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駕馭文字的能力很高超的作家?

推薦作家的話,還請附上作品名字。有小段示例最好。
不記得誰寫的,可以將文字寫下。
若能分析一下(不全篇,只舉精妙的幾處即可)就更好了。
我想接觸這些東西,看別人寫的美妙的文字,也是學習。
【原著語種不限。如果是翻譯外國文學,主要指譯為中文,還請告知這些大家的翻譯佳作】。
附註我理解的何為駕馭文字。即: 準確描述、詞妙、句通、意達且讓人有意猶未盡之感。文字由你布局,意境情感由你營造,不被文字所累。
感激不盡。還請不吝賜教。;-)
推薦不需按我理解的為準,畢竟我讀書淺陋,認識、理解都不足。
誠心交流,謝謝每位答題者。


樓下的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魯迅


我比較喜歡的,汪曾祺,魯迅,錢鍾書,張中行,阿城,還有詩人北島。
我喜歡的作品大多偏老氣,偏質樸,幾個例外的是因為他們的才華太高了——已經壓制不住了。理想的作品「錯誤」要少,如果沒有超凡的才華,還是質樸真實一些更好。否則就是言多必失,害了整個作品。

最喜歡汪曾祺,感覺他的文字特別清新自然優美,不裝腔作勢。

  • 他精神既不正常,當然詩就極其怪艷了。他的時代是黑的,這正作了他的詩的底色。他在一片黑色上描畫他的夢;一片濃綠,一片殷紅,一片金色,交錯成一幅不可解的圖案。而這些圖案充滿了魔性。這些顏色是他所嚮往的,是黑色之前都曾存在過的,那是整個唐朝的顏色。
  • 李長吉是一條在幽谷中採食釀成毒,毒死自己的蛇。

這是汪曾祺24歲時為同學代寫的作業,當時聞一多看完之後說『比汪曾祺寫的還要好』這使汪老很開心,也很得意 。年輕的汪曾祺也有過華麗驚艷的文采。後來的汪曾祺主動的放棄了這種文風,這也是受到了明代小品文和他的老師沈從文的影響。

  • 英子跳到中艙,兩隻槳飛快地划起來,划進了蘆花盪。蘆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枝一枝小蠟燭。青浮萍,紫浮萍。長腳蚊子,水蜘蛛。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隻青樁(一種水鳥),擦著蘆穗,撲魯魯魯飛遠了。

這是汪曾祺中期的最重要作品《受戒》,文字給我的感覺是自然清麗

  • 張漢猛吸了幾口旱煙,忽然話鋒一轉,向王二道:「即以王二而論,他這些年飛黃騰達,財源茂盛,也必有其異秉。」「……?」
    王二不解何為「異秉」。
    「就是與眾不同,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你說說,你說說!」大家也都慫恿王二:「說說!說說!」
    王二雖然發了一點財,卻隨時不忘自己的身份,從不僭越自大,在大家敦促之下,只有很誠懇地欠一欠身說:「我呀,有那麼一點:大小解分清。」他怕大家不懂,又解釋道:「我解手時,總是先解小手,後解大手。」
    張漢一聽,拍了一下手,說:「就是說,不是屎尿一起來,難得!」
    說著,已經過了十點半了,大家起身道別。該上門了。盧先生向櫃檯里一看,陳相公不見了,就大聲喊:「陳相公!」喊了幾聲,沒人應聲。
    原來陳相公在廁所里。這是陶先生髮現的。他一頭走進廁所,發現陳相公已經蹲在那裡。本來,這時候都不是他們倆解大手的時候。

這是汪曾祺的《異秉》,文字更加質樸無華,感情色彩淡,形容詞很少。他的這種風格是我最喜歡的。

張中行的《負暄瑣話》,一個歷經磨難的睿智而和藹的老頭跟你聊天,文字樸素而雋永有味,時而透出些許的幽默,恰到好處。

  • 提起章太炎先生,我總是先想到他的怪,而不是先想到他的學問。多種怪之中,最突出的是「自知」與「他知」的迥然不同。這種情況也是古已有之,比如明朝的徐文長,提起青藤山人的畫,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愛,可是他自己評論,卻是字(書法)第一,詩第二,畫第三。這就難免使人生疑。章太炎先生就更甚,說自己最高的是醫道,這不只使人生疑,簡直使人發笑了。

阿城的小說只喜歡一部分,文筆稍顯用力,不如他的散文隨筆。但第一次看阿城的文字總感覺很新奇(可能是單音字用的比較多?),不同於他們那個時代的青年普遍爛俗的文風。

  • 我看他對吃很感興趣,就注意他吃的時候。列車上給我們這幾節知青車廂送飯
    時,他若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聽見前面大家拿吃時鋁盒的碰撞聲,
    他常常閉上眼,嘴巴緊緊收著,倒好像有些噁心。拿到飯後,馬上就開始吃,吃得
    很快,喉節一縮一縮的,臉上綳滿了筋。常常突然停下來,很小心地將嘴邊或下巴
    上的飯粒兒和湯水油花兒用整個兒食指抹進嘴裡。若飯粒兒落在衣服上,就馬上一
    按,拈進嘴裡。若一個沒按住,飯粒兒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雙腳不再移動,
    轉了上身找。這時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後,他把兩隻筷子吮
    凈,拿水把飯盒沖滿,先將上面一層油花吸凈,然後就帶著安全到達彼岸的神色小
    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輕輕地叩茶几。一粒干縮了的飯粒兒也輕輕
    地小聲跳著。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將那個飯粒兒放進嘴裡,腮上立刻顯出筋絡
    。我知道這種乾飯粒兒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兒,舌頭是趕它不出的。果然,
    呆了一會兒,他就伸手到嘴裡去摳。終於嚼完,和著一大股口水,「咕」地一聲兒
    咽下去,喉節慢慢地移下來,眼睛裡有了淚花。

北島的詩沒讀過,他的散文很喜歡,即使是國內刪節版。第一次讀的時候興奮的失眠了。他的散文具有詩人獨特的敏感氣質,語言簡潔有力度,節奏感好

  • 我是那年秋天認識彭剛的。從彭剛家的後窗能看見那堵灰色的磚牆。火車駛過,震得玻璃嘩嘩響。我得承認,那是一種誘惑。後來我的免費旅行也是從那兒開始的。  彭剛的畫讓我震驚。我當時就我有限的人生經驗判斷:此人不是天才,就是瘋子。他的畫中,能看到那次旅行的印記:表情冷漠的乘客、陽光下燃燒的田野和東倒西歪的房屋。他很大方,讓我隨便挑選,我卷了幾幅,回家悄悄藏在床下。  彭剛長相怪,有點像畢加索藍色時期中的人物。他最常見的表情是嘲諷,眼睛細長,好像隨時向這世界瞄準。說話正是瞄準後的射擊——快且准。他精瘦,而冬天只穿一件單衣,影子般瑟瑟穿過大街小巷。

漫長而又孤獨的百年光陰在馬爾克斯筆下流逝,可當我們掩卷回味時,卻覺得時間僅僅才過了奧雷里亞諾去看冰塊兒的那個下午那麼長。


寫了挺久的小說,雖然年紀不大。個人體會:駕馭文字的內涵有兩點,一是文字對於要表達的東西之間是準確與利落的,二是文章的腔調。


文字的準確與利落主要體現在語言上,尤其是詞語和意象的選用。這一點從顧城的大部分詩作中都可以體現出來。比如說:

我們告別了兩年
告別的結果
總是再見
今夜,你真要走了
真的走了,不是再見

還需要什麼?
手涼涼的,沒有手絹
是信么?信?
在那個紙疊的世界裡
有一座我們的花園

(顧城《不是再見》節選)

