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評價楊絳先生?
2016 年 5 月 25 日凌晨,著名女作家、文學翻譯家和外國文學研究家、錢鍾書夫人楊絳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享年 105 歲。
謝邀。
楊先生去世了,忽然就一堆人邀我回答這問題……
抒情地說,2016年5月25日,《我們仨》重逢了。
正經地說,楊先生的才學、成就之類,山高海深,不重複了。
我欣賞她老人家的一點,是:
她和錢先生,在同一代學人里,總有聲音,認為他們彼此欣賞到有恃才傲物之嫌,宗璞前輩等都寫過文調侃。
但他們伉儷,一直故我。
按照中國古來傳統,讀書人到晚年,都得做德高望重韜光隱晦狀了
但楊絳先生的言論,一直是俏皮不失刻薄,說話通透直白,並不刻意擺出世外高人架勢,許多話說得很直,總帶著那種洋讀書人的聰明勁,或曰名士之氣。錢先生打貓,楊先生躲廁所,這些都是聽了之後覺得好笑,但細想很赤子之心的做法。
她的平和直白,是建立在「我知道我和我先生很強,不必張揚,但也不必自貶」的自信姿態之上的,確實也強得名副其實。
許多讀書人的名士之氣,在過去這幾代,因為各色原因,多少已經被摧折了。
他倆的氣,起伏跌宕,卻一直在。
最後,補個《圍城》梗老笑話。好像上世紀後半段,北京許多學院里都流傳過:
錢先生為人嘛,赤子之心,情緒有個起落。高興時,楊先生在他心裡大概是是唐;不高興,或者楊先生所謂「犯痴氣」時,也許看楊先生就是蘇或者孫。但是呢,嘴裡永遠得說:「你在我心裡,就是唐曉芙!」
此所謂「敵人眼皮底下幹革命」是也。
在評價她之外,我想說點別的。
別急著緬懷楊絳先生,請尊重她的遺願。
5月25日凌晨,著名女作家、文學翻譯家和外國文學研究家、錢鍾書夫人楊絳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享年105歲。
你是不是被這條消息刷屏了?
楊絳曾對責編胡真才說過,如果去世,則不想成為新聞,不想被打擾。人文社亦透露,楊絳生前有遺言,火化後再發訃告。
為什麼,媒體急著瘋狂報道,網民急著瘋狂轉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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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速度與激情7》上映時一樣,從未看過前六部甚至連保羅與范迪賽爾都沒分清的圍觀群眾們,分分發起朋友圈緬懷起保羅,生怕錯過了潮流。
朋友圈和微博徹底淪陷了,無數連楊絳其實是女性都不清楚的人開始紛紛悼念、緬懷,他們未曾閱讀過錢鍾書與楊絳的任何作品,只是想表達下自己的哀悼,和地震、火災發生了在微博髮蠟燭發雙手合十一樣,向大家表達:已閱此事件。
無數媒體便像發了瘋般,熱點營銷,及時營銷,當然不能錯過,這時候發什麼都會有不明真相的群眾轉發,他們深諳用戶痛點,一時間,各式各樣的緬懷文章、悼念文章如海嘯般襲來,淹沒了其他信息,幾天後,迅速退溫,大家依舊轉發著「哈哈哈哈」和「卧槽卧槽」。
今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一名記者朋友說的話——
大家早就知道楊絳先生之前希望在自己遺體火化後再發訃告,但大家都在搶發消息、搶發專題稿、搶著發評論,表達尊敬和緬懷,卻壓根無視她的遺願。媒體太發達,誰都唯恐落後,反而陷入了一個荒唐的悖論。
楊絳先生的訃告遺願,被大家漠視。對比一下,高倉健前年去世,是下葬後才發訃告,公眾才知道的。日本新聞媒體有一個共同原則,就是尊重家屬和本人的意願,才會發布去世或病情信息,維護共同的新聞底線。而咱們這裡呢,跟一群搶食的動物差不多。作為其中一員,先自抽一耳光。
我打了個寒顫,手微微顫抖,觀望著這場註定迅速退溫的「悼念狂歡」,心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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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很好奇人類與生俱來的愛跟風、愛圍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魯迅先生這樣描述過圍觀——
只見一堆人的後背,頸項都伸得很長,彷彿好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好幾十年過去了,大家從來沒變過。傳統媒體被新媒體逐漸幹掉,但惡俗標題黨的精神從紙媒到互聯網得到完好保留,且越演越烈,互聯網徹底顛覆了人們的認知和閱讀習慣,然而變得只是渠道,最本質的東西從來沒變過。
本不應參與這樣的新聞話題討論,像「黃曉明收入比諾貝爾獎獲得者屠呦呦高」「姚貝娜去世比將軍張萬年去世還受關注」一樣,這是一場極度悲哀的討論,撕裂了良心底線。
抓痛點,追熱點,做爆點,怎樣吸引眼球怎樣來,怎樣沒底線怎麼寫,10w+閱讀數比什麼都重要,浮誇低俗的標題黨,不知所云的gif配圖,把侵權、抄襲、辱罵、捏造、撕逼當作業界案例來炫耀,至於「尊重」、「版權」、「良心」都可以去喂狗,多數企業或個人新媒體,向來如此還洋洋自得。
是現如今愈發浮躁的環境和愈發獵奇的我們把傳統媒體、新媒體弄得烏煙瘴氣,太遺憾了。
這並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在這個快速消費的社交網路時代,無論是災難還是榮耀都轉瞬即逝,消費過了,大家便都忘了,日子還一如往常地過,好像前幾天的狂歡真的只是場狂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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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至此,我想道歉,還是打擾了楊絳先生。
抱歉,是我們的愚昧愚蠢和急於求成打擾了本不該打擾的楊絳先生,想必她從未料到,一群從未看過她作品的人,將她耗盡心血寫下的字,化作了心靈雞湯,化作了網路金句,就此流傳。
不幸的是,這類悲哀的流傳,永遠會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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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簡淺,你的鄰家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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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9點59分我們在「簡族」不見不散,聽我說一聲晚安,等待嚮往美好生活的你來。
沒資格評價,允許我回憶。
少女時代是錢鍾書的迷妹,當然如今也是,所以十分嫉妒楊絳。書里說她臉皮薄而吃墨,錢鍾書趁她睡著給她用毛筆畫花臉,怎麼也洗不幹凈,又說上山下鄉,到了之後被農婦嘖嘖稱奇地摸臉,因為皮膚十分光凈,便暗戳戳想她可能只是長得好看。
後來讀幹校六記。那個年代能夠活下來已經內心足夠強大,何況剃個陰陽頭還能幽上一默,關於文革的書也讀了一些,有些描寫河上成群結隊漂浮而過的死屍,因為過於震撼,反而沒有那麼震撼,倒是楊絳的書,笑中有淚,畫在書上的四個大妖精,讓我真切地認識了那段歷史。
後來讀我們仨。至今覺得中文世界裡最悲傷卻也最深情的情話,就是那句「我一個人懷念我們仨」,那是活過和愛過,心跳和脈搏,最後火萎了,圓滿又不舍。
後來讀圍城創作過程,他們怎麼一路討論著,淡色旗袍換成深紫,便該是故事裡的某個角色,這便是他們的婚後生活,沒有酒國名花三角戀和太太家的客廳,只有相視一笑秘密被分享的快樂,這才是童話一樣的lived happily ever after.
然而他們不在玫瑰花園,是在逃難,逃去陪都。生於那個時代,即使想平淡度日也免不了波瀾壯闊,大半輩子都在亂世穿梭,身邊能有這樣一個人,於彼此而言都是幸運和奇蹟。
楊絳先生和錢鍾書先生對我最大的影響,是不管交朋友還是交男朋友,都試著找尋類似的氣息——不刻薄的那種有趣,不慌張的那種追尋,不攀比的那種入世。
這是她的一生。來到,看到,找到共騎的人,踏遍長安的花,最終合上了眼。我足夠幸運在少女時代,濕答答的梅雨季節,讀到了他們的書,再一遍遍重讀他們的書,不同年紀讀出不同深意。
他們的一生讓我看到人生最美好的可能性之一。
楊絳先生的身份很多,本人是西班牙語專業的,就從自己的角度,說一個楊絳先生在翻譯界中的小故事吧。
1957年,中宣部副部長林默涵因讀過楊絳先生翻譯的法國文學名著《吉爾·布拉斯》,對其譯筆大為讚賞,遂決定請楊絳重譯《堂吉訶德》,並告訴她從哪種文字轉譯都可以。
專門研究西洋小說的楊絳,深愛這部小說,也深知這部小說的重要性,她找了五種英法文譯本細細對比,覺得五種譯本各有所長和欠缺,均不足以代表原作。要想忠實原作,必須從原文翻譯。先生已有兩門外語的基礎,為譯好《堂吉訶德》,她以48歲「高齡「(學語言48歲學起已經是非常難了)毅然決定再學西班牙語。
然後,楊絳從三年自然災害的第一年,也就是59年,抽空從零基礎自學西班牙語,每日自學,從不間斷,到1962年,已經能夠讀懂比較艱深的文章了,後來她終於成功了翻譯出了《堂吉訶德》這部著作。
在中國,學過西班牙語的都應該知道,西語學界的權威是北外的董燕生教授,學西語的人提到他,都得尊稱一聲「董爺爺」。
董爺爺是37年生人,沒有結婚,也沒有子嗣,一心撲在西語學研究和教育上,桃李滿天下,全國高等院校西班牙語專業普遍採用的教材《西班牙語》和《現代西班牙語》就是董燕生編寫的,大多數外語學院的西語系創始人都是他的學生,可以講,新中國的西語教學,基本上是他一個人播撒出去的。
這麼說吧!如果中國西語學界是那美剋星的話,董燕生就是大長老。
董燕生教授後來也翻譯過《堂吉訶德》這部著作,他知道中國的第一部《堂吉訶德》是楊絳先生翻譯的——畢竟這這部書早已經如雷貫耳了,而且他和其他人一樣,也十分崇敬楊絳先生的學識與貢獻。
於是,為了表達對楊絳先生的尊敬,他把楊絳翻譯的《堂吉訶德》拿到課堂上,給翻譯方向研究生講課,專門給大家講楊絳在翻譯過程中犯的各種錯誤,並提醒研究生們,不要犯和楊絳一樣的翻譯錯誤。
是的,他把楊絳先生翻譯的《堂吉訶德》當成了反面教材。。
也許你們不清楚,會認為董燕生不會做人,有狂狷之氣,然而,董燕生對於西班牙語的精深水平,可以說是西語界的林語堂了,他說楊絳的翻譯不好,可不是隨便說說,他真的是一字一句明明白白的指出了楊絳實實在在的錯誤。
你們要知道,楊絳當時已經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學界耆宿了,她的譯本是我國《堂吉訶德》開天闢地的第一譯本,這本書在全世界總印數已經70多萬冊了,而且因為這本書,西班牙國王王后接見了她,各種國內外榮譽早已經數不勝數了,這部書和她本人可以講都已經被封神了,那麼楊絳先生是怎麼回應的呢?
