄啦!」

「哎喲!罪過!罪過!罪過!我怎麼可以做出如此齷蹉的事情啦,阿彌陀佛,佛祖恕罪!佛祖贖罪!」

師兄說著就跳進了井裡,然後濕漉漉地上來,嘴裡還在說著「佛祖贖罪」。

「佛祖睡覺去了,沒有時間恕你的罪啦!」

「玄奘,你還敢胡言亂語!罰你掃廁所一月,三天不許出寺門,還有金剛經,快,回去!」師兄扯著嗓子眼兒朝我吼。

4

我的師兄法號玄空,名如其人,他的形象在我心中一直是懸空著,高不可攀。從我們的對話就可以看出,我師兄是個心懷仁愛之心的好法師,他把佛家那一套濟世度人、四大皆空法則爛熟於心,渴望做一個偉大的聖僧。他的偶像是我們的師父——法慧禪師。

我的師兄時常教導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女人是毒蛇,是猛獸,不可染指,否則萬劫不復。

我說:師兄,你看,你快睜開眼睛看看,那路邊的小姑娘多好看吶!

師兄分開合十的雙手,騰出一隻右手來,「啪」的一聲,砸在我的腦門上,「你這小子不學好,為兄平時怎麼教你的?趕緊回去——哎,眼睛不許四處瞄!」

「哎,師兄,你怎麼知道我在四處瞄?原來你眼睛是睜著的,我還以為你一直閉著眼睛呢!」

師兄一下子緋紅了臉,灰溜溜地跑開了。

我不知道師兄心裡對女人究竟是怎麼看的,或許他只是在禁慾吧,我並不確定。不過我能確定的是,女人絕不是毒蛇猛獸,相反,她們是仙女,是神,是佛,是濟世度人,是我佛慈悲,是四大皆空。

5

我分開李二娘的雙腿,慢慢地趴了進去,二娘的呻吟聲立刻如潮水般在我耳邊泛濫。茶肆外夜色粘稠如一團黑漆,大雨狂作,電閃雷鳴,疾風也擠著那一層破了的薄膜窗戶紙慢慢爬了進來,在我頭頂裹挾而過。李二娘肆無忌憚地大聲喊叫,她說:

小禿驢!你就是個混蛋,混蛋中的混蛋!我發誓我絕對不會愛上你,我們不扭曲靈魂,只糾纏肉身!

李二娘說其實她並不想叫出聲來,可是她又忍不住,因為那樣的話就會很痛苦,她不想讓自己痛苦,所以她要大聲喊叫;她還說叫我不要得意,她這樣叫與我無關,僅僅是自己想叫而已。

猛烈的衝擊使我的意識迷亂,我胡亂地朝李二娘屁股上狠狠抓了幾把,這娘們兒嚶嚀了一聲,緊緊摟著我的胸膛。我們春藤繞樹,合體處雜樹生花,一時間芳草鮮美,花園裡落英繽紛,頭頂的寒風繞著我的脖子,順著脊樑緩緩流下,一股強烈的震撼從尾巴骨衝天而起,順著脊樑,逆流而上,直達大腦,從窗口漏進來的天際處打了一聲響雷,昏暗的屋子瞬間亮如白晝,李二娘渾身震顫,我帶著她一起進入幻境太虛,然後如同瀑布直落而下。

李二娘如春藤般纏在我胸膛之上,她說,臭禿驢,我恨你!我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誓言,在電閃雷鳴的那一刻,你像一棵樹把我支起來,不管雷有多響,雨有多大,我感覺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所以,我愛上了你。

她說,禿驢,你會愛上我嗎?

我愛啊!

她說,你騙人,你就是個混蛋,是專門偷女人心的混蛋,還是個花心的大混蛋,我才不會奢望你會愛上我!

我朝她挺翹的臀部狠狠抓了一把,她嚶嚀一聲,把頭埋到了我懷裡。

6

我說過,我所在的寺廟名字叫「風仁院」,這個名字其實有一段不凡的來歷。

據師兄說,許多年前,寺廟的住持是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這座寺廟名叫「大慈恩寺」,取「慈悲澤恩」之意。有一天,從山下來了兩個人,一僧一道,僧法號「金蟬」,道人道號「菩提」。原來他們都是仙佛。

金蟬看了一眼山門的牌匾,說,慈恩寺不雅,不如叫做「風仁院」吧。

菩提拂須大笑:師兄好雅緻,「風仁」二字,取「將仁愛風行天下之意」,有道理,有道理啊!

二人大笑幾聲,拂袖而起,不一會的功夫早已不見蹤影。師父的師父的師父恍然大悟,知道見到了仙佛大家,立刻召集眾弟子,宣布從今往後,我們就叫「風仁院」!

後來我不知道在何處撿到一本書,署名「金蟬日記」,書中恰好記載此一段經歷。金蟬寫道:我那時只不過想打趣一下,不料師弟頗有慧根,此句戲言竟被他一通解釋,我也不好再說什麼,「瘋人院」就「風仁院」吧。

之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師兄,師兄聽後勃然大怒,雙手合十,口曰「罪過」,這件事最後鬧到了師父那裡,我被一通亂批鬥,罰掃廁所一年。師父命我將書找出來,然後焚毀,不過奇怪的是,書再也找不到了。

我師父法慧常說,玄奘,你太放肆了,佛家弟子不知修身戒欲,度己度人,以求正果,以後要拿你怎麼辦啊?

他說,因果循壞,報應不爽,你這樣做遲早要被佛祖拋棄的啊!

他說,玄奘,你為什麼不能像你師兄玄空學習呢?為師對你很是失望啊!這樣吧,罰你掃廁所一月,抄金剛經一百遍。

說急了我就會反問師父,我說:師父,我們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麼?

師父說:濟世度人,超脫輪迴,以求正果。

「那正果又是什麼?」

「就是超脫輪迴,濟世度人啊!」

「原來這是一個死循環,既然佛與和尚都是濟世度人,那佛與我又有什麼區別?」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玄奘,你怎麼可以胡言亂語,玷污佛祖呢?這樣吧,罰你掃廁所一年,抄金剛經兩百遍!」

「……」

如果掃廁所和抄金剛經就能正果,那這「正果」我寧願不要;如果我說了幾句話就能「玷污」佛祖,那這「佛祖」也未免太過嬌貴。

這天,風仁院迎來了十年不遇的大喜日子,因為皇帝竟然駕臨了寺里。順便插一句,由於風仁院那一段仙佛之緣,竟然名氣大盛,被唐王朝列為「皇家貴族學院」,換句話說,一般人是進不了這裡的。

法慧禪師和皇帝進行了親切的會晤,君明臣賢,喜氣洋洋,一派祥和的景象。平時窩在宿舍里看小黃書的師兄弟此刻都跑了出來,大堂被人群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我身子骨弱小,被擠在人群的邊緣。

會晤之後就進入了正題,由太監宣讀皇帝陛下的旨意,聖旨的大意是李唐王朝多殺孽,亡魂日夜不得安寧,國家就無法太平,因此要從風仁院選出一位得道高僧,去往天竺拜佛求經,以求超度亡魂,國泰民安,皇帝將會與高僧結為異性兄弟,以表彰他的不世之功績。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炸開了鍋,師兄弟們都躍躍欲試。

法慧禪師頗為鎮定,說:此去天竺路程多遠,盤纏幾何,交通工具幾架,隨從幾人,保鏢有無?不知老朽——

「禪師想的頗為周到,不過拜佛求經講求緣分和誠意,此去往西天十萬八千里路程,全程須步行前往,並無隨從保鏢,盤纏嘛,國庫略微空虛啊!」皇帝一捋虎鬚,臉色頗為尷尬。

「老朽年紀老矣,這等光榮之事當然要弟子出馬,徒弟們,你們何人想去啊?」法慧禪師眼睛掃向弟子,聲若洪鐘。

此言一出,弟子們鴉雀無聲。

氣氛略微尷尬,皇帝咳嗽了幾聲,忽然,人群中央空地上滾出一人,一個衣衫襤褸神情萎靡的光頭小和尚——竟然是我!

「他媽的!誰踢老子出來的?給老子站出來,看老子不打斷你的狗——」

「咳咳,玄奘,天子駕下,不得無禮。」師父法慧小聲說道。

「哈哈,無礙,無礙!小師傅果然是率性之人,慧根獨具,既然師傅如此熱情上進,取經之人就是你啦!」

「啊!師父!不是!我……」

「哈哈,玄奘,你得到了陛下的賞識,還不謝主隆恩?」師父喜笑顏開。

「玄奘好樣的!玄奘好聖僧!玄奘好樣的!玄奘好聖僧!」師兄弟中爆發了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繞樑三日,餘音不絕。

很多年後,我回憶這個場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第一次被人叫做「聖僧」,並且這個稱呼伴隨了我今後的一生。

「謝主隆恩,玄奘定不辱使命!」我雙膝跪地,雙手合十,口喧佛號,接受使命。

7

禪房之內,龍涎香味瀰漫,師父端坐在大堂,手握佛珠,口喧佛號,然後睜開雙眼,望著我,說:

玄奘,為師知你的心意,也知你的委屈。你為人放浪形骸,不能四大皆空,這是你的障。此去西天,也是對你的磨練,你不是一直不懂活著為何,正果為何嗎?那就離開吧,為師相信歷經了今後的一切,你終會明白的。

長安街道邊本該有一件茶肆,茶肆前本該掛著一面杏黃色旗子,旗子上應該楷書「豆腐花」三個大字,「豆腐花」里本該有一個妖嬈無邊的女子,她叫李二娘。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了。沒有了「豆腐花」,沒有了李二娘,連平時來吃豆腐的流氓地痞也不見了蹤影。這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

還好,我很快見到了李二娘。其實,不是很好,因為她沒有略施粉黛,也不再妖嬈無邊。她是被人綁在午門之外,她的周圍擺滿了澆上油的木頭,人群圍了一圈又一圈。

為首的大喝:騷貨,快說,你那姘頭是誰?

李二娘不語,然後她看到了我,疲憊蒼白的臉上泛出了微笑,如同雨後的梨花。

為首的再喝:事到臨頭你還維護那姘頭,說不說,不說就燒死你!

李二娘不語。

「阿彌陀大爺,此人燒不得!」我手握佛珠,口喧佛號,穿過擁擠的人潮,來到了人群中央。

為首的大喝:你這和尚,休要多管閑事!

「貧僧不是多管閑事,貧僧就是這閑事!」

「你什麼意思?」

「這意思你都不懂,施主腦袋讓驢踢了吧!貧僧的意思就是我是那個姘頭!」

「你這禿驢竟敢罵人,找死是不是!」為首的虎目圓睜,青筋暴起,藤蔓般的手掌一下子抓住我,我立時離地兩尺。

「哦,這不是玄奘聖僧嗎?我見過他,他已經和皇帝陛下結為異性兄弟了,還要西天取經呢!」人群中一個青年喊道。

此言一出,人群又炸開了鍋。

「原來是聖僧,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為首的將我放了下來,「聖僧您還是回去的好,我們要處死這個女人,別傷了您,有損國家取經之業。」說著他就把我推了出去。

我看著這群人,發現很多人是「豆腐花」的常客,他們也曾無恥的「吃豆腐」,此刻竟然要燒死豆腐的主人,這是為什麼?人世間又為什麼有這麼多的為什麼呢?

我站在人群之外,靜靜地望著李二娘,她一直朝我微笑,直到大火燃燒起來,她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我的身影,微笑始終未曾淡去。那單薄羸弱的目光,千百年後仍然凝固在我腦海之中。

李二娘說過我不會愛上她,她說我就是一隻鳥,一隻沒有腳的鳥,所以她不奢望我會為她停留。可是,那一刻,我站在大火之外,目光之中,我愛上了她。

8

我直視著玄空,說:師兄,那天——是不是你把我踢出來的?

師兄憨笑著說:哪有,玄奘你想多了。其實,師兄本來想毛遂自薦,獨自接受取經大業呢!

我說:是嗎?那李二娘的事情又作何解釋?不要跟我說跟你無關,我的事情你一清二楚,那些人是不是你攛掇的?

師兄一向和藹的面孔一下子陰了下來,說:不錯,都是我。

我說:為什麼?

師兄說:為什麼?李二娘不守婦道,勾引聖僧,與人苟合,破壞取經大業,這是她應有的歸宿。

我冷笑道:歸宿?原來違背倫理綱常的吸引就要勾引,超越世俗愛情的結合就叫苟合,而苟合的歸宿就是被燒死,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連我一起燒死?

師兄說:玄奘,師兄是為你好。你一直都太放肆,不成體統,取經艱難萬險,對你來說未嘗不是一種磨練,以後你會明白的。

師兄說:你身負國家大業,以前為兄可以不管你,可是如今不同了。你是皇帝的兄弟,身份顯貴,怎麼還能與李施主有染?這樣豈不敗壞了我寺的名聲?

我說:以前不管我,所以管我的時候你就要毀了她,這就是你口中的眾生平等嗎?這就是我佛大慈大悲嗎?皇帝的兄弟就顯貴了,寺廟的名聲就可以殺人了,這就是你的仁愛之心嗎?

師兄說:玄奘,你還是太執著,我何曾不管你,你又何曾聽過?

我說:多謝師兄教誨,師弟受教了。

9

皇帝送我一抔黃土,我拒絕接受,皇帝很詫異。我舉起一個小瓶,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說,御弟想的真周到,原來你早就帶了黃土。我揮手告別,踏上了取經之路。

其實,我沒有告訴他,那不是黃土,是二娘的骨灰。我會帶著她浪跡天涯。

10

唐玄奘從貼身衣衫里拿出一個小瓶,那裡裝著骨灰。

我說:這就是李二娘嗎?

唐玄奘默然不語,半晌他說:小妖精,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我感到不解,低頭思考。

忽然洞門被撞開了,一聲大喝如同雷聲一樣炸開,一個毛臉和尚闖了進來。

唐玄奘大喝:悟空,別殺她!

那個叫悟空的和尚棒子在空中一滯,隨即又落下,重重的砸在我的腦袋上。

在我死之前,唐玄奘痛苦地跪了下來,眼淚洶湧而出,他說:為什麼?為什麼你死了之後還不得安寧?二娘,我對你不起!

原來我就是李二娘。

==============================

接著更,玄奘獨白:

11

後來在路上收了三個寵物,結交了一大堆朋友。

我對路上遇到的女妖精說:我是唐僧,你要不要吃我的肉,吃了會長生不老的!

女妖精說:這是誰他媽最先放出的屁?真是臭死了!如果吃了你的肉就能長生不老,那我們日夜修鍊早就可以羽化成仙了!你是當我們妖精腦瓜都有泡嗎?

我說:既然你不吃我,天氣又這麼好,陽光這麼燦爛,世界如此美好,我們一起壞壞吧!

女妖精嚶嚀一聲,撲到我的懷裡。

我說:我們不扭曲靈魂,只糾纏肉身。

我說:小妖精,你在這裡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說:你別哭啦,我都說了,我是聖僧,言出必踐,我會負責的!

悟空說:禿驢,走啦!再不走西天學院就關門啦!

八戒說:師父,你好幸福!

沙僧說:今天,天氣可真好啊!

後來,我取經回來,路過她們的洞府,她們在底下喊:你這個沒良心的!我等你等得黃花菜都涼了——哎,你停下,別走啊!

我回到了風仁院。

當年的白袍師兄披著大紅袈裟,拄著金色禪杖,戴著五佛聖冠,神采飛揚地迎接我。

師兄說:玄奘,你終於回來了,為兄可想死你了!你立此不世之功,住持之位當然是你的,為兄越俎代庖,碌碌幾年,實在羞愧難當啊!

我說:這麼多年了,師兄還是不了解玄奘嗎?玄奘喜歡逍遙,此等重任,有老師兄了。

師兄喜笑顏開,臉上開出了一朵花。

師兄說:玄奘,你可得正果了?

12

我站在高山之巔,拿出一直貼身帶著的小瓶,打開,細小的黃色沙粒順著微風飄散,沙影在金黃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像金子一樣。

如來說:金蟬,你來了。

我說:誰是金蟬?

如來說:你就是金蟬,如今你已成正果,我封你為無量功德佛。

我說:佛祖,弟子不要正果。

如來說:生老病死,人世輪迴之苦,你還戀戀不捨嗎?

我說:是的,我願意進入輪迴,以求來世。

如來說:好吧,我滿足你一個請求,來世你想做什麼?

