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米蘭·昆德拉 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之後有何感想?
不能承受的否定
米蘭·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頭兩章可真夠人費解的。
在故事尚未展開之前,先談論尼採的永恆輪迴之思,這是很老派的19、20世紀作家的寫法,跟快節奏、視覺化的現代小說比較,很令人望文生畏。可我讀小說又向來不能向後跳躍,試了兩次,才終於逐字逐句把這兩章挨過去。到第三章,寫托馬斯感覺特蕾莎就像一個「被人放在塗了樹脂的籃子里的孩子,順著河水飄來,好讓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這個意象又是那麼神秘生動,讓人急急地向後翻,迫不及待地要了解這兩個人物。而也正是從這一章開始,從托馬斯審視自己的人生究竟該要什麼開始,前面討論的「輕」與「重」,才開始正式現形,「輪迴」也才有了具體的,可被闡述、被理解的意義。
從個人的角度出發,「輪迴」是從否定出發的,指人的一生不能重複:「人永遠都無法知道自己該要什麼,因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來生加以修正。」聯繫第二章中尼采「永恆輪迴是最沉重的負擔」,人這不能重複、不可修正的短暫一生相對則是無比輕盈的,哪怕不斷地犯錯誤,走冤路,這些錯誤也不會如西西弗斯推石塊一樣,在無解的死循環中被不斷重複,形成時間軸上的一個惡瘤。「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沒有活過一樣。」故而昆德拉對人生得出的結論是個「半真的存在」,因不負重而自由,因自由而去意義。
為了體現,也為了質疑人生這無意義的輕盈,書中的三位主人公,托馬斯、特蕾莎,以及托馬斯的情人,畫家薩比娜,每人都經歷了一個可以說是殘酷無情的自我審視及自我否定的過程。托馬斯所經歷的是愛與性的分離。他一方面炙烈地愛著妻子特蕾莎,那個被「放在塗了樹脂的籃子里順流而下的孩子」;一方面卻不能遏制地不斷與其他女人發生性關係。對外科醫生的托馬斯來說,每個女人都是組成世界整體的一個獨特元素,他探索不同女人的肉體並非為了沉迷肉慾,而是執著於發現每個女人「有別於他者的百萬分之一的不同之處」。托馬斯通過這樣的方法來解剖、征服世界,在征服世界的同時獲得額外的感官享受,並與此同時不得不承受給特蕾莎帶來巨大困擾而引致的毀滅性痛苦。
特蕾莎,這個「順流而下的孩子」,對人世的理解是從「做女兒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大寫的過錯」而始的,她終期一生都在尋找各種各樣的自我肯定方法,來試圖覆蓋與生俱來的生命的自我否定。她愛托馬斯,因為托馬斯是帶她離開第一個否定之世界的車票,是不顧她大聲嘮叨、叫喊,和咕嚕嚕叫的肚子而全心接納她的第一個肯定的世界。但隨著特蕾莎與托馬斯共同生活的開展,她不得不忍受託馬斯的肉體不忠,忍受無休無止的噩夢,忍受青春熱情的凋零和世事如空的變遷。換句話說,她的一生是一個不斷嘗試發現肯定,卻又不可避免的一步步走向否定,走向生命最初形態的回溯過程。
托馬斯的情人薩比娜是個成功的畫家,但她的成功卻基於對捷克大學教育的嚴格現實主義的背離,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之時,她流亡瑞士日內瓦,與當地一位已婚教授弗蘭茨保持情人關係,但她與弗蘭茨對世界的種種看法實際上都存在重大差異,甚至完全相悖。比如說,薩比娜在公寓里只穿內衣,頭戴祖父傳下來的圓禮帽,站在鏡前,手牽著身著灰西服,打著領帶的弗蘭茨,這一動作在弗蘭茨看來是個非常古怪的玩笑,甚至鬧劇;對薩比娜,圓禮帽卻是曾激發她與托馬斯情感高潮的性愛道具,是對往昔時光的回顧,對歷史記憶的讚頌。昆德拉用了很多篇幅詳細陳列薩比娜與弗蘭茨之間的語義之差,甚至連「愛」與「激情」都被徹底拆解,顯示其中因真正理解的不可能存在而產生的千瘡百孔。最為冷酷的一筆是弗蘭茨死前彌留之際,不能說話,面對自己仇恨的前妻別過臉去,這卻給對方造成了愧疚、感激的假象。可見人與人之間的不溝通、不理解才是生命的長久之態,從生起始,貫穿始終,直至黃泉。
托馬斯、特蕾莎和薩比娜這三個人,形成了一個對人生拆解的堅固三角,反應在書中,是前五部分的嚴格對稱結構:輕與重、靈與肉、不解之詞、靈與肉、輕與重。昆德拉從托馬斯起始,提出生命之輕重的議題,曝露每個人物的靈肉分離本質,再回至托馬斯,讓他徹底否認生命的輕盈之美,告別「世界的手術台」,走向一個不斷重複的,枯燥而偏遠的末路。
貫穿這前五部分的,除了以這三個人物為頂點的拆解三角形,還有促使每個人物為各自的人生做出正確或錯誤選擇的捷克歷史。但即使是以布拉格為主要舞台的這段血火歷史,也是以否定之姿出現的。1618年,波希米亞貴族貴族為了捍衛宗教自由,充滿勇氣地對抗維也納皇帝,從而引發了三十年戰爭,捷克幾至毀滅;三百二十年後的1938年,為避免戰爭,英法採取綏靖政策把捷克割讓給了德意志,卻更助長了法西斯的硝煙,捷克亡國。小說背景的1968年,共產黨領導人亞歷山大·杜布切克在國內實施民主化改革,引起了蘇聯勃列日涅夫領導層的不滿,8月20日深夜, 20萬華約成員國軍隊和5000輛坦克武裝入侵布拉格,杜布切克被囚,改革失敗,之後是二十年的政治壓迫與10萬人左右的難民潮。正因為人的生命無法重複,歷史也無法重演,即使有了1618和1938兩次的經驗,1968布拉格之春後的捷克歷史也還是走向不明的未知數。回到第一章所提出的輪迴之說,因為歷史無法重複,一切等於不曾存在,其中的罪惡與醜陋便也因轉瞬即逝而變得輕盈,故而不值一提:「一切都預先被諒解了,一切也就被卑鄙地許可了。」
