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文章真的每一篇都像語文書里解讀的這麼深刻嗎?

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篇,就是《風箏》,全文通讀不知道多少遍,但我怎麼覺得就是懷念一下自己的事情和弟弟的故事,並沒有說主要目的是「想起幼時欺凌小兄弟之事。」我「在這裡進行了反思。透過這個小」我「,看到舊的倫理道德統治下的整個社會面貌——大「我」——家長式的管理、長幼尊卑的秩序是何等的神聖,何等的殘酷,何等的愚味無知,它扼殺了兒童的天性,當作者挖掘的釀成悲劇的社會原因。「我」的回憶是對封建宗族制度的摧殘兒童的控訴,——具有深刻的思想性。「我」經過深刻反省認識到這一地可挽回的過錯過後,心情無比沉重。這種懺悔意識,否定了舊「我」,催生了新「我」,「我」的思想演進軌跡明晰了,「我」的複雜心理狀態顯示了,正是這些原因,所以當「我」,看到北京天空中的風箏,而感到「驚異與悲哀」。」
我覺得魯迅寫這篇文章主要還是回憶過去吧,這個賞析算不算過度解讀?

還有《社戲》這篇文章,賞析里出現了
「 對於自幼就壓抑在封建道德秩序中的「我」而言 」
這樣的字樣,我讀文章是不是太不用心了?為什麼我讀社戲讀到的沒這樣的思想?


前幾天想寫一點關於魯迅的文字,猶猶豫豫,寫了幾行,便難以為繼,於是鳴金收兵。

激賞於魯迅及魯迅研究,要算是目前為止最重要的收穫。老一輩的人說起走上魯迅研究道路,指陳的一個共同的事實是,文革那會兒唯有魯迅沒禁,只好讀他。無奈里頗顯出一份自得。

李敖說自己年輕時坐牢,問監獄裡的頭頭,能不能看書,答,不能。又補答,只能看蔣總統全集。李說,那就他吧。於是放到馬桶旁,一邊拉屎,一邊看老蔣,不亦快哉。出獄後,卓然而成最權威的蔣介石研究專家。魯迅說,我活著不是為了親友,是為了我的敵人。這話真是李敖一生最得當的註腳。

從老一輩到年輕一輩,其實我們也有一種特殊的「文革」:語文教科書。從那裡我們看到幾篇魯迅的文章,放到魯迅全部作品的觀照下看,這實在是為數不多的溫情與藝術兼備的幾篇。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如《社戲》,如《紀念劉和珍君》。在課後要求背誦的強制下,似乎也能皺著深眉品咂出一點美感,當然,只是一點。

現在的研究里,稱魯迅那種文字為「拗體」,翻譯過來就是「不舒服體」。不了解別人,反正我那時的文學上的自信正來於魯迅——當你發現這個國家最偉大的文學家句子都沒你寫的通順的時候,你很難不油然而生一種目光一切的豪情。

老實說,魯迅的文章多數是寫的很短的,又短又隱晦,曲曲折折。但那種鋒芒如刺蝟身上的刺一樣炸出,看的過程,是一字一刺;看完了,一根遍體鋼刺的狼牙棒當頭喝來。

我以前抱怨說魯迅的文章是「大屁股體」,人民文學出版社那套《魯迅全集》是看得最省心又最費力的版本,常常一篇短評後,是一通長而又長的注釋,歷史事件,典故逸聞,全都要整合進正文里,才看得似有所悟,卻究竟不懂。

不懂,不能欣賞,然而我從沒放棄對魯迅的閱讀。挑挑揀揀的看,文字當真是修鍊到間不容髮。看跟人論戰的文章,通篇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式的引用就佔去一小半,以創造社為主的《現代評論》在他筆下從來是要以打了雙引號的「正人君子」為修飾,人家罵他一句「老頭子」,他就索性倚老賣老,嘮嘮叨叨從頭至尾一種「我們老頭子自然是......」的語氣。而到了《中國小說史略》和以《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為首的學術文章,挪用了凌厲生威的雜文手筆,語語獨到,句句包藏了睿識洞明,雍容有風度。