顧城的詩的美感在於兩點,一是在於節奏。你試著把它讀出來,你會發現很順口,很舒服,自然而然就會帶上一種語調。第二是他用詞的準確乾淨,尤其是在動詞和意象的選用上。例如「手涼涼的,沒有手絹。」這種感覺十分精準,非常直接。


雖然這是以詩為例,但是放到小說,散文中一樣成立。在傳情達意這一點上,各種文體都是共通的。但各種文體的重要程度不同。一般詩歌大於散文大於小說。

小說推薦閱讀伍爾夫的《到燈塔去》。可圈可點的地方太多了,不貼上來了。在這本書裡面,各種各樣的感覺同樣被精準地傳達出來。在寫拉姆齊夫人傳話的時候,伍爾夫形容那些話就像輕飄飄的落到一口井裡,在清澈的井水中扭曲,變形。寫拉姆齊夫人的焦急等待,就去寫一滴掛在屋檐上的暴風雨中的雨水怎麼掉下來。還有種種比喻和象徵,推薦親自閱讀。

不過說到伍爾夫,這裡想提到另外一個人,洛伊,也是文字駕馭能力很高超的一個人。在她的小說《微物之神》里,種種充滿特殊魅力的比喻讓我為之驚嘆。目前我沒有找到任何一個靠近她氣質的作家,也許是我對印度文學了解較少。裡面有這樣一個比喻,被反反覆復提到,已經成為了書中的一個符號,一個象徵:

「一隻蛾抬起了它的一隻腳。」

這個比喻是用來形容什麼呢?每當書中的人物關係變得緊張,被欺騙的事物開始顯露,危險靠近,事情變得尷尬,等等,這隻蛾子就開始抬起了它的腳。當然還有加強版的,「一百隻蛾抬起了它們的一隻腳」。當這個比喻丟出時,輕盈,憂傷,尷尬,以及無奈同時表現了出來。整本書也像詩一樣。在比喻的使用上,通過描摹具體事物來傳達另一抽象場景的技法上,洛伊和伍爾夫是相通的。

那麼至於第二點腔調,正好和傳情達意反過來,在重要程度上,小說大於散文大於詩歌。


腔調是怎麼一回事?有的人稱作「風格」,有的人稱作「辨識度」,甚至有人稱作氣質。但是實際上,這只是腔調的不同。

舉例來說,里爾克的《馬爾特手記》中,里爾克使用的是一種纖細,蒼白而優雅的腔調,這不僅與主人公落魄貴族身份相符,更重要的是,在小說的氣氛和思想上都罩上了這種感覺。

再比如卡夫卡的《城堡》《判決》兩部長篇,正是因為使用晦澀的腔調使得整個故事籠罩上了一種抽象,乾澀的感覺

再比如:

「美,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可怕是因為無從捉摸。而且也不可能捉摸,因為是上帝設下的,本來就是一些謎。在這裡,兩岸可以合攏,一切矛盾可以同時並存。兄弟,我沒有什麼學問,但是我對於這些事情想得很多。神秘的東西真是太多了!有許許多多的謎壓在世人的頭上。你盡量去試解這些謎吧,看你能不能出污泥而不染。美啊!我最不忍看一個有時甚至心地高尚、絕頂聰明的人,從聖母馬利亞的理想開始,而以所多瑪城的理想告終。更有些人心靈里具有了所多瑪城的理想,而又不否認聖母瑪利亞的理想,而且他的心還為了這理想而燃燒,像還在天真無邪的年代裡那麼真正地燃熾,這樣的人就更加可怕。不,人是寬廣莫測的,甚至太寬廣了,我寧願它狹窄一些。鬼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真是的!理智上認為是醜惡的,感情上卻簡直會當作是美。美是在所多瑪城裡嗎?……可是話又說回來,誰身上有什麼病,誰就忍不住偏要說它。」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

以上這段話,你感受到其中的種種流動了嗎?思想的流動,情感的流動。沒有什麼是多餘的,自然而然散發著光輝。

會用什麼腔調,能使用什麼腔調,在什麼樣的小說里使用什麼樣的腔調,實際上是一種隱藏得更深的能力。能說清楚駕馭文字到底是什麼樣嗎?不能。因為這些是依附於感覺,也是作用於感覺的。


下面是我寫過的幾篇小說的段落,可以體會一下。在表達的東西有所不同的小說里,我會採用最合適的腔調。

《睡前安眠故事》
(片段,將刊於十月《文藝風賞》)

大廈傾倒了。各個樓層的人群都擁堵在一起,忙於逃命。碎石隨時都會從空中落下。那一點,那一點最後的希望都破滅掉了。(醫生從病房裡出來,拉住母親,「兩個月,兩個月以後,他會好,但是再也不能走路了。」聽到這一切,母親差點要摔倒。她不相信也不能接受這一切。)傾倒的大廈裡面,H傻傻地坐在輪椅上,沒有人幫他,沒有人扶他一把。所有的人都在損壞的天花板下逃命。在人群之中,H被左撞一下,右撞一下,隨著人群運動。如同一大片旗幟般的魚群托著H逆流而上。
母親哭了,淚水混合著塵土,大廈傾倒。這時候她多需要一雙臂膀。而醫生冷冷地,坐在一旁。他冷冷地對母親進行安慰。彷彿一位將領指導他的士兵。「沖啊,振作起來,你的家人還在後面,你怎麼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呢?」將領對士兵這麼吼叫,長長的鞭子在空中飛舞。

《飛鳥與靈魂》片段:

我從我的身上撕下我的靈魂,攤平在桌上,像攤平一張紙,一張桌布。我要在上面寫字和畫畫。

我要在它的正面和反面都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在每個小字上面塗鴉。可是畫什麼呢?我拿著蠟筆,心裡一點主意也沒有。況且,現在要緊的是,我得捉住它。它輕飄飄的,像紙一樣薄,可是它在掙扎。我將它按倒在桌上,而它的邊緣牢牢鉗住我的手腕。我們扭打在一起,在桌面上滾來滾去。那些桌上的小玩意,我所喜愛的玻璃雕塑,還有各種各樣的綵綢和卡紙,全被我們弄得落在了地上。碎了,髒了。

《無知3》片段:

母親已經開始邁步,像一個真正的,典型的人那樣走路。可她只是在試探我。她走了三步——我數著——然後她說:「在幹嘛呢,兒子。」她沒有轉頭,可我聽得到她聲音中的不自信與顫抖。是的,毫無疑問,這絕對是在試探。我的心是多麼痛苦啊,我一點也不願意離開這城牆,我的生命屬於這空曠的城牆。城下密密麻麻的面孔令我恐懼。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無法說出我反抗的理由。我一言不發,默默跟上母親。母親聽見我隨之而來的腳步聲,繼續邁開了步伐。

《花溪夢談》片段:

他只得快快催促胯下的黑驢,好趕緊找到一個歇腳處。他越過一個山頭,終於看見前頭閃著一點燈火。等離得近了,確認是一戶人家之後,程書生才歡呼雀躍起來。不過,他也有些疑心的:這荒山野嶺的地兒,怎就憑空有戶人家?