對捷克歷史的瓦解與否定是交織在托馬斯、特蕾莎和薩比娜這三位流亡之人對各自前途與人生意義的思索之中的,昆德拉在用偶然否定人生的既定意義與歸宿的同時,也用同樣的思路否定了歷史的沉重,抉擇的艱難,變遷的要義。特蕾莎年輕時拍攝的那些記錄青年人慷慨激昂抵抗蘇聯入侵的照片,在很多年後竟成了當局用來實施人身壓迫的證據。人生沒有軌道,歷史也沒有目標,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所謂「輕者為正,重者為負」的論斷終被徹底否定。
不僅是捷克的歷史,在第六部分「偉大的進軍」中,昆德拉還通過對弗蘭茨對「向柬埔寨進軍」的人道主義援助活動的參與,徹底揭示出一切社會政治運動的媚俗之態。在對kitsch(媚俗)這個詞的闡釋過程中,昆德拉否定了「對生命的絕對認同」,進而否定了「宗教」、「博愛」、「理想」等一切人賴以依存情感,並使人生有所追求的幻象。最諷刺的是,他唯一肯定的倒是二戰中斯大林兒子被俘時因把廁所弄得糞便橫流而被嫌,不堪羞辱,撞向高壓鐵絲網自殺而亡的選擇。比起人類媚俗的普遍性愚蠢,昆德拉說斯大林兒子的死「是在戰爭的普遍愚蠢之中唯一的具有形而上學意義的死」。
在對生命與歷史的否定之後,昆德拉還要在最後一部「卡列寧的微笑」中徹底否定人性。卡列寧是托馬斯為了緩解特蕾莎的寂寞而買給她的一隻小狗,在從布拉格到蘇黎世,再回到布拉格,最終歸老鄉下的動蕩中,卡列寧是特蕾莎的忠實伴侶,甚至可說是令她繼續活在人間的唯一理由。在卡列寧的生命盡頭,特蕾莎終於意識到,她與卡列寧之間的愛比與托馬斯之間的感情更加美好,因為它無私,不求回報。接下來昆德拉更進一步,將人性與動物性直接作比,論證幸福在本質上是對重複的一種渴望。但一個擁有重重慾望的人卻不可能滿足於任何一種簡單的重複,不能像卡列寧那樣為每天早晨一塊固定不變的羊角麵包而欣喜、滿足。因此,《聖經》中人被逐出伊甸園,而動物得以保留。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這種線性遞進的慾望,我們生活在單向的時間軸上,時間不會重複,日子不會循環,人生也不能重來。也正因為這種脫離了重複的輕盈線性特質,人無論如何掙扎、渴望、追求,也永不可能重返伊甸園,獲得最終的幸福。人性與幸福在本質上是矛盾的。但人終其一生依然會不斷的奔跑、追逐,尋求幸福的幻影,這便註定是場悲劇,生命的悲劇。
但奇怪的是,在這本充滿一個又一個否定的冰冷刺骨的書中,卡列寧之死卻是最具溫情的片段。我想這是因為在卡列寧生命消失的過程中,特蕾莎對生活、歷史、祖國、愛情,對人生一切一切的幻影終被全部打破,她已走到了路的盡頭,終於找到了生命的真相。縱然那是一個不可遏制的悲劇的真相,卻因特蕾莎與這些否定達成了妥協,竟終獲釋然。也只有如此,她才能穿上最漂亮的衣裙,在自由的舞蹈中獲得象徵幸福的大蝴蝶,終於接受了生命這不能承受的輕盈,贏得最後的美麗。
歸根結底,《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是一本關於真相的書。我們接近真相總是通過否定,而不是肯定的方法。但凡肯定的,遲早會被推翻。而否定是減法,甚至除法,它是一個使人生幻象不斷破滅的過程。就好象靈魂必須脫離肉體的束縛,才能破繭成蝶獲得最終的自由一樣;人生越是破滅,便越接近世界本原的真相。這過程固然令人沮喪,甚至絕望,但我堅信這就是唯一的路徑:真相不會以喜劇的形態存在,真理也絕無可能以肯定的方式獲得。
這真是一本血淋淋的書,但我喜歡它。它不是虛無主義,它只是在講真話。
這本書改變了我很多觀念。是本值得反覆咀嚼的書——我反覆咀嚼的書不多,紅樓夢是,這本也是。不是其他的書不值得反覆咀嚼,而是這本書一直在誘惑著你要去反覆咀嚼!多看一次理解就會深一點,在有什麼遭遇後理解又深一點。
(update:順便推薦喜歡看這本書,卻有沒看懂的人去看看他《小說的藝術》,或許能解答你一部分疑惑。)
請反覆讀三遍:
最沉重的負擔壓迫著我們,讓我們屈服於它,把我們壓倒地上。但在歷代的愛情詩中,女人總渴望承受一個男性身體的重量。於是,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成了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
相反,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會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
進階者可以再看看我再的這一段昆德拉《告別圓舞曲》中雅庫布在沒有要回毒藥而一個人走了以後的內心獨白:
拉斯科爾尼科夫(陀翁《罪與罰》中主人公)像經歷一場悲劇似的經歷了他的罪孽,他最終被自己的行為的重負壓垮。而雅庫布驚訝自己的行為竟然那麼輕,幾乎沒有什麼分量,根本不能壓倒他。他不禁詰問自己,在這種輕之中,是不是有跟那個俄國主人公的歇斯底里感情同樣可怖的東西。
