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或爺爺對你的為人和成長有什麼樣的影響?
我父親是遺腹子,我自然也沒見過我爺爺,包括我奶奶和我後爺爺我都沒有見過。 印象中深刻的只有外公和外婆了。外公對我影響很大。我有兩個爺爺一個奶奶,一個外公和兩個外婆,如果有機會,我應該會把我的外公和他兩個太太的故事改編成一部電影。
我的外公1919年出生於南京,是家裡的小兒子,因為家境還算不錯,外公天性聰明,又很愛學習,很受家人的疼愛,從小學開始都給了他最好的教育,十幾歲的時候英語日語都學得到了一定的水準,個頭也很高(年輕時有1米8出頭的身高,當時是很高的),長相帥氣,是當之無愧的人中俊傑。
18歲那年日本人打進來,在中山門的時候圈了一批中國人要求推門,我外公不幸也被抓過去了。隨後我外公用日語和他們騎馬的長官交涉說我們不是姦細,也不會抵抗,求他們放過我們。 日本長官說了聲喲西,讓他和幾個人到旁邊去,剩下的人全部拉到旁邊用92式機槍亂掃……
那些到旁邊倖存下來的人以為我外公害死了其他人,就圍毆他,他一下都沒有還手。 但是心裡的那個憤恨,怒火就在那個時代爆發了。
外公後來不顧家人的反對,去參軍,上了軍校。當時他在南京有一個娃娃親的原配,生於1923年的何氏,也就是我的何姓外婆。兩人當時也沒有太多的感情,但是我外婆是個很守婦道的女人,又覺得我外公委實不錯,就認定了這是她一生的男人。外公要參軍她自然是哭得死去活來,但是也只能接受,於是這對新婚夫婦就這樣被拆開了。
他幾經輾轉到進了最強的王牌軍——國民革命軍第74軍,這個軍前身本來只是一直雜牌軍,剿共的時候立了功,被重視後吸引了很多人才。全軍雙薪制,軍紀嚴明,武器補給充分。外公軍銜是中尉,連指導員, 後來有一次連長在不敬禮區暴露了身份,被狙擊手爆頭後,外公就成了代連長,連長。 外公最擅長的是率領小隊做迂迴包抄和反包抄, 每次都被委以重任。 由於他才華橫溢,教育程度很高,經常被張靈甫,甚至王耀武召見。
1945年初全面反攻的時候,他的手下只有13個人老人還在,其他人都死光了,外公依然異常勇猛,作為當時的先鋒團的主力反攻期間日行可以接近百里。到日本全面投降的時候,他是代表國軍接受戰利品的接納大員之一。這是何等的風光?
45年末由於一起事件被撤職,主要是因為他在戰爭期間他受賄放走了共軍特務和國軍戰區的一些共軍運輸人員。 對此他的解釋是,第一軍隊光靠戰利品的補充是不夠的,又不能搶老百姓的東西,共軍也是抗日,給我買路錢我當然可以讓他們走。 當時他面臨的軍事刑法應該是很重的,後來被自己的長官擔保所化解了,退出了軍隊。 外公通過這件事因禍得福至少2次,1是後來的孟良崮大家都知道了,2是多年以後文革的時候,他放走的共軍特務幫了他一把,讓他在恐怖的批鬥困擾之下倖免。
從軍隊下來轉業後,他長官很愛惜他推薦他去了一家報業公司最財務,他打得一手好算盤,深受當時的上海的一位喬姓資本家喜歡,於是那個資本家就經常請他到家裡來, 介紹自己的4個女兒給他認識,喬老爺沒有兒子,所以對他視如己出。
當時喬大小姐已經結婚, 二小姐是四個裡面長得最漂亮的,但是性格不好,小姐脾氣很重, 三小姐沒有什麼特色,四小姐是最知書達理,精明能幹的。 慢慢外公就和喬家四小姐有了感情, 因為戰亂和自己原配的失散,他就隱瞞了婚事,和喬四小姐接了婚,當時在外灘舉行了盛大的西式婚禮,各界人士都到場, 喬四小姐穿著婚紗由喬老爺帶出來交給我外公。外公成了上海灘令人羨慕的一個社會名流,至於經濟方面不用多說了,且不說女方家資產如何,自己的收入一個月摺合十四兩黃金。
故事發展到這裡一切看起來那麼美好,急轉直下的事情相比很快就要發生了。 何姓外婆在戰亂中到處流離,最後居然通過朋友找到上海來了。 找來之後吧,外公知道瞞不住了,只好向喬四小姐全盤托出說自己以前結過婚,但是一直沒有聯繫也不知道對方是生是死,沒有辦法一輩子都等下去所以才這樣,並不是故意要騙她。
喬四小姐起初很震驚,後來慢慢恢復了平靜,還見了我的何姓外婆,兩人一聊,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何姓外婆看到對方家世顯赫,自己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就哭著跟外公說咱們登報離婚吧,你好不容易才混到這麼一天,我不想破壞你的生活。 外公當然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了,他說我跟你有婚約在線,我可不能做陳世美。 兩人推託到最後,外婆掏出金戒指威脅說這個年代不為別的,為孩子著想要要讓他們有好家庭, 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吞了這個戒指。。。
最後外公和何姓外婆離婚了, 但是經過幾番疏通,讓何外婆留在了上海,住在昌化路,給他找了份工作當「拿摩溫」, 就是工頭。 外婆嘴上雖然硬,但是心裡還是憋不住,幾乎天天以淚洗面。 隨著內戰的到來, 製造業工廠感覺大事不妙,老闆就要搬遷去泰國,帶著工人一起去,問何姓外婆去不去,她同意了。是的,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也許是最好的治療方式。
1948年我的大舅舅出生,1周歲多的時候國共和談看樣子不行了,外公面臨選擇, 自己去台灣,將老婆孩子留下,或者是留下來,他經過一番思想鬥爭選擇了前者。 解放後剛開始百廢俱興還是不錯的,1953年何姓外婆回來(已是華僑身份),恰巧趕上我媽出生。何姓外婆始終未改嫁,一直念念不忘外公,作為補償也好,別的原因也好,外公和親外婆商量一下,將我媽過繼給了她,免得她膝下無後。何姓外婆把我媽抱過來後,自然開心得要命,終於有了個自己的孩子,於是很寵她,慣她。
外公後來被打成右派,3年自然災害前後,家裡沒有足夠多的口糧, 孩子又是生長的時候。何姓外婆作為華僑,可以不用憑票買糧,於是就經常帶一些糕點麵粉什麼的救濟外公家,沒讓家裡尤其是孩子餓著。
轟轟烈烈的文革來了之後,我媽就成了知青去了黑龍江(中國好聲音里的平安的父母應該跟她是一批的)。 何姓外婆再一次哭成了個淚人, 家裡眼看紅衛兵要來, 抄家之前外公把金條什麼的都扔進了蘇州河。抄家還是抄出了點進口的東西還有值錢的財物,外公被批鬥,家裡因成分不好處處艱難。 何姓外婆到處奔走,想辦法保住一個外人家, 外公每次提起這個的時候,都說:我對不起她,她放棄了可以過得很優越的生活,吃了一輩子的苦,沒有享過福。
