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寫一個無比傷感,但不涉及死亡,分手,分離的愛情故事?

reddit上的一個帖子 原意搬過來的 各位大神請吧


8.29更新

故事裡有個看似很重要的人物一直沒有出現,來彌補一下這個小缺憾吧:
『野子·淇子』番外篇之·鳳凰于飛 - 依伊的伊 - 知乎專欄。全文8k字。
故事較長,故而另發了文章,請戳鏈接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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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0
謝知友 @呆毛子提醒,故事情節「大量吃雪」嚴重有害健康甚至致死,請勿模仿!!!心疼女主

本文描寫的是扭曲的愛情,未成年人甚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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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美化了排版,謝謝大家捧場~
本文已分段發於:小仙女的肉包子 - 知乎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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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完結,全文3W字。建議先碼後閱#
#請不要以看網文的心態觀看;極其傷感,淚點低者慎入#
#本文禁止一切形式轉載,分享鏈接除外#

《野子?淇子》 by依伊,於20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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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紛飛,落在肩上,冷在心頭。

他拭去她額上的雪花,「你我之間,從未有過什麼嗎?」

她支開他的手,「我一直記得,我叫獨孤野子。」

他沉默良久,終於說,「可是,我一直待你如淇子,曾經是,現在是,日後仍是。」

1

晚秋,夜,邊府。

邊誠打開屋門,看到渾身狼狽不堪的錢公公。「邊公子...不好了。公主...不見了。」

錢公公身著便裝,喘著粗氣,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氣定神閑。

「什麼?不見了?」邊誠看錢公公深夜造訪就知道出了事,卻也萬萬想不到是如此大事。自從皇上賜婚以來,邊大將軍的獨子邊誠將迎娶公主的消息已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而如今婚期將近,卻逢邊防告急,父親領兵十萬前去支援,皇上也親自前往督戰。皇上臨行前恐怕此戰曠日持久,乃至會持續多年,特意交代公主如期嫁入邊家,不必等大軍凱旋。公主不見了,看似是錢公公的失職,邊家卻也難保不受牽連。

「可不是么。自從聖上出征,宮中警戒有所鬆弛,但我慮及公主婚期將近,故而唯獨公主身邊的侍衛有增無減,就連端茶倒水這樣的事情都是我親自送進去。可就方才,我去給公主送宵夜時卻發現公主不見了。」說到公主的消失,錢公公好似見了鬼一般,邊誠看著他一副驚魂不定的模樣,料想此事必有蹊蹺。

「不會是公主外出散心了么?」邊誠抱著最後的一絲僥倖問道。

「我特意問了公主房門口的侍衛,問他們公主入夜來曾外出否,他說公主已有多日不曾外出。」

邊誠沉思片刻,問道,「公主消失一事,可有你我外的旁人知曉?」

錢公公道,「我讓侍衛加強了公主房間的把守,又連夜翻了圍牆前來告知,此刻應當尚未被發覺。」

「錢公公請先回宮吧,不然在此久留對你我都不利。若邊某能想出對策,會另尋借口請公公前來商討。」邊誠強作鎮定道。

錢公公眼見沒有更好對策,也只得匆匆告退。

當今的天下,是獨孤氏的天下,公主名作獨孤野子,如此悲涼的名字卻是皇上欽定的。話說那些年皇上親自率軍南下,決心入主中原。然其雖兵強馬壯,奈何戰線拉得太長,一打就是三年,尤其在第二個年頭戰局一度陷入僵局。就在這一年,宮中突然傳來喜報,稱皇后思君心切,多次夢到皇上,最終竟然為其誕下一女。

皇上聽聞後大喜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如今大軍困於野外,便賜其名為野子甚好,也望其能為朕帶來好運勢。」不曾想皇上的話竟然得到應驗,自從公主降臨,大軍便勢如破竹,一舉佔領中原。遷都中原之後,原宮中人等星夜兼程趕來,皇上終於見到公主,內心百感交集,當即指婚於戰功顯赫的邊家,又賜邊家上等夜明珠一枚,喻指掌上明珠。皇后見皇上欣喜,自然也放下了心。

2

邊誠第一次聽說公主的故事,是父親說起的。年幼的邊誠只覺得公主神通廣大,左右戰局於千里之外,而當父親說到皇上賜婚公主於自己時,更是興奮得難以言表。後來漸漸理解了獨孤野子這個名字,不禁感慨於人們的心照不宣,也理解了皇上的百感交集,於自己,何嘗不是。

而今,邊誠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公主所謂的消失,其後必有隱情,可又會是怎樣的陰謀?若自己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到了公主出嫁那天錢公公自然難辭其咎,而邊家戰功赫赫,即便皇上不因公主消失之事遷怒於邊家,也會另有賞賜。要知道,這賞賜無非是權或錢,而當年的賜婚巧妙避開了尋常的賞賜,才避免了邊家權傾朝野,而今,卻是避無可避了。到了那時,邊家必定成為滿朝上下乃至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下場自不必說。

邊誠企盼著公主歸來,雖然他知道這並不現實。忽然他靈機一動,想到一招險棋,名作偷梁換柱。宮外幾乎無人識得公主,除了邊誠的父親邊大將軍在賜婚之日得以一見,卻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若能另尋一人裝作公主嫁入邊家,不論日後生出什麼變故,邊家均可推說不知,而將責任推於錢公公一人。況且公主住在宮中想必也是皇上的心病,皇上的賜婚多少有著眼不見心不煩之意,皇上對公主的感情尚且難說。或許皇上在乎的只是公主嫁入邊家,而不在意這個公主是誰呢。當然,皇上此去經年,若能找到與公主相像之人,待皇上歸來之時以假亂真也說不準。總之,只要自己做得足夠隱蔽,便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想到何從去找此人,邊誠心裡卻沒了主意。

過了兩日,婚期已經迫近,難得錢公公那邊還沒露出馬腳,而邊誠也是有苦難言。尋人不難,難的是隱蔽。而京城之人多少有個相識,若被識破豈不後患無窮。邊誠每晚思前想後,輾轉難眠。

只聽得吱呀一聲,邊誠透過屏風隱隱看到有個黑影推開門進了屋來。堂堂將軍府也敢有人行竊?若是在往日,邊誠早已起身前去捉拿,可是今日卻連捉賊的興緻都沒有了。危急存亡之時,哪裡還有心思顧及屋裡的什麼金銀珠寶。想到金銀珠寶,邊誠心中暗叫一聲不妙,連忙起身。原來這金銀可以不要,但屋裡的一件珠寶卻是萬萬丟不得的,那便是御賜的夜明珠,而這夜明珠,正是擺放在邊誠屋內。

邊誠顧不得穿衣,徑直向夜明珠的方向趕去,卻發現已然晚了一步,哪裡還有什麼夜明珠。清涼的月光灑落滿地,邊誠感到陣陣寒意。不過邊誠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臨危不亂的道理還是懂的,他看了一眼門窗, 窗子都還完好,門半掩著,那縫隙不像是人能出去的。邊誠心想,門只響過一次,想必這竊賊還在屋裡。想至此處,邊誠連忙把門關好,四處找尋起來。屋子不大,而自己本就睡在裡間,竊賊只能是藏身於外間的某個角落。對,屏風。

邊誠猛的一拉屏風,地上果然蹲著一個黑影子。

「起來!」邊誠的語氣不失威嚴。

那竊賊戰戰兢兢起身,卻也不求饒。

邊誠的目光咄咄逼人,迅速掃視著那竊賊的周身上下,即刻發現腰間鼓鼓的一塊。

「拿出來。」邊誠的表情很平靜,但單憑他銳利的目光便令人心驚膽寒。

那竊賊緩步後退著,似是害怕,卻又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麼。突然那竊賊轉身拔腿就跑,著實讓邊誠吃了一驚。

可邊誠畢竟是習武之人,身手不知比那竊賊快了多少倍,只一掌便將那竊賊打倒在地,又將那腰間的東西摸了出來。夜明珠的光輝讓整個屋子都亮了些,邊誠也總算安下心來。

借著夜明珠的明光,邊誠揭開那竊賊的面紗,卻見一頭秀髮,如水目光。

3

邊誠愣住了,這女子,竟與皇上有幾分相像。

「東西都拿回去了,還不放我起來么?」那女子嬌嗔道。

邊誠這才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方才一直將那女子按在身下,心中好是尷尬。再看自己袒胸露乳,想想取夜明珠時觸碰到的那片冰清玉潔,更覺失態。只是邊誠此刻卻顧不得失態,而是欣喜萬分,因為這女子長得像皇上。自己苦思冥想了兩日,這不恰恰是自己要尋之人么,好一個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女子看邊誠愣神,更是急了,對著邊誠的臂膊又推又搡。這時邊誠才如夢初醒,放開了手。

邊誠心想,失態?那便失態吧,和邊家的前程相比,這點失態又有什麼要緊,何況如若計劃可以順利施行,這女子便將是自己的枕邊人,今晚的這些小插曲反倒更像是緣分。

想到此處,邊誠又恢復了往日的鎮定,問道,「你姓甚名誰,哪裡人氏啊?」

那女子見邊誠這樣問,噗嗤一聲笑了,「我叫淇子,生於淇水之畔,游於各地,今日才進的京城。不曾想這京城藏龍卧虎,這不便被你欺於身下了。」

「淇水?」邊誠念叨著,「那可是邊疆之地,荒無人煙。」心裡卻暗自叫好,這淇子進京不幾日,倒不必擔心被認出了,只是她畢竟是行竊之人,還要多加防範才是。

「公子有所不知,二十年前的淇水可非如今可比,當年兵荒馬亂,兩軍交戰之際那裡也曾繁華一時。」淇子笑著說,說完卻又露出一絲隱隱的憂傷,「後來父親死於戰亂,隨母流浪,而後孤身漂泊。」

邊誠怎會不知二十年前的淇水,邊家便是在那時立下赫赫戰功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淇子是個孤兒,邊誠便連心底最後的一絲顧慮也打消了。可他轉念一想,今日的自己絲毫沒有惻隱之心,不覺又羞愧難當。可又哪裡有心思去管那些呢?

邊誠問,「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偌大的宅子,想必是富甲一方。但是官是商便不知了。」淇子道。

「我是邊大將軍之子邊誠,兩日後將迎娶當朝公主,而你方才拿的夜明珠,便是聖上當年賜婚時賜予我的。淇子,你可知罪?」

「是...死罪?」淇子見邊誠甚是嚴肅,一臉茫然地說,「想不到我喜歡的東西還果真有點來歷,哈哈。」

邊誠見震懾淇子不成,反而被她笑出聲來,更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不簡單,只是氣勢上卻不能輸,便繼續喝問道,「你難不成還不怕死?」

淇子啐了一口道,「你這流氓,現在卻裝起嚴肅來了。你若不是對我動了心思,方才怎會是那般如痴如醉的模樣。只是我就不明白了,你沒兩日就要娶公主了,怎的還如此多情。莫非是想先娶我為妻,改納公主為妾室?」

淇子說罷,便笑得合不攏嘴了。

邊誠嚇得急忙捂住淇子的嘴,「這話可說不得。」

邊誠說罷才發覺自己慌亂之間更加失態,剛才擺出的威嚴也蕩然無存了,又急忙把手拿開。

淇子卻更是笑得停不下來了,「說你流氓你就又來了。不過你都說了我是死罪,隨口說說又能怎的,不過是多加幾條罪名。」

邊誠看不慣淇子說笑調侃,卻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歡,只好直截了當的問,「你想當公主么?」

4

淇子一愣,轉而又笑了,「原來你是要造反啊。倒是我錯怪你了。」

這次邊誠也不捂淇子的嘴了,而是直接把她按在牆上,「我是認真的,只要你說一個『好』字,從現在起你就是當朝公主獨孤野子,野子公主就是你。」

淇子這下也不笑了,「那...那個公主怎麼辦?」

邊誠詭異地一笑,「這個你不必管,你只要知道,公主只會有一個。」

淇子沉思片刻,說,「好是好,就是名字太難聽了。你再說一遍,叫什麼來著?」
「獨孤野子。」

「好傷感的名字啊。」淇子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卻也只是片刻。「你現在可以放開手了吧。」

遙遠的東方微亮,又是新的一日。

邊誠看了一眼遠處的天空道,「明日你就要嫁入邊府了。」

淇子莞爾一笑,「可我今日卻已在你床上。」

邊誠回頭一看,淇子已經躺在了床上。在邊誠看來,床上的這個姑娘宛若出水的芙蓉,全然不知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更不知道這背後的陰謀與陽謀。轉念一想,邊誠又覺得自己好笑,淇子哪裡是什麼芙蓉,一個以偷竊為生的女子,能過幾天公主的日子,也該知足了吧。沒錯,只是幾天,或是幾個月,運氣好的話或許是兩三年,如果皇上出征遲遲未歸的話。而皇上一旦歸來,他便推說不知,至於錢公公和淇子命數如何,就不是邊誠所願意在乎,更不是他所能在乎的了。

天已大亮,淇子睡得正熟,邊誠也懶得打攪她,重要的是她的存在不要被發現。

邊誠拉上床幔,信步到庭院里賞葉落。

「少爺。」掃地的僕人見邊誠起得早,很是詫異。

「你去叫李管家來一下。」邊誠說。

不多時,李管家便到了,「少爺今日好興緻啊,嘿嘿,您有何吩咐?」

邊誠爽朗一笑道,「快去稟報錢公公,說家中的夜明珠昨夜大放異彩。」

李管家聽後也樂開了花,「這是吉相啊,公主與少爺大婚臨近,連蒼天也在慶賀啊。小的這就去報,說不定公主得知後還有賞賜。」

邊誠微微點頭,「去吧,帶上這個,親手交給錢公公。」說著就從袖口拿出一個紙團。

李管家雖是不解,但知道老爺也常用此法與宮中密信,自己當然是不宜知道其中內容的,也就不多過問,也不去想其中有著怎樣的秘密。這也是邊家最看好李管家的一點。

錢公公接了李管家的口信,便借稱稟報公主進了公主的房中。

錢公公打開紙團,只見上面寫著兩個字,「大箱」,而其中「大」字的一橫又寫得極淺。錢公公看著紙團愣了良久,終於一個「人」字赫然出現在眼前。「大」字沒了一橫,可不就是「人」字么。

錢公公藏好紙條,即刻出門吩咐人拿了一口大箱子來,又搬進屋內放在門口。錢公公朝屋子裡間說了一聲「公主,箱子到了」,就讓其餘人退下了。

屋裡只剩錢公公一人,他已料想到了邊誠的如意算盤,到頭來終歸是自己倒霉。可是這錢公公又是何許人也,當然自有他照做的道理。

此刻的錢公公想著,如果皇上再不見到公主,自然不會發現偷梁換柱之事,而彼時公主已經嫁入邊家,即便出什麼差錯,與自己也無關了。

錢公公笑得開心,開門道,「抬箱子,去邊府。」李管家看公主賞賜的箱子這麼大,自然更是樂不可支。

5

艷陽高照,邊府,邊誠屋前。

箱子被抬到了屋裡,眾人都等著看箱中的賞賜,而抬箱子的小太監已經覺得事情不大對勁了——這箱子太輕了。

錢公公眯著眼打開了箱子——空的。

「公主想從少爺處請一樣東西。」錢公公看著邊誠,暗中使了個眼色。

邊誠遣散了眾人,又關了門,才請錢公公就坐。

錢公公道,「邊公子這一招偷梁換柱甚是高明啊。」

邊誠笑道,「錢公公裡面請吧,看了人再說。」

錢公公看了熟睡的淇子,只是搖頭。單憑這身緊身夜行衣,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邊誠不解,「像公主么?莫非不像?」

錢公公冷哼一聲,「不像公主,除了身段,一點都不像。倒是有幾分像聖上。」

邊誠聽錢公公說公主不像皇上,甚是尷尬,「我們只要對她嚴加看管,想必生不出什麼枝節來。」

錢公公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點頭稱是,卻總覺得此事必有蹊蹺。但不論如何,一旦公主嫁入邊家,他便可先下手為強,其中變數的先機卻在自己手中。想到此處,錢公公便也釋然了。