我說:我想做一隻金黃色的蟬,歷經一夏,無憂無慮的飛過人世間。


孫悟空要來了。

我們就要被團滅了。


我坐在黑風寨前的大石頭上,仰望天空。我並不惶恐,我只是回憶起了我的童年。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我的爸爸耷拉著他蒼老的臉總是對我說:

「孩子啊,你將來要好好學習,可不要學你爸,做一隻沒文化的老妖怪。你要學點真本事,養活自己,知道不?」

我露出純真的笑容點點頭。

「孩子,告訴爸爸,你的理想是啥?」

「我長大以後要當神仙!」


歲月流逝,一晃七八年。

又是一年櫻花盛開,我懶散地躺在樹下,依舊像二十年後那樣,望著藍天上的浮雲發獃。

「混蛋!」

我嚇了一跳,遠遠看見一個妖怪影子越來越近,正是我的老爸。

老爸看起來怒氣沖沖,大踏步走到我的跟前。

「這倒霉娃,你不好好念書,又上這曬太陽!」

我撇撇嘴:「學習一點不好玩啊,一個妖怪,學那些勞什子做什麼!」

我老爸大怒:

「你現在懂個屁,等你到我這歲數你就後悔了!」

」少哄我,不學怎麼了。「

我爸爸怒目圓睜,繼續說道:

「我聽說東海那頭有一個石猴,拜了菩提老祖為師,你看看人家,打小上的就是重點學校。我還聽說,人家學習優秀,剛幾年啊,就把七十二變學會了,一個跟頭能翻十萬八千里,你再看看你,你這個沒出息的玩意兒,整天就在這混日子!」

「好好好,別人家的孩子哪都好。」


我最終也沒有從村頭的私塾畢業,斷斷續續上了半年,其他村民小孩的爸媽就把我給告了。

有一天,那些村民圍住私塾的先生,說什麼我是妖怪,是在道兒上混的,不能讓我在這學,不然會把他們小孩帶壞。

當時我有點慌。

我雖然逃課,但我並不想輟學。

先生教的四書五經我並不感興趣,但我卻很喜歡寫作課,我希望有一天能寫出自己喜歡的文字,能夠引起其他妖怪的共鳴。

於是我再三跟先生解釋。

先生也有些為難,本想替我說說好話。

結果沒想到那些村民直接告了村長,私塾先生要想在村裡乾的話,就得讓我走人。

我那個時候年輕氣盛,挽回幾次無果,心想不學習又不會死。

於是我就捲鋪蓋走人了。


櫻花落,櫻花開,櫻花漫天。

無論生活有多麼不順,時間依舊流淌。

輟學後的某年,我忽然聽說,當年的那隻東海石猴,已經變成了什麼「齊天大聖」。

哈哈哈,這可真是笑死我了。

有一類人就是這樣,打小就是明星,是世人關注的焦點。

而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永遠生活在這種人的陰影之下。


二十歲本該是一個妖怪生命中最青春燦爛的時候。

對我而言,這一年卻依舊只是普普通通妖怪生命中的一篇。

我們成了山寨里一個很宅的小妖怪。

每天和朋友打牌,玩耍,胡吃海塞。

我並沒覺得什麼不好,青春嘛,就該如此洒脫。

那棵大櫻花樹又一次綻放出絢爛的櫻花。

我伸出手,櫻花正好飄落在我的手上。

前不久有個消息轟動了整個妖怪圈:

齊天大聖這位大哥,忽然就上了天庭,接受了深造,並且找到了一個給玉皇大帝看馬的實習。

我的朋友們聽說了這件事,都露出一副震驚的表情。

是啊,在我們這個世界中,三界分明,板塊劃分明顯,上下通道已經很難打通了。

一個人的命運,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到歷史進程。

而這個孫猴子,竟然真的憑藉自己的努力,從人世間跑到了仙界。

我很難描述當時我得知這件事情時的心理感受。

震驚?嫉妒?不平?怨恨?

我無法描述。

我只知道,當時我的心情是複雜的。


但事情還未讓我冷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隻孫猴子又搞出了一個驚天大新聞。

他鬧了天庭。

鬧!了!天!庭!

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消息傳來的那一刻,整個妖怪界簡直就炸了鍋。

「號外號外!」

「這是妖怪的一次偉大勝利!」

大家像打了雞血一樣手舞足蹈,興奮不已。一些小妖怪們興奮地竄上竄下,好像鬧天庭的是他們本人一樣。

寨子里的一位千里眼老妖怪,用自己的法術為我們現場直播孫猴子鬧天庭的場景。

我望著屏幕里的那隻猴子,那個高大,卻在彼岸的身影。

不知為什麼,我想起了自己的生活,然後眼角忽然有些濕潤。

我坐在寨子里的桌子旁,讓服務妖怪生打開一瓶酒。

然後,一飲而盡。


第二天,我昏昏迷迷地從睡夢中醒來。

我依舊躺在我的山寨,我的小窩裡。

昨天孫悟空的大新聞已經過去,我面對的,依舊是屬於我的普普通通的一天。


時光荏苒,如白馬過隙。

平凡的日子過的總是很快。

大櫻花樹似乎又盛開了五百次。

這幾年,因為各地居民安全意識的提高,防禦能力的增強,妖怪圈的經濟下滑的厲害。

一天,寨主將我們這群年輕一代的妖怪召集到一起,對我們說:

「小妖兒娃們,你們都瞅見了。最近咱們寨里這狀況不行了,估計撐不了太久了。你們身體好,又年輕,有資本,也該出去闖闖了,我看你們都去找找工作吧。」

大家面面相覷,一聽出去找工作,一股的害怕。

安逸的日子夠久了,早已忘了該如何闖蕩。


這天晚上,我的老爸把我叫到跟前,對我說:

「出去之後,好好工作,將來爭取取個媳婦。」

我沒有回應。我站在那裡,腦子裡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問我爸:「那個齊天大聖,最近有沒有他的什麼消息?」

我爸爸一愣,沒想到我會問這件事,他想了想說道:

「啊,齊天大聖啊……聽說他鬧了天庭後,就被關在五指山下參加基層工作,到現在已經五百年了。最近……最近好像說要去西天取經,似乎是要創業呢。」

創業……

我臉上沒露出什麼表情,但我的心理卻明白:

我和那隻猴子之間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大了。


告別了黑風寨,告別了老爸和寨主,告別了那棵大櫻花樹,我踏上了找工作的道路。

對於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我來說,工作找的並不順利。

一些用妖山寨的待遇很差,有一些不給上保險。

有一些妖怪山寨的工資倒是很吸引人,但是面試卻太嚴格了。

人家問,學歷水平?

我只好告訴人家肄業。

那位妖怪HR咧咧嘴,說,那有沒有什麼技能?會吃人不?我問問你,抖腿的有江湖嗎?每天健身是一種什麼體驗?考沒考過什麼妖怪證書?

我這時開始後悔了。

我灰溜溜地走了。


我在附近租了一間民宿落腳。

房子是當地一個地主老頭的,租金挺貴,我租不起。

老頭笑著跟我說,可以把他釀酒的地下室租給我。

說實話,我第一次進這地下室里,嚇了一跳。

沒想到這終日不見陽光的地下,竟然住著這麼多年輕妖怪。

他們衣衫襤褸,有的說著話,有的抱著臉盆洗著臉,牆角有不少稻草堆,是他們的床。

老頭跟我說,這些妖怪,都是從南方的家鄉來這裡想闖一闖在找工作的,叫做北漂。你們都是年輕人,交流比較方便的。

我思考片刻,一想可能也租不到更便宜的地方了,便和老頭簽了合同,押一付三。


這天晚上,我躺在稻草堆上,回憶起了我人生的前二十年。

過往的瑣事就像天上的流星,一件一件在我眼前浮現。

而不管那流星如何閃亮,終歸是按照默認的軌跡來滑落。

這時,我旁邊鋪的一個妖怪忽然和我攀談起來。

「怎麼著,也找工作的?」

我愣了一下,回道:「嗯。」

那妖怪笑了笑:「不好找吧。」

「可不。」

「唉,世道難啊。」

我問:「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工作?有什麼眉目嗎?」

聽我這麼問,那妖怪嘆了口氣。

「哪有什麼眉目。能有個普通的養家糊口的工作我就謝天謝地了。我啊,打小就老實,家裡讓幹啥就幹啥,我的一切都是我們家給安排好的,結果到頭來,等到找工作時,卻連份能養活家人的工作都沒有,真是諷刺啊。」

我對比了下我自己,其實也是一樣強不到哪去。

「我跟你說,這世界上就兩種人。一種有自己的主意,一種沒自己的主意。有自己主意的這種人,遇事知道自己做主,就算大家都反對,也能有自己的判斷。另一種,就是咱們這些大多數人,遇事隨大流,過個富裕小日子就開心不得了,如果有一點產業,肯定守著不肯走了啊。我想想怎麼說啊,對,這叫不敢跳出自己的『舒適圈』。像咱們這種人吶,你年輕時看不出什麼不好,等一遇到變故,一老了,在人生的最後,就只剩後悔了。」

我默不作聲,陷入了深思。隔了很久很久,我才開口說道:

「老兄,我今天看見有個學妖怪語言的私塾,好像叫做什麼新西方,正在招聘教書的先生,待遇挺高的。你口才思路都不錯,去試試吧。」


我最終也沒有找到工作。

確切地說,我找到了幾分短期兼職,但是用工單位都是妖怪界臭名昭著的坑人山寨,最後我也沒掙到幾個銀子。

浪蕩了兩年後,我實在撐不下去了,於是又回到了黑風寨。

寨主和我爸爸看我回來,都沒說什麼。

寨主給我安排了一個巡山的閑職,省的我在家裡發悶。

當然,工資低的可憐。

我爸爸安慰我說,沒關係孩子,大王叫你去巡山,挺好的,雖然沒你北漂掙得多,但好歹也是事業單位。

我說,為什麼當年他不讓我去巡山,非讓我去找工作呢。

我爸爸沉默了一會,說,事業單位不好進,你爸我把這幾年的積蓄湊了一點,送給大王了。


上班的的第一天,我又看見了那棵大櫻花樹。

我已經多少年沒看到這棵櫻花樹盛開了。

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曾經年輕時,我曾以為世界就像這櫻花一樣,絢爛多彩,充滿無限的可能性等待我去挖掘。

當我長大後,我才發現,我的人生早已陷入日復一日的單調循環。

世界?

那個更美好的世界,與我何干。

而這卻又怪不得別人。

在漫長的歲月里,正是我自己,一天一天,一日一日,將自己的好奇心與對這個世界的熱情所磨平割斷。


小時候,我只能走到這棵櫻花樹的位置,但我的心裡裝著整個世界。

長大後,我能走到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但我的內心,卻已經縮小的,連這棵櫻花樹都已裝不下去。

我忽然又想起來那位齊天大聖。

這麼多年,聽說他跟著一個叫做唐僧的人去西天取經,一路歷經艱險,斬妖除魔。

雖然他已經變成了我們妖怪的敵人,但我還是想說——

他的人生,是多麼精彩。


這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巡山。

我依舊來到我最愛的櫻花樹下,躺在這裡回憶著往事。

與往常不一樣,我今天的心情有些激動,也有些異樣。

因為——齊天大聖孫悟空要來了。

早上聽說這個消息後,整個山寨的妖怪們都嚇尿了。

而我不知為什麼,內心先是激動,現在反而平靜了下來:

能死在他的手裡,也是一件讓我欣慰的事情。

我閉上眼,感受著空氣的清新,一片櫻花飄落在我的臉上。

忽然,耳畔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

「嘿,小妖怪,認識俺不?」

「齊天大聖,孫悟空。」

我的眼睛連睜也沒睜,淡淡說道。

對方顯然是愣了一下,很快笑道:「這小妖怪,可以啊。我且問你,黑風寨怎麼走?快點告訴我老孫,不然你就得吃俺一棒。」

我最終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很多時候,我們總是活在另外一群人的陰影里。

而那群人身上射出的光芒,就是我們心中想去嘗試,卻始終沒有嘗試的另一種人生。


後來被孫悟空打死後,我在陰曹地府寫下了這篇文字。

如果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不會再做那個渾渾噩噩的小妖怪。

也許我會重拾童年夢想,努力上天庭做一名神仙。

再後來聽冥王說,因為我思想覺悟比較積極,經過六道輪迴後,我可以重回人世,再體驗一次人生。

我特別開心。

我對冥王表示了感謝。


走出閻羅店,我抬頭望去,在陰暗的地府天空之上,是我期盼已久的有著櫻花的全新世界。


我的人生可以重來一次。

而看我文的各位,你們僅有一次的人生又該如何呢?


在一個平凡的小妖眼中,取經的過程,或許是這樣的。

很多年之後,他靜靜地面對著發亮的熒幕。那一刻,他淚流滿面。

一、

深秋。黃昏。

日色將盡。餘暉照著飛舞的落葉,把天地染成一片昏黃的蕭索。

小樹林外,三個身影正相對而立。但如果你走近看,會發現他們的身上,有東西閃動著五彩斑斕的光。

那是他們的羽毛,雞毛。

他們不是人,是妖。雞化成的妖。

人們稱他們為雞精。很多年後,這個詞語最初的含義早已被淡忘,人們提到這個詞,嘴巴里會不由自主地湧上一股鮮味。但那時,太太樂還沒有出現。

除了周身上下帶著尚未褪盡的羽毛之外,他們看起來和每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都毫無分別:俊秀,健壯,帶著不諳世事的莽撞和衝動,眼中似燃著一團跳動的火焰,四下的寒冷絲毫不能減弱那灼人的溫度。

其中一個年輕人率先開口:

」今天開始,我們三人就要結伴闖蕩江湖了,我相信我們會成就一番大事。所以,起一個響噹噹的名號,方便日後流傳千古。「

」有道理。「

「我先來,」第一個開口的年輕人道:「雖然我現在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小妖,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揚名立萬,讓江湖上的人聽到我的名字就聞風喪膽!」他的眼神如嗜血的鋒刃,貪婪而銳利,「我想好了,從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喪彪!」

他轉頭望向旁邊:「到你了。」

「我......我沒有那麼志向遠大。我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雞妖,像平常人一樣生活。要不,我就叫山雞好了。」

「沒志氣。」喪彪不滿地撇了撇嘴,目光轉向對面沉默的年輕人:「你呢?」

「我?」對面的人望著遠山思索了一會兒,「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一定要做一番大事。我一定要做浩蕩九天之上圖南的大鵬鳥!我的名字,就叫浩南了!」

「好名字。不過浩南,我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你今天出門前是不是上了一次廁所?你腿上粘著一塊屎。」

「......」

「......你要是這樣飛上天,肯定能青史留名。江湖上一定會送你一個響噹噹的綽號:雞屎雨。」

浩南的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幾秒後,三人都已憋不住,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好,出發!」

遠處,枯葉如蝶,殘陽如血。


二、

我叫山雞,我是一個雞精。

其實修鍊成妖,原本不是我的願望。事實上,我更願意做一隻自由自在,與世無爭的雞,終日在草地上遊盪,渴了喝露水,餓了吃螞蚱。這才是一隻真正的雞該過的生活。

但我們都知道,有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人類稱之為商朝的久遠的年代,一件事改變了整個族群的生活軌跡:女媧娘娘組建特工組織「軒轅三妖」,家族中的一隻母山雞被選中,取名為胡喜媚。她的任務是化身為美女,接近並迷惑紂王,加速殷商的衰敗。據說後來,順利完成任務的胡喜媚受到了女媧娘娘的秘密封賞,做了個小小的神仙,當然,封神榜上並沒有她的名字。

有句古話叫做悶聲發大財,你懂得。

從此之後,家族中人就再也不滿足於做一隻平凡的雞。在出生後的四十五天,每一隻出欄的雞都要參加一個儀式,在胡喜媚留下的雞毛前鄭重宣誓:要繼承先輩的光榮傳統,做合格的雞精接班人,完成雞族的偉大復興。陽光下,它們躊躇滿志,鮮艷的雞毛飄蕩在前胸。喪彪,浩南和我,也在它們當中。

我無法擺脫這樣的命運。畢竟,我是一隻雞,成為一個偉大的妖精是全雞族的夢。雞族的夢就是我的夢。


離開故鄉後,經過深思熟慮,我們三人一起加入了當時最大的妖精組織,洪興社牛欄山分堂。我們的頭領是一個大人物,大氣,洒脫,待人寬厚,平易近人。他說,雖然我是長者,但是從本質上說,我們都是一樣的出身。你們就叫我大B哥好了。

對於大B哥我十分欽佩,只是某些時候,當我叫起他的名字,會忍不住想到:他究竟是什麼東西修鍊成精的?


時光飛逝,我們來到這裡已經三年有餘。浩南和喪彪幹得很賣命,很快,他們就成為了大B哥的左膀右臂。他們之間的分歧也日益明顯:喪彪的野心空前地顯露出來,貪婪地擴大著自己的勢力,做事也越來越咄咄逼人。我已經看不出他原本是一隻雞,我寧願相信,他天生就是一頭狼。

大B哥顯然對他已經有些忌憚和防備。功高蓋主本就是忌諱的事,更何況,喪彪原本就是有意的。

浩南則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他講恩義,重情分,把身邊的每一個妖精都看做他的親兄弟。與喪彪相比,他顯然更得人心,但是,無論功勞再大,他始終對大B哥忠心耿耿。大B哥對他十分器重,組織里都在秘密傳說,大B哥有意讓他成為自己的接班人。

而我,跟隨浩南做副手,依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妖。我是一隻山雞,不得已成為了妖,我只想安安穩穩地享受做妖精的日子。

平靜的生活本可以繼續下去。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了一個叫唐僧的和尚的話。

三、

那時,整個妖界都因為一個消息而沸騰:從東土大唐的國都,來了一個叫唐僧的活佛,奉命前往西天取經。而吃上一塊唐僧肉,就能夠長生不老,羽化登仙。雖然妖精們對他的三個徒弟,特別是大徒弟孫悟空有所忌憚,但是,什麼也比不過長生的誘惑。

而最新的消息是,唐僧即將經過我們的地盤。

洪興牛欄山分堂召開了緊急會議。會上,喪彪興奮地表示,他願意作為先鋒,抓捕唐僧。

大B哥卻表示,喪彪還是圖樣,不要總想搞個大新聞。這件事情,交給浩南負責。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喪彪的眼中,射出了仇恨的目光。

作為浩南的副手,我被委派在唐僧的必經之路上監視。道路上依然清凈,久久不見一個人影。我躺在青草地上,正午的陽光溫暖地披在身上,青草鮮香的味道不住地挑逗著我的鼻孔,這讓我想起了遙遠的故鄉,想起了還是一隻小雞時無憂無慮的日子,很快,我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有人在推我。我睜開眼睛,一個白白凈凈的和尚正站在我的身邊。

和尚說,施主你好,貧僧法號三藏,來自東土大唐。請問,附近有沒有人家可以讓我化點齋飯?