她是這樣說的:「董燕生先生對我的批評,完全正確,說不上『歪風』。世間許多爭端,往往出於誤會。董先生在西語水平方面完全可以做我的老師,可惜我生得太早,已成了他的『前輩』。他『不畏前輩權威』,勇於指出錯誤,恰恰是譯界的正風,不是歪風。」
當年,楊絳已經80多歲了,已經是國寶級的存在了,面對一個後學小子直來直去的批評和否定,不僅沒有回擊,沒有裝逼,反而坦然接受自己栽跟頭的處境,並且還以博大胸懷鼓勵批評自己的這種行為,號召大家不畏權威,只尊重真理和知識。
榮譽啥的放一邊,給楊先生的人品跪了。
PS:這個回答和張公子的回答竟然挨著,好開心啊哈哈哈哈哈!!
「國民新女性」系列早就應該寫楊絳,但我總覺得人還活著寫了不妥。昨天她剛去世,我又不願意擠在一堆紀念她的文章中。
但朋友圈裡流傳的「百歲感言」刺激了我,這明顯不是楊絳的思想境界,連我看著都臉紅。
就像有人說的:「我們的問題不是書讀得太少,而是光顧著給名人點蠟燭。」
所以今天我的主題是:作為普通人的楊絳,與你從文字中想像的大師,有什麼不同。
(這篇百歲感言是偽作,千萬不要再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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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某一天,60歲的錢鍾書楊絳夫婦和40歲的鄰居夫婦打了一架,嗯,不是吵架,是真刀實槍地幹了一架。
根據楊絳發在《南方周末》上的文章看來,戰況相當激烈。先是楊絳中了對方的「九陰白骨爪」和「打狗棒」,然後還以對方一招「美人回咬」,接著錢鍾書加入戰局,先是一招「佛山無影腳」,在對方的袍子上留下一個腳印,最後用一根大棍子以「迎風一刀斬」把對方的胳膊打折了,結束了激烈的戰鬥。
從結果上說,還是60歲的錢鍾書夫婦略佔優勢,真是老當益壯。
打架的原因很可笑,不是革命理想的衝突,不是階級鬥爭,連辦公室政治都不是,只是兩家為了爭搶洗衣服的鐘點工。
更深層的原因呢?還是一地雞毛的事——為了房子。楊絳的說法是「摻沙子」,其實就是政府為了解決住房問題,讓有房子的人為沒房子的人騰房子。
錢鍾書後來感嘆說:「和什麼等人住在一起,就會墮落到同一水平。」但對方並不是什麼市井人物,也不是什麼造反派,而是和錢老一樣搞學問的,後來的社科院文學系主任,著名的魯迅研究家。
楊絳說:「打人,踹人,以至咬人,都是不光彩的事,都是我們決不願意做的事,而我們都做了——我們做了不願回味的事。」
其實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大師急了也會用拳腳「寫文章」。
總有人問,為什麼我們再也出不了大師了?你看,這不就是原因嗎,有些大師跳湖了,有些大師上吊了,剩下的,想苟活下來的,都要為一地雞毛的事情打架。
我想,對於大師本人而言,最重要的還是家庭。下面我們會看到,楊絳晚年生活的一地雞毛,基本上都是為丈夫錢鍾書的性格與名氣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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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文學大師的楊絳,和作為錢鍾書夫人的楊絳,她其實更看中後者。
比如說:楊絳翻譯代表作《堂吉訶德》被翻譯家董燕生狠評不及格,楊絳完全不以為意。但楊絳所著的《記錢鍾書與圍城》被指出有很多錯誤後,80高齡的楊絳卻給予激烈的反擊,甚至鬧到了國家出版局。
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楊絳在《錢鍾書與圍城》一文中說錢鍾書是「副博士(B.Litt.)學位」 ,但錢鍾書研究者李洪岩、范旭侖在合著的《錢鍾書評論》中,考證了錢鍾書的學位並非副博士,而是學士。
李洪岩、范旭侖還指出楊絳《記錢鍾書與圍城》的數十處錯誤。如楊絳認為錢鍾書的「鍾書」是小時侯抓周抓到一本書得到的,但李、范考證,是錢鍾書的爺爺所取。
錢鍾書是不寫回憶錄的,楊絳自然成了他的往事代言人,而《錢鍾書評論》的考證,挑戰了這個地位。在楊絳看來,說我翻譯得不好,沒什麼;說我不能為丈夫代言,真是豈有此理!
李洪岩和范旭侖編著的這本書最終遭到毀版停印,公開道歉並賠償。但他們事後想想還是覺得不服氣,撰文說:「楊絳是錢先生的妻子,但並不代表錢先生」。
多年以後,楊絳還是承認自己書中的錯誤:「不是副博士,是學士學位」。
錢鍾書有讀書人的傲氣,誰也看不上,難免評頭論足一番。隨著晚年名氣越來越大,昔日那些刻薄的評價,便一樁樁被人重提。此時錢鍾書患病在床,夫人楊絳就成了「兼職消防隊員」。
有人說他當年在西南聯大說「吳宓太笨」,導致清華大學壓下了給他的聘書。楊絳忙說不可能,吳宓是錢鍾書敬愛的老師。
有人說錢鍾書在美國罵馮友蘭「沒有骨氣 出賣朋友」,楊絳和馮友蘭的女兒再打筆墨官司,說並無此事,理由還是「馮友蘭是錢鍾書的五大恩師之一」。
就在前年,102歲高齡的楊絳還為了錢鍾書書信被拍賣一事,又打了一場官司。
從錢鍾書的個性看,很多人都相信這些話並非空穴來風,但舊事重提卻是滿滿的惡意。錢鍾書有濃濃的書生意氣,無論生活瑣事還是人際關係,無不依賴夫人楊絳。
錢鍾書說:「有名氣不過就是多了些不相識的人。」但這些不相識的人,錢先生可以不管,楊先生還是要去應付的。如果不是被錢鍾書的名氣所累,也許晚年楊絳還會多寫幾本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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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楊絳與錢鍾書的成就難分高下,甚至有你追我趕的意思。
在上海,楊絳率先出名,一部《稱心如意》讓她成為與丁西林齊名的喜劇作家,以至於當時很多人都把錢鍾書介紹成「楊絳丈夫」。
錢鍾書受了刺激,放棄了部分教職寫《圍城》,楊絳立刻停止了戲劇創作,全力維持生計,支持丈夫寫作。楊絳說:「我急切要看鍾書寫《圍城》,做灶下婢也心甘情願。」
錢鍾書以博學見長,《管錐編》是學問人深度裝逼的極品裝備,據說引用了近萬部典籍。楊絳的《洗澡》、《幹校六記》、《我們仨》都是暢銷書,看不到任何寫作技巧,卻充滿了人生的哲思,也是一種境界。
但終究,我們大多人都是通過錢鍾書才認識楊絳的。
詩人辛迪說錢鍾書有「譽妻癖」,我們看看錢鍾書是怎麼誇夫人的:「最賢的妻,最才的女」,這個「賢」字是始終在「才」字之前的。這並非是錢鍾書貶低她的才,而是在他心中,楊絳作為一個妻子,太完美了。
楊絳回憶中與錢鍾書唯一的一次吵架是在出國的輪船上,為了一個法文的讀音。最後是楊絳贏了,但她立刻覺得無趣,很不開心,因為錢鍾書輸了不開心。
昨天的公眾號,很多人用了她翻譯的那句「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為題。沒錯,楊絳的本性是圓融練達、與世無爭的,但她始終把錢鍾書的名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這樣做,未必被現代女性所認同。但「大師」和「大師的夫人」這兩個角色之間,本就有很多衝突。是多麼大的愛意,才能讓她為了丈夫,拋開「淡泊人生」的大師虛名,付出大量精力,不但要一爭長短,還要不依不饒。
文字間的楊絳讓我們看到一個知識分子的人生智慧,而現實中的楊絳更讓我們看到一個妻子的生死堅守。
好再,一切是是非非都隨著她的離去而不再重要,文章的最後,我也不能免俗地說一句:「你們仨,又在一起了,這樣就好」。
(本文為「民國新女性」系列之八)
每周兩篇原創事,同時發於「人神共奮」微信公眾號
http://weixin.qq.com/r/A0gSCmTE8jmNrSBp9x0R (二維碼自動識別)
把那些往事倒過來,從楊絳先生晚年開始講起。
【題外話】楊絳原名楊季康,「絳」者,「季康」反切也。
(參見:張者:我和楊絳先生聊天_中國作家網)
一、名
以下內容參見吳學昭《先生回家紀事》:
2014年4月,錢、楊二位先生曾就讀的英國牛津大學艾克賽特學院(Exeter College)院長佛朗西斯·卡恩克勞斯(Frances Cairncross)女士來函稱,在Exeter學院建立七百周年之際,該院以推選傑出校友為榮譽院士的方式紀念院慶,恭喜楊絳先生當選牛津大學艾克賽特學院榮譽院士,特此祝賀。
信件如下:
吳學昭女士執筆,楊絳先生口述的回復如下(引文出處同上):
············我很榮幸也很感謝艾克賽特學院授予我榮譽院士,但我只是曾在貴院上課的一名旁聽生,對此殊榮,實不敢當,故我不能接受。
很明顯,這是婉拒。值得一提的是,此次當選的榮譽院士只有兩位,都是傑出女性。除了楊絳先生,還有一位是西班牙王后。Frances Cairncross院長再次回信,澄清並非是因楊絳為錢鍾書先生遺孀而授予她榮譽院士頭銜,她認為楊絳的情況「很特殊」,但「目前我院還沒有女性學者獲此殊榮」,「作為牛津大學的首位女院長之一」,Frances Cairncross非常希望楊絳先生能接受這一榮譽。
然而楊絳先生的回信再次拒絕了她。
Frances Cairncross院長最終的回復是(引文出處同上):
以我對您超眾脫俗品格的了解,您具有尊嚴和思慮縝密的回信應在我的預料之中。未能將您延攬入我院授予的極少數的傑出的女性榮譽院士中,我個人非常難過,但我尊重和接受您的理由。感謝您為回應我們的請求,做如此認真的思考。
以下兩個鏈接可以作為某種參考:
郎朗獲牛津大學榮譽院士 系獲此殊榮首位中國人
南開大學107歲楊敬年教授獲牛津大學榮譽院士_新聞_騰訊網
不妨再加一條材料(參見紀念文章:超凡脫俗的錢鍾書伉儷_徐泓xh_新浪博客):
二、利
錢鍾書去世以前,錢楊兩人名下並無屬於自己的房產。錢鍾書去世兩年後,楊絳買房了。
(以下參見從錢鍾書的住房變遷看文人際運變化:集體房到部長樓_文化_騰訊網):