80年代的時候,我出生了,第一個抱著我的是一個跟我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外婆。她非常疼我,處處護著我,跟我很親。 而我親生的外婆,也就是上文說的喬四小姐,我小時候的印象沒有那麼深刻。直到有一次,我14歲那年親外婆跟我說了家事,說了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我感到非常震驚,因為我一直以為何姓外婆只不過是一個養母而已,並沒有了解有那麼複雜的事情。 那次之後我更加覺得何姓外婆的偉大。
90年代初,外公靠著無以倫比的財務能力,70歲的高齡依然拿著家裡最高的高薪, 上海的住宅好幾個房契都被抄家時弄沒了, 別人趁著空房搬了進去, 所幸曹家渡的老房子依然在,經濟環境還算尚可。 任何街坊鄰居還是朋友提起外公,都是豎起大拇指。 可是沒有多久親外婆於90年代中後期中風去世, 外公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決定退休。 何姓外婆當時在南京,當時應該是有商量再娶的問題,但是外公起先打算為去世的妻子守3年, 大概過了1年多,他在上海實在無聊就回了南京,和何姓外婆60年後再次一起生活。
兩人想再去領結婚證的時候, 戶口還好, 很多以前的證件什麼的都找不到了, 要湊齊材料很麻煩。 當時登記結婚的那個人說 你們兩口子都那麼大年紀了,還在意這個幹嗎, 別人都知道你們是一對了。
那個時候開始我只有1個外婆了, 外婆何外公都很喜歡我,儘管其他親戚還有我父母都公認我沒有我表哥好,沒他聰明沒他有本事,但是他們不喜歡自己的孫子,而是更喜歡外孫。他們愛說我像我外公年輕的時候,很有激情和鬥志,只是生活太優越沒吃過苦所以壞習慣很多。 外公教了我很多東西,教我下棋,跟我講當年抗戰的故事,教我財務上的知識,那些知識雖然實用性沒有很高,但是在我小的時候還算是蠻益智的。 和多數家長一樣,祖父輩通常和父輩會對著干。 我12歲之前師父健在的時候教了我很多知識,讓我想問題深刻了很多,同時也帶給了我一些極為偏激的思想。 我很多時候很胸悶,因為這些思想處處得不到認可,父母更是怕我闖禍而刻意保護我,抑制我過於激進的想法。 外公則不然,他願意和我探討這些問題,他會告訴我讓我不要怕吃虧,不要怕犯錯,要敢於去闖,去拼。
父母跟我的感情並不好,他們看不起我,雖然期望我好,但是總覺得我容易惹事,會闖禍。他們希望我過穩定點的生活。為此我出國第二年就跟家裡斷絕往來,自己去賺錢謀生。 外婆非常擔心我,到處想找關係匯錢給我,把自己的積蓄都給我。 外公則是不一樣的看法: 我外孫那麼有本事,你別給他打錢,他自然可以生存下去。
外婆在我出國後2001年左右不小心摔傷了腿,無法行走,只能卧床不起。我有次回國,看著外公一口一口地喂外婆喝粥,心裡那個感動頓時讓我淚如泉湧。 剛和女友分手的我前一刻還告訴自己不要相信愛情,這一刻已經無法抑制自己。
幾年後外婆死得並不痛苦,她最後還是完成了心愿,和自己一生所愛的人廝守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痛苦的是外公, 87歲高齡沒有老伴了,身體出奇的好,什麼毛病都沒有,只是閑來無事,想到先一步走的兩個伴,心裡不免痛苦。 我最後一次回國見他的那次,他在那裡寫字。 國軍軍官普遍寫得一手好字,他自然也是。 寫了很多人名,跟我說去中山陵看到這些人,拜祭他們,這些都是好戰友,好兄弟。
外公去世的時候是88歲,自然死亡,沒有任何病症。當這個世界上最支持你的人離開了之後,你要做的只能是讓自己變得更加堅強,永不妥協。
於是,我帶著他的遺志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建黨偉業。 民族聯盟黨的黨綱黨章的建立,還有那段經歷我會在其他問題里回答的。外公少時是無錫船廠老闆家的少爺,讀的EEE,之後一直在各個電廠做總工程師,不斷退休,又返聘,幾年前才正式退休。
小學時 爸媽忙不管我,帶我的奶奶沒有文化,我又無聊又無知。外公從上海回來,給我帶了一本全彩銅版紙的日本編的百科全書。那是我的科學啟蒙。
很厚,很重,字很小,非常有趣。 我每頁都看了很多遍。我現在都能記得有幾頁的內容。
對於又孤單又無聊又無知的我,那本書對我來說真的像是北極星。
大學,我自己選擇了神經科學,接著自己決定讀了計算機碩士,今天畢業。又要讀博士。
磕磕碰碰學地辛苦,也不是為了什麼執念,只是喜歡。真的很感謝外公的那本百科全書。
而它就落在這裡,不知不覺長出如藤蔓般的情懷,纏繞著又支撐著我。
一本兒童百科全書,就像是一顆不知名的種子一樣,不知道它飄到哪裡,又會長成什麼樣。3.9更新
當你看著他,從這樣
到這樣
再到這樣
是不經歷的人永遠了解不了的。
而今想來,爺爺對我的影響是我終生受用的
第一就是練字,從小爺爺就說:「男孩子字是門面」,爺爺原來是河北省辦公廳的文書,一筆好字,我現在都比不了。那時候每天放學回來,都會在一個窗戶朝西的小屋裡面練字兒,爺爺在我背後坐著看著,總提醒我:「別扛槍,別扛槍。」就是別寫著寫著筆桿兒倒了不直了,身子再一趴,就跟扛著這筆似的,多年後,我知道,這就叫中鋒運筆。
後來我走到哪裡,很多人一看我的字都會對我印象加分,這也成了我現在與人破冰和交流最好的橋樑。謝謝爺爺。
這是八歲的字
這是二十八歲的字
第二是用手絹,這個也是到現在,我仍然保持的習慣,每次從兜里拿出來,也是很多人說:「現在用手絹的人真少」。從我記事起爺爺經常穿白色的確良的襯衣,胸口別著鋼筆,兜里裝著手絹,尤其是夏天的時候,所以我到今天也特別怕夏天拿餐巾紙擦汗的時候弄一臉紙毛兒的那種。現在,開始做獨一無二的手絹了,用紡織顏料寫的,不好寫,拉不開筆,但可以反覆水洗,但總還是覺得,小時候爺爺用的那種純棉的手絹擦在臉上更舒服,現在的好像都硬了吧唧的,漿性比較大。
第三是八字腳,小時候走路一撇一撇的,爺爺每次接送我上學放學,一路上拉著我,總說著「向前,向前」,讓我腳尖向前,慢慢地就扳過來了。也是長大了之後,才越來越覺得,走道兒得有樣兒,別斜腰拉胯撇個腳的。
其實,我的性格,比如啥事兒都是算了算了以至於顯得有些窩囊;我的生活習慣,比如說口重;比如我對爺爺奶奶這樣愛情的嚮往……都是受到爺爺莫大的影響,並影響我一生。爺爺03年沒的,奶奶現在還健在,家裡的照片是爺爺黑白的奶奶彩色的擺在一起,放在奶奶的床頭,願奶奶健康長壽。
爺爺是03年走了,我後來上大學,讀博士,談戀愛,上晚會,包括以後將會成家,立業……爺爺都沒能看到。但您都會看到啦,對吧?