我又驚又喜,霍地一下站起身:你說,你是唐僧?

和尚雙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若是不信,我這裡還有大唐頒發的活佛認證書,大唐太宗皇帝親筆簽名。

我問,你的徒弟呢,怎麼不叫他們給你化緣?

唐僧嘆了口氣,施主有所不知,我的徒弟都不在身邊。大徒弟孫悟空品行惡劣,屢教不改,上一次,一位女菩薩想請我看看手相,施主有所不知,那女施主的手啊,白白嫩嫩的,像藕節一樣,當時看得我......咳咳,結果呢,女菩薩手剛伸過來,就被他一棍打死了,說她在引誘我犯下原則性錯誤。其實貧僧也就是拉拉小手,能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一怒之下,我就把他趕走了。二徒弟八戒,我讓他去化緣,結果久久不見蹤影,想是鑽到附近的怡紅院去了。三徒弟沙僧去找,至今未歸,估計是迷路了,這裡這麼偏僻,我的手機沒有信號聯繫不到他。真是艹他大,哦不,阿彌陀佛。

我說,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吃麻辣燙,只要六塊錢。


四、

洞府內。

濕冷的牆壁上燃著火把,依然難以驅趕洞內的陰森。

唐僧已經被五花大綁在柱子上。大B哥滿意地摸了摸唐僧白胖的面頰:嗯,不錯,挺嫩。喪彪跟在他身後,出奇地低眉順眼。

唐僧驚慌地看向我,施主不是說帶我吃麻辣燙么,不要這樣,放我下來,貧僧雖然不近女色,但不代表我喜歡男色,我真的不約的。

大B哥的眼中露出了輕蔑和得意的目光,喪彪,拿刀來,我要享受一頓唐僧肉刺身。那些強迫症真不知道怎麼想的,一定要蒸熟了吃,我才沒那麼傻。他仰天大笑,吃了唐僧肉,我長生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了!

他的夢想永遠不能實現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像一根木頭一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中的得意甚至還沒來得及褪去。


喪彪拿來了刀,只是這刀不在大B哥的手中,卻插在他的胸口。

洞府內瞬間大亂。小妖們成了無頭的蒼蠅,一下子不知所措。喪彪的嘴角帶著陰森的冷笑,大聲喊道,小妖們,大B哥已經死了,現在,我是你們的頭領!這唐僧肉,是屬於我的了!

慌亂之中我躲到了牆角。不知是誰打翻了火盆,洞府內成了一片火海。每個人都在跑和驚叫,喪彪還在聲嘶力竭地宣布他的權威。火光中,我看到浩南的身影。

浩南對著大B哥的屍體,我看到眼淚從他的眼中靜靜地滴落。他問,喪彪,這是為什麼?

喪彪冷笑,記得我們出發那天嗎?我說過,我要揚名立萬。他擋了我的路,該死。

浩南怒吼著沖了過去。

我看著他們扭打在一起。我不敢上前去,也不能逃跑。那一刻,我只想回到家鄉。

五、

喪彪敗了。

他帶著野心和不甘,和大B哥一起躺在冰冷的地上。他終於到達了夢寐以求的權力巔峰,幾分鐘後,就和大B哥的夢想一樣,灰飛煙滅。

浩南抬起頭,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流成了一條大河。

我知道,他為大B哥而哭,也為了兒時的夥伴而哭。

我突然感到很疲憊,這一切,該結束了。

突然,我看到了一道金光。

要人命的金光。

六、

浩南不可思議地低頭看著胸口。他的胸口多出了一截鐵棒,已經被他噴薄的鮮血染紅。

在他的身後,一個人正握著鐵棒的另一端,平靜地微笑著。

是唐僧。

浩南已經虛弱得氣若遊絲:這是.......

唐僧道,是的,如意金箍棒。

「這明明是你的徒弟孫悟空......」

「沒有孫悟空,」唐僧的面容波瀾不驚,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水,「沒有豬八戒、沙僧,也沒有長生不老,都是假的。可是沒有他們,你們又怎麼會上鉤。」

「你們想不到,這是一盤很大的棋。皇帝早就有意進軍西域,你們這些妖精就是他最大的阻礙。你們就像潛藏在大海中的魚,太過分散,各個擊破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因此,英明的皇帝陛下定下一條計策,散播唐僧肉的傳言,引誘你們自己浮出水面。」

「放出風聲後,皇帝陛下親自從長安朝陽區的十萬活佛中挑選一名幹將,最終,他選中了我。」
唐僧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掩蓋的一絲自豪,「我奉旨出發,為的就是深入妖精的巢穴,一舉拿下你們的據點。消滅了你們,我的任務也即將完成了。愚蠢的妖怪,你們以為我只是個普通的活佛?你們太天真了,朝陽區的活佛,豈是一般的和尚可以相比。」

火光中,唐僧的身影陰森而恐怖,發出的聲音如同巨獸的嘶吼。

「我不僅僅是活佛,更是一名光榮的,朝陽群眾!」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等到回過神時,我已經不知道跑了多遠。眼前的草地青翠濃密,不時跳出幾隻螞蚱,恍若家鄉。

我終於痛哭失聲。

這江湖路,真的好難走啊。我已經不想走下去了。

七、

「從此,我隱姓埋名,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直到現在。我的故事就講到這裡,」山雞點起一根香煙吸了一口,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上千年來積壓在胸中的血和淚,似乎就在這煙霧中,一吐而盡了。

對面的中年人靜靜地點了點頭。他是個微胖的中年人,頭頂的頭髮已經有些稀疏。平日里,他總是帶著一臉玩世不恭的微笑,而此時此刻,他的面容無比嚴肅。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故事。我會用我的方式,把這個故事告訴所有人。」

很多年後,山雞靜靜地面對著發亮的熒幕。電視里正在播放著的電影,他已經看過了無數次。

那部電影,名叫《古惑仔》。


那一刻,他淚流滿面。


十里長亭霜滿天,青絲白髮度何年。
今生無悔今生錯,來世有緣來世遷。
笑靨如花堪繾綣,容顏似水怎纏綿。
情濃渺恰相思淡,自在蓬山舞復躚。
-------------------------------------------------------------
我是一個小妖妖,才修鍊12年,等級太低都沒妖妖和我玩兒。我只好每天閑的無聊就看看雲逗逗鳥,嚇嚇隔壁小老鼠什麼的。大樹爺爺說我離修鍊成人還有2004年,二千多年呀~這麼漫長我怎麼過。

一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他。那天我百般無聊的在數雲朵,他從我身邊路過。他就那麼看了我一眼,問我,「小丫頭,你要不要和我去巡山?」我高興的跳起來,終於有妖肯陪我玩兒了,我願意把我所有好吃的都給他分一半。

從那以後,每天我就和他一起巡山玩兒。我還知道了很多很多。他叫小旋風,他會敲鑼打鼓,他修鍊了500年了,他會變好多法術......巡山的時候,他給我抓魚吃、給我抓鳥兒玩兒、給我變雲彩顏色、給我看小樹長大花兒盛開的樣子......偶爾,他巡山早完了,就會帶我飛到天上去,在雲彩里看流光溢彩滿天繁星。

那段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在想,等我修鍊成人了變的很好很好了,說不定能牽牽他爪子,看起來毛茸茸的摸起來肯定也不錯~

那天,我還是依往常一樣去找他巡山玩兒,他卻讓我以後別來找他了。我好奇怪,他說「最近我們大王說,有4個西天取經的和尚叫唐僧要路過咱們這兒。」我更奇怪了,4個路過的和尚有什麼可怕的。他說「其他都不怕,但是裡面有個叫孫行者的,很是厲害。走一路殺一路,遇見的妖怪都被殺了。」我嚇了一跳,但是還是硬撐著說「我不怕。」他無奈的看了我一眼,嘆口氣說,「這樣,你每天還是在這裡等我,我巡山完了回來就給你帶吃的好不好?但是我不來洞里接你,你就不能出來。」我想了想,有吃的,也不錯。就答應了。每天我無聊,就在洞里畫畫,等他來接我給我拿吃的。 我甚至讓土地婆婆教我,笨爪爪的做了個風鈴畫了只貓貓給他。

那天遠遠的,我又聽見他的聲音「我等尋山的,各人是謹慎堤防孫行者:他會變蒼蠅!」我正開心,想著我有吃的了,卻見一個眼生的小妖怪出來和他搭訕。心理隱隱覺得不對, 看著他們攀談,他突然給我使了個眼色,用口形給我說,「別出來,答應我。」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後來,我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孫行者打死了。我看著他笑著倒下了,我捂住了嘴讓自己沒叫出來,我答應了他,他不來接我,我不出去的。

後來,孫行者走了。在後來,聽說吃了唐僧長生不老,三個大王要抓了吃肉,就和孫行者打起來了。再後來,那孫行者拜請如來,如來令文殊、普賢二菩薩分別收伏自己騎青獅和白象。如來使鵬怪落在自己頭上,現了原身。再後來,就到了現在。

偶爾我看著天邊的雲會想,小旋風,我都修鍊成了人了,你怎麼還不來接我啊?現在人類發明了很厲害的東西叫飛機,可以在天上飛喲。但是,為什麼從來沒在天上見過你那?我都變成人了,如果遇見你,該說什麼那?

我甚至,從來沒有牽過你的爪爪呀。我只想,再和你去巡巡山。


我是行李。

對,就是「我牽著馬,你挑著擔」裡面的「擔」。

唉,為什麼從來沒人關心過我呢?我好歹也是西行隊伍的一員啊。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跟著師兄們的,我以前是一棵樹,後來被一個會做木工的老漢給砍了。

老漢孤獨一個人,喜歡抽旱煙,然後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兒。師父他們路過那裡的時候,老漢大發善心,把我做成了一個木櫃送給了他們。

可惜在我們回程的雲上,見到那野山上的房子已經凋零破敗,不知道老漢是死了還是去了別的地方,唉。

我一共有五層,二師兄或者是三師兄輪流挑著我,反正大師兄才不會幹這樣的活。

第一層放的是一些雜物,像是師父平日看的經書,化緣的缽盂之類。

下面的每一層就是每個人自己的東西,二師兄本來要欺負三師兄,自己獨佔兩層,後來被師父訓了一頓。

師父那層除了衣服,還放了一件錦襴袈裟,這寶貝拿出來閃閃發光,曾經給黑風山的壞黑熊偷去過。其實啊,袈裟內里還襯了一個口袋,裡面放了一片秀麗的龍鱗和一支金釵。龍鱗我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金釵好像是那個女國王送的。師父有時把它們拿出來就著月光看,師父很喜歡它們。

大師兄那層是最空曠的,就只有一條紫色的絲巾和半個硬邦邦的燒餅。但再空曠二師兄也不敢打它的主意。那絲巾讓我感覺不到重量,如夢如幻,像是天上的霞彩,很香很有靈氣。而那半個硬邦邦的燒餅被大師兄施了「不壞咒」,聽二師兄偷偷說過:「那臭猴子渡海學藝的時候,島上的好心人送給他一個燒餅,他吃了一半留了一半」,大師兄有時候很兇,他從來不準任何人碰他的東西,好像那些東西比他自己還重要。

二師兄也有這樣的習慣,不過他那層放得都是可以吃的東西。野果花蔬,玲琅滿目,最裡面包著一瓶清酒,他們開心的時候,師父會讓他們幾兄弟喝一點。其實二師兄的寶貝不在我這裡,他給藏在自己的大耳朵裡面。那是一顆月明珠,師父看東西的時候沒人去打擾他,師父看完了二師兄才會跑過去接著看。那東西像一滴眼淚一樣晶瑩剔透,滿月的晚上二師兄會有些難過,這時候大師兄從來不逗他。

三師兄的柜子里本來放了許多瓶瓶罐罐,裡面放滿了他一路收集來的樹脂。這些樹脂粘性很大,據說被大師兄打壞過的南天門都可以粘起來。不過這種東西很稀有,三師兄收集了很久。三師兄一開始西行的時候是有些悶悶不樂的,後來有一次喝醉了,三師兄和大家把瓶瓶罐罐全都丟到了海里,當時一起丟掉的還有幾塊亮閃閃的碎片。從那起,三師兄就不再沉著個臉,柜子里被他放上了許多針線,布皮之類的,給大家做一些縫補一些衣服。

小白龍其實跟我挺熟,雖然它自己不知道。我不會說話,他會自言自語一些。他說師父其實很輕,他馱著他一點也不累。他有時還會說大師兄又講夢話了,二師兄偷吃了東西,然後三師兄做了很好看的馬鞍。他有一次也說到我了,他說不知道我裝著那麼多東西會不會累。龍馬的睫毛很長很漂亮,他化形的時候一定很英俊吧。

大家一路雖然吵吵鬧鬧,可是我知道大家的關係其實很好。

大家都很尊敬師父,師父是一個很和藹的很有智慧的人,我總覺得他心裡好像有很多打算,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清心寡欲。大師兄雖然老是欺負二師兄,可是二師兄遭難的時候,他馬上會抄著金箍棒跳起來找妖怪拚命。大師兄滿不在乎,他說是害怕外人聽到自己的師弟太菜,丟了他的臉。

二師兄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他雖然大大咧咧,可是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會作很多美麗的詩,還會畫畫。聽說他以前是個大將軍,掌管著天界的水兵。就是有時候有些貪吃,又有些多愁善感,他很喜歡這個隊伍。龍馬和沙師弟也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我記得很清楚,大家分別的時候,他們倆站在原地愣住不知道應該往哪裡去。

我是個柜子,那裡也是我的家,雖然現在大家天各一方,雖然沒人記住我,但我會永遠記住大家。我現在在大唐的寺廟裡,也有自己的一個位置,放在那裡給百姓們參觀,偶爾還能沾一點香火。

我聽柱子說,我們這種廟裡的東西,每天聽經受香,有靈性的話是可以修鍊出元神的。我很開心,所以現在我每天都認真聽經,認真打坐,希望有一天可以生出手腳。

我有一個心愿,等我能走動了,我就要去找我的師父師兄去。路可能很遠,他們也可能不記得我了,可是我就要去。

因為小柜子很喜歡他們,小柜子,很想念他們。


小鑽風日記(節選)

貞觀二年 二月十二 晴

今天,是我來到獅駝嶺第一天。

父親將我送到山腳,囑我上山小心,夜裡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山下的守衛好好照應我。
我說到:「爹,你走吧。」他往山後望了望,說:「我殺幾個人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我看山下有幾個過路的行人。走到那邊,須穿過一條溝,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隻胖妖,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溝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溝,要爬上那邊土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猩紅的人肉望回走了。他走到我跟前,將人肉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裡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上了山來信!

上了山,見了大大王,二大王,三大王在獅駝城,暫時沒有見到。大大王安排我先燒火,山上一切還好,只是畢竟初來陌生環境,有些失落,想想往後的日子就要一個人獨立了,心裡蠻期待的,畢竟我已經一百八十歲了。

貞觀五年 五月十三 多雲

來到獅駝嶺三年多了,我的燒火技術已經很嫻熟,認識了很多新的小妖,燒火之餘,整天和他們在一起喝酒,吃人,吹牛。日子過得很自在。只是有些想家。終於見到了三大王,原來是只大鵬鳥,蠻屌的。

貞觀五年 十月二十 霧

今天有個小妖跟我說東邊有個和尚,要去西天取經,我說路上那麼多妖怪,能到得了嗎?他說和尚有三個妖怪護著,一個猴精,一個豬妖,一個河怪,哈哈哈,笑死我了,三個妖怪護著,聽說過讓狗護送肉包子的嗎?他能到得了西天才怪!

貞觀七年 三月十七 三月十七 晴

今天對我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我升職了。

一大早,二大王就把我叫過去,問我來山上多長時間了,我說五年了,他給了我一面旗子,一副新腰牌,讓我從明天起不要燒火了,去巡山。好開心,終於不用悶在山洞裡了!