下面是本人摘抄的讀書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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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對薩賓娜來說,生活就意味著觀看。觀看被兩條界限局限著,一種是強光,使人看不見,另一種是徹底的黑暗。也許這就是薩賓娜厭惡一切極端主義的原因。極端主義意味著生命範圍的邊界。不論藝術上的或政治上的極端主義激情,是一種掩蓋著的找死的渴望……
黑暗如同光明一樣地吸引他(弗蘭茨)。這些天來,他知道做愛前關掉燈委實可笑,總是留一盞小燈罩著床。然而,他深入薩賓娜的那一刻,卻合上了眼睛,滲透了全身的快樂呼喚著黑暗。黑暗是純凈的,完美的,沒有思想,沒有夢幻;這種黑暗無止無盡,無邊無際。這種黑暗是完美個人自身經歷帶來的無限。(是的,如果你要尋找無限,只要合上你的眼睛)
在他全身滲透快樂的一瞬間,弗蘭茨自己崩潰了,融化在黑暗的無限之中。自己變成了無限。一個人在他內在的黑暗中長得越大,他的外在形態就變得越小。一個閉著眼睛的人,便是一個收到毀傷的人。薩賓娜發現弗蘭茨模樣乏然無趣,也閉上眼避免去看他。但對薩賓娜來說,黑暗並不意味著無限,卻以為這觀看事物時的不滿,被看事物的否定,以及拒絕觀看。
2.卡夫卡曾在日記中或是信件中提到這樣一句,生活在真實中。弗蘭茨記不清這句話的出處,但這句話強烈的感染了他,生活在真實中意味著什麼?從反面來講太容易了,意思是不撒謊,不隱瞞,而且不偽飾。
薩賓娜認為,生活在真實之中。既不對我們自己也不對別人撒謊,只有遠離人群才有可能。在有人睜眼盯住我們做什麼的時候,在我們迫不得已只能讓那隻眼睛盯的時候,我們不可能有真實的舉動。有一個公眾腦子裡留有一個公眾,就意味著生活在謊言之中。薩賓娜看不起文學,文學作者老是泄露他們自己或者他們朋友的種種內心隱秘。薩賓娜認為,一個放棄了自我私我隱秘的人就等於喪失了一切,而一個自由而且自願放棄它的人必是一個魔鬼。這就是薩賓娜保守這那麼多戀愛秘密但一點也不感覺到難過的原因。相反,這樣做才使她生活在真實之中。
3.(弗蘭茨同妻子提出離婚要和薩賓娜在一起)弗蘭茨會提出離婚,而她務必是在他那張大大的結婚床上取代克勞迪的位置。人家在表演的時候還與觀眾保持著或長或短的距離,而她卻要在這所有的人面前演戲,不是薩賓娜,是不得不演薩賓娜的角色,並決定怎麼樣演這個角色更好。一旦她的愛被公開,愛便沉重起來,成為了一個包袱。薩賓娜一想到這點就畏縮不前。
4.如果遭受遺棄和享受特權是一回事,二者無異,如果崇高與低賤之間沒有區別,如果上帝的兒子能忍受事關大便的審判(其實關於大便那一段也很精彩),那麼人類存在便失去了其空間度向,成為了不可承受的輕。當斯大林的兒子朝電網跑去,將自己的身體投向電網時,這架電網在市區度向的世界裡被無邊無際的輕所承托,像天平的托盤,遺憾可悲地升向空中。
5.在媚俗作態的極權統治王國中,所有答案都是預先給定的,對任何問題都有效。因此,媚俗極權統治真正的死敵是愛提問題的人。(感謝知乎!)一個問題就像一把刀,會劃破舞台上的景幕,讓我們看到藏在後面的東西。事實上,這就是薩賓娜向特麗莎解釋的自己畫作的準確意義:表面上是明白無誤的謊言,底下卻透出神秘莫測的真理。
6.於是,有一天他寫了一份遺囑,請求把他的屍體火化,骨灰撒在空中。特麗莎與托馬斯的死顯示著重,她想用自己的死來表明輕,她將比大氣還輕。正如巴門尼德曾經指出的,消極會變成積極。
7.這完全是一種無我的愛:特麗莎不想從卡列寧(他和托馬斯的狗)那裡獲取什麼,從未要求他給予愛的回報。她從未問過自己那種經常折磨人類情侶的問題:他愛我么?他是不是更愛別人?他比我愛他愛得多麼?也許我們所有的這些關於愛情的問題,這些度量,測定,試探,以及對愛情的挽救,都有一個附加的效果,就是把愛情削弱。也許我們不能愛的原因,就是我們急切的希望被人愛,就是說,我們總是要求從對象哪裡得到什麼東西(愛),以此代替了我們對他的無所限制和無所求取,除了他的陪伴。
8.人類的時間不是一種圓形的循環,是飛速向前的一條直線。所以人不幸福,幸福是對重複的渴求。很多年前看過,內容已經完全忘光了(我看過的所有非技術性書的內容都忘得差不多了,學會之後,再忘記,是一種境界)。但沉澱在記憶中的印象是:很沉重的一本書。
沉重,是每個人都想擺脫的,然而當失去那份沉重的時候,那生命中的輕,是你能承受的嗎?印象中,他的主題就是這個。一本好書,不是給我們一個答案,而且提出一些很好的問題,讓每個人用自己持續的時間去體會。時間的另一個同意詞,叫做生命。
想借劉小楓《沉重的肉身》一書中《沉重的肉身》一節來說說,這算是我看到的關於《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以下簡稱《生命之輕》)最好的書評了,深感於我心有戚戚焉。以下是轉述劉的評論+一些私貨。非文學專業,如果噴,請輕噴。
手邊沒有《生命之輕》,高三的時候看了兩三遍,只能記個主要人物的大概了。
在這篇文章里,劉最先引入了「十字路口的赫拉克勒斯」故事來講生命里的輕和重:性感而享受生命的卡吉婭和端莊而純潔的阿蕾特來到赫拉克勒斯面前讓他選擇。這兩個女性分別與《生命之輕》里的薩比娜和特蕾莎相應,而托馬斯可謂面臨著赫拉克勒斯同樣的抉擇。
為什麼說卡吉婭-薩比娜是輕而阿蕾特-特蕾莎是重呢?這兩個類別的姑娘在歷史上分別有著什麼樣的遭遇呢?
