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哪句話,讓你熱血沸騰或若有所悟或醍醐灌頂?
古人有時候會說一些很牛氣的話。如曹操說過「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
相似問題:
哪一段話讓你有醍醐灌頂的感覺?
讀書時曾經能讓你頓時豁然開朗的好句子有哪些?
在知乎上你看到哪一句話、哪一個觀點是你很喜歡的或很有用的或顛覆你的三觀的?
有哪些格言警句哲理讓你肅然起敬,心潮澎湃?
有哪些話讓你覺得妙到毫巔?
你會不會因為一句話或一篇文章而突然變得豁然開朗,如果有,是什麼?
給你啟發最大的一段話是什麼?
人生中你經歷過哪些頓悟?
大丈夫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太史慈在三國中不算第一流的人物,但是他的遺言是第一流的遺言。殺呀!殺呀!殺呀!於今的人,都說中國此時貧弱極了,槍炮也少得很,怎麼能和外國開戰呢?這話我也曉得,但是各國不來瓜分我們中國,斷不能無故自己挑釁,學那義和團的舉動。
於今各國不由我分說,硬要瓜分我了,橫也是瓜分,豎也是瓜分,與其不知不覺被他瓜分了,不如殺他幾個,就是瓜分了也值得些兒。俗語說的,「趕狗逼到牆,總要迴轉頭來咬他幾口。」難道四萬萬人,連狗都不如嗎?
洋兵不來便罷,洋兵若來,奉勸各人把膽子放大,全不要怕他。讀書的放了筆,耕田的放了犁耙,做生意的放了職事,做手藝的放了器具,齊把刀子磨快,子葯上足,同飲一杯血酒,呼的呼,喊的喊,萬眾直前,殺那洋鬼子,殺投降那洋鬼子的二毛子。
滿人若是幫助洋人殺我們,便先把賊官殺盡。「手執鋼刀九十九,殺盡仇人方罷手!」我所最親愛的同胞,我所最親愛的同胞,向前去,殺!向前去,殺!向前去,殺!殺!殺!殺我累世的國讎,殺我新來的大敵,殺我媚外的漢奸。殺!殺!殺!
謝邀。
太多了,隨便說三條,以想到為次序。
1、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中庸》
2、簿書曾屑乘田吏,俎豆猶存畏壘民。王守仁《萍鄉道中謁濂溪祠 》
3、盍各言爾志?《論語》
解釋一下第三條。
解釋得太長了,順便發個專欄:
「盍各言爾志」中透露出孔子什麼樣的情緒? - 王路的粽子鋪 - 知乎專欄
「盍各言爾志」中透露出孔子什麼樣的情緒?
《論語》里有許多話,看似平淡,文筆極妙。比如「盍各言爾志」這五個字。原文是: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
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
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
子路曰:願聞子之志!
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為什麼單挑「盍各言爾志」五個字說,而不是後邊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這種極為經典的回答呢?
因為這五個字里,表現出一些極有味道的情緒。
讀古人的書,理解古人的情緒,這種地方,極容易被忽略,卻又是非常關鍵的地方。尤其是琢磨中國古代文學的人,對此等處,不可不深加留意。
之前有人問我,為什麼黑格爾對孔子、對《論語》評價這麼低?
我想,關鍵就在這種地方,黑格爾不可能理解。
我說的理解,不是智力上的理解,而是情感上的理解。是一種很微妙而難以言傳的精神。專屬於中國傳統士人的精神。
中國文人的情結,士大夫的精神,用行舍藏,就蘊藏在這等看似不經意的地方。
孔子為什麼不說:「大家都來說說自己的志向吧。」
而是說:「何不,各自說說自己的志向呢?」
孔子之所以水平比別人高,一個「盍」字,就是很能見分曉的地方。
簡簡單單一個「盍」字,透露出了孔子對天地,對人生,對萬物的理解,以及他最終所選擇的如何面對的態度。
實際上,在問之前,孔子是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門下弟子雖有三千之眾,卻未必有一個,和他的志趣相同。
這不是說,孔子的志趣有多高。而是說,任何兩個人之間,志趣都不一樣。
孔子心裡,很清楚這一點。
這並不是因為,人和人追求不一樣。而是因為,人和人天性不一樣。
即便,你很希望你的弟子,能接過你的衣缽,可他極有可能(事實上,是一定的),和你的想法不一樣。
不僅是老師和弟子,就算是父親和兒子,也不一樣。
一個做父親的,是個手藝人,想把玩了一輩子的手藝傳給兒子。
但兒子,可能不大看得上。
一個手藝人,到了晚年,把手藝看得比命都重要。
因為自己一輩子的心血,已經凝結在裡邊了。那個東西,其實是他生命的延續。
就算兒子也喜歡這一行,也學,但兒子的理解總是和父親不一樣,總會摻點自己的東西進來,把父親認為很重要的一些東西,丟掉。
不是兒子不孝順,而是任何兩個人,性情都不同。追求也不同,志趣也不同。
孔子說過另外一句話,可與此句同參:
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孔子說,什麼叫孝順呢?孝順就是,三年不要改你父親的東西。
父親傳了你一門手藝,哪怕你覺得他這手藝可以改進,先別動,等三年,這就算盡孝道了。
孔子,也是個手藝人。
他傳下來的手藝,學的最好的有兩個人。一個叫孟子,一個叫荀子。
荀子攻擊孟子,攻擊得不遺餘力。
到了一千多年以後,朱晦翁和陸象山,學得都是孔子的手藝,看起來卻大不一樣。
其實,他們的手藝,都不再完完全全是孔子的手藝,都融入了自己的精神、理解在裡邊。
我想,孔子一定能預知自己的手藝會有傳人,但是,傳承自己手藝的人會是誰,他不知道。
孔子死了將近一百年,孟子才出生。
孔子活著的時候,門下有三千弟子,傑出的有七十二位。
但是,沒有一位,能把孔子的手藝學到位。每個人,最多也只學了一鱗半爪。
顏回,大概是最有希望的。
後來顏回死的時候,孔子哭得很傷心,旁人說,你哭得太傷心了。
孔子說:有嗎?我要不為他傷心,那我還為誰呢?