貞觀七年 三月十八 晴

今天是巡山的第一天。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到了山裡,剛準備在樹下撒尿,就感覺後背一痛,像被啄了一下,轉身,什麼都沒有,繼續尿,又被啄,再轉身,還是沒有。幾次三番,我有點生氣,大罵起來。樹上飛下來一隻鳥,化成了一個女孩,「嘻嘻嘻,你真傻。」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原來她是一隻鳥精!後來我們聊了很久,聊到投機處,她問我想不想上天,我說我又不是飛禽類。。。還沒說完,她說我載你,變成大鳥把我拉上背,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嗖的一聲飛上了天,我膽子小,直接把剛才沒尿完的尿都尿在了她的羽毛上。。。下來之後,她直接哭了,我哄了好久,她才原諒我。

貞觀七年 三月二十五 陰

今天休假,前幾天認識的鳥精朋友約我去獅駝城玩。
獅駝城滿大街都是妖精。我和她正在街上逛著,前面三大王坐著轎子過來了。她趕緊把我拉到一邊背過身去,我問怎麼了,她說:「我爹。」「什麼?」我當時很震驚,後來恍然大悟,原來她是三大王的千金,我竟然尿了她一背!想想都背後發涼!

貞觀九年 四月一日 大霧

沒想到那個東邊來的和尚還真有些本事,一路上竟滅了不少妖怪,那三個妖怪保鏢也沒吃了他,竟然晃悠著快到獅駝嶺了!大大王讓我這幾天加緊防範,好好巡山。我把這事和小鵬女說了,她說我傻叉,和尚一夥現在可出名了,一路上所有妖精都想把他捉住吃了,可以長生不老,你竟然不知道!我說和尚肉我又不是沒吃過,又酸又散,不好吃,她說我傻叉,讓我巡山時碰到他們一定要告訴她,我問她你也想吃唐僧肉?她一臉花痴說不是,她想看看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聽說是個美猴王,可帥了。總之叫我遇見了一定要通知她。

貞觀九年 五月十三 晴

今天巡山時,遇到個奇怪的傢伙,感覺很面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他說他以前是燒火的,直接被提拔成了總鑽風。大王真偏心,我燒了一年火,到現在才是小鑽風。他還考我三個大王都有些什麼本事,真逗,我都來多長時間了,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貞觀九年 五月十四 晴

氣死我了,原來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總鑽風就是孫猴子變的,狡猾!昨天冒充我一路闖進洞里,寶瓶都弄破了!還好大大王英明神武,把他吃到肚子里去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突然想起忘了告訴小鵬女了,她不會怪我吧。

貞觀九年 五月十五 晴

孫猴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燈,竟然在大大王肚子里把他整得痛不欲生,現在竟然要把他們試圖抬著送過山去,真是屈辱!不過他們別得意太早,到了獅駝城,看三大王怎麼收拾他們,反了他了還。

貞觀九年 五月十六 晴轉多雲

讓他們再嘚瑟,都被裝蒸籠里了吧,哈哈。這下小鵬女應該如願見到她的偶像孫大聖了吧,不過快熟了。呵呵。

貞觀九年 五月十七 陰

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大大王和二大王原來都是天上神仙的坐騎來的。小鵬女今天來和我告別,說她們一家要搬到表哥那裡去住了,我問她表哥是誰,她說是如來。。。

唐僧師徒就這麼走了,獅駝嶺群妖無首,走的走,散的散。看著空蕩蕩的山洞,那些和兄弟們一起喝酒吃人的日子彷彿又浮現在了眼前,我拿起旗子,掛上腰牌,默默去山裡巡了最後一次山。


以前寫的。重發看看。


小鑽風剛大學畢業那陣其實也是想創業的。

那一陣經濟發展挺好,大唐人民國泰民安,真的要去找片山佔個洞自己去干搶劫也能搶來不少東西。那段時間確實也有挺多小妖都去自己找山洞去了。不過小鑽風確實沒有辦法,家裡條件不行。他爸苦口婆心的跟他說:「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你能不能考慮考慮你媽的身體情況?家裡本來就沒有多少錢還得給你媽治病,你這還要借錢去創業,要是被什麼官兵道士給滅了,我和你媽誰養啊?」父子倆抱頭痛哭了好一陣,最後小鑽風也不得不去找工作去了,也把那幾年創業的好機會錯過了,其實也挺可惜的。

不過雖然找工作比較穩妥,工作就那麼好找嗎?小鑽風跑了二百多個名山大川,每每都是灰頭土臉。黃風洞那邊基本屬於任人唯親,一洞一窩子黃鼠狼精,小鑽風也拿不出錢來給人事部。白骨洞那邊更扯,面試到最後面試官竟然告訴他:咱們這男的招夠了,不要男的了。小鑽風懵了:這是因為啥啊?面試的告訴他這叫政治正確要男女平等,男女員工得各佔一半,你超出指標了。小鑽風問這大唐幾十年沒聽過這規矩啊!面試的告訴他說我家大王是女的,特別在乎這玩意。小鑽風也只好一路磕磕絆絆,跑了幾百個山洞見了兩三百大王,不是學歷不夠就是沒有工作經驗,有的甚至是面試官看了一眼說形象不行就刷下去了。小鑽風尋思自己修鍊二百多年好歹也是個研究生,怎麼現在好工作都這麼難找?可家裡也越逼越緊,在找不到工作實在是沒法去見爹娘了。最後小鑽風橫下一條心:管他娘的呢!我去找創業公司!只要是個工作就成。

所以小鑽風最後就來到了獅駝嶺獅駝洞。當時青獅,白象,大鵬三兄弟剛把地佔住,獅駝洞也剛剛裝修,小鑽風就是第一批過去應聘的員工。那時獅駝洞可以說是求賢若渴來者不拒,很快就搞出了一個大概一個連的兵力。當時第一次員工聚餐,大鵬告訴各位自己是金翅大鵬鳥,上面有如來罩著,沒有人敢過來管。只要大家努力搶劫,公平分贓,我們山洞很快就能打出名號,名聲響徹大唐,在長安交易所上市,沒準還能像獅猁怪在烏雞國那樣,弄個國王噹噹!時候各位人人都能吃香喝辣,這就是我們獅駝洞的價值觀!大家在低下一同歡呼,小鑽風在地下也鼓掌,不過心裡還是苦笑:如來罩著你?太扯淡了吧,妖怪還能當國王,你咋不去當玉帝呢,要是真有妖怪能把玉帝從椅子上拉下來我就信你……小鑽風搖了搖頭,企業創業時有理想是好事。別太認真就行。

理想是理想,現實是現實。小鑽風真的和人下山打劫的時候總是沒有好果子。不是搶不著人就是遇見民兵。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地方離大唐八千多里,能路過獅駝嶺的人,有時候小鑽風都打不過他……指標拿不到,只能餓肚子。有時候小鑽風和同事嚼野菜的時候,幾個人就開始扯皮,有的說過幾天獅駝洞就得黃了,大家還是收拾好行李吧。有的人說老大不是有如來罩著么,怎麼還能搞這麼窮?有的人又說到天下哪有不辛苦就能賺錢的地方,如來罩著你你也得自己干啊。還有一個說怎麼沒有,如來那邊就是光明正大的搶劫,我親眼見過天竺的和尚取經還得交錢才能拿,他們管這叫這叫知識產權……大家都笑了。有的人問他玉帝是不是用金砍刀搶劫啊?那個人賭咒說他親眼見過,你怎麼憑空污人清白……大家都笑了,笑的那麼開心。

然而後來日子確實越來越好了。大唐好像和天竺開闢了商路,路上的商人多了,搶起錢來也就方便的多。小鑽風也終於不用啃草皮了。隨著事業的發展,開會時老大也變得更加自信了:「各位員工們!我們今天先要定一個小目標!如來給我了一個任務,那就是很快就會從大唐來一個和尚叫唐僧!吃他的肉可以長生不老!這個項目可不簡單,是天竺妖怪振興計劃九九八十一個工程中的一項,你們的老大給你們爭取來了!等到那一天,大家人人有份!一人一口唐僧肉!」

你還真認識如來啊?小鑽風這麼想著。

「那這個項目什麼時候開始呢?」底下有人問到。

「這個。還得幾十年吧!幾十年後唐僧就要路過我們獅駝嶺了!等到那時候……」小鑽風心想果然是這一套。幾十年後的餅今天就敢吹,我們老大還真不是常人啊……很快散會了之後大家還是該幹嘛幹嘛。有的人興奮的討論著唐僧肉應該怎麼吃(好像唐僧已經被抓到了後院里等著下鍋一樣),有的人覺得老大在扯淡,有的人將信將疑,畢竟十幾年後的東西,難道還能當飯吃?就權當「先定一個小目標,先把玉帝乾死吧。」

但是後來事情好像真的起了變化,商人越來越多,每次只搶一半都能賺個盆滿缽滿,好像真的有如來佛祖在背後支持一樣。老大也經常說這是如來的政策在扶持我們,下一步就能去搶個小城市了。小鑽風也開始有點相信大王的話了,畢竟搶劫那麼順,獅駝洞一天天的發展壯大,好像也只有如來默許能夠解釋的通。不過如來為啥會默許我們就這麼發展,然後幾十年後再讓我們把取經的和尚給吃了?圖什麼?小鑽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獅駝洞就這麼一天天的發展起來了。兵力一開始只有一個連,後來是一個營,然後又變成了一個團,最後將近有一個旅了。獅駝洞已經養不下這麼多小妖了。大鵬大王后來開會時宣布到:我們要設立分公司了!地址已經選好了,就叫獅駝國,就在獅駝洞邊上四百里,都是精裝修,只要到那裡把人都殺乾淨,我們拎包就能入住了!下面一片歡呼。很快金翅大鵬就開始調兵遣將,宣布加班去和我屠城的都有獎金。挺多人都躍躍欲試。有人問小鑽風你去不去?小鑽風笑了笑,說我是老員工了,就和大大王和二大王留守獅駝洞吧,你們陪三大王去吧。那人笑到你還在這個破洞住出感情了?不去體驗體驗人類住的好地方?小鑽風也笑著說,是啊。住出感情了。

金翅大鵬鳥的分公司開辦很成功。他帶著一大批小妖去獅駝國住了下去,這座原來屬於人類的城市現在屬於妖精了。而小鑽風和一群核心老幹部們仍然還住在獅駝洞里。隨著獅駝妖精共和國的建立,獅駝國的小怪們已經可以不用搶劫而開始從事生產活動了。有人種田,有人養豬,獅駝國負責生產,獅駝洞負責指揮,分工明確互相幫助。很快小鑽風等老一輩員工已經開始享受單位福利了。大家住的吃的也越來越好,基本也不需要搶劫了。有的時候巡邏已經變成了遊山玩水,在洞里的日常也是閑話家常,小鑽風也一路攀升,最後已經是項目經理了。獅駝洞與獅駝國後來也組織了單位統一相親。小鑽風和她就是在相親大會上遇到的。很快獅駝洞里的大家也都成了家,集體婚禮上小鑽風作為優秀老員工代表發言,他說我這些年來的成就離不開公司的栽培和三位大王的領導,感謝這麼些年來各位朋友對我的幫助。我最感動的還是遇到了她,這麼些年來獅駝大家庭成員之間的感情已經可以說是血濃於水了。我以後一定要一輩子做優秀獅駝人!大家都鼓起了掌,小鑽風也流著淚和新娘吻在一起。

後來的後來,小鑽風也有了孩子。獅駝洞里的弟兄們都一起喝了滿月酒。大家七嘴八舌的要取名,「叫小秋風!」「小黃風!」「你們起的都是什麼鬼名字!」大家哈哈大笑,小鑽風看著妻子和孩子的眼睛,真是滿滿的愛意。他回想起自己的人生,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妖精做到了西牛賀州最大的幾個山洞裡面的經理,還有了愛子嬌妻。爸媽的貸款也早就還清得以安享天年,現在就等著看孩子長大了。孩子,你將來也要來獅駝洞哦。哈哈。

滿月酒喝完,小鑽風坐在洞口發獃,這時候他的一個下屬突然來打招呼:「經理!」

「怎麼了?」

「那個經理,今天下午是我巡邏,但是……」

「沒事!你去玩吧!我今天替你巡一次!」

小鑽風打發他走了。真是年輕。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那時的自己那麼青澀,充滿著希望。那時的自己會想到今天的自己會做到這個地步么?他笑了笑。他把好久不用的令牌和衣服又一次穿戴了起來。他想到了自己剛剛上山時巡邏的時光。就當體驗過去吧。好久沒再看看獅駝山了,曾經和同事一起喝酒吹牛逼背靠的大樹,現在怎麼樣了呢?

他帶著旗,沿著山路溜達著,風景真好,就像幾十年前一樣。他不禁唱起了幾十年前巡山時唱過的歌:

「大王叫我來巡山哪,咿兒呦哦咿兒咿兒呦。
訓了南山我巡北山哪,咿兒呦哦咿兒咿兒呦。
大王叫我來巡山哪,咿兒呦哦咿兒咿兒呦。
訓了南山我巡北山哪,咿兒呦哦咿兒咿兒呦」

突然,他好像看見樹林里有一隻……猴子?

看錯了吧。管他呢。他唱著歌繼續走了下去。


我們之前做過一個採訪,當然,單位、時間、地點這些都不能說,說出來也沒人信。我就說採訪內容吧。


算是臨終訪談,對象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從外觀上看唯一比較特別的就是臉色蒼白。雖然我知道這種時候讓我採訪的對象都是來頭不小的人物,但工作性質的原因,接觸的都是些顛覆三觀的對象,對比起來,至少從外觀上來說,這個長者算是很普通。


老人快要去世了,油盡燈枯的樣子,大概目測有90多歲吧。不過精神頭很好,也是慈眉善目,話語清晰,雖然聲音很微弱。


在採訪前,我們被交代了老人的背景,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因為我剛聽到的時候也不信。老人的年齡大概是478歲!一個照理論不可能存在的年齡。老人長壽的原因很簡單,老人並不是人。或者說,老人不是我們這一類人,應該算是改造後的人。


這是一個不為人所知的概念。


我們在形容不同的人群的時候,會用到各種概念區分,從膚色來分,黑人、白人、黃種人;從人種來區分,雅利安人、蒙古利亞人、尼格羅人等,從國家區分,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從民族區分,漢人、滿人等等


這些區分,一些是從民族學、社會學、人類學的角度來區分。但無論從什麼角度,區分都是依據於一個基礎:大家都是生物學上的人,從洪荒時代一路演化過來,被稱為「智人」的人種,並且在這個基礎上對特性進行分別,這是為世人所熟知的。


在分子生物學突飛猛進的今天,我們能夠把「人」這個概念源頭極為精確地定位在二十萬年前,在非洲,一個代號叫做「夏娃」的女性祖先上。從夏娃開始,人類不斷繁衍,並且以一代7公里的速度世界各地,形成了今天的,現代人類。


如果這種理論成立(因為當前學界尚有多種其他理論),那麼我們所熟知的各期人猿,北京人、藍田人、尼安德特人……其實和今天的我們並無瓜葛,換句話說,他們曾經和二十萬年前的智人一起,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但是,在後來的競爭中,他們輸給了智人,從這個時間上逐漸消失了。

這就是我們內部所稱的「神的實驗」。


這場實驗,大概從700萬年前開始,一直到4、5萬年前晚期智人形成基本結束。這是一次漫長的更替,在這一段時間內,出現了很多人種,他們互相競爭,互相取代,在地球的這個大實驗場中不斷的實驗、碰撞中,最終形成了今天的智人。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夏娃」的後代們(即現代人的祖先)來到世界各地後,並沒有與當地土著的古人類混合交融,而是「完全取代了」他們。這是因為,如果現代人的祖先與土著古人類混合的話,那些古人類就會將自身的、與「夏娃」不同的線粒體DNA遺傳下來,現代居民中也就會出現許多種線粒體DNA,這與我們今天所知的情況並不一致。

(露西,距今320萬年,發現於東非的同時代最完整的古人類化石標本。這副骨架具有類似猿人的腦容量和類似於人類的二足直立行走方式,支持了人類進化爭論中直立行走在腦容量之前的看法。)

因此,在很早以前,「原始人」這個詞語的外延遠超過我們今天的想像。在當前我們的認知範圍內,人類可能是一個幾百種人種的大家庭,而今天規模70億的人類,在當時不過是這上百種的人類中的一種罷了。


但如果是這樣單純的生物演化、物競天擇,並不能算是「神的實驗」。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這個詞語背後的獨特意涵——在智人進化演進幾乎奠定勝局的最後一個階段,在人類種族已經大大減少的背景下,一些人類種族發生了極為迅速的演變——這種演變快到在幾代之間便會在外觀上極為明顯的體現出來——這種直接體現在外貌上的變化,按常理,是不可能在一兩代之間就顯露出來的。要知道當今人類在闌尾退化後數千年仍然未能通過進化將這一累贅的器官抹掉。


現代基因學研究表明,在這個階段,大概10萬年到3萬年前的這個階段,一些人種,在面臨現代智人威脅的情況下,在基因組合上出現了突變。這種突變幾乎不可能通過緩慢的自然演化形成——通俗地講,它們的基因像果樹被嫁接了一樣,融合了進了其他動物的基因。


由於生殖隔離的原因,沒有基因概念的遠古人沒有任何可能完成這種短世代的基因突變。因此,當我們面對這些棘手的骨骼化石的時候,我們只能猜想,這是科技高度發達的外來勢力干預的結果——這就是「神的實驗」。


所以,費米悖論,在我們看來,並不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因為它根本就不存在——早在數萬年前,我們已經被地外文明所光顧,甚至,我們本身也許就是這一干預的結果——那些在地球上存在進化了上百萬年的人種,在面對僅有20萬年曆史的新人種前不堪一擊,以至於僅僅在十萬年的時間段上,便被悉數消滅。僅僅用氣候變化、運氣好這些原因來解釋也許並不充分。物競天擇,汰弱留強並沒有解釋原因,只是說出了結果。