不過,這可不是什麼荒山野嶺處。等程書生被引進那戶人家,見到了那大戶人家金碧輝煌的樣子,那裡的人才告訴他,這地方叫做花溪,是個夏日清涼,花木繁盛的佳地。

《尋找一枝蓮》片段:

你坐在長途巴士上,路途的顛簸讓你想到山上的一枝蓮。山路轉了十八個彎,每轉一道彎就離山頂或山下更近一點。是啊,上了山還要下山,翻過一座山還有一座山。你坐在車窗邊,身下是骯髒的布面座椅。你看著午後車窗外的陡崖,想到了隱匿在幽深山谷陰影中的一枝蓮。你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神秘而又幽深的錯覺:呀,那是一個香客,他攔住正要匆匆溜走的住持。他問道:「你告訴我,一枝蓮到底在哪?」。住持在大雄寶殿的門檻前,無可奈何地站定,只是笑,不說話。那位女施主,趁著香客支開住持的當兒,繞過殿里的佛像,偷偷穿過僧舍,來到了寺廟後邊。在那裡,她見到了一枝蓮。

《信,寄往北方》片段:

1、

展信好
這一次,首先我想問問你,你快樂不快樂。因為到今天,我才開始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今天,我在別人的桌上,偷偷拿了一本《快樂的一百個秘密》,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在宿舍的床上把它看完了。

你可能要問我,為什麼下午我在宿舍,沒有去車間上班。我對你說實話:我的工作沒有了。今天上午,我一直在想著你的來信,——順便說一下,你的信我是昨天收到的。你說你們那裡下雪了。應該很美——所以,我這樣想著,今天上午我訂的標籤,全都給訂反了。一共一千三百二十四件,全都要返工。我沒有去聽老闆的罵。反正我是必須要走了。於是我就躲到宿舍去,飯也沒有吃,在宿舍看了一下午的書。但是我沒有哭,這是我的一個進步。我相信我會有第六個工作。換了這麼多次工作,讓我知道的是,活下去也沒有那麼困難。

以上小說段落的腔調,有的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的,有的是模仿挪用經典作家的口吻來的。

幾乎所有的經典作家一直都使用屬於他們自己的獨特腔調,你幾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卡夫卡的作品,魯迅的作品。在小說中,腔調的作用不像其他因素的作用那麼明顯。但是卻對塑造小說整體氣質有深刻的影響。在這一點上,有的人學得很快,有的人可能怎麼也做不來。這有一種在「演戲」的感覺,因為你在使用一種藝術性的語氣在說話。從這一點上來說,它就是文字駕馭能力的問題。


另,推薦卡夫卡的《判決》,洛伊的《微物之神》,三島由紀夫的《鏡子之家》。這些文字駕馭都是一流,但是風格迥異


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


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看到大家都在推魯迅。
當然我也要推他。

今天剛剛在看朝花夕拾。
別的不說,看到藤野先生這篇,不爭氣的留下眼淚。

喜好就是看華人作家的散文,真實不做作。

魯迅先生的文筆寫景寫事,有他自己的風格。
寫出的事情里總有他想表達出的感覺。

在寫父親的病這篇里,又微帶諷刺的鄙視了他遇到的那些個中醫。

永遠愛他,敬愛的魯迅先生。


莫言

莫言的文字,讀起來是有快感的。行文流暢,酣暢淋漓。樸實的文字中透著流光溢彩的華麗,讓人慾罷不能。

若說駕馭文字的能力,《檀香刑》中,媚娘、趙甲、錢丁、孫丙、小甲,五個角色切換自由,彷彿就如不同的五個人對著你喋喋不休。其中穿插著貓腔戲文,以及最後人物語言處處壓著韻腳,可讀性非常強。文字功底可見一斑!
《生死疲勞》中亦是如此,通過輪迴轉生這一魔幻手法,以驢、牛、豬、狗、猴的視角娓娓道出了一個曲折離奇的時代,故事大氣磅礴洋洋洒洒。其中藍千歲與藍解放的視角隨意切換收放自如。小小的西門屯就像整個時代的縮影,看完了這本書,也彷彿度過了整個人生!
《蛙》中,莫言的手法別具一格,以書信的格式將姑姑的一生展現在我們面前,而且書的最後,莫言為我們寫了一出話劇,令人耳目一新。

莫言的故事,能讓我笑能讓我哭,自己的感情隨著莫言的文字恣意起伏不定,我想這就是駕馭文字的能力吧!


題注所說的「準確描述、詞妙、句通、意達且讓人有意猶未盡之感。文字由你布局,意境情感由你營造,不被文字所累 「在我這裡幾乎對應了不同的作家。上文中魯迅,木心,羅伯特哈里斯等不再贅述。補充幾個。

1.「準確描述、詞妙」
對詞語的駕馭推台灣的張曉風。
中學教材或是課後習題里收錄過她的一篇《春之懷古》,迄今仍記得她寫的春。

在《詩經》之前,在《尚書》之前,在倉頡造字之前,一群小羊在嚙草時猛然感到的多汁,一個孩子在放風箏時猛然感覺到的飛騰,一雙患風痛的腿在猛然間感到的舒活,千千萬萬雙素手在溪畔在塘畔在江畔浣沙的手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脈……當他們驚訝地奔走互告的時候,他們決定將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狀,用一種愉快的耳語的聲量來為這季節命名——「春」。

不管是「多汁」,「舒活」還是「水的血脈」,張曉風的選詞精準到你幾乎找不到更合適的形容來替換它。

2.「句通、意達且讓人有意猶未盡之感」
只推張愛玲。即使被推過也要推。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小團圓》

打雷,女傭們說:「雷公老爺在拖麻將桌子了。」 雨過天晴,她們說:「不會再下了,天上的藍夠做一條袴子了。

張愛玲和木心都有一種思維上的通感,擅用比喻,意識和情緒的延伸如同沒有邊緣的莫比烏斯環。

3.「文字由你布局」
用文字表現虛實和意識推瑪格麗特·杜拉斯。

他像髮絲一樣纖細,又像曙光一樣開闊。《長別離》

酒能在人的瘋狂之中將人強化。 一杯酒是一張複寫紙。《物質生活》

她美感和節奏很好,但其他方面如敘事和情節就很二流。

4.「意境情感由你營造,不被文字所累」
好的詩人都擅長意象的擺放,通過駕馭文字讓讀者自己用想像填滿他們預留的空隙。推辛波斯卡《萬物靜默如謎》。

時間是一種明喻。 凌晨四點:時間中包含的社會契約的成分,最微弱以至於幾乎失效的區間。

改變之於時間,氛圍之於舞會。

命名如光,意義為陰影。/有一些事物如此難以把握,以至於它們的命名和意義幾乎要重疊起來。鬆散,柔軟,有星系一般的活力,空隙的數量巨大。

中國古詩人也喜歡通過擺意象來營造情境,貼切的意象需要敏感的感知力和很強洞察力,截取不同事物相同的截面,重疊給我們看。就像從一隻鏡片里翻出萬花。

但總有這些作者,在不同的時間被你遇到,讓拙劣的你自己明白,寫作真的是一種天賦,而你並不具有。


毫無疑問是張愛玲。
什麼叫文筆?敘述簡練,不啰嗦,有裝飾但不累贅華麗,最重要的是,她的描述完整的如同給你的內心感觸拍了X光片,多一點不多,少一點不少。
每次讀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讚歎,鬼斧神工,妙筆生花,妙手偶得之的天成的文章,不過如此。一個故事一旦被她敘述了,換任何另外兩個其他人再用其方式敘述,必是不完整不純粹不得體不徹底的。


不,上述一切遙遠的恐怖都不足以擾動這個春日午後的平靜。看不見的城市電車叮叮噹噹地從窗外駛過,生動地反駁著殘酷和痛苦。只有被掩蓋在棋盤一樣的骯髒屋頂後的大海的低語,在傾訴著這個世界的危險和不安。凝視著海灣的方向,里厄醫生回憶起了盧克萊修所描述的羅馬人在海岸點燃的葬火。
——加繆《鼠疫》


翻過19世紀經典文學這一頁,20世紀的諸多作家有意無意之間開始反抗「經典」和寫作傳統,探索新的寫作方式和故事結構,從而發展出了辨識度極高、差別迥異的各類流派,甚至其中許多作品已經超出了普通讀者可以欣賞的水平,還有一些作品達到了純粹為了技法而寫的程度。