昨晚沒有占坑,悔恨不已。我一定要說說我的爺爺和外公,這是對比鮮明的一對!而且二老都在一個村,我在兩家長大,受影響極深。
背景:外公72歲,大專文化,副處級退休在家。
爺爺78歲,一字不識,放羊種地一輩子。(今年3月故去)
我媽媽從小教育我們姐弟說,好好學習像你外公一樣,不好好學就和你爺爺一般。背景結束。
先說外公:
我外公一度在我們縣城很著名,因為他做了幾十年的鄉鎮書記,七里八鄉都有些名聲。 我小時候最大的榜樣就是外公,我眼中他知識淵博,閱歷豐富,德高望重。媽媽經常給我們講外公小時候的求學經歷,比我們不知道苦了多少倍,每次我埋怨學校生活,本子、筆的時候,媽媽就說外公的故事,對我們的要求倒退了50年,那個時候我並沒覺得時代進步了。這使我在群體平凡貧窮的山村中看到了偉大的存在,我一直想著成為一個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稱讚的人。
外公家裡有很多的書,往往在周末的時候我就在外公家裡泡上一整天,趴在炕上廢寢忘食的看,到吃飯的時候我就在姥姥的叫聲里跑出大門,回自己家裡吃飯,吃完飯又回來看書,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我。這使我在貧窮的物種生活中享受到了超乎尋常的精神財富。
小時候在村裡3年制的小學上學,並沒有學習的氛圍,考第一名雖然榮耀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但是外公每年都會把姨姨舅舅家的孩子叫到一起,根據學習成績做出獎勵,學校不評三好優秀,外公給我們評,小時候家真窮,每次都盼著考試然後去外公那裡領各種糖吃。這在我較早的年份里培養了我的榮譽感,在我懵懂的年紀給我了極大的學習動力。
外公父母早早雙亡,在哥哥嫂子家中長大,吃盡苦頭。媽媽本來一共有兄弟姐妹8個,現在還剩下5個,老人家在最需要雙親的時候失去了雙親,在最欣慰膝下兒女的時候又先後失去了3個子女。但是他依然慈祥、德高望重,工作的時候像老毛時代的幹部一樣受人愛戴,退休後接濟村裡的窮人,探望村裡的病人,無論誰家小孩,來家裡就給糖吃,還愛擠眉弄眼的講笑話。歲月在他心裡留下的傷痕永遠留在了心裡,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再說爺爺:
爺爺是個苦命人、老實人。他外號就叫話實,因為他經常在說話前說:話說實了,balabala。在地主家庭的時候,因為老實木訥不受太爺爺歡喜,遂著他管理長工,和長工一起幹活。公子沒享受多長時間,就經歷了土地革命、國家解放、文革等等,給公社裡放了大半生的羊。同樣出生於地主家庭的奶奶一點兒都瞧不上爺爺,生了5個孩子後,基本沒和爺爺同過床。一個男人一輩子都被自己的妻子瞧不起,簡直太諷刺了。
爺爺小時候經常罵我,罵我讀書沒用,罵我不會放牛,罵我在耕地的時候不會牽牛。總之小時候我在爺爺眼裡一無是處,罵我窩囊,罵我各種沒用。我在清真寺里念經的時候變現非凡,阿訇在全村人面前表揚我,爺爺才覺得高興、驕傲,這更加堅定了他讓我去念經的想法,我一上學就罵我讀書沒用,回家不會幹活就罵我書都讀到頭裡面去了(很奇怪,我們那地方說讀書不好都這麼罵),我五年級復讀一年仍然沒考上縣重點,爺爺每見到我就諷刺我不是讀書的料。
我從小就對爺爺充滿不屑和怨念,尤其是和外公相比,一直到我上高中的時候,我成為全村第一個考到省城讀高中的人。我能感到爺爺開始有了變化,那種由內而外因我而生的驕傲我遠遠都能感受得到,但他又怕我考不上大學,到頭來一場空,白落了這麼個名聲。爺爺一直怕別人笑話,所以有好事也從來不敢跟別人說。我去上學的時候,親戚都來送,你二十我五十的給我,爺爺給了我一堆錢,那天真的下雨(狗血!),爺爺從寺里出來,追了二里土路感到公路邊上(我在那裡等車)塞給我一堆錢,全是一兩塊五塊十塊的,爺爺一生節儉,一塊兩塊都揣到懷裡,這次全拿了出來。奶奶的,我感動得稀里嘩啦的。
我大學考上了p大,更是方圓百裡頭一個,家裡擺了好大一桌(家裡不想慶,全鄉人都不同意),縣裡鄉里的領導都來跟我爺爺握手,我爺爺耷拉著腰,滿面笑容把一臉的麻子和褶子都擠沒了,握手必雙手,握手必彎腰。逢人便說我去了北京上大學,天子的地方上大學,他根本就不知道p大是什麼!我知道爺爺因我而驕傲,雖然他這輩子都沒有直過腰,甚至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但是他因我而挺起了腰桿。
畢業後,工作第一年春節回家,爺爺身體還好,每天都來看我,絮絮叨叨問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等我回到單位沒多久,爺爺就去世了,我又星夜兼程的趕回來,終究沒見他最後一面,只看到他的臉龐,很安詳。
以上,外公給了我飛行的翅膀,爺爺給我了厚重的雙腳。
當年下南洋的人都很辛苦,家裡孩子多,只能拚命工作賺錢,還要給遺留在中國的親人寄錢。所以男的都死得早啊,我從來都沒見過外公和爺爺。遺留下來的是家教。
1:吃飯不準說話
我們家吃飯必須在餐桌上吃,不能吃到滿桌都是,掉了撿起來,"食不言"是外公留下來的規矩。剛出國的時候被細膩的學長發現了,說我平時說話多,吃飯的時候變了個人似的@@
2:上等人不說就懂、中等人說了才懂、下等人死說不懂
很喜歡這句話。如果有人願意指出我的缺點,我一定聽,少反駁。因為我知道我不是上等人,而且現在願意指出你缺點的人已經很少了。
3:做錯事"看牆壁"
小時候不懂,長大了才知道要面壁思過,哈哈
去年看見表弟的時候表弟對我說:要是當時我爺爺也去南洋就好了。姐,你不知道生在中國多痛苦啊!我告訴他:你還有爺爺呢,我只有一張照片。
4:爺爺在我爸11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不確定爺爺影響爸爸多少,也是吃飯規矩。吃飯時嘴巴不許發出聲音,要等別人夾菜了你才可以夾。不可以浪費!爺爺180長得很帥,家裡有張結婚照。奶奶是娘惹,還不到150,我們常鬱悶我們的身高被她拉低三代了。
5:傳統菜
外公福建莆田人,爺爺廣東南海人,雖然外婆和婆婆都是當地人,但是過年的時候我們都會吃傳統的菜。
雖然他們不在,我也沒看過他們,但好的家教,永遠傳承下去。
我老婆的爺爺今年90高齡,堅持自己獨居,每天自己做飯,洗衣,健身。
他始終告誡我們,生了病第一時間要去醫院。
受益至今。
床的旁邊系著爺爺葬禮時系在自己手上的紅繩、很幼稚的行為,自己有時還會因為意識到他的離開而難過。因為童年一直是爺爺奶奶帶大、想來方方面面的特質都是他們塑造的。但最大的影響大概是:每次看到那根紅繩都會意識到一些人對自己的期望和永不會逝去的陪伴、然後就覺得充滿了希望和責任。也許影響自己最大的不是那些人、而是與那些人的鏈接和執念。
小時候是外公外婆把我帶大的,跟外公感情最好。
外公是戲曲演員,工小生,先後受到過周總理和習仲勛的接見,因為扮相俊美,嗓子又亮,總理誇獎說是「最帥氣的楊子榮」。因為工作的原因,經常出差演出,大江南北幾乎去了個遍。那時我還很小,也只能跟著他們背後扯著衣角上山下鄉演出,成了隨演觀眾,晚上困了,外婆就把搖籃掛在舞台幕布樑上,我就在那兒睡,為此沒少被領導說,外公忍著,也是沒辦法。九十年代進京匯演,在央視,那是外公第一次離開我出差那麼久,我們約好了謝幕的時候無論他站在那裡都會把手舉起來揮手示意,然後我就能看見了。果然,謝幕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外公在揮手,我卻看著直播哇哇大哭,那年我五歲。無論去哪裡出差,他一定會給我們帶禮物,他總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們,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
我出生的時候才27周,不到七個月,體重三斤二兩。大概就跟一個小貓那麼大點兒,頭就跟一個拳頭那麼大。縣城小醫院,沒接生過這麼小的孩子,還是個女兒,很多人勸外公說乾脆不要了吧養大了指不定有什麼缺陷呢。外公堅決不同意,他說就算是我也要把她養大!