淇子聽得二人交談,此時也醒了。

淇子看了錢公公的裝束,知道是宮裡來的,正要打招呼,錢公公卻跪下了,「奴才參見公主。」

淇子看了覺得好笑,輕聲道,「起來吧。你來接我進宮嗎?」

錢公公臉上堆著笑,指著箱子說,「公主明察,只是今日恐怕要委屈公主一下了。」

送淇子進宮,當然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淇子看了箱子,自然領會了用意。

只見淇子冷笑道,「委屈不委屈,恐怕還輪不到你說了算吧。」說著就走到箱子前,徑自脫掉了那身夜行衣,露出周身胴體。

淇子挽住邊誠的小臂,「郎君,這身衣服帶入宮中恐怕多有不便,還請你代為保管。」說完又轉到錢公公身後,把束衣的絲帶搭在他頸上輕輕一拉,說,「你莫想太多,不然,便是這個。」

錢公公從未見過如此不潔身自重卻又萬般機敏玲瓏的女子,更萬沒想到這個公主竟在片刻內軟硬兼施威懾自己,而淇子那無福消受的絕美景緻猶自使他不能自持。這錢公公又驚又嚇,只好唯唯諾諾道,「奴才謹遵公主教誨。」

淇子看錢公公一臉驚悚,才緩緩鑽進箱子,又瞪了錢公公一眼說,「這箱子不透氣,若是把我悶壞了可有你好受的。」

錢公公蓋好箱子,才敢狠狠白了那箱子一眼。一旁的邊誠看著暗自好笑,可是轉念一想, 自己日後就要同這難纏的女人共枕而眠,豈不要苦不堪言,只是這淇子不講禮法,恐怕自己也吃不了虧。

錢公公驚魂未定,又聽得淇子從箱子裡面敲打的聲音,知道是嫌他行動遲緩了,連忙向邊誠告退。

6

淇子初次進宮,心中好不歡喜。只不過宮中的人都是認識公主的,她也不便四處遊玩,只是在自己屋內把玩一些個奇珍異寶。

轉眼已是黃昏,只要今天不出什麼差錯,次日嫁入邊府就不會被識破身份了。可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小太監的尖細嗓音,「皇后駕到——」皇后在女兒出嫁前夜前來看望,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皇后這一來,卻急壞了錢公公。正當錢公公不知該不該阻攔的間隙,皇后已經推門而入了。

「你是——」皇后看著裡面衣著華麗的淇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皇后娘娘您...哦,不,是皇上的女兒野子啊。」淇子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

皇后本以為是女兒新招了貼身丫鬟,剛想說這丫鬟怎的如此蠻橫無理,此刻聽淇子如此說,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凝固了。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誰,而自己的女兒又身在何處呢?再看這女子鎮定自若,又特意稱是皇上而非自己的女兒,這其中用意自然明了的很。再看時,皇后心中更是沒了底氣,這女子竟還真的與皇上有幾分相像。莫非...皇后不敢想下去,若這一切都是皇上演給自己的一齣戲,那自己的處境就萬分尷尬了。這一番偷梁換柱之下,今日敢換了公主,明日恐怕自己的後位也難保。而此刻,皇后明白自己也只有揣著明白裝糊塗,聽天由命了。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故而再來看你一眼。日後嫁入邊府,只要還挂念娘親便好。」皇后說著,心中卻期盼著皇上念及舊日恩情,可以手下留情,不要做得太絕。

「挂念?那是自然。」淇子說得很輕,卻更讓已是驚弓之鳥的皇后不寒而慄。

錢公公看著皇后悶聲從屋裡出來,臉色很是難看,其心情卻是萬般難以揣測。本來只要處理一個公主,而今皇后也知道了,恐怕自己日後更難脫干係。錢公公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只是目前還需隱忍。於是上前一步,對著皇后遠去的身影道,「恭送皇后——」

皇后知道近來一直是錢公公照顧公主起居,而錢公公又一直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心中更是恐懼,不知這背後又是怎樣的陰謀,哪裡還敢回頭,便徑直回去了。

錢公公看皇后一言不發,心中甚是焦急,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長嘆一聲,也離去了。

次日,清晨。淇子蒙了面紗,伴著迷濛的霧和漆黑中的第一縷陽光,在隊伍的正中央緩步而行。以步代車,是公主親口吩咐的。

一行人到了邊府,天已大亮。今日的邊府自然張燈結綵,賓客盈門,好不熱鬧。

只見淇子走到隊伍前面,邊誠已經率家丁出門相迎,「邊誠有失遠迎,還望公主恕罪。」

淇子扶起跪下的邊誠,攜手進了邊府,又向後做了個手勢,錢公公即刻令宮中人等返程了。

淇子料想宮中的人已經走遠,故作嗔怪地對邊誠說,「你日後叫我野子便好,張口閉口就叫公主還怎麼過日子。能免的禮數也都免了吧。」

淇子說的很輕,眾賓客卻還是聽到了。如今恰逢戰亂,只是零零落落來了些文武百官,他們素來聽聞公主跋扈而蠻不講理,今日一見,卻是知書達理,體貼入微,紛紛不由得暗自讚歎。

眾人只見淇子猛地摘下面紗,露出如花素顏道,「宮中向來清靜,我也不喜熱鬧,就連今日盛裝都避開了喜慶的大紅,而選了淡雅的水色。那些完婚時的繁文縟節,能省的也都省了吧。」

邊誠見淇子自行揭下面紗,心中也不自在,不過想想這番言行比起初見時的那晚已經不知得體了多少,也只好盼淇子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來。

宴席上的淇子舉杯敬賓客,低頭讚美食,不覺已然不勝酒力,雙頰粉紅。

邊誠看著微醺的淇子,偶然間會有一絲錯覺,彷彿淇子真的就是公主,好似二人真的可以白頭偕老。只可惜,一切只是幻想,如此的緣分,或許註定不能是圓滿的吧。

邊誠有些思念父親,如此良辰美景,父親卻還征戰邊關,邊誠想到此處,不由得悲從中來。可是轉念一想,父親凱旋之日,皇上歸來,或許也將是自己姻緣破碎之時了,再看淇子,更是慨嘆世事難料,人情淡薄。

終於,賓客離去,邊誠扶著淇子回到屋裡。

淇子軟綿綿地說,「我困了,要睡會。」

邊誠正思忖著淇子又要耍什麼花招,淇子卻又開口了,「把我存放在你這的衣服拿來。」

7

邊誠從床底拿出那件夜行衣遞給淇子,滿是灰土。

淇子微微皺眉,「你竟然是這般保存的。」

邊誠甚是尷尬,「有些東西,是見不得人的。」

「是么?」淇子借著醉意,三兩下就把嫁衣從身上扯了下來,換回了原來的衣裳。「衣裳是給人看的,冷暖卻只有自知。」說完便哈哈傻笑起來。

邊誠看淇子醉了,便扶她睡下,而那一句「冷暖自知」卻叫他不敢有非分之想了。雖說為了邊家犧牲淇子一人是上上之策,只是於淇子而言又有何過錯呢?就憑她那天偷盜夜明珠犯了死罪,就認定她心術不正嗎?就憑自己那晚沒有把她押送官府,就可以把她推向密謀的深淵嗎?好一個冷暖自知,涼風襲來,邊誠感到陣陣寒意。不過轉念一想,以淇子一人保邊家老小平安,可是以一命換數十命的善舉,自己又怎能心慈手軟呢。邊誠在心底暗自算著,最壞的情況不過是皇上發現公主被調了包,而皇上是看重顏面之人,定不會當面指出,而不過是暗中解決掉淇子,再為公主之死賜邊家些許錢財,那時只要散盡錢財厚葬公主,便可明哲保身。何況如若皇上本不在乎公主是誰,默許了淇子做公主,那自然是最好。

而邊誠不知的是,此刻的淇子心中,卻是另一番打算。二十年前,皇上率兵南下,與敵軍戰於淇水,一晚見淇水上一舟子貌美如花,一時興起便有了淇子。只可惜皇上那晚之後便一路向南,根本不知有了淇子,而淇子卻深深記住了這個貪淫的君王、薄情的生父。淇子心中只有兩個字在燃燒,歷經了二十年的歲月仍不曾熄滅,那便是復仇。因為她才是真正的公主,而她的父親,不配做君王。而至於淇子為何能適時出現在邊府,公主為何恰巧在幾天前無端消失,那便是個更大的陰謀了。淇子知道,正如她的名字,她只是一枚棋子,只是她甘於被人擺弄,因為整個世界對於她都沒有意義,她想要的,只是仇恨在毀滅的一刻得以發泄的快感。這一刻,她等了二十年,也願意用一生的時間繼續等下去。

淇子看著自己身上髒亂的黑衣,彷彿看到了自己,那顏色,簡單到單調;那形態,可憐得可怖。看著枕邊之人,淇子沒有一絲愛戀,她那凄婉的目光中,淡淡流露出的,是對毀滅的渴望。

淇子並非沒有情感之人,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大的仇恨。只是,眼前的邊誠對於她,又意味著什麼呢。淇子不傻,她知道邊誠大費周折把自己留在身邊為的是什麼。對於一個一直在利用自己的人,又有什麼感情可談呢?只是,淇子也不會恨邊誠,因為這個人不壞,甚至可以說很機智很有遠見,也很沉著冷靜。每一次自己睡在這張床上,邊誠都不曾有什麼非分之想。即便是此刻,自己醉眼迷離,已是邊家的人,先前的非分之想在如今也稱得上是順理成章了,而他沒有。莫非他從未對自己動心,哪怕那麼一點點,抑或是在這個男人眼裡,根本就不識得情為何物吧。想到此處,淇子心中不禁有些落寞。人生不過百年,若不縱情享受一番那傳言中的銷魂時光,豈不白白浪費了青春。

淇子想至此處,借著醉意,抓過邊誠的臂膊,猛的一口咬下去,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好吃...」

邊誠不曾想淇子心中竟有著孩童般的一面,頓時心生憐愛,只是晚秋穿衣雖多,被咬這一口也是生疼。若是在夏天,那場景便更不忍直視了。然而這點痛對於邊誠又算得了什麼呢。真正令邊誠心痛的是,莫非這淇子卸下蠻橫機敏的偽裝之後,竟是個清純的少女,貪吃貪睡而又不諳世事。如此一來,自己打算的種種,豈不太過慘無人道了。

邊誠想至此處,更是輾轉難眠,而淇子卻抱著他的臂膊,很快睡著了。

8

時光飛逝,轉眼已入冬。兩個月了,邊誠只覺得淇子像個孩子一樣貪玩,偶爾也會像個公主一樣端莊。淇子不識字,邊誠就教她寫;淇子想學棋,邊誠便陪她下;淇子愛琴聲,邊誠說這個他也不會,淇子卻說沒關係,二人胡亂撥弦,雜亂中也別有一番趣味。

淇子愛雪,淇子不怕冷。不論多冷的天,淇子都只是穿著那件黑衣,外面再套一件淡雅的長裙。每每邊誠勸她多穿些衣服,淇子只是搖頭。邊誠不懂的是,淇子心寒,方不覺徹骨之涼;淇子冷血,才不曉世間冷暖。

淇子愛花,愛梅花,也愛雪花。愛賞雪花,更愛吃雪花。邊誠每看到淇子吃雪,都於心不忍,這高雅的公主,怎的偏偏有著凡俗且傷身的愛好。

邊誠偶爾會忍不住問她,「不冷嗎?」

淇子卻總是吃得愈發開心了,「好吃...」

有一次李管家路過,看淇子吃相實在不雅,便上前提醒道,「公主清純爛漫雖好,只是...在宮中之時...也有這般喜好嗎?」李管家料想宮中規矩甚嚴,定不會允許她這般胡鬧。

淇子聽罷,狠狠瞪了李管家一眼,那眼神中似是有無邊的幽怨,嚇得李管家急忙告退。淇子見李管家走遠了,才又抓起一個雪團塞到嘴裡,鼓起兩腮大嚼特嚼起來。淇子吃雪不等融化,是咬著吃的。

淇子第一次吃雪是在五歲那年。當年娘還健在,帶她流亡,路上飲雪解渴。淇子說,「娘,太冷了,我不要吃。」娘說,「你恨你爸不?」淇子哼了一聲道,「那當然,哪天被我找到他,就把他生吞活剝了。」娘笑了,「人肉比雪難吃多了,你就將就一下吧。」淇子將信將疑,不過再吃雪時卻不覺得太冷了。

後來,淇子就養成了吃雪的習慣。每逢大雪紛飛,都要吃到小腹脹痛才解心頭之恨。只是邊誠卻不知道,還只道是淇子天生喜歡吃雪,驚詫之餘倒也覺得可愛。

如果說起初邊誠還對淇子有所防範,怕她某天反悔,悄悄跑掉;隨著時光流轉,邊誠對淇子哪裡還有半分芥蒂,只剩下了憐愛。再想想初見時偷盜夜明珠之事,他又有什麼無可原諒的呢?邊誠是不相信淇子品行不端的,越來越不信。即便她輾轉各地行竊多年,那或許也只是迫於生計,或是年幼無知出於好奇吧。邊誠感覺好似可以原諒淇子的一切,包括那不堪的過往。要知道,如果被人知道大將軍之子娶了個竊賊,恐怕要鬧出天大的笑話。可是,對於一個男人,最大的驕傲莫過於寬容,此刻的邊誠正享受著隨寬容而來的無盡的滿足感,彷彿他接受了淇子,天下便再無難事。他想,待到皇上歸來,他會暗中送淇子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讓她再不受到傷害。至於公主失蹤的罪責,他將一人承擔。畢竟,這兩個月的美好時光,是邊誠半生中的一切一切的總和所無可比擬的。邊誠想,他是深愛上淇子了,為了淇子,一切都值得。

只可惜淇子卻不會這樣想。即便淇子知道了邊誠的一番苦心,在她看來,邊誠的所謂寬容也不過是自作多情吧。淇子所做的一切,算得上錯么?