在錢鍾書去世兩年後,楊絳在北京買了一處新房子。在楊先生自己撰寫的《楊絳生平與創作大事記》中,她清楚地寫道:2000年12月14日,「買房交款」。
······
以楊先生的現狀和品行,她買這處新房肯定不是為她自己。在女兒錢瑗與錢鍾書相繼離開後,房子、錢財對她來說,意義已經不大。在《我們仨》結尾,楊先生寫到:「1997年早春,阿瑗去世。1998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裡,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
值得注意的是,2001年9月7日,楊絳在「清華大學設立「好讀書」獎學金,正式簽協議書。這項獎學金是用他們夫婦2001年上半年所獲七十二萬元稿酬現金以及以後出版的所有作品報酬設立的。」
當年的數字是72萬。
十五年之後的2016年,清華校友總會副會長白永毅在《「好讀書」精神永存》里透露:
十五年來,「好讀書獎學金」基金已累計達到2434萬元,獲獎學生614人次。
2014年之後,楊絳還將家中收藏的文物、書籍等物件全部捐贈給國家博物館,這些珍貴的文物、書籍包括(以下全部翻拍自《楊絳——永遠的女先生》):
1、張之洞手跡
2、宋代拓本(宋版書有一頁一金之說)
3、漢磚拓本
4、錢鍾書在牛津讀書時的校服
5、傳說中寫滿錢鍾書批註而其出版社重金求購不得的《韋氏大詞典》
等等等等。
不好意思,這裡要拿大楊絳11歲,前作協主席冰心作一個案例,因為眾所周知的事件,也是家庭狗血劇。(冰心墓三年未見子女祭拜 子孫忙著爭奪房產(圖);冰心子孫爭房產昨日開庭 冰心兒媳稱曾當場捉姦;冰心墓碑遭孫子題「教子無方」 網友:不肖子孫)
其中,看這裡:
再看這裡:
『【必須聲明,這些都是一家之言,真實性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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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打架
本來想寫「權」的,但被審查了,寫不了,以下改寫「打架」。
在幾年前錢楊書信拍賣事件結束後,時任清華法學院院長的王振民記下了這樣一個細節(參見《為了讀書人的面子》):
她(按:楊絳)還堅持把這句話寫下來,「我不同意拍賣錢鍾書的書信」,並鄭重簽上名。她說她每天打八段錦,「我很牛的,可以打架的。」說著,她伸出自己的胳膊,攥起拳頭,證明自己還很強壯。
楊絳所說的「打架」是有先例的,那件事被記錄在了《從摻沙子到流亡》一文中,這篇文章寫於1999年。那件事也可能是錢、楊一生中最有爭議的事情(參見從「摻沙子」到「流亡」_中華讀書報_光明網):
打人,踹人,以至咬人,都是不光彩的事,都是我們決不願意做的事,而我們都做了——我們做了不願回味的事。
鍾書感嘆說,和什麼等人住在一起,就會墮落到同一水平。
這事有答主提到過,其實事件雙方即錢鍾書、楊絳夫婦與林非(林非(中國散文家協會名譽會長)_百度百科)、肖鳳(肖鳳(傳記作家)_百度百科)夫婦。
楊絳說:
我下幹校後,錢瑗一人在家裡,她(按:XF)在廚房裡當面質問:「你愛人『下幹校』啦?怎不回來探親呀?」錢瑗說:「他已經去世了。」隨後,錢瑗聽到他們屋裡哈哈大笑。這是我們事後才知道的。原來男沙子是整「五·一六」而為「革命」立功的人。
以及:
12月2日是星期日,大家的休沐日。我家請一個鐘點工小陳來洗衣服。革命女子也要她洗,並且定要先為她洗。錢瑗說,小陳是我家約來的。革命女子揚著臉對錢瑗說:「你不是好人!」隨手就打她一耳光。我出於母親的本能,不自量力,立即衝上去還手。錢瑗是看慣紅衛兵行徑的,不願媽媽效尤,拉著我說:「媽媽,別——」可是她拽不動我,就急忙由大門出去了。(她是去找居委會主任的,當時我沒有理會。)鍾書這時在套屋的窗下看書,我記不清外間的門是開著還是關著,反正他不知道過道里發生的事。這時兩個革命男女抓住我的肩膀和衣領,把我按下地又提起來,又摔下,又提起,又摔下。小陳當時在場。她向別人說,那女人要挖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根據,革命女子沒有挖我的眼睛,我只感到有手指在我臉上爬。我給跌摔得暈頭暈腦,自知力弱不勝,就捉住嘴邊的一個指頭,按入口內,咬一口,然後知道那東西相當硬,我咬不動就鬆口放走了。我記不清自己給跌摔了多少次。
我有一架晾手絹、襪子的小木架子,站在過道的靠牆處。我的身體在革命男女的操縱下,把那木架子上的五根橫棍全撞碎了,架子倒地有聲。鍾書該是聽到木架倒地才出來的。我自己也奇怪,我怎麼沒叫喊一聲。
我沒看見他出來,只記得他舉起木架子側面的木板(相當厚的木板),對革命男子劈頭就打。幸虧對方及時舉臂招架,板子只落在胳臂肘上。如打中要害,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我記得革命女子回她房間去取一支大粗手杖交給革命男子。我忙也到自己家門口拿出一支細藤手杖,但出門就被革命女子劈手奪去,好像是我特地拿來奉送的。我一看情勢不妙,拉了鍾書回房,關上門,鎖上鎖。
林非一方的版本如下(肖鳳:錢鍾書、楊絳毆打林非的歷史真相 - 休閑灌水 - 經管之家(原人大經濟論壇)),以下是肖鳳說:
1973年12月7日是一個黑暗的日子。那一天,我的丈夫林非被一根大棒毒打,我自己的手指也被咬得鮮血淋漓。那男人毆打時用力極很,手中的大棒當即斷成兩截。那時正值隆冬季節,林非身穿棉襖,擋住大棒的右臂還被打腫和打破,鮮血淤積,漆黑一片,讓我深感恐懼而又心疼不止。
以及:
1973年12月7日,適逢我剛從郊區農村返京,就請余嫂替我洗洗從農村帶回來的衣服,因為幾天之後還得帶著兒子下鄉,時間很緊張,讓余嫂趕快洗起來。可是咬人者故意抬杠,堅持要余嫂先給她洗,她的時間比我充裕得多了,為什麼要如此著急,於是就爭論起來了。在雙方的情緒都很激動的口角中,她忽然伸出雙臂要抓住我的臉龐,我長得比她高,趕緊向後仰起頭,並且伸出雙手擋住她,沒想到她竟用自己雙手緊緊抓住我右手的食指,飛快地塞進嘴裡狠命咬了一口,當時抽出來就鮮血迸流。她這個當作是如此的突然和迅猛,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沒有來得及躲閃。中國有句老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連大字不識半個更畫不成圓圈的阿Q都懂得這個道理,想不到她竟會如此行事。俗話說食指連心,我疼痛得大叫起來,林非從房間里奔了出來,想要解救我。咬人者的丈夫也從他的房間里奔了出來,雙手舉起一根大木棒,朝著林非就殘忍地掄了下來,咬人者自己也承認,如果不是林非趕緊伸手擋住木棒,打中頭顱的話,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咬人者誣稱我們將她提起又摔下了不知有多少次,請問我們哪裡有這種大力士般的力氣?造謠造得實在太荒唐了。而且既然已經跌得暈頭暈腦,怎麼又能夠像她自己不得不承認的咬我的食指呢?打了和咬了人,還要可惡地造謠,真是不知天下有羞恥事。在此次衝突中,我們自始至終都是只動口沒動手,咬人者和打人者則是又叫罵又動手。他們的表演和所作所為,讓我看清了他們本來的面目。面對著她的造謠生事,我深深地慶幸自己的人格比造謠者要高尚得無可比擬了。
(按:楊絳的反應是「我不會生氣,我不理她,叫她難過去。」)
關於此事,雙方陳述的時間、在場人物、起因都不一樣,有比較細緻的分析(錢鍾書、楊絳夫婦與林非、肖鳳夫婦打架事件_小白_新浪博客)稱(立場偏向錢、楊):
首先是時間,楊絳先生說的是12月2日,星期日(筆者註:楊絳先生文中此段以1972年3月開頭,一路寫下來,沒有在此處註明年份,但在文末楊絳先生明確說明在下一個星期天,1973年12月9日,開始了長達三年的流亡生活,可知楊絳先生說的是1973年12月2日)。我想楊絳先生或者是記日記,或者對此事記憶猶新,所以連星期幾都可以寫出來,將當年的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查萬年曆錶,1973年12月2日果然是星期日。而且,1973年全中國都在「抓革命,促生產」,不但沒有雙休日,非節假日必須上班,職工不可以隨便留在家中。從雙方的描述看,錢家一家三口,濮家參加工作的兩口子整天均在家,也間接說明了這一天是假日。趙鳳翔(按:即肖鳳)卻說是1973年12月7日,相差5天。據《文學報》第119期轉載趙鳳翔文章後的編者註:林非先生稱,肖鳳記載日期據林非被打傷後醫治的病歷卡為證。按照濮良沛本人的說法,治傷的女醫生對他很是心疼,中文「心疼」一詞,並不是對什麼人都可以用,如趙鳳翔對濮良沛可以用而且已經用了(在趙文中,趙說她對濮被打「心疼不止」)。濮良沛搞中國文學研究多年,對中文辭彙的微妙用法不會不知,特意用上「心疼」一詞,可知這女大夫與他關係很不一般,而趙文中再寫到此處時,除絕口不提女大夫三字外,更將「心疼」二字拉回到自己身上,按照濮氏夫婦的一貫行徑,當他們極力要掩蓋某件事的時候,這件事就一定有使其露出馬腳之處。因此,這病歷卡的來曆本身就很值得懷疑。而且1973年12月7日是星期五,也不是什麼節日,如果病歷卡的日期居然是12月7日,除了更證明了其可疑外,只能說明他們連這個問題都要撒謊。(按:可能是病歷卡上的2寫得像7)
其次是人物,楊絳先生說的是有四個人,楊絳本人、錢瑗、錢家請來洗衣服的鐘點工小陳,再加上趙鳳翔。在趙鳳翔的文中,沒有提到錢瑗。當年錢瑗與二老相依為命,時值星期日,又是洗衣服之類的身為女兒須要做的事情,不可能不在場。趙鳳翔否認錢瑗在場,就是想要抵賴她先打了錢瑗一個耳光這一事實。還有一點,洗衣服的大嫂姓陳,並非姓余,當時正當中年,楊絳先生當年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故稱她為小陳。錢家確實有過一位做保姆的余姓大娘,人稱余奶奶,但當時已不在錢家。趙鳳翔張冠李戴,將「小陳」錯當作余奶奶,如果不是別有用心,就是已經記不清當年的事情了,無論是哪種情況,趙鳳翔描述的可信度,都是很低的。