1.卡吉婭和阿蕾特不僅僅是兩個不同性格的女性而已,而是承受著不同的道德價值。
卡吉婭意味著肉慾、享樂、輕鬆,有人把她稱為幸福,而自古以來(以蘇格拉底為代表)主要是把她從道德上評判為「邪惡」。而阿蕾特則意味著艱辛、沉重,但從道德上來說,她意味著「更高的」幸福和美好(也許你會問憑什麼阿蕾特就意味著「更高的」幸福,這正是接下來要說的。)
而哲人們又為何作出這樣的評價呢?這裡,劉的原話是,「倫理問題就是關乎一個人的偶然生命的幸福以及如何獲得幸福,關鍵詞是:個人命運、幸福、德行(如何獲得幸福的生活實踐),都圍繞著一個人如何處置自己的身體」。
對於如何處置自己的身體,這兩個女性代表了兩個不同的方向,也就是說爛了的肉與靈了。蘇格拉底因其獨特的性情與現實關照而作出的結論曾幾近一統天下:阿蕾特所代表的靈魂對肉體的支配是神所喜愛的,因神的光亮而不朽且美好。卡吉婭所代表的雖然幸福、輕逸,卻稱不上美好,並且是邪惡。二者是不平等的。
2.靈與肉是個古老而持久的問題。這裡劉提到了極為關鍵的一點,那就是現代啟蒙之後的社會季候。「現代之後的季候是,女人的身體感覺已經沒有邪惡與美好、淫蕩與輕逸的價值不平等,只是感覺價值的不同而已」。(至於這個變化具體是怎麼發生的我也還沒詳細地了解過╮(╯▽╰)╭劉說在法國大革命時這個倫理感覺的正當性才被重申。)對於我們這些長期在網上的人來說,即使不知道這個過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但也必定有所感受,「審美無高低」,「價值無高低」,「不評判」等等到處充斥著。每種價值標準都有了它的擁護者和辯護人,可以從學理層面展開爭論,但是若是像過去那樣給個簡單粗暴的高低評判幾乎無一例外地要被噴成狗。
好了,回到題目中來。我們可以看到的就是,現代的卡吉婭——薩比娜在《生命之輕》里已經不是再像過去那樣是道德上的低下和邪惡。事實上,她有著較特蕾莎更為強勢得多的姿態。然後也就是這個人物最為人稱道的反「媚俗」。
何謂媚俗,米蘭·昆德拉書里只舉例子而沒有給一個定義說什麼是媚俗。媚俗是「在大眾中高度符號化的情感反應,因為這遮蔽甚至扭曲了人的真正情感,甚至形成了一種情感暴力,對個人進行綁架、利用。」 是向集體共同符號的屈從,是選擇和大眾表現得一致,有一致的情感反應,是在海德格爾口中的常人(das Man)認為美好的時,即使在你並無此感受的時候也要認為它美好。
具體可以看看這篇文章:
《軍訓結束痛哭流涕,米蘭昆德拉眼中的「媚俗」》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3MDExMzcyMQ==mid=215866774idx=1sn=49d602f038d00e6e7082fb278393a923scene=2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rd
薩比娜是一個堅定的媚俗反叛者,她對這些所謂的「美好」嗤之以鼻。她選擇自由,選擇輕盈,沒有責任。當然這裡不能忽視她所處的大背景——蘇聯入侵捷克,到處充斥著共產主義制度的「美好」。若聯繫起這樣的背景來看的話,薩比娜在現在的眼光看來無疑是一個令人讚賞的高貴的反叛者。
3.如果劉只寫到這裡的話,那麼他這篇評論在我看來也就毫無長處可言了。不只是到此為止。
「在現代啟蒙之後的意識形態的支配下,個體肉身要麼血肉模糊,要麼隨意含糊。與薩賓娜一起反抗媚俗,托馬斯發覺自己最終跌進了另一種讓個人的身體沒有差異的在世境況,仍然沒有擺脫與自己的肉絲相關的實質問題:如何讓自己的肉身幸福,是從各種意底牢結奪回身體的權利後,什麼是幸福依然還是一個問題。」
這裡說的「各種意底牢結」既可以聯繫到薩比娜反叛的「共產主義制度」,人民,民族,國家大框架下對個人身體的無差別處理,劉稱之為「人民倫理的意識形態」),也可以聯繫到特蕾莎在她母親那裡時身體無差別的遭遇。從這樣的意底牢結里逃出來以後身體是怎樣的呢?在托馬斯或薩比娜所遭遇的無數身體來看,從特蕾莎的夢境來看,純粹的無靈的肉/身體也無非是沒有差別的一具具身體中的一塊/一具。薩比娜也曾為一曲幸福家庭生活的歌所打動,雖然她轉身又嗤之以鼻。她是否念想過有重負的生命?不得而知。讓人無法承受的不是靈魂的重負,而是這樣的輕逸/生命之輕。
4.回到特蕾莎。在這篇文章的最後,劉對特蕾莎抱有高度的同情(非日常語言中居高臨下對弱者的同情,而是「同其情」)。他把特蕾莎視為帶有靈魂的肉體,視為「現代之後中的受傷」所造就的一曲哀歌,認為她的身體靈魂「高於美,甚至高於真和善」。她是身體和靈魂的相互找尋,是艱辛但卻幸福不朽的沉重。
對於特蕾莎所經歷的這一切對身體和靈魂的摸索,劉這麼評論:
「傷害並沒有讓特麗莎放棄自己動物身體倫理原則,改變自己的個體性情。她的受傷就是她的成熟,成熟到她的身體靈魂更加清純透明——經歷過並懂得了人生中的污濁和破碎的清純。這清純成為凝重的信念:仍然相信人生中畢竟有美好的幸福和景緻。」
但是我認為劉對於特蕾莎有明顯的基於自己價值判斷的過高評價。拋開特蕾莎對身體—靈魂關係的探索不論,相信很多人會對特蕾莎有厭煩的感覺(當然肯定也會有人喜歡和同情她,好歹也能算是女主角誒)。她從離開家之後就是那個被裝在塗滿樹脂的籃子里飄到托馬斯床榻之岸的姑娘(記不清原文了),從那時起她就是托馬斯的重負。雖然說這書本身就是要討論輕與重的問題,但是以現在的眼光看,特蕾莎明顯地是那種給愛人造成重壓,不能自立、令人無法喘息的姑娘。也有人高度讚揚薩比娜的自由而貶低特蕾莎的依賴的,我想都是抓住了一個角度後接著把倆人拚命往自己設定的那個方向推的立論方式。
總而言之,我認為沒必要把文學作品裡給出的某個人物當作現實生活中的典範,不是誰的生活就更好的(嘛,又回到價值無高低來了╮(╯▽╰)╭)。
大學裡讀過他的全套書的偽學霸來怒答.....
談感想不如說從某個更細節點聚焦下去,要談就深談.....
我比較感興趣的點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兩性關係的多元解讀:兩性關係中表現出來的強弱較量、對抗博弈的政治色彩,在貝多芬的四重奏中對兩性關係的隱射以及音樂對兩性關係塑造的暗示作用,以及四個主人公各自在兩性關係中表現出來的色彩特質。我讀這本書我覺得最精彩的恰恰是兩性關係的詩意與較量。
特蕾莎雖然「軟弱」,但這「軟弱」恰恰是唯一抗衡托馬斯的利器;表面上唯一能與托馬斯博弈的薩比娜,即使是在「背叛」的自由精神貫徹下也只能對托馬斯的命令言聽計從。
舉一個小栗子:音樂中的兩性
音樂給人的印象是輕的,柔的似乎可以飄起來,但音樂中的交響樂卻是一種豪放,剛強,莊重的象徵。在托馬斯和特蕾莎的兩性關係中少不了音樂,從特蕾莎逼迫托馬斯買下貝多芬的四重奏和奏鳴曲唱片開始,音樂就伴隨著他們的人生經過節奏韻律般的跌宕起伏。書中用貝多芬的音樂隱喻某種輕與重的關係:貝多芬似乎將重當做某種正面的東西:必然者為重,重者才有價值。而人的偉大在於他扛起命運。
文中反覆出現的是貝多芬最後一首四重奏中的兩段,這兩段貌似是在問與答中乞求某種不可協調的平衡,又好像是在一次次拷問中揣摩愛與性的重量,亦或是在重複的鏗鏘中堅定自己的選擇與道路,再或是為偉大愛情的絕對或偶然感到的忐忑:
——「M uss es sein?」(非如此不可?)