一日,邊疆傳來戰報:「敵軍援軍將至,大軍或將被困,速支援。」

9

「父親大軍被困,我將領兵支援。」邊誠向淇子道別。

「我也要去。」淇子道。

「你父皇也在那裡,你不會是太過思念他了吧。」邊誠暗中提醒淇子不要去送死。

淇子卻說,「正是呢,況且聽聞北疆多雪,美味怎容錯過。」

邊誠不知道淇子動的什麼腦筋,卻又怎能容她拿自己的命當兒戲,任憑淇子怎麼說都不答應。

可是這日,百官齊聚商討支援之策時,淇子突然跑了進來說願意隨邊誠出征,鼓舞士氣。百官感慨於公主的勇氣,覺得不失為上策,紛紛讚許有加。到了此刻,邊誠想不應也無法不應了,只得強笑著謝了淇子。

回到家中,邊誠再也忍不住爆發的怒火,挾持著淇子進了屋中道,「你就這麼想死么?」

淇子卻正色道,「我淇子本是隨性之人,恐是你之前看錯了人,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你聽著,我心裡有你,定會盡一己之力保你周全。」邊誠心中憤恨難平,甩下這句話便奪門而出。此刻的邊誠哪裡還有什麼理智,只顧得替淇子擔心,卻不想此事蹊蹺:越是生死關頭,淇子越是像變了個人似的犯傻,其中怎能沒有隱情。

邊誠一往情深,被蒙蔽了心智,而錢公公卻明白得很。他眼見事情絕不簡單,卻又參不透其中奧秘。但有一點他是知道的,淇子不能死在皇上手中,而必須死在自己眼下,而且最好屍骨無存,免得被識出破綻。眼見前線事發緊急,糧草裝備已在調度,不出意外的話,淇子次日便會離開京城,那時即便想下手,卻也不易了。

錢公公在大殿門口踱步,卻遲遲想不出對策。對淇子下手容易,難的是事後如何不露出馬腳。如若找人暗中刺殺淇子,終歸缺個武藝高強的親信之人。

這時,旁邊一個小太監看錢公公心事重重,便上前討巧道,「錢總管,您看這火盆燒得多旺啊。」

宮中冬天燒火盆取暖,而那日天氣寒冷,故而火盆中多加了些木炭,燒得正旺。錢公公聽到此處,眼前一亮,計上心頭:火可取暖,也可殺人,何況水火無情,大火過後屍骨難辨,正是滅口的好辦法。

午後,錢公公趕到邊府,「邊公子,大軍糧草已經準備停當,請公子攜公主前去糧倉過目。」

若是往常,會有軍官負責單獨押運糧草,而此次事發突然,大小事務都由邊誠包辦了,請他過目糧草自然也是應當的。邊誠本是不想讓淇子也去的,可是如今的淇子卻愈發不聽話了,非說要見世面吵著要去,邊誠也只好依了她。

到了糧倉,錢公公突然說,「說到這糧草,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邊誠不知道錢公公賣的什麼關子,「但說無妨。」

錢公公打開一個倉門道,「且隨我來。」

糧倉漆黑一片,三人便點了火把走向深處。

錢公公的計劃得逞了大半,原來他已在這糧倉內暗藏油料,只等淇子走到盡頭便用火把點火,再迅速撤離,而淇子與邊誠二人則將無路可退,被燒死在倉中。而糧倉共分十數個倉庫,只要控制火勢,則可只毀掉這一個倉庫,對大軍糧草影響不大,到時候只要另換主將,卻也不影響救駕。

錢公公正打著如意算盤,卻聽到外面有人喊道,「起火啦!」只覺得外面人聲嘈雜,亂作一團。錢公公也慌了,想到自己讓親信偷運進來的油料,心想糟了,自己一定是被奸人將計就計,要燒了整個糧倉。錢公公正想著出路,卻見一個小太監跑了進來,在倉口丟了一隻火把,又朝自己方向啐了一口,才出去了。不對,那小太監不正是說火盆燒得旺那個么。錢公公大呼中計,卻已然晚了。整個糧倉都在燃燒,倉中三人性命不保。

10

且說邊誠聽聞起火,立刻拉著淇子向外跑。此刻的邊誠只恨自己武藝不精,難救淇子一命。

淇子卻拉住了邊誠,「別跑了,火是從外面燒進來的,你越是跑越是送死,不如在這多陪我一刻。」

邊誠聽著有理,雖然焦急卻也停下了腳步。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生死有命,不是掙扎就能解決得了問題的。淇子頓了一頓,轉而又說了下去,「我就說你白操心,還說我什麼送不送死之類的。到頭來,還沒輪到去送,卻先要喪命於此了。要我說嘛...」

邊誠不等淇子說完,卻猛地吻了上去。

過了片刻,淇子眼見火光臨近,才把邊誠推開,說,「這就對啦,你堂堂大將軍,事到臨頭就想著跑,那多丟人。」說罷淇子又把邊誠拽起來,開始扒他的衣服。只可惜剛剛動手,便有一股濃煙襲來,接著是火光和熱浪,二人只覺得四肢無力昏昏沉沉,不多時便暈了過去,再無知覺了。

淇子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邊誠的床上,而邊誠也躺在自己身旁,周身焦黑,卻都只是皮肉傷。果不其然,他們只是針對糧倉,而在火起後救了自己和邊誠,淇子想。畢竟,自己作為一枚棋子,還是有價值的。

淇子看了看邊誠,又看了看自己。就傷勢而言,還是邊誠的更重一些。大概是他把自己護在了身下吧。淇子想到此處,不由得有些憂愁——我本無情義於你,你卻何苦痴情至此。淇子慶幸自己終究還是夠狠心,不然豈不要壞了大事。可她又畢竟生性多情,不忍之下端了水盆,給邊誠擦拭身子。

淇子問了李管家,李管家也甚是驚惶,說在邊府門口發現了他們二人,連忙抬了回來,又去打聽糧倉之事,聽聞整個糧倉毀於一旦,錢公公在內多人喪生。

「錢公公他...死了?」淇子聽到此處,已經猜到了事情原委,想必是錢公公想除掉自己,反被滅口,倒真是不自量力。

「是啊,現在整個京城都鬧的沸沸揚揚,出兵之事更是遙遙無期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淇子嘆了一口氣。

邊誠醒來已是黃昏。

「淇子,這是幻境,還是來世?」這似是邊誠第一次直接叫淇子的名字。

「你...還沒死呢。哪能那麼便宜了你。」淇子心裡微亂,如果邊誠真的愛自己有那麼深,自己會不會回心轉意呢。她不想去想這些,只是說些俏皮話敷衍著,可就算是這俏皮話,也隱約表露了她的心跡。

三個月了,淇子曾一次次告訴自己,邊誠只是把自己當做公主的替代品,從未有什麼愛,即便有,愛的也只是公主,而不是她淇子。只是真的如此嗎?都說人在最危急的時候的作為最能體現本心,而淇子她傷得這麼輕,她簡直難以想像邊誠在昏迷中是怎樣護著自己的。而她呢,雖然浪蕩得不修邊幅,不也願意把自己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給他么。只是,只是...大仇未報,又怎容她去想這些兒女情長呢?

真的不能想么?淇子多情,恨是情,愛也是情。只因恨得更徹骨、更深入心底,就放棄眼前的這段姻緣嗎?淇子知道,再走一步,她和邊誠之間便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溝壑,而自己,也萬難回頭了。那一步,將觸碰邊誠為人的底線——守家、報國。

淇子不敢去想,她怕自己再想一刻便會動搖。雖然,有些事,本無所謂對與錯,值或不值。

「你還要去救駕嗎?」只要邊誠說出一個「不」字,淇子便不必再去糾結。雖然那樣她將無從報仇,但也至少不再有抉擇間萬般糾結的心痛。此刻的淇子,雖還懷著仇恨,但只要邊誠答應不再出征,陪著自己安穩相守餘生,她也心甘情願了。但如果邊誠執意要去救駕,淇子知道,自己會忍不住去報仇,把整個國家毀滅在皇上眼前。當年皇上愛江山而丟棄了她,如今,她要親手把他最愛的東西毀滅給他看。

淇子等著邊誠的回答,雖然她心裡早就知道,以邊誠的為人,是必定會保家衛國的。
「要。我會用家中錢財向百姓買糧,湊齊糧草的。」邊誠沉默了片刻後說。

「好吧,我幫你調遣禁軍。」淇子嘆氣道。

「這樣不好吧,京城本已空虛,再沒了禁軍,便更是一座空城了。」邊誠雖救駕心切,但也不敢陷京城於危難而不顧。畢竟當年入主中原之時,並未能趕盡殺絕,而是在南方留下了一個小朝廷,稱作南國。萬一南國乘虛而入,便大為不妙了。

「封鎖消息,速戰速決。」淇子說。

邊誠為淇子的膽識讚嘆不已,而此刻的淇子心中卻內疚萬分。只是木已成舟,也就隨它去吧。

11

購置糧草順利得很,只多耽擱了一日大軍便啟程了。而有了公主之令,一萬禁軍也聽從調遣,一併前往救駕。

邊誠心想,這一戰只能勝,不能敗,而且要速戰速決。而戰後則攜淇子出逃,歸隱山林,不問世事。邊誠心懷天下,卻也愛淇子,他不願辜負了任何一方。

行軍十餘日,終於到了北疆地界。淇子知道,再往前走,便是淇水,自己的傷心之地。如今數著日子,算來大仇將報,淇子卻開心不起來。為了自己無端的仇恨,邊誠一心所向的家國天下都將不復存在了。而自己,明明是可以原諒那個人的,即便不顧父女之情,也為了邊誠的一片深情。可是,她沒有。

天空飄起了潔白的雪花,淇子望著這萬里蒼茫出了神。

「想吃雪了?」邊誠打趣道。「沒什麼的,去吧。」

淇子搖搖頭,「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是啊,仇已報,還吃什麼雪呢。

邊誠默默聽著淇子的身世與過往,越發憐愛,卻也越發無可奈何。他知道,淇子絕不單單想講個故事這麼簡單,她說出這些,說明這一切背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而淇子已然勝券在握。

半年前,南國餘黨密謀復國,但奈何自二十年前一戰以來,雙方兵力懸殊,故而遲遲無法下手。直到他們找到了淇子。淇子報仇無門,雙方一拍即合,而後才有了公主失蹤、淇子嫁入邊府,最終藉機焚毀糧草,調空京城兵力,出兵一舉拿下。

「想必此刻京城已破,告訴你也無妨了。」淇子淡淡地說。

「仇恨,都是仇恨。」邊誠的牙關戰慄著。

「你不是一直想原諒我么?你再原諒一次啊。」淇子輕蔑地冷笑道。可她這又是何苦呢?大仇已報,如今的淇子,心中只剩下對邊誠的愛,雖然她所愛的,只是他愛她。只是淇子又清楚得很,自己與邊誠之間,再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家國天下不復存在,她奪走的,是邊誠的整個生命。如今的她,是國家的罪人、百姓的罪人、歷史的罪人,她終於還是辜負了他的那份愛,而此刻她所能做的,只是讓邊誠再多恨自己一點,這樣他就不會自責,不會懷念。淇子知道,憎恨比思戀要來得容易百倍,生命所不能承受之輕,卻是無盡內疚中的自責,而因果報應,事情因她而起,也將由她承擔,而後用一生時光來償還。

淇子要邊誠原諒,卻知道他不會原諒,更不希望他原諒。如若邊誠真的原諒了自己,那她又算是什麼呢?

白雪紛飛,落在肩上,冷在心頭。

淇子正如嫁入邊家的那日,依舊穿著那件水色的衣裙,裙擺積起了薄薄的一層雪,美不勝收。何止是裙擺呢,淇子的發梢、眉眼之間也落滿了雪花,那晶瑩著的潔白,是邊誠沉默中的掙扎。

邊誠拭去淇子額上的雪花,「你我之間,從未有過什麼嗎?」邊誠看看身旁的十萬大軍,卻忽而轉向淇子問道。此刻的邊誠,哪裡還像是個將軍。只是,那所謂的家國天下,當真比不上一個淇子么?

淇子支開他的手,「我一直記得,我叫獨孤野子。」淇子當然也發現了邊誠情感中的異樣,可是她要盡自己的最後一分力量讓邊誠去恨她,或許只有這樣,她才會心安吧。只是她說得又有什麼不對呢?她一直記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公主,那也是她仇恨的源頭。

淇子特意將「獨孤」二字說得很重,那是她命運中難以擺脫的兩個字,使她成為最悲慘的君王之後。 即使快意復仇,仍留下千古罵名。獨孤,是淇子的寂寞,如雪。
邊誠又一次沉默良久,終於說,「可是,我一直待你如淇子,曾經是,現在是,日後仍是。」也許有恨,但終究是愛多一些。

12

邊誠的夢碎了。他曾夢想著家國天下,而今國已破,家將亡,空餘十萬兵馬。他想把這些夢的碎片收集起來,待從頭收拾舊山河,只是如今腹背受敵,恐怕也有心無力了。

一切,都是因為淇子。或許,淇子是邊誠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人,但自古有大義滅親一說,一人與一國相比,孰輕孰重呢?邊誠不敢想下去,如若手刃淇子就可以挽回一切的過失,那他大概會這樣做吧。他是一個理智的人,一個太理智的人,雖然他知道淇子已經成了他的一切,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從未像對淇子一般動情,之後,也再不會。可是,他更知道,面對家國天下,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麼呢?不論是淇子,還是他自己,犧牲一人保全大局總是值得的。

可是,一切已成定局,即便世上再無淇子,國破家亡也已然無從避免,歷史的痕迹一旦落下,便無法再改寫。他將依然為淇子動情,只是「情」字之於邊誠,或許從來就不算什麼吧。

也許有那麼一刻,邊誠也曾想為了淇子放下抱負、忘了理想,可那畢竟終究不過是他內心轉瞬即逝的波瀾,愛恨情仇,過眼雲煙罷了。

馬車飛馳,奔向邊疆。淇子看著身邊沉默的邊誠,她知道自己終究還是錯了。邊誠他根本不懂得恨,又何談恨她呢。可是淇子不甘心,在自己演了這麼一場好戲之後,哪怕他用世間最惡毒的語言來罵自己,哪怕他直接拔出腰間的長劍了解掉這段不堪回首的痴情,只要他能對自己發泄出心底的憤怒,她也終歸可以讓自己深入他的心底,讓他在入骨的恨中好受那麼一點點,那她也知足了。可是邊誠他沒有,他默默承受了一切,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淇子是絕望的,淇子她不甘心。如果說她之前從未想過自己與邊誠間的感情,那麼現在,除了這段愛恨情仇,她什麼都沒有了。

終於,邊誠說,「敵軍在前面不遠處了,你最好穿上鎧甲。」

一句如同往日的關切,是淇子的心碎。她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了,邊誠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邊誠。身處中軍,邊誠還是要淇子保護好自己,只是語氣卻冷冰冰的。

淇子脫下衣裙,露出那件穿了數年的黑衣。碩大的雪花落在身上,淇子的身子瑟瑟發抖,涼爽得有些愜意。她趴到邊誠冰冷的戰甲上,將凍得微紫的唇湊了上去。邊誠沒有躲開,也沒有迎上來;沒有趕她走,也沒有抱緊她瘦小的身軀。邊誠就像個木頭人一樣獃獃坐在馬車上,任憑淇子肆意地吻著。終於,淇子起身,縮到了臃腫的鎧甲里,又把換下的衣裙隨手一扔,留在了那茫茫雪原。

大軍行至淇水,遠遠看到對岸的軍隊被蠻族的騎兵圍迫,一直逼迫到水邊。看來敵方的援軍已經到了。剛剛入冬,水面上結了不厚的冰,行船變得完全不可能,而若想踩著薄冰渡河,又不免陷入河底。皇上的兵馬在數量上已經佔了下風,加之無路可退,僵持下去不免要全軍覆沒。而邊誠雖帶了十萬大軍,卻同樣難以渡河。放眼望去,茫茫白雪上屍橫遍野,兩軍交鋒處還在奮力廝殺,然而橫在中間的淇水使這一切變成了深深的無奈。

忽然,一人一騎從中軍飛奔而出,直搗淇水。

「金甲,是邊將軍!」將士們呼喊著紛紛跟隨,衝上前去。

邊誠看著不由分說衝出去的淇子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

13

且說淇子騎著駿馬奔向淇水,雖然在雪地上馬兒還奔跑自如,可一上了冰面,情況便大不同了。馬的四蹄在滑膩的冰上完全不聽使喚,一個踉蹌就撲倒在地,而後巨大的身軀壓碎了冰面,漸漸沉了下去。淇子哪裡見過這般陣勢,但求生的本能還是讓她迅速跳到了另一塊冰上,只是那塊冰也傳來碎裂的聲音。淇子心想,自己這又是何苦呢,一時衝動又不知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但是她更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越是猶豫越是貽誤了戰機,不惜代價強行渡河是最佳的戰略,雖然會有上千人馬溺水而亡,但這樣出乎敵人意料之外的進攻卻是最行之有效的,更是此困境下別無選擇的辦法。淇子知道,邊誠是狠不下心葬送己方那麼多戰士的性命的,那就讓自己來做這個惡人吧,多少也算補償他一點。

淇子心裡清楚,像自己這樣的柔弱女子沖在前面無異於送死,可是俗話說得好: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淇子最不缺的便是勇氣,作為一個絕情之人,她怕過什麼。

淇子上岸,拔出了腰間的刀。這是她第一次拿刀。事情比她想像的要簡單得多,原來打仗時只要用盡全力揮舞手中的武器就好,不是因為什麼進攻是最好的防守,而是淇子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都爆發出無盡的力量,不覺得累,也不覺得疼。好多次敵人的長劍已經插進了自己的臂膊,卻一絲感覺都沒有。原來廝殺是如此的快意,淇子一時間忘卻了所有的煩憂。

終於,淇子感覺腦袋昏沉沉的,隨後便站立不穩,再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淇子醒來時發現自己在營帳中,邊誠正坐在旁邊。

「我...這是在哪?」淇子從嘴裡擠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才發覺自己連說話都很艱難。