在現代文學史上,有兩個人最常出現在類似於以「XXX和XXX」(如《徐志摩與林徽因》,《林語堂和梁實秋》)為題的著作上,此類撰寫或為文壇往事,或為比較研究,枚不勝舉。而我要說的這兩位便是:魯迅與胡適。

他們在新文學運動中的領袖地位自不必說,而更深層的緣故,要我看,在於魯迅無論跟誰搭配,都顯得極不和諧,齟齬互抵,一為侵略,一為反侵略,怎麼也調不勻的調色盤;至於上至王公,下至走卒人人相友善的「我的朋友胡適之博士」,就如同一潭溫泉水,隨物賦形,不管拿誰來配,永遠那麼相得益彰而溫情脈脈。魯迅也不例外。

這方面的例子,首先想到的即是與令弟周作人作比。看周作人的文字,會隨著泡腳水的涼卻一併廢書而嘆:如此蒼涼老氣,怎麼會屈尊為弟弟?魯迅深得魏晉風骨的真傳,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搦管掃過,見血封喉。他說一個都不寬恕,敵人或剿殺,或求饒,一概回一聲「我還不能帶住」。

周作人集晚明小品文之大成,以致文字由性靈一變而為幽靈般浮游無依而無往不在,以是知之甚多,卻知而不言,有時幾乎皆為引經據典連綴成文,每至關節處,他常說「不提也罷」、「就此打住」,似有無盡玄機,然而無從尋覓,於是只好將那一點淡淡的印記同洗腳水一同倒掉完事。

魯迅是酒,初飲易酩酊,久而久之,便得微醺之樂;周作人是茶,高爐沸水行不通,要小火細煮,品之,甚苦。撇開文字這一道衣飾,二人共有一處「不愧是親兄弟」的思想根基,李長之對魯迅思想本質的一言以蔽,也得到了竹內好的認同,即「人要得生存」,而周作人也說「苟全性命於亂世最是要緊」。

陳丹青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叫《魯迅的好玩與好看》。他是看到了妙處,會心處,而能大而小之。他就像個齒豁頭童,在老先生怒髮衝冠捻須揮筆時,騎到腿上,薅一根硬扎扎的鬍子,搔之鼻孔,令其發笑。笑鬧過後,牙關一閉,燃上一支煙,煙霧騰騰里,眉目沉沉。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於是小而大之。

竹內好說,理解魯迅,「掙扎」是一個關鍵詞。

就比如小說《傷逝》,涓生和子君由自由戀愛,到衝破舊家庭的結合,再到涓生的不愛,到這裡魯迅給主人公設下的困境是,若如實相告,則是將真實的重擔卸負於她;如巧飾隱瞞,自己又將獨自肩起虛偽的重軛......又比如說《野草》里那一篇肝膽俱裂的《墓碣文》: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後,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就連講到流氓的起源,也用的是「掙扎的邏輯」:為盜要被官兵所打,捕盜也要被強盜所打,要十分安全的俠客,是覺得都不妥當的,於是有流氓(《流氓的變遷》)。魯迅的哲學,後來汪暉提煉概括說是一種「反抗絕望」的哲學,魯迅自己則常引裴多菲的話,「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以自況。

魯迅的絕望如此決絕,如此徹底。一方面於個人而言,他看到結局是一個毫無希望的結局,不願叫醒「黑暗的閘門」中沉睡的人們;一方面作為青年啟蒙者而言,他又必須奮發全力以勇猛激進的姿態向前衝鋒,為被叫醒奔命的人們力撐千斤閘,因而就有一種蹈死罔顧的悲壯和「酷烈」。

我不懂魯迅,一直看,一直不懂。李長之,竹內好,李歐梵,夏濟安,普實克,汪暉,王德威,錢理群......還有一長串待看的名家學說名單暫且不表,他們都使我看到魯迅的某一側面,有的眉眼傳神,有的體態形似,有的氣韻彷彿,但是拼不全,怎麼也拼不全一張完整清晰的畫像。而我無力補上一筆,塗上一道,他們說的讓我無話可說。我只能繼續讀全集,繼續到處求索關於魯迅的林林總總,用無間斷的冥想和潦潦草草的筆記與我心中的魯迅無限切近,在凌冽的風沙中,為先生綴上一粒驍勇間扯脫的紐扣。