——「Es muss sein! 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
人生如同譜寫樂章。人在美感的引導下,把偶然的事件(貝多芬的一首樂曲、車站的一次死亡)變成一個主題,然後記錄在生命的樂章中。猶如作曲家譜寫奏鳴曲的主旋律,人生的主題也在反覆出現、重演、修正、延展。人就是根據美的法則在譜寫生命樂章,直至深深的絕望時刻的到來,然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對於弗蘭茨來說,音樂是救星:它將他從孤獨、幽閉和圖書館裡的灰塵之中解救出來,它在他的身軀上打開了多扇門,使靈魂得以釋放,與他人相親相愛。反而,聽慣了純凈音樂的弗蘭茨反而渴求一種巨大的樂聲,一種絕對的噪音,一種美妙歡騰的喧囂,將所有的一切吞噬,淹沒,窒息,令話語帶來的苦痛,虛幻和空洞永遠消失。同樣,他在性中表現出來的也是一種對於薩比娜那樣的喧囂的「雜訊」的渴求。
相伴薩比娜的音樂卻是兒時「青年工地」上的噪音:高音喇叭不斷的喀拉喀拉的尖厲的噪音。對她而言,音樂彷彿是一群放出來撲向她的獵犬。即使在她成年以後,她仍然發現這樣一種醜陋的噪音在進行著全球化的蛻變:汽車、摩托、電吉他、風鎬、高音喇叭和汽笛。這樣一種聒噪的音樂卻不知道巧合般的形成為薩比娜在性中表現的姿態:外放與喧囂。
最後
謹以一段引文作為全文的結束:
「生命一旦永遠消逝,便不再回復,似影子一般,了無分量,未滅先亡,即使它是殘酷,美麗,或是絢爛的,這份殘酷、美麗和絢爛也都沒有任何意義。」
本書保持了他一貫的風格,運用了大量幽默、反諷與隱喻的敘事手法。這使得他的作品表面上看起來行文輕快隨意,通俗易懂;而實際上卻是透過幽默的語調來表達對大世界生存境況的一種反思,具有存在主義色彩,沉重而又深刻,富有哲思。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米蘭·昆德拉以「輕」與「重」的二元論來揭示生命的真諦,講述了捷克人在「布拉格之春 」改革運動時期和被蘇俄入侵時期,面臨適應不斷變化的生活和更替的人際關係時所遭遇的種種困境。
男主人公托馬斯和女主人公特蕾莎兩人因對生存意義的理解偏差而痛苦地相愛,甚至一度分離,但他們最終還是在一起了,即使他們死在了一場車禍中。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從「永劫輪迴」講起,引出生命的「輕」與「重」的概念。在小說中,雖然托馬斯是主人公,但他的人生和故事更多是由兩個重要的女性角色來展現的。其中一位就是托馬斯的情婦薩賓娜,她也是本書中最典型的崇尚生命之輕的人。薩賓娜是一個非常有才華,在感情上清醒冷酷的女人。在她的一生中,背叛似乎是永恆的主題,她的強烈背叛精神既來源於曾經社會和家庭對她的雙重壓迫,也來自於她自身對於媚俗的厭惡。作為子女,她背叛了身為嚴苛清教徒的父親;作為學生,她背叛了當時國家推行的「共產主義藝術」;作為妻子,她背叛了平庸無趣的丈夫……她沉迷於這樣沒有責任的輕盈的人生,可也正因為對她來講,一切都可以被背叛,因此,她的生活是虛無且迷茫的,彷彿漂浮在空中一般。
而另一位女性角色就是托馬斯偶遇並深愛的侍女特蕾莎,與薩賓娜相反,特蕾莎是「生命之重」的代表人物。特蕾莎厭惡著自己的母親,既因為母親在選擇和經營婚姻上很失敗,總是和卑劣的男人在一起,又因為母親對自己的態度和所作所為讓她很不滿。在嫁給托馬斯之後,對丈夫情人們的排斥和本能的自卑,讓她生活在極度的不安之中。她常常做丈夫和情人們交歡的噩夢,對愛情的忠貞和對丈夫的包容讓她艱難忍受著這一切。特蕾莎這一形象塑造有別於其他人物,在本書中,米蘭·昆德拉對其他人物的外貌特徵描寫甚少,卻獨獨對特蕾莎有著具體的身體描寫。她喜歡照鏡子,鏡像也反射了她的心理,希望在鏡子中能看到她肖似母親的容貌有所虛化,希望在鏡子中能看到自己的軀體和托馬斯的那些情婦有所不同。自卑壓抑的她只能以這樣隱秘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厭惡不滿,而長期的自欺欺人讓她本來十分充實的人生變得苦不堪言,她甚至將自己的孤單寄託於她所養的狗卡列寧身上,也許在她眼中,至少卡列寧是忠貞且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吧。在本書中,托馬斯表面是搖擺在特蕾莎和以薩賓娜為代表的情婦之中,而實質上,托馬斯是搖擺在生命的「重」和「輕」上。他既對特蕾莎懷有深沉強烈的愛意,渴望著愛情和家庭;又戒不掉對女人和性的追逐痴迷。事業與情感遭受雙重壓力的他始終搖擺不定,他的迷茫和困惑一如那個時期的大部分人,他始終在追求著生存的意義。而在小說的最後,他選擇了逃避世俗的紛擾與特蕾莎住在安靜的鄉下,成為彼此生命中幸福的重擔。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隨著生命「輕」與「重」被不斷提及的另一個概念,是「媚俗」。媚俗一詞的百科釋義,是「迎合於世俗。缺乏自我思想、自我理智,只知隨波逐流,芸芸眾生。」在本書中,托馬斯和薩賓娜討厭媚俗,並竭力使自己避免媚俗,想要生活在完全的自由無拘束的狀態中。而特蕾則是典型的媚俗之人,在俗世中循規蹈矩地生活,背負著一切社會和家庭的重擔,腳踏實地活著。薩賓娜的情夫之一大學教師弗蘭茨,原本也是媚俗社會的一員,卻在結識薩賓娜之後拋棄了原有的生活,追求生命之「輕」,而在他面臨搶劫時,難得地鼓起勇氣想要同毛賊搏鬥,卻意外地因此而死,這樣輕若鴻毛的死法幾乎讓人猝不及防,卻也是十分符合人物個性的結局。