孔子自己的兒子,死的時候,他都沒這麼悲痛。
因為顏回的死,讓孔子有了最大的恐懼——學絕道喪之憂。
雖然顏回已經很優秀,但孔子心裡也清楚,顏回和自己的性情並不相近,志趣,也不盡一致。
所以,他一度非常感慨。他說:
顏回不是能幫助我的人,我說什麼他都沒有不高興的。
顏回,差不多了吧,卻這麼窮;而子貢那種人,反倒能賺錢。
孔子的話說得有意思,《論語》編的也有意思。
孔子說顏回,差不多了吧。沒說到底是什麼差不多。
一般的解釋是,顏回的品行差不多了吧,或者是,學問差不多了吧。
可閔子騫的品行也很好啊,子貢的學問也不錯啊。孔門下,品行,學問,達標的人多得是。
其實,孔子這句話還有一種理解:要繼承我的衣缽,顏回這個人,差不多了吧。
但他不能說白了,說白了,其他弟子就是能理解,能同意,情緒上也不好接受。
孔子曾誇過子路一句:要是我的手藝最終會失傳,我就離開這裡,去大海上漂流,那時候,恐怕只有子路跟著我。子路聽了,非常高興。
子路,算是孔子最親近的弟子了。
這也因為子路頭腦簡單。越是頭腦簡單的人,越容易和你親近。
但讓他理解你的學說,太難了。
就是這兩個弟子,一個是最有潛力傳承孔子手藝的弟子,一個是和孔子最親近的弟子,這時,在孔子身旁。
孔子說:何不,各自說說你們的志向?
孔子問得看似很隨意,其實很小心翼翼。
他並不是害怕才小心翼翼,而是有一點小惆悵。
那是一種不可名狀而又無可奈何的惆悵。
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子了,尤其是這兩位。他甚至連子路將來會是怎麼個死法,都猜得很准。
他怎麼能不明白,這二位弟子的志趣呢?
可是,明白又怎樣呢,他們跟自己,都不一樣。
哪怕是最親密的師徒之間,父子之間,其實都是這樣。
孔子接受了。雖然很不情願。
所以,他在「各言爾志」之前,加了一個字——盍。
就算不一樣,說說又何妨呢。其實,我早就知道。
果然,他們說了。
子路先說的,他說:
有好吃的,好穿的,我願意和朋友一起分享。
子路好膚淺啊,但子路又好實在啊。
一個人一旦深刻,就很難這麼樸實了。不能怪子路。
然後,是顏回說。他說:
我願,不誇自己的好處,不表自己的功勞。
從這句話,能看得出,顏回既老實,又滑頭。
滑頭並不和老實矛盾,而是說他聰明。
一個人在沒有做出點成績的時候,把自己的本事吹噓得很大,是很掉價的。
所以,中國傳統的士大夫,一般不輕易問對方的志趣,因為這是個很嚴肅的事情,等於要扒了別人的底褲,看人家的尺寸。
曹操問劉備,你覺得天下誰是英雄?就是這個意思。劉備筷子都嚇掉了。
但孔子和弟子,關係不一樣。老師問弟子是可以的。
雖然如此,孔子還是先說個「何不」,意思是:你們要不好意思,也可以不回答。
曹操對劉備說,英雄「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
那是因為他比劉備年長,又比劉備地位高。如果弟子對著師父這麼說,能把同門師兄弟的牙笑掉。
但是,難就難在,你又不能故意說低,那是等於在欺騙老師,不實誠。
所以,顏回說得很謙虛:願無伐善,無施勞。
這句話的暗藏著的意思是:善,勞,都是我追求的,但我並不想聲張。
這個回答,可謂奇絕無比了。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立德,就是善;立功,就是勞。
顏回不說立德立功,只說善和勞,已經說得極含蓄,但又在極含蓄之前,巧妙地加上無伐、無施,一下把重點放在了兩個無上。
志向何其遠大,而出言又何其謙遜!
顏淵的答案,孔子大概會滿意吧。
本來,故事到這裡就完了。
只是子路,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也是絲毫不把老師當外人的傢伙,問了一句:
願聞子之志。
「願聞」兩個字,很有意思。
願聞,意思就是,我想聽。
大概子路也覺得,直接問老師的志向,有些不尊重。你看顏回,待在一邊就不問。
所以子路只說,我想聽聽。如果老師你樂意講講,你就講講。
這也算弟子反過來考較老師一下。
孔子說了。他接招了。
孔子說得更平實: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這一對比,就看得出,顏回的回答有些小滑頭,也有些小害羞。
害羞的是,他有很大的志向,卻不好意思直說。
而孔子,到了這個年紀,面對自己的學生,還有什麼隱瞞的必要呢。
就如他有次對弟子說的:你們以為我有什麼東西藏著沒教的嗎?沒有啊!
孔子的願望,一點滑頭,一點隱晦沒有。
是最平平無奇的招數。
可是掂量掂量,卻要多重,有多重。
一千多年後,程子看到這一段的時候,說:夫子安仁,顏淵不違仁,子路求仁。
從這可以看出,顏回雖然天分極高,極聰明,但繼承孔子的衣缽,還是差了些。
因為顏回身上,還有些文人的小害羞,不夠主動。
顏回缺了孟子那種擔當,「當今之世,捨我其誰」的擔當。
顏回是簞食瓢飲就不改其樂的人。孟子卻顛沛流離,把孔子的學說發揚光大。
拿佛教來打比方,顏回修的是聲聞緣覺乘,孟子修的是菩薩乘。
可惜,孔子活著的時候,門下沒有一個孟子這樣的人。
因此,再回到開頭那句話:
盍各言爾志?