在短時間內造成的突變,使得本來已經減少的人類種族數量大大增加。但是,這種短期的暴增終究只是曇花一現。在強大的智人面前,這些比智人還要新的新人類並未能阻滯智人擴張的步伐。後來發生的事實證明。這種外部干擾造成的基因突變,或者基因雜糅造成的短期突變所構成的「新人類」,絕大多數並不是很成功。比如,融合了雞和人類基因所形成的人類可能既會感染人類的病毒,也會感染禽類的病毒。也許在你想像中將馬和人類的基因融合在一起的人類會有迅速的奔跑能力,但實際上,可能這種馬人只是消退了食肉的能力或者在後代中出現各種遺傳疾病,變得人高馬大卻不具攻擊性。


不過總還是有一些成功的例子。他們最終獲得了一些智人所不具備的優勢,比如在特定條件下能夠激發出特彆強大力量的狼人,比如能夠在大洋中建立根據地的人魚。這些種族在經過自然選擇後,能夠和智人分庭抗禮,在局部地區獲得短暫的勝利,甚至使得智人暫時放棄對一些地域的擴張。比如由於時間過遠已經被添油加醋成為傳說的中華民族立國之戰——黃帝和蚩尤的戰爭。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智人與改造人之間的一場生死之戰——儘管可能規模頂多僅是千人規模的械鬥,而歷史傳說中所提到的兩方聯軍中的虎、豹、犀牛可能並不是指的以這些動物為圖騰的部落,而是加入雙方的改造人(要知道改造人內部也是有爭鬥的,因為改造人並不是被創造來反對智人的,而是為了生存空間而爭鬥)


當然,各種改造人僅僅是在某些方面取得優勢,但在人多勢眾、並且在智力方面取得優勢的智人面前,最終還是難免被驅逐、消滅的命運。一些在爭鬥中失勢的部族退到了更偏遠的地方——周朝北方的鬼方,位於河西走廊及更遙遠的西王母國,在西域沙漠中星羅棋布的城邦國家——對於這些地方的征服,卻要等到智人的科技逐漸攀高,活動範圍進一步擴大之後。而那些居住在高山密林中苟延殘喘又異於現代人類的人種,便在人類有文字記載之後被統稱為「妖」或者「精」,構成了人類童年時期模糊的記憶。

因此,妖和神是存在的。神不過是對高科技技術的外星文明抽象化的產物,而妖精則是他們對地球生物改造後的實驗品。

根據已知的資料推斷,神並不是只有一個。或者說退居幕後嚴密觀察這場全球範圍內博弈的生物競賽的造物者,並不是只是專註於建設的上帝或者聖母,而是一場賭博式的競賽,這種我們稱之為「引導者」並且被上古各個民族所神化的勢力,他們用以博弈的籌碼,便是各個種族的人類,或者說智慧生物,我們,也是其中之一。


在第一次得知了這樣的設定後,我曾經一度感情複雜,一方面,傳說都是真的,在上古時期確實可能有各種人族、精靈、山一般的動物和怪獸;另一方面,也覺得略為失望,因為這一切最終只是科技差距帶來的認知幻象,如此而已。


後來,智人在取得對世界核心區域的絕對控制後,攀登科技樹的速度極大加快,妖族們被迫選擇臣服、依附於智人,並最終被逐步同化。大約明代以後,「妖族」作為一個生物學概念已經基本滅失。

而我們當時進行臨終採訪的,就是中國境內已知的碩果僅存的一隻妖——以「劉建國」為化名的長者。


劉建國是一隻龜妖,他們這一族的特點是新陳代謝遠慢於我們,因此能夠實現很長的壽命。但付出的代價就是在爆發力上遠遜於普通人類。他們的身體結構也與我們不同,能夠承受更大的水壓。他們的背部已經高度角質化,形成一層硬殼,能夠做到刀槍不入。


然而你可能猜到了,在人類能夠發明各種工具之後,這些設定並沒有什麼卵用。


龜妖族也是一個試驗品性質的改造人種族,曾廣泛分布於韃靼海峽到陰山的廣闊區域,但是隨著智人的擴張,龜妖族在反抗-歸附-反抗的循環中不斷損耗。到了唐代的時候,他們已經被打散成一個一個的孤立點,而最大的一個聚居點,就是雪風嶺的巨象洞。


這個地點在今天來看非常偏遠,在吉爾吉斯斯坦境內的靠近齋桑泊附近。高山的雪水融化後變成了星羅棋布的湖群,龜妖們在西域的這塊魚米之鄉享受著各個智人政權無力企及的一片綠洲。


直到,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寧靜——唐太宗貞觀二年(628年),唐玄裝負箕西行。


「我叫劉建國,但這只是我的一個名字而已,你知道,我們的壽命遠遠超過普通人類,所以在你們的社會生活,我們需要每隔一段時間更換身份,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我現在在XXX這裡頤養天年,這些事兒想必你們也知道。」老人說起來很輕鬆,似乎這種麻煩事兒是別人的故事。也許是因為自己已經快要人盡燈枯,所以說這些內容的時候老人帶著那種反正老子畢業了以前的考試都是作弊的告訴你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的放鬆。


「他們告訴我,我是最後一個變異人,我知道這一天總是會到來的,沒想到居然是我,來做歸族(他們自稱歸族,應該是諧音龜族)乃至整個變異人的掘墓人。」


「你們應該都已經知道了那個事情了,你們叫神的玩笑的那段歷史。但對於我而言,這段歷史卻是我對於父輩最後的記憶。」


「從我的小時候開始,我們就一直處於顛沛流離的狀態。但是,據我爺爺說,我們曾經是有自己身份和社團的一個部族。我們族被人類逼迫到了西域後,由於暫時擺脫了人類的勢力範圍,所以一度發展得很壯大,但是,西域惡劣的自然環境成了部族發展的天花板。但我們意識到,終有一天,你們會打過來。依附和反抗只是毀滅的時間快慢的問題。因此想要延續下去,就必須團結在一起,所以在歷史上,很多地方的妖怪都團結在了一起,出現大雜居、小聚居的局面。本來這樣團結下來是有希望的,但我們沒想到的是,神拋棄了我們。」

長者說的,是在漢代之後,變異人的突然衰落的事情。在漢代之後,變異人的種類突然不再增加,而智人再一次獲得了更快的發展。本來已經傾斜的天平突然失衡,變異人在和智人分庭抗禮了數萬年後,就在幾百年間,失去了最後的蹤跡。彷彿博弈的一方認輸退出,而另一方開始清盤一般。


「就在那幾百年,智人對我們進行了不計成本的攻擊。很多居住在南越、漠北、東北這些地方的變異人部族都被消滅殆盡。對我們而言,帶來毀滅的就是唐僧取經。」


「現在看來,這背後是一盤很大的棋,大到我們這些小妖小精到死也想不明白看不透的棋。」長者笑著說。看來他已經釋然,或者說承受了太多無奈,已經讓他變得無所謂。


「西域三十六國,是整個北亞最後也是最大的一片變異人的根據地。唐僧的路線繞了一個大圈,正好把大多數變異人城邦包含在其中了。這是巧合嗎?現在看來,這些地方都是沙漠中的綠洲,是穿過茫茫沙漠的必經之路,是打通西域交通的最重要據點。」

(唐僧取經路線圖,圖片來源於不要臉喜歡偷偷亂裝軟體的百度)

「在唐僧到來之前三個月,我們便聽到傳聞說吃了唐僧肉能長生不老,而且唐僧就三個徒弟,我們幾百號人,雖然體力比不過智人,但只要能夠長生不老,我們的部族就能復興,當時的首領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但現在回想一下,太傻了。」


「唐僧肉如果真的能長生不老,你們的皇帝會不知道?你們的皇帝沒有一個不想永生的,卻會放他來這茫茫西域,十死無生之地膏荒草?」


「西域之大,沙漠之深,城邦之間就像恆星與恆星之間一樣遙遠。但是在唐僧到來之前,所有城邦,不管多偏遠,都聽說了唐僧肉能長生不老。我們不知道莎車的國王名字,我們不知道離我們最近的托克馬克的城門有多高,但西域的人似乎都知道,吃了唐僧肉,能長生不老。大家都趨之若鶩,卻沒想過,為什麼其他更靠近漢地,在東邊的西域種族沒吃到唐僧肉,我們卻有信心能抓到吃了?」


「但當時大家都瘋了一樣,眼中只要能吃到唐僧肉,光宗耀祖,其他的便什麼都不顧了」


「後來,我們很輕易地就把那個叫唐僧的和尚抓到了洞中,正當大家商量著是烤著吃還是蒸著吃的時候,一個毛臉雷公嘴的猴妖,拿著一根金光閃閃的大棒,出現在了洞口,隨後的事情你們也該猜到了。等我爺爺從外面采果子回來的時候,全洞已經沒有活人了。唐僧師徒早已不知去向。」


」為什麼我們說被神拋棄,因為除了唐僧,其他的三個徒弟,也都是變異人。但是他們裝備,不是那個時代才有的。即使我活到現在,你們人類也沒有開發出那些誇張的裝備。如無神助,這種事怎麼可能呢?我們的神撒手不管了,就輪到你們的神來清理戰果了。「


「從此之後,我爺爺曾經試圖投靠其他西域部族,但是花了兩年風餐露宿走完整個西域,卻哪裡還有什麼變異人部族的存在,凡是唐僧一行所及,無不灰飛煙滅。隨後的事歷史上也記載的很清楚,大唐在天寶年間大力西擴,靠的就是唐三藏趟出來的路線圖。西域最終還是成為了你們人類的地盤。最後我們只能流浪到漢地,隱姓埋名,我們本來還以為,會有其他變異人和我們一樣。但是,當我們被你們的特工發現並收留在這裡的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是最後一批。1881年,我的妹妹去世了,我就是最後一個族人,現在,我已經快走到生命的終點,變異人的歷史也就到這裡了。」

老人說完這些之後不再說話,閉上了眼睛,似睡非睡。


我知道老人身上的故事絕對不止這些。活了幾百年,得有多少故事啊。但是,這些和滅族亡親來說,也許已經不算什麼了吧。讓我不寒而慄的,是孤獨地活在世界上數百年,但這些其中的辛酸苦澀,便不是我這次採訪所涉及的內容了。


(一)
如來是看不得忤逆他的事物存在的。
我早應該想到我會有這麼一天。
千年之前我被領教過一次。
現在這一天又到來了。
那個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猴子站在我的對面。
它問如來:「這個假猴子是什麼貨色?」
如來對著它說道:「它是六耳獼猴,善人理,明天事,與你同形同性。」
它又對著如來說道:原來是這樣,看俺老孫一棒打死它。
說著一棒向我襲來,我正欲反抗,卻忽然動彈不得。
如來已經施加了法力在我身上束縛著我。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金箍棒被砸在身上的感受。
重,痛。
我雙眼一花,意識逐漸模糊。
我突然想起了千年之前。
那段我本不應該記得的記憶。

(二)
「金禪子,十世輪迴你可知錯?」
如來對我說道。
「我何錯之有?錯的是小乘佛法」
我回復道。
「萬物生靈皆螻蟻,眾生愚昧,不通佛法,不理佛性,我布經施道,又有何不妥?」
如來平平淡淡的回復道,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抬頭看向如來,繼續說道:
「 這個世界是混沌的。但當有人說他發現了世界的本源,發現了萬變不離其宗的真相,他便成了指引者,而當他的宗法被鑄成鐵卷不可動搖,世界便有了界限,成了囚籠」
我向前一步,又說道:
「普天之下眾生平等,眾生皆佛,人人皆有自己的大道,何需布施?」
如來聽完嘆了口氣,說道:
「你再繼續輪迴試煉吧,千年之後再看你是否改變」
「我自有自己的大道,又何需試煉?」
「你……,執迷不悟,休怪我不客氣。」
如來似乎有點惱怒
「你還是閉關五百年再轉世,下輩子你喚作悟空,望你能悟空一切,若再痴迷不悟,別怪為師不客氣」
我轉身離去,前往閉關的地方,一邊說道:
「你總是這般,忤逆自己的便要除去」

(三)
我慢慢蘇醒過來
「金禪,你既執迷不悟,不願前往西方求取我的真經,你便留在這煉獄受苦吧,西天之路由六耳獼猴代行」
天空中傳來如來的聲音,我已經身處煉獄之中。
「那又如何?你的道不會長久,我的道才是永恆」
天空中忽然雷霆萬鈞,如來的聲音又大了幾分,有點氣急敗壞
「金禪,你已成妖!!」
「我又如何不是妖,任何忤逆你的人皆是妖」
我越發平靜的回答道。


end


本來是寫到這裡完了的,因為表達了金禪子這個『妖』的觀點,足夠答題了。
有人要我繼續寫下去,我就寫篇短篇小說吧,謝謝大家支持。

分割線~~~~~~~~~~~~~~~


大概在很多年以前
隨著人們心智的開化
人們對滿天神佛,對那佛法精深越發的不信任。
人們開始相信自己。
佛祖為了加上自己對天下蒼生的信仰統治。
策划了一個陰謀:西天取經
所謂的西天取經,只是為了給眾生再次洗腦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西天四人組意外的發現了這個秘密。
最後組內出現了兩個分極。
唐僧和沙僧願意皈依佛祖。
孫悟空,也就是金蟬子,以及豬八戒不願意為虎作倀。
佛祖當然無法忍受。
於是孫悟空被六耳獼猴替換。
豬八戒在臨近靈山處被豬妖替換。(詳見愚木回答)


「說吧,你是誰,還有,就是佛祖為什麼不拆穿你」
六耳獼猴質問著豬妖,也就是現在的斗戰勝佛。
「我……我是一個小妖怪,是佛祖讓我這麼做的來替換點豬八戒的,他說豬八戒有異心,我只要按照他說的做就能替換掉豬八戒成佛,我……我就答應了」
豬妖雙腿發抖得回答道
「當真?」
六耳獼猴眼睛一瞪,向前逼近一步。
豬妖直接嚇得向後倒在了地上。
回答道:「小的萬不敢欺瞞大聖爺」
這麼說來和我的經歷有點像?
孫悟空和豬八戒真的有異心嗎?
六耳獼猴突然對佛祖的動機產生了懷疑


我在煉獄已經過了幾十年。
每天被折磨,被摧殘。
每天周而復始,每天暗無天日。
我的心性卻一天一天更堅韌。
今天和以往一樣,又好像不太一樣。
今天煉獄裡來了一個猴子。
六耳獼猴。
他來到我的面前。
「孫悟空,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如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抬頭望向它,穿著斗戰勝佛的鎧甲,顯得意氣風發。
「這件事知道於你無益,你又何需插手?」
我回答他。
他的眼神仍然堅毅,並且似乎更堅定了一些,淡淡的說:
「我且行我所欲之事,無論對錯,不問得失」
「好,我答應告訴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救我出去」
「好」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沒有一點遲疑,馬上答應了我,似乎根本沒把如來的法規放在眼裡,這點倒似和我有點像。
我抬頭看了看天,我的天空似乎明亮了些。



我們並不能逃離多久。
或者說我根本就沒打算逃。
出了煉獄之後我就找了個地方等著如來的到來。
與其說是幫我逃出煉獄,倒不如說是為了和如來的一次會面。
如來帶著那個假的金禪子很快就過來了。
在我們打敗了之前的天兵天將之後。
六耳獼猴看到了如來衝上前想質問他,我止住了他。
「金禪,你我之間打個賭如何?」
如來的表情萬年不變,猶如他給別人施加的佛法一般,讓人望之生厭。
「可以」
我回答他。
如來有點疑惑,說道
「你不問問什麼賭?」
「我知道」
如來顯然有點不信,就像不相信我的大乘佛法,繼續說道:
「我要剝奪你的法力,你會變成你原本金禪時的模樣,你會碰到一些思想極其醜陋之人,你會看到他們的可怕,百姓們會討厭他們,會深受他們的毒害,只有所有人都學習我的佛法,人間才會和諧」
我不以為然。
「人心向善,任何人都能被引導向善,而不是通過控制人的思想來達到這個目的。
思想雖然可以暫時被壓制、束縛,但是一有機會,人們就會利用一切機會,爭取思想的自由。
老百姓雖然苦於這些人,卻仍會希望人有思想的自由。」
如來閉上了雙眼,手一揮,一邊說道:
「若真能如你所說,那便是我輸了,你和六耳獼猴下凡去吧」


(拖了好久……終於寫完…… @銀針一朵@何鍾隱)

「我要保唐僧。」

作為黑山之中唯二的巡山小妖,我躺在山坡上,望著森森蒼穹,吐字緩慢而堅定。

身旁的哥們撲騰一下翻過身來,瞪大了眼,「小灰灰,你作為一隻妖,不吃唐僧肉,不鬥孫悟空,不想殺上天庭滅西天,也不想迎娶白骨夫人做上萬妖之王,跟鹹魚有什麼區別?」

我摳了摳耳朵,斜睨身旁妖精:「別翻了,作為一隻鹹魚,翻身也還是鹹魚。」

鹹魚精深吸口氣,一字字道,「領會精神!」

「麻煩你給我翻譯翻譯,什麼,叫她媽的精神。」

「精神就是,三天之後,唐僧過黑山,老妖要分唐僧肉,長生不老,反攻天庭!」

「我幹嘛要反攻天庭?」

「卧槽,小灰灰你有沒有搞錯,你是妖啊!妖天生的使命就是嚇人吃人打神仙啊,有這樣的機會,為毛不幹啊?」

「鹹魚……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一堆骨灰,怎麼突然就修行成妖?」

「……對,為什麼?」

我抬頭,黑山山外的星空很閃,像極了長安城的煙火。

「因為我是人,我要保唐僧。」

·1
我在望鄉台上見前世種種,走過奈何橋,眼前停了一碗飄著蔥花香菜的湯。

孟婆說喝了吧,喝了就能往生輪迴,前世一切苦厄都將忘卻。

我回過頭,霧吞幽冥,茫茫一片,姑娘,書生,僧人,江湖,兵馬,統統再不能見。

我轉過身,對孟婆說,如果我不喝這碗湯,你會怎麼做?