先說卡佛吧,雖然這哥們大家已經很熟了,但是繞不過去,就介紹一下。


卡佛被譽為是自海明威以來最出色的短篇小說家,貼滿了諸如「美國的契科夫」、「極簡主義」之類的標籤,對於他而言,寫短篇小說和寫詩的相似程度絕對超過寫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的相似程度。


卡佛筆下的人物幾乎沒有能言善辯的,他們用最普通的方式思考,用最基本的日常語言交流,就像我們之中最普通的生活那樣,但是你可以在這些故事中感受到一些「無法言傳」的預感和情緒,你一定在生活中有過類似的情境,而卡佛也從未在小說中將其道破,但是當你一頭霧水讀完卡佛的小說,卻會在某個時刻與那個人物產生難以言說的交匯感。


《你們為什麼不跳個舞》中寫一個中年男子在自家庭院前出售家裡的全部傢具。來了一對年輕情侶,對陳列在門口的大床和電視機很感興趣。中年男人痛快地答應了他們討價還價的請求,並給他們喝酒,提議他們就著舊唱機的音樂跳個舞。這個毫無緣由和來歷的故事在最後敘事焦點轉到了那對情侶的女孩身上:


「幾個星期後,她說:『那傢伙是個中年人。他所有的東西都對在家門口。不騙你。我們喝多了,還跳了舞,在他家門口的車道上。哦老天。別笑。他給我們放那些唱片聽。你看這個唱機,就是那個老傢伙送給我們的,還有這些破唱片。你會對這些破玩意感興趣嗎?』


她不停地說。她把這件事告訴了每一個人。這裡面還有更多的東西,她想試著把它們說出來。過了一段時間,她放棄了這種努力。」


像這個女孩一樣,卡佛小說中的很多人物感覺到了某件事後面「更多的東西」,但他們無法通過言語把這些東西表達出來,而故事背後的作者拒絕提供任何解釋。於是,讀罷卡佛的一些小說,讀者的感受可能無異於故事中的人物:這篇小說確實讓我感受到了什麼,可到底是什麼呢?

又如小說《真跑了這麼多英里嗎?》寫一對面臨破產的夫婦,律師建議他們立刻賣掉汽車,否則就會被判歸債主,而且必須在當天完成,於是曾經是推銷員的妻子出門賣車,丈夫在家等待。他獨自飲酒,從下午等到晚上,等到妻子終於打來電話,說正在跟一個車商洽談,又撂了電話。妻子最終帶著支票在天亮之時返家,不久,一個車商來到家門口,歸還了他妻子落下的一個化妝盒。(讀者大可就此情節展開豐富聯想)


這篇小說用了大部分篇幅寫丈夫在家裡等待妻子的情形,卡佛使用了精簡的文字,通過白描式的語言及動作描寫非常細膩地刻畫了主人公當時的焦慮、猜忌以及最終的憤怒。卡佛的相當一部分小說都是描寫家庭破裂的,篇幅一般都比較短小,但場面和對話描寫非常精彩,而且常常只是截取某個片段,能夠把一個可能很複雜的家庭悲劇濃縮到幾頁紙的長度,而且這悲劇通常是隱含的,矛盾也是內斂的,文字之間有一種剋制不住的力量,卻又活活地被一張薄薄的紙給悶住了。


約翰·加德納說,如果你能用十五個字寫出來,就不要用二十五個字。戈登·利什則相信,如果五個字夠用,那就別用十五個字。卡佛一定在寫作中遵循了這一點,甚至達到了多增一字或多減一字都會破壞作品的地步,而這樣的作品造成的需要讀者自己去填補空白的閱讀經驗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

跟卡佛此種風格類似的小說可以歸入「冷硬派」異類,這類小說最大的魅力在於它的「冷敘事」。所謂冷敘事是指以一種客觀冷峻、不動聲色的筆調講故事,盡量只描述人物的動作、語言,盡量不去直接寫人物的內心活動,不直接點名人物的感情狀態和行為動機,而是讓讀者自己通過閱讀去感知或揣測人物的內心狀態。海明威的冰山理論說的就是這種寫作方法,而在《永別了,武器》的結尾,更是體現了此類文風的精妙之處。男主人公獨自面對死在醫院裡的女主人公,悲痛欲絕,這時候海明威卻只用了簡短的幾句話就結束了這部長篇小說:「但是我趕了她們出去,關了門,滅了燈,也沒有什麼好處。那簡直像是在跟石像告別。過了一會兒,我走出去,離開醫院,在雨中走回旅館。」


加繆的《局外人》用的也是這樣的極度冰冷、面無表情的敘事語氣。在《局外人》的開頭:「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養老院的一封電報,說:『母死。明日葬。專此通知。』這說明不了什麼。可能是昨天死的。」這樣的敘事方式你可以從中感受到強烈的震撼。它以敘事冷峻(甚至冷酷)、語言簡潔(甚至吝嗇),許多信息(尤其是人物的內心想法)都隱藏在冰冷的文字中,需要讀者自行感受,這就造成了一種特殊的寫作風格和閱讀效果。

在1996年,一本名為《美洲納粹文學》的小說得以出版,這是一本由虛構的作家和他們的作品構成的百科全書,這本有點玩票意味的小說作者是波拉尼奧,他的《荒野偵探》在1998年橫空出世,成為自四十年前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以來最被重視的拉美文壇的作品。


《荒野偵探》並不是一部偵探小說,它的主人公是兩位過著流浪生活的落魄詩人,他們曾經像偵探一樣尋找過一位已經銷聲匿跡多年的前輩詩人,而小說中間部分獨特的敘事方式又會讓人感覺似乎還存在著一位隱形的偵探,多年以來一直在世界各地的角落監視著這兩位詩人漂泊不定的行蹤。


小說瀰漫著一種夢幻般的迷人氣氛,雖然《荒野偵探》並非魔幻現實主義小說(波拉尼奧曾經強烈抨擊魔幻現實主義及其代表作者馬爾克斯),但和其他拉美作家一樣,波拉尼奧善於使用平靜的語言、講傳說一般的敘事方式,不動聲色地給筆下的人物和事件塗抹上一層神秘感和夢幻色彩。這種夢幻氣氛及來自於墨西哥本身的神奇魅力(無盡的地平線、廢棄的教堂和通往邊界的公路上方的海市蜃樓),也來自於少年的迷茫、躁動和奇遇(行為古怪的詩人、墨西哥城最放蕩的女孩,詩歌和性是他青春期生活的兩個重要主題),這種迷人氣氛更和書中描寫的活躍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那些文學青年的生活方式有關。墨西哥城「每周像鮮花般盛開著數百個作家班」,年輕的詩人們在詩歌課堂上為詩歌爭論不休,然後「又走進位於布卡雷利大街上的一家酒吧,在那裡暢談詩歌,坐到很晚才分手。」


小說的第一部分的收尾同時帶有色情小說和好萊塢動作片的特徵:敘事者和兩位「本能現實主義」的創始人在一個凌晨帶著妓女開著汽車向墨西哥城北瘋狂逃竄,而身後皮條客們緊追不捨,在這樣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小說的第一部分戛然而止。而第二部分則由時間跨度長達二十年、數百頁的採訪記錄組成,這些採訪者與受訪者的談話構成了小說的第二部分,在這些有時口徑統一、有時互相矛盾的講述中,讀者可以大致拼湊出兩位主角二十年來的行蹤。出於某種原因,他們遠離墨西哥,輾轉世界,居無定所,始終飄零落魄,隨著青春消逝,他們與詩歌漸行漸遠。