某人將我拉黑,然後又在我下邊評論,古語云來而不往,非禮也。在下原樣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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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文章我倒覺得深刻不是最大的一個特點,最大的特點是他的時效性太久了。
阿Q正傳里的一句你也配姓趙;記得以前有一人問官五毛如何看待自干五,趙太爺愈聽愈生氣了,搶過話來說:「你敢胡說!我怎麼會有那樣的五毛本家?你姓趙么?」趙老太爺還不解氣,又加了一句:你也配姓趙!
孔乙己里的一句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他不回答,對櫃里說,「溫兩部宣傳片,要一個圖標」便排出九文大錢。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抄了人家的東西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抄了東大的宣傳片,吊著打。」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抄片不能算抄……抄片!……讀書人的事,能算抄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百年名校」,什麼「這是臨時工的事」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葯里有血饅頭這段;「喂!純合牌饅頭!」一個渾身黑色的人,站在看客面前,眼光正像兩把刀,刺得看客縮小了一半。那人一隻大手,向他攤著;一隻手卻撮著一個鮮紅的饅頭,那紅的還是一點一點的往下滴。
立論是我特喜歡一文章;我夢見自己正在知乎回答問題,向老師請教怎麼更多贊的方法。

「難!」老師從眼鏡圈外斜射出眼光來,看著我,說。「我告訴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個男孩,合家高興透頂了。滿月的時候,在知乎提個問, ——大概自然是想得一點好兆頭。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他於是得到一番感謝。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他於是得到一頓大家合力的反對。

「說要死的必然,說富貴的抖機靈。但抖機靈的得好報,說必然的遭打。你……」

「我願意既不抖機靈,也不遭打。那麼,老師,我得怎麼說呢?」

「那麼,你得說:『謝邀,我實名反對xxx問題,如果不是因為網路,你們和我辯論這個問題的機會都沒有。』」


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

奴才總不過是尋人訴苦。只要這樣,也只能這樣。有一日,他遇到一個聰明人。

「先生!」他悲哀地說,眼淚聯成一線,就從眼角上直流下來。「你知道的。我所過的簡直不是人的生活。吃的是一天未必有一餐,這一餐又不過是高粱皮,連豬狗都不要吃的,尚且只有一小碗……」

「這實在令人同情。」聰明人也慘然說。

「可不是么!」他高興了。「可是做工是晝夜無休息的:清早擔水晚燒飯,上午跑街夜磨面,晴洗衣裳雨張傘,冬燒汽爐夏打扇。半夜要煨銀耳,侍候主人耍錢;頭錢從來沒分,有時還挨皮鞭……。」