通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作者向我們展現了不同人的生存狀態,並藉此向我們拋出了一個個的疑問,人生究竟應該是選擇「重」還是「輕」呢?究竟怎樣才能規避媚俗呢?他只是向我們提問,或者這也是他的自問,他發現了它們,並且有著深刻地思考,可他始終無法解決,任何人都無法解決。因為首先,作者給我們描述的「永劫輪迴」畢竟是不存在的,我們只有這倉促短暫的一生,根本來不及去體悟和修正自己的選擇,選擇的機會很可能只有一次。如果選擇了「輕」,我們就會生活在虛無里,無限地遠離腳下的大地,遠離那些真摯熱烈的感情和充實的生活;而選擇了「重」,則會被沉重的責任壓得透不過氣,受到條條框框的限制,難以逃脫。而我們即使修正了自己的選擇,一切就會得到改變嗎?如薩賓娜那樣拋棄主流社會的所有追求,真的就能避免媚俗嗎?為了不從眾而刻意離群,難道不是因為過分在意公眾眼光,而選擇的另一種更大的媚俗嗎?我們無可選擇地生活在公眾存在之中,只要有人注視著我們,只要有條款限制著我們,只要身處政府所能管轄的地區,甚至只要我們生存在這片無法漂浮起來的大地上,都會不可避免地媚俗,我們所有的勇氣和決心,對這世界的質問或者服從,最終都只是媚俗。
我們的每一次選擇都重如泰山,然而每一次選擇的結果,卻都同樣地輕若鴻毛。
高一時讀這書是當做黃色小說,大一時是作為政治小說來讀的。
昆德拉討厭整齊劃一、討厭人為規劃,希望人的自由發展。討厭田園牧歌的政治許諾,對於牧歌進行了肆意的嘲弄---紅場閱兵時整齊劃一的面朝主席台的臉,是最大的「惡」,「白色小別墅+自家草坪+嬉戲的孩子們=美國夢。但其實大人一走開小孩子就會開始打架,而且大人之間也會瞎搞」。
昆德拉和村上春樹的都市小說在思想上和卡夫卡是一脈相承的。伴隨著工業社會的技術進步,現代國家的管制力達到了頂峰,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需要大量的適應流水線的人----也就是馬爾庫塞所說的「單向度的人」。兩者將批判的矛頭指向了體制。
我很喜歡。輕與重,關於媚俗的議論,包含著對人生非常透徹和成熟的看法。
據說,米蘭?昆德拉在受訪時曾被問到許多作家都會被問的問題:在他所有的小說里,一定非得要挑一篇最喜愛的作品的話;結果他選了《不朽》。我猜可能是因為這本小說最具哲學思考,思想越成熟的作家最後往往越會朝最高深的哲學境界不斷探索。但也許因為涉及哲學思考的部份對一般讀者來說太過艱澀,往往變得曲高和寡而不易成為大眾讀物。他最為人所知的作品應該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這部關於政治、流亡、性與愛的雄偉篇章。
儘管這部小說很多人都讀過或聽過,但其實《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也不容易閱讀。首先這書名就很容易引起讀者各自不同的解讀。在流行歌曲里,它甚至被地解讀作為一種另類的浪漫。但她的英文書名其實是《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直譯為「不可承受的存在之輕「。也許讀到這的人還是身處在一片雲霧裡:這究竟是有什麼涵義的書名呢?小說里其實有一段描述莎賓娜的文字切入到了這個主題:
- 「我們想表達我們生命中某種戲劇性情境時,會藉助於有關重的比喻。我們說,有些事成為了我們巨大的包袱。我們或是承受這個負擔,或是被它壓倒。我們的奮鬥可能勝利也可能失敗。那麼莎賓娜呢?–她感受了一些什麼?什麼也沒有。她離開了一個男人只是因為想要離開他。他迫害她了嗎?試圖報復她嗎?沒有。她的人生一劇不是沉重的,而是輕盈的。大量降臨於她的並非重負,而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從這裡,我們大概可以窺之一二,為什麼書名取做「不可承受的存在之輕」了。用一種比較易懂的說法:一般人都不希望人生一劇是沉重的,因為那代表我們可能會遇到很多的苦難與挫折。但是萬一人生真的一點都不沉重,有時甚至太過輕盈,那又該怎麼辦呢?小說的結局,終身追尋自由而接連背叛父親、丈夫、與情人的莎賓娜孑然一身客死異鄉,她的骨灰被她生前所最害怕的墓碑沉重的壓著,形成對比。結果「輕」反而成了小說中最令人難以承受的部份。這也正是這部作品的主題「不可承受的存在之輕」。
小說里男主角湯瑪士則是「重」的代表,雖然一開始他過得荒誕,活得很輕,流連在諸多情婦的肉慾關係中。作為知識分子,他在政治主張上極力挖苦共產當局,在蘇聯入侵之後,他被流放,從外科醫生變成洗窗戶工人,最後淪為集體農莊的農夫。顯然他的人生一劇越活越沉重的。最後他失去所有的情婦關係,而且幾乎無處可去,但奇妙的是,在挫折與困頓中,他反而越來越能體會與妻子特瑞莎終身相守的真諦。所以,誰說「重」就一定不好呢?這也許是湯瑪士想說的話,雖然最後他還是沒來得及說出口。
米蘭?昆德拉小說精彩的地方當然不僅於此。他的生活智慧在字裡行間往往爍爍生輝:
◎論學院派的教授們:
「弗蘭茲突然意識到,他一生其實什麼也沒做。只是談話、講課、編句子,找出公式然後修正它們。到頭來呢?文字全不準確,意思皆被淹沒。它們變成廢話、廢料、塵土,在他的大腦里徘徊,在他的頭顱里分崩離析。它們成了他的失眠原因,成了他的病…」──《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論極端主義:
「對薩賓娜來說,生活就意味著觀看。觀看被兩條界線局限著,一種是強光,使人看不見,另一種是徹底的黑暗。也許這就是薩賓娜厭惡一切極端主義的原因。極端主義意味著生命範圍的邊界。不論藝術上或政治上的極端主義激情,是一種掩蓋著的找死的渴望。」──《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論相處:
『兩個相愛的人,單獨相處,脫離這個世界,這很美。可是他們源源不絕的談話內容從哪裡來?不管這個世界多麼的令人厭惡,情侶們還是需要它,才能夠交談。』
『噢,不,愛不可能在緘默中存活。』──《身分》
◎論友誼:
『你不能用兩個人講了多少話來衡量他們之間感情的深淺。』
『友誼,是讓我們的記憶運作良好的不可少的一個要素。回憶過去,把過去的記憶一直帶在身上,這也許是保持記憶的的必要條件,也就是所謂的,保持自我完整記憶的統合感。為了讓自我不會變得越來越狹隘,為了維持它的容量,就必須把記憶當作一盆花一樣,要記得常常澆水,而且澆水,就需要和見證過我們過去的人–也就是朋友–常常接觸。他們是我們鏡子;我們的記憶;我們對朋友無所求,只要他們能不時擦擦這面鏡子,好讓我們照照自己。』──《身分》
◎論隱私