雖然在眾多訪談記錄中不乏有趣詼諧的片段,但是第二部分總體的基調是哀傷的,如果說第一部分是年輕人在醉酒與詩歌中的縱情聲色,那第二部分就是夢的褪色和終將老去的青春,而這個變化過程卻是緩慢而不知不覺的,翻過幾百頁後,讀者們忽然發現當初駕著車開出墨西哥城的詩人們已經銳氣全無。

小說的第三部分又開始繼續第一部分未完的故事,他們在沙漠躲避皮條客的追蹤,同時尋找隱居的前輩女詩人,最終女詩人被找到,而追蹤者也尾隨而至,於是一場槍戰在所難免,而故事的結局則充滿荒誕色彩。


除了奇異的結構外,《荒野偵探》還有很多後現代小說的特徵,拋開用訪談記錄替代敘事的手法不談,小說中存在許多真實存在的虛擬角色(例如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在這部小說中他曾經面臨被綁架的危險),對於一些生僻文學名詞的既是,甚至整部小說就是以一幅畫謎結尾的,謎面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圖案,至於謎底是什麼,也許沒有人能夠猜到。


寫完《荒野偵探》後,也許波拉尼奧覺得還不盡興,於是厚達898頁的《2666》得以面世,這本書在打破傳統的寫作手法方面的力度比《荒野偵探》要大得多,此書結構離奇,語言風格變化多端,給人一種在迷宮中行走,撲捉不到作者半點思緒的感覺。


小說開篇的基調平靜輕鬆,敘事風格簡潔而傳統,除了在第十八頁出現了一個長度超過四頁的複合長句以外,小說的第一部分還算中規中矩。小說的第二部分的主人公是一位日漸接近精神錯亂的邊緣的哲學教授,他把幾何學著作懸掛在院子里的晾衣繩上,為的是看一看這本抽象的數學著作將「如何抵禦大自然的攻擊」、「如何戰勝沙漠天氣」,「這樣風可以在書頁間遊走,選擇它感興趣的問題,翻動並撕下那些書頁。」從主人公的表現可以感受到第二部分並不如第一部分那樣輕鬆易讀,大量的人物行動描寫被內心活動描寫所替代,還夾雜著主人公對書籍和舊文獻的研究,以及對哲學文學的思考,甚至配有令人費解的圖示。


第三部分的主人公再次更換,變成了一位黑人記者,被派代聖特萊薩進行採訪,卻得知這座城市正在受到連環謀殺案的威脅,記者試圖進行採訪報道,但卻發現困難重重。這一部分的敘事風格冷峻簡潔,但卻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現實主義小說或是偵探小說,文中經常出現與主線無關的東西,比如偶爾聽到的教堂演講的講稿全文,主人公坐飛機時聽到的一個關於海上求生的離奇故事,以及一大段好萊塢導演的八卦等,這些破壞小說連貫性的五官情節卻是波拉尼奧精心雕琢之處,它們烘託了小說正題的神秘氣氛,而大量旁枝末節的存在還增強了整部小說紛繁複雜的質感。


第四部分名為「罪行」,波拉尼奧舊業重操,把僅百餘起殺人案的詳情以類似警方調查報告的形式按照時間順序羅列在書中,並在犯罪記錄之間穿插著一些與之相關的人物和他們的故事。上百篇的犯罪記錄除了讓讀者覺得乏味和困惑之外還有什麼作用呢?為何作者不近人情地採取這種敘事方式?其實讀者連續閱讀這些大量的犯罪過程其實是一種從「震撼無比」到「習以為常」再到最後的「麻木不仁」的過程,正如聖特萊薩當地的政府、警方和居民一樣。因為罪行的頻發,人們逐漸會對罪行變得麻木不仁,接受它們,成為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成為罪行本身的一部分,也許作者如此處理的意義就在於讓讀者體驗這種難以言表的心理歷程。


小說的最後一部分中,第一部分幾個主人公一直在尋找的德國作家終於現身,而他的故事從童年開始,我們目睹他如何迷戀一本書、成為一名作家、走向戰爭,又與謀殺案發生關係,來到了聖特萊薩……


整部小說似乎沒有形成一個合理的、完整的閉環,雖然小說的第五部分與前四部分有諸多呼應之處,但似乎沒能給出一個讀者滿意的結局。實際上,在波拉尼奧寫作第五部分之時,他的作品正在與死亡賽跑,但也許是後者先抵達了終點,雖然《2666》一直被認為是一部有遺憾、未完成的作品,但卻掩蓋不了波拉尼奧的才華和能量。《2666》是一部打破傳統、風格奇特的奇書,數不盡的人物、眾多的旁枝末節、大量沒有結局的故事、許多沒有謎底的謎語都散落在近九百頁的篇幅中,這些神秘的文字與未揭示的秘密都等待讀者去發掘。我們可以借用波拉尼奧自己的文字來形容它:這是一部偉大但並不完美、如激流般氣勢磅礴、把讀者引向未知之處的小說。讀者看到的並非一位拳擊手在練拳時擺出的完美造型,而是一位富有才華的作家真正的肉搏戰。

既然提到了奇特的敘事結構,那就順路來看看《雲圖》這部作品,它的時間跨度超過一千年,分成六個部分,分別發生於1850年、1931年、1975年、本世紀初、克隆人隨處可見的明天以及人類毀滅後的未來,每部分的敘事方式都不盡相同,囊括日記體、書信體、採訪記錄體等,各部分的文字風格也全然迥異,有些讀起來像文學小說,有些像通俗小說,又有些像科幻小說,而如果用數字分別代表各個部分的話,那麼整本書的講述方式可以這樣表示:1-2-3-4-5-6-5-4-3-2-1,即每個故事講到一半即被中途擱置,而後又按照與原來相反的順序被補充完整。而難點在於這六個故事並非毫無聯繫,因此作者需要將大量素材進行分配處理,又要讓尚未出場的故事情節無縫對接,對於作者的挑戰非常之大。而更令人吃驚的是這部小說居然被改編成電影,而且電影版雲圖被評為是史上最有野心的作品之一,因為它是對「無法搬上銀幕」的原著小說的一次非凡改編,在各個層次上都趨近完美。


不過小說雲圖給讀者帶來的絕對不僅僅是一個設計精巧的敘事結構,書中多變的文字風格,在時間縱軸(從奴隸制尚未廢除的十九世紀到人類毀滅後的未來)和地點橫軸(雲圖的六個故事發生地發別是紐西蘭、比利時、美國加州、英國、韓國和美國夏威夷)輕鬆遊走的能力、對歷史的詳熟和對未來的想像都體現了作者令人嘆服的能力。在六個故事中讀者也可以發現一些重複的主題,在橫跨千年的時間中,人類一直在貪婪中掠奪、進行各種形式的奴役,這部小說足以觸動人心,讓人思考。

如果這樣的寫作方式還不能讓讀者望而生卻的話,那麼馬丁·阿米斯一定是立志要在這方面做出新的突破,他的《時間箭》是一本史無前例、不同尋常的小說。在這本書中,馬丁·阿米斯採用的是一種「倒帶敘事」,整部小說好像把一部電影逆著播放了一遍,於是你可以看到哭得聲嘶力竭的孩子因為父親狠狠地一個巴掌恢復了平靜,死掉的螞蟻因為路人無心的一腳恢復了生命,受傷滴血的手指頭被刀割過後立刻癒合……讀者就像乘著一隻能穿梭時空的箭,從未來射向過去,看著時光逆轉,展現出一幕幕不可思議的場景。


故事從一位退休醫生的死亡開始,然後一個新生的鬼魂附在他原有的身體上追溯時空而上,這位醫生行將就木,但身體卻一天天好轉,開始回醫院工作,跟越來越年輕的女人約會……因為顛倒的時間關係,書中出現不少有趣的段落,比如對於計程車行業的描寫:


「計程車這一行似乎已是完美到無可挑剔的行業。當你有需要時,無論是在雨中還是戲院散場,它們都會適時出現在那兒等你。一上車,司機二話不說立刻付錢給你,而且不勞你開口便知道你要去哪裡。計程車實在太偉大了,難怪我們下車後還會站在街邊,久久不忍離去,不停向它們揮手道別或敬禮……」


也會因為時間的緣故發生一些是非顛倒、黑白不辨的事情,如書中寫到年邁的富蘭德里在大街上公然搶奪兒童手中的玩具,同時奪走的還有兒童的微笑,並且立刻轉到商店去,用這玩具換了現金,這種邪惡的行為無疑讓人不齒,但是如果把時間撥正,就會發現其實是這位醫生從商店買了一個玩具,送給了街上的孩子,給他帶來了歡樂。


那麼採用如此複雜的敘事方式有何意義呢,是否此書為作者單純的戲耍之作呢?其實不然,再複雜再超脫叛逆的敘事結構,都是為了作者想要表達的東西而服務的,當我們跟隨敘事者的步伐,踏上了一艘輪船,遠航歐洲,開始了一段流亡式的旅行,最終抵達德國來到了集中營,讀者們才恍然大悟。


在集中營的屠殺現場,敘事者忽然發現這個世界的運行變得合理起來,他看到在集中營中,一批批死人從焚屍爐、毒氣室、糞坑中被拯救出來,於是營區里的人開始變多,一開始空無一人,然後一小撮一小撮的出現,進而一整批、一大群,這些猶太人由奄奄一息、衣不蔽體變得體質健康、衣冠整潔,然後他們從集中營登上火車離去,和家人團聚在一起。對此敘事者毫無保留地讚歎,覺得此間乃是人類奇蹟之處,能夠從氣體、電力、糞便和火焰中造人。


無疑,作者用一種特殊的敘事手段,用正常的邏輯評論一個顛倒的世界,把一段為人熟知的悲慘歷史用全新的方式重新呈現,作為鬼魂的敘事者發生醫生在此生中一直在給健康的人製造疾病和傷痛,只有在集中營里,他才真正做起了救死扶傷的分內之事,甚至進行創造生命的偉大之舉。這種令人錯愕的反差感無疑增強了小說的悲劇性和震撼力,讓人體會到納粹對於猶太民族的屠殺如此有違天和,以至於讓這段黑暗的歷史完全顛倒過來才合情理和人道。


而這個故事同樣也是醫生靈魂的贖罪之旅,作為一個曾經負罪的人,他用數十年的時間償還罪惡,在生命消逝之時依然無法讓靈魂安息,於是不得不沿著記憶之河逆流而上,以一種無比奇特的方式重新面對生命中最黑暗的部分,由此得到最終的解脫。

最後再講一位熟悉一些的作家。木心。


木心家學淵博,據說是茅盾的世侄,幼時就常去沈先生的舊宅飽覽世界文學名著,其中還不乏有高爾基題贈、巴比塞們簽名惠寄的珍品。家庭教師又畢業於教會大學,於是四書五經之外還要背誦希臘神話和聖經,木心的童年是在江南度過,但安徒生、快樂王子、伊索等都自小在他家中玩耍。木心自言:歐羅巴文化是我的施洗約翰,美國是我的約旦河,而耶穌只在我心中。

木心寫詩、散文、小說,都透著學貫中西的底子,又很紮實,覆蓋的思想面積很廣,閱讀木心的作品,時常能感應到一種難以指名的哲理氣氛,光是有趣的短句就能摘出一個集子。但是木心的一些文章,比如《哥倫比亞的倒影》,我是不敢說全然懂了的,只能摘出些段落,賞析一二。


「田野里有牧歌,宮廷內有商籟體,教堂中有管風琴的彌天大樂,市井的陽台下有懦怯而熱狂的小夜曲,玫瑰花和月光每每代言了許多說不出口的話,海盜的三桅帆壯麗得幾乎使人忘了大禍臨頭,啤酒裝在臃腫的木桶里滾來滾去,一襲新裝時髦三年有餘,外祖母個個會講迷人的故事,童話是一小半為孩子而寫一大半是為成人而寫,媽媽在燈下縫衣裳,寬了點,長了點(明年後年還好穿),白雪皚皚,聖誕老人從不失約,節日的前七天已經是節日了。」


單單把這一段從文中摘出來,撇頭去尾,單成一文,也是美極了的,諸多景象紛沓而來,月光下的提琴伴著暖人的詩酒,不由得讓人微笑。


再接著:


「然後是黑白灰的寄宿學校,透明的水彩畫,手拉手的圓舞曲,騎術劍術是必修課(第一次吸雪茄時又咳又笑),服役的傳令,初試軍裝急於對鏡,遠航歸來,埠頭霎時形成狂歡節,懷錶發明之後,正面十二個羅馬字和長短針,打開背殼,一幀美麗的肖像,沉沉的百葉窗(縷射的日光中的小飛塵),拱形柱排列而成的長廊似乎就此通向天國,百合花水晶瓶之一邊是纖纖鯨脂白燭,鯨骨又做成了龐然的裙撐,音樂會的節目單一張也捨不得丟掉,人人都珍藏著數不清的從來不數的紀念品(日記本可以上鎖的),雕花木器使一個不大的房間擁有終生看不完的渦形曲線,交通煞費周章所以旅行是神聖的,綿綿的信都是上等的散文,火漆封印隨馬車絕塵而去,風磨轉著轉著,羊群低頭嚙草,騎士挺槍而過,盔鎧縫裡汗水涔涔如小溪,劍客往往成三,獨行俠又是英雄本色,雲雀叫了一整天,空地上晾著剛洗凈的桌布和褥單,小窗打開又關上又打開,兩拍子的進行曲,銅管樂隊走在大街上,早安,日安,一夜平安,父親對兒子說,「我的朋友,你一定要走,那麼願上帝保佑你」,少女跪下了,「好媽媽,原諒我吧」……對於書、提琴、調色板,與聖龕中的器皿一樣看待,對於鐘聲,能使任何喧嘩息止,鐘聲在風中飛揚,該扣的紐子全扣上,等等我,請等等我,我就來……那時,很長很長的年代,政變,戰亂,天災,時疫,不斷發生,謠言,兇殺,監獄,斷頭台,孤兒院,豺狼成性的流寇,跳蚤似的小偷,騙子巧舌如百靈鳥,放高利貸的都是洞里蛇,惡棍洋洋得意,逆子死不改悔,蕩婦真不少,更多的是密探和叛徒——都有,不像歷史記載的那些些,還要數不勝數。」


這一看,寫的是中世紀,明白過來了,便覺得寫得真好。


馬致遠寫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一句,共十二個意象,別無一字多餘,單單勾勒幾幅畫面,落筆就有蕭索之意。而木心則是把寫古詩的方法化入散文里,純粹用意向生生堆出了一個溫情的中世紀。尤其是其中「小窗打開又關上又打開」一句,木心自評是神來之筆,窗子一推一關,是電影里的蒙太奇,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場景,大堆大堆的意象,便是木心的中世紀。

書讀的不多,今日就此擱筆,改日再敘。


真的沒人講木心么?