「唉唉……」聰明人嘆息著,眼圈有些發紅,似乎要下淚。

「先生!我這樣是敷衍不下去的。我總得另外想法子。可是什麼法子呢?……」

「我想,你總會好起來……」

「是么?但願如此。可是我對先生訴了冤苦,又得你的同情和慰安,已經舒坦得不少了。可見天理沒有滅絕……。」

但是,不幾日,他又不平起來了,仍然尋人去訴苦。

「先生!」他流著眼淚說,「你知道的。我住的簡直比豬窠還不如。主人並不將我當人;他對他的叭兒狗還要好到幾萬倍……。」

「混帳!」那人大叫起來,使他吃驚了。那人是一個傻子。

「先生,我住的只是一間破小屋,又濕,又陰,滿是臭蟲,睡下去就咬得真可以。穢氣沖著鼻子,四面又沒有一個窗……。」

「你不會要你的主人開一個窗的么?」

「這怎麼行?……」

  「那麼,你帶我去看去!」 傻子跟奴才到他屋外,動手就砸那泥牆。

「先生!你幹什麼?」他大驚地說。

「我給你打開一個窗洞來。」

「這不行!主人要罵的!」

「管他呢!」他仍然砸。

「人來呀!強盜在毀咱們的屋子了!快來呀!遲一點可要打出窟窿來了!……」他哭嚷著,在地上團團地打滾。

一群奴才都出來了,將傻子趕走。

聽到了喊聲,慢慢地最後出來的是主人。

「有強盜要來毀咱們的屋子,我首先叫喊起來,大家一同把他趕走了。」他恭敬而得勝地說。

「你不錯。」主人這樣誇獎他。

這一天就來了許多慰問的人,聰明人也在內。

「先生。這回因為我有功,主人誇獎了我了。你先前說我總會好起來,實在是有先見之明……。」他大有希望似的高興地說。

「可不是么……。」聰明人也代為高興似的回答他。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附一首先生的打油詩:

我的失戀

我的所愛在山腰,
想去尋她山太高,
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百蝶巾;
回她什麼: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我的所愛在鬧市;
想去尋她人擁擠,
仰頭無法淚沾耳。
愛人贈我雙燕圖;
回她什麼:冰糖葫蘆。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糊塗。
我的所愛在河濱;
想去尋她河水深,
歪頭無法淚沾襟。
愛人贈我金錶索;
回她什麼:發汗藥。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衰弱。
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
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
回她什麼: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吧。

兩篇都來自《野草》,先生不但可敬,而且很可愛呢!


深刻與否我覺得是根據時代判定的,如果你能從百年前的那個苦難年代的書中找到共鳴,不僅說明它深刻,還說明這個社會依舊存在著那樣的問題。這更是魯迅的悲哀。如果有一天我們從他文章里找不到共鳴了,不覺得他深刻甚至不再需要他了,才說明這個社會變得好了。


語文教育的根本矛盾,便是那麼多精彩而偉大的文字,偏偏要一個個懵懂無知、未經人事的孩子們去勉強理解。
於是編者們寫下諸多形式化的、極端化的文字,什麼反對封建禮教,什麼諷刺人性之類,以便那些還未睜眼看世界的孩子們,能稍稍對一篇文章有多一些的感覺。魯迅如此,老舍巴金們也是如此,甚至王勃杜牧賈誼亦然。
那麼難道我們就沒有必要學語文了嗎?難道我們認全了那麼幾千幾百個常用漢字,就可以縱有千古橫有八荒了嗎?似乎也並不。
因為假若我們不去學這些文字,當我們成人之後,心有所思,就不知該怎樣下筆,不知該如何用自己的母語精練而準確地表達自己的萬千思緒,因為我們不曾在懵懂時代閱讀經典,嘗試感悟一篇中文文章中所能蘊含的七情六慾。
假若我們不去學這些文字,當我們成人之後,遍嘗人情冷暖,罵過社會,恨過人間,卻覺得特別孤獨,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因為我們不會回頭去閱讀經典,不會突然想起少年時曾讀過的那些晦澀文字里,竟蘊含了那麼多為人處世中的無奈和辛酸。
所以就如同謝遜教張無忌武功那樣,不懂的時候,你先去讀,先去背,總有一天是有用的。
至於語文書上的那些解讀,想想人到中年的那些教材編委,想想他們處心積慮想要把一篇文章中的萬千精華匯於味同嚼蠟的一句總結,只為那些激揚文字能稍稍印刻在少年的腦中,等到日後再生根發芽,也就原諒吧。既然這是他們所願,就按照那些方法,寫下標準答案吧。
畢竟,標準答案不是真理,只是角度罷了。


深刻不是特點,特點是時效性太久?然後抖個機靈就2K贊也是醉醉的。
@Zinnia Li答得才真正不錯。

在語文教材的解讀中,似乎致力於給學生一種封建社會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不管你人格,運氣是好是壞,終究逃不過專制的黑暗這個標籤。這種解讀並不是全無道理的,畢竟魯迅寫作的動機便是為了「救國人」的棄醫從文。但是這種抹殺小說中的情節和精確的人物刻畫,全然絕對化地為了意識形態而意識形態,我個人是不傾向贊同的