因為太小了,要送到保溫箱里,那時候的保溫箱沒法恆溫,外公外婆一人一小時輪流看著,溫度一高就要喊護士。然後又新生兒黃疸,照藍也要人看著。這樣守了整整一個月我才出院回家。
因為早產,身體很多地方發育不全,我不會吸奶瓶,外公想了一個辦法,用醫用棉簽蘸著牛奶,塞到我嘴巴里含著,從一開始的五毫升到後來的二十毫升,我終於會用奶瓶喝奶了,耗時一個月。
從出院回家一直到六歲那年回到父母身邊上小學,我一直都是外公哄我睡的。那時夏天沒有空調,外公給我搖蒲扇。冬天的時候,我的腳冷得像冰塊似的,外公幫我捂著。大晚上想吃湯圓,外公推著自行車帶著我滿大街找,看見小朋友有的玩具,我就鬧著要,外公也滿大街給我找,一直找到為止。從小體弱多病,看醫生是家常便飯,大半夜發高燒外公也背著我去。後來上學了,每次離開外公外婆我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外公都不敢看。放假回家了,只要是我喜歡吃的菜,他就一直給我夾,自己卻不吃。每周約著視頻,總是樂呵呵的聽我說,溫柔的笑,關係我的學習和健康,卻很少談到自己。
所以一直覺得外公性格特別好,就是那種很溫柔細心的類型,小時候還特別傻的問過:外公,為什麼你不是我爸爸?我媽真幸福。其實,我們都覺得,能夠成為外公的親人都特別幸福。外公很小的時候,因為家裡實在太窮,被親生父母賣給了太奶奶,而太奶奶恰是個續弦又沒有生兒子,只有一個同年紀的妹妹(我叫小姑婆)。小姑婆那時仗著自己才是親生女兒,常常欺負外公,共用一盆洗臉水都是小姑婆先洗,鼻涕濃痰擤到水裡去才給外公。凡此種種,可是外公從來也沒有生氣,他說,將來父母不在了我就只有姐妹,一家人何必生氣。也許是家庭成長環境影響,外公性格比較內向。初中的時候跟同族長輩學習戲曲,畢業時,順利考上縣劇團,不久後又因為表現突出調到省劇院。大半輩子梨園行,戲裡戲外對同事朋友學生都和和氣氣一絲不苟。退休後,每天在公園打太極拳鍛煉身體,因為年輕時的專業基礎好,動作行雲流水,一開始就他一個人,後來聚集了二三十個拳友一塊兒練,指導大家的動作。外公還自備音響,我幫他剪輯了很多背景音樂,後來還印了口訣分發給大家記憶,拳友們都對外公非常好,外公也因此結交了很多朋友,性格也開朗了許多。
前幾個月的父親節,外公在家突然中風。我連夜趕回家一直照顧到現在。一輩子熱愛戲曲的他,卻因為失語,已經兩個多月沒聽到他說話了。在醫院的時候,我守著他,晚上七點多了小姨還沒有送飯過來,外婆問我,七點多了,要是餓了你就先回去。我不放心,就不肯走。外公本來靜靜躺著輸液,忽然猛的一直推我的手——叫我回家吃飯去呢。當時外公剛病發幾天,右半身沒有知覺,自己身體病得那麼嚴重還一直惦記著我還沒吃飯的事兒。回到家一想起這就忍不住眼淚啪啪掉。
其實外公外婆都是很平凡的人,但是樸實的一言一行一直感動著我。要說學到什麼吧,我覺得應該就是不求回報的付出。老人永遠都是為了小輩好,從來不圖什麼。現在唯一希望就是外公快點好起來,我還要聽您唱戲呢。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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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26日。
我把戴在左手食指近一年的戒指摘了下來,在陽台燃起蠟燭,點了一根煙,朝東拜了一拜。
今天是外公一周年祭日。
一年前,我想寫點什麼,後又覺得實在無從下筆,大拇指很輕易就能摩挲到食指上的戒指,每次都感覺心生溫暖,有一股力量與我同在。
便感覺他從未離開,甚至離我更近。
這個人,少時艱苦,父親雖是地主,但卻非正妻之子。家道中落後,太公帶了他的幾個哥哥去了上海,便是他獨自留家,照顧著他的盲人母親,吃百家飯長大。
年輕時娶我外婆為妻,先得一女,便是我母親。後幾年又得一子,我喚他娘舅。生得是英俊瀟洒,俊朗不凡,且有大作為。放在今日,便是白手起家的高富帥,電影明星般的男神。
外公四十幾歲時,娘舅和我父親出了場車禍,父親僥倖撿回條命來,娘舅卻是未能倖免。
壯年喪子,何其痛哉。
後來跑過供銷,便是如今說的銷售。當年不比如今,飛機火車便利,世道又尚算太平。用他的話說,便是不知跑爛了多少雙耐克鞋,不知在外地光天化日下被刀尖指過多少次。
我輩聽來,可能還覺得誇張刺激,其中辛苦,怕是只有那一輩江湖人才有資格咀嚼。
後來我稍大點的時候,父母忙於工作,便把我交由外公撫養。外公壯年喪子,對我便更加喜愛寵溺,這一養,就是十幾年。
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去過很多地方,記得那時暈車,全靠外公抱著一路哄,綠皮火車搖搖晃晃,一晃便是這般長。
我在十八歲之前都沒有父母,只有外公。
外公他常跟我講做人的道理,講世間的各路神仙妖魔,講行走江湖時的各種路數,講要好好做人,卻也教我些詭秘莫測的法門。
他常講讀書人承天地間的命數,國家興亡,世界和平,終歸還是要看讀書人。故讀書人切不可迂腐,要以天下萬物為師長,要靈活變通,不可學那刻舟求劍的書生,不可學那隻會八股的秀才。
這道理,我自然是一輩子放在心上。
外公死後,母親常常給我來電話,有時清晨抽泣,說是夢見了外公。又問我可想他,可夢他,怎得從不聽我提起?如此不孝,辜負他十幾年的養育之恩,豈不良心被狗啃。
我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被外公慣得小女兒脾氣,說話也不動腦子,我在外公葬禮上哭得休克昏厥,她還要懷疑我良心被狗啃。
可我卻是真不想他。
我有時玩樂至深夜,回家時依然要小心翼翼地往他房間看上兩眼;我有時一覺睡到大中午,走進餐廳時還會以為有飯菜在桌上;我在外學習回家,偶爾還會翻到那個號碼…我一直意識不到他已經不在了,除非我想見他。
這時我便會摩挲著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心裡暗暗叫一聲外公啊。
陪他聊聊天,和他說說話。幻想他化作鬼魂,附於戒指中,見我歡笑,伴我成長。
我怕鬼,怕看恐怖電影,卻不怕他。
因為他實在是太溫和可親的一個人。
用外婆的話結尾吧。
「這就好比那太陽就算落山了,溫暖卻還一直在心底啊。」
完。
我和外公(一):
1982年的那個夏天我沒有像以往那樣到處偷瓜摘棗,也沒有滿世界的抓知了掏鳥蛋,而是跟著哥哥姐姐學起拼音和數數。
對拼音我是無能為力的,學會了aoe就不肯再學,數倒能斷斷續續數到一百,因為小學校里招生的標準是要會寫aoe和數一百個數,開學那天我竟然很順利通過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試。
小學一到三年級我就是個「混世魔王」,老師見我就頭疼,女生見我就逃,那時我的確是很威風的。但威風的後果是每次老師家訪和考試後我都會被父親狠狠打一頓屁股,他很奇怪我沒上學時整天哭著鬧著要上學結果上學了卻每天只會調皮搗蛋。
那時我認為所有的老師都比不上我的外公。不,應該是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他。
外公出自書香門第,祖籍江蘇,祖上做過清朝的侍郎(是哪部的他不肯說),民國時為避戰亂舉家遷入此地。他學問很高,據說還留過洋,不過他因為這個在wg時蹲過監獄,以至於對這段經歷他絕口不提。
我想是因為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他的學問害了他。那個顛倒黑白的時代有知識有思想也是一種罪名。
外公會的東西多極了,到現在我都搞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會這麼多東西。他畫工精湛、書法極好、精通古文,他會拉二胡、吹笛子、吹黑管(從國外帶回來的)。
我還見過他弾琵琶,他會木工,家裡所有的傢具都出自他手,他書房裡的書架也全是他自己做的。
外公畫畫時的姿態「美」極了,特別是畫岳飛像的時候。每年春節前他都會畫一副巨形岳飛像做「中堂」,就是小時候家鄉人在正屋(俗稱堂屋)掛的畫。我記得其他人家大多都是毛某某像。