再就是打架的起因,雙方的描述除了錢瑗一事外,事實上並無太大的出入。這是趙鳳翔文中很少的幾處符合事實的地方之一,因為直到現在她都認為當年她在這件事情上的所作所為是理直氣壯的。首先,趙鳳翔的「我也請余嫂幫助洗衣服」實際上就是在錢家請來「小陳」洗衣服的時侯,不由分說地將自己的衣服拿出來讓她「趕快洗起來」,在趙鳳翔看來,「小陳」不但應該為她洗衣服,而且她和濮良沛「革命工作」繁忙,「時間很緊張」,錢鍾書和楊絳不過是在躲著炮製大毒草,「時間比我充裕的多」,不讓她先洗衣服,就是「故意抬杠」,到底誰是「在她的心目中,別人都比她低一等甚或是好幾等,供她頤指氣使」的人不是很清楚了嗎?趙鳳翔在這種思想意識之下,同時,配合著濮良沛對「五一六分子」及其家屬的「攻心」行動,對錢瑗說出「你不是好人!」這句話,干出隨手就打她一耳光這種事,完全符合其性格,即便沒有「小陳」作證,任何人都可想而知。
其實這個打架事件已經不可能說清了,雙方或多或少都有錯,但必須指出,當時楊絳六十多歲,肖鳳三十多歲。當事人之一的林非最後總結的比較符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參見《若干必要的澄清》):
發生在「文革」後期的此種糾紛,是這場浩劫中一個小小的悲劇。錢家原來獨自居住,卻被迫打破了一統的局面,心裡產生出不快與反感的情緒,完全是合乎邏輯的;而我們的遷徙也因為是護理嬰兒的保姆,提出絕對不能與我們夫婦同住一室,而不請保姆又無法上班,所以雖然猶豫再三,最後也只好作出遷徙的無奈選擇。長期以來整個社會的思潮與有關決策,熱衷於掀起緊張的階級鬥爭,卻很少為了日益增長與膨脹的人口,考慮怎樣去建造更多的房屋,讓多少人們混雜在一起居住,生存狀態真是處於一種悲劇性的氛圍之中。
這大概就是大時代的小悲劇。
按:林非的《若干必要的澄清》中也出現了因為記憶偏差、以訛傳訛等造成的若干「造謠」,已有學者進行了澄清,具體見以下兩篇文章:
林非的:錢鍾書:一條世故變色龍?_網易新聞中心
胡文輝的:胡文輝:錢鍾書所談巴黎風月考(南方都市報 2010-5-27)
四、病
戲劇家夏衍的女兒沈寧說(參見《楊先生,想念你!》):
1994年我父親生病住北京醫院,一天,我在三樓走廊里遇到了楊先生。她手上提著暖壺,扶著牆艱難地一步步走著,原來她要去打開水,我才知道錢先生也在住院。回來把這消息告訴了父親,他馬上說,那不行,得照顧他們。父親通過官方渠道,通知了有關部門,使錢先生的就醫條件得到了改善,並找到了一個好的護工。
······
後來錢先生因牙床萎縮,不能裝假牙,進食只能通過鼻飼。醫院裡鼻飼的食材都是冷凍的,不太新鮮,楊先生於是決定自己做。······這就忙壞了楊先生,每天把有營養的菜換著花樣做好、打碎,送到醫院。
這一年楊絳83歲。《楊絳生平與創作大事記》記錄該年事件為:
······
7月30日,鍾書肺炎高燒住院,我陪住。8月19日,鍾書動手術,割除膀胱瘤三個,手術成功,但腎功能急性衰竭,搶救。8月,《楊絳作品集》由社科出版社第一次印刷出版,前後共出六版。
9月30日,我病不支,請得生活護理住醫院照顧鍾書。我在家做後勤工作,做菜及燉各種湯。
······
兩年後的1996年,錢瑗也生病住院。《楊絳生平與創作大事記》記錄該年事件為:
1996年 1月,錢瑗住溫泉胸科醫院。
······
11月3日,胸科醫院報錢瑗病危。我方知女兒患肺癌轉脊椎癌,病發已是末期。
錢瑗所住的醫院和錢鍾書的相隔大半個北京城,然而在《我們仨》里,楊絳卻以當時只道是尋常的語氣說:
鍾書於一九九四年夏住進醫院。我每天去看他,為他送飯,送菜,送湯湯水水。阿瑗於一九九五年冬住進醫院,在西山腳下。我每晚和她通電話,每星期去看她。但醫院相見,只能匆匆一面。三人分居三處,我還能做一個聯絡員,經常傳遞消息。
那麼,楊絳是如何傳遞消息的呢?
顯然不能讓錢鍾書先生知道真相,學者錢碧湘回憶稱(參見《楊柳本是君家樹,折卻長條送遠行》):
(1996年11月)29日再通電話,楊先生說:「······原來,三個人里不知道是誰先走。現在看來,我不是第一個了。不過也難講,我是隨時可以倒下來的。」我說:「你千萬定下心來。事情到了這地步,只好拿命來解釋。你要保住自己,不然,他們父女倆就可憐了。」楊先生說:「是呀,我現在心裡蠻靜。我沒希望了,心倒靜了,別的不想了,就想想安排她後來的事。我也沒經驗,有什麼想不到的,你提醒提醒我。
······
錢瑗第一個「回家」了。······接下來的難題是:如何瞞過錢先生。楊先生說:「我得編一點講,不然他要問。也不能告訴他,告訴了就要壞事了。」阿圓去世兩個月後的一個周日,我去電話問候。楊先生說,她每天去北京醫院陪侍錢先生:「只有禮拜天不去,講的是那天去看阿圓。明天我又要編點話說。現在是越編越難了。日子一長,越編越難了。」
錢家親屬潘兆平在《是永別,也是團聚》中同樣提供了一些信息:
錢瑗去世後,怕錢先生因喪女之痛,雪上添霜,影響治療及健康,楊先生還佯裝沒事,照常傳遞信息:上星期×我去看圓圓了······昨天又和圓圓通電話了······時間長了,怕謊言穿幫,楊先生就拿出當年寫小說劇本的本領,寫了一個圓圓病情提綱,以便長期笑臉相騙(良苦用心,令人落淚)。錢先生雖已是不能言語,但聰明的腦子仍在正常運轉,楊先生的善意謊言編得再天衣無縫,漸漸地終被察覺。後來每當向他再說圓圓時,錢先生表情愈益不耐煩,最後終於動怒表示不願再聽,楊先生試探著囁嚅問道:「······儂曉得啦?」錢先生閉眼做了個肯定的表示,一場凄涼的騙局才告終止。
錢鍾書的弟弟錢鍾魯說(參見楊絳: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_三聯生活周刊_新浪博客):
她像一個帳篷,把大哥和錢瑗都罩在裡面,外在的風雨都由她抵擋。她總是想包住這個家庭,不讓大哥他們吃一點苦。
如此,再讀那段極著名的書尾之言: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1999年的除夕夜,陪楊絳吃年夜飯的是司機小王夫婦、阿姨小吳。
按傳統,瞻仰先生的遺容以示尊敬:
【待續】
「你的問題在於書讀得太少,而朋友圈蠟燭點的太多」
——楊絳
高中時曾極其冒昧托北京醫院的人幫忙帶信給楊,希望能以學生記者身份採訪錢鍾書先生,楊絳先生不以為忤,送了我兩篇關於錢鍾書的文章的複印件,還讓人帶話給我說:一定要學好英語。這事想起來,慚愧又感恩。
這些年來,我看著身邊的人,希望有錢的越來越多,希望讀書的越來越少,一句「讀書人」的稱呼從欽佩變成諷刺。
中文,社會學,哲學都是招不到人的專業,問一句古文,滿眼迷糊,中學不好好學,以後也沒什麼用。
知道仲尼屍子之類的越來越少,冰與火之歌多好看,古經典籍有什麼意思呢?
有錢就好,有男票就好,有爹媽就好,有愛馬仕就好。
這些書我知道了能怎麼樣,其實賣賣苦力也沒什麼,反正也差不多少錢,規培的醫生還沒有我拿的多呢。
大家都是這麼看的,我覺得人還是要有書看。我漸漸成了奇葩。
我站在昆明的最繁華廣場上,順城購物的建築那麼別緻,傍晚的昆明那麼熱鬧,我覺得一切都好。
唯獨缺一點什麼東西。
缺一點點貴族氣吧,缺一點錢擺不平的貴族氣概。
我想當個有錢人,可更想當個讀書人。要是足夠有知識,錢也不要了。
萬物來往,清風常存。
知識分子的貴族氣概雖然不太容易找,可幸還沒有死絕。
幾句廢話獻給先生。
告訴大家一個偏方,於擁擠公交地鐵上讀楊絳女士回憶「動亂」、「幹校」的文章,舒暢心胸,有奇效。
貝特爾海姆的《童話的魅力》,說童話故事,字面上是王子公主,內里代表兒童生活中的問題(比如出外冒險代表成長),孩子看不懂,但在潛意識裡接受了這個過程,就能緩解生活中的焦慮。
楊絳女士給人的感覺類似。字面上是淡定和幽默,內里是極大的辛酸。你的潛意識隨她起伏,像幹校里雪夜走菜地,她走出來了,你也就跟著走出來了。
很多罪受了,就是受了,不是不怨恨,不是不分是非,然而生活還得過,總得過。
(題外話:陶淵明也有點這個味道。)
押我的一個大姑娘拿一條楊柳枝作鞭子,抽得我肩背上辣辣地痛。我認識她。我回頭說:「你爸爸也是我們一樣的人。」因為我分明看見他和我們一起在席棚里登台示眾的。那姑娘立起一對眼珠子說:「他和你們不一樣!」隨手就猛抽一鞭。
現在流行的是粗糙的利己主義,吃小虧就要大叫喚,整個世界都錯了我也不會錯,如果不是楊絳之巨名足以震懾,網上多數人看見這樣的文章,怕是要嘲諷為「包子」、「聖母」了。
我不是在感嘆人心不古,我是在感嘆人性。其一,《洗澡》和《幹校六記》寫得非常精彩,幽默感和才學不在錢老之下。只評價雞蛋。
其二是極盡平淡,不事浮華。在一群所謂的民國才(jiaoji)女(hua)中鶴立雞群。
其三,說他們二老是「互相吹捧」——我簡直無語了。以這二老的實力還需要互相吹捧嗎?想吹捧他們被擋回去的人都排長隊了吧。
其四,他們真是最幸福的知識分子婚姻。
我原來挺煩昨天那些在朋友圈刷楊絳的人,但今天看到有人寫文章給那些人取了個「弔客」的名字,冷嘲熱諷的,就更加不能忍。
對,我說的就是王五四的《這屆朋友圈的弔客不行》。
這篇文章基本意思就是先秀一把優越感,嘲笑那些沒讀過楊絳作品的普通網友,沒讀過你跟什麼風(我猜他自己也沒讀過,但看來這不妨礙他批評楊絳);接著玩一下政治正確,罵文化界捧楊絳是因為要混圈子,實則「大師已死」(大師有沒有學識,他的標準之一是有沒有在政治運動中被斗死);再說錢鍾書和楊絳既不德高望重,也不算有思想,不值得引起如此廣泛的悼念;結尾例牌要來一句金句,「我們需要溫情,但我們更需要直面」。
這不是直面,這是比蔡康永還要彎的速食麵。
現在我倒覺得哀悼楊絳的人們還有幾分可愛。至少他們知道對好東西示以好感是得體的,一個人自稱喜歡楊絳和錢鍾書不是丟臉的事,比起故意說喜歡錢鍾書就是因為「他的兩性研究以及對性的坦然態度」的人,他們的矯情程度還差得遠。
真的,把「給朋友秒開四十本英文小黃書書單」說得多了不起,好像那就是錢鍾書最大的成就,如果這不是矯情,就是蠢。要說兩性研究,麻煩你也說葉靈鳳或周越然好嗎?不能因為錢鍾書和楊絳有過兩性關係你就說他搞兩性研究啊。
把文化界對楊絳的懷念,歸結於知識分子出於利益考慮的互相吹捧,這是無知,也是惡毒。實話說,我對楊絳也無感,以前還覺得她是個刻薄而計較的人,可這種完全憑印象而來的不需要道理的個人觀感,只夠我用來發一條微博,要我在文章里寫出「他們的問題在於讀書多但思考的太少,他們的學問大但擔責的魄力太小」這樣蓋棺定論的話,遠遠不夠,再給我兩個膽子也不夠。