孔子在問的時候,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
雖然清清楚楚,但問一問又何妨呢。
閑著也是閑著,何不聊一聊。
整部《論語》的開頭就說: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在時間距離上,離孔子最近的那個朋友,就是一百年後的孟子。
周圍的人,都還不夠了解他。所以他說: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三處「不亦……乎?」和「盍……?」,這兩種問法,情緒是一致的。
很委婉地透露出了,孔子對這個世界抱有極大的熱忱,卻又碰到了失望。
不過,孔子最終,原諒了這個世界。
因為他縱然知道你和他不一樣,他還是要問你一問呀。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
某個很熱的夏天,沒吃午飯跑到圖書館讀書。一面是肚子餓得咕咕叫,一面是眼睛看得昏昏然,煩悶失落之時,突然間一行字映入眼帘:
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魏書.列傳第七十八》
現在想來,真是個很戲劇化的瞬間:上一刻我還想著,何必在這裡浪費時間,比起枯燥的書堆,外面有太多精彩快樂的生活在等著我。再說,縱使是讀再多的書,很有可能結果還是一場空(當年準備考研,已經是二戰),有個工作就可以了,實在是沒必要吃這種苦。然而,看到這句話,心裡不知怎的立刻清明了,像是有口大鐘嗡的敲響,然後是綿長的平靜。忽然有種類似參悟的的感想:我並不只是在為學業、為事業而讀書,我也是在為讀書而讀書啊。想讀更多的書,知道更多有趣的事,這便是我的初心,而這份初心能夠滿足,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人活著,不一定要追求大部分人都追求的東西,因為大眾所喜的,也許並非你自己所好。做百城之主是快樂的事,讀萬卷書也是,不肯以萬卷書換取百城之利——這算是書生的迂腐,也正是書生的傲氣所在。
雖千萬人吾往矣!
平時則放蕩冶遊,考試則熟讀講義,不問學問之有無,惟爭分數之多寡; 試驗既終,書籍束之高閣,毫不過問,敷衍三四年,潦草塞責,文憑到手,即可藉此活動於社會, 豈非與求學初衷大相背馳乎?光陰虛度,學問毫無,是自誤也。-----蔡元培
大王!!!外面來了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 附圖
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 [北宋] 張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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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知乎上回答問題得到這麼多贊同,心裡不免有點小激動。
首先感謝 @王靜得朋友指出我的錯誤,張載先生的原句是被稱為橫渠四句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而我前面所加的讀書人三字是受了袁騰飛老師的影響所誤記了。
其次看到大家有關」讀書人「的話題爭議得很熱烈,特此分享一篇陳丹青老師關於」讀書人「看法的演講,與諸君共勉。
謝謝!
陳丹青:大家好。我不會演講,講不出什麼精彩的意思,今天就是來辯解:為什麼我不是讀書人。
這是一句老實話。剛才,我在餐廳碰見上海來的許紀霖先生——幾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我說:「你和陳道明長得真像。」他說得很有意思:「不對,是陳道明像我。」許先生真的是讀書人,我讀過他寫的書。我還聽說昨天丁學良先生也來講,他也是讀書人。深圳的讀書月,一定請了不少國內著名學者、教授,他們真的是讀書人。
一個人不可以隨便講自己是讀書人。我和書發生關係,是因為這些年寫了幾篇文章,湊成書,人家就說:你是寫書的,抵賴不掉。有人忽然把我說成是優秀的散文家,這真是要命——我不過當了寫作的客串,但要我對人家說「我是讀書人」,這句話說不出口。
大家大約知道我們這撥人的經歷。我是69屆的初中生,66屆的小學生。有一位著名文學家和我同屆——王安憶女士。1983年我在紐約第一次見她,她和她媽媽茹志娟女士來美國訪問,說要見見我,就見面了。一見面,發現她居然是寫小說的,我非常高興,為什麼呢?因為我們這一屆讀書最少。在座的可能有老三屆(66屆、67屆、68屆),多少讀過一點書,上過初三、高三之類,好歹67屆還上過初一、初二、高一、高二。大家要記得,20世紀60年代的中小學教育、大學教育比今天好太多了,老師的水準不一樣。
我還有一位老朋友,是阿城。他也就是初三畢業,但是你們要是和他談話就會發現他什麼都知道,科技知識也懂得很多,讀書之雜、之多、記憶力之好,驚人。我年輕時交到這些朋友,有什麼問題就問,沒看過的書聽他們講講,我覺得好像我也讀過了。
我碰到王安憶,發現她和我同屆,我們立刻有個默契:我們都沒讀過書。但是,我畫起畫來,她寫起小說來,莫名其妙都混到一點名氣,很奇怪的一件事。道理很簡單,就是,文革結束,非常荒涼。斷代,沒有人,我們就混出來了。
69屆初中生一定是66屆小學生,大家都知道,1966年,文化大革命發生了,一場浩劫開始了。10年間,教育停頓,學校關門。但我和你們說實話,後來我和老朋友交流經驗才知道,其實小孩子高興壞了:第一,不上學了;第二,不考試了;第三,可以在馬路當中走,全國進入無政府狀態(1966年~1967年);第四,可以跑進任何政府機關,公檢法、上海市委,小孩子長驅直入,爬到屋頂上眺望,也不知道想幹什麼,一天到晚就這樣混。混掉一年之後,毛主席想想不對,講了一句話「複課鬧革命」,我們這些小混蛋又給弄到中學去了,是指定區域的,用不著考試,你住在這個區,你就進這所中學。進去後直到1969年畢業,我不記得上過一堂語文課。沒有課本,所有課本都是反動的。我只記得上過一兩節數學,記得一句話「兩點成一線」,我想:一根線都這麼講究,我一天到晚畫線條,不知道「兩點成一線」。此外完全忘記了。又上了幾節英語課,學什麼呢?就是用英文講「打倒帝國主義」、「毛主席萬歲」。
我記得很清楚,英語女教師不斷教我們那幾句,反反覆復,結果一次她舌頭沒轉過來,忽然講錯了,講成「打倒毛主席」。坐在我後面的幾個女生立刻發現了,站起來厲聲喝叫:反動!認罪!低下頭來!這是我第一次領教女生的厲害,你想想看,初一的女生,14歲。那年月一天到晚就是要人認罪低頭,女生很熟悉這套話語。怎麼辦呢,這位老師大概有一個月左右每個班上去做檢查,對毛主席像鞠躬,認罪,哭。
除了這些事情,我們上學幹什麼呢?一是到工廠勞動,一是到農村割麥子,再就是看老師被批鬥,聽廣播里公判槍斃人。最長的一次公判,40多個人被槍斃,我們就跟在後面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這是讀書嗎?