『你活在這個世界上躲不開別人的目光,這大家都清楚。可是甚至在你出生之前也躲不過。就像你死了以後也是沒辦法躲一樣。』
『秘密是最具共通性、最平凡、最會一再重複,而且是每個人都會有的:身體和身體的需要、身體的疾病、身體的癖好,例如是便秘、或是月經。我們之所以會很不好意思的隱藏這些私人的秘密,並不是因為它非常的個人化,而相反的,是因為它很悲哀的完全不個人。』 ──《身分》
◎論背叛
「有位神學家認為,猶大之所以背叛耶穌,並不是他不愛耶穌。正好相反,其實是因為他太相信耶穌,相信耶穌將帶給猶太人神跡。只是他沒有耐心等待。於是他把耶穌出賣給羅馬總督,迫使耶穌必須展現神跡。猶大之所以背叛耶穌,是因為他急於見證那份神的榮耀。」 ──《可笑的愛》
「如果我們背叛乙,是為了我們曾經背叛了的甲,那倒不一定意味著我們撫慰了甲。」──《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註:薩賓娜為了反抗她的父親,而嫁給一個酒鬼。最後帶著失敗的婚姻,她決定再度背叛那位酒鬼。但當時她的父親已經辭世,於是她恍然大悟,她再次的背叛已經無法彌補當初對父親的背叛。〉
◎論醜陋的事物
「醜陋的事物在我們的生活里有正面的意義:沒有人願意在同一個地方停滯下來(因為外在的一切事物都太丑了),人們總是一到某個地方,就急著要離開。於是這使得生命保有一種快速的,如其所願的步調…」
──《可笑的愛》〈註:很冷峻而深刻的諷刺〉
◎論信仰
「過度相信是種陷阱。一個人如果完完全全的相信某一件事,那麼這種全然信任的態度就會把這件事情導向荒謬。一個堅決捍衛某一種觀點的人,絕對不會嚴肅看待這種觀點「詭辯」的部分,而只會關心隱藏在詭辯背後那個「實際的考慮」。因為那些觀點的陳腔濫調,和那些詭辯的言詞,並沒有要你完完全全相信它;大家心理也都明白那只是一種必要的託辭。而天真的全然相信那些觀念詞藻的人,遲早有一天會發現當中的矛盾。」──《可笑的愛》
〈註:政客是不會有真正的政治信仰的,他們只會把信仰當作工具,藉以攀上權力的高峰。弱者才會過度的相信任何一種信仰。〉
挺難的一本書,剛看到第五章,以前沒有養成特規律的讀書習慣,這本書想起來就看一點,但是會像是身體里上了個鬧鐘,空閑下來就會催自己去看看,感覺像是本人生大題輔導書。
這本書是我讀的昆德拉第四或第五部作品,因為前面的積累我對昆德拉已有足夠的信心,讀第一遍印象最深的是這部作品對各類媚俗(包括反媚俗)的反諷;第二遍,感覺托馬斯和特蕾莎真合適,尤其是一起車禍死亡去的結局和最後一章最後的描寫;第三遍覺得這小說內容、結構、節奏、意義真是無可挑剔;所以我讀完後的感想應該是:這本書以後得再讀一遍。
p.s.真心米粉,上海譯文的版本全買了而且有的不止買了一次,十幾本書大部分也讀了一遍以上,還有關於昆德拉的各類評述....
我前幾天剛結束第二遍,大一的時候沒看仔細 ,內容幾乎都忘記了。因為我的學年論文寫得就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原著和電影的比較,所以借來重新翻了一遍。不曉得是不是年齡到了,這次看得我很悲情。。說出來你別笑,從開始看這書,只要有關特蕾莎夢境的,我也每夜都做夢,跟她相同的夢境。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中邪了。男朋友求我別看了,因為關於特蕾莎在夢境中體現出的對失去托馬斯的恐懼,我幾乎照樣重演一遍了。。每次都做被男友劈腿拋棄的類似劇情的夢,然後醒來後對男朋友發脾氣(其實他是個很好的男銀),他別提多憋屈了。
這是生理反應。
關於米蘭昆德拉本身,我看的書不太多,就大一的時候看過一本《生活在別處》,《不朽》,皆感觸不深。身邊有幾個朋友都不太贊同我這個論文方向,說昆德拉的書太飄逸了。。。
當時看完書後,其實我想寫的點實在太多了,直接導致我混亂中,現在還在各種梳理當中。借你這寶地說幾句感受吧。
其一:看外國文學,我總有種震感。感覺國內的很多書都是寫什麼就是什麼,寫感情就是感情,寫政治就是戰爭批判,小家子氣。(應該是我看的 國內的書籍比較少而產生的狹隘見解 囧~)。國外文學就顯得構架大氣的多,昆德拉的書貌似都有戰爭因素在內,這本《輕》中的對愛情、性、人的心理、政治都因素的剖析都很細膩。
其二:關於特蕾莎和托馬斯的愛情,托馬斯和薩比娜的「性友誼」。我一直不太明白閱女無數,見識過薩比娜那極品的托馬斯為何獨獨對特蕾莎萌生愛情。昆德拉解釋是一種名之「憐憫、同情」的情愫,好吧,對於閱歷有限,一直有同問的我來說,這是個很新鮮也很地道的說法。而對於托馬斯的偷腥毛病,最後如何解決,文中也處理的讓我比較中意。首先,托馬斯本身對這個習慣也是持困惑態度的,這讓他的印象比之那些純粹性慾太強大,一個女人不夠駕馭的男人明顯高一個檔次。至於薩比娜這個狠角色, 也是大愛,打算在論文里好好搗鼓下這本書中的幾個人物特色。
其三:關於政治。在昆德拉的筆下,政治沒有正義不正義的,直接統統歸為一場嘲弄。尤其在描寫弗蘭茨參加的那次,遠赴柬埔寨送醫生的人道主義行動,昆德拉也是寫的一筆子的嘲諷。我看到的是一潮一潮的表現欲。輕如鴻毛的人類正義。
其四:凌駕於愛情、人道主義之上的卡列寧的微笑。這部分,充滿了對人類所有情感的蔑視和警戒。
昆德拉的字,初看覺得跳躍性好大啊,會突然一頭霧水的感覺,沒有很明顯的結構痕迹,所以也就不似很多小說那樣,感覺可以一眼望到底。但又彷彿將每個角色形象都描寫得淋漓盡致,尤其是對情感的琢磨,細膩而深刻,我詞拙,形容不好。
昆德拉其實對小說的探索再不斷深入,他所反對的是小說的媚俗,不會笑和不思考。
《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在這一原則中創作并力圖探索人們現實中的生存境遇,有很大的哲學深度。他的書對讀者的選擇性很大,不同的讀者對他的評價有些兩極態勢。關於《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輕》
看的許鈞的譯本,據說韓少功的譯本更受寵。我比較淺薄即興談談感受吧。