因為我知道,憑我的水平去評點錢鍾書和楊絳是不是思考太少,有點把自己當回事了。而以公號被刪的經歷去質疑前人沒有擔責的魄力,呵呵,就太把100000+當回事了。
至於說,「相較現在粗鄙而低下的主流學術界而言,民國是出了幾個先生幾個老,但他們大部分要麼四九年以後就離開這個國家了,要麼四九年以後就離開這個人間了,能經受住多次殘酷政治運動『考驗』活到現在並且還依然享有盛名的名人,我對他們持懷疑態度,不論是學識上還是人品上。」
這個我同意。對「能活到現在並且還依然享有盛名」的民國「幾個先生幾個老」,我也持懷疑態度,但我的懷疑主要是基於生物學的理由。楊絳四九年也才三十八歲,當時的成就也不大,當然不算「幾個先生幾個老」之列,活到現在都是人瑞了。四九年就功成名就的,還有誰能活到現在?你倒是舉幾個啊。周有光是還活著,可人家在那時候還是銀行家,沒撈到學術界來呢。
平胸而論,錢楊二人並非大奸大惡,連大節有虧都不沾邊,但他們的價值不在此,我也沒見到有什麼人把他們夫妻倆奉為「思想家和社會脊樑」。我這裡不討論楊絳的水平和地位,我沒那個能力,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我只說那樣去評判楊絳對不對。你自己也說了,「你完全不關心社會政治問題一點問題也沒有,你要過自己的小日子更是沒有問題,關鍵是,你別以為這是多麼曲高和寡的選擇,是多麼冰清玉潔的風骨,更不要站在這一點上指責別人是在『逼你』,你應該做的就是閉嘴,偶爾慚愧。」——我得說,錢楊二人確實不關心社會政治問題,就想過讀書寫作的小日子,他們確實也是遵您所囑地閉嘴,也許還偶爾慚愧了,既然都說了這樣「一點問題也沒有」,那就放過他們吧。
我不是不關心社會政治問題的人,根本不是,在政治取向上我也許還算是和此文作者一個陣營的人。但這種看待所有問題只有一個維度的活法,真讓我無比厭惡。在某種意義上,他所反對的人應該舉杯慶賀,因為他如他們所願般被成功地改造為具有和他們相同的思維方式的人。
楊絳說,「你的問題在於讀書不多但想的太多」。
王五四說,「你們的問題也一樣,在於了解的不多但把她想的太美」。
我要說,《這屆朋友圈的弔客不行》的作者啊,你的問題在於讀書不多但寫的太多。
附:
《這屆朋友圈的弔客不行》
王五四
這屆朋友圈的弔客不行,不論是滴蠟黨、合掌派還是祈福門的,每逢名人去世,他們在朋友圈雲戴孝時經常犯致命的錯誤,特別是在楊絳去世這件事上,很多人把名人名言都抄錯了。各門派的弔客們應及時吸取經驗教訓,查漏補缺,下次再遇到類似的人物離世,要麼在朋友圈只發一張她相關著作的圖片,不要任何文字,要大留白,代表歲月靜好,代表你內心已經悲傷地說不出話來,照片一定不能是正面大圖,最好是書桌的一隅,書桌上還要摞放著其他名家的書,說明你閱讀廣泛,但不要有于丹易中天郭敬明韓寒一類的,書不要擺齊,以顯示你經常翻動,最好搭配些紫砂壺、熏爐等小物件;要麼就發一段手抄的著作內容,記住,一定要從著作里抄原文,千萬別網上搜索她的名人名言,百度給你的結果隱患很大,手抄時能用行書用行書,能用隸書用隸書,實在不行再上楷書,如果都不會只能用秘書了,還有,能用毛筆抄的別用鋼筆,能用鋼筆抄的別用圓珠筆。
在這裡要特別提醒一下合掌派,你們門派的創立是因為那個雙手合十祈禱的emoji表情,每逢重大災難事件名人離世孩子走失,朋友圈都會出現你們的手影,但現在有一批人妄圖顛覆你們的存在,他們說外國人覺得這表情不是「祈禱」(prayer hands),而是「擊掌」(high five),於是哀悼變成了慶祝,這種說法是致命的,因為如果這種說法成立,你們的存在就是個笑話了。還好,根據一些考證,你們是無辜的,又可以繼續雙手合十將愛灑向人間了。你們要感謝以下幾個人,知乎用戶@唐道遠 說,蘋果這個表情的編碼和谷歌的「祈禱」表情編碼是一樣的,所以基本可以確認不是擊掌。@谷大白話 也說,這個表情在電腦上的描述就是「person with folded hands」(合掌的人),來,讓我們一起雙手合十,祝福這兩位恩人永遠健康,是他們讓這屆弔客可以在朋友圈繼續使用這個表情了。
這屆朋友圈的弔客喜歡說死者為大,特別是跟死者一個領域的,比如說這次楊絳去世,很多文化知識媒體界的人就主推「死者為大」了,不論你說什麼他都會語重心長的告訴你「死者為大」,你再繼續說下去他可能就要痛斥你沒有教養不尊重死者。我始終不明白,一個人死了,就只能說她的好話不能說別的嗎?即便那番好話是言過其實甚至是虛構歷史;一個人死了,你就只能表現出哀傷而不能表現出無所謂嗎?即便這種哀傷很無厘頭,你願意當她的孝子賢孫,別喊著別人也披麻戴孝。需要指出的是,這裡的「一個人死了」,其實是指一個名人死了,普通人的死,用不上「死者為大」這種有文化的詞,畢竟普通人太多了,天天都要死上很多,普通人還活著的時候就沒人尊重,更別說死了以後,而名人太少,死一個少一個,名人活著的時候為大,死了的時候也為大,死活都要為大,因為不論名人是生是死,與她相關的利益和資源是不變的,利益和資源不會隨死人而去,對相關人員而言依然是座可以挖掘的富礦,所以無論死活你永遠「為大」。
這屆朋友圈的弔客不行主要體現在現今的「知識界」弔客身上,他們一方面要維護住既有的相關利益,一方面又要千方百計的欺世盜名,就像劉老俠當年評價錢鍾書一樣,「既對苦難和社會不公正保持沉默,又能把自己塑造成似神的人格。在中國,面對那麼多苦難與無恥,沉默似乎成了一種美德,一種良知。」,所以,我一聽你們喊那些名老人xx先生、xx老,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相較現在粗鄙而低下的主流學術界而言,民國是出了幾個先生幾個老,但他們大部分要麼四九年以後就離開這個國家了,要麼四九年以後就離開這個人間了,能經受住多次殘酷政治運動「考驗」活到現在並且還依然享有盛名的名人,我對他們持懷疑態度,不論是學識上還是人品上。關於楊絳能舉的例子很多,就說一個例子吧,徐晉如在自己的作品裡曾寫道,「當九十年代末,予友李公洪巖、范公旭侖考證錢鍾書留學英國,決不可能獲副博士之蘇聯學位,又謂楊絳《錢鍾書與〈圍城〉》非信史,楊便致電丁GG同志哭訴,請將李、范書銷禁。令遂行。而中書君身後,楊絳終不得不推翻昨日之我,承認錢所戴者為學士帽,而非蘇聯友好援助英聯邦之副博士帽也。」,當然還有很多例子能夠反映出楊女士並非你們描繪的那麼「恬靜含蓄、淡然大氣、與世無爭、簡樸純凈……」,我對楊絳無感,自然也沒有個人看法,說這些只是見不得你們把她捧到天上了,「知識分子」捧捧也就算了,畢竟他們還是要混文化圈的,你一普通人跟著湊什麼熱鬧,徒增笑耳。「知識分子」之間互捧,特別是「名知識分子」之間互捧很常見,大家都處在同一利益格局裡,你說我好,我說你更好,無恥極了,這當然不是最無恥的,他們捧起權力的臭腳,那樣子……,「知識分子」之間互捧,活像怡紅院里的兩個頭牌在炮房門口相遇,「姐姐,你今天的髮型好美」,「妹妹,你今天的耳環很配你的臉型」,「今天楊局長好壞……」,「是啊,劉書記也老當益壯了一番」。楊絳曾說過,「你的問題在於讀書不多但想的太多。」,你們的問題也一樣,在於了解的不多但把她想的太美。
一個人活得稍微久一些,就容易被誤解成年高德勛,再加上些許名氣,就很容易德高望重了。其實不論是錢鍾書還是楊絳,都不能算德高望重,更不能算是有思想的人,他們的問題在於讀書多但思考的太少,他們的學問大但擔責的魄力太小。當然,我沒有逼他們成為思想家革命家的意思,只是太多的後人把他們拔高成思想家和社會脊樑,這是很可笑以及可恥的,所以我才多說兩句。我看到好幾個跟我持差不多觀點的人被罵的很慘,他們基本上都被冠以「不尊重死者者」、「試圖左右控制他人自我選擇……」、「求全責備逼人為聖」,這些帽子扣的實在太大了,我一沒槍二沒權,拿什麼逼迫你,拿什麼左右控制你。真不是逼你們幹什麼,你完全不關心社會政治問題一點問題也沒有,你要過自己的小日子更是沒有問題,關鍵是,你別以為這是多麼曲高和寡的選擇,是多麼冰清玉潔的風骨,更不要站在這一點上指責別人是在「逼你」,你應該做的就是閉嘴,偶爾慚愧。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們真是活出了人類的新思路。
你們喜愛的楊絳先生的妻子錢鍾書曾經說過,「一個十八九歲沒有女朋友的男孩子,往往心裡藏的女人抵得上皇帝三十六宮的數目,心裡的污穢有時過於公共廁所。同時他對戀愛抱有崇高的觀念,他希望找到一個女人能跟自己心靈契合,有親密而純潔的關係,把生理衝動推隔得遠遠的,裹上重重文飾,不許它露出本來面目。」,你們不就是這樣的男孩子嗎?試圖在這樣一個冷酷麻木大師絕跡的時代尋找到你們需要的寄託和希望,所以就把一個老名人或者名老人「裹上重重紋飾,不許它露出本來面目」,她的純潔無暇,是你們最好的春藥。你們看重的不是文化本質,而是文化形式,你們就像當年夜總會裡宣稱喜歡有文化的小姐的土豪,你們挑的每個小姐的包里都放著一本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為什麼不放錢鍾書的《圍城》,因為《文化苦旅》的封面上就有「文化」二字。
對於錢鍾書我是喜愛的,特別是他的兩性研究以及對性的坦然態度,他可以給朋友秒開四十本英文小黃書書單,他的手稿《容安館札記》「涉及的性話題是空前的」。他在河南信陽幹校的時候常在晚飯後開設講座,敘述他在巴黎嫖妓的種種風情,他還深諳炮製春藥的配方,他不像一個嚴肅的學者,更像是一個頑童或者是他所說的「十八九歲沒有女朋友的男孩」,在這樣的年代他引不起我的敬意,但卻不妨礙我對他的喜歡。在這樣的時代,能引起人們敬意的知識人,不一定要有多麼淵博高深的學識,更重要的是他在惡境之中的堅守,即便因為種種原因他沒有承擔很多責任,但至少他對這個社會保留了誠實,他不會因為壓力或者是利益說些違心之論,當然更不會因為自己的知識所限和智力水平說些胡話,這兩點很重要。放眼望去,現如今的知識圈,不是缺這點就是缺那點,更多的是兩點全無。