事實上 @Zinnia Li的感覺非常正確。其實題主的疑問是在於這種「貼標籤」式的文學批評是否正確?這也是在我國政治指導下的文學批評的特徵——過度的使用政治性、階級性來評價文學作品的好壞。先不說魯迅,就說曹禺的《雷雨》,就曾經有過「階級性不強」的批評,曹禺從而不得不動手加強了魯大海這個角色,以突出他身上的「階級性」。

而《阿Q正傳》的評價也在一直改變。在20世紀50年代之後,不能批評工人、農民,所以形象一直在爭議當中。受限於這種文學批評政治化、階級化的大環境,也直接導致了十七年文學幾乎沒有有藝術價值的作品。

而這種影響也持續到了今天:對於階級性的過分強調也進入了各種基礎教育的「標準答案」之中。說實話,中小學教育中的語文老師很難對學生做出正確的引導,而只是對於參考的照搬照套。故而真正想要解讀魯迅,還是要先從去政治化開始——畢竟政治化不能解讀所有作品,譬如《補天》、《奔月》等等。

其實 @白秘書的回答里有一句話說的很好:

用「深刻」來形容一個作者本身就顯得語詞匱乏缺少洞見,甚至是一種偷懶

對於魯迅更多的不是評價,而是研究。而一個人簡單的說「魯迅」如何深刻,其實是很難說真正讀懂了魯迅。當然當代有很多研究魯迅的大家,也能找到他們的論文,比如李新宇等等。不過 @白秘書裡面談到的作品到底屬不屬於作者,作者是否「已死」,那就是另外的問題了。


基本贊同知乎上對魯迅最主流的解讀態度。但是回答這種問題容易自說自話,忽略題主到底想問什麼。

就說這篇《風箏》,我之前真沒讀過(中學是最迷他的時候,買了本厚的嚇人的盜版《魯迅全集》來,最後最多看了三分之一而已),找過來專門看了一遍,幸好很短。

就這篇文章而言,我的結論:

1、題主貼的那篇賞析顯然過分解讀,題主不用糾結,你是對的;

2、魯迅文章的深刻,整體來說不容置疑,即使這篇《風箏》也體現無疑。

的確,我們這些熟悉的,就像題主貼的這篇賞析文章理解的這樣,貌似魯迅不管怎麼寫,都有一個強烈而核心的動機(這個只有先生跟人撕逼罵戰時候才有,可以腦補方舟子VS韓寒的狀態,只不過方老師的狀態更極端點),尤其背後總能歸結到一些宏大的主題(譬如反封建)。

這絕對是荒謬和錯誤的。恰恰在於如果這麼寫東西,根本不叫深刻這麼寫東西的人叫戈培爾,叫姚文元,叫周 帶魚,叫五毛,肯定不叫合格的作家。


在一流作家裡邊,魯迅也屬於碼字特別快,也特別隨意的,想到哪寫到哪,放到今天屬於每天能刷幾十條微博,各種跟人噴的大V。


那麼,魯迅的深刻是什麼呢?

1、他的世界包羅萬象,一切到他那裡皆能成文,同時他的思想,他的風骨還能貫於文字之上。而且,大部分多情況下,立場和視角開闊到驚人。

2、同歷史上其他偉大的作家一樣,魯迅把對世界飽含內心的悲憫,和絕對的尖刻和理智,二者徹底結合在了一起。

3、魯迅的思考能力讓他的很多文字穿越了時空界限,不分地域,不分時間,永遠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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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說這篇「風箏」,成年人對於童年的回憶,時光一去不返還的感慨和惆悵,兄弟之情的流露,若有若無的一些反思,包括觸景生情感懷當下多半也是有的。

無非就是,魯迅不可能刻意樹個靶子,扯進兄弟放風箏的事做暗喻,就為了達到自己抨擊什麼的目的,太LOW。

高手在於:信手拈來,情真意切,百感夾雜,韻味無限

深刻就是,不同視角的人看,可以有不同的收穫。

深刻就是,無論什麼時代的人讀,都能有自己的共鳴。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

【寫到這裡,迅哥皺了皺眉頭,記不清另一株樹什麼品種了。便抬頭向外望去,自嘲的笑了下,俯身寫道:

「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先生的偉大早已超越了時代了,連同他筆下的人物。即便是在當下,在我們身邊,依然有阿Q,有孔乙己,有祥林嫂等等這些極具特色的人物。

記得有個紀錄片說魯迅的阿q正傳出來,國人讀了以後,面色凝重,都感覺好像是在說自己,感覺自己就是那個自我安慰的阿Q,甚至包括一些外國人~
所以說阿Q不光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就憑這點,就足以說明魯迅先生的偉大。。


迅哥兒不在了,潤之說什麼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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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魯迅的文筆真的是好,眼光又老辣,他的許多觀點至今仍然發人深省。
《小雜感》里出了很多金句,比如這段: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中國人的想像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這段話在《武則天》被剪胸之後又火了一把,真是打臉廣電。
以及《雜感》裡面: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這段真的是把報復社會的變態諷刺盡了。
《談所謂大內檔案》:中國公共的東西,實在不容易保存。如果當局者是外行,他便將東西糟完,倘是內行,他便將東西偷完。而其實也並不單是對於書籍或古董。———當局裡的碩鼠,豈止只當局?


不知道為什麼,我完全感覺不到和他的時代隔閡。
有嗎?


謝邀。
拆解一下這個問題,首先,魯迅的文章真的每一篇都像語文書里解讀的這麼深刻嗎?
顯然不是。但是語文書里解讀過的文章,的確是深刻的。
問題在於,語文書的解讀,用魯迅時代的標籤描述,就叫索隱派。
魯迅對於無限度的索隱發微是很厭惡的,「每欲別求深義,揣測之說,久而遂多」。
作為新舊時代交替中的巨人,魯迅一代人所遭遇的乃是歷史性的失敗,個人的成功無法扭轉這一洪流。因此,他們心靈的受難,就跟被鹽腌透的臘肉一樣,怎麼吃都是鹹的。你說苦不苦,那我承認苦,你說這層苦味是否是他的本意,那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人的出身無法自決,他可能字裡行間都流露出舊時代的劣跡,但未必是他的本意。
現在就《風箏》一文具體看。揣測動機,要看受益者是誰。雖然這樣的求證未見得可靠,但既然要追溯動機,當然要依賴文本。
從作文的技巧來說,這篇文章引入故事的起筆是這一句,

「我現在在哪裡呢?四面都還是嚴冬的肅殺,而久經訣別的故鄉的久經逝去的春天,卻就在這天空中蕩漾了。」

非常有畫面感,電視劇一樣的鏡頭切換。四面冬日肅殺,我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故鄉的記憶在天空中蕩漾,魯迅是不是腦補了電視劇切回憶的鏡頭,畫面漸次糊掉,用爍爍燈影或者淡淡水波切換,而魯迅是用天空蕩漾切的,天空怎麼蕩漾?他眼睛濕了。
再看這段回憶是怎樣切出來的,

我還能希求什麼呢?我的心只得沉重著。
現在,故鄉的春天又在這異地的空中了,既給我久經逝去的兒時的回憶,而一併也帶著無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肅殺的嚴冬中去罷,——但是,四面又明明是嚴冬,正給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氣。

從弟弟若無其事的回應到心情只得沉重著,到意識歸位,意味著這顆沉重的心依然沉重,這段久經逝去的兒時回憶還帶給魯迅無可把握的悲哀,悲哀到無可把握是什麼心情?就是無能為力只剩下旁觀命運的悲戚。魯迅想躲進嚴冬中不再想這突然襲來的煎熬,然而四面明明又是嚴冬,正在給他寒威和冷氣。這意味著什麼?這顆沉重的心躲無可躲,無處可逃。
文章的深刻與否在於讀者的反應。好的文章是映射內心的,人性可以通感,作家要做的只是寫出自己的心路,有心人自然能夠從中通感。從這樣的意義上說,這篇文章已經誠實的寫出了一切,不需要人為刻意的拔高或強加附會。至於讀者怎樣關切這份深刻,那是另一個問題了。