迄今為止,看得最快的一本的長篇小說。看的時候總覺得有渡邊淳一的既視感,不同的是渡邊淳一隻寫情愛,不設置那麼厚重的背景,也不寫晦澀的哲理。故事主線大概是兩女一男的愛情故事,政治背景是60的年代捷克斯洛伐克,不太懂歷史,關於歐洲很多國家對蘇聯和德國因戰爭帶來的反感沒有深入思考,有人說米蘭昆德拉是流亡的反共知識分子,書里他一邊講故事,一邊講道理,全書哲理意味很重。書里金句貌似確實挺多的。
可能男的都會愛特蕾莎,她習慣依靠,她試圖用一份忠貞的愛綁住托馬斯,她灰暗的童年註定她需要被呵護被疼愛,就像書里說她就像一個被置於河邊的棄嬰,最後飄到了托馬斯的岸邊。而薩比娜不一樣,她狂熱的熱愛自由,拒絕服從制度和媚俗,享受背叛一切的感覺,背叛到最後沒有什麼可以背叛了,她歷經滄桑,卻註定永遠孤獨,弗蘭茨愛她卻不懂她,托馬斯懂她卻不愛她,她在一個人的路上尋求著什麼是真正的重。她像烈日,散發出強烈的光,但是又無人敢去靠近。
我實屬不太理解托馬斯要通過做愛來找到一個女人不同於其他女人的那百分之一。書里說:追求眾多女色的男人差不多都屬於兩種類型。其一。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尋求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存在於他們一如既往的主管夢想中。另一類,則是想佔有客觀女性世界裡無窮的種種姿色,他們被這種慾念所誘惑。但當昆德拉寫:想和一個人睡覺與想和一個人做愛是完全不同的。你會想和很多人做愛但是只想和一個人睡覺。我突然覺得托馬斯愛特蕾莎和他放浪的行為彷彿不那麼衝突了,他是在追求自由?享受生命的真實存在,也就是那所謂的重嗎?托馬斯只想做個自由的人,他反對共產黨,但他並不在請願書上簽字,他想要遵從自己內心的決定。
何為生命之輕,何又為生命之重,還是說輕就是重,重其實也不過就是輕呢?每個人的衡量都不一樣,但是生命需要有重量,不可能總是飄著,感覺就是需要一種盼頭或者情感也或者個人追求吧。
人的生活就像作曲。各人為美感所導引,反一件件偶發事件(貝多芬的音樂,火車下的死亡)轉換為音樂動機,然後,這個動機在各人生活的東曲中取得一個永恆的位置。一件不經意的小事可能會完全改變生命的軌跡,但我們似乎都把握不住那個拐點,好像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吧。
幸福就是對重複的渴望我很贊同這句話,你愛我就一直愛我,今天愛我明天也要愛我,今天照顧我疼我明天也不要變,如果只是一次愛的體驗那似乎就不是幸福,我們總是愛問你愛我嗎你還愛我嗎?人與人的情感和人與狗的情感是不一樣的,我們愛一個人期望他那般愛自己,而對狗無所求,我們總是自覺或不自覺的想要去改造或改變自己的另一半,(男人想要改變女人,女人同樣)但我們不會想要去改變狗。這麼說人與動物的情感似乎要更加的純粹。以前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女精靈問她的男人,給你兩種選擇,你可以擁有一個我,一種我是白天出去很醜,會給你丟面子,但晚上躺在你旁邊的時候卻會是一個絕世的美女。另一種我是白天很美很驚艷,你帶出去會很有面子但是晚上回來會變得一個很醜很老的女巫婆。這兩種你選哪個?男人真誠的回答是:你願意做哪一個呢?順從你的內心吧。女人很很感動,就一直以美女的身份待在他身旁。愛一個人就不要企圖改變她塑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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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外國主人公,想法總是那麼怪異,如此之多,我是覺得他們做得事都是那麼的不對,之前的托馬斯是,薩比娜也是,似乎他們骨子裡總有一種不安現狀背叛的個性,總是在變,好在後來的托馬斯和特蕾莎再最後認識到了,幸福的在一起了,而就薩比娜被這生命不可承受之輕折磨的不行,從我覺得,這是活該,之前和弗蘭茨那麼親密,當弗蘭茨離開妻子與情婦的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又怪異的離開了,這人心的變故改變,實在是恐怖的讓人心生畏懼!不過結尾得描寫愛狗卡列寧的那章,我是特別喜歡,有愛感動,這段描寫讓我感到生命之美和幸福。我覺得人作者應該是從反面描述主人公,諷刺看似自由毫無顧及的行為,人就應該有責任有牽掛,才能活得真實活得幸福。
他可真關心人生 政治 女人都不放過,不好意思,又寫本,《慢》,敘述一下態度。可素,羨慕他會好多語言
讀過,就因為他這一本小說,徹底對他倒了胃口。
概念先行,主題先行,然後引出碎片化的故事來佐證之,生硬!死硬!硬!硬!硬!
小說,在我的概念里就像女人一樣的,是水做的,柔軟,不著痕迹。
小說想要表達主題一定要做到實有若無,涵而不露,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載體是故事嘛……
我讀到的昆德拉先生,剛好是反其道而行之,硬來!
看過一遍,特別無聊。
不就是一個中年男人沒管住褲襠出了軌,然後又要做道德先鋒,自己為自己的出軌痛苦矯情的依他糊塗。
最終悟出一個道理:人要有責任感啊!不然就太輕飄飄了,簡直無法承受啊!
我第二次有這種被矯情到渾身發抖的感受,是看到石康的微博之後。
就算我沒看懂吧。覺得昆德拉的書真的看懂的人太少了……和似乎在看的人相比。看到挺多人說看的很累,我倒覺得恰恰相反,感覺是一種近乎慰藉般的放鬆感——曾經在腦子裡狂躁奔騰,或者因模糊無法梳理而讓人痛苦的想法,在此找到了歸屬和共鳴,或者像是得到了指點。寫的太聰明了。
喜歡一個人不會是像狗狗卡列寧那樣無私、單純的,只是滿足於一天一個羊角麵包
雖然我不止一次羨慕卡列寧那樣循環的幸福 但我不是狗狗 我不會輕易滿足於重複
即使我們有猜忌、有焦慮 那也是愛的表現 也是經歷 ——即使最後仍然走向重複
我們承受得了重 那是愛
但,承受不了輕——愛不是無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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