到了1969年初中畢業,我們就被塞到火車裡,全部被送到鄉下去了。這樣一種學歷,到處和人家說「我是讀書人」,太猖狂了。
可是另一面,我們能夠讀到的書,全是在那段年齡(十四五歲一直到二十歲左右),為什麼呢?書店關閉了。偶爾開著的書店,大家不能想像,架子上只有三種書:一種是馬列著作、毛澤東著作,而且是經過選擇的,並不是所有馬列書都讓你讀;然後就是魯迅的書,也是經過選擇的,有單行本放在那裡;再有一種書,就是革命小說。有一本廣東作家寫的《歐陽海之歌》,在座年齡大一點的朋友應該聽說過;還有一本是《金光大道》,作者是浩然。浩然去世了,他長得很好看,但他後來很失落,其實他寫得蠻好的——就是這麼幾種書。後來稍微多一點了,醫療書,什麼《赤腳醫生手冊》之類的。所以這樣的書店,今天不能想像。當時的書店和菜場一樣,菜場裡面沒有菜,就那麼幾種,還要排隊,還要憑票,極度匱乏的年代。
可是總會有一些意外發生。我喜歡畫油畫,很多畫冊就流到社會上來。紅衛兵抄家,衝到人家家裡去,把書拿出來。拿出來幹嘛呢?兩種辦法:一是當著你的面全部燒掉,熊熊烈火。我看到過好幾回上海人家,有點錢、有點家底的,一箱一箱書從樓上扔下來,堆在大街上燒掉。小時候不懂,不知道那是什麼書。還有呢,就是紅衛兵自己拿回家看。紅衛兵也要看書的,包括《基督山恩仇記》、《安娜卡列尼娜》,紅衛兵晚上抄家,白天醒過來看《安娜卡列尼娜》,你能想像嗎?一個紅衛兵,十六七歲,在那裡看普希金,看萊蒙托夫,看哪個公爵為了夫人開槍決鬥,總之,一幫野孩子在讀貴族的書,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沒有當紅衛兵的資格,但是有紅衛兵朋友,大家借過來借過去,為了這事吵架:你怎麼還不還給我?其實我已經借給別人了。這樣子,抄書、燒書、封書、偷書、借書、還書,是我們青少年時代大約有一點求知慾的青年都有過的經歷。最近北島讓我們回憶上世紀70年代,其中有個很著名的作家專門談這個問題,就是文革時期我們這些人怎麼偷書、抄書。
這份書單,可以大約報給大家聽聽,比如說普希金、果戈理、萊蒙托夫、契訶夫、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美國作家德萊塞、海明威、傑克·倫敦,英國作家狄更斯、哈代,法國作家巴爾扎克、莫泊桑。這是50後青年的共同經歷,看翻譯小說,小說範圍不用講,整個中國當時就那麼多翻譯書,一大部分還是解放前翻譯的,現在可以說是民國時期翻譯的,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會看豎排本,看繁體字,後來去美國一天到晚要看對岸的反動報紙,台灣的豎排本和繁體字,我沒障礙,都認得。
中國文學四大名著,當時在我玩的幾個小朋友那裡借不到,所以非常慚愧——我不知道今天的70後、80後、90後在幾歲讀的《紅樓夢》、《水滸》、《三國志》——我實話告訴大家,我到40歲出頭才讀了《三國志》、《水滸》、《紅樓夢》,非常難為情,而且差不多忘記了,不是讀書的年齡了,記不住了,只記得我在大都會博物館臨摩名作,天天臨,當中出來抽煙,就摸出《三國演義》讀,讀到關公被拉出去殺頭,眼淚下來了,心裡好委屈,其他就不記得了。
我到紐約時,英文還沒有好到可以直接讀原文,就看台灣翻譯的各種哲學和文論,比如叔本華、尼采、本雅明、羅蘭·巴特、德里達。這些書應該在年輕時看,慢慢到30多歲,就有分析能力了。可是我30多歲剛剛讀。現在大學教哲學、教文論的年輕教授也就30出頭,他們高中時代就看這些書,記憶力好、概念清楚。我比他們大20歲左右,站在他們面前,怎麼好意思說我是讀書人?
大家知道上海、北京從前都有舊書店,阿城非常熟悉北京的琉璃廠,他說他的讀書經驗就是在上世紀50年代,下課跑到琉璃廠看雜書,就站在那兒看。上海有一條福州路,民國時期遺留的舊書店一家連一家,很多宋版書、明版書、清版書。我小時候經過這些舊書店,還能看到,雖然解放後公私合營,但世世代代舊書店的味道都還在。文革開始,一夜間搗毀、關閉,沒有了,現在琉璃廠還在,福州路還在,但再也恢復不了幾十年、上百年開下來的那種舊書店格局。我前年到東京,問人家哪裡是舊書店街?說是在神保町。我坐著地鐵去,一出來看到那條街,立刻想起小時候的上海福州路。神保町家家書店都很舊,小得要命,老闆坐在書堆中,整個空間大概就像這張桌子那麼大,在那兒吃便當,弄個小電風扇,一個小燈泡掛著。他不是窮,不是破爛,他是擺譜,他真的有譜可以擺:我這是多少世代的舊書店!