當你看著人流滾滾的地鐵,當你煩惱漫無邊際的領導講話,當你看著新聞聯播,你是否會看著其中的自己,想起這段話?
「然而我又不願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展轉而生活,也不願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願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正如藤野先生的畫像掛在魯迅書房的牆上一樣,魯迅也成了所有中國讀書人的先生,他的畫像掛在所有中學的走廊上,目光堅毅,似乎正要說出鏗鏘的話語來。

至於魯迅的書是不是全部深刻,我覺得很多都並不是。譬如所有魯迅所做的文言文的基本非研究者可以不看,魯迅還有許多通信也可以不看,但也有看一看的。

魯迅還在他的文集了摘抄了許多當時報紙的報道,譬如懸賞捉拿逃跑了的十八歲妓女的,真與如今街頭懸賞寵物的一樣。魯迅也有許多文章雖然並不深刻,但從裡面可以看見曾經的中國究竟是怎麼樣的世界。

這也是魯迅留給我們的財富。


我個人覺得這未必是《風箏》深刻不深刻的問題,也甚至未必牽扯到魯迅文章的社會意義的問題。

問題在於中小學語文課本對於閱讀材料的解讀問題。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的呼嘯山莊完整版是我爸爸幫忙買的根據語文教材閱讀要求配套的學生註解版,當時讀完之後最百思不解的是前言中對於這本書主旨的解讀。手頭現在沒有那本書,但是我記得大意是凱瑟琳·恩肖最終選擇埃德加·林頓的根本原因是因為資本主義社會惟利是圖的價值觀。這個觀點的部分論據有可取之處,勃朗特的確把畫眉山莊和呼嘯山莊與外界「隔絕」了出去,地理意義上和情節意義上都是,所以能與凱瑟琳結婚的除了林頓家族唯一的男嗣就是被收養的文中出生卑賤的希斯克里夫。但當時純粹被凱,希的悲壯愛情和情感掙扎的強度驚艷到的我實在無法贊同凱瑟琳作出那個決定的「罪魁禍首」是所謂資本主義價值觀。我也不贊同勃朗特寫呼嘯山莊的用意是揭露所謂資本主義社會的醜惡(先不論這觀點的真實性,若真是這樣,也太貶損了這經典的作品)。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主動思考「是不是我們的語文教育『意識形態化』了」的問題,主要體現在對於文本的解讀上。

我記得高中時語文老師開始講祥林嫂《祝福》的時候我跟我同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篇文章最後一定會把祥林嫂的悲慘命運的唯一,或者說根本的罪魁禍首總結為封建社會的專制,而不是任何小說中的人物的冷漠或友善,不管小說情節走向如何如何曲折。在語文教材的解讀中,似乎致力於給學生一種封建社會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不管你人格,運氣是好是壞,終究逃不過專制的黑暗這個標籤。這種解讀並不是全無道理的,畢竟魯迅寫作的動機便是為了「救國人」的棄醫從文。但是這種抹殺小說中的情節和精確的人物刻畫,全然絕對化地為了意識形態而意識形態,我個人是不傾向贊同的。換句話來說,在我看來,即使魯迅的文章是有目的地影射意識形態問題的(當然它們的確是),我也不贊同這種中小學課本的解讀方式。我更希望任何讀到這種被作為影射意識形態典範的作品的讀者能稍稍偏向一些作品本身的藝術性,不論是一個修辭精巧的句子,或者情節驚人和合理,真實性,或者是作者別具一格的措辭風格。

最後來正面回答問題。魯迅的作品的確是有政治色彩的。至於是不是篇篇深刻至此,是不是因為看到北京天空中的風箏而感到「驚異與悲哀」,是不是這是「對於自幼就壓抑在封建道德秩序中的」作者的感受,作為一個並沒有讀過多少魯迅的人我沒有辦法回答。但我永遠會說多讀。讀原著而不是文論,主旨總結,至少在熟悉原著之前不要讀評論性意見。一千個讀者的心中的確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是真的;然而文論,文學批評或者文學分析的價值也不會因此而減少一星半點。如果文學批評和義務教育的閱讀分析是一個層次,也同樣太太折煞了文學批評這門學科的本身。不是所有的評價性意見都是準確的,也不是所有觸手可及的關於一部作品的解讀的資源都是可靠的。我們沒有辦法確保每一句讀到的摘要或評價都是儘可能準確的,正因此,一個很好的辦法就是通過多讀而提升自身鑒別水平。

