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最有骨氣的人物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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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一段文,摘自《明朝那些事兒》:
楊漣(1571~1625),字文孺,號大洪,明代湖廣應山(今屬湖北廣水)人,明代晚期著名大臣、諫官、東林黨人、政治家,萬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進士。
與魏忠賢的戰鬥
天啟四年(1624)六月,左副都御史楊漣寫就上疏,彈劾東廠提督太監魏忠賢二十四大罪。
在這篇青史留名的檄文中,楊漣曆數了魏忠賢的種種罪惡,從排除異己、陷害忠良、圖謀不軌、殺害無辜,可謂世間萬象,無所不包,且真實可信,字字見血。
由此看來,魏忠賢確實是人才,短短几年裡,跨行業、跨品種,壞事幹得面面俱到,著實不易。
這是楊漣的最後反擊,與其說是反擊,不如說是憤怒。因為連他自己都很清楚,此時的朝廷,從內閣到六部,都已是魏忠賢的爪牙。按照常理,這封奏疏只要送上去,必定會落入閹黨之手,到時只能是廢紙一張。
楊漣雖然正直,卻並非沒有心眼,為了應對不利局面,他想出了兩個辦法。
他寫完這封奏疏後,並沒有遵守程序,把它送到內閣,而是隨身攜帶,等待著第二天的到來。
因為在這一天,皇帝大人將上朝議事,那時,楊漣將拿出這封奏疏,親口揭露魏忠賢的罪惡。
在清晨的薄霧中,楊漣懷揣著奏疏,前去上朝,此時除極個別人外,無人知道他的計劃,和他即將要做的事。
然而當他來到大殿前的時候,卻得到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消息:皇帝下令,今天不辦公(免朝)。
緊繃的神經頓時鬆弛了下來,楊漣明白,這場生死決戰又延遲了一天。
只能明天再來了。
但就在他準備打道回府之際,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於是他改變了主意。
楊漣走到了會極門,按照慣例,將這封奏疏交給了負責遞文書的官員。
在交出文書的那一刻,楊漣已然確定,不久之後,這份奏疏就會放在魏忠賢的文案上。
之所以做此選擇,是因為他別無選擇。
楊漣是一個做事認真謹慎的人,他知道,雖然此事知情者很少,但難保不出個把叛徒,萬一事情曝光,以魏公公的品行,派個把東廠特務把自己黑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能再等了,不管魏忠賢何時看到,會不會在上面吐唾沫,都不能再等了。
第一個辦法失敗了,楊漣沒能繞開魏忠賢,直接上書。事實上,這封奏疏確實落到了魏忠賢的手中。
魏忠賢知道這封奏疏是告他的,但不知是怎麼告的,因為他不識字。
所以,他找人讀給他聽
但當這位無惡不作、肆無忌憚的大太監聽到一半時,便打斷了朗讀,不是歇斯底里的憤怒,而是面無人色的恐懼。
魏忠賢害怕了,這位不可一世,手握大權的魏公公,竟然害怕了。
據史料的記載,此時的魏公公面無人色,兩手不由自主顫抖,並且半天沉默不語。
他已經不是四年前那個站在楊漣面前,被罵得狗血淋頭,哆哆嗦嗦的老太監了。
現在他掌握了內閣,掌握了六部,甚至還掌握了特務,他一度以為,天下再無敵手。
但當楊漣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明白,縱使這個人孤立無援、身無長物,他卻依然畏懼這個人,深入骨髓的畏懼。
極度的恐慌徹底攪亂了魏忠賢的神經,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這封奏疏傳到皇帝的手中!