瓊美卡隨想錄摘錄幾句

1.新鮮的懷疑主義者把宿舊的懷疑主義者都懷疑進去了。像愛默生那樣是多麼脆嫩的懷疑主義者啊。Transcendentalism其實是一種推諉。「結結實實的懷疑主義者」這頂枯葉綴成的桂冠,是否奉給蒙田,尚未決定。蘇格拉底,不予置評。
寧可讓這頂桂冠懸浮在空中,宛如一隻小飛碟。蒙田臨終時,找神父來寢室,什麼,還不是做彌撒。蘇格拉底到最後,說了一句千古流傳的不良警句,托朋友還個願心,欠神一隻雞。此二史實(彌撒,還願),都是西方「懷疑世家」列傳中的傷心敗筆。隨俗,無限大度,以徇順來作成脫略,能算是瀟洒嗎。

真奇怪,什麼事都有節操可言,達節、守節、失節,一個懷疑主義者的晚年的失節之悲哀,悲哀在他從前所作的「懷疑」都被人懷疑了。

敗筆決不能再改為神來之筆。

2.如意
生活如意而豐富——這樣一句,表達不了我之所思所願;我思願的乃是:集中於一個目的,作種種快樂的變化。

或說:

許多種變化著的快樂都集中在一個目的上了。

迎面一陣大風,灰沙吹進了凱撒的眼皮和乞丐的眼皮。如果乞丐的眼皮里的灰沙先溶化,或先由淚水帶出,他便清爽地看那凱撒苦惱地揉眼皮,拭淚水。

之前,之後,且不算,單算此一刻,乞丐比凱撒如意。

世上多的是比凱撒不足比乞丐有餘的人,在眼皮里沒有灰沙的時日中,零零碎碎的如意總是有的,然而難以構成快樂。

因而我選了一個淡淡的「目的」,使許多種微茫的快樂集中,不停地變化著。

3.一味沖謙自牧,容易變成晦黯枯涸。終身狂放不羈,又往往流於輕薄可笑。
沖謙而狂放的人不多。

謙狂交作地過一生是夠堂皇的。

「忘我」之說,說而不通。應是:論事毋涉私心意氣謂之謙,命世不計個人得失謂之狂。這樣的謙狂交作是可愛的,可行的。

不謙而狂的人,狂不到那裡去,不狂而謙的人,真不知其在謙什麼。

再摘錄一些即興判斷


1.苦行和祈禱,無能贖回「童貞」,唯借韜略,布陣役,出奇策,明明滅滅地巧戰惡鬥,以求保定生命,然後(假如是文學家)一個字一個字地救出自己。
那終於贖回來的,已非天然的童貞,天然的童貞是碳素,贖回來的童貞是鑽晶。

唯中年的無知者可怕。年幼無知,很可愛,來曰方長,說不定將是個哲師聖雄。年老無知,也可喜,終究快要結束其如假包換的真的廢話了。

2.自來鄙視愛情至上主義者之流,正是這種人辱沒了愛情——奧古斯丁的《懺悔錄》,明明是愛情至上主義者的痴迷傷感,用在神的身上了。

這並不使我詫異。詫異的是別人讀此書時難道無所覺察。


3.寫不出情詩是日曰相伴夜夜共眠的緣故——文學家

與世界切忌如此而每每如此。

4.晴美的下午,電影院,丹東後傳,看法國名演員飾丹東,附帶泛覽十八世紀的法國人民,一樣,與別的世紀別的國的人民是一樣的,一樣哄一樣散。

那座斷頭台,鍘刀部分,大大的油布圍著,以防雨淋生鏽,如果明天要行事了,便有個面目不清的襤褸健婦,跪著趴著使勁洗刷、洗刷那座斷頭台哪,明天要用它了。此刻站在台周呆看那些個,翌曰將及時趕來,畢竟斷頭的少,看斷頭的人多。

另有面目不清的男子,把乾草扔進木架底下,鋪開、勻平,乾草有和悅的黃色,乾草的黃色又老成又稚氣。


汪曾祺,文字沒有火氣,溫潤、通透


上校,馬孔多在下雨。
______馬爾克斯《百年孤獨》

沒提孤獨,卻倍感孤獨的一句。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凄涼。

風從窗子里進來,對面掛著的迴文雕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托磕托敲著牆。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里反映著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蕩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帘子已經褪了色,金綠山水換了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張愛玲《金鎖記》


—————————————————補充關於我那個同學的東西———————————

評論裡面有很多人,當然是評論被刪除的人,鐵了心認為我在小看我那個同學。而且說得好像那個同學日後一定會成為大人物,反過來打我的臉一樣。

那我在這裡特別說明一下:我那個同學所謂的「戰略眼光」和「大局觀」,大多還停留在網路上的段子上。
他是屬於看了鐵血網站之後,頓時覺得自己明白了國家的大戰略和最高機密的那種人。

他有很多思路,現在我列舉如下:
比如「義大利在二戰時候的表現異常逗比,簡直是豬隊友,拖了元首的後腿。」他甚至一本正經地跟我說起二戰時一個團的義大利士兵撿到勸降宣傳單後主動找盟軍士兵投降、以及十多個盟軍空降兵嚇退一個團義大利軍的故事。

比如「希特勒是個親中派,認為中國人種是非常優秀的,足以和日耳曼民族平分這個世界。」
如果他真正是個理論上的專家,而不是拿段子當真事的人,誰看不出來?

比如「八國聯軍侵華,居然在清王朝宮中找出一批遠比當時聯軍先進的火器,照這個思路延伸開,只要當時的清王朝重用林則徐一類的有能力的忠臣,再憑藉這批強大火力的輔助,是一定能扭轉局勢的。」
諸如此類。

你和我那個同學接觸了三年之久?你有深入了解他?
我在這個回答中列舉我這個同學的例子的時候,是有很多細節沒有描述清楚的。
也許正是因為描述得太過簡單,大家就會對我這個答案產生「太膚淺,隨意給別人貼標籤,只從表面看別人、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印象。

所以我只能說是我回答問題列舉的例子不夠具有說服力,傷到「那些人」的玻璃心以及戳到他們的g點了。
而且,那些評論被刪的人,幾乎都不關心正文,重點都集中在了「我瞧不起那個同學」上,都一邊倒地批評我:「你這樣不對,他如果真成功了你咋收回自己說的這番話?」
真不好意思啊,也許我這個同學的經歷,讓你們感同身受,甚至是想起了當年的自己,而我說這件事情的樣子,似乎也讓你們想起了當年那個站著說話指指點點的人,很抱歉讓你們炸毛了。

好了,我自認為解釋得夠清楚了,總之評論再出現類似論調,一概刪。
話說回來,我這是在回答文字駕馭能力的作家的問題,你們評論中出現「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是要鬧哪樣?


————————————————————下面是正文—————————————————
我個人覺得,中國駕馭文字水平最高的作家,肯定是魯迅。
他的鍊字用詞水準,完全可以用「入木三分、犀利見血」來形容。

下面舉例說明

[孔乙己]
他不回答,對櫃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出九文大錢。

這篇文章是我初中時候學的,時至今日,我一旦想起類似於孔乙己的人,腦海里頓時蹦出這個「排」字。
這個字,真可謂是神來之筆,大家一看到這個字,一個迂酸落後、自己連飯都吃不飽還要刻意裝大方、死讀書落得個饑寒交迫的下場還硬要可笑地維護自己那點僅有的尊嚴的書蟲的形象,是否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你的腦海中?
正如同畫畫,要想深刻地描繪出一個人的性情,最好就是把他的眼睛畫好,而寫作,要想寫活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一個精準無比的字或簡單的詞語,讓他的性格體現得淋漓盡致。

另外,我必須強調一點的是,魯迅駕馭文學水平之高,不僅體現在遣詞用字的精確上,還在於他對世故百態的看透。
孔乙己這種人物,不僅是在一百年前的中國有,在當今社會也有。

我的一個高中同學就是孔乙己的翻版。
首先,人長得矮胖,長相也不像是討喜的那種。
其次,學習成績平庸無比,可他偏偏喜歡看書,看得又是什麼書呢?
什麼【世界局勢大觀】,【二戰戰略詳解】之類的書。
他很喜歡研究二戰,也喜歡研究政治,只要你和他聊天,說起希特勒何以成功帶領德國從低谷走出來,為啥希特勒的閃電戰能起到如此驚人的效果,然後隆美爾在非洲戰役中又犯下了哪些重大失誤,他講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
可他就活在自己這個狹隘的世界中。