最後以特別喜歡的一句對於讀者的建議結尾。更多地關注與作品本身而非外界質量參差不齊的給作品貼上的標籤。
「There is nothing wrong about the moonshine of generalization when it comes after the sunny trifles of the book have been lovingly collected. If one begins with a readymade generalization, one begins at the wrong end and travels away from the book before one has started to understand it. Nothing is more boring or more unfair to the author than starting to read, say, Madame Bovary, with the preconceived notion that it is a denunciation of the bourgeoisie.」 —— Vladimir Nabokov, Good Readers and Good Writers
「在精讀而理解一本書中真正的精華之後,了解對於這部作品總結是無可厚非的。但如果把了解作品總結作為閱讀的開始,便會讓讀者誤入歧途,以至於無法根本理解這部作品。沒有什麼比先入為主地認為《包法利夫人》是對於資產階級的譴責更不公和無趣的了」
原文如下:
E316K -- Bremen


還真有人覺得語文教育是政治課啊
老實說,在魯迅文章立意上面反覆做文章的,基本語文都是要判不及格的。人家白話文開山旗手,寫文章就是為了讓人讀懂的,所以教科書上讓你怎樣解讀,如果你覺得reasonable,那就八九不離十了。這還不會做,那不僅魯迅讀不懂,郭小四的利益你就能懂了?笑話。
另外,你以為魯迅罵人只是和韓二一個檔次么,人家潛心研究魏碑的時候,韓二不知道在哪裡開賽車當痞子。高中收錄的魯迅的文章,雜文少,散文多,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閏土這種,筆法何等的細膩,描寫如何生動簡直是畫面感直接入眼的,這種都是語文教學的絕佳素材啊,和立意8杆子打不到的。就算是孔乙己這種小說,那個畫面感也是撲面而來。我在高中學孔乙己的時候,並不覺得怎麼特別,到了工作兩年,工作遇到挫折,開始發現社會的複雜程度和書本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時候重新讀了一下孔乙己,眼淚簡直要順著臉往下流,那哪裡是笑柄,那孔乙己,明明就是自己啊。
然而高中生並不理解這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有個藝術家教導過我,不要指望小孩去理解藝術,你要做的就是強迫他去記住藝術,等到了合適的年紀,他自然會理解這些。如果你在小孩應該記憶的時候放任他,那麼他一輩子也沒機會去理解這些藝術了。
誠不我欺。


我二十年前讀小學的時候,《社戲》《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這兩篇,課本里寫明是:不涉及批判 的。

如果參考書過分解讀,建議選些靠譜的參考書


你可以說從作品中看到了那個時代怎麼怎麼樣,但是不要隨便說作者認為那個時代怎麼怎麼樣,更不要說作者寫那篇文字的目的是為了說明那個時代怎麼怎麼樣。一篇文字能做到第一點,能夠客觀反映歷史的一角,它便有了超強的生命力。另一種生命力是跨時代的眼光和文學表現力,無論什麼時候都有啊q孔乙己,無論讀哪個時代誰寫的童年作品總能勾起人的回憶。魯迅的作品中兩種生命力都能看到,所以其可以經久不衰。另外魯迅是白話文先驅,這又是其獨有的生命力。


風箏我就記住了一句
無怨的恕,扯謊罷了。


先生的最偉大之處我覺得首先是一個都不饒恕的精神,從不掩藏和避諱,像盧梭一樣把心掏給你們看,用繩命去寫作, 幸好故去的早,否則不是在國軍監獄就是是在共軍監獄

其次是觀察深刻,超越時代的觀察力和分析力,「時代局限性」這個詞幾乎從不用在他身上,雖然他總說自己文章是「速朽」的

其次才是文筆和博學,《中國小說史論》和其他一些考據文幾無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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