奏疏倒還好說,魏公公一句話,說壓就壓了,反正皇帝也不管。但問題是,楊漣是左副都御史,朝廷高級官員,只要皇帝上朝,他就能夠見到皇帝,揭露所有一切。
怎麼辦呢?魏忠賢冥思苦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了一個沒辦法的辦法:不讓皇帝上朝。
在接下來的三天里,皇帝都沒有上朝。
但這個辦法實在有點蠢,因為天啟皇帝到底是年輕人,到第四天,就不幹了,偏要去上朝。
魏忠賢頭疼不已,但皇帝大人說要上朝,不讓他去又不行,迫於無奈,竟然找了上百個太監,把皇帝大人圍了起來,到大殿轉了一圈,權當是給大家一個交代。
此外,他還特意派人事先說明,不允許任何人發言。
總之,他的對策是,先避風頭,把這件事壓下去,以後再跟楊漣算帳。[1494]
得知皇帝三天沒有上朝,且目睹了那場滑稽遊行的楊漣並不吃驚,事情的發展,早在他意料之中。
因為當他的第一步計劃失敗,被迫送出那份奏疏的時候,他就想好了第二個對策。
雖然魏忠賢壓住了楊漣的奏疏,但讓他驚奇的是,這封文書竟然長了翅膀,沒過幾天,朝廷上下,除了皇帝沒看過,大家基本是人手一份,還有個把缺心眼的,把詞編成了歌,四處去唱,搞得魏公公沒臉出門。
楊漣充分發揮了東林黨的優良傳統,不坐地等待上級批複,就以講學傳道為主要途徑,把魏忠賢的惡劣事迹廣泛傳播,並在短短几天之內,達到了婦孺皆知的效果。
比如當時國子監里的幾百號人,看到這封奏疏後,歡呼雀躍,連書都不讀了,每天就抄這份二十四大罪,抄到手軟,並廣泛散發。
吃過魏公公苦頭的人民大眾自不用說,大家一擁而上,反覆傳抄,當眾朗誦,成為最流行的手抄本。據說最風光的時候,連抄書的紙都缺了貨。
左光斗是少數幾個事先的知情者之一,此時自然不甘人後,聯同朝廷里剩餘的東林黨官員共同上書,斥責魏忠賢。甚至某些退休在家的老先生,也來湊了把熱鬧。於是幾天之內,全國各地彈劾魏忠賢的公文紙紛至沓來,堆積如山,足夠把魏忠賢埋了再立個碑。
眼看革命形勢一片大好,許多原先是閹黨的同志也坐不住了,唯恐局勢變化自己墊背,一些人紛紛倒戈,掉頭就罵魏公公,搞得魏忠賢極其狼狽。
事實證明,廣大人民群眾對魏忠賢的憤怒之情,就如同那滔滔江水,延綿不絕。搞得連深宮之中的皇帝,都聽說了這件事,專門找魏忠賢來問話,到了這個地步,事情已經瞞不住了。
楊漣沒有想到,自己的義憤之舉,竟然會產生如此重大的影響,在他看來,照此形勢發展,大事必成,忠賢必死。
然而有一個人,不同意楊漣的看法。
在寫奏疏之前,為保證一擊必中,楊漣曾跟東林黨的幾位重要人物,如趙南星、左光斗通過氣,但有一個人,他沒有通知,這個人是葉向高。
由始至終,葉向高都是東林黨的盟友,且身居首輔,是壓制魏忠賢的最後力量,但楊先生就是不告訴他,偏不買他的帳。
因為葉向高曾不只一次對楊漣表達過如下觀點:
對付魏忠賢,是不能硬來的。
葉向高認為,魏忠賢根基深厚,身居高位,且內有奶媽(客氏),外有特務(東廠),以東林黨目前的力量,是無法扳倒的。
楊漣認為,葉向高的言論,是典型的投降主義精神。
魏忠賢再強大,也不過是個太監。他手下的那幫人,無非是烏合之眾,只要能夠集中力量,擊倒魏忠賢,就能將閹黨這幫人渣一網打盡,維持社會秩序、世界和平。
更何況,自古以來,邪不勝正。
邪惡是必定失敗的!基於這一基本判斷,楊漣相信,自己是正確的,魏忠賢終究會被摧毀。
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邪不勝正是靠譜的,但楊漣不明白,這個命題有個前提條件——時間。