這就是咱們一天到晚說的人文積澱。我們這兒呢?全毀了,好好的傳統,沒了。
所以我剛才說的這些書,交給今天任何一個大學本科生、一個高中熱愛文學的青年,尤其是一個大學中文系的學生,我說,「哥們兒,我讀過這些書」,他面子上不笑我就不錯了。這是最起碼的書單。我到現在還經常認不出字,母親給我寫信還糾正我的錯別字。我母親不算讀書人,抗戰時上到初中,打仗了,再沒機會上學,出去參加抗日救亡劇團,十五六歲就走了。她是民國時期老知青,在浙江上的是鄉鎮中學,老師是日本留學回來的,教古文,教英文,所以我母親識的字比我不知多多少。她喜歡看字典,很生僻的字都認識,諸位想想,當時一個民國初中生,居然認識這麼多字。她說,她沒想到兒子怎麼會出版書,哪頁哪頁,錯別字,哪頁哪頁,有筆誤,她都知道。
我說自己不是讀書人,也有點說反話的意思——前面一句是老實話,後面一句是反話——讀書是很安靜的事情,房間里有人,一點聲音沒有,肯定在讀書,現在變成看電腦。看電視有聲音,吵得要命——論教養,你如果真是讀書人,你不會講出來,不會告訴別人。你讀書也好,弄藝術也好,不要弄成一個身份——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你會畫畫,你會做兩行詩,或者你會彈鋼琴,不要和人家說。這是我到國外才學會的。國外很牛的人站在你面前,害羞得要命,明明弄了四五十年這個專業,他拚命躲,不講,我才知道:原來教養是這個樣子。但我們這邊不是。我出國前,從沒當面聽到哪個人說:我是讀書人,我是知識分子。很少有人說這句話。1992年回國後慢慢交些新朋友,我發現真有人會說:我是做學問的,我是讀書人,我們讀書人怎樣怎樣,我是藝術家,我是雕刻家,我是詩人,我是作曲家……我聽了,好害臊:這怎麼好意思說出來呢?而且名片上還印著「某某畫院二級畫師」,然後打電話來:丹青啊,我通過一級畫師了,咱們吃飯、喝酒。這等於名片上告訴你說:我是處長,我是局長,我是廳長。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怎麼會變成一種風氣:一個人的身份那麼重要。當然,重中之重——我們黨最喜歡講「重中之重」——就是權力、就是官位。今日中國的官文化,空前重要,《官場現形記》的作者活到今天,肯定抱頭鼠竄,根本看不懂今天的官文化。
可是我說我不是讀書人,已經是一句不該說出口的話,也屬於沒教養,是急不擇言。但我沒辦法,到這兒來講演就得有個題目。每次都是預約,當場要給講題,我就舉著電話在那裡現想,急出這句話,其實講些什麼都不知道。
一整代的教養失去了,不知道這就是沒教養,不知道什麼叫做教養。我相信胡適不會對人說「我是讀書人」,陳寅恪不會對人說「我是讀書人」、「我是研究學問的」。陳寅恪,大家知道,遊學列國,懂20多種語言,可是我畫《清華國學研究院》時看他的資料,他任教填表時,就填兩種語言,一是梵文,另一種好像是德文,把自己很多學問抹掉了。他到香港逃亡,本來去醫病,結果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人佔了香港。日本人佔領後,想讓他出來做事,他不肯,日本人到他家去交涉,說你要出來,家裡就有糧食送過來,他不肯。結果大概有一點粗暴了,危險了——具體什麼情節,我忘了——忽然他就和日本人當場交涉,講起日語來,很流利的日語。他太太都吃一驚,不知道他日語這麼好。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到要出事兒了,你都不知道他會講日語,這就是教養。
但我在胡適的書里看到過「我們讀書人」這句話,我相信他講演時也說過這句話,這是另一回事情,是政治語言,是抗爭的姿態,他這句話針對當時的國民黨,意思是說,你們是武人,是弄政治的,國家的事情不能你們講了就算了,你們要聽聽讀書人怎麼講。但他平常不會跟人說,我相信,北大、清華當時一大堆教授像周作人、辜鴻銘不會對人說「我是讀書人」。這是最起碼的教養,隨便哪個小鎮上稍微知書達禮的人,他不會對人說「我是讀書人」。
可是今天為什麼會有這句話?因為我們大面積喪失了讀書的傳統,我們有過巨大的斷層。等到水泥地荒草慢慢長出來,大家高興了,有一種身份確認:你是做生意的,你是當領導的,我呢,讀書人。但是這句話背後有大尷尬——今天的讀書人,說實話,不是在社會上被尊重的一群人,他最後剩下一個不那麼丟臉的身份,一個雅號——「讀書人」,此外他什麼都不是,他知道社會其實看他不起,他的心裡會對自己有個交待:我沒錢,我沒權,可我是讀書人。今天,一個房地產商走過來,一個所謂老總走過來,說「不好意思,我是做生意的」,也許他很誠懇,表示自卑,但誰都知道,那才叫身份。我常在各種場合遇到有錢的主兒,年紀很輕:「陳先生,不好意思,我是做生意的,是個俗人。」我知道他其實蠻得意,他的地位比別人高,他的收入別人不能比,他在這個社會是真正被尊敬、被巴結的人。
所以這是微妙的事情。也許我錯了,在座哪位如果對人說「我是讀書人」,你可以向我抗議:我不是你講的那個意思。
我說我不是一個讀書人,還有一點氣話的成分在裡面,為什麼呢?我大約可以看得出來,這60年來,一個讀書人、一個文化人、一個知識分子在這個國家是什麼遭遇。大家知道最近錢學森同志剛剛去世(高壽),他是兩彈之父,周恩來親自請他回來,偉大的愛國者、偉大的科學家,當然他絕對是一個讀書人,沒問題。民國時期出了很多這樣有出息的讀書人,跑出去有出息了,像吳健雄、楊振寧、李政道這些人,但是我真的很佩服錢學森。錢學森很愛國就回來了,他回來以後,哪裡看得出他是從美國回來的?穿一個軍大衣,戴一個軍帽,跑到西北的無人區研究原子彈,為什麼?他得到黨、政府、國家的最高禮遇,這批人絕對要養起來、用起來,即使在饑荒的年代,這些人油的配量、糖的配量都和普通人不一樣。其他人境遇可就不一樣了。大家知道文革有多少文藝人自殺、被關押、發瘋,然後衰敗,最著名的就是老舍先生跳河、傅雷先生上吊,上吊的時候他還很有教養,他和他太太一塊兒上吊,商量好了,萬一繩子斷了掉下去,會驚動樓下的人,就墊了棉被在下面,掉下來之後聲音可以輕一點——最後一分鐘還很有教養。留下的遺囑很有意思,欠誰誰誰多少錢,什麼時候還給他,留下來的錢給傭人,跟著一輩子了,還有多少錢,存款在哪裡,都交待好了,簡直就像希臘的蘇格拉底。。蘇格拉底死之前說我欠誰一隻雞沒有還給他,希臘時代一隻雞也那麼重要——我昨天在廣東吃了很好的雞,每根骨頭都啃完了——希臘時代,一隻雞也很重要。