「在淇水之南,我軍軍營。」邊誠面無表情。

「所以...你始終沒有渡河嗎?」淇子聽說是在淇水之南,心頭一涼。

「被困友軍已經撤退回來了,昨日一戰陣亡五千人,溺亡千人、千匹戰馬。」邊誠特意說了溺亡的人數,也確實不是個小數目。

「我一向冷血無情,草菅人命,你救我做什麼?」其實淇子聽邊誠沒有正面回答自己有沒有渡河,已經知道不是邊誠親自去救了她。邊誠對她的心意,終究還是變了。不過淇子無所謂,她的一生無外乎在做兩件事,一是討債,二是償債。

邊誠沒有理會淇子的話,繼續說了下去,「你孤身直入敵軍,殺敵百餘人。」說完就轉身離去了。

邊誠走了,他走了。淇子感覺身上好痛,受傷較多的小臂更是失去了知覺。淇子自言自語地說,「我是淇子,獨孤淇子。」

淇子不想在床上養傷,強撐起身子下地走動。她看著自己身上還未癒合的傷口流出片片殷紅,每一步都是鑽心的疼。淇子的心情從未如此舒暢,身體的痛讓她心裡好受了太多,無需再自欺欺人地在邊誠懷裡撒嬌,也無需再算盡心機策劃一場復仇的盛宴。淇子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像個公主,可以棄盡世間美好,任性地追逐自己所喜愛的東西,哪怕那東西是如此的脆弱,哪怕自己從未走進他的心,哪怕世事弄人,自己越要去愛時,愛人只會離自己更加遙遠。

淇子呆立良久,也不覺得疼了,忽然想到了些重要的事情。

「父皇來過了么?」淇子問門口的侍衛。

「回公主,聖上昨晚來看過了,說要公主先好好養傷,傷好些了再說。公主還請回床上修養吧。」侍衛見淇子在地上發獃,難為情的說。

所謂養好傷再說,是念及救命之恩,推遲處置自己么?淇子說不清的是為何會救了他,雖然只是為了邊誠。

「不用了,我沒事了。帶我去見父皇。」淇子淡淡地說。

14

華麗的營帳里坐著一個老人。或許他還不很年邁,只是連日勞累之下顯得有些憔悴。
淇子披著金甲,這件鎧甲自從她抵達北疆便再未換下過。她叫門口的侍衛退下,她要和老人說幾句心裡話。

「父親,你的家國,亡了。」淇子漫不經心的說。

「野子,你亂說什麼。為父叫你好好養傷,看你都傷成什麼樣子了。」皇上看著面目全非、嗓音沙啞的公主,心中不免有些心疼。畢竟二十年的情分了,何況是她拼了性命救了自己。

淇子終於明白了,原來自己容顏盡毀,竟沒有被認出來。

「我不是野子,我是你的女兒,淇子。」稍稍遲疑,淇子還是說出了口。

「淇子?什麼淇子?」皇上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

「淇子,淇水之子。二十年前,你忘了嗎?」

淇水...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有些往事依然洶湧澎湃。二十年前,有個奇女子偷了南國的兵力部署圖,又化作舟子與他交往,最終北軍憑藉這份地圖避開敵方精銳,無往而不利。而當時盛行著野子公主降生的傳聞,戰局轉折也就被歸於此,而無人知曉那奇女子的身世。只有他知道,那女子想奪取後位,讓自己的孩子做太子。他默許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基業都拜她所賜,這點要求又怎能算得上過分呢。

他的領土迅速擴大,身體卻每況愈下。起初他以為是自己連年征戰勞累所致,直到發現那女子在自己的水中摻了葯。曾經,他念及皇后舊情,遲遲不願公開她的身份;而今他又念及她的情分,只是讓她離開,而沒有趕盡殺絕。

二十年前的一幕幕在皇上腦中依然歷歷在目,他沒想到,那女子最終生下的是個女兒;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女孩竟然真的毀了他的家國。只是,她為何又要救自己,又是怎樣以一人之力毀掉一個國家的呢?

「好名字,不愧是朕的女兒。」皇上慨嘆道。

「絕情之人,終有報應。於你是,於我亦是。」淇子冷冷的說。

絕情?皇上愣了一下,好大的一場誤會呵,她竟然告訴女兒自己是個絕情之人,而後要她來報仇,就連名字都帶著滿滿的仇恨。可是自己就真的沒有過錯么?貪圖那份地圖便許她後位就是對的么?算了吧,往事已如煙,眼前的人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何苦道破,徒增悲哀。淇子這個孩子,他是喜歡的,畢竟比起年輕時猶疑不定的自己,她做的要好太多。只是野子呢?雖不是自己親生,二十年了,多少有些感情了,此刻又身在何處呢?

淇子看著皇上死寂的沉默,反而不知該說什麼好,畢竟,那是自己的生父。忽然有人匆匆忙忙闖了進來,「陛...陛下,不好了。方才有人來報,京城空虛,南國乘虛而入,三日前已陷落了。」

皇上聽了,只是說,「朕知道了,你退下吧。記得轉告三軍。」

那人看營帳里氣氛詭異,也不敢多逗留,急忙退下。

「你...也出去吧。」皇上轉而對淇子說。

淇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麼會這樣,先是邊誠,後是父皇,自己明明親手毀掉了他們所信奉的一切,而他們對自己卻只是沉默。淇子從不曾這般難過,難道自己耗盡一生所做的驚天動地的舉動,在他們看來就那麼無足輕重么。好吧,木已成舟,這些都不重要了,淇子這樣安慰著自己。只是,這真的不重要麼?

15

過了幾日,淇子的傷勢逐漸好轉,皇上卻積勞成疾,卧床不起。淇水上的冰變得更加厚重結實了,敵軍勸降的信使來了一個又一個。事到如今,南國復國的消息已然眾所周知,投降和解似乎成了這場戰爭無出其右的結局。

邊誠的父親在上一戰中戰死沙場,皇上病情日益加重也已奄奄一息,如今軍中能定奪日後之計的便只有將軍邊誠和公主淇子了。只是眾人不解的是,他們二人自從來到邊疆,便好似彼此疏遠了些似的。

淇子終於去了邊誠的營帳。她依舊身披金甲,金縷折射出的陽光分外奪目。邊誠看著一身戎裝的淇子,英姿颯爽的氣魄之下是楚楚動人的臉龐。只是,那已不是邊誠所熟識的淇子,或許她從來不是。

「隨我去和敵軍和談。」淇子的言語間透出淡淡的憂愁,卻又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要投降?」邊誠冷笑。

「也許吧,不全是。」投降這樣的事情,淇子從未做過。如若說她唯恐天下不亂,反倒有幾分貼切。

「公主殿下,如果你要投降,我邊誠第一個不讓。」邊誠說得字正腔圓畢恭畢敬,每個字都如刀片一般割在淇子心頭。

「那你得攔得住我。我走了。」淇子轉身上馬,冰面上嗒嗒的馬蹄聲迴響在廣袤的雪原,一如淇子內心的孤獨。

敵軍的首領已在對岸相迎,那是一個威猛雄壯的大漢,遠遠看去身長約有七尺,披著一件寬大的紫金戰袍,兩把金制的重劍跨在腰間,頗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野子公主,有失遠迎啊,哈哈!」那漢子笑得粗獷。

淇子並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也就不打招呼,直截了當的說,「話不多說,裡面請吧。」

這幾天來,淇子的外傷雖好了大半,嗓子卻遲遲未見好轉。故而這以客為主的話語配上微微沙啞的嗓音,就更不顯得友善了。好在那漢子不以為意,反倒稱讚淇子有男兒氣概。

待到那漢子引著淇子進了中軍帳內,邊誠也恰好趕到了,二人便居客位坐定。那威猛漢子也坐了下來,看來他便是主帥了。

「啊爾族首領,完顏格魯爾。」那漢子自報家門道。「聽聞野子公主精通琴棋書畫,鄙處恰好有一古琴,名風影,不知公主肯否賞臉彈奏一曲。」格魯爾說罷便令人將琴抬了上來。

淇子知道他所謂的精通琴棋書畫是信口胡說,但這揣測卻也有理有據。自古帝王之家,哪個公主不是自幼受名師調教而精通音律呢。只是她自己卻著實不會,唯一一次碰琴還是與邊誠胡亂合奏的,而從當時的場景來看,即便是對牛彈琴那牛也會如聞聒噪般驚惶不安吧。

而這風影,更是傳說中的上古四大名琴之一,據傳其聲音婉轉,每每置人於幻境之中,即便是無形的風也在琴音中映出倒影,故而得名風影,以此形容其迷人心智,令人陶醉。

淇子深知古琴名貴,且不說彈的如何,單說若是稍有閃失弄壞了琴,便不是她所能賠得起的了。古琴風影,一弦一柱無不價值連城。只是這一次,淇子卻偏要彈。

只見淇子凝氣、起手,猛的向下一拂,琴弦俱斷,聲音有如裂帛,眾人驚駭。

16

邊誠心底的憤怒徹底被引燃了。淇子她怎麼可以這樣,國已破,空餘山河在,兩軍明明已經無可爭執,她又何苦挑起事端。難道在她眼中數十萬人的性命就一文不值嗎?或是她要幫南國到底,看鷸蚌相爭而坐收漁翁之利。淇子啊淇子,莫非你搞得國破家亡還不知足么,連最後殘存的一點兵力都不放過。

營帳外的侍衛聞聲趕來,見淇子故意毀琴,無不劍拔弩張,怒目相向。格魯爾見狀更是厲聲喝道,「野子公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淇子冷笑,「我道這琴是何寶物,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一堆廢柴罷了。」說罷用力一劈,那琴哪裡禁得住鎧甲的摧殘,應聲斷裂,露出參差的木齒。

眾人深知來者不善,紛紛亮了兵刃,只待首領一聲令下,便要拿了淇子。

淇子的目光掠過眾人,不怒自威,轉而面向格魯爾繼續說了下去,「古人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華麗的古琴尚且不堪我這柔弱女子一擊,我有十萬大軍,必定寧死不降。」

格魯爾聽淇子如是說,卻也不慌,「那敢問公主此次前來,有何意願呢?」

格魯爾不慌自有他的道理,若淇子真想背水一戰,早該像上次一樣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而不會前來商談。如此看來,淇子不是不降,而是想要什麼條件。

淇子聽罷,見對方一針見血問及意願,便知道格魯爾已然看破自己來意,「完顏將軍果然好胸襟,足智多謀不輸我輩。如我方才所言,若我拼個魚死網破不是不可,卻只是太過不值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問天下梟雄,唯你我耳。何不聯手,一統九州?」

格魯爾自然是見識過淇子的風姿的,不論是幾日前以一敵百的一戰,還是方才帳中的舉動,都絕非凡人可為。「如何聯手?」格魯爾問。

「完顏將軍娶我可好?」淇子稍稍遲疑,說道。

眾人再度震驚。在場的人,無不知道野子公主早已嫁入邊家,而此刻邊誠也在場,身為公主的野子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喪偶的女子尚且守節,一個公主侍奉二夫,豈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野子公主的勇猛和氣節不復,形象一落千丈,強烈的反差之下,眾人瞠目結舌,手中兵刃紛紛墜落地上。而一旁隱忍多時的邊誠終於忍無可忍,拂袖而去。

邊誠終於知道了淇子的野心——先暗中幫助南國復國,順便為自己報仇,再聯合蠻族殲滅南國,保存自己實力。自己一直以來只道是她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到頭來卻是自己瞎了眼,娶了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只是經過幾天前的一戰,如今大軍都聽令於淇子,自己對於這局勢卻是無能為力了。邊誠想想自己一世英名就這樣葬送在淇子這個惡毒的女人手中,不免心有不甘,卻終究是他自討苦吃。如果不是他讓淇子假扮公主嫁入邊府,又怎會造成今日的殘局呢。也罷也罷,國破家亡、眾叛親離,不如死了算了,邊誠心中暗自想道。

邊誠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淇子的聲音是那麼刺耳,他要立刻擺脫這個陰魂不散的聲音,再不相見,卻奈何雪原空曠,人跡稀少,帳中的聲音猶自聲聲入耳。他彷彿看到淇子蜷縮在格魯爾懷中嬉笑怒罵,又好似看到他們二人同乘一騎在茫茫草原馳騁騎射。

邊誠終於走到了淇水之畔,再聽不到淇子的聲音。再向前一步,他將永不回首。再見了,淇子;再見了,往事;永別了,夢想中的家國天下。他無顏面再回軍中,更無法面對家鄉的父老鄉親。就讓自己埋葬在這茫茫雪原,回歸大地的懷抱吧,邊誠想著,心中萬念俱灰。

忽然背後一陣馬蹄聲傳來,「邊將軍請留步!」

17

且說中軍帳內,淇子看著邊誠遠去的背影,不覺悲喜交加。喜的是他終於恨自己了,悲的是恐怕今日之後,再難見到心頭摯愛之人。此刻的自己還剩下什麼呢?淇子想著。大概只剩下孱弱的身體吧。對不起,邊誠,我再不能給你什麼,唯願君安好。

格魯爾看到淇子與邊誠二人表情微妙的變化,心中卻很是得意,語氣也自然溫柔了不少,「你過來。」

淇子溫順地褪下戰甲,露出一襲黑衣,款款走到格魯爾面前。

「你是舊時公主,怎能做出如此勾當來!就不怕我...」格魯爾數落著淇子,心中甚是暢快。卻不曾想淇子已經撲到懷中,給了自己一個長長的香吻。見過不要臉面的,沒見過如此不要臉面的,格魯爾內心不禁驚駭。這女子當真是曾經的公主么?怎的夫君走了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就這樣理所當然地投入他人懷抱。還...還如此主動。

而淇子撲上來的一刻也是萬分尷尬。這格魯爾畢竟是蠻人,想必生活中不曾拘泥細節,稍一靠近便是刺鼻的酸臭味,險些把她熏暈過去。好吧,就當是自作自受吧,淇子心想,便強忍住沒有作嘔吻了上去。

片刻,淇子說,「妾身卸去戎裝,聽憑完顏將軍使喚。」侍衛等人見狀,匆匆退下,生怕壞了首領的好事。

格魯爾全然不敢相信懷裡的女人便是方才怒目而視的野子公主,這變化太快了、太不自然了。如果她想在軍中留一席之位,絕不會如此自降身份,屈從於自己,還說出什麼聽憑使喚的話。她的要求會是什麼呢?格魯爾百思不得其解。

淇子已經在解開格魯爾的鎧甲,如果格魯爾再不有所阻攔,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是顯而易見的了。格魯爾終於還是把持住了自己,一把推開淇子,「你想要什麼?」

淇子一愣,卻還是沙啞著嗓子盡量溫柔的說,「你只要退兵就好,我希望你與世無爭,安心在北方稱王,永不犯淇水之南。而我也不會帶一兵一卒來,只是陪你安心度日,再不做什麼公主。你看可好?」

格魯爾終於明白了,淇子終究是愛邊誠的。她想用自己的身體換取北疆安穩,而讓邊誠帶兵回去復國。格魯爾不明白的是,淇子為何如此狠心,既然決意如此又要帶邊誠同來,要他親眼看到這一幕。只可惜,格魯爾並非好色之人,既然留不住這十萬大軍,也留不住淇子的心,空留這美艷的軀殼又有何用?自古英雄相惜,格魯爾不禁有些敬佩淇子——一個什麼都敢拋棄的人,從來不會輸。但驚嘆之餘他又有些替淇子惋惜,此刻的邊誠大概已經恨透了淇子,有情人難成眷屬,世事悲哀莫過於此吧。

「來人,請邊將軍回來。」格魯爾喊道。

「你...你要做什麼?」淇子頓時驚慌失措。

格魯爾看了淇子的慌亂情態,對自己方才的揣測更加篤定了三分,「野子公主痴情一片,在下自愧不如。還望能成全你們的姻緣。」

淇子聽罷,發覺心跡暴露,頓時嚇得癱倒在地。如若這格魯爾心存善意,自己尚且要面對與邊誠之間殘存的愛,想必是苦不堪言;而若格魯爾另有打算,那恐怕便更不妙了。

哎,為何當初復仇之事順利異常,而今日一個小小計謀都難以成功呢?自己本要以餘生的情非所願懲戒一下自己,好歹在無謂的償還中求一個心安。可如今,連這分心安,也成了水月鏡花。