因為家境的原因(我剛出生母親就卧床不起整整六年,父親長年在外奔波也不能讓我們吃飽飯),我每到寒暑假就總在外公身邊。
六歲暑假時他教我念「三字經」,後來寒假又學「唐詩三百首」,不過我大多是不懂的。
我記得七歲夏天時外公就要我學「千家詩選」,每天要背三首給他聽,否則就要用尺子打手板還不許吃飯。
後來學會查字典進度很快,雖然我照舊不懂但至少不會餓肚子。寒假時又看「三國演義」,他沒事的時候會陪著我一起看書,他經常看的是「資治通鍳」。
三年級那個夏天我好像看過一部分宋詞元曲和古詩類鈔,但多隻知其字不明其意。那年寒假時外公又教我拉二胡,但因為我製造出來的「噪音」不忍卒聽,他不得不放棄讓我變成他的想法。
說也奇怪,我那時只對外公那一屋子書感興趣,其他一概不願學,所以我註定是個凡夫俗子。
四年級時我的作文全部是班裡和學校里的範文,但我依舊是調皮搗蛋,依舊是不把老師放在眼裡,那個可愛的小老頭因為一堂課毀了他在我心裡的形象。因為他把「精益求精」解為「鯨魚求精」並由此生髮開來滔滔不絕了一堂課而不自知。
五年級是我的惡夢。
我遇見了另一位「可愛」的老師,此公言必稱「自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如何如何,好像那次著名的會議就是由他本人主持的。偏偏他又是班主任兼代語文,所以全班人的作文如果沒有他的「言必稱」是絕對不可能及格的。
他又是極度的不開竅並聽從「黨」的指示嚴格按教學大綱辦事,如果課本要求作某類作文字數五百字,他是很以為然的。
據說他經常放棄晚上的休息時間動員他女兒和他一起數我們的作文的字數,多一字少一字都過不了關。我為屁股考慮過必須要減少他到我家家訪的次數,所以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一邊寫作文一邊數字數。那結果自然是不用想的。
還好有寒暑假救命,否則我這朵不大美麗的祖國花朵就要被他滅了。那年我開始讀《論語》、《史記》、唐宋散文八大家等等。
那年下半年全縣有一次作文比賽,我四年級時的語文老師那個可愛的小老頭已經做了校長,他因為對我的良好印象就安排我代表學校比賽。可惜我讓他失望了。
記得是這樣一個題目:要求以「我的班長某某某」為題,列舉至少三件好事,字數五至六百字。
我當時就暈了,因為我們班長是大隊書記的女兒,一貫「欺壓良民」,有一雅號「母老虎」,其人德性可見一斑,要我為她「著書立說」我是斷不肯為的,於是很「光榮」的交了白卷,令全校人側目。
外公聽說後問我原因,我初不肯說,後來他用一個煮雞蛋收買了我,結果他大笑噴飯,又獎了我一個雞蛋。因為他對他的學生是不會這麼死板的,所以他也認為此事極為可笑。
後來我去了鄉里讀書,長期住校,放假就去外公家,終日讀書對談,渾然忘我了三年。
在中學我喜上語文、歷史、政治、地理,外語嘛則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其他科目也還不錯。
要說語文,我做第二全班沒人敢做第一。歷史課的情況更糟,老師因為辯不過我,將上課的任務下放給了我。教政治的老師最怕我,因為他常被我問得啞口無言下不了台。地理老師也沒我懂的多,他連《水經注》都沒讀過也敢來教地理,自然是自取其辱。
不過外公對我此舉是頗有微詞的。後來他說我失之於鋒芒畢露。
可惜那時不懂收斂,以至中學三年沒有交一個朋友,因為我瞧不起他們向來不和他們交往。
1998年外公過世,我身在千里之外,等趕回來他老人家已入土。那時我感覺失去的不只是親人也是知己,連太陽也不那麼明亮了。
這麼多年來塵世飄蕩,受的苦痛再無人可訴,以至常在夢中與外公相會對談,醒來則不免滿心凄惶,念斯人已逝,獨我神傷。阿公去世了。
我阿公今年八十八歲,他有四個兒子,四個兒子四個姓氏,陳,林,區,黃。民國末年,他和啊嫲在老街開了一家陶瓷鋪,從潮州批發陶器瓷器來樟林賣,生意一般,卻成了接濟諸位朋友的地方,鋪後常常堆滿市井各式人,從日起到日落,月缺到月圓,茶水一泡過一泡。
阿公同時也在一所小學教書,體育老師兼輔導員,做了幾十年的代課老師,直到八十多歲他還保持著每天晚上閱讀和做筆記的習慣,我對於閱讀的喜歡,與教育的思考基本都是他教給我的,他最推崇的教育理念是「君子不器」:學校不是製造產品的流水線,而是為了培養一個完整的人,一個曉得溫良恭儉讓的人。即便他只是一個鄉村裡普通的代課老師。他跟我講胡適的「行腳」: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可惜他一輩子沒有走出汕頭,他希望他的孫子能夠走的更遠,我大學四年搭車走了大半個中國,大概是他這輩子最驕傲的事,臨終前他的衣袋裡還放著我走過的路線圖。他也跟我講「慎獨」,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一切天聚知。
阿公後來也和人合夥做過塑料廠,給當時的台灣代工做原子筆,並不成功,大概知識分子的品性終究和生意場的氛圍不合搭吧。
阿公最惜我,我總記得小時候的夏天,每個烈日炎炎的中午,他總會騎著那輛老牌鳳凰,穿一件破了洞的大背心,腰間一條紅白水布,車籃里就會放著一袋冰鎮西瓜。早餐也常常是阿公煮的,經常是一碗白粥,兩個荷包蛋,外加豬瘦肉過醬油水,撒上芹菜末,阿公一般六點會去菜市場買豬肉,因為這個時候最鮮。到後來念書,一回家我們總是坐在客廳喝茶,看「厝邊頭尾」,每次回學校,阿公總會捎上一包單樅,幾包豬頭粽。
阿公出生農村,祖上是殺豬的,性子急,講話沖,阿嫲出身大氏家族,性子慢,講話彎。倘若他們的愛情是一道菜,阿公就是爆炒生鮮,阿嫲則是清水豆腐。他們兩人有一個共同點:待人真誠,愛幫人,無論生熟。我講一事:四十年前,從湛江來了一位年輕醫生,既無名氣,又無落腳之地,阿公讓他在店裡住,鋪前還騰出地方給他為人診病,沒有生意的時候,兩人就一起喝酒,一顆花生做兩口,「對飲成三人」,後來這位醫生在鎮里的名氣開始大了起來,而這幾十年來,阿公阿嫲我們一家有什麼病痛,都是這位醫生在照料,四十多年來沒有收過錢。醫生會風水,家中相關醫生也安排的妥帖。
七月底,家裡來電阿公肺癌擴散,同時腦部又發現數公分的腫瘤。次日上午我從杭州飛回汕頭,在醫院待了十日,肺癌十分痛苦,無法吃飯喝水,任何東西一進肚,半個小時後盡數吐出,身體內部燥熱無比,但是風一大又怕冷,腦部的腫瘤更是雪上加霜。醫生說年紀太大也不能動手術或是化療,每日只能靠營養液和止痛針度日,說難聽點就是等死。我和父親,家中親戚日夜輪留照看。我能做就是用濕棉棒給阿公擦嘴唇,給他接尿液。看著他痛苦而什麼都做不了。
農曆七月半晚上七點二十五分,阿公在家中逝世,我不在身邊。我真他媽混蛋為什麼會跑來杭州這麼遠的地方,仿是我舍友宏嘉常跟我講「父母在,不遠遊」。阿公一生經歷民國,建國,文革,開放;做過工,教過書,經過商,沒有做過什麼大成就,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在這個七月半走完他一生的路。
上周末阿妹和父親去老屋整理阿公的遺物。阿妹跟我講院子里的玉蘭花樹還很綠,阿公養的貓也在,灶下的爐和碗筷還在,阿公寫字的筆和本子,帶的眼鏡,經常翻閱的《潮汕字典》,還有牆上貼的我和妹妹的照片,悉數都在。
可惜人,不在了。
外公教給我4件事
1.人一定要善良,行善積德。這是外公常常教導我的,並且從他的為人處事也側面影響到我,外公年輕時是村書記,周圍風評很好,正直。
2.性格一定要溫和穩重。人的性格很重要,要與人為善,太暴躁的性格沒人會想挨你的邊,有好事也不會叫你。
3.要懂得吃苦耐勞,先苦後甜的道理。外公年幼喪父,是他母親把他們兄弟姐妹幾個拉扯大的,小時候生活很苦,從向別人請教打算盤當村裡的會計,再一步一步到村書記,付出挺多的。
4.吃虧是福。他總是這樣告訴我,先當「小人」,再當「大人」,意思是一個人要能夠聽得進別人的話語,要學會忍耐堅持。
從小到大跟外公外婆就比較親,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小時候也常常在外公家呆著。外公會畫畫,自學的,但是畫的不錯,我想表弟學美術應該就是遺傳了基因吧。
最重要的一點,我想是善良吧。