李敖說:胡適、魯迅、傅斯年、林語堂這些人是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代被尊敬的知識分子。這話說的是對的。被誰尊敬呢?就是被軍人尊敬,被流氓尊敬,被政府尊敬。蔣介石是個軍人、大流氓,當時是總裁,他多多少少還是尊敬知識分子的,他當然要利用知識分子,但在利用前面,先有個尊敬在。
大家應該知道蔣介石和胡適的關係。起先他討厭胡適,因為胡適在1927年後公然說蔣介石是反動派。當時中國統一了,北伐成功了,蔣的說法就變了。胡適就說,他背叛革命,他搞獨裁,他應該下台。胡適那時多大年紀?30出頭,很年輕。當時不是一個兩個胡適,全國到處都有知識分子公開咒罵蔣介石,說你胡鬧,你背叛革命,你下台,郭沫若也講過,我看過他演講的錄像。就這樣,蔣介石對胡適不高興,結果有一次在武漢吃飯,他倆碰見了,蔣介石覺得這個人很儒雅,有腦子,可以用,於是誠心誠意地尊敬他。不久抗戰爆發,蔣介石就說:胡先生,你幫幫我,你到美國去做大使。胡適去了,做了很多事情,包括爭取美援,爭取國際同情,孤立日本,等等。後來蔣介石失敗了,退守台灣前關於總統選舉問題,他甚至一度想讓胡適出來給他撐門面:你來競選總統。不管這句話是真是假,大家想想看,今天有沒有這樣的事情?笑話,不可能。你說蔣介石虛偽,利用胡適,胡適也知道這不是真意思,可是即便假的,現在這種事也沒有啊!
到了台灣,又有很多風波,大家知道雷震辦《自由中國》,他是國民黨內部的改革派,這些改革派說蔣介石你搞獨裁,你把大陸丟了,到了台灣你還搞獨裁,搞特務統治,行不通了,我們要自由、要組黨、要言論開放……他的後台是誰呢?就是胡適。胡適支持他,你放開膽子弄。可是胡適很理性,他說:現在我們已經退到台灣了,已經沒有政府可以支持了,如果我們不幫助國民黨、不理解國民黨,我們還能幫誰?這是很實在的話。可是底下的軍人(國民黨裡面的強硬派、右翼)把《自由中國》封了,雷震給判了10年。後來蔣介石和胡適一起吃飯,蔣介石說「這個傢伙通匪」,還對胡適講了一些話。胡適回答得很得體,他說:「總統,你這話說得太重了,我承受不起。」他堅持了自己的意思。這樣的事情,1949年之後中國國內不可能有啊!梁漱溟稍微頂了一下,全場一起罵他,梁漱溟也沒辦法,嘴癟進去,很不服的樣子。「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之志不可奪也!」就這麼一個人,講了這麼一句話。可是民國時期有的是這樣的場面。傅斯年當著總統的面說:你把我腦袋拿走,這件事情我也不答應。不買你的賬,不改變我的說法。民國時期知識分子的命運,也痛苦,有些走向歧路,有些走向死路,很多年輕書生被槍斃,但是大量知識分子在戰亂年代真是可以把聲音發出來。
這30年來,知識分子得到部分尊重。尊重無非來自兩方面:一面來自執政者;另一面來自社會(老百姓)。
1989年以來,20年,大家非常清楚:知識分子、學生、年輕人,都懂非政治化。咬牙,該掙錢的掙錢,該入黨的入黨,該當官的當官,該收錢的收錢。
上世紀80年代初流傳一句話「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這是真的。為什麼呢?當時小攤販、小生意被允許了。阿城告訴我,有位雲南知青回到北京,沒活干,自己拿個大桶,就在北京火車站外大馬路上點起火來做麵條,千千萬萬旅客出來吃碗熱湯麵,很快發財了,成了萬元戶。那時什麼工資改革、市場經濟,還沒開始弄,一個在社科院、在軍事機構的老工程師,工資可能真不如一個賣茶葉蛋、賣麵條的。上世紀90年代不一樣了,新世紀更不一樣了,學者、文人、科學家的工資待遇、社會待遇,比過去好很多。前提是什麼呢?前提是你要安分,你要聽話。給你房子了,給你地位了,給你一級教授二級教授了,你還要怎樣?總之,是一個有前提的被尊重的方式,打引號的尊重,一大部分文人、讀書人因此進入權力階層。
我經常看到《南方周末》或者那些不安分的報紙,突然頭條,說是重慶哪個「學者官員」落馬了——聽到這詞還有點快感:騎在馬上,然後,「落馬」了,意思就是雙規了——然後說他以前拿過碩士、博士。這種例子看得多了,我就想:好啊,你們去做讀書人,我可不要做,我是畫畫的。
而讀書人現在又被發現了另外一種價值:可以做門面。我回國時正好大學合併。2000年我糊裡糊塗被弄到利益圈裡,當時還以為可以弄點教育、做點事情,糊裡糊塗進了清華,然後一天到晚聽他們講院校合併、開發校區、學術科研、項目經費……我剛回來聽不懂,時間久了才明白,原來一大群知識分子被一小撮進入黨內的知識分子利用,做國家的門面。對外說:你看,我們現在有多少教授、多少博士生、多少碩士生、多少學術成果、多少研究項目……多好聽啊!!一不留神,已經2009年了,期間我去過歐洲、去過美國,我發現所有大學的規模和中國沒法比,中國可能是全世界大學規模最大、教授最多、博士最多的國家,「非常偉大」。
這兩年鬧國學,孔子吃香了。世紀初中國人打倒孔家店,到了世紀末,孔子又成了聖人。據我所知,全世界現在有100多個孔子學院,教些什麼呢?據說主要教中文。教中文倒也好,歌德學院在中國也主要教德文,但人家還有一大堆文化項目,我不知道我們有什麼項目好意思可以拿到國外給人家看,說「這是我們的文化」,但孔子學院肯定辦起來了,又可以養一大群官員、一大群讀書人。
還是應了魯迅的老話。魯迅有一篇文章說「孔夫子是被權勢者捧起來的」,第一個捧他的是董仲舒,獨尊儒術,從此廢黜百家,其他學術都靠邊站,孔子最要緊。一路這麼捧下來,軍閥也要捧他,皇帝也要捧他,為什麼?「儒表法理」,用儒家的說法作為教化、作為倫常綱紀,是有必要的,內里就是法家,無情鎮壓、無情統治,兩條腿走路,中國文明一路下來。我不是說孔夫子不好,李零先生講得對,孔子生前就是一條「喪家狗」,和現在的知識分子差不多,當然,我指的是絕少數非常傻的知識分子,一天到晚覺得手裡面有很多好意見——你要不要?不要。又問那裡:你要不要?不要……