其實在大多數時間裡,除去超人、蝙蝠俠等不可抗力出來維護正義外,邪是經常勝正的。所謂好人、善人、老實人常常被整得凄慘無比,比如于謙、岳飛等等,都是死後多少年才翻身平反。
只有歲月的滄桑,才能淘盡一切污濁,掃清人們眼帘上的遮蓋與灰塵,看到那些殉道者無比璀璨的光芒,歷千年而不滅。
楊漣,下一個殉道者。
很不幸,葉向高的話雖然不中聽,卻是對的。以東林黨目前的實力,要幹掉魏忠賢,是毫無勝算的。
決定他們必定失敗宿命的,不是奶媽,也不是特務,而是皇帝。
楊漣並不傻,他知道大臣靠不住,太監靠不住,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身上。希望皇帝陛下雷霆大怒,最好把魏公公五馬分屍再拉出去喂狗。
可惜,楊漣同志寄予厚望的天啟皇帝,是靠不住的。
自有皇帝以來,牛皇帝有之,熊皇帝有之,不牛不熊的皇帝也有之,而天啟皇帝比較特別:他是木匠。
身為一名優秀的木匠,明熹宗有著良好的職業素養,他經常擺弄宮裡建築。具體表現為在他當政的幾年裡,宮裡經常搞工程,工程的設計單位、施工、監理、檢驗,全部由皇帝大人自己承擔。
更為奇特的是,工程的目的也很簡單,修好了,就拆,拆完了,再修,以達到拆拆修修無窮盡之目的。總之,搞來搞去,只為圖個樂。
這是大工程,小玩意天啟同志也搞過。據史料記載,他曾經造過一種木製模型,有山有水有人,據說木人身後有機關控制,還能動起來,純手工製作,比起今天的遙控玩具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檢驗自己的實力,天啟還曾把自己的作品放到市場上去賣,據稱能賣近千兩銀子,合人民幣幾十萬。要換在今天,這兄弟就不幹皇帝,也早發了。
可是,他偏偏就是皇帝。
大明有無數木匠,但只有一個皇帝,無論是皇帝跑去做木匠,還是木匠跑來做皇帝,都是徹底地抓瞎。
當然,許多書上說這位皇帝是低能兒,從來不管政務,不懂政治,那也是不對的,雖然他把權力交給了魏忠賢,也不看文件,不理朝廷,但他心裡是很有數的。
比如魏公公,看準了皇帝不想管事,就愛干木匠,每次有重要事情奏報,他都專挑朱木匠幹得最起勁的時候去,朱木匠自然不高興,把手一揮:我要你們是幹什麼的?
這句話在手,魏公公自然歡天喜地,任意妄為。
但在這句話後,朱木匠總會加上一句:好好乾,莫欺我!
這句話的表面意思是,你不要騙我,但隱含意思是,我知道,你可能會騙我。
事實上,對魏忠賢的種種惡行,木匠多少還知道點,但在他看來,無論這人多好,只要對他壞,就是壞人;無論這人多壞,只要對他好,就是好人。
基於這一觀點,他對魏忠賢有著極深的信任,就算不信任他,也沒有必要幹掉他。
葉向高正是認識到這一點,才認定,單憑這封奏疏,是無法解決魏忠賢的。
而東林黨里的另一位明白人黃尊素,事發後也問過這樣一個問題:
「清君側者必有內援,楊公有乎?」
這意思是,你要搞定皇帝身邊的人,必須要有內應,當然沒內應也行,像當年猛人朱棣,帶幾萬人跟皇帝死磕,一直打到京城,想殺誰殺誰。
楊漣沒有,所以不行。
但他依然充滿自信,因為奏疏在社會上引起的強烈反響和廣大聲勢讓他相信:真理和正義是站在他這邊的。
但是實力,並不在他的一邊。
奏疏送上後的第五天,事情開始脫離楊漣的軌道,走上了葉向高預言的道路。
焦頭爛額的魏忠賢幾乎絕望了,面對如潮水湧來的攻擊,他束手無策,無奈之下,他只能跑去求內閣大臣,東林黨人韓曠,希望他手下留情。