孟婆笑起來,聲音如夜梟,她說沒人會不喝這碗湯的,如果你要跟我耗,就在這奈何橋頭等著吧。

於是我便等著,看來往的魂靈一個個飄過眼前,有些人喝了孟婆湯,有些人不願喝孟婆湯,跟他一樣在奈何橋頭耗著。

幾年過去,那些人突然拍拍屁股站起來,或是嘆息或是一笑,說這又何必,說那就算了吧,前世風吹火燎,一碗孟婆湯,澆盡輪迴路。

我沒有動,我仍舊坐在奈何橋頭,枯坐五百年,驚動牛頭馬面,十殿閻王。

他們問我要去往何處,我說我在人間的枯骨化了,也當有殘灰零落,就許我做一世殘灰之妖吧。

閻王說你這又何必,枯坐五百年,人間不過五百天,物是人非,徒惹傷心淚,莫若飲下孟婆湯,下一世我許你跟那娘子姻緣,快活逍遙。

我有些茫然,原來五百年滄海桑田,奈何橋前無寸草,人世也不過五百天。

「飲孟婆湯不可強逼,你若應允,判官這就替你寫下一世命途,你看如何?」

我想了很久,似乎又有五百年那麼久,我問閻王,說是不是一定要消除這份記憶,如果是,還請讓我作妖。

頓了一頓,我又說,我想回人間,看看那個叫玄奘的江流兒,我一直沒告訴他,我從未想殺他。

閻王嘆氣,說也罷,多情自古空餘恨,天涯何處話凄涼,地府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輪迴也不是你該往的去處。

我很欣慰,看到十殿閻王里的轉輪王丟出一塊黑石,幽幽的光芒閃過,照亮我來時的路,我從那條路上走過,找到我的骨灰,劫火略盡,我成了妖。

天庭和佛祖都曾因我的存在而譴責過地府,說地府作為宣傳部門之一,理應做好政委工作,怎能發現問題卻不解決問題,地府工作人員記口頭警告一次。

彼時,我已經在黑山落草,骨灰妖沒什麼神通,單憑一股氣,強撐著不滅,使得還是人間江湖的刀法劍術。

我把自己人間的名字倒過來,對黑山群妖說,我喚作洪流,是只骨灰化成的妖。

除了鹹魚,往日少言寡語,於是便有妖稱呼我,喚作緘默的洪流。

------------------------有一個叫做分割線的妖精,緩緩扭動飄過------------------------------

「完了?」

「完了。」

鹹魚一拍山坡,石屑紛飛,「小灰灰你別給我整這些文藝的,爺特么就問你為嘛不吃唐僧肉!」

洪流白了鹹魚一眼,說你能不能領會精神?

鹹魚呵呵一笑,說你給我翻譯翻譯,什麼,他媽的,是他媽的精神!

洪流站起身來,風聲呼嘯,吹動他灰色的衣袍,灰色的眸子很是蒼冷。

「這個翻譯太難,我不想做。」

「不想做跟不能做,差著多少你知道么?就特么願意兩個字!爺跟你這麼多年朋友,這麼大事都不說?」鹹魚憤憤不平,跳起來站到巨石上,居高臨下望洪流。

洪流不看他,還是望著夜空,黑暗粘稠,好似洪流的聲音。

「鹹魚,別鬧。」

洪流丟下這句話,便也丟鹹魚凌亂在風中,看著洪流腰間別鐵劍,一去不復返。

風蕭蕭兮黑山寒,鹹魚忽然打了個冷顫。想到這滿世界的妖精都想吃唐僧肉,唯獨洪流要保唐僧,那把凡間的劍,能擋得住幾個神通?

·2
師徒四人走到一片荒林外。

唐僧拍拍袈裟沾惹的土,隨口說,豬頭,你去看看林子里有沒有妖怪。

八戒丟了釘耙,砸在沙僧的禿頭上,沙僧雙掌合十,低眉問道:「師兄,何事?」

「去看看有沒有妖精。」

「師弟若是死在裡面,這行禮擔子,還要拜託師兄了。」

沙僧鄭重一禮,將行禮擔子往八戒旁邊一放,便大步踏向密林,好似風蕭蕭兮,一去不返。

八戒看著地上的擔子,盤腿念經的唐僧和無悲無喜面無表情的猴子,腦門一陣發麻,一把給沙僧揪回來,「得得得,老子怕了你們了,老子自己去,碰到漂亮妖精別怪老子不給你們留!」

沙僧露出微笑,滿臉都是滄桑,他沖八戒的背影喊,師兄,我知道你是好人,不會跟師父一樣勾搭女妖精,你還要等人呢。

猴子抬抬眼皮,看見八戒的身影踉蹌了下,跌跌撞撞闖進密林中。

洪流正站密林中。

他手持銹跡斑斑的鐵劍,身上全是藤蔓抽出的血痕,千年的古樹每失去一隻手臂,都會長出一隻眼睛,蒼青色的眸子四面八方布滿,像鋼刀長槍般逼向洪流。

樹妖們瘋狂的抖動枝椏,捲起滿世界的妖風,嘶吼著,吶喊著,問洪流你憑什麼要保唐僧,我們要殺了唐僧,不為長生,只為齊天大聖。

洪流揮劍,那把凡間的鐵劍越發灰暗,妖風把法力低微的骨灰小妖吹得東倒西歪,小妖緘默著,不發一語。

老樹出離憤怒,蒼青色的眸子冷下來,彷彿木中生火,枝椏卷枯葉,騰起綠幽幽的火苗。

彼時,樹林外剛剛傳來唐僧的一聲喊。

唐僧說,豬頭,你去林子里看看有沒有妖怪。

聲音像涓涓細流,醍醐灌頂,流過五百年黃泉歲月,想起長安城中綻放的煙花。

洪流回憶殺畢,提劍轉身,面對萬千枝椏藤蔓,目中同樣燃起火焰。

我也不為唐僧,只為江湖一夕滿堂嬌。

長劍上燃起灰色的火焰,跟蒼青色的火相互撞擊,妖跟妖相互撞擊,老樹的眼裡滿是憤恨。他恨這個小妖年紀太輕,修行艱難,天庭壓迫,那些說要眾生平等的佛陀,他統統不懂。

人道艱辛,好歹能平淡一世。

妖道森然,九死一生,從無幻夢。

只五百年前,曾有人揭竿而起,說妖也可以作齊天大聖。

老樹盯著這緘默的洪流,攜五百年必泄之憤,要斬斷這小妖的元神。

洪流仍舊緘默,藤蔓纏住了他的頭顱雙腿,左臂被緊緊束縛,唯獨一隻右手,仍死死握劍,藤蔓一觸便散落成灰。

「對不起,我要保唐僧。」

洪流渾身被撕扯得痛苦至極,面上卻毫無變化,長劍過處,寸草不生。

半壁蒼穹剎那變灰,半座蒼林也剎那焚毀,老樹睜著五百年不肯閉合的眼睛,臨死前望見林外的齊天大聖,抬眼似有目光飄來。

那大聖抱著金箍棒,目中冷漠如冰,無悲無喜,渾不似當年舉旗鬧天的美猴王。

老樹眼中有淚,最後一眼,是憤恨的望著唐僧。

玄奘於是嘆氣,站起身來,回頭問沙僧。

「你說,他們為什麼不信我?」

沙僧想了想,擺弄著脖子上九個骷髏,突然一笑,「如果他們都信師父,師父您就不用去西天了。」

唐僧點頭,打了個響指,說那好,咱們繼續上路。

八戒伸手指著洪流,瞪大了眼睛說,那裡還爬著個小妖,你們都眼瞎么?大師兄,你金睛火眼,也出毛病了?

洪流渾身滲著血,雙腿無力,掙扎幾次便放棄起身,癱坐地上,筆直望著唐僧。

唐僧無奈,說施主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從來都只有女妖精這麼看我,現在你用這個眼神,讓我很彆扭。

八戒說,師父你搞錯了吧,他是妖精啊,剛砍了一群樹妖的妖精啊,師弟,你說是不是?

沙僧點頭說是,這次沒有廢話,提了日月鏟便橫身攔在師父身前。

「妖便是妖,當斬,小子,我不趁人之危,你且調息好了!」

洪流奮力撕爛藤蔓,喘著粗氣,目落唐僧身上,「你不能再向前走,黑山老妖糾結眾妖,要殺你得長生,祭旗攻天庭。」

沙僧濃眉一橫,說小妖,莫要看不起我,再不調息,休怪我手下無情!

洪流看傻逼一樣看了眼沙僧,把沙僧看得一頭霧水。

「江流兒,你莫要往前,往前是森羅鬼殿。」

八戒碰了碰猴子,說這可真是稀罕事,頭一次遇上幫咱的妖精。

猴子點點頭,不說話。

唐僧不說話,默然念經,沙僧終於前跨一步,沙塵被殺氣揚起。

「妖便是妖,受死吧。」

日月鏟划過一條瑰麗的弧線,帶著抹濃濃的遺憾與嘲諷,沙僧嘴角勾起苦澀,閉目便要往下砸去。

洪流不看那日月鏟,仍在望著唐僧,他說江流兒,你睜開眼睛,你眼睛很像一個人。

江流兒,你想你娘么?

日月鏟驟然而止,停在洪流頭頂,風聲颳起洪流大半頭髮。

一隻手,突兀出現在日月鏟下,唐僧念了聲佛,終於從沙和尚背後走出。

沙僧盯著唐僧,說師父,你若覺得妖精也或有不當殺的,便先去西天走完,改了這天規條律,我看著也煩。可眼下你若是不改,妖便是妖,我還是要殺。

「八戒,丟走。」

唐僧扔下一句話,沙僧眼睛一瞪,說卧槽師父你不能這樣啊,話音未落,就被八戒拍拍手,提著領子丟到了猴子身後。

孫悟空回頭看了眼沙僧,又漠然轉過頭去,無動於衷。

沙僧欲哭無淚,說不帶這麼玩的,寶寶委屈,寶寶心裡苦……

唐僧不理,望著洪流,仔細看了這個小妖精很久,拍了拍腦袋,「人老了,總會忘記很多事情,談不上想我娘,更不敢談想我娘。」

「為何不敢?」洪流眉頭一皺,終於掙紮起身,「你娘很想你,你有空想想她。」

唐僧無奈,說這世道怎麼了,連妖精都這麼愛管閑事?我們佛陀的事情,你不懂,佛陀講的是大愛,就是人得先忘了私情,你說是不是特別變態?

洪流點頭,豈止變態,簡直反人類,反妖類,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為什麼要忘掉自己老媽?

唐僧嘆氣,說你這小妖精很有慧根啊,所以我要去西天,我要改一改這些規矩,每個人都能愛想媽想媽,愛談情談情,都能走自己的路,你說呢?

洪流說,你媽沒白想你,你牛逼。

唐僧笑了,說所以我必須繼續向前走,哪怕前面萬劫不復。

洪流懵逼了。

唐僧的響指再度打響,朝後招呼著,走。

洪流伸手想攔,面前已隔了個胖大豬頭,豬頭笑眯眯的,說小妖精你別多事,就是真有萬妖雲集,唐三藏也是要去的。

頓了一頓,豬頭又指過自己在內的三個徒弟一匹馬,笑嘻嘻說,況且,萬妖雲集算個屁,這裡的幾個人,誰怕過?小妖精,你管不了的,你老老實實修行吧。

豬頭說完,就牽了白馬屁顛屁顛跟上,沙僧還神色肅殺的盯著洪流,猴子不忘將兩個包袱丟上日月鏟兩頭,啃個桃子,默默跟在最後。

夕陽在這一行人身前落下,拖出來的影子很長很長,洪流見到沙僧回眸,沖他兇惡的放狠話,說你要再敢跟來,打斷你的百年修行。

洪流知道,沙和尚只是不想當真殺了自己,他不想違背條律,又不想違背內心,只好兇惡的對他放狠話。

洪流看著手裡的劍,突然一個激靈,想說樹林里還有一半的樹妖,就看見那林中有金光一閃,空氣里多分瀲灧,那整片天地的妖氣便都蕩然無存。

小妖精伸著手,半晌後又哭又笑著,不知自己做著一切是為了什麼。

·3
等小妖精回到黑山,才發現鹹魚被抓了。

當夜的土地公找黑山老妖告密,說這兩個小妖精是異端,該死。

漫山遍野的妖怪若不是嫌骨灰難吃,恐怕早已吞了洪流,洪流提著劍,一步步走上山頂,頂住了千萬道蘊含神通的目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頂住,或許只因他見到山頂上幫著一條鹹魚,夕陽還未落下,鹹魚將被晒乾。

山頂上一方石桌,兩個石凳,黑山老妖正嚼著豆腐乾跟花生,一杯杯酒轉眼喝光。

見洪流到了,黑山老妖伸手一指,示意洪流坐下。

洪流就坐下。

黑山老妖示意洪流吃,洪流就吃,老妖不由有些驚訝,笑著端起杯子,洪流也當真不客氣的跟他碰杯,一飲而盡。

黑山老妖說,我給你講個故事,故事裡書生愛上了千金小姐,千金小姐說我可以跟你私奔,受人世間萬般苦,只要有你在身畔。

書生便帶小姐離去,不過月余,小姐偷溜回京,說被歹人誤了終身,要快快拋繡球找個如意郎君。

洪流盯著酒杯,勾起一抹凜冽的笑意,他說這俗稱接盤,我懂。

黑山老妖點點頭,繼續說那千金小姐選中了金科狀元,自然是喜結連理,未曾想那狀元郎得知她並非完璧,便日夜摧殘,逼得緊了,小姐便又想起了書生。

那日書生也來長安,說是趕考,不過為見小姐一面。

洪流獃獃的望著酒杯,黑山老妖給他倒上酒水,酒水碧色縹緲,像極了那一年長安城裡的煙花。

「後來,後來小姐就跟那書生相約,在江湖之上軟禁狀元郎,重獲自由身。未曾想書生那幾年遊歷江湖,有了奇遇,身手遠超常人,狀元郎在船上對小姐鄙夷謾罵之際,一時錯手,徑直將那狀元推入水底,便是殺了。」

黑山老妖將酒杯一放,望著洪流笑道:「此後,書生便冒了狀元的名字,來到州府上任,也算將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條,偏生小姐不敢回家,日夜嘟囔本可以有的大好前程,書生為了留住小姐,只好提及腹內胎兒……未曾想孩子落地那日,小姐竟把孩子送出,順江漂流,並放言說那是狀元郎與小姐的孩子。」

一十八年之後,孩子成人,丰神俊朗,眉目如畫,雖是光頭和尚,卻直到如今都被女妖精喜愛。

那孩子得知自己所謂的身世,便找到了小姐,被那小姐一一指點,終於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帶了京城的兵馬,湧入了州府的衙門。

書生夜半驚醒,提著刀一路廝殺,渾身浴血,踢開小姐的門,說別怕我來救你。

話沒有說完,他看到小姐的房中空蕩蕩,回眸是四院的大火,和當先走來的丞相。

他見過這個丞相,是千金小姐的父親,本該是他的岳父。

書生哈哈大笑,說我劉洪有今天,皆是咎由自取。

劉洪被處斬了,狀元郎因為救過龍王爺,被還魂了,千金小姐事後也「終究從容自盡」,書生蹲在奈何橋頭,一看便是五百年。

書生說我最多是愛錯了人,但愛沒有錯,我不想忘掉那個人,不想忘掉這份情。

於是書生顛倒了姓名,從黃泉來到人間,身上的悲怨之氣落到我黑山老妖的身上,讓我平添幾分功力。

黑山老妖把故事講完,望著山下,說那個叫陳光蕊的狀元郎,早早死了。

山畔有風吹過,洪流默默聽完,他本以為聽到這個消息,至少會講聲謝謝,可是他沒有。

「故事講完了,劉兄弟,我的意思很簡單……天下這麼大,誰沒有故事?總不能因為你的故事,便阻了大夥的前程,唐僧,一定要殺,不殺不行,你跟你這兄弟走吧。」

黑山老妖倒空了壺裡的酒,他盯著劉洪說,我知道,你攔不住唐僧過來,天下沒有人能攔得住唐僧過來。

劉洪也幹了酒,起身解下鹹魚,給他潑了盆水,說那好,我們走。

·4
「卧槽,洪流你是唐僧他爹啊!」

「鹹魚,別鬧。」

「別鬧什麼啊,多牛逼啊,你是齊天大聖的師父他爹啊!」

「我兒子比我牛逼,我兒子還幹掉了我,你看起來很高興?」

鹹魚不說話了,看洪流拿起那把銹跡斑斑的鐵劍端詳,不由嘆氣。

「你特么有屁就放!」

鹹魚乾咳兩聲,說唐僧他們就要過黑山了,他們當真能過去么?