現在很簡單,你要獻策,先入黨,你是不是黨員?不是,那不行,你入黨就好辦。可是一入黨,文人原來的那點意思,就軟了,沒有了,就做官了,變成另外一件事情——很抱歉,在座肯定不少黨員,我老婆也是黨員,我沒有嘲諷的意思,我只是描述一種狀況。所以今天知識分子也可以換一個說法:地位從來沒有這麼高。我的好多同學現在都是局長級、司長級,處長都是小意思。70後的學生跑過來,遞一名片,我一看,處長,我該叫他領導:王處長,您好!好久不見!
所以我說我不是讀書人,也有沮喪的意思——不是為我自己沮喪,是為被叫做讀書人或者自稱讀書人的群體沮喪。
韓寒,大家知道,在座的年輕人看不看他的博客?我非常尊敬他,非常佩服他。他最近寫了一篇東西,叫做「文化大國」。他的思路和下筆處,總是很具體,我有時候看他的博客,很慚愧,我講話還是太空,他從一件事情很具體地展開。他的意思是說,目前中國的富豪榜上,絕大部分是房地產商,沒有一個出版商,沒有一個文化人。他說,全國的出版業、書業好不容易一年下來核算利潤,根本比不過隨便哪一個房地產商。我不知道他的數據是從哪裡來的,可能有小錯,但是不會有大錯,在座肯定有不少是做經濟的人士,你們應該知道,中國今天真正有權有錢的人,是哪一群人,所謂文化人、做書的人、出版人,砸錢、算賬,根本休想比。
國外不是這樣,我見過國外的媒體大王,國外做書的人,也不是了不起的大富豪,但在經濟格局中絕對有地位,更不要說好萊塢這樣的電影產業,絕對有地位。韓寒說他要辦雜誌,他要給全中國雜誌最高的稿費,他說文化人活得太沒尊嚴了,一萬字也就幾千塊錢。我們現在翻譯上不去,稿費太少了,可憐巴巴在那兒過日子——我不知道在座有沒有翻譯家,年輕的、剛畢業的、正在找活的——我們拭目以待,看看韓寒會弄得怎樣。
這裡碰到一個問題:經濟收益是不是衡量讀書人地位的標準?你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韓寒是暢銷書作家,他有資格這麼說:我是個暢銷書作家。可是錢不夠花,這是不對的。他坦然承認,因為今天的高房價,他買不起房。全世界像他這樣的博客點擊量,沒有。歐美有誰有過一億兩億的博客點擊量?沒有。德國人口幾千萬,也就和台灣差不多,荷蘭人口只是台灣的一半,可人家是文化大國。所謂「大國崛起」,其實是一些小國崛起。
暢銷書作家和作家是兩個概念。所謂作家,藝術家,我今天寫這本書、我今天畫這幅畫,實在是我喜歡,社會並不需要它,他不應該說:哪天我要買什麼房子、買什麼車。他自己選擇了貧窮。卡夫卡,他有另外的職業,他白天上班,晚上窗帘拉起來,在那兒寫,寫到快死了,叫他朋友全部燒掉,他不滿意。我最近剛去了布拉格,去了他的博物館,很憂鬱的一張臉,好多手稿,他根本不求聞達。這樣的寫手,全世界非常多,我在美國也是這個樣子,我不抱怨錢不夠花,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這個社會並不少我一張畫。
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歡賭錢,他寫作非常快、非常多,去換稿費;巴爾扎克還投資,全部失敗,生意上是個傻子,寫作上是大師。這樣的人經常在錢的問題上掙扎,托爾斯泰不用,他是大貴族、大地主、公爵,他一輩子也不會用小說趕緊換錢。改了又改,精益求精,這是要有經濟前提的。而西方吸收了歷史教訓,今天的西方,不太有梵高那樣窮困潦倒的偉大藝術家,因為充分的市場化,藝術家過上比較有尊嚴的生活,18世紀、19世紀這種個人的悲劇,沒那麼顯著了。
總之,我說我不是讀書人,第一是老實話;第二是在說反話;第三是在說氣話;第四是有點沮喪。但我要告訴大家,我說自己不是讀書人,是要給知識和書保留最後一點誠意和敬意。
我雖然讀書實在是少,但書本告訴我:你知道的非常少,還有很多事情、很多道理,你不知道。每次媒體讓我談讀書,我都會拒絕,尤其是叫我推薦書目,我不好意思說我今年讀了哪本書,然後登到報紙上去,讓別人去讀——你怎麼知道別人沒讀過?如果有很誠懇的年輕人站在我面前,我可能會想一想,我會問他「你讀過沒有」,他說沒讀過,我會說「你去試試看」,但媒體每年這樣的邀請我都會婉言謝絕,我做不了。為什麼呢?因為所有書教給我的就是一件事情——你不要自以為是,你要自以為非。
昨天媒體採訪,問我到不到書店去買書。我去的,我上世紀90年代回國,一大快樂就是竄書店,買一堆書,塞箱子里,很重地扛回紐約去。我非常高興,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中國出了好多書,雖然還有很多問題,,還有很多禁書,咱們買禁書還得跑到香港去,但不管怎麼樣,今天國內的各個書店已是我大半輩子見過的最繁榮的時期,非常了不起了。可是很慚愧,到了2002年以後開始有我的書放在裡面賣,我差不多不進書店了。我沒辦法告訴大家這是什麼心理。我很年輕就有展覽,全國美展也參加過,只要有我的畫掛在樓上,我就不好意思進去,磨磨蹭蹭,蹭到展覽快收了我才進去,幫著把畫摘下來。就是不好意思,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在胡蘭成書里看到他說,古人箭中靶心,射手會低頭叫一句慚愧,我明白這意思了。我小時候看到體育場那些人一天到晚打球、投籃,我發現最會投球的人投中了,旁邊有人叫好,他總是低著頭跑開,我現在明白這種心理了——我從來沒想到居然會有我的書在書店裡賣。有兩次學生開車帶我經過,說:陳老師,咱們進去看看排行榜?我說:你去。我就躲在書店外面。不是說我完全不關心書賣得怎樣,就是不好意思進去。我差不多5年沒進書店了,銷售活動我得去,直接面對讀者,簽簽字,平常呢,我再也沒有在書店泡一個下午這種生活了。