做一個有溫度的人。姥爺活著的時候是當地的風雲人物,人緣好,重情意。國民黨,日本人,共產黨換了一撥又一撥,許多人沉沉浮浮,只有他巋然不動。但是文革剛一開始,他就投井自殺了。
爺爺是個小商人,謹小慎微,一直戰戰兢兢地活著,看所有人的眼色,節儉到苛刻的地步。現在還活著,快90了。
一直嚮往做個姥爺那樣的人,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能從自己身上看到爺爺的影子。
==================update 2014.7.19================
文革剛開始不久,姥爺被「上面」叫去開會,夜裡了還沒回來,打電話過去,說下午開完會就走了,於是有人就猜測,會不會出事了,又有人說,不可能,當年刀子架在脖子上,都被他說說笑笑化解了,什麼風浪沒見過。結果,第二天,在村外的井裡被發現了,當時,許多人就被嚇壞了,知道這次的風暴比以往來的更猛烈。
也是文革剛開始,爺爺被沒收財產,開除公職,一家老小被趕到鄉下一個四面透風的破屋子,各種裝孫子,熬了十年,返還祖產,恢復公職,很快退休,平平靜靜又活了幾十年。
有時候,越想越糊塗,什麼叫生活的智慧。
=================update 2014,11,21=================
再說下姥爺爺爺對我父母的影響
我媽媽是我姥爺的掌上明珠,因為姥爺的影響力,我媽媽小時候不論到哪裡都是都被人捧著。三村五里的請我姥爺吃飯,他一定會帶著我媽媽,我媽媽去了,不管桌上有多少德高望重的人,她一定要坐主位。
大概十多歲的時候,忽然姥爺就出事了。我猜測這是決定我媽媽一生性格的關鍵時刻,退一步,就是一個唯唯諾諾任勞任怨的農村婦女,進一步,就是一個敢作敢當捨我其誰的女漢子。這個關鍵的時刻,我媽媽進了兩步,她成了家裡的頂樑柱,跟成年男人一樣下田掙工分,如果有人欺負他的弟弟妹妹,她就像一個男人一樣去戰鬥。有次有個人因為我舅舅偷了他家院子里的菜,扇了我舅舅一個耳光。我媽媽聽說的時候正在田裡幹活,二話不說,拎著一把鐮刀就沖了過去,那人見事不對,翻牆逃跑,我媽媽把整個院子里的菜用鐮刀全部砍倒,然後意猶未盡,把門窗玻璃全部砸碎,最後放言「往後誰敢動我弟弟妹妹一個手指頭,我就砍誰一隻手」。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媽媽就成了一個傳說。
嫁給我父親以後,面對各種婆媳妯娌鬥爭,我媽媽總是輕輕鬆鬆面帶笑容將其團滅。再後來做小生意,面對各種地痞流氓工商稅務,我媽媽也是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再後來我和我妹妹畢業工作,她就把小店關了安心養老,每天去小城的公園裡晨練,小縣城裡每天能堅持晨練的,除了我媽媽,還有就是各種離退休幹部,大家晨練完了,聚在一起閑話聊天,有時候她電話里跟我講這些人的故事,講到最後,對他們的評價總是四個字「水平不行」。
有一次,我問她,你這麼厲害,當年為什麼不做一番大事業。她沉思了一下說道:「眼光見識太短淺了」。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太累了」。
如果每個人都是一顆小星球,逝去的親友就是身邊的暗物質。我願能再見你,我知我再見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們的光錐曾彼此重疊,而你永遠改變了我的星軌。縱使再不能相見,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離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網的永恆組成。——科學松鼠會
1、陌生女人
一個冬夜,村裡來了兩個自稱收購木薯的北方女人,兩個牛高馬大的北方女人在黑漆漆的夜晚,髒兮兮地突兀地出現在我們家門口。
兩個臭烘烘的女人羞澀地用普通話對外公說:「大哥,能借我們一捲鋪蓋不?我們來到此處沒有住宿的地方,已經問了很多家了都說沒有多餘的被子,就借一捲鋪蓋在外打個地鋪睡一晚上,明早就還,能行不?」
不怪其他人的拒絕,這兩個臭女人的打扮冷不丁一看像丐幫長老,我敢說我十天不洗澡也不是那個味兒。誰知就在我既嫌棄又警惕地審視她們時,外公二話沒說立刻拖了兩床6、7斤的大棉被托到她們肩膀上,並親切地告訴她們哪兒的曬穀場比較乾淨。女人彬彬有禮地道謝走了。
那一瞬間我的心情很複雜,一個六歲的兒童為家計發愁起來,甚至篤定地認為她們是馬蜂洞里跑來的瘋婆娘,神話故事裡的虎姑婆,騙走了我們家的棉被,在熄燈的夜,我偷偷啜泣起來。
第二天天微微發亮時,我被輕輕的敲門聲吵醒,光著腳丫下地開門,一看是那兩個丐幫女人,她們抱著兩床棉被問我放在哪裡是好,我仍舊內心冷淡,但又十分害羞地指了指凳子,她們放好後又問起外公,我聽話的繞到後院把餵豬的外公叫來。
她們見了外公千恩萬謝,在兜里掏了兩塊錢塞到外公手裡。外公只要了一塊錢,五毛給我,五毛給妹妹。臨走前,那兩個女人還是千恩萬謝,說一萬句珍重與祝福的話語送給我們全家,那時的我隱約懂得了做一個好人的快樂之處。
外婆甚至不知情,她早出晚歸,後來知道這件事情後把臭烘烘的被子曬了又曬,為這件事抱怨了很長時間,外公嘲諷她大字不識,懂個屁。
2、結伴拉屎
90年代初,我們村裡的農民娛樂項目十分有限,人們白天下地幹活,到了晚上百無聊賴,恨不得7點熄燈睡覺,然而外公是一個晚睡的文藝男中年,他拉幫結派,吸引了一群男人女人圍坐在我們家門口一起絮絮叨叨地閑話家常。
家常話完了就開始了文藝男中年的表演,外公給所有人講鬼故事。印象最深地一個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有一回他踩著二十八寸大自行車送跛腳醫生回家,送完醫生以後,在路上看見一個腿腳不便的女人緩慢地移動著。他好心地想送她一程,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快到村口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女人只說家在附近,還沒有問她具體是哪個鄉的,他就回頭問女人,結果回頭一看……」
我們圍坐在他身邊的男女老少沒等他說完就被他繪聲繪色的藝術表演形式嚇得面目全非,紛紛借口要睡覺而逃離現場。
「……回頭一看,后座沒人。」他繼續對著留下來的觀眾朋友說。「心道女人是到了,不好意思開口說話就自己翻下車了,他沒理會,繼續往家裡的方向蹬,結果車越蹬越沉,在距離家裡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有個村裡的老人對他喊:你的車載這麼多人,一會兒該散架啦!」
聽到這裡,我和妹妹十分害怕並苦苦哀求外公不要繼續往下說了,妹妹馬上在我的懷裡大哭了起來。很快我綳不住了,也哇哇大哭了起來。
然而,到了三更半夜的時候,我和妹妹被外公叫醒,外公說他有點想去村尾的屎坑拉屎。
我們有點氣,我說:你自己去嘛。
他半天不說話,後來近乎哀求地說:去嘛去嘛,給你們每人兩毛錢。
3、李桂芬,我跟你說個事兒
村裡有個駝背的女人,年齡大概五六十了,丈夫很早就不在了,兒女也不在身邊,若非必要她很少跟村裡的人往來,一天她擔著臭烘烘的兩桶尿從我們家門前走過,看起來十分吃力。
外公看到她,彷彿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吭哧吭哧跑到門口,大喊:李桂芬,等一等,等一等,我跟你說個事兒。
叫李桂芬的女人吃力地扭頭,一臉詫異:龍哥,你叫我有啥事?
外公一臉嚴肅地說:你知道嗎?
李桂芬很害怕:知道什麼?到底什麼事?
外公一字一句:醬油是拿黃豆做的。
4、抓田雞
有一天,我和妹妹吃飯,面對桌上甚至不是綠油油、而是炒到有些發黃的青菜,感到食不下咽。
在過去我們頂多一個月吃四回肉,那個月里我清楚的記得,我們一頓肉也沒碰過,我們可憐巴巴地只吃了一小碗飯,就謊稱自己飽了。
當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清楚地聽到從里抽拉門閂的聲音,在深夜裡吱呀吱呀地特別刺耳,我把妹妹搖醒,小聲問她:聽,是不是有賊?