淇子想至此處,不覺悲從中來,淚目良久難以平復。

邊誠歸來,看得眼前這般情景,還以為是格魯爾欺凌了淇子,不覺內心悲憤難平。

「格魯爾你個混蛋,你若敢欺凌她分毫,我便與你同歸於盡。」邊誠怒吼道。而話音一落,他才發覺自己竟然還在乎,在被淇子背叛了不知多少次後還願意守護著她。而他自己,竟然一直渾然不知。原來他把愛恨情仇埋藏得那麼深,以至於一直以為不曾有過。

格魯爾連忙解釋了事情原委,淇子也頻頻點頭佐證,邊誠這才恍然大悟。淇子,你為何一直把我蒙在鼓裡,害得我以為在這世間已了無牽掛。

沒有什麼尷尬的氣氛是一場宴席緩和不了的。三人把酒言歡,相見恨晚。

席間格魯爾忽然正色道,「邊老弟,實不相瞞,我方才把持不住碰了她的身子,實在問心有愧。現有千匹駿馬,權作賠付,不成敬意。」

邊誠在一旁聽著甚是難為情,明明是自己沒用守護好淇子,又怎能怪格魯爾呢。

倒是淇子很開心地收下了,她知道方才是自己主動,而格魯爾卻有意為自己開脫,故而甚是欣喜。而駿馬又是她所喜歡的,便不客氣。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二人終究與格魯爾道別,恐怕一生將不再見。

18

淇子與邊誠到了營寨已近黃昏,便有小太監聞聲趕來,帶著哭腔說,「聖上他...沒了——」說完便嚎啕大哭起來。

淇子心頭一緊,哎,終歸是被自己氣死了。「別哭了,生死有命,死的又不是你。」淇子嘴上雖如是說,心頭卻好似空出了好大一塊。是啊,一切都結束了,二十年的恨,終於在此刻化為烏有。淇子的眼中空無一物——天地蒼茫,卻非她所鍾愛;數萬蒼生,卻非她所顧及;自己的容顏,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謊言,自己的冷漠,自己的絕情與縱情,自己的痴狂與嬌嗔,之前只道是因為恨、因為愛,而今看來,卻只是她之所以是她——淇子。這些早已化作她的本性,深入骨髓,她——淇子——從來不是什麼好人,甚至不能算作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有血肉的人終究會羞恥、會絕望,可是淇子不會。她活得太純粹、太隨性,愛得生死相依,恨得人神共憤;她又活得太不純粹、太不隨性,受盡世事牽絆,禍及天下蒼生。

淇子看著帳子里那個靜靜躺著的老人,悄無聲息。她知道,他已遠去。

淇子終究沒能走進帳子半步,她拿起火把,放在帳子旁邊。竄動的火苗在北疆呼嘯的風中顯得格外的不安分,只片刻就將整個帳子籠罩在滾滾濃煙中。淇子的臉龐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情,終將成為過去。

終於,火光也變得暗淡。淇子頹然地回到自己的帳子中,邊誠也跟了進來。

「你...有何打算?帶兵殺回京城復國么?」淇子雖知道邊誠不是愚忠之人,但她又著實想不出身為將軍的邊誠還能帶著這十萬大軍做什麼。

「不,連年征戰,塗炭的是百姓。我將傳令三軍,讓將士們解甲歸田。」邊誠說。

淇子發覺自己還是太自私了,竟全然沒有料想到邊誠會顧及百姓和士兵,或許不自私的淇子便不再是淇子了吧。

「好,我聽你的。」淇子幽幽的說。她所能做的,便是極盡所能取悅眼前的這個男人。在沒有了仇恨之後,淇子只有用相比從前熾烈百倍的愛來彌補心中的空白。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淇子多麼希望可以忘卻自己,只在邊誠身邊做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事事由邊誠做主。只是這希望對於淇子而言終究還是太難實現了——邊誠愛家愛國愛天下蒼生,而淇子心中只有邊誠,再裝不下更多。

「你知道嗎?有些東西我想給你很久了。」淇子忽而道。想想自己今日在敵軍帳中的百般嫵媚,淇子才發現還未給過邊誠類似的溫柔。

邊誠看著淇子連最後的黑衣也脫下了,心中慌亂不已。從愛到恨再到愛,他對淇子的情感幾經變化,一時間不免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淇子之於邊誠,終歸是個華麗的錯誤,更是他心底難以癒合的傷。自從有了淇子,邊誠便對不起家國、對不起蒼生,如今他若徹底接受了淇子,也就放棄了自己一貫的為人準則。不,他無從原諒淇子的作惡多端,更無從放任自己對淇子的毫無底線的容忍。

那,就姑且當做是明知故犯、一錯再錯吧,邊誠心想。

想至此處,邊誠一把將帳子掀翻。既然註定要做不為人齒之事,那就恬不知恥地讓世界都看得真切。

邊誠一件件脫去衣服,終於撲向了淇子。淇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嬌軀被凍得通紅,對於邊誠的衝動,她是喜歡並享受著的。雖然她的身體有點耐受不住北疆的嚴寒,雖然對於一個女子而言被十萬人如此觀瞻著實令人羞恥,但是淇子知道,只有在邊誠的衝動爆發之時,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是愛自己的。

有那麼一刻,淇子多麼希望自己就在這一番冷暖交加中醉不復醒,再無恩怨,再無情仇。

二十年前,她生在淇水之畔;二十年後,她在淇水之畔重生。

19

十萬大軍解散的一刻,並不稱得上壯觀。人們只是卸下鎧甲,又拿了糧草走人,沒有人多說一句話。或許是看到前夜場景,覺得將軍與公主尚且如此,軍中便更無可留戀了吧。

清晨,軍營之中的人已寥寥無幾,淇子和邊誠在新支起的帳子里依舊纏綿。

「公主,將軍。」門外有人喊著。

「進來吧。」經過一夜奮戰,淇子已然陷入深深的陶醉無法自拔,只是隨口應了一句。
「我等不願離去,誓死守護將軍與公主。」那人進來道。

「你們?有多少人?」淇子似乎有些驚訝,這世上不要命的傻子原來不止自己一個啊。

「連我在內,共一十三人。」

「十三個人?」淇子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還以為有千萬人願意留下,到頭來卻只是十幾個人,還要跑來小題大做一番。

「你們也都看到了,諸位請回吧。」邊誠看了一眼周身赤裸的淇子嘆氣道。

淇子見邊誠發話,即刻撿起零落在地上的刀,指著那人道,「聽到了嗎?這裡不足以留戀了,現在回去,或者死在我的刀下。」

那人見淇子模樣好笑,不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請公主賜死。」

「罷了!」邊誠大喝一聲,「他們執意如此,便隨了他們吧。」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淇子拖著疲憊的身子,終於依偎在邊誠身旁睡著了。在無際雪原與天空的交接處,一輪紅日剛剛探出身子,邊誠多麼希望這份美好可以長久,只是,奈何...

淇子醒來時天已完全黑了,她懶洋洋地舒展著身軀,彷彿自己有生以來從未如此愜意過。咦,似乎哪裡不對——邊誠呢?淇子連忙起身,帳子里空無一人,只有蠟燭爆裂的火芯還在塞外的寒風中不知疲倦地跳動著。蠟燭還沒有燃盡,他一定還沒有走遠,一定是這樣的,淇子心想。對,一定是這樣的。

淇子顧不得穿衣,匆匆忙地跑出帳子,只見白茫茫的雪原上,目力所及的盡頭隱隱約約有個黑點,在每天太陽升起的地方。淇子跨上戰馬,屏氣凝神。下一刻,皮鞭狠狠的落在馬嘴上,鞭落聲、馬鳴聲、淇子的驚呼聲久久回蕩在天際。是她抽歪了,馬兒受了驚似的狂奔起來,蹄子蹬起的雪花在身後紛飛著,淇子卻無心欣賞這景緻,只是用雙腿死死夾住馬背,耳畔嘶鳴的風聲卻猶自使她驚恐萬分。

不知過了多久,淇子終於追上了邊誠。其實大概也不是很久吧,邊誠的馬一直只是踱著碎步,而從未跑起來過,但這時間在淇子看來卻長過永遠。

「你...醒啦?」邊誠看著渾身上下一絲不掛打著寒戰的淇子。

「你...去哪?」淇子並不理會邊誠。

「有些事終究是我自己的,不要你們管。」邊誠說著,仰起頭看著遠方的天空。他不敢多看淇子一眼,生怕目光會出賣了自己。

淇子知道邊誠行進的方向是京城,自然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只是不想要更多的人陪他送死罷了。只是邊誠真的不曾猶豫,不曾留戀嗎?不,不然他早已快馬加鞭不見蹤影了。

「邊誠你個大騙子,你還要騙自己到什麼時候?!你明知道我沒了你活不下去,怎麼還忍心留下我一個人?」淇子終於噙不住眼中的那一抹晶瑩,淚水洶湧而出,再也止不住。

淇子何嘗不知道邊誠是怎樣的人,而自己又是怎樣的人。道不合,尚且不相為謀,邊誠與自己太不般配,而奈何彼此已經陷得太深,又生得太過執拗,那便註定不得善終了。好在淇子知道,邊誠不怕死,而自己更不會怕,那便不妨縱情享受其間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醉生夢死。只可惜,即便是縱情,邊誠也不過是片刻。

20

「淇子,我...」邊誠有太多話想和淇子說,千言萬語一時間湧上心頭,竟是一句也說不出。

「何惜生死,莫問前程,你堂堂七尺男兒,到了這時候卻還要搪塞我。那我今日也把話說明了,我淇子,今生最後的一個願望,便是陪!你!死!」

淇子跳上邊誠的馬,抽出系在邊誠腰間的劍,「我知道你心裡有我,你若再不應我,我便先走一步了,來世再會。」

劍被打落在地,沒入厚厚積雪的一刻竟是悄無聲息。隨著皮鞭落下的,還有邊誠的決心——生命誠可貴,但愛一個人,不更該遵從她的心愿么。秉持了二十餘載的原則就這樣破碎,邊誠希望這個違心的決定可以讓淇子多一秒歡愉。對的,哪怕只是一秒。邊誠第一次發覺,自己自以為心懷家國天下,卻終究還是太自私了,以自己的理想臆斷他人的心愿,終成大錯。好在一切還來得及,這不,她還在自己懷裡。

馬兒回首,賓士在空蕩蕩的雪原上,淇子痴傻傻地笑著,他終於如自己所願,愛過一次。

邊誠脫下厚重的鎧甲給淇子,「穿上點,冷。」

「你拿這冷冰冰的東西糊弄誰?」淇子隨手把鎧甲扔到了雪裡,一頭扎進邊誠懷裡。

邊誠被淇子如雪的身子凍得一激靈,不覺悲從中來,自己從未懂得她,一直以來虧欠她太多。想至此處,邊誠便不自覺地用衣服把懷裡的淇子裹得更緊了些。

回到營地,卻嘆好一個冷清。數萬廢棄的帳子中間,只有四五點光亮,裡面是十三顆死心塌地追隨的心。邊誠心想,常言所說的萬一不過如此吧,雖然萬里有一,卻竟然果真是有的。

「你說,他們留在這裡圖什麼?」淇子突然問道。

「也許,他們和你一樣。」邊誠愣了一下說。

「不,我和他們才不一樣。」淇子聽了邊誠的話只覺得好笑,「他們倒有點像你。」只是邊誠卻聽不懂了。淇子何嘗不是明知故問呢,邊誠的報國之志,那十三人的死心塌地,自己的生死相依,無非都是在心底認準了什麼,而後便只管去做了。而這其中的區別則在於他們認準的東西被大眾認可,自己認準的東西卻被稱作是傻,被稱作是惡毒。他們活得無愧於世,而自己活得無愧於心。這本無對錯之別,只可惜自己的心從不完整,而又蠢蠢欲動。

看透世事,道破紅塵,卻終有牽掛。淇子看著邊誠茫然的臉龐,「我們的時日不多了,你這樣愣著豈不辜負了大好韶華?」她是經歷過怎樣的大喜大悲,才將這傷感的話語說得平淡如此。

邊誠聽了覺得不無道理,此處距京城不過一周的路途,如果說一周後的那一刻是用來彌補自己的過失,那麼在這最後的一周里,何不多補償淇子一些呢?「不誤了明日趕路便好。」

淇子一把拆掉了帳子,「你知道么,我喜歡這冰天雪地,冷得讓人心醉。」

「我也是,尤其喜歡你,你是我見過最冷的...」

「的什麼?」淇子不知邊誠會用什麼形容自己,是孩子?抑或是女人?

「嗯...說不好。」邊誠想了好久,卻終究沒有說出來。他本不善言談,尤其是面對淇子時。

21

一夜無事。第二天一早,一行十五人便乘著快馬出發了。

沒有人穿鎧甲,因為淇子說不必。

沒有人帶兵刃,因為淇子說不必。

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的結局只有一個,不存在半分僥倖。因為太顯而易見,故而在淇子說一遍又一遍的不必時,眾人紛紛脫下了鎧甲,棄掉了兵刃。快馬而不加鞭,因為這不是戰爭,沒什麼緊急的。

「你還記得你我的初見嗎?」淇子忽然問道。

「那是自然。那天夜裡,你潛入我房間盜偷夜明珠。」邊誠說。

「你還真當我要那破珠子?若是那樣怎的會被你抓住,倒是我在屏風後等了你許久。我當時心想,你若是睡著了,是不是還得假裝失手把那破珠子摔了。」

「原來你一心只為了復仇,倒是可憐我教你書畫。」邊誠看淇子開心,也學著淇子裝出一副責怪的樣子。

「才不是。最初他們找到我,說請我做偷心人,我當時甚是好奇,便答應了。後來才知道他們的計謀,不過我無所謂啊。」

「所以...你是來偷我的心?」邊誠從未想到是這樣。

「是啊,那晚我挑逗你良久,你卻不動心思,莫非還真是沒看出啊?」

「我...後來以為,你只是為了復仇。」邊誠聽著淇子的話有些不可思議。

「後來,我對你用情越來越深,你的心沒有偷到,反而險些被你偷去了心。我淇子自然見不得這樣的事,便告訴自己來找你只是為了報仇,再後來就幫他們調虎離山,再後來...就無需說了吧。」

再後來確實無需說了,她終於還是騙不過自己,為了彌補對邊誠的傷害拼上了自己的一切,終於走到了今天的一步。邊誠萬萬沒有想到,淇子竟然從最開始就是愛自己的,而她那套復仇的說辭竟然是說來哄自己的。邊誠感覺他欠淇子更多了一些,畢竟因為淇子的仇恨,二人曾險些鬧到無可回頭的境地。

「我們不要去了,陪我隱居山林可好?你我二人從此不問世事。」邊誠感覺他的理想終於開始向愛情妥協了。

「不,多年之後,你會後悔的。我想,我也會。現在我身體的每一絲肌膚、每一滴血液都好似在告訴我,要陪你好生走完這最後一程。也許是一個華麗的錯誤,但我依然選擇陪你走下去。」淇子說完便咬緊了牙關,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就會再一次不爭氣地哭出來。

邊誠沒有說話,事已至此,他又能說什麼呢。

五日後,深夜。一行人終於來到京城外,城門緊閉,只有城牆上值夜的守衛若干。

「來者何人?!」守衛看著這裝扮奇異的十數人,隱隱感覺來者不善。

「連你姑奶奶獨孤野子都不認識了嗎?」淇子破口大罵。過了今日,她的蠻橫、她的冷血都將不復。

那守衛不知這野子是何人,卻總歸知道這獨孤是前朝皇性。以此看來,來人則必定是舊日皇室了。要捉活的,這是上面的命令。守衛想不通的是,這自稱獨孤野子的女人何苦帶著這幾個人前來尋死呢?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只要將其活捉,想必會是大功一件。

隨著倏地一聲,淇子感覺自己的小腹一陣劇痛。她低頭一看,那支箭已經徑直貫穿自己的身體,那一刻渾身彷彿被卸了力一般,整個人都好似軟綿綿的。淇子感覺一些熱乎乎的東西從自己身體里涌了出來,下一刻,便再無知覺。