我對書充滿感激,對閱讀充滿感激,什麼感激呢?就是一本好書會讓我安靜下來,讓我有內心生活。人每天爬起來,走出去,都是為了謀生、應酬、作假、不得已。片刻的安靜,都是書帶來的。法國人蒙田曾經講過一句話,大意是:人類的一切災難,是因為人回到家裡還是安靜不下來。我很慶幸沒變成在自己房間安靜不下來的人。現在我在這裡做秀,不要臉,可是只要回到旅館房間,兩分鐘,一根煙,我馬上安靜下來,可以看報紙、看書,開始寫我中斷的稿子,這和我多多少少還在讀書的習慣有關係。昨天記者也問我閱讀有什麼好處?書給你帶來什麼?我想來想去,就說書會讓你靜下來,這是很要緊的一件事情啊,做氣功也無非是讓你安靜下來吧。
弗吉尼亞·沃爾芙,英國女作家,後來跑到水裡自殺了——大家有沒有看過這個英國電影,很漂亮的女演員演的,叫做《時時刻刻》,一上來就是她站在河邊猶豫要不要死,然後咣當跳下去,從水下面拍攝她的裙子散開來——沃爾芙寫過一本書,《自己的房間》。她被認為是最早期的女權主義者。在她那個年代,在英國這樣的國家,一個女孩子能在家裡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空間,能夠關起門來做自己的事情,不去做家長和社會要她們做的那種淑女,這在19世紀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非常懇切、非常智慧地寫了一本書叫做《自己的房間》。她為什麼要有自己的房間?她躲在房間里幹什麼?我想,其實她就是在讀書、在寫作,安安靜靜。
最後我想對大家說:每一本書都會變成你自己的房間。它讓你躲進去,給你庇護,讓你安靜。在座的年輕人,還沒出道,可能租一間房間還比較困難,或者和爹媽、或者和同學一起住,都渴望有一個自己的房間。我們在插隊的時候,橋底下睡過覺,田野里睡過覺,兩三個男孩擠在這麼窄的床上,也睡著了,那時真渴望有一間自己的房間。但是我的青少年時代非常快樂,現在想想,就是因為有書,有了書,你就好比有了自己的房間,每一本書就是自己的房間啊。操曰:「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
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世英雄。請試指言之。」
玄德曰:「備肉眼安識英雄?」操曰:「休得過謙。」玄德曰:「備叨恩庇,得仕於朝。天下英雄,實有未知。」操
曰:「既不識其面,亦聞其名。」玄德曰:「淮南袁術,兵糧足備,可為英雄?」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
玄德曰:「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可為英雄?「操笑曰:「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玄德曰:「有一人名稱八俊,威鎮九州:劉景升可為英雄?」操曰:「劉表虛名無實,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血氣方剛,江東領袖——孫伯符乃英雄也?」操曰:「孫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
玄德曰:「益州劉季玉,可為英雄乎?」操曰:「劉璋雖系宗室,乃守戶之犬耳,何足為英雄!」玄德曰:「如張綉、張魯、韓遂等輩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
玄德曰:「舍此之外,備實不知。」操曰:「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玄德曰:「誰能當之?」
操以手指玄德,後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玄德聞言,吃了一驚,手中所執匙箸,不覺落於地下。
曹操之大氣竟如許!
………………………………………………………………………………………………………………看了全部的答案,發現關於曹操的言論挺多的,世之梟雄,不愧也!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王陽明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天行有常 不為堯存 不為桀亡---旬子
"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 正在今日!"--明,楊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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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讀到暮年楊慎寫下的"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時候,怕是很難想像年輕時的楊慎竟曾如此意氣奮發吧。
嗟乎!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於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 —— 張溥《五人墓碑記》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啦!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李白
心煩意亂或手舞足蹈之時,第一個蹦到腦子裡的話。
生命里有了這豪情,縱袍子被虱子叮到千瘡百孔也還能步履維艱苦中作樂地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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