然後,只聽一個腳步聲在板樓下來回地踱來踱去,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那人走了出去,感覺腳步顯得有些遲疑,扭頭又走進家裡,把門拴上了。
不多時,只聽那個腳步聲逐漸從樓下瞬移到樓上,窸窸窣窣的,還有手電筒微弱的亮光。我和妹妹在夜裡聽了那些個鬼故事後,想像力無窮大,怕得兩人緊縮一團,亮光近了,一看是外公。
他有點尷尬地說「走呀,我們去抓田雞吧。」
5、炮王
在我們村小學上一年級的時候,來自村、鄉、部落的小朋友在村小齊聚一堂,白天早上8點上課,中午休息兩個半小時,一些來自部落的小朋友要不遠萬里、跋山涉水一個小時回家扒拉兩口青菜蘿蔔,吃完飯尿都沒來及拉乾淨就要背上小書包跋山涉水一小時再回學校上課,風雨無阻。
上學時,我和來自火星部落的李美芳小朋友志趣相投,就捎上她中午回家吃飯。
第二天,來學校她就熱情地邀請我中午回她家吃飯,我們班老師住在外公家隔壁,我就跟老師說了一聲,中午就興高采烈地與李美芳踏上征途。
走了大概五十多分鐘的山路終於到了火星,她爺爺一看很高興地問我是哪家的娃,我想他也不認得具體哪個人。就隨口說是村上的。
他說:"嗷,那村上的龍哥你認得不?就是住三隊的。"
我說:"他是我阿公。"
他說:「他媽的,他是你阿公?」說完他哈哈大笑。然後他啥話也沒繼續說,轉身默默地從房間里掏出了幾個紅薯,扔到灶台底下煨。說是怕我在他家吃不飽,中午上學路上帶著吃。
我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又很羞澀地不知道說啥。
中午在李美芳家裡扒拉幾口了她爺爺早上就做好的空心菜和腌漬酸梅,在飯桌上他爺爺像是終於按捺不住,無不感慨地說:「他媽的你阿公是個潑皮炮王,吹大炮一流高手你知道不?」
我沒說話,當時也沒生出一絲她爺爺為什麼認識我外公的疑慮,因為我去村頭、村尾或者山裡,甚至別的村都有部分的人知道我阿公。
他又繼續說「造村外河碓紙廠的時候,請的是我們村裡和部落的人修的堤壩,那時候認識的你外公。修完壩,壩里一放閘,裡邊全是活蹦亂跳的大魚,帶上竹籮去河裡撿,能改善好幾頓伙食。」他無不感慨,「不過,甚時放閘也不一定。有一天,從村裡趕集回落的同志通知我們,紙廠水壩放閘了,我們全落的人帶上籮筐、漁網跑到村外準備網魚呢,去了一看,閘封著呢,你們村上的人都在那大罵龍哥呢,這時我才知道消息全是他一個人挨家挨戶地說放閘的事,甚至傳到了落里。」說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個炮王,全是空響炮。」
這下,我知道了為什麼當我說我是崑崙村三隊阿龍家的娃時,人們臉上浮現出比較複雜的神情的原因。
6、中國演員
很快地,我就迎來了我的小學六年級牢籠生涯,我母親穿著花衣裳回村裡接我去城裡上學。在城裡,我見識了花花世界,並迅速在中央八台的指導下,迅速沉迷日本電視劇和西洋電視劇,從此以後不事生產,荒廢學業。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在學校放暑假的日子裡,母親托我把家裡淘汰的巨捷豹沉大彩電扛回鄉村。
接通明令禁止的衛星接收器後,外公興高采烈地觀看了星空衛視與東風衛視播放的日本連續劇。
看了一段之後,他指著電視說:「這是中國演員吧?」
「是日本演員。」
「不可能,我小時候見過日本人,巨丑,又矮。」
「他們說的是日語呀。」
他很肯定「這純粹是中國人扮演的,日語是後期配的音。」
「唔……」
他接著用普通話說「我會說日本話,土豆去哪裡挖,一挖一大麻袋。」
一瞬間我以為他在開玩笑,直到用餘光掃過他嚴肅的臉,兩人當夜再無話。
外公走得早沒見過,爺爺兩歲的時候肺癌去世
所以對我的成長沒什麼影響
大家的爺爺奶奶都是這麼好的嗎?既然如此我來補充一個陰暗一點的答案吧。
爺爺是農民家的孩子,他的外公外婆是地主,自己的爺爺奶奶是很窮很窮的農民。爺爺的母親在他三歲時去世,父親在他十歲時去世。很早以前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他的外婆待他並不好,而自己又是被自己爺爺的弟弟——小爺爺養大的。他的小爺爺說,養他等於「背著死人過河」。
於是爺爺十六歲就出來謀生了,做著一份採購的工作。也許是小時候挨餓,他後來總是格外喜歡大魚大肉大葷大腥。
童年的不幸給爺爺帶來了性格上極大的扭曲。他的脾氣暴躁,常常打罵家人,我的父親和一大一小兩個姑姑都是在他的棍棒下長大的。到什麼樣的程度?做菜時,炒菜的蔥要切的長一點,做湯的則要切短一點。切錯了?打。發現你偷吃東西?打。自己心情不好?打。
對,一切都是打。在我爺爺的腦中,打罵是教育,是讓你不做錯事。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標準由他決定。
姐弟仨人,性格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父親、姑姑,他們每日都處於哀傷與嘆息之中,年過四十,他們的口中會回憶童年,回憶童年是如何被打的。在苦中作樂背後他們的內心卻時而如火山一般不定時噴發,對家人突如其來的爭吵、打鬥,都是家常便飯。三個家庭兩人婚姻破裂離異對孫兒一輩帶來的傷害尤其之大。
而我,是最早承受那個傷害的孫子。
六歲我剛讀完學前班,千禧年我被母親送到爺爺家中。迎接我的是爺爺奶奶,他們做了幾個好菜,將我從火車站接來家中。
接下來的十一年我由爺爺養大。由於父母離異對另一方的人格詆毀,伴隨著我的成長過程。從小到大我聽到的都是「我的母親道德如何敗壞」、「我的外公外婆道德如何敗壞」云云。每當我對母親一年一次的看望表現的過分開心之時,我會被冠以「叛徒」、「間諜」這類帶有明確階級貶義特性的詞。
僅僅是這些嗎?不。還有打。
被打是家常便飯,全身瘀青紅腫習以為常。第一次被打,我因摔壞了一個玻璃水杯,在廚房做菜聽到聲音的爺爺衝出來,從抽屜找出那種五顏六色的細細的電線抽打我的左手手肘,從手腕到肘關節皮膚內側,是一條一條紅色的腫脹的印記。
第二天我穿長袖去學校,天生聰明的我時常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聊天,那天她從我手腕意外露出一小條紅色發現了我的傷,她把我的袖口向上捲起,一直到肘部關節,都是紅色。我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那一年我七歲。
對,我是在這種打罵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剛才那次,僅僅是無數的打罵中最早的一次而非最嚴重的一次。最嚴重的在五年級,我被禁止看午間的名偵探柯南而心有不甘,在爺爺睡著時將他吵醒,讓他賠我的動畫片。不用猜想他迅速找到了身邊的武器,那一天是他褲子上的皮帶。多年後說起這段經歷他如此辯解:「那皮帶都用了十幾年了。早該斷了。」
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件趣事。為了不被打,我把家中他最常用的「武器」,蒼蠅拍,藏在衣櫃底下。有時候買的蒼蠅拍手握處有花紋,我的身上也會有相同的花紋。
蒼蠅拍怎麼打人啊,用拍子部分嗎?手握著拍子部分,就可以用棍子打人了。
十七歲高考結束的最後一次打罵讓我徹底離開他回到母親身邊,之後的每一年父親總會在電話中讓我給爺爺打個電話,我沒有。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
來回答博主的問題吧,對我有什麼影響。影響就是,我成了和他、和父輩一樣的人,做事膽小,出口惡毒,性格時而暴躁,怨天尤人,將一切問題的根源歸咎於童年。
誰說不是呢?