22

皇宮,大殿。百官分列,金碧輝煌。只是寶座之上,已非故人。

「淇子,你還敢殺回來,就不怕死么?」皇上饒有興緻地看著淇子和邊誠。

「你以為我怕過嗎?要殺要剮來個痛快的吧。」

「你要痛快?我偏不。邊誠,你聽好了,朕將給你一把刀,然後令人將她千刀萬剮。朕要你用手中的刀了結她的性命,便放了與你同謀的一十三人,不然她一旦死於凌遲之刑,那十三人,斬立決。」皇上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著。

刀子在淇子身上划下,她感覺那身軀彷彿不是自己的,幾乎不覺得疼,而真正令她心痛的,是邊誠那糾結的目光。此刻的淇子多麼希望邊誠可以用手中的刀自盡而陪自己一同死去啊。至少,那說明他還是愛自己的。可是她又知道他不會。他太看重人命,以十三條命換一己私慾的事情,邊誠是做不出的。她太了解邊誠,也正是因此,她對邊誠的愛終究有太多遺憾。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淇子感覺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人影晃動似幻覺一般。可是她還不能死,也不想死,她要用自己最後的掙扎給邊誠多一絲機會,來證明愛在他心中的卑微、來證明自己在他心中的渺小。終於,那熟悉的身影舉起了刀——撕心裂肺的痛。

淇子從夢中驚醒,驚嚇得叫出聲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方才的一幕正是她今日來日日夜夜所擔心的。因為她知道邊誠雖然愛自己,愛對於他來說卻終究太不重要了,夢非夢,而是現實的預演。淇子苦笑,人生與完美之間,總有那麼一點無法修復、無法忘懷的瑕疵。

「做惡夢了嗎?」邊誠關切地問道。

「嗯。」淇子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是在牢房裡。她看看自己的小腹,已經被包紮過了,雖還是痛得要緊卻無礙與生命了;再看看邊誠,右腿膝蓋以下被切掉了,左臂也好似廢了一樣,比自己的狀況還要慘得多。

「後來被發現了身份,便沒有殺我。」邊誠解釋道。其實他也剛剛做了個夢,夢中天空飄著鮮紅的雪花,淇子一身戎裝站在空曠的草原上,四周橫屍遍野。淇子太過冷血,終究是邊誠解不開的心結。

「他們呢?」淇子問道,心中卻已猜到了答案。

「戰死。」邊誠露出頹然的目光。

果不其然,那些不重要的人從不曾有活下去的理由。

大殿上,群臣山呼萬歲,淇子和邊誠被帶了上去。

「我們不會跪拜的,想怎麼樣,直接說吧。」淇子等這一天太久,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皇上笑道,「淇子公主的英姿果然不減當年,不過公主這話就說笑了。公主是我朝復國的肱股之臣,朕感激不盡,豈敢有難為之意。傳朕旨意,邊誠於我朝復國有功,封為護國公,淇子在其中更是功不可沒,封為護國公主。來人,賜黃金百兩,以表朕感激之情。」

淇子從中拿起一根金條掂了掂,只覺得甚是好笑。

23

淇子扶著邊誠回到了曾經的邊府,只是大門口的牌匾已被換過了,上面寫著四個大字——「護國公府」。府中稀稀落落有僕人帶著行李離去,好一個凄清。這也怪不得他們,事到如今,滿城的人哪個不知何為護國,何為護國公。

兩個小太監把御賜的百兩黃金搬到門口放下,頭也不回的走了,或許對於他們而言,在此處哪怕再多停留一刻都是此生的奇恥大辱。

二人走進府中,更是一番殘破景象,金銀珠寶散落滿地,玉石的碎片隨處可見。

李管家背著一個小包袱走了出來,「二位歸來,李某有失遠迎。不知這一場星羅棋布可否合二位口味呵?」

李管家手中拿著淇子曾經最愛的玉鐲子,話音一落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淇子聽著府中傳來的聲聲脆響,心中好生難過。她早已習慣了恬不知恥,卻要邊誠如何承受這等凌辱。

淇子拿起一根金條遞給李管家,「李伯伯,你收下吧。」

李管家白了一眼那金條,徑直從淇子身旁走過,再也沒有看她一眼,「李某雖愛財,卻曉得取之有道之理。」

淇子扶邊誠回到房間,又費盡周折把他放在床上。屋子還是老樣子,只是夜明珠不見了蹤影。不錯的,她只是前朝皇上的掌上明珠,而一切,已成過往。

正午的陽光高照,融化了庭院中的積雪,只是這院子里卻是從不曾有過的寂寥,這裡再沒有半個閑人,再不會有。

邊誠看看守在床前的淇子,彷彿天地之大,只剩下他們兩人,再無世事變遷,再無人心冷暖。「淇子,你上來。」邊誠感到無盡的空虛與寂寞壓在心頭。此刻,問何以解憂,唯有淇子的如火熾烈。邊誠用自己的一條殘臂艱難地脫下衣衫,世間萬物,唯有在永遠失去的一刻,方能真的放下吧。邊誠不禁慨嘆人生的可笑,步入絕境之日,才是大徹大悟之時。從前放下的,放不下的,終究要放下了;以往接受的,難以接受的,還不接受嗎?他被自己壓抑了太久,今日才被淇子的狂野引燃。來吧,你敢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境,我便還你一個不醉不歸之夜。

邊誠醉了,淇子也醉了。他們飲的是艷陽高照下的滿腔柔情、夜幕降臨後的如水月光。今朝有酒,還需今朝醉;但願長醉,伴君不復醒。

次日清晨,邊誠隱約覺得耳畔有陣陣暖流,伴隨著淇子的呢喃。

猛地驚醒,卻是淇子叫著「郎君」。

「何事?」邊誠揉了揉眼睛,卻見淇子手中拿著一把匕首。

「我知道你此刻心灰意冷,強顏歡笑也瞞不過我。不如——」淇子在自己左臂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你看,也不疼的。」

邊誠奪過匕首扔在地上道,「我敗給你了便是。你說你愛吃雪?」邊誠捧起淇子的小臂,貪婪地吮吸起來。那味道,是銷魂的腥甜,邊誠一生都難以忘懷。

「原來你也愛吃雪,早知如此我每日給你吃便是。」淇子笑道。淇子知道邊誠變了,變得有些和自己相像,至少在歷經這許久的風雨之後終於徹徹底底接受了自己。

那日之後,邊誠總是拖著殘缺的身體,或是躺在床上,或是在庭院中小坐。邊誠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這院落了。淇子依然喜歡穿著那身黑衣,她總是在某個清晨,甚至是深夜溜出去,回來時拿著好多新奇的玩意,或是吃的東西。她又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因為她知道,邊府的錢財,沒有一家店鋪不嫌晦氣肯收下的。偶爾也會有一些不順利、不愉快的經歷,不過她都不會告訴邊誠,她在邊誠面前永遠是那個無所不能、無所不為的淇子。而邊誠對淇子的出行也從不多問,她的心已被自己珍藏,她的人身在何處、做出什麼事情,又如何呢?

嚴冬時節,萬里飄雪。不消片刻庭院里便積了厚厚一層。恐怕也只有純潔如雪,才肯在這院子里稍作停留吧。淇子依舊一襲黑衣,她捧起一大塊雪來到邊誠身旁,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品味起天地的滋味來。良辰,美景,佳人,夫復何求。

十年後,邊誠在淇子的呼喚聲中睜開了眼。淇子分明記得,十年前的這天,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裡,從此便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來嘗嘗我剛從御花園裡摘的桃子。」邊誠耳畔,儘是淇子的歡笑。

(完)

註:
1、本文世界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尼瑪見鬼了。
2、北疆、淇水、格魯爾,借來的名字,如有聯想請勿對號入座。
3、不完全是愛情故事,但愛情是主線,以及不是嚴格不涉及死亡,但主角都活著哦~題目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吧。


感謝各位看到這裡,我是 @依伊,諸位點贊/關注/收藏隨意。


我認識他的那天,他站在講台上。
沒有七彩祥雲,也沒有穿金甲聖衣。
我也相信,他不會娶我為妻。

我們經常聊天,卻不見面。
保持神秘感,他說。
而我也堅信,這是我們之間的不一樣的友情,
亦或,我一個人的愛情。

年復一年,以至七年。
我們很少聊天,差距,分歧,距離。
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是我的朋友。

彷彿聽到那年她對我說,喜歡就告訴他啊。

情緒崩潰。

我不敢,七年了我都不敢。
但我始終相信,我心中的他,會穿著金甲聖衣,腳踩七彩祥雲去見他的愛人。

只不過不是我罷了。


一千個女朋友(其一)

我年輕時也曾遊歷四方,將聽到的故事整理成冊,比如與年輕少女相處人們的抱怨與嗔怪。我將這些故事記錄下來,只為了給如此無聊的世界獻上一些有趣的回憶。

馬賽克女

在偶遇馬賽克女之前,我從未想過,人可以由馬賽克堆成。
「我漂亮嗎?」她用方塊似的手杵著自己方塊的臉。
我伸出麵條一樣的手指撥弄著麵條一樣的腦袋,尷尬地笑。
我看到她的臉,是低解析度的昏暗一團。

麵條男配方塊女,我沒有耳朵,無法戴眼鏡,她腦袋太方,帽子盛不下。即使走在路上,人們也會把我們當怪物。
有時好奇的人多了,我會低下頭,緊緊攥住她的手,快步走遠。

「我的新衣服好看嗎?」她的方塊身體變成米白色,又變成花花綠綠堆疊出的繁雜色彩。
有時我會想,自己是不是在守著一台永遠也看不清楚的電視機呢?
而對她來說,我也許只是一塊扔不掉的塑料布吧!

可又怎麼樣呢?
這便是生活呀。
於是我直起身子,用麵條一樣的手指撓了撓麵條一樣的下巴,
「大美妞,你穿什麼都好看。」

夢女

第一次走進夢女的房間時,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從外面看分明是個小得不行的空間,進來之後才發現如宮殿一般金碧輝煌。

我照了照鑲著寶石的穿衣鏡。
天啊,這還是我嗎?身高憑空增加二十公分,面容冷峻充滿英氣。
「這就是我眼中的你哦。」夢女從身後摟住我。
我又看到了映在鏡子里的她。
「你好漂亮。」我低下頭,像個傻小子般嚅囁。

這個小房間是夢女夢的結晶,夢女的所有幻想在這裡都會變成現實。
只要將這個小房間的門關上,與現世隔絕,我們就能擁有屬於自己的世界。
「我把我的夢分享給你。」

我倆就在她的夢境中生活下來,許多日月過去,我倆都沒有再邁出去一步。
因為——跨出這個房間太難了,一旦出了這個門,我倆又會變成又矮又丑的人,又會現出被人欺負、受人嘲笑的醜小鴨原型。

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真的只是在愛夢女嗎?

硬碟女

硬碟女的臉孔用長發遮住,旁人難以窺見她的容顏。
但她的雙手奇特,本應是五指的地方,長出了十個U盤。
她身材窈窕,尤抱琵琶半遮面的外形也很吸引人,就會有男生向其索要電話。
這時,硬碟女就會張開雙手,十個U盤悠悠展開,言語冷漠地說:
「你想做的那點事情,老娘都特么知道噢。」

我和她在一起,是因為我認真地向她表達了:
「我不看A片,也不想占誰的便宜,我是看你有趣才想陪著你的。」
她似乎受了很大觸動,於是我們的感情進展飛快。
飛快到,發展到那一步竟讓我猝不及防。

那天,我倆在我的出租房裡傻坐著,天氣很熱,屋子裡沒空調,只有頭頂的吊扇嗡嗡地轉,小強快速從床腳爬進牆壁裂開的縫隙。
我躺在床上翻著書,耳側傳來她的呢喃:
「我們來做些有趣的事吧!」

我合上書,眼睛瞥向她,想要窺探她隱藏的秘密。
只見她緩緩脫去上衣————
本該是乳房的地方,竟是兩塊碩大的移動硬碟。她將手伸向背後,熟練地一個抽拉,從背後取出根USB線:
「咱們來把昆汀的電影刷個遍吧。」

我愣愣地坐起來,有些躊躇,不太敢跟她講。
其實,我喜歡的是《小時代》那種又輕鬆又有愛情的精美電影,不太喜歡那些打打殺殺的美國佬啊。

多露

多露不是個特別洋氣的名字,就是doll,娃娃。
她是阿二的愛人。
她不會說話,不會動也不會笑,總之什麼都不會。

阿二第一次見到多露時,她躺在碩大的快遞盒子里,雙眼微張,失神地望著前方。
阿二吃力地將多露抱起,羞澀得不敢與之對視。但又像有什麼詭異的吸引力在拉扯著阿二的雙眼,視線緩緩地溜向了那個他從未見過的世界。

??!!!

「親您拍寶貝的時候沒有拍模具哦,您沒拍我們是不發貨的哦,您要是現在拍我們可以給您免算運費的哦。」
後面的阿二沒有再看下去。
模具?
還要模具??!
那是什麼鬼東西!!!

阿二給多露買了各式各樣的衣裳,將多露打扮得像個公主,精心呵護著自己的愛人。
他每天會背著多露坐車、散步、吃飯,與多露說話,精心拭去多露臉上的浮灰。
路人詫異的視線完全被他拋之腦後,俗人的評價不理也罷。

那天,在繁星被霧霾籠罩的夜裡,他看到,坐在床沿的多露,對著他溫婉一笑。
沒人相信她有生命,可多露為了阿二,戰勝了命運。
她輕輕摟住他,抬起臉,像個女孩子一樣對著他笑。

沒有分手,沒有離別,無比傷感,只剩愛情。

阿二愛多露,所以沒有給她買模具。
他就這麼抱著她,直到夢醒。

渴女

渴女的皮膚如玻璃般脆弱透亮,如果不穿衣服,她的內臟就會呈現在人們面前:
水晶石般的臟器,血液在青色、紫色、紅色的玻璃血管中緩緩流淌。
因為渴女太容易破碎,因此阿凡總會小心翼翼地呵護她。
可她並不滿足。

「你都不想我!」
「你都不愛我!」
「你今天都沒有跟我說晚安!你一定是變心了吧!」

面對這些指責,阿凡總是溫柔地微笑,因為女友就是他的一切,他即使付出生命,也要照顧好她。
「我該怎麼辦,才能向你表達我真的愛你?」阿凡苦惱地撓頭。
「我想要你的心。」
阿凡沉默了一下。
「那你拿去吧!」

渴女伸出纖細的右手食指,指尖是一抹透亮的玻璃刀。
她輕輕剝掉阿凡上衣的扣子,食指順著阿凡的胸口輕輕一划,指尖緩緩蔓延到腹部——一絲紅線慢慢從少年白皙的皮膚滲出。
渴女貪婪地將手伸進埋藏著擁擠內髒的破洞,熟練地找准心臟,握緊,再輕輕一拉扯——
阿凡感到麻痹與痛楚遍布全身,當愛人取出自己的心臟時,身體里像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如同所有情感和記憶都被人奪走了。
阿凡覺得自己空蕩蕩的。

「我...沒有死嗎?」阿凡好奇地問。
渴女沒有回答,她挽起阿凡的手,走向自己家中一個鎖上的房間。
她輕輕打開門,吱呀聲響過後,門縫中流出紅光。

阿凡好奇地向門中看了一眼,只見房間里站滿了赤裸著上身的男人,他們的雙眼灰暗,沒有神采。
而他們的身體上,都有個嫣紅的血洞。

光女

某論壇

[急急急]求老司機幫忙!!!
[只看樓主][收藏][回復]

小弟交了個女朋友,相貌中等偏上吧。
可她有個很奇怪的毛病,就是她只能存在於有光的地方。
怎麼說呢,比如,我牽著她的手在陽光下溜達,可是一走到樹蔭里,她的身體就消失了。
聽她說的意思是她是由光組成的,淺薄的影將會讓她的身形破碎。

艾瑪說得太酸了,總之就是這麼個事。
今天吧,她來我家,我倆就想做些羞羞的事啊,然後她要我必須把燈關了,不關就太緊張。
好我關燈了。
完了她人不見了。
於是我又把燈打開,她又出現了。
但是吧,她又堅決不許親近。
我該怎麼辦,急,在線等。

2L
這智商基本告別姑娘了

3L
這種人都有女朋友系列

4L

[圖片]

雖然有點暗,但樓主你以為這張是我的自拍嗎?不!這是我和你對象的合影。我姓王,不謝。

5L(樓主)
說啥風涼話呢!我們是真愛啊!
還有你們快拿主意啊,她都要回家了啊!