韓曠給他的答覆是:沒有答覆。
這位東林黨內除葉向高外的最高級別幹部,對於魏公公的請求,毫無回應,別說贊成,連拒絕都沒有。
如此的態度讓魏忠賢深信,如果不久之後自己被拉出去幹掉,往屍體上吐唾沫的人群行列中,此人應該排在頭幾名。
與韓曠不同,葉向高倒還比較溫柔。他曾表示,對魏忠賢無須趕盡殺絕,能讓他消停下來,洗手不幹,也就罷了。
這個觀點後來被許多的史書引用,來說明葉向高那卑劣的投降主義和悲觀主義思想,甚至還有些人把葉先生列入了閹黨的行列。
凡持此種觀點者,皆為站著說話不腰疼、啃著饅頭看窩頭之流。
因為就當時局勢而言,葉向高說無須趕盡殺絕,那只是客氣客氣的,實際上,壓根就無法趕盡殺絕。
事情的下一步發展完美地印證了這一點。
在被無情地拒絕後,魏忠賢丟掉了所有的幻想,他終於明白,對於自己的胡作非為,東林黨人是無法容忍,也無法接納的。
正邪不能共存,那麼好吧,我將把所有的一切,都拉入黑暗之中。
魏忠賢立即找到了另一個人,一個能夠改變一切的人。
在皇帝的面前,魏忠賢表現得相當悲痛,一進去就哭,一邊哭一邊說:
「現在外面有人要害我,而且還要害皇上,我無法承擔重任,請皇上免去我的職務吧。」
這種混淆是非,拉皇帝下水的伎倆,雖然並不高明,卻比較實用,是魏公公的必備招數。
面對著痛哭流涕的魏忠賢,天啟皇帝只說了一句話,就打亂了魏公公的所有部署:
「聽說有人彈劾你,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句話時,魏忠賢知道,完蛋了。他壓住楊漣的奏疏,煞費苦心封鎖消息,這木匠還是知道了。
對於朱木匠,魏忠賢還是比較了解的,雖不管事,絕不白痴,事到如今不說真話是不行了。
於是他承認了奏疏的存在,並順道沉重地控訴了對方的污衊。
但皇帝陛下似乎不太關心魏公公的痛苦,只說了一句話:
「奏疏在哪裡,拿來給我!」
這句話再次把魏公公推入了深淵。因為在那封奏疏上,楊漣列舉了很多內容,比如迫害後宮嬪妃,甚至害死懷有身孕的妃子,以及私自操練兵馬(內操),圖謀不軌等等。
貪污受賄,皇帝可以不管,坑皇帝的老婆,搶皇帝的座位,皇帝就生氣了。
更何況這些事,他確實也干過,只要皇帝知道,一查就一個準。
奏疏拿來了,就在魏忠賢的意志即將崩潰的時候,他聽到了皇帝陛下的指示:
「讀給我聽。」
魏忠賢笑了。
因為他剛剛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皇帝陛下,是不大識字的。
如果說皇帝陛下的文化程度和魏公公差不多,似乎很殘酷,但卻是事實,天啟之所以成長為準文盲(認字不多),歸根結底,還是萬曆惹的禍。
萬曆幾十年不立太子,太子幾十年不安心,自己都搞不定,哪顧得上兒子,兒子都顧不上,哪顧得上兒子讀書,就這麼折騰來折騰去,把天啟折騰成了木匠。
所以現在,他並沒有自己看,而是找了個人,讀給他聽。
魏忠賢看到了那個讀奏疏的人,他確定,東林黨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朗讀者,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他的死黨,王體乾。
就這樣,楊漣的二十四條大罪,在王太監的口裡縮了水,為不讓皇帝大人擔心,有關他老婆和他個人安危的,都省略了,而魏公公一些過於噁心人的行為,出於善意,也不讀了。
所以一篇文章讀下來,皇帝大人相當疑惑,聽起來魏公公為人還不錯,為何群眾如此憤怒?