這屆朋友圈的弔客哭喪很認真,情緒也很豐富,但在一個如此糟糕的時代,不明就裡的飽含深情是一件可恥的事情,雖然我們需要溫情,但我們更需要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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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搖著蒲扇的老太太,坐倚在門邊,「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看著日起日落,飛鳥歸去來兮,似乎若有所得,卻不明真意。只靠著疏密有致的文字,不決不漫,講述一些「而我跟你,平靜旅程,並沒有驚心也沒動魄的情景。」的平淡往事。
倒懸之危,累卵之急,合上書本,只一門之隔,煙消雲散,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但僅僅止於此,不念過往,不懼將來,安平度日,典型的「情懷」式作家,貴在淡然,不爭無為。比肩錢老,實為巷談,做不得真。
才氣不必高,如楊絳即可,太厚重,則傷感之氣盛,太寡淡,則一生無味。這樣的文字,恰好,足以講述一個普通人的一生。
夫妻之間的相互讚美,有何不可,易讚美為吹捧者,其心可誅。
-謝邀。
哪有資格評價先生,作為一個普通的讀者,只有寄出淡淡的哀思。
5月25日凌晨,楊絳先生在北京協和醫院去世,享年105歲。
很多人知曉楊絳,是因為她「錢鍾書夫人」的頭銜,而非她的學問,也是讓人唏噓。
至於今天那些在朋友圈悼念之前甚至並不知道先生寫過些什麼的人,我更是不想置評。
先生的文字,即使放在那個大師雲集的年代也絲毫不顯黯淡。她的散文好,譯作更好,小說更是入了化境。可惜讀過她散文的人不少,讀過她譯著的不多,讀過她小說的更是寥寥。
但說楊絳也實在不能不提錢鍾書。
就如同說小龍女必提楊過,有郭靖處必有黃蓉一般,楊絳和錢鍾書相濡以沫了一輩子,很難說離開了楊絳,錢鍾書還會不會是那個錢鍾書;而離開了錢鍾書,楊絳也未必會是這個楊絳。
如果他們沒有結合,也一定依然都會在學界璀璨生輝,但故事一定不會有那麼精彩了。
楊絳講年輕時他們的結合,說是「偶然相遇卻像是姻緣前定」。妙極了,「偶然」和「前定」從來都不衝突,真正的緣分都是撞上的。常有人說自己孤獨,覺得缺少同類。其實覺得缺少同類的人,大多把自己看得太高,把世界看得太小。楊絳和錢鍾書這樣一對奇男女在世間都能找到同類,何況我們呢。
她年輕時是個美人。
寫這樣的話,我喜歡用「大概」這個詞。只看過照片,就說一個人是美人其實有些魯莽。但看過楊絳先生的照片,我篤定地認為她是個美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超凡脫俗。說句不恭的話,林徽因和先生在一個層面,冰心就遠遠不如了。
錢鍾書先生也是驚才絕艷,放在三國,可稱得上「錢郎」。
他們走呀走呀的,做了一輩子學問,談了幾十年戀愛,卻遭遇了「反右」,碰上了「文革」。
讀楊絳先生的書,我第一本讀的《我們仨》,第二本讀的《幹校六記》,第三本讀的《洗澡》。
平淡生活里的幸福真,榮光下的幸福甜蜜,苦難中的幸福卻刻骨銘心。
批鬥錢鍾書時,素來「仙童好靜」的她據理力爭,跺著腳說:「這不符合事實,不符合事實!」
可惜不符合事實的事情一持續就是十年,可幸十年過去她還在,錢先生也還在,女兒錢瑗也還在。
但時間最不饒人的。
她86歲的時候,圓圓去世了。87歲的時候,錢先生去世了。
她一個人思念「我們仨」。
如今,她也走了,全世界開始思念「他們仨」。
看著滿屏的悼念,我其實還是想說,去讀讀先生的書吧,這或許是最好的悼念。
我們都知道《圍城》是一部非常出色的小說,又有幾人知道,楊絳的《洗澡》其實毫不遜色呢?
最後,世間已無楊絳。
以上。
我輩有什麼資格評價楊絳先生。多讀點楊先生書吧。
關於楊絳咬人和錢鍾書打人事件的說法:
錢鍾書和楊絳文革中咬人毆人事件,這對夫婦人品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戳破錢鍾書神話的人
有人提出質疑,認為錢鍾書身為「御用翻譯「,在這次事件中到底是不是受害者——講道理,歷史無法還原,到底誰是誰非雙方各執一詞,目前尚無其他證據證實是非對錯。
至於其他人品方面之指認,希望能夠有更好的證詞而不是空洞得敘述。
--------------------------------------以下為原答案--------------------------------------------------------
民國才子傳|古月堂前絳楊柳
【民國才子傳】錢鍾書
北京時間2016年5月25日凌晨一點,著名作家錢鍾書的夫人楊絳先生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享年105歲。
一
沒曾想在古月堂前的剎那邂逅,便註定了這一生的生死相守。
1932年,有著清華第一才子之稱的錢鍾書在古月堂前結識了楊絳。
那時的楊絳比錢鍾書小一歲,她在1928年考大學的那年,就一心一意要考清華大學外文系,但是那一年,外文系南方沒有名額,她只好去了蘇州東吳大學(今蘇州大學)。看來那時節的高考指標,也不是好拿的啊。
那時候錢鍾書還沒有考大學,一年後,錢鍾書考入清華大學外文系,並憑藉著15分的數學成績和滿分的英文成績、以及特優的國文成績迅速名震校園。
1932年,楊絳到清華大學借讀,並在當時清華的第一座女生宿舍古月堂前結識錢鍾書。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而濃,三而不可絕。
二
那時並沒有什麼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不同於胡蘭成和張愛玲那種死去活來的轟轟烈烈,什麼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傾城之戀。錢鍾書和楊絳在相識三年後成婚,1935年的夏天,夫妻倆赴英國法國留學。在牛津大學期間,夫妻倆整日在圖書館裡看書,他們的戀愛,或許就是這樣一輩子伴讀吧。
不同於當時少年意氣的其他同學動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錢鍾書對楊絳說:我志氣不大,只想做做學問。
而楊絳恰恰是為了這句話選擇了錢鍾書。
一切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彷彿前世註定。
他們的婚姻生活波瀾不驚,幾乎都沒有什麼八卦可以扒,不像張愛玲、胡適、梁思成、徐志摩這幫人一樣精彩絕倫,讓人津津樂道。
即使對某些當事人來說,這是一生的痛。
國人似乎也總是對這種八卦事情很來勁的,就想知道林徽因與徐志摩什麼關係,梁思成戴了什麼帽子,陸小曼的大腿到底白不白,就差上網求個種子了。
至於梁思成究竟有什麼成就,胡適究竟有什麼學問,徐志摩究竟是什麼水平,那是一概不知的。
也幸好,楊絳和錢鍾書得以在戰火紛飛,顛沛流離中安然度過這樣的時光。
三
楊絳嫁入錢家的時候,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想讓楊絳待在家裡,不要出去工作。
楊絳的父親,著名的革命志士及法學碩士楊蔭杭說:你們錢家倒是很奢侈,我花這麼多心血培養的女兒就給你們家做不要錢的老媽子?
而在解放戰爭進行地如火如荼之際,胡適詢問二人去留問題,在當時,錢鍾書和楊絳是從來不唱愛國主義調調的,因為他們從來不認為愛國這種行為是要唱出來的,而且他們也不覺得愛國跟愛黨有什麼必然聯繫。
愛這深沉的土地,但不愛這許多愚蠢的國民,愛這錦繡的河山,但不愛這殺伐的軍黨。
所以當胡適提出一同去美國或香港的時候,錢氏夫婦選擇了婉拒。
離開者未必不愛國,胡適對這片土地也很眷念,但他不能不走。
留下者未必很愚蠢,錢氏夫婦安於時代的洪流,縱使遍體鱗傷。
四
倘若沒有楊絳,錢鍾書便是不完整的。
錢鍾書是頂愛看書的人,假如全世界有十個愛看書的人的名額,錢鍾書必定能列入其中。
所以他並不愛寫書,寫書總是寫不完自己想說的,而自己想說的,其實古人總是已經說過了的,所以也只是偶爾寫幾句古人未曾說過的。
在學大寨、上山下鄉、文化大革命中,錢氏夫婦被批鬥,被關到牛棚里,被派去做苦力,他拉著楊絳的手:對不起。
楊絳不以為意,她是個「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的人,她也是個「Dare to say no!(敢於說不)」的人,是個敢於和那些衛兵鬥爭的人,所以她不在乎外界這一切。
她反而擔心錢鍾書的心理壓力,畢竟錢鍾書的文人風骨在那,那時節,傅雷夫婦自殺一事,對文學界藝術界的衝擊也很大。
誰料錢鍾書只關心楊絳在不在意,他自己卻是只要能有書讀,其他的恩怨榮辱,不值一哂。
可他畢竟已經沒有書可讀了,於是他把一本字典翻來覆去地看。
到後來錢鍾書成了御用文人,幫太祖翻譯詩詞,可這對錢鍾書來說,實在是一件難過的事。他平日看的都是一流的詩詞,頂尖的詩詞,可如今,卻要他翻譯這等詩詞。
不錯,太祖的詩詞在帝王詞中算得上一流,可跟明太祖比肩,但在文學詩詞中,也不過爾爾罷了,要錢鍾書翻譯這樣的詩詞,在別人是榮譽,在他卻是一種無奈吧。
幸好有楊絳在,他得以振奮精神去做這些事,得以好好整理自己的作品。沒有楊絳地催促、照顧,就沒有如今的錢鍾書作品。像《人·獸·鬼》這部小說集,就是得益於楊絳錄了副本,才得以留存。
所以錢鍾書寫些什麼,總愛「照例送給楊季康(楊絳本名)」,或許唯有那本太祖詩詞英文版不是吧。
畢竟他自己都拿不出手。
五
居里夫婦為了研究,時常拒絕好友來訪,錢氏夫婦為了讀書,往往終年閉門謝客。
事實上,他們夫婦每年都有讀書計劃,年底還有考核,接手的工作也都是務必精益求精,即使是某些年份,也仍然如此,比如楊絳接到的翻譯工作,就多次被楊絳推翻重來。《堂·吉訶德》一書的譯本便曾在大功即將告成的時候被楊絳從頭重新寫起。
錢鍾書所以寫《圍城》,其實並不是特別想寫,乃是為了貼補家用,或者也是為了與楊絳較量,因為當時楊絳也有好幾個劇本拍成了戲。
錢鍾書起初以為楊絳是翻譯方面的人才,後來才發現楊絳確然有文藝創作方面的天分,他說:你能寫小說,你會無中生有。
而楊絳也的確在文學創作方面大有成就。
客觀地說,就非學術領域來看,楊絳的文學成就甚至比錢鍾書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某些人所說,楊絳配不上錢鍾書!