6L(樓主)
她看到我發的帖,回家了。

你們這群只會看笑話的!最討厭啦!!!

重武裝少女

剛認識重武裝少女時,只覺得這個小姑娘有點怪,小臂、小腿上都掛著個粗粗的鐵環。
然而人家好看啊,男人嘛,一看小姑娘好看就都不要臉了是不。

於是在朋友的撮合下,我們開始交往。
但是我覺得這姑娘性格一板一眼,有些太認真,就受不了,感覺沒法再繼續下去。
那天在圖書館,我跟她說了分手。

只見她聽完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彎下腰去,雙手扯住小腿外側的鐵環,向外一拉。鐵環竟生生帶出了一排可摺疊的機槍口,原來她的小腿中竟藏著這樣的武器。
在我的驚愕尚未消退之時,她繃緊小臉,生氣地將雙臂一揮——她小臂上的拉環竟也扯出了如機槍彈匣一樣的器械。

她雙腿分開穩穩站立,伸出雙手,張開五指對準了我。
「你要......」
那雙手高速旋轉起來,機械的轉動的咔咔聲逐漸響起。
她的雙手雙腿忽然爆發出火光,是的,她的雙手竟然噴射出了子彈!
突突突突突突突!
槍聲、子彈擦過耳畔的呼嘯聲、牆皮被擊穿碎石的飛濺聲,響徹了整個圖書館,所有人都尖叫起來,像是迎來了世界末日。

從此以後。
我再也不敢說分手了。
我再也不敢惹她生氣了。
我再也不敢在微信上和其他姑娘吹牛逼了。

我決定全心全意,力圖生存地陪著我家的機槍妹。
為了世界和平。

砂糖

認識砂糖的,都說她是個好姑娘,人長得漂亮,又優秀,而且對誰都是一副笑意暖暖的模樣。
一個姑娘,有身高有身材,家世好未來明朗,誰不喜歡啊。
可是為什麼砂糖願意和我在一起呢。
有時和她在街上走,都會被她的光輝埋沒得抬不起頭。

我會自我思忖:
可能因為我無比普通,像影子一樣,愈發平庸,愈發能夠映襯出她的光輝。
也可能是,我雖然只是個無比平凡的人,卻能看到砂糖面具下真正的自我。

那個自卑自大的冷漠少女,那個被自負和驕傲驅動著的利己主義者,她戴上一張甜美的面具,與人為善,讓所有人都看到虛偽的美好,讓所有人都摸不清她的心思。
其實她很害怕,也很痛苦,但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
恐怕只有用大量清水沖洗掉那張甜膩的面孔,才能看到她無助或冷漠的神情吧。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砂糖才一直陪伴著我,因為對她來說,我是最能理解她的人。
所以她總是對我大吼大鬧,總在我面前將東西扔得亂七八糟,總能夠毫不顧忌形象地在我面前邊抖腿邊看劇,再大聲地嘲弄我的平庸。
因為我知道她本就是這樣的人,我接受她的一切。

因為我對她說過,我要保護你。

感謝您的閱讀!

寫完這幾個小故事,答主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比較寂寞啊orz。
先去睡了,晚安。


所有無疾而終的暗戀。


獻醜原創一篇 《王西坡》


我曾經認識一個人,叫王西坡。我不止一次嘲笑過他父母是沒文化的日本農民,家住哪就用什麼取名字。他倒也不生氣,抿起嘴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回一句「沒有西坡這個地兒」,然後掏出自己的小本,默默地寫著日記,字裡行間藏著的滿是那個姑娘。

認識王西坡是個巧合,那會我還是個手底眼高的高中生,妄圖靠著游泳特長和北京的地理優勢混到清北上大學,每周都有那麼幾天放學要從航天橋騎車到西直門內去訓練。這條路起伏特別多,某一個夏日的傍晚,在學校瘋了一天,想到還要訓練就有點體力不支,還未退燒的日炎烘烤著我,騎著車子左右搖擺著折線上橋,不遠前方有個也穿著和我一樣校服的人以同樣的方式前行,我快他就加速,我慢他也放緩,地表的熱浪模糊著他的身影,一直到游泳館的門口,我才對這個詭異的同行者有個清晰的了解,同樣的身形,同一所學校,同一個教練,他就是王西坡。

初次見面的他話不多,看見我也穿著相同的校服,他便伸出手和我握手,吝嗇地說了三個字,就是他的名字。剩下的時間裡,都是我在口沫橫飛的瞎扯,他就默默地聽著,偶爾點點頭,我問他就靦腆地笑一下,卻不做答,目光始終游弋在別處。

「誒,你丫不會有失語症吧?」,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王西坡歪著腦袋,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開口吐出一個「滾」字。
這便是我們第一次成功的交流。

王西坡這人很奇怪。他從不游在最前頭,幾次訓練之後我也一直不知道這貨到底能游多快。漫長的1500米自由泳,每次滾翻轉身,總能看見他滑動的手臂剛勁有力地撥開水流,口鼻吐出滾滾的氣泡向身後擴散包裹住軀幹堅實的肌肉,雙腿不知疲倦地擺動,腳下掀起團團白色浪花,整個人洶湧地扭曲著水中的景象如洪流一般襲來。照理說,能游出如此氣勢如虹的自由泳的人是不會願意屈居我身後的。他卻不然,每每我靠邊減速想讓一條路給他順便偷懶的時候,他就會十分討厭的碰我的腳。此時岸上的劉教練會中氣十足地吼出我的名字,借著轉頭換氣的機會透過水霧模糊的泳鏡,波浪起伏的岸邊,我看到老劉雙手擺在胸前上下揮動,口中喊著什麼,就算聽不清我也知道這是讓我打腿。我便無奈的腰腹發力然後加速打腿,平息岸上老劉的陣陣雷鳴般的吼聲,也甩開身後這個討厭鬼。從此訓練就變得壓力十足,岸上有催的,水裡有追的,一刻不得閑。如此這般幾次我便有些惱怒,訓練結束後,我找到王西坡,「我說你以後能不能別碰我的腳了,太他媽煩了。」
「那你就不會游快點么。」王西坡撂下一句話,胡亂沖了一下水,就離開了浴室。
「嘿,我就操......」空蕩的浴室里只有流水和我咒罵的回聲。

當然,這並不至於令我和王西坡交惡,接受了他是個怪人的事實以後,其實也就沒什麼大不了了,偶爾想到能讓他一直喝洗腳水也是挺解氣的一件事。訓練路上和他的交談多了起來,我便知道了他一個秘密,他喜歡上了我們班的一個姑娘。


某次下課後,無所事事的我正發著呆,享受此間班裡的喧鬧和輕鬆,王西坡突然從班門口走了進來,不緊不慢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好像這是走進自己班,周圍的同學似乎也被他淡定的氣質所感染,絲毫沒有覺得異常,甚至還和他點頭打招呼,這貨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到我旁邊坐下,丟過來一道物理題,劈頭蓋臉就問「這題怎麼做?」。我詫異地看著他,滿腦子不理解,他倒是聳聳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善解人意地開了口,「門開著。」奇怪之人必有神通之處,我算是領教了,只能從了。一番口舌過後,尖銳的兩分鐘預備鈴響徹樓道,王西坡又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午休時王西坡又來了,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跟進自己班一樣,不過這次不是來找我,而是走向了那個姑娘,然後就居然坐下大大方方給人家開始講題。王西坡在講題的時候一改平日少言寡語的作風,妙語連珠,枯燥乏味的物理推導瞬間妙趣橫生,那姑娘的笑得眼歪嘴斜花枝亂顫,真是把一旁的我弄得大跌眼鏡滿地找牙。過了好一會,我才意識到,誒?這不是我上午給王西坡講的拿到題么?

「這賤人。」我在心裡暗暗罵道,看到王西坡臨走時向我飛來的一個得意的小眼神兒,這句話又在心裡被我重複了一千遍。

高中旁邊有條河,蜿蜒綠水的兩岸傍著如茵的草坪和妖嬈的翠柳。清風襲來,地面泛起陣陣青色的波浪,柳枝搖擺,風姿綽約,盛夏時節,烈日投下巨大的光暈碎裂在河面的波浪,迷幻了周圍的行人,鳥飛蟬鳴,情竇初開的姑娘小伙便在這景色里出雙入對。王西坡和那妹子也不例外,沒有誰慫恿,也不是一時衝動,就是那難以名狀卻又無可否認的好感;波光粼粼的河畔,野花安靜又倔強地生長在最好的時光,年少青澀的情感也是如此。志在四方的王西坡,此時的四方便是身旁的姑娘。多年之後,王西坡說他已經不再記得當時那姑娘的面龐,不過他還說那夏日的河邊,是浪跡天涯的他魂牽夢繞的鄉愁。我說尼瑪是個蛋鄉愁,念念不忘的就是在河邊你陪著一起回家的姑娘。他看了我一眼,神色稍顯艱難地喝了口酒,不知道這口酒里到底還混著什麼別樣的苦澀。

高中的日子流淌得緩慢,不斷重複卻又累積新的變化。夏焰熄滅,秋涼沁宜,收穫的季節里王西坡失戀了。懵懂的情感來去皆毫無原因,總之陪著那姑娘回家的男生已經不再是王西坡。儘管如此他還是會來班裡找我,問我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有一搭無一搭聽著我的天南地北的屁話,眼神全落在不遠處姑娘那裡。我慢慢明白,這些難題便是他唯一的自信。差不多同時,他開始有了寫周記的習慣,我時常翻開他的小本本,少年情懷總是化成風騷的文字,字裡行間藏著為情所困的煩惱。他猶豫,他糾結,他什麼也不說。

訓練結束歸家的路上,他話匣子最容易打開,可能因為訓練之後的疲憊,心事也就無力再堅守。我藉機嘲諷他,「反正沒兩年你們就各奔東西了,作給誰看呢?
王西坡沒回答,反而問:「你說她想去哪?」。
「我怎麼知道,你要是真想去她的大學,你現在就可以不學了,別拿那些破題來煩我了。你和她都用不著。」我反諷道。
「你能說得再難聽點么,你以為你能去哪?」他說話也沖了起來。
「必須清北啊。」我斬釘截鐵。
「就你?下周過了二級再說吧。」他也不依不饒。
「肯定,用不著你操心。我到了,你回西坡的路上當心,別去了西天。」說話我就車把一轉進了小區,隱約聽到王西坡嘟囔了一句「沒有西坡這個地兒」,等我回頭,北國深秋早早落下的夜幕和帝都密集的車尾燈已然模糊了他的身影。

游泳館裡潮濕悶熱,瀰漫著氯氣的味道,我就在靠邊的出發台等待發令槍。多年後依然孑然一身的王西坡跟我說過,每逢打掃,瀰漫著消毒液味道憋悶的浴室總會讓他出現置身游泳館的幻覺,他還說過,游泳和掃屋子都一樣,特別孤獨。然而此時的我並不孤獨,左側五條水道還有幾個同齡人,以幾乎一樣的姿勢蜷縮著身體,蓄勢待發,等待著看似會決定命運的一槍。眾望所歸的槍聲傳來,我下意識腿部發力蹬離池壁,反身魚躍出水面,深吸一口略微有些刺鼻的空氣,如果一切順利,我最多只會上氣不接下氣三十四秒。重新入水,岸上的聒噪被耳邊的流水聲取代,世界除了天花板就是手臂從空氣中掠過帶起的飛濺在泳鏡上的水滴,前一秒在旁邊的少年們此時已無關,和我競速的只有時間。一如預期,第十三下划水之後轉身,第二十八下划水之後碰到冰冷僵硬的池壁,不再漂浮身軀的胸腔,深深吸進刺鼻的空氣。三十三秒,二級。

自那之後,王西坡就再沒有在泳池裡出現了,不過因為那姑娘,他還是會出現在我們班。我沒問過他為什麼不再去游泳,其實對他的事情我從來也不熱衷,只是覺得他可憐,成為他來我們班的借口,也算是一種施捨吧。對於生性靦腆的人,即便是一桌之隔的距離也是難以逾越的鴻溝。鴻溝的一側是傳小條吃零食玩手機盡情享受高中剩餘時光的亭亭玉立的美麗姑娘,鴻溝的另一側是沉默伏案筆耕不輟的普通少年。他們是兩條交叉過的直線,如今只能漸行漸遠。

高考發榜,西坡和我都未能如願。臨走的那個夏天,我都會泡在游泳池,突然有了太多自由,反叫人手足無措,唯一聊以慰藉的,就是把自己浸沒在水中,漫無目的地往返,沒了追逐在身後的那股洪流,游泳變得單調而孤獨。我向老劉問起王西坡,老劉竟像從未認識他一般無言以對,繼續向泳池裡的小孩們高喊「打腿,打腿」,胸前的雙臂一如往常那樣上下交叉擺動。原來,別人的生活都在按部就班的繼續著。王西坡從此消失了很多年,他甚至沒有留給我一個聯繫方式,我則去了一個又一個他鄉。

我從未想過會再次見到王西坡,多年之後的我被困在一個北國的法語城市,終日渾渾噩噩,某個明媚的夏日我他鄉遇故知。一如初次見面,他波瀾不驚,彷彿這次相遇是註定,我們在河邊的長椅坐下,打開啤酒,飛濺的泡沫折射著烈日,泛出彩虹的光暈,微風徐來,藏匿進閃耀奪目的浪尖里。他自話自說,說他喜歡這裡,河水讓他回想起高中,那是他最後無憂無慮的日子,高考過後他也漂著,雖然他含糊著他的具體行蹤。我隨聲附和著,也許是尸位素餐地生活了太久,人有些恍惚,那些玲琅滿目的記憶一如不遠垃圾桶里半融化的糖豆冰激凌,混雜在一起,偶爾河邊水鳥路過,帶走精華留下糟粕,一團亂麻。西坡並沒有意識到我思緒混亂,一口酒,一段從前的時光。他喝得越多,就說的越起勁,而我就越摸不清狀況,最後索性連假意附和也省去,只是一口一口地喝著酒發獃。他眼神跳動著,頗有幾分得意地跟我說他畢業後和她還在聯繫,每次回北京都要見一面,一起看過電影,逛過西單;也去過她的城,一起被雨澆得透心涼;她也去過他的城,騎車遊盪碾過18世紀古老的磚石街道。兩個人在相當長的時間跨度里為數不多的相遇相處,在想必艱難的這些顛沛的日子裡對於王西坡來說是珍藏。

我依舊發著呆,以至於王西坡突然沉默不語了很久才發現,回過神來敷衍了問一句「然後呢」馬上就又後悔了。其實和別人交談走神了之後,最好不要自作聰明,因為很可能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最近結婚了。」王西坡回了一句,語氣不濃不淡。

然後就真的沒有然後了。

我頓時詞窮語塞,不知如何開口。嘗過了回憶的甜美,終究還是要吞下眼下的苦澀。他看起來有點憂鬱,咬起嘴唇的樣子一如當年那個埋首於小本子的少年,一口接著一口的喝酒,當年噴薄而出付諸筆墨紙硯單純的情感,如今都化作劣質的酒精滾燙著喉頭沸騰著雙眼。日頭東偏,泛光的河水不再閃耀,黯淡的水面漸漸清晰,唯有幾抹紅艷還在掙扎。酒已喝乾,啤酒罐被攥得歪七扭八,王西坡滿面紅熱。