還好,我接受高等教育,現在是一個大四學生,奮力複習準備考研中。我在逐漸改變自己,讓自己走上一條更好的路,現在我仍然性格孤獨,但是也在與人相處; 見人微笑,盡量寬容待人,為他人著想。改變是一條很長的路,我要走很遠很遠,才能到達真正的遠方。
上次我做心理諮詢時,老師和我說:曾經的事情對你造成的痛苦,遠比你想的要少很多。
我說說我的外公吧,我沒有見過他,不過長聽老人提起他。去世的時候不到40歲,家裡五女一男,最小的當時還在吃奶。外婆30歲開始吃素守寡,一直到現在健在。每年我都會去看望。
外公少年家貧,其母靠幫傭為生,關中吃面,和面後、手上沾的面屑回家養兒被地主家少爺笑話,從此生隔閡,一生不來往,後少爺成醫生,彌留之際也不許請其醫治。
及長成,入隴上習藝,當時農家靠牲口役力,習得煽牛馬的技藝。恰時戰亂,外婆家為甘谷縣財主,欲嫁女,經人介紹和我外公一起。返回陝西。發掘家貧如洗,連屋檐都是可以看見星星。失望幾經發瘋,後有駐隊幹部問緣由、因為事先教好,答自由戀愛。遂過。
因有技藝在身,外出可以賺錢,當時一個成人工分8分,外公外出每天給大隊5塊。為人性倔強,不服輸,喜歡爭強好勝,在當時也是遊歷四方。喜歡搜集石頭眼鏡和手錶。羅馬,瑞士表都有。購置過德國的縫紉機和自行車兩次,被公家沒收,罪名是"貧農忘本"去年舅舅給我說起最後那些物件最後的去向。特色罷了。外公購置了第三批。
三家自然災害期間,為了不交公,棍毖肥豬,請村長和駐隊幹部大嚼。也請族人大餐。哪怕這些人當中最後在外公死後諷刺過要錢不要命,我想他們當時也是想著多吃幾塊肉。
距我五爺講,我外公死於胃癌,因為打賭吃蜂蜜粽子,然後下地掛馬燈澆玉米。曾說過,給誰10萬塊讓我這病好起來。我在其後5年出生,我出生之後才聽說萬元戶的概念。
最終人不能勝天,外公離去。死之前他告訴外婆,我死之後,不要蓋我的棺材,我要和閻王爺去講講理,孩子這麼小,我怎麼離去!
從此我外婆守寡至今,相識也許平淡,在外公去世後,外婆在遭遇兩三上門男(應該是算機家產)在外宣布,我這一輩子就扎在這了,好在上面(娘家)60年代,每個月會有500塊匯款到。這才養育了一家生活。
在外公去世時間裡面,我外婆一個人獨自干著所有的活,以至於我媽媽出嫁後不會做飯。帶完了所有子女,帶著孫子,每天5點起床,敬佛。每餐少食,總喜歡藏些遠方寄來的零食給我們留著。如今已經頭髮全白如銀絲。
我媽為長女,前年偶得一夢,說外婆功位塑像已經立於西安郊區百花山,眾姐妹齊聚觀望,栩栩如生。歸來,不敢告之。
切近主題一點,外公教育我我的是努力不信命,外婆教育我的是,用關愛對待他人,總會有回報。
匿了,寫此篇幅,手機碼字,感慨無數。
不會有人看我答案。寫給自己看。
我從沒有見過爺爺。他黃埔三期。我爸爸字佩劍,就是因為出生時,蔣介石送劍一把。解放戰爭時,死於戰場。
以上父輩偶爾耳語時,聽來的。後來爸爸東躲西藏,誤打誤撞到了內陸小城,平靜、平凡的生活。可惜了,那麼聰明一個人。
對我影響?爸爸有時突然軍事化管理我們。估計和爺爺當年管理他有關。有時突然無節制的寬容,和他沒有父親後寄人籬下時養成的寬容有關。
所以,我性格也相當雙重。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爺爺,您已經走了大半年的時間,孫兒在清明節過來看您。擺上生前您喜歡吃的貢品、愛喝的酒,點燃燒紙,用手中的樹棍不斷撥弄,嘴裡悼念著:您在那面喜歡什麼就買點什麼吧!眼直勾勾地盯著火焰熊熊燃起,思念之情也隨之泛上心頭。
您於93歲高齡離去,親戚朋友都說:老人兒女孝順,四世同堂,一家和睦,這是喜喪。話雖然這麼說,面對您的離去,我卻始終難以釋懷!難以原諒自己!在您生前,我應該多回去看您,多給您剪一次指甲,多給您換一次衣服,多一次孝順,也許現在心中的遺憾便會少一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人世間的無奈莫過於此。
您生於1919年。上學時,喜歡歷史,一看見您的滿頭白髮,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您是近一個世紀風風雨雨的見證人。1919年,世界第一次大戰結束,您剛剛出生;1937年,日本侵華戰爭爆發,少年不知愁滋味,抽煙、喝酒、打麻將,依靠家中的田地,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據說,您二哥上過學,有文化,卻開過大煙館,當上偽鄉長。家中老祖宗以此判定越有文化越混蛋,就斷了您繼續求學的路。雖然沒有繼續讀書,您卻也是寫得一手好字,讀了不少的書,為成為我的啟蒙老師奠定了基礎。我的名字,就是您給起的,桃園三結義,每人各取一個字。您二哥,在偽鄉長任上幫助過八路軍,由於周旋於日本人之間,整日為一家老小的安全提心弔膽,一次機緣巧合,活活被嚇死。您每每提及,都唏噓不已。1945年,抗戰勝利,日本人走了,國民黨來了。據您所說,前走狼,後來虎,日子沒啥太大變化。解放軍看您有些文化,讓您參軍教書,您卻以家人為重,不敢遠行;迫於生計,您去當了國民黨的警察,領著國民黨的俸祿,您卻拒絕侵害鄉里,並多次出手相助。1949年,解放戰爭勝利,打土豪、分田地,由於早已分家,家道中落,您躲過一劫;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當時您在國有煤礦當工人,卻因為早年間家境富裕,被打成「黑五類」。帶上這頂政治帽子,被批判、做檢查,成為了您的家常便飯。您苦苦支撐的同時,卻也不忘資助自己的外甥讀書,最終,他成為一名遠近聞名的老師,桃李滿天下。1985年,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您早已退休,弄孫為樂。
您陪我走過了27年的時光。印象中的您,喜歡中山裝,梳一個毛主席式的大背頭,滿面紅光,不熟識的人總也猜不對您的年齡。您每次出門,都要把自己弄得十分乾淨利落。兒時,每次洗臉,您都在旁邊親自監督,脖子、耳後,必須洗到,衣服、褲子,不準有一點泥濘,您說,不論衣服好壞,乾淨才顯精神。每天早飯後,您就開始教我識字、背乘法口訣,您經常說將來學習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午飯前後,您帶我聽評書,《水滸傳》、《三國演義》、《白眉大俠》等單田芳經典評書一個不落,您經常教育我說為人要忠義、老實、厚道,心地無私天地寬;晚飯後,您帶著我出門溜達,時常擱楞著我,讓我把您當馬騎,黃昏時的陽光,就會把您和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隨著時間的流逝,掰手腕您也不是了對手,個子也超過了您,您的拉扯變成了我的攙扶。90歲以後,您開始糊塗,遺忘了很多事情,您最喜歡的麻將和升級也打不了了,也經常為認不出誰是誰而懊惱。但每次回家,我的一聲爺爺,總會讓您喜笑顏開。由於您喜歡吃甜食,患上了糖尿病,吃降糖葯,糖降下來,腿卻浮腫。母親只好通過飲食來控制您的血糖。您卻有時像小孩一般,把好吃的藏起來,一半留著自己偷著吃,一半留給我。參加工作以後,拿到工資的第一天,就去商場給您買了一雙很好的皮鞋,拿到鞋,您喜歡的不得了,屋裡屋外都穿著。2011年底,您不慎滑倒,摔到了骨頭,由此卧床。最後一面,您頻繁的要喝水,卻一點也吃不下東西。您的視力由於糖尿病綜合征,極大的減退,早已經認不出來我是誰,也無力反抗我給您剪指甲、刮鬍子、洗臉、洗腳,您生氣的說:得了!這還要什麼好。我走時,一轉身,說:爺爺,我走了,明天還得工作。便要出門離去,您當時在床上聽到這句話,撐起上身,說:那是誰啊?那是雲飛嗎?我努力控制住眼淚,說:是我。您就繼續念叨我早已能夠背下來的話:要注意身體,身體最重要,一冷一熱最容易生病;碰到難事,不要生氣,氣會殺人。。。。。。
2012年7月13日,周五,我一下班就給家裡打電話,詢問您的病情,母親說:大夫剛走,說不太好。於是,馬上向家的方向奔去,隨後,接到父親電話,心裡一驚,父親略帶哭腔說:不用著急了,你爺爺已經走了。當時便感覺整個世界都好像崩塌了一樣,淚如泉湧,不能自已。守在您的靈前時,感覺好多心裡話還沒有和您說,不斷告訴自己,以後要逐漸適應少了您陪伴的生活。
火光漸漸熄滅,我的思念也化作縷縷青煙。爺爺,您知道嗎?我很想您!抹乾臉上的淚水,我知道,生活還得繼續,作為您生命的延續,把自己照顧好就是對您最好的告慰。我會謹記您的教導,堅定的一步步走下去!
是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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