我也並沒有什麼想反駁的,錢鍾書覺得如何便如何,這等不足為外人道的事,外人也沒資格說三道四,也就更不必反駁,尤其是某些說楊絳不夠漂亮的人,說出這種話,可見對錢鍾書也是完全不夠了解的。
六
楊絳的文章也好,小說也好,看過的人實在是不多的。
大多數人總以為楊絳出名不過是因緣際會,是沾了錢鍾書的光。
其實假如不是因為錢鍾書太強,楊絳單獨拿出來,足以與民國任何一位文學大師比肩。
假如以詩人譬喻,錢鍾書正是李白式的,才華天縱,奇幻不拘,瀟洒從容。
而楊絳則是孟浩然式的,是李白的「吾愛孟夫子」的孟浩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清麗,雖然詩文中少有名句,但全詩平均,讓人讀完之後頓覺清爽。
當初陳忠實死去,我並未寫文,因為我對他其實是無感的。
但今日楊絳去世,我卻是有感而發於斯文了,也知道大多數人不愛看此類文章,但我偏偏愛寫,所以也唯有奉勸諸位不愛讀者,要麼忍耐一二,要麼取消關注,要有對生活「Dare to say no!」的勇氣。
尾聲:
1997年,錢氏夫婦的獨生女錢瑗去世,次年錢鍾書病逝。楊絳曾幫他整理未編撰的文稿,慨然道: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而我卻覺得,似錢氏夫妻這般一生,已算得上是:浮生恨事雖不少,白首同心恨當休。
是在上高中之前的那個暑假。
正午悶熱潮濕,我躺在客房的地板。
窗戶在我眼裡是倒著的,窗戶裡面長著的雲也是倒著長的。
過一會兒,那幾朵經不住炙烤飄散開去。
太陽太烈了。
我半閉著眼。混混沌沌,昏昏沉沉。
我聽見媽媽進來。
把身邊盛過水果的玻璃碗拾起來。
抹布摩挲過地板的聲音。碗底留下的水漬被擦乾。
卻沒有立刻走。
肚皮上被放上一本書。薄薄一冊。不厚。
媽媽說你看看這本書,我很喜歡她。我覺得你也會喜歡。
我閉著眼點頭,探手摸到涼涼的書籍,翻開蓋在臉上。
眼前原本炙熱的紅變成了墨色一般清涼凝厚的黑。
我沉沉睡去。
楊先生的《將飲茶》,初次會面,贈我夏日正午好夢一場。
那時候是喜歡讀三毛。
三毛的書也薄。卻燙。要是覆在臉上大概得灼出幾道紅印。
楊先生的文字平實得多,卻絲毫不減動人。
我從撒哈拉沙漠的夢裡醒來,落入山林間的清溪里。
沙子是硬的,是石頭與風抗爭迸裂之後的燼。
溪水是軟的,見頑障則避讓,於是汩汩淌過千年,
當日橫亘在溪水中央的頑石,也不知何時變成得圓潤,覆滿青苔。
無形的,溫柔的,變而不變,包容萬物的水,有著更深的智慧。
於是三毛熱烈決絕,隨荷西而去。
楊絳先生在鍾書已故多年之後,悠悠然直走到今天。
不是說孰對孰錯,孰好孰壞。生命有不同的存在方式。
我愛三毛,我心疼於她。我愛楊絳先生,我欽羨於她。
她走過更長的路,體驗了更多的人生,完美扮演了更多角色。
她經歷過那最好的時代,也從扭曲可怖的黑暗中走來。
她有鍾書。
鍾書走後,她有鍾書的文字,她有自己。
三毛是最美的夢,先生在最美地生活。
楊先生的散文和小說,簡淡之中折射出光華。我很喜歡讀。
可是剩下的大部分學術譯著或著作,尤其是錢老的大部分學術著作,
以我的閱歷、水平還全全讀不懂。
所以算下來也就七八冊,讀過的他們的文字並不多。
可是我就是迷這兩位。
他們的故事,不管是先生自述,還是親友口中,都是那麼美。
不是像水晶奪目而易碎。不是徐志摩與陸小曼,不是蕭軍與蕭紅。
是夏夜的涼風與薄被。
是冬日早晨的茶水與推開門有那麼一兩個足印的新雪。
說精彩,卻細水長流好似平淡。
說平淡,卻處處浪花擊石處處趣味。
不和誰比。卻勝過任何。
錢老和楊先生兩人在一起時,叫鍾書與阿季,似乎更得當。
鍾書天真似孩童。
阿季午睡,鍾書用筆飽蘸濃墨,意欲畫臉,阿季醒來,未遂。
阿瑗出生,鍾書故技重施,成功然被阿季訓斥,故不敢再犯。
然而每日幫助自家貓斗戰對門情敵貓,即使已經睡下,也必須起來助戰。
對門住的,是林徽因一家。
鍾書不自立也似孩童。
打翻墨水瓶,弄壞門把手,火柴不會劃。
但阿季說「不要緊」,於是一切不足懼。
鍾書下放幹校前,對阿季語:
「別人得帶著家眷,我可以把家撂給你。」
鍾書寫《圍城》,阿季每天閱讀新鮮出爐的幾百字,
放下稿子,兩人相顧大笑。
鍾書在幹校,寫信給阿季,說鎮上有煮熟的烏龜,
阿季問味道如何。鍾書不答,只悄悄回了幾首打油詩給阿季。
她懂他,他也懂她。
不是沒有憂慮,沒有恐懼。
只是黑暗面前有人並肩,共同去面對這黑暗,
於是這黑暗也同先前的黑暗有了不同。
這樣的愛情給生活以趣味,給人以無限的力量。
錢老走的時候,楊先生在他耳邊低語,
「你放心,有我吶。」
她留下來,平靜而堅強。
她要幫他打掃戰場。
他的文字陪伴著她,又走過接下來的這些年。
直到今天凌晨,太陽升起前。
今天睡午覺,總是醒不透。
拚命睜了睜眼又睡過去。
不清醒間看見先生的消息,怔怔到現在。
不覺得很悲傷。
但也不想轉發鋪天蓋地的新聞。
我不覺得她是走了。或者說是去世了。
大概先生本來不屬於這個時代,這裡太吵,太鬧,太燥。
幹校的日子,兩人即使分局也之隔幾分鐘的腳程,
下雨的晚上阿季還可以冒險淌著泥淖去看鐘書。
而今已別十八載。
終可以再相聚,柴米油鹽,讀詩飲茶,
不知鍾書會不會再在那臉上留一筆墨跡。
又有什麼不好。
她不是走了,她是回去了。
失去很多的,只是我們,只是這個時代。
很多風骨,很多聲音,越來越微弱。
也不願再多思索。
這裡是上海。
已經入夏,氣溫上升。
今天一整天陽光都很好。
不知道北京昨夜天空是怎樣。
現在只有些欣喜地想著,
大概鍾書已經皺了太久不成樣子的衣領子,
又會變得像十八年前那樣熨帖吧。
你終於來了。
楊絳先生在1994年出版的《楊絳散文》中的卷首題詞,是她特別鍾愛的一首短詩,用來評她最合適不過:
我和誰都不爭 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不爭,從容,是楊絳給人最大的感覺。
這種也反應在她的寫作里,她曾說:
我生性不喜趨時、追風,所寫大都是心有所感的率性之作。我也從未刻意迴避大家所熟悉的「現代氣息」,如果說我的作品中缺乏這種氣息,很可能是因為我太崇尚古典的清明理性,上承傳統,旁汲西洋,背負著過去的包袱太重。
古典文化的熏陶下,她的情感是理性而剋制的。
細細想來,我這也忍,那也忍,無非為了保持內心的自由、內心的平靜。你罵我,我一笑置之。你打我,我絕不還手。若你拿了刀子要殺我,我會說:「你我有什麼深仇大恨,要為我當殺人犯呢?我哪裡礙了你的道兒呢?」所以含忍是保自己的盔甲、抵禦侵犯的盾牌。我穿了「隱身衣」,別人看不見我,我卻看得見別人,我甘心當個「零」,人家不把我當個東西,我正好可以把看不起我的人看個透。這樣,我就可以追求自由,張揚個性。所以我說,含忍和自由是辯證的統一。含忍是為了自由,要求自由得要學會含忍。
除此之外,我發現,楊絳也是挺幽默的。也不知道是她沾了錢鍾書的毒還是她自身就帶著這種氣質走近了錢鍾書。
在《小趨記情》中,她寫她在菜園養了一條名叫小趨的狗,附近有兩頭惡犬,一頭叫老虎,一頭叫灰狗。每次出門,小趨害怕的躲在她身後。
我們知道,同類是會相爭的,何況小趨還是只母狗。它自己也怕遇見狗流氓。楊絳寫她護狗時,她寫道:
幸虧我認識那兩隻狗——我是蓄意結識了它們。
在《我們仨》中,錢鍾書晚年曾患哮喘,呼吸急促,楊絳也不顧情分地開玩笑稱之為:「呼嘯山莊。」
錢鍾書總是被人認為狂傲,楊絳說,其實他也不過是想找些對等的人開玩笑。我想,也許生活中,楊絳和錢鍾書可能就是彼此互黑的狀態,知道對方的點,輕輕一碰,帶點刺又癢的咯咯咯笑個沒完。這和我們現在也沒什麼區別嘛。
但當時的人,很少有人懂這種幽默。抗戰時要呼喊著救亡圖存,這個沒人笑的出來;好不容易解放了,大家笑不了多久就怕了;再後來三反文革,就徹底笑不出來了,笑出來也是苦的。
只有兩個輕盈的靈魂才能在那種變動中笑的出來,笑出滋味來。他們也不是脫離那種環境,只不過是抗拒某種苦澀的莊嚴。要用幽默來添點味道。
(1989年冬,二人在北京三里河宿舍院中散步)
楊絳寫回憶不光幽默,還帶著她的動人。
看《我們仨》的時候,我光看題目就覺得被一種充沛的力量包裹著,說不出來,三個字像三個人一樣,像張全家福。
篇幅不長,很快就看完了。她在裡面回憶了她和錢鍾書婚後到死別這60多年的點滴,從他們牛津遊學再到巴黎讀博,從生下女兒圓圓再到回上海躲避戰亂,從解放後的清華任教再到三反被批鬥,從文革下放掏糞又寫到撥亂後的團聚。60年的人生好像也是眨眼就過去了。
楊絳和錢鍾書都是聰明人,在理智喪失的三十年堅決服從命令,能裝傻就不冒進,所以沒有引起進步力量的重視,只是隨大流似的被糟蹋。但畢竟也是糟蹋。
楊絳身上對苦難有種她自己的化解方式。她投入到自己的家庭中,和她的鍾書和圓圓在一起,就什麼都不怕。
她說:
我們仨沒有都虛度此生,因為是我們仨。
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相互扶持著走過的這半個世紀,就會讓人有種錯覺,好像我們生來就是為了遇見某個人並陪伴著某些人走過餘生。
轉頭又想這種說法太肉麻了。但我們有的時候看某部電影某些書確實會產生這種肉麻的想法,於是我想,既然催生這種肉麻想法的人的的確確存在著/過,那麼一定有人的的確確經歷過這樣肉麻的事情,然後才能拍/寫出來。既然我不相信是杜撰的感情,那麼我就應該選擇相信有說服力的敘述。
我喜歡楊絳那種幽默又從容的感覺。但她那種隱忍特別撓人。
她說:
現在我們三個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這個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