但這也無所謂,反正也沒什麼大事,老子還要干木匠呢,就這麼著吧。
於是他對魏忠賢說,你接著干吧,沒啥大事。
魏忠賢徹底解脫了。
正如葉向高所說的那樣,正義和道德是打不倒魏忠賢的,能讓這位無賴屈服的,只有實力。而唯一擁有這種實力的人,只有皇帝。
現在皇帝表明了態度,事件的結局,已無懸念。
天啟四年(1624)十月,看清虛實的魏忠賢,終於舉起了屠刀。
同月,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皇帝下旨,訓斥吏部尚書趙南星結黨營私,此後皇帝又先後下文,批評楊漣、左光斗、高攀龍等人,最後索性給他們搞了個總結,一頓猛踩,矛頭直指東林黨。
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大人對此是不大清楚的,他老人家本不識字,且忙做木匠,考慮到情況比較特殊,為保證及時有力迫害忠良,魏公公越級包辦了所有聖旨。
大勢已去,一切已然無可挽回。
同月,心灰意冷的趙南星、楊漣、左光斗紛紛提出辭職,回了老家。東林黨就此土崩瓦解。
只剩下一個人——葉向高。
葉向高很冷靜,由始至終,他都極其低調,魏忠賢倒霉時,他不去踩,魏忠賢得意時,他不辭職,因為他知道,自己將是東林黨最後的希望
必須忍耐下去,等待反攻的時機。
但是,他錯誤地估計了一點——魏忠賢的身份。
魏忠賢是一個無賴,無賴沒有原則,他不是劉瑾,不會留著李東陽給自己刨墳。
幾天之後,葉向高的住宅迎來了一群不速之太監,每天在葉向高門口大吵大嚷,不讓睡覺,無奈之下,葉向高只得辭職回家。
兩天後,內閣大學士韓曠辭職,魏忠賢的非親生兒子顧秉謙接任首輔,至此,內閣徹底淪陷。
東林黨失敗了,敗得心灰意冷,按照以往的慣例,被趕出朝廷的人,唯一的選擇是在家養老。
但這一次,魏公公給他們提供了第二個選擇——趕盡殺絕。
因為魏公公不是政治家,他是無賴流氓,政治家搞人,搞倒搞臭也就罷了,無賴流氓搞人,都是搞死為止。
殺死那些毫無抵抗能力的人,這就是魏忠賢的品格。
但要辦到這一點,是有難度的。
大明畢竟是法制社會,要幹掉某些人,必須要罪名,至少要個借口,但魏公公查遍了楊漣等人的記錄,作風問題、經濟問題,都是統統的沒有。
東林黨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這樣一點:他們或許狹隘、或許偏激,卻不貪污,不受賄,不仗勢欺民,他們的所有舉動,都是為了百姓的生計,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什麼生計、未來,魏公公是不關心的,他關心的是,如何合理地把東林黨人整死:抓來打死不行,東林黨人都有知名度,社會壓力太大,抓來死打套取口供,估計也不行,這幫人是出了名的硬骨頭,攻堅難度太大。
於是,另一個人進入了魏忠賢的視線,他相信,從此人的身上,他將順利地打開突破口。
雖然在牢里,但汪文言仍然清楚地感覺到,世界變了,劉僑走了,魏忠賢的忠實龜孫,五彪之一的許顯純接替了他的位置,原先好吃好喝,現在沒吃沒喝,審訊次數越來越多,態度越來越差。
但他並不知道,地獄之門才剛剛打開。
魏忠賢明白,東林黨的人品是清白的,把柄是沒有的,但這位汪文言是個例外,這人自打進朝廷以來,有錢就拿,有利就貪,東林黨熟,閹黨也熟,牛鬼蛇神全不耽誤,談不上什麼原則。只要從他身上獲取楊漣等人貪污的口供,就能徹底摧毀東林黨。
面對左右逢源、投機取巧的汪文言,這似乎不是什麼難事。
天啟五年(1625),許顯純接受魏忠賢的指示,審訊汪文言。
史料反映,許顯純很可能是個心理比較變態的人,他不但喜歡割取犯人的喉骨,還想出了許多花樣繁多的酷刑,比如用鐵鉤扎穿琵琶骨,把人吊起來,或是用沾著鹽水的鐵刷去刷犯人,皮膚會隨著慘叫聲一同脫落。所謂審訊,就是赤裸裸的折磨。
第一次審訊後,汪文言已經是遍體鱗傷,半死不活。
但許顯純並不甘休,之後他又進行了第二次、第三次審訊,十幾次審下來,審到他都體力不支,依然樂此不疲。