關我屁事。

那是你兒子,你要是連你兒子都能忘了,你還是妖精?早成佛了!

為什麼成佛就一定要忘記自己曾經愛過的人?要忘記自己的父母,忘記自己的兒子?

我如果知道,我就不是鹹魚了。

那你好好想想吧。

洪流說完這句話,便身子一縮,化作骨灰遮蓋在衣服下,準備睡覺。

鹹魚愣了愣,說不對啊,小灰灰你別轉移話題,快說你到底還去不去救唐僧,不是你自己說的,你要保唐僧啊!

滾。

滾什麼啊,你是唐僧他爹啊,你不保唐僧誰保他?

洪流忍不住了,終於化形又跳起來,說鹹魚你給我閉嘴,我們兩個巡山的妖精,去了給人塞牙縫不成?我現在覺得佛說的對,江流是我兒子,那妖精那麼多,不都是妖他媽生的?妖他媽都想長生,唐僧為什麼不能給他們肉吃?

鹹魚臉漲得通紅,說反正不對,就是不對!他們想長生就該自己修行,憑什麼要吃唐僧肉?天庭限制我們,西天監管我們,要我們做這些做那些,如果這都是不對,那他們非要宰了唐僧去吃,跟天庭西天有什麼區別,統統不對!

洪流哈哈大笑,笑出淚來,說你看這有個什麼東西啊,一條鹹魚在說神佛妖怪都不對,就算天地乾坤都不對,你一條鹹魚還能怎麼樣?

鹹魚漲紅的臉慢慢恢復正常,他深吸了口氣,說,鹹魚當然還能翻身。

話音捲起漫天的妖氣,鹹魚的氣勢從未有過的盛,那一刻洪流彷彿見到了孫悟空除去妖林的一棍。

鹹魚騰躍而去,直奔黑山。

洪流瞠目結舌,大喊,鹹魚,你別鬧!

洪流拔足狂奔,到了黑山地界,卻又逡巡不前,一根根的拔著自己頭髮。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救唐僧,救鹹魚,救妖精,救自己……

黑山上,炸出一團團五光十色的花火,洪流驀然仰首,又好像看到那一夜,長安城外的煙花。

那時候的滿堂嬌睜著大眼睛,彎起來像一輪月亮,她說我要跟你走,不管你去哪裡,只要在你身邊,我都不怕。

洪流那時候想,因為一個女孩,全世界都黯然失色。

洪流現在想,如果因為一個女孩,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一切都變得自然而然,不是我要跟你走,而是我跟你走了,是不是都不一樣?

我要長生,所以我要吃唐僧肉。

我要長生跟我長生之間,簡單明了,就差了一個要字。

天雷滾滾,玉帝一聲驚呼,說不好,下界有什麼東西要打破輪迴?

冥冥之中,傳來萬千恐懼的回聲,那些都是無盡的要和無盡的想,曾幾何時,有人說沒了我,就沒了要,也沒了想,所以天庭聳立,替人決斷。

所以唐僧西行,勢不可擋。

洪流陡然明白了,他哈哈大笑著,踏上黑山。

手中的長劍不再發灰,身上的潦倒不再落魄,一身鉛華洗凈,金光萬丈刺破蒼穹。

我長生,本是沒問題的,因為佛長生。

不是佛要長生,而是佛長生。正如去了那個要,便是我長生。

妖精,也都一樣。

洪流嘴唇開合,緩緩講著,嘴角勾起一抹笑來,燦燦的光芒里梵音高唱,響徹黑山。

整座黑山的激蕩都停了下來,萬妖也好,取經師徒也好,甚至那條翻身的鹹魚也罷,都停下來目瞪口呆的望著洪流。

洪流站定,長劍化成粉塵,腳下生出蓮花。

他說,我,即是佛,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眾生見我,即見如來。

天地之間,陡然炸起一道金芒,劈過千萬劫的幽暗。

如來張開雙臂,朝唐僧在內的眾生笑了。

welcome to 靈山。

完。


當初他們端黃風洞,我沒有作聲,因為我不是野路子;
後來他們殺白骨夫人,我沒有作聲,因為我不是單打獨鬥;
再接下來他們剁了車遲國三清觀,我仍然保持沉默,因為我不是道教徒;
最後,當他們開始對付我時,已經沒有人為我講話了。


——犀牛精之一

—————————————————————————

我本來在金山寺的水潭裡面住得好好的,每日捉捉蟲子,蹦噠蹦噠,希望能哪天修鍊個人形出來,上頭招安的時候也好有個名額。
可這天不知怎地,一個小和尚把我帶到了洪福寺。他平日里對我很好,經常為我念咒,希望我下輩子能轉世為人。還為被我吃掉的蟲子們超度。
但是,你說我一隻青蛙,怎麼就跑到長安來了?
算了,長安水潭雖然不多,但洪福寺還是有水缸的。我就住在了這裡。開始不太習慣,但也無甚大礙。
直到這天。
天還沒亮,我就聽見一陣吵鬧,不是人聲,似是仙語。
護法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駕伽藍。
天上黑壓壓的,全是這幫子神仙,不過好像凡人看不見的樣子,晨起的年輕僧人仍舊淡然地掃著地。
「你,你們來做什麼?」我有點方,畢竟我算是妖怪,他們是神仙,自己先天就不佔理。(好沒天理啊T^T)
「看,這裡還有個妖怪,值日功曹,你的活兒怎麼做的?!這裡是大唐長安地界!按照劇本不該出現妖怪!」說話的那個神仙,應該是護法諸天的領頭人物吧。,「上頭有令,在唐國建立以後,一律不許成精,後面要有巡視組來查的!而且要保護好金蟬子啊!不然玉帝老爺怎麼向如來交代?」
「這……我也不知道啊。我貞觀前就開始和本地土地公一起清剿妖怪了,直到貞觀元年,確定長安再無任何妖怪。」

哦,貞觀元年,不是我被小和尚帶來的那年嗎?

「再後面,就該是金蟬子進京了,我一直盯著不讓任何妖怪靠近。」
「你肯定有什麼人沒檢查!」
「不可能!我日值功曹徹底檢查了每一個進京的人身上有無妖魔附體,還設下了陣法,方圓百里之內妖怪難入。」
「你真的沒有漏掉誰嗎?」
「我保證沒有——等等,除非……」日值功曹變了臉色。
「除非什麼啊?」
「除非是金蟬子自己帶進來的。」他哭喪著臉,「我可沒有許可權做他的安檢。」

金蟬子?那是誰?聽起來就是帶我來這裡的那個小和尚吧。

領頭者沉吟許久。
「既然如此,定是有緣之靈。也罷也罷,饒你一命罷。」
說著把我一把抓起,放進了一個長筒裡面,點燃引信把我一炮打走了。

我就這樣飛啊,飛啊,感覺自己差不多已經學會怎樣騰雲駕霧,準備拐個彎飛回洪福寺的時候,掉到了地上。
幸虧自己有點修為,不然一定成青蛙泥了吧。


我在落地的那個地方轉悠了一個月。這裡草木蔥蘢,根本不像長安的黃土。我想找一隻當地的青蛙問一問,卻連一隻蝌蚪都沒見到,只得作罷。
看來我是這裡唯一一隻青蛙了。
我找了一個水塘安頓下來,繼續過起了在金山寺的生活。這裡的蚊蟲多得驚人,正是我適宜居住的地方。

在這裡,我過得很開心,天天有吃有喝,還不愁有人打擾,簡直過上了山大王的好日子——畢竟不是山大王,可沒有小弟來投奔我,我也沒那個心思去找。那天真被誰抓走了做什麼延年益壽的葯啊什麼還魂丹的,我可虧大了。

未完待讀。


當知道唐僧要來的時候。


山洞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女妖怪們開心的合不攏嘴,她們幻想自己很快就能永葆青春。


男妖怪們開心的合不攏腿,他們幻想自己能有一隻永葆活力的小丁丁。


不過不是所有妖怪都是這樣想的。


比如有隻樹精,它在成精的時候,給自己進化了10000隻小丁丁,我們都很羨慕他能夠日理萬雞,連續做三十年的愛都不帶重複的。他幻想自己能有10000隻永葆活力的小丁丁。


還有我。我,一隻高貴而好戰的哈士奇大妖,並不像它們一樣庸俗。


我是出塵的、熱血的。


我的腿也合不攏。因為我聽說,師徒四人,有隻猴子,號齊天大聖,金箍棒,十萬八千斤,力能蓋世,隻身對抗十萬天兵天將不敗,能征善戰。


老子不服!


我想跟他鬥上一場,擊敗他,羞辱他,教育他。我要告訴這個毛猴子,這世上,山外有山、妖外有妖,作妖啊,得低調。


我要一戰成名,成為妖王。


我哈士奇大王,可是要成為廬山老教的男人。


想到這,我就燃,燃的合不攏腿。

我們在路上堵住唐僧師徒的時候,發現孫悟空並不在。


唐僧說:「悟空現在在休年假,這麼多妖怪,可生是好。」


一隻豬說:「你快念緊箍咒,讓他疼,他自己就會回來。」


唐僧口中念念有詞。


天空飄來一句佛音


「您好,你念的金箍不在服務區。」


內心不由一陣失落。沒有對手,是一個英勇的戰士,最大的寂寞。


此時眾多妖怪正圍著那隻豬和一個帶著超大項鏈的土豪和尚戰成一團。


拿他們練練手吧。


我取出本命法寶,一根可愛香噴噴的骨頭,也是本狗吃的第一根骨頭,很有紀念意義。在胃裡祭煉了一甲子,託人找菩薩開了光。開山裂石,不在話下。


在正式戰鬥之前,我想我得咆哮幾句,壯壯氣勢,搞些派頭,這才是高手、大妖。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個箭步衝過去,快、美,像一隻跳華爾茲的箭。


瞄準那隻豬,惡狠狠的一骨頭砸在他那袒露的胸部上。


一股驚人的彈性傳來。


暗嘆一句:「好胸!」身體吃不住力,就要倒飛出去。


在空中,我並不甘心就此失利。呵呵,可笑,我哈士奇大王,怎麼可能被一直蠢豬擊敗。


是時候使用我那可怕的必殺技了。


「酉-申-丑-子-未-戍-亥-卯-申-子-.....」


額,然後是啥來著?


心中有些許的慌亂。「申?」


不好!我突然感覺血氣翻湧,法力逆行。全身爆出血霧。


我變成一隻血淋淋的哈士奇,摔在地上,暈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唐僧等人已經被捉住了。


洞里草泥馬大王看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全身陰陰淌著血,戰的慘烈,給我記了一個三等功。


哼!我哈士奇大王參加的第一次戰鬥,就立了功。將來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唐僧肉還不能吃,草泥馬大王說,唐僧從人間過來,全身上下流淌著農藥、化肥、色素、食品添加劑等不健康東西,整個就是一轉基因食品,一個不小心,就會致癌,弄的法力全失。


所以要圈養起來,用我們的純天然食品餵養,再通過法力灌腸,溫經活血,一個月之後,方可食用。

但是過了一周,孫悟空休完年假回來了。


我又燃起來了,全身卷著殺氣。


這一周,我一直潛心背誦必殺技的口訣,已經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


一定能贏!


我感到,心中威風凜凜的哈士奇大王,從未如此靠近過自己。


趕過去的時候,猴王已經跟眾多妖怪戰成一團。


直接使用必殺技吧。用全力,是對一個對手最大的尊重。


掐訣,結印。


 「子-寅-戌-丑-卯-寅-亥- 未-子-壬-申-酉-辰-酉-丑-午-未-寅-巳-子-申-卯-亥-戍-未-子-丑- 申-.....」


當趕到孫悟空面前的時候,恰好剩最後一個印和口訣。


呵呵,這份戰鬥素養,不是每個小妖怪都能有的。我哈士奇大王,不愧是個戰鬥天才。


「酉!」


突然又感到血氣翻湧,法力逆行。全身爆出血霧。


噢?念反了!我又變成一隻血淋淋的哈士奇,摔在地上,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山洞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我慌忙站起來,向大家微笑、致意、揮手、點頭。


草泥馬大王告訴我,多虧我驚人無私的演技,那猴子以為我要自爆,慌忙踩筋斗雲跑了。


我又榮獲二等功。

過幾日猴子又來打鬧。


我跟洞主申請跟他單挑。


「只是一個技能的事情。」我說。


草泥馬大王同意了。

在小妖們的簇擁下。我來到了孫悟空面前。


必殺技!


「酉-申-丑-子-未-戍-亥-卯-申-子-巳--寅-未-午-丑-酉-辰-酉-申-壬-子-未-亥-卯-丑-戌-寅-子!」


一道毀滅之光瞬達猴王腦門前。


「叮」的一聲。


猴王眉頭,微皺;毀滅之光,散。


我想我有點方。


一根沉重的棍棒突兀的出現在我眼前。


「砰!」


我聽到猴王說:「沒想到哈士奇成妖后,還是這麼二。」


老子不服!


我就是這樣狗帶了。(完)


——唐和尚收了孫悟空當大弟子。

孫悟空!是孫悟空誒!

整個妖怪界的英雄,所有妖怪的偶像,擁有無限天資和強大實力的石猴天妖,孫悟空。

五百年前孫悟空大鬧天宮,打得滿天神仙屁滾尿流哭天搶地,那無邊的威風,那滔天的豪氣,令整個妖怪界無比激動,所有妖怪如同吃了「偉叔」一般亢奮。可不是么,那可是神州妖怪們自打蚩尤祖師爺失敗後,三千年以來首次大張旗鼓、轟轟烈烈地「逆天」行動啊,就連當年妲己姐姐也只是挑動了人間界的戰爭,還沒有上升到逆天的高度呢。那個時候,無數年輕的妖怪們的洞里都有孫悟空的畫像,「齊天大聖」,那是一個讓所有妖怪都熱血沸騰的稱號啊。

但在妖管委都通過決議要動員整個妖怪界作為他的後盾來支持他的時候,如來佛祖居然介入了進來,孫悟空畢竟只是一個妖怪,他還是失敗了。在他失敗之後的兩百年里,可以說是妖怪界最黑暗最消沉的時代了。可即便在孫悟空被鎮壓在五指山下的五百年內,他依然是所有妖怪的驕傲,是他們的精神寄託。

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小狼崽子,和我老妹才有了自己的意識不久,根本還沒能力變成人形呢,但是他的事迹還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裡。

現在,所有妖怪的偶像,突然背叛了妖怪界,變成了所有妖怪的敵人。在確切的消息傳來,證實了孫悟空為了保護唐僧而無情地棒殺了離開長安最近的一眾妖怪們之後,這個無可替代的偶像在一瞬間,在所有妖怪的心裡轟然倒塌。

妖怪界出現了少有的躁動。整整一代的妖怪忽然就彷佛失去了精神支柱,給抽掉了主心骨一樣。一股浮躁、頹廢、迷茫的氣氛蔓延在妖怪界。現在這幾天里,黑鷹和老金倒是真的鬱悶了,成天混在我的洞里,卻竟然連喝酒的心情都沒有了,都是一副獃滯的樣子。老金不時地喃喃著:「怎麼會這樣?當年我可是因為受到他的激勵,才那麼拚命地修鍊啊……」


——出處,某太監的網路小說


剛看到這個標題就想到了曾經在ONE上面看到的一篇文章,轉過來與大家分享。。。

大王派我來巡山 作者/李遙策
1
獅駝嶺的夏天總是緊隨著冬天的離去而迅速來臨,是在四月的某個午後,寒冷的空氣就驟然炎熱了。
一想到不能在這麼重要的日子穿上珍藏已久的修身小馬褂,一向講究儀式感的我不禁悲傷起來。
小馬褂是表舅幫我量身定製的,表舅曾是這一帶聲名遠播的裁縫,幾乎每個山頭的寨主和大王們都與他有業務上的往來。
但他從不會為同一個人做兩套衣服,按照他的說法是,每一件作品都必將是客戶人生中的華彩,只能是在最輝煌的時刻才能伴隨。
這當然只是一種營銷手段,當年銀角大王抬著一箱金元寶上門的時候,他還是破了規矩。表舅解釋說,藝術家的規矩不能壞,但金錢可以改變藝術本身。
年幼的我不能理解其中的意義,但不管怎樣,我表舅的手藝是能夠得到肯定的。
在成為裁縫之前,表舅總懷揣著治國平天下的夢想,沉浸在戰場殺敵之後萬人膜拜的幻覺之中。
他曾認為一個英雄就應該有英雄的裝扮,如果劉邦當年穿著的是一條印著Hello Kitty的哈倫褲,後人就可能看不到《霸王別姬》這齣戲了。
所以閑來無事的時候表舅總在家裡給自己做幾套衣服,久而久之,手藝就如火純青了,遺憾的是當他從英雄夢中醒來,周圍並沒有刀光劍影的戰場,而自己卻成了終日穿針引線的裁縫。
「當你為一件事做好充分準備的時候,也有可能你離這件事就越來越遠了,成為了準備的奴隸。」
表舅和我坐在屋頂,總結了一下自己的人生。
在那個黃昏,表舅還明白了許多事情,比如說,英雄們從來都不會自己給自己做衣服的,所以表舅註定成為不了英雄。
就像一個精通體位的太監,懂得越多反而越痛苦,以至於後來,我們都沉默了。
入夜,表舅安靜地抽著煙突然站了起來說:「不過,你的世界就要到來了。」