他突然轉身,從身後的包里掏出個老舊的硬皮本子,我分明記得這個本子,接過它,但仍然不解看著王西坡。
「轉交給她也好,自己看看也罷,扔了隨你,走了。」 不知為何,我沒有送他一段,就自顧自端詳著這本子,本皮已經龜裂,書脊也瀕臨斷開,真的是好多年了,這廝居然還隨身帶著;隨即輕輕翻開第一頁,上面褪色的墨水,潦草的手寫,赫然竟是我的名字。

沒有西坡,真的。


灰濛濛的凌晨,整理著行裝,雙雙一言不發,可惜時間不會靜止,就這樣 默默的等待著時間的轉動。
或許時間之神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景,越走越快。
你終於說話了『我走了』我回答著:『恩』。
多麼蒼白的對話。
『你還有東西沒有裝』。『不要了,我走了你就扔掉吧』,『恩,好』
『我送送你吧』『不了,你去睡吧』.........
當時針指到五點的時候,你起身了,拿這行李跨出了門口,我默默的跟在後面『我幫你拿行李吧,』『不用了,我可以的』
就這樣本來不遠的公交站牌轉眼就到了,你盯著十字路口 我看著你 就這樣,迷霧中來了一輛公交車,你正準備拿這行李準備上車。
這是不是 這是803不是903』『哦』
一會兒迷霧中又慢慢駛來一輛公交車,突然我覺得這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我以為自己還在做夢,眼淚不爭氣流了下來,舔了舔挺鹹的~原來這就是離別的味道。
903還是到了,我不知道平時慢悠悠的公交車這一刻為什麼這麼快。
『你回去吧,我上車了』『恩』 『你回去吧,我走了』『恩』。
車門開了,你走了,希望你能回一下頭。但是冰冷的車門像一頭無情的野獸一樣,緩緩的關上了門。
油門聲漸漸想起,一個踉蹌 車起步了..……慢慢加速在空曠的大路上,下一秒車會停下來,下一刻你會下車,向我走來。漸漸的車消失在早晨的迷霧中, 903公交車三個紅色的數字慢慢消失眼際。
你是那個旅人,我是被你背後看著你離開的人,
圈定在被你的命途所環抱的那個車站台之內。遠去背影無力沉默是我對你全部的挂念。
所能企望到的最好的宿命。畢竟,這一場離開,成就了一場你坐車離開我送你的戲劇,使得你在車站離去的一路景緻盎然。
愛的那麼深,懷有那麼多的期望,最後卻一無所有。


我認識你的第一年,我高一,你高二。我在樓梯的拐角差點撞到你,你戴著白色耳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心慌意亂的對不起。
後來的周一升旗儀式上,你做國旗下講話,講完認認真真的鞠躬致謝。距離你幾十米的我,心裡漣漪再起。
年少時候的喜歡總這樣草率而直白,因你好看,因你真誠。
那年平安夜,我在你們教學樓下等了你一節晚自習。從教室出來的你懷裡抱著那麼多禮物,路燈下包裝紙流光溢彩,你的眉目益發淡而清秀。我叫住剛剛路過我的你,說,你掉了一個蘋。你說,謝謝。
我從你眼裡看到了隱忍的慈悲,不解,以及深深隱藏的驕傲。
聰明如你,從我凍紅的手就能輕而易舉地明白我的心思。但你不在乎,我就像你懷裡那一堆禮物中的一個,毫不特殊。

我認識你的第二年,我高二,你高三。我們換了班主任,竟然是你的母親。
那天上午最後一節課,我胃疼去辦公室請假,正遇上你。
班主任說,那你扶她去校門口吧。
我一直記著那幾百米的距離,初春的天氣,我因為胃疼冷汗淋漓,你扶著我的胳膊,藍色的校服相互依偎。
你幫我打車,扶我上車的時候我說,謝謝。你笑了笑,笑容和煦而疏離,你說,不用謝。
那年六月,我緊張到無以復加。幸好,你的高考成績依然是個神話,高高的排在榜首,如這三年來的每一次考試。
你高考完我就沒見過你,也沒有你的聯繫方式,連一句恭喜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的心裡有許多的委屈和不甘,只能全部發泄到考試卷上。
我的成績本就不差,只是不差和最好之間,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認識你的第三年,我高三,你大一。
我即將度過最黑暗的六月,你也許在那所金光燦燦的學府里回憶自己的高三。
學校里沒有你,連那偶爾的擦肩而過也沒有了。我再也不去校園裡四處遊盪,安安靜靜的坐在教室里學習。
我一度走火入魔,閉上眼腦子裡全是數學物理題,竟然要認真思考,才能想起你好看的眉眼。
努力必有回報,這一年的自苦總算有了滿意的結果。
有人說我益發冷淡,益發拒人千里之外。我忽然想起你,你也是這樣。可我知道我們不一樣,你全是出自天然,而我是強迫自己向你靠近,哪怕扭曲了自己的心性。

我認識你的第四年,我大一,你大二。我終於再一次和你站在同一片土地,只是見到你的次數愈發少。
你依舊優秀,在大學裡更加風生水起。
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我踩著厚厚的積雪去圖書館還書。
在圖書館門口,我就這樣看到了你。你還是高中的樣子,站在那裡,筆直挺拔。你笑著接過一個女孩子手裡的書,給她的一隻手帶上手套,另一隻手放進你的大衣口袋裡握住。
我從未見過你那樣笑,那樣平易近人的笑。我忽然想到高二那年,我推開辦公室的門,你似乎也是這樣的笑,溫柔熱切,如沐春風,只是我進去後,你便斂了笑意。
我在雪裡站了好久,站到腳被凍得沒有知覺,一抬腿便硬生生地摔進雪裡,鑽心得疼,疼出眼淚。
我大病一場,反反覆復地高燒。
生病的時候我總做一個夢,夢裡我還在織一條圍巾,圍巾是溫暖的米黃色。我怎麼織也織不完,那圍巾那樣長,我卻停不下來。
醒來才想起,剛上高三的那個冬天,我確實織了這樣一條圍巾,想著以後要送給你。你看起來總是這樣清冷,所以我選了溫暖的米黃色。
高考完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把日記本和圍巾一起放進了一個小紙箱里。
我永遠也沒有機會送出那條圍巾了,因為你不是清冷,你可以輕而易舉的讓人如沐春風,而我,恰恰不屬於那些人。

我認識你的第五年,從別人的口中知道,那個女孩子,你喜歡了很久,你們青梅竹馬,卻陰差陽錯沒有到一個高中。但那又怎麼樣,你們一樣優秀,一樣可以到一個大學。
我又回到了高中,公告欄里有歷屆的優秀畢業生。我的照片和你的照片之間,隔了十幾個人,遠如天塹。
我喜歡你五年,盡我所能,也只不過讓你我的照片有印在一起的機會,至親至疏,都不過是人海茫茫中的兩個陌生人。


我覺得我在此前和此後所有時空里的存在,都只是為了遇見他。

只不過,他從未認識我。



你又射啦??!!!


後輪愛上前輪卻不能和她在一起,只能吻著她滾過的每一寸土地。


我愛上他的時候,他看管天馬,還沒遇見紫霞;
我犯下天條被懲戒做五萬年晨露的時候選在了五指山;
我沒有名,沒有姓,只有世人口中相傳故事中的他;
我不後悔在他第一次被召入天庭時偷偷看的一眼;
我只後悔,我應該記得自己的名字並且告訴他。


他們結婚了。


我愛了五年的女人突然跟我聊天,說她懷孕而他不要她了。
我發了一晚上呆 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我跟她說生下來吧,我養。因為她的身體本來就差,我怕她若是去打胎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沒有說話。過了幾天,她自己去醫院了。她說她想了想,他的孩子你不配養。



五歲生日,你住進了我家。

老爹讓我叫你哥哥,你那麼胖,哪裡像個哥哥。

那時我特別的粘人,還不老實,總是拽你鼻子,掐你的臉。

夜裡我怕黑,你抱著,我才睡的安穩些。

別以為我不知道,每天夜裡你都偷偷地看著我。

記得初中還是高中了,一群小傻逼追著叫我醜八怪,把我氣哭了。

跑到家裡,你坐在沙發上,我讓你去揍他們,你不答應還笑。

氣壞的我,給了你5 6拳。不知道打疼你沒有。

說真的,你那表情真的很欠揍。

今天刷知乎,看到這奇葩的問題。

我也算神經,突然就想起你了。

一直想跟你說。

我愛你,熊先生。

呵呵,別逗了。

單身這麼多年了。

可能我真的變態了。

連玩具都敢表白了。

對了

我問你

假如我明天跟別人結婚了。

你也不會建議的

對嗎.....


直到畢業,都莫來得及擁抱他。


前言,我自己寫的小說片段截取,只有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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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是言靈幻象,還是天堂……」

  盧恩走在川流不息的古柏路上,周圍的人影漸漸散亂。

  他們互相述說著自己的一天所得,男人與女人相擁在一起,小孩子拿著波板糖,老人坐在老收音機前調配著音頻,偶爾還有隔壁的鄰居過來詢問身體情況。

  「這樣和諧的地方真好。」

  「這是烏托邦社會,是假的。」

  盧恩回過頭去,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想要看到的傢伙——姆諾茲多。

  「既然你還在這裡,那麼這裡肯定不是天堂了。」

  「怎麼說?」姆諾茲多理了一下領帶,他給自己的頭上抹上髮蠟,神情漸漸嚴肅,好像是要參加什麼重大的儀式。

  「惡魔是不會去天堂的,這不符合神督山的教義。」盧恩摸了摸自己油油的頭髮,光澤和打了髮蠟相接近。

  「神督山不過是一群老神棍罷了,大主教本尼迪塔斯也是一個老騙子。他們的教義也能相信?」姆諾茲多打了一個響指,盧恩的衣服結構開始改變。

  工作服被工整的黑西裝所取代,手上多了一捧白玫瑰。

  「這是做什麼?不要在我的精神世界裡就胡來。」

  「帶你去參加葬禮,算是悼念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我已經沒有熟悉的傢伙了。所有人都死在了七天前,我活著就是為了找出萊納,為了殺死那個男人而復仇。」

  「不要廢話,跟上來就對了。」姆諾茲多默默地嘆息,這不是他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只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他走在前列,盧恩緊隨其後。他們略過了人群,最終到到了矗立著神聖碑文的教堂。

  「開門進去吧,反正你也很熟悉各種意義上的開門了。」姆諾茲多把盧恩的手放在門把手上,帶著不容拒絕的口吻說。

  教堂裡面是神情肅穆的修女和牧師。在二樓的環狀壁廊還有天使。她們的臉上帶著銀白色的面具,遮蓋了所有的表情。嘴裡高唱著盛大的彌撒,和修女一起清唱神的福音。

  「這是誰的葬禮?」盧恩問。

  「埃德溫·范克里夫的後裔的葬禮。從今天開始,范克里夫的血脈將從索多瑪大陸上消失了。」

  「哦。」盧恩回應了一句,他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被他遺忘,但是他又沒有關於這些東西的記憶片段。

  少爺,面具,小貓,貪吃,丟三落四……

  很多詞語在盧恩的記憶里被屏蔽,他的頭突然有些疼痛,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鏡子,又或者說是畫卷被撕碎。

  剎那間,燭火亮起來了,從二樓一直燒到了一樓。修女所圍繞的水晶棺邊也是如此。她們和天使一起握住了手心,抱拳,高唱著盧恩所聽不懂的祭祀歌曲。

  「盧恩,你知道嗎?其實很多年前,我也陪你參加過一場葬禮,不過那棺材裡躺著的,是一個女精靈。」

  「是嗎?」盧恩的聲音很淡,令人聽不出其中的表情。他看著周圍的人愈發肅穆,最終也低下頭垂聽他人的悼詞。

  姆諾茲多也是,他完全沒有一絲嬉笑的味道,他看著盧恩閉目以後發出了一聲嘆息,最終也閉上了眼睛。

  「今天,我們迎來了新的同胞。她曾經為奧丁效力,最終反目成仇。」莊嚴的牧師從小禮堂里走出,他拿著板磚似的《神督創世錄》,開始念誦悼詞。

  盧恩睜開了眼睛,他覺得這個聲音在哪聽過。

  最後他看向教堂的中心,發現那個牧師居然長者和萊納一般的面孔。區別就是年輕許多,又沒有疤痕。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縮影。

  「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回答盧恩,大家都沉浸在莊嚴的儀式中,就連姆諾茲多也不免俗。

  莫大的恐懼讓盧恩忍不住顫抖起來,他突然從座椅上站起來,又撥開了前面的人群。

  有一個直覺告訴他,再不往前跑,會犯下一生中最難以原諒的錯誤。可是前面的人太多了,盧恩撥開一個人,又有一個穿黑衣的修女擋在前面。

  他只能機械地執行著自己的動作,最終到達了祭壇的中心。他好像一個向千軍萬馬沖陣的騎士,結果並沒有見到自己所傾慕的公主。

  祭壇的中心是一口長兩米的水晶棺,裡面躺著一位帶著白銀面具的睡美人。她的身上是洛麗塔的長裙,原本是不應該穿著這種衣服下葬的。但是化妝師好像為了將這一位少女最美的身姿打扮出來,而無視他人的異議,給她穿上了美麗的長裙。

  唯一讓盧恩以外的是,她什麼都有,鑽戒,耳環,頭飾,唯一缺少的居然是一隻水晶鞋。

  她全副武裝,結果缺少了一隻水晶鞋。

  「你知道她為什麼不穿鞋子嗎?」姆諾茲多走到了盧恩的身後問,他拉住了盧恩的大手,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哥哥帶著弟弟。

  「不知道。」盧恩捏著自己的腦袋,他總感覺這個景象在那裡看過,現在再看一遍,卻又如此的陌生。

  「那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東西,你曾經丟過一次。現在我給你一點時間。」姆諾茲多用小手和盧恩擊掌。

  「好了,姑娘們,讓我們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單獨待一會兒。」同時,姆諾茲多對著牧師輕輕頷首說,「謝謝你,讓一位國王來擔當葬禮上的牧師,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隨著姆諾茲多的語句,修女,天使都退走了,最後離開的是牧師,他也向姆諾茲多頷首致意,最後合上了教堂的大門。

  在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了盧恩和棺中的少女。

  她是誰?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可是這種陌生的熟悉感是怎麼回事?

  盧恩慢慢走上了祭壇的台階,他將花束放在了棺上,腦海里閃過令人沉醉其中的片段。

  戴著面具的少女在堤壩上搖晃著腳丫,她露出了晶瑩的貝齒,對著遠處的夕陽微笑。周邊的雲朵漸漸垂落天邊,最後只剩下了被一抹倩影。

  「好想見到你……」盧恩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這句話。隨著命令的下達,精神世界裡的一切構造都隨著盧恩的意願在改變。

  教堂被重塑,水晶棺在消失,大火在盧恩身邊燒灼。

  一起化為碎片的,除了迷之棺,還有盧恩剛剛放上去的白玫瑰,它在枯萎,凋零。


在富麗堂皇的大門右側,蜷縮著衣衫襤褸的你。

春風席捲大地,你身上落滿了灰塵。

你怯怯的眼神朝門裡望去,盼望出門的公子經過這裡。

你仔細聽著門裡的聲響:
有時,他在讀書
有時,他在傾訴
有時,他嘲笑眾生
有時,他憐憫自己

你見過他很多次啊,他卻不曾好好看看你。

你期盼他垂憐你啊,他卻笑你好不傻逼。

你看看你自己,
衣衫太襤褸,稀碎的破布隨風飄起。
風塵太僕仆,斑駁的面容好似樹皮。

你看那富麗堂皇的門,閃耀在大好春光里。

回去吧,這裡不屬於你。


凌晨三點,M去上了個廁所,尿液滾燙,打了個哆嗦。W依舊醒著,望著黑暗,眼神空洞,衛生間安靜了一段時間,空氣像深海般粘稠,接著落下了幾滴雨,手紙被撕了下來,沖水。M躺下,像一攤爛泥,沉沉睡去……
早晨的時候,W為M多煎了一顆雞蛋。「今天上午準備忙什麼?」M問,「上網買幾件內衣啦。」W答,「哦。」M起身上班。W打開了電腦,廣告里彈出幾個熱賣的震動棒。
(M代表man,W代表woman,M和W是一對讓人羨慕的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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