因為無論他怎麼毆打、侮辱、拷問汪文言,逼他交代東林黨的罪行,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始終重複一句話:
「不知道。」
無論拷打多少次,折磨多少回,窮凶極惡的質問,喪心病狂的酷刑,這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當汪文言的侄子買通了看守,在牢中看到不成人形的汪文言時,禁不住痛哭流涕。
然而汪文言用鎮定地語氣對他說:
「不要哭,我必死,卻並不怕死!」
許顯純急眼了,在眾多的龜孫之中,魏公公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實在是莫大的信任,為不讓太監爺爺失望,他必須繼續拷打。
終於有一天,在拷打中,奄奄一息的汪文言用微弱的聲音對許顯純說:
「你要我承認什麼,說吧,我承認就是了。」
許顯純欣喜萬分,說道:
「只要你說楊漣收取賄賂,作口供為證,就放了你。」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一個微弱卻堅定的聲音響起:
「這世上,沒有貪贓的楊漣。」
六年前,他之所以加入東林黨,不是為了正義,是為了混飯吃。
混社會的遊民,油滑的縣吏,唯利是圖,狡猾透頂的官僚汪文言,為了在這醜惡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他的一生,都在虛偽、圓滑、欺騙中度過,他的每次選擇,都是為了利益,都是妥協的產物。
但在這人生的最後時刻,他做出了最後的抉擇:面對黑暗,絕不妥協
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許顯純無計可施,所以他決定,用一種更不要臉的方式解決問題——偽造口供。
在這個問題上,許顯純再次顯示了他的變態心理,他一邊拷打汪文言,一邊在他的眼前偽造證詞,意思很明白:我就在你的面前,偽造你的口供,你又能怎麼樣呢?
但當他洋洋得意地偽造供詞的時候,對面陰暗的角落裡,那個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人發出了聲音。
無畏的東林黨人汪文言,用盡他最後的力氣,向這個黑暗的世界,迸發出憤怒的控訴:
「不要亂寫,就算我死了,也要與你對質!
這是他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這句話告訴我們,追逐權位,利益至上的老油條汪文言,經歷幾十年官場沉浮、爾虞我詐之後,拒絕了誘惑,選擇了理想,並最終成為了一個正直無私的人。
許顯純怕了,他怕汪文言的詛咒,於是,他找到了一個解決方法:殺死汪文言。
死後對質還在其次,如果讓他活著對質,下一步計劃將無法進行。
天啟五年(1625)四月,汪文言被害於獄中,他始終沒有屈服。
同月,魏忠賢的第二步計劃開始,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東林黨人被逮捕,他們的罪名是受賄,而行賄者是已經處決的熊廷弼。
受賄的證據自然是汪文言的那份所謂口供,在這份無恥的文書中,楊漣被認定受賄兩萬兩,左光斗等人也人人有份。
審訊開始了,作為最主要的對象,楊漣被首先提審。
許顯純拿出了那份偽造的證詞,問:
「熊廷弼是如何行賄的?」
楊漣答:
「遼陽失陷前,我就曾上書彈劾此人,他戰敗後,我怎會幫他出獄?文書尚在可以對質。」
許顯純無語。
很明顯,許錦衣衛背地耍陰招有水平,當面胡扯還差點,既然無法在沉默中發言,只能在沉默中變態:
「用刑!」
下面是楊漣的反應:
「用什麼刑?有死而已!」
許顯純想讓他死,但他必須找到死的理由。
拷打如期進行,拷打規律是每五天一次,打到不能打為止,楊漣的下頜脫落,牙齒打掉,卻依舊無一字供詞。
於是許顯純用上了鋼刷,幾次下來,楊漣體無完膚,史料有云:「皮肉碎裂如絲」。