英雄的衣服可以由別人來做,但英雄的宿命從來都是自己來改寫的。
只可惜,宿命兩字,筆畫太多,多到像我們這種小人物竟要窮盡一生去書寫。
為了造就我們的世界,無數個和我類似的妖怪都被時代的齒輪所碾壓。
與我同村的阿牛,一起寒窗修鍊了數十年,剛擠出個人樣就被我們二當家拉去和蛟魔王搶地盤,結果臉都沒有露過一次就餓死在遠征之中。
表舅有句話說得很對:「這個世上只有七千個人,剩下的十億人都不過是群眾演員。」
「那還有六十億呢?」
「道具。」
無數個深夜,我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夢裡面,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死去,然後有好多個長得和我一樣,但看不清楚臉的自己排著隊朝著陰司殿移動,每一個我都在議論著自己的死法抱怨著命運的不公,最後都會有個聲音在天邊徘徊:因為你們都是道具呀。

2
和滿懷夢想以及使命感的表舅不一樣,我曾是個清心寡欲的妖怪,不與世間萬物紛爭。
能夠修鍊成精,已是一種福分,你可能看過《指環王》,魔多的獸人們在薩魯曼的統治下輕而易舉地被從泥巴里複製出來。
但那只是西方世界的傳說,我們可不一樣,我們變成人類的形態必須經過漫長的修鍊,在修鍊過程中的研磨是正常人無法承受的。
現有的一切都來之不易。
隔壁的阿花說成為人類只是開拓未來的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很多路要走。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想要有尊嚴地活著。」阿花看著天邊,彷彿那裡才有她想要的生活。
「什麼是尊嚴?」
「生而自由。」
「如果沒有追求到呢?」
「那就死而平等唄。」阿花的話從來都不多,她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尊嚴,那麼寧願死去。
我特別害怕阿花的離開,小時候我們在樹林撿蘑菇為食,不慎進入了獵人的陷阱,那應該是阿花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為了從獵人手中救下阿花,我咬斷了麻繩,帶著阿花一路狂奔,躲在山洞,那晚天空飄著雪,阿花靠在我的肩膀,一百年後的今天,我仍然模糊地記得,當時阿花在我耳邊說的情話:「如果將來要能修鍊成精,我定會按人類的習俗與你結髮為妻。」
可現在,為了尊嚴,阿花放棄了很多,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幾乎看不到她眼中的任何光澤,連她最愛吃的歡喜坨,她都不屑一顧。
那年,家鄉乾旱,牛魔王騎著避水金晶獸來我們村考察,打了個響指接走阿花的時候,少年們的心還是被觸動了一下。
那時候,我揮著淚,追尋著避水金晶獸的足印,一路追到了溪邊,我向阿花吶喊:「你為什麼離開?」
阿花摟著牛魔王的腰扭過頭,有些無奈:「當有一天,你也能騎著這樣的坐騎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那一刻,我才清醒地認識到,我們已經不是當初在樹林里東躲西藏的小動物了。
阿花走後,我躲在表舅的家裡沉悶了三個月,有太多的痛楚在心中蔓延,那是我在成精之前從未體會到的。
「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表舅仍在縫著衣服。
「我與阿花青梅竹馬,她的話我總是言聽計從,從未傷害過她,她為什麼就離開了呢?」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混得不好,就是對愛最大的傷害。」

3
回想起來,蝸居在獅駝嶺的日子實在是個極度殘酷的歲月。
但是沒有辦法,表舅說,對於一個沒有出身和地位的妖怪而言,這裡可能是我唯一能混出頭的地方。
獅駝嶺地勢險要天氣惡劣,也沒有任何有前景的項目可言,對於小嘍啰的管理也很鬆散,精明的妖怪們都不屑於來此謀生,所以這裡門檻很低,只要是個會說話的妖怪都能加入。
「做小伏低,每一條路都是用血淋淋的膝蓋跪著走出來的。」這是表舅臨別前的贈言。
有別於別的山頭城寨,我們光是當家的,就有三個,分別是大哥青獅、二哥白象和三哥大鵬。
由於當初創立山頭,沒有明確的股份分配條款,導致了三個首領現在看似以和為貴,實則勾心鬥角,暗地裡拉幫結派。
風平浪靜的獅駝嶺早已暗流涌動,三人隨時都會因為山頂的寶座火拚一場。
那時候沒有熱播的宮廷劇,也沒有暢銷的職場小說,今日該對哪個首領笑,明日該陪哪個領導醉,全憑直覺和運氣,如果站錯了隊,一不留神,身為嘍啰的我們就可能成為權力的犧牲品。
甚至是在飯桌上,也一個都不能馬虎,大哥要動筷子,決不能給二哥倒酒,二哥要點煙,決不能給三哥夾菜,如果稍有對其中一個怠慢,飯後還得登門賠罪。
前年的年夜飯,不識抬舉的壁虎怪在大哥盯著盤子的時候,把菜轉到了自個兒跟前享用起來,還沒等大哥動手就被一隻愛拍馬屁的螞蚱精一磚頭給拍死了。
在三個當家的裡面,我個人最不喜歡二哥,不光是因為他的臉上掛著生殖器一樣的東西,而且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吹噓自己有刀槍不入之身,可真與別的山頭干起架來,他總是躲在最後頭。
二哥的格局很小,仗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法寶整天刁難手下,不僅經常剋扣我們的工錢,還不准我們在晚上點蠟燭,所有節省下來的開支,全進了他的口袋。
這些事大哥並不知情,也沒人敢說,因為沒人知道將來的獅駝嶺會是誰的獅駝嶺。

4
去年年末,山下道士作亂,掠去了當地百姓為我們進貢的年貨。
三哥奉大哥之命,要去山下恐嚇王道長,以砍他的一根手指作為績效考核。二哥要以給大哥祝壽為由,瓜分了大量的嘍啰來操辦盛宴。
三哥索性只帶了我一個新人,那是我第一次下山,正逢寒冬臘月,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
「這大千世界,說變就變,能看幾眼就多看幾眼吧。」前往村子的路上,三哥看出了我的興奮。
「可是這冬天,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啥也沒有呀。」
「你看到的是冬天,而我看到的是四季。」
「請三哥賜教。」
「因為你沒把這個世界當成自己的世界,所以世界裝不進你的心裡。」 三哥雙手一揮,芬芳四起,一路冰雪融化,桃花盛開。
三哥突然停了腳步,俯瞰著整個村子,一時之間在他的身上我彷彿又看到了表舅的影子,但是我從不會把對錶舅的懷疑投射到三哥身上。
心懷天下,那一刻,我決定誓死效忠三哥。

三哥最能忍辱負重,二哥泡過的妞,大哥欠下的賭債,全由他一人來接盤,為了擴張勢力,三哥不知秘密暗殺了多少鄰山的老大。
仇家上門的時候,三哥獨當一面,握一把長刀立於城寨門外,從未膽怯過。
三哥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和一緊張就撓頭眨眼的二哥不一樣,三哥總是從容不迫,即使對面法力無邊的道長,他也是極為鎮定,那眉宇間的平靜,就像道觀外結成冰的湖水,行走在上面卻不知何時就會破冰跌入湖底。
有人說三哥是如來的舅舅,三哥卻只是笑笑:「你是誰的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又為何而存在。」
我琢磨了半天,始終沒有答案。
「就小人物而言,我們之所以還健在,是因為故事的主角還沒登場,換句話說,只要故事的主角一登場,小人物的命運就要被終結,所以任何時候,都別忘了,你自己才是個角兒。」
三哥的話,讓我突然領悟了表舅的無奈和阿花的苦衷,站在道觀門外,對面即將來臨的大戰,我彷彿釋然了許多。
那道長正和小道士們打著麻將:「貧道等候多時了。」
「聽聞是您攪和了我們獅駝嶺的營生。」
道長只是微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那你可知我此行的目的?」三哥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胡了,卡二筒。」談笑風生間,只見道長推開了牌,拔出了寶劍。
那一刻,空氣是凝固的,三哥並沒有躲閃,也沒有進攻的架勢,只是瞪大了雙眼直視著道長。
只見道長瞳孔萎縮,痛苦倒地,又彷彿領悟到了什麼,二話不說立刻站起斬斷了自己的食指,那手指上似乎還帶著二筒的印痕。

5
三哥和王道長的那場對決完全顛覆了我事先的預想,原以為那眉清目秀的王道長便是三哥生命中的主角,可事實卻全然相反。
事後,我問三哥,那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何事。
「我只是帶他看了一遍他兩個不同結局的腳本。」說罷,世界又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原來和漫山遍野的桃花一樣,一切都來自三哥的幻術操控。
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回到驛站,道長的手指卻不見了。
原來在三哥施展幻術的時候,道長也還施彼身。
三哥和我都中計了,等我們重新殺回道觀,卻是人去樓空,只留下破敗不堪的牌匾和一摞詐胡的麻將。
「但好歹我們嚇跑了他們。」
「不,任務卻沒有完成。」三哥抬起頭,望著遠處的山頂,想像著的是大哥的冷落和二哥的嘲諷。
「用我的行不行?」我拔出刀,在麻將桌上對著自己的手指說。
「你說什麼?」
「反正手指嘛,都長得差不多,雖然毛多了點,但大哥也不會細看。」說著,我將自己的手指一刀斬下遞給了三哥。

6
我們趕在手指腐化之前趕回了城寨。
用這根手指我換來了三哥的提拔,儘管大哥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把手指丟進了火坑。
三哥看出了我的委屈,拍拍我的肩,讓我別介意大哥的做法,大哥們從來不在乎問題的答案,只在意問題怎麼去回答,所以手指對大哥而言,並不重要。
大哥將刻有小鑽風三個字的名牌一丟,擺出一副年輕人好好乾的姿態說:「今後東邊的山頭,就由你罩著了。」
東邊的山頭主要經營的是賭場,吸引著各方而來的賭徒。有賭錢的,還有賭命的,有終日無所事事找不到方向的妖怪,也有喬裝打扮下凡偷樂的神仙。
三哥偶爾有空也會來賭幾把,閑來無事的時候總會找我喝一杯:「你這地盤雖然小了點,但卻是世界的濃縮,在這裡你可以看到人性極致的一面。」
正如三哥所說,我親眼所見那個靠販賣魂魄為生的小妖在短短一夜之間贏取了萬兩黃金,一個月後同一張賭桌上,他卻又倒輸了十萬兩,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已成為山下的一具屍骨。
我不明白當他贏下黃金萬兩之時為何不收手,或許是慾望的膨脹,慾望總讓人迷失自我,沒有人會滿足現狀,即使是神仙也一樣。
賭博是唯一改變生活質量的方式,人們喜歡賭場,是因為這裡眾生平等,也因為這裡的眾生即將不平等。
我又何嘗不是一樣,在野心的驅使下拿自己的人生在豪賭未來,沒有人願意輸著離場,當我踏入獅駝嶺開始,我就已然不是那個想玩兩把收手的少年了。
我一度認為現有的一切是我華彩人生的開始,直到那天,那個點名要與我賭一把的人出現了。

那個人不是別人,卻是與我青梅竹馬的阿花。
命中注定,在劫難逃,我竟會在此與阿花相遇。
阿花眼裡已然沒有我的存在,她出手闊綽,被賭場視為貴賓,就連為她牽狗的小弟都是十人輪班制。
傳言說她偷了牛魔王的芭蕉扇賣給了法寶黑市,也有傳言說她以肚子里的孩子要挾過牛魔王。
但阿花為何在此出現,卻從來沒有人知道。
賭桌的對面,阿花摘下墨鏡,優雅地抽著煙:「我就是籌碼,贏了我歸你,如果你輸了,你要幫我找一個人。」
「要找何人?」
「一個和尚。」

7
大哥大壽,也正是我見到那個和尚的時候。
和尚是作為二哥送給大哥的賀禮被押進大殿的,據說為了活捉此人,二哥買通了各路神仙,讓其改道通往獅駝嶺。
早已聽聞二哥對吃有所講究,但是沒想到,這一次居然要吃起活人。
「這你就不懂了,這個活人是唐僧,吃他的肉是成仙的捷徑。」後排的穿山甲流著哈喇子告訴我這個秘密。
「成仙?」
「對,神仙,比妖怪更有尊嚴的群體。」穿山甲嘟著嘴,「我可不想一輩子當妖怪,憋屈。」
隨著周圍所有嘍啰們的吶喊垂涎,我卻提不起任何興趣,只是獃獃地望著天邊,心裡琢磨著如何願賭服輸把這個人交給阿花。
阿花選擇與我在賭桌上對決,正是她深知我贏不了,因為無論何時我都會讓著她,對她的付出已經成了我的一種習慣。
可是當我正眼面對著大殿中央的和尚,卻有著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那眼神、穿著以及氣場,頓時將我們淪為了比二維碼還模糊的背景,甚至連月光都只圍繞著他一個人照耀。

此人非同小可,我勸告阿花放棄吃他的念頭。
阿花大笑:「我沒有要吃他的打算,我來這就是為了報恩,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給予我尊重,在他的眼裡我不是妖不是怪,他說過眾生平等,也說過大愛無疆,這一路來他一直在追求他的夢想,所以,我不能讓他死在這。」
「夢想,誰沒有。」
「他和你不一樣,你的夢想是讓自己幸福,他的夢想是讓全天下的人幸福,為了全天下的人,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幸福。」
看著阿花的眼神里透露出來愛意,我卻有些不屑。
很顯然,我是吃醋了,但是我又覺得唐僧的想法很偉大,或許他就是那個能夠真正把世界裝在心裡的人。
可是眾生又與我何干,對我而言,只有你才是我的天下。

8
四月的獅駝嶺,戒備森嚴。
負責巡山的我一面提防著唐僧的幾個徒弟來截胡,又思索著如何在千軍萬馬之中救出唐僧。
夕陽西下,倚在山石邊上,我很想問問表舅,此時此刻,我該不該去做主角應該做的事情。
但遺憾的是,今晚的主角並不是我。
他變成妖怪的模樣跳下山石,試圖從我口中探出師父的下落,在獅駝嶺的幾年摸爬滾打,我早已看透這世間的把戲。
就像二哥總喜歡變成三哥的模樣從我口中打探消息一樣,猴子的伎倆在獅駝嶺並不顯得高明。
可是話說回來,我卻挺崇拜孫悟空的,放棄了體制內喝茶看報紙的生活,硬要自立門戶,創業失敗之後,如今又與我一樣,俯首甘願當他人的馬仔。
出於這份尊重,我和他多客套了一會兒。與此同時,我還想到一個既不背叛獅駝嶺又不辜負阿花的辦法,我決定以傻賣傻,把唐僧的下落和小鑽風的名牌交給他。
最後,我甚至幻想著能與蓋世英雄並肩作戰,殺入城寨,體驗著一個小人物在那一刻主導天地命運的痛快。
然而,等待我的卻是孫悟空突如其來的一棍。
隨著鮮血的濺出,我陷入昏迷,我再次進入了那個夢境,成千上萬個我在陰曹地府徘徊,有當年救阿花時被獵人打死的我,有與三哥下山討伐道長時犧牲的我,有在獅駝嶺的政治鬥爭中被二哥毒害的我。他們將我團團包圍,以一種久等的姿態纏縛著我,我推開每個死去又不甘心的自己,衝出了陰司殿。
我睜開眼,朝著揚長而去的孫悟空冷冷發問:「當你一路升級打怪的時候,有沒有幻想過每一個妖怪的心路歷程;當你一棒打死這個妖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是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獲得站在你面前被你一棒打死的資格;當你踩著妖怪的屍體踏上英雄階梯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他們的內心世界。這是不公,這是天下最大的不公,我們和你付出同樣的努力,卻因為世界沒有給予世人正眼看我們的機會,我們的愛情就註定被掠奪,我們的事業就註定被踐踏,我們的夢想就註定被羞辱。」
走了許久,孫悟空終於停下了他的背影。

「等等,我們重來一次,拋開腳本的最初設定,收回你那從背後偷襲的悶棍,讓你我此刻來一場正式的對決。」擦拭去後腦勺的鮮血,我不甘心地站了起來,「不為別的,只為生命最後的尊嚴,即使是手無寸鐵的我,即使是面對全天下最強的對手齊天大聖,即使沒有觀眾,我也要以小鑽風之名,為所有被歷史洪流吞沒的小人物立傳揚名。」


推薦閱讀:

你覺得自己什麼時候最噁心?
為什麼親人離去會讓我們難過?
你舍友都做過哪些呆萌搞笑的事?
ISFJ到底為什麼討厭衝突?
怎麼說話能給人一種「我知道120,但我說100」的感覺?

TAG:生活 | 故事 | 西遊記書籍 | 妖怪 | 腦洞網路用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