明天是她逝世一周年,現在他們一家三口該是團聚了。
楊絳先生《我們仨》原著鏈接 我們仨-楊絳-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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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太平靜,所以知道你去世,我太不平靜。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楊絳《我們仨》)
2016年5月25日凌晨1時,106歲的老人過世了,我們仨天上團圓。在此推薦友人的小文一篇,紀念楊絳老先生,也感恩這位百歲老人給我們帶來的生活智慧。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楊絳成了情感雞湯的代言人。其中最火爆的莫過於她百歲生日前的一段採訪,在採訪里,她講述了她的婚姻經歷:願意為愛犧牲,互相理解支持。這些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的事兒,從楊絳口裡說出來,更顯得增長了一百歲的智慧。 比這流傳更廣的,是錢鍾書贈予楊絳《人?獸?鬼》時的扉頁題辭:楊絳「絕無僅有的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還有那句更為精鍊的評價:「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在新時代,不少女性激烈反對「賢妻」這樣的帽子。賢妻意味著犧牲,意味著不平等,意味著舊式。但最有趣的是,楊絳這段自白,恰好是 「向備受困擾的現代婚姻」建言獻策。而她的採訪在朋友圈瘋轉,以前那些要自由、要平等的新女性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追捧賢妻楊絳。這倒也是有趣。
毫無疑問,楊絳一定是個賢妻,但不是我們想像的那種卑躬屈膝照顧家人,連吃飯都要蝸居在廚房裡的家庭婦女。她的賢包含著一種古典和現代的智慧:既有趣又平等,是個自由的賢妻。
楊絳和她的丈夫錢鍾書是才情相當的佳偶,但並不門當戶對。楊絳在開明的新式家庭長大,錢鍾書卻出身家教極嚴的古文世家,他的父親錢基博是造詣深厚的經學大師。
隨便舉幾個例子就可以說明雙方家庭的觀念差異。他們倆的結婚儀式是新舊參半,因為楊家主張新式婚禮,但錢家要舊式婚禮。在婚禮前,錢鍾書向楊絳父親說明,在錢家,婚儀須磕頭。楊父認為這是前清廢禮,大為不快。作為新娘子的楊絳卻表示這不過是「禮節而已」,不重要。
楊絳的妯娌們私下常說,「錢家的媳婦,不好當」。30年代末楊絳的母校蘇州振華女校復校,有人邀請楊絳擔任校長,錢父錢基博老爺子就大為不滿,認為女人「謀什麼事?還是在家學學家務! 便是做到俞慶棠的地位,也沒甚意思。」(俞慶棠,也是女性,上海東吳、滬江、震旦等大學的教授,上海市教育局社會教育處處長。)更有趣的是,楊絳的父親對錢博基老爺子的態度大為不滿:「錢家倒很奢侈,我花這麼多心血培養的女兒就給你們錢家當不要工錢的老媽子!」
這樣的故事若是放在今天,憑藉錢楊二人的文才和名聲,恐怕不難成為天涯八卦版的熱門帖子,但楊絳卻能處理好這些最瑣碎的麻煩事兒。而且,這一次,楊絳「無視」了公公的要求,依然去當了校長。即使她做了公公反對的事兒,但她與公婆相處得卻相當不錯。甚至在錢老夫子病重時問妻子,如果自己死了,以後她跟誰過,錢母說:「我跟季康(楊絳本名)」。
這種「門不當,戶不對」,對很多現代人來說是一種邁不過去的檻。但對於楊絳和錢鍾書來說,這只是他們壯闊人生中最初的一點考驗。
楊絳曾評價錢鍾書有「痴氣」,稱他為「呆大」,在外人看來這自然是一份書獃子式的可愛,而對於朝夕相處的妻子而言,這卻是個頭疼的事兒。 這意味著楊絳要在日常事務上有更多承擔。不少現代女性要求和丈夫平分家務,但面對錢鍾書這樣一個才情頗高卻笨手笨腳的丈夫,楊絳還真沒辦法要求平分家務。在楊絳生女兒阿圓時,錢鍾書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在楊絳床前說,「我做壞事了。」 在這段時間,他陸續打翻了墨水瓶,弄髒了房東家的桌布,弄壞了門軸,砸碎了檯燈,而楊絳每次都笑咪咪的說:"不要緊,我會洗,我會修。"
這些有可能擊垮普通夫妻的瑣事,在楊絳那裡都不算事兒。因為他們的人生經歷了更大的風暴。50年代錢楊二人調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這是當時的政治風暴中心。但他們的感情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甚至在諸次「運動」中全身而退。這幾乎是奇蹟。
或許只有從當年戀愛時楊絳寫給錢鍾書的信中,才可以對這份感情歷久彌堅的秘密窺見一二。楊絳說:「現在吾兩人快活無用,須兩家父母兄弟皆大歡喜,吾兩人之快樂乃徹始徹終不受障礙。」這封信被古板的錢基博老夫子偷偷看到,評價道,這是個聰明人。這裡說的聰明,乃是一種人情練達的智慧。在那個年代的新女性楊絳也曾在旅途中被另一位國學大家錢穆誇獎:「只看你行李簡單,可見你能抉擇」。
詩人辛迪說錢鍾書有「譽妻癖」(uxorious),這是個流傳頗廣的段子。但大家往往沒注意到辛迪所說的「譽妻」有三件事,具體是:第一,楊絳所作的劇本《稱心如意》上演,使她一夜成名,她卻和平時一樣燒飯、洗衣,不為所動。第二,面對日本人的抓捕,楊絳佯裝倒茶,上樓迅速藏好《談藝錄》手稿,憲兵司令部要傳喚楊絳,她前一晚卻依然睡的很香。第三,一次家中煤油著火,楊絳身手矯捷,制止一場大禍。這三件事都可見楊絳遇事沉著。
丈夫錢鍾書也好,公公錢基博也好,還是友人錢穆也好,他們讚美楊絳的都是些小事情,從小事情中看出為人,正是一種高明的古典智慧。懂人情、能決斷,遇事沉著,這幾種品質無關新舊,但一個人有了這些品質,在任何環境中都能活得好。
1958年楊絳下放到農村,「在鄉下能和農民打成一片」,讓大家驚訝不已。後來他們夫婦又被打成「牛鬼蛇神」,楊絳卻還能「精工巧制」自己的罪名木牌,和丈夫「好像艾麗思夢遊奇境」般互相鑒賞,感嘆「curiouser and curiouser!」(越來越好奇)這樣的坦然自若可能構不成「英雄」姿態,卻別見一種能屈能伸的風骨。
楊絳身上的品質部分源自天性,而部分則是在後天的讀書中形成的學養人格。楊絳最讚賞英國的女作家簡?奧斯汀。50年代在文學所時,別人說,奧斯汀有什麼好?馬克思從沒提到過她。楊絳不服,說:「也許馬克思沒讀過簡?奧斯汀。」後來楊絳還專門寫了一篇《有什麼好》進行解釋,她認為奧斯汀好在「冷眼看世情」,她最有名的小說《傲慢與偏見》就是從戀愛結婚的角度寫盡世態人情。最重要的是,看懂了世態之後,還依然保持內心是非善惡的標準,以此照見世間的可笑之事。
在這個大眾傳媒時代,錢楊愛情似乎又被書寫為傳奇,但錢鍾書自己並不這麼看待他與楊絳的關係。1959年,錢鍾書曾寫詩贈楊絳:自笑爭名文士習,厭聞清照與明誠。在為楊絳的回憶散文集《幹校六記》所寫的《小引》中,錢鍾書又再一次表示,他很不喜歡《浮生六記》。熟知中國文史的錢鍾書當然清楚,無論是李清照與趙明誠,還是《浮生六記》中的三白與芸娘,看似才子才婦的佳話,背後其實遮蓋了不少日常生活的顛沛困頓。在《金石錄》的後記中,李清照就流露出對丈夫讓自己獨自在戰時保護書畫藏品的不滿。世人的浪漫想像,其實不過是在斷章取義中形成的一廂情願。
錢鍾書口中「最賢的妻」之「賢」,指的不是單方面的犧牲,而是他對妻子的女性生活智慧表示佩服。當年新婚夫婦一起遊學牛津時,大才子錢鍾書搞不懂古文手稿的裝訂方式,熟知摺紙和裁縫的楊絳卻一看便知;後來他們一塊下放、遭受批鬥,楊絳被剃了「陰陽頭」,就自己動手做假髮;即使被發配打掃廁所,她都能清理得一乾二淨,讓人頓生敬重之心。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賢」這個字,本身就是對於高尚德性的讚美。
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平心靜氣地走過一百多年的風雨。寫作《上海生死劫》的鄭念,曾經是富家千金、畢業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四次登上《北洋畫報》封面,她在丈夫病逝後擔任殼牌石油公司上海分公司的總經理顧問,有時還代理總經理,獨自撐起家業。60年代「小將」們沖入她家,鄭念卻勸他們不要砸毀古董,至少可以賣到香港去給國家掙外匯。後來她因為間諜罪名入獄,在獄中仍儘力維持著環境的整潔,並用毛主席語錄為自己辯護:「講衛生為光榮,講衛生為可恥」。她最後也活到了94歲高齡。
寫完小說《洗澡》之後的楊絳曾對女兒錢媛說:「人人需洗鍊」。時勢變動,人就也要跟著往前走。這種明智、圓融、練達的人情智慧,其高明並不在楊絳翻譯《堂?吉訶德》和文學創作的才華之下。這正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評價中的另一面。
作者:林香蔥,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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