一提起中國當今社會的陰暗,一提起中國當今的國際外交策略,一提起中國社會的社會階級分層,他都分析得很有道理,可就是這樣一個理論家,卻連自己最基本的學習成績和社交關係都拯救不了。

班上一些活躍的男生,經常各種作弄他,班上的女生也從不和他說話。
而他呢?總是在被欺負之後,自欺欺人地說:「我一個領袖怎麼會和這種只抓住小東西不放的人計較。」

所以說,我覺得魯迅先生的偉大之處,不僅在於他的文字駕馭能力,還在於他對人性的深刻洞悉。


私以為李娟的《我的阿勒泰》和《走夜路請放聲歌唱》很好,文字明麗、爽朗、自由、清新:

我喜悅地準備了這樣一份禮物,一個人在大街上來來回回地走。夏天寂寞漫長。然後再回到家裡,走過陰暗的巷子,走進安靜的天井,陽溝生滿苔蘚。鮮艷的紅鯉魚一動不動地靜止在漆黑的井水裡。

要是不唱歌的話,有再多的木薪也找不到一粒火種,有再長的壽命也得不到片刻的自如。要是不唱歌的話,說不出的話永遠只哽咽在嗓子眼裡,流不出的淚只在心中滴滴懸結堅硬的鐘乳石。

我的手指粗硬 手指里的血液卻鮮活嬌艷,它們激動而黑暗地流動著。

行人沒有面孔,車輛驚恐不已,薄薄的一層斑馬線漂浮在馬路上方,霓虹燈不知滅了還是沒滅。

我們如此輕易地信任了時間,如此輕易地就走過了歲月,時間是我們找到的最最合適的容器,收容我們全部的龐大往事,向深淵墜落。我們總是說:不要被往事牽絆,明天還要繼續。我們說:善待自己,過好每一天。我們如此不顧一切地放棄過去,奔向最終,我們最終要成為什麼才算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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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的詩也極好,在此摘錄我自己較喜愛的部分片段:

空空的梭子
織著風。我沒有魂,
通風的房子里一個老頭子,
在多風的山丘下。

——可是等咱們從風信子花園回家,時間已晚,
你雙臂滿抱,你的頭髮都濕了,我一句話
都說不出來,眼睛也看不清了,我既不是
活的也不是死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茫然諦視著那光芒的心,一片寂靜

在這群山環抱的腐朽的洞穴里
月色迷濛,在小教堂近旁
坍圮的墳墓上,野草在歌唱
小教堂空寂無人,只是風的家。


王小波

《黃金時代》

陳清揚說她真實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時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著緊裹住雙腿的筒裙,頭髮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際。天上白雲匆匆,深山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剛在她屁股上打了兩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燒火撩的感覺正在飄散。打過之後我就不管別的事,繼續往山上攀登。陳清揚說,那一刻她感到渾身無力,就癱軟下來,掛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覺得如春藤繞樹,小鳥依人,她再也不想理會別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間把一切都遺忘。在那一瞬間她愛上了我,而且這件事永遠不能改變。


①傑克·倫敦.
傑克·倫敦是我見過最善於刻畫人物堅毅性格的作家。

傑克·倫敦的西部淘金故事裡,那種對深入荒蠻之地的絕望,和對求生慾望的執著,《熱愛生命》讓我震顫。

傑克·倫敦的北方故事中,沒有浪漫,有的只是弱肉強食的狼狗群,缺衣少糧的窮困的勇敢者,還有零下50度凍死人的天氣,以及那令人絕望的死寂,他的小說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寒冷,是徹骨的寒冷。我想作者本人即使是回到大都市溫暖的家中,在夢中也會被當年的寒冷嚇醒。《野性的呼喚》,在荒野中被逐漸喚起野性的巴克;《北方的奧德賽》,為了尋回新婚妻子而跑遍了全世界的酋長;還有《一千打》,多少死難不都頂過來了,最後卻抵不過金錢的刁難,多麼諷刺。

傑克·倫敦筆觸還深入到了社會層面,而不僅僅作為一名冒險作家。《得麻風病的顧勞》裡面麻風病人遭到的屠殺;《叛逆》作為大機器廠裡面的一顆釘子的「我」的覺醒;《一塊牛排》裡面為了家人一口飯的老拳擊手;《強者的故事》裡面令人畏懼的白人酋長.........實在太多太多了,當然我不會忘記他的半自傳體小說《馬丁·伊登》,記得主人公為了堅持讀書寫作,每天只睡五個小時,成名後卻不堪精神上的重負,曾經的水手馬丁選擇在大海里結束自己的生命。傑克·倫敦最後也是選擇了馬丁·伊登的結局,令人嘆惋。

他駕馭得了文字,卻無法駕馭自己的人生。


②梅里美.
梅里美是一位極具特色的作家,他僅僅靠著為數不多的短篇小說和兩部中篇小說《卡門》、《高龍巴》,便已經揚名四海了。

當時初中的那天晚上,我看完了梅里美的《馬鐵奧大義滅親》,那種粗獷的特色,這個不飾雕琢而渾然天成的故事,深深把我震撼到了。從此以後,我瘋狂的搜尋梅里美的小說,他的小說基本都是充滿野性的異域風情,描述著一群有俠義之心的吉普賽人,彷彿我就置身事內,我就好像真正的經歷了那奇異的故事;梅里美故事也很詭異,《斷臂的維納斯》看了讓人倒吸一口涼氣,「那個女孩很美麗,卻長著一雙毒眼」.........這些不斷的暗示在雕像維納斯殺死新郎前,就已經讓我汗毛聳立了,可見他對文字的駕馭有多強。

梅里美對人物的刻畫也極具色彩,讀完一篇《錯中錯》,感覺現代人所寫的婚外情小說都可以丟到垃圾堆了.還有《塔曼戈喋血販奴船》,裡面黑人酋長塔曼戈被引誘上船強迫成了黑奴,後面發動叛變把英國販子全部殺死,然而卻不會開船導致黑人們饑渴而死.......裡面我們看到塔曼戈的嗜血,勇敢而又愚昧,身居非洲大陸的黑人處境我們可以從中一探虛實.當然最出名的還是他的成名作《卡門》,裡面稱頌的波西米亞姑娘,殺人越貨、無法無天、自由自在、四海為家、最後也是因不肯放棄自由而死。

梅里美是個人感覺最具寫作特色的中短篇小說作家。為什麼?強盜,神秘,陰冷,粗獷,野性......嗯(⊙_⊙),我就是喜歡這些。


我愛讀的西方暢銷小說作家裡,文字真能做到如水一般流暢的是羅伯特·哈里斯,他駕馭文字的能力真的就如同自來水一般,擰開龍頭就來,源源不斷。「彷彿永遠知道下一句該怎麼寫」——這是我對文字流暢性的最高評價。

其實要在保持情節推進緊湊性(這是寫暢銷小說的必要條件,你要知道看暢銷小說的讀者大多數都耐不住性子,很多嚴肅文學作家的文字當然是好,但你的情節推進只要慢到被車撞過後的史蒂芬·金的那種程度,就沒幾個人能讀得進去)的前提下,同時要擁有「兼具文學性的文字」很難。許多暢銷文學作家使用的是所謂「記者式的文字」,文學性強的文字勢必會拖慢情節推進速度並造成閱讀障礙。羅伯特·哈里斯的平衡點堪稱完美,同時他的文字也沒有太明顯的個人風格,是極佳的模仿對象,《影子寫手》的文筆簡直可以當作暢銷小說文筆的教科書來用。

順便說一句,此人也是老罪犯羅曼·波蘭斯基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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