然「罵不絕口」,死不低頭。
在一次嚴酷的拷打後,楊漣回到監房,寫下了《告岳武穆疏》。
在這封文書中,楊漣沒有無助的報怨,也沒有憤怒的咒罵,他說:
「此行定知不測,自受已是甘心。」
他說:
「漣一身一家其何足道,而國家大體大勢所傷實多。」
昏暗的牢房中,慘無人道的迫害,無法形容的痛苦,死亡邊緣的掙扎,卻沒有仇恨,沒有憤懣。
只有坦然,從容,以天下為己任。
在無數次的嘗試失敗後,許顯純終於認識到,要讓這個人低頭認罪,是絕不可能的。
栽贓不管用的時候,暗殺就上場了。
魏忠賢很清楚,楊漣是極為可怕的對手,是絕對不能放走的。無論如何,必須將他殺死,且不可走漏風聲。
許顯純接到了指令,他信心十足地表示,楊漣將死在他的監獄裡,悄無聲息,他的冤屈和酷刑將永無人知曉。
事實確實如此,朝廷內外只知道楊漣有經濟問題,被弄進去了,所謂拷打、折磨,聞所未聞。
對於這一點,楊漣自己也很清楚,他可以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在暗無天日的監房中,楊漣用被打得幾近殘廢的手,顫抖地寫下了兩千字的絕筆遺書。在遺書中,他寫下了事情的真相,以及自己坎坷的一生。
遺書寫完了,卻沒用,因為送不出去。
為保證楊漣死得不清不楚,許顯純加派人手,經常檢查楊漣的牢房,如無意外,這封絕筆最終會落入許顯純手中,成為灶台的燃料。
於是,楊漣將這封絕筆交給了同批入獄的東林黨人顧大章。
顧大章接受了,但他也沒辦法,因為他是東林重犯,如果楊漣被殺,他必難逃一死。且此封絕筆太過重要,如若窩藏必是重犯,推來推去,誰都不敢收。
更麻煩的是,看守查獄的時候,發現了這封絕筆,顧大章已別無選擇。
他面對監獄的看守,坦然告訴他所有的一切,然後從容等待結局。
短暫的沉寂後,他看見那位看守面無表情地收起絕筆,平靜地告訴他:這封絕筆,絕不會落到魏忠賢的手中。
這封絕筆開始被藏在牢中關帝像的後面,此後被埋在牢房的的牆角下,楊漣被殺後,那位看守將其取出,並最終公告於天下。
無論何時何地,正義終究是存在的。
天啟五年(1625)七月,許顯純開始了謀殺。
不能留下證據,所以不能刀砍,不能劍刺,不能有明顯的皮外傷。
於是許顯純用銅錘砸楊漣的胸膛,幾乎砸斷了他的所有肋骨。
然而楊漣沒有死。
他隨即用上了監獄裡最著名的殺人技巧——布袋壓身。
所謂布袋壓身,是監獄裡殺人的不二法門,專門用來處理那些不好殺,卻又不能不殺的犯人。具體操作程序是:找到一隻布袋,裡面裝滿土,晚上趁犯人睡覺時壓在他身上。按照清代桐城派著名學者方苞的說法(當年曾經蹲過黑牢),基本上是晚上壓住,天亮就死,品質有保障。
然而楊漣還是沒死,每晚在他身上壓布袋,就當是蓋被子,白天拍土又站起來。
口供問不出來倒也罷了,居然連人都干不掉,許顯純快瘋了。
於是這個瘋狂的人,使用了喪心病狂的手段。
他派人把鐵釘釘入了楊漣的耳朵。
具體的操作方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鐵釘入耳的楊漣依然沒有死,但例外不會再發生了,毫無人性的折磨、耳內的鐵釘已經重創了楊漣,他的神智開始模糊。
楊漣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於是他咬破手指,對這個世界,寫下了最後的血書。
此時的楊漣已處於瀕死狀態,他沒有力氣將血書交給顧大章,在那個寂靜無聲的黑夜裡,憑藉著頑強的意志,他拖著傷殘的身體,用顫抖的雙手,將血書藏在了枕頭裡。
結束吧,楊漣微笑著,等待著最後的結局。
許顯純來了,用人間的言語來形容他的卑劣與無恥,已經力不從心了。
看著眼前這個有著頑強信念,和堅韌生命力的人,許顯純真的害怕了,敲碎他全身的肋骨,他沒有死,用土袋壓,他沒有死,用釘子釘進耳朵,也沒有死。
無比恐懼的許顯純決定,使用最後,也是最殘忍的一招。
天啟五年(1625)七月二十四日夜。
許顯純把一根大鐵釘,釘入了楊漣的頭頂。
這一次,奇蹟沒有再次出現,楊漣當場死亡,年五十四。
偉大的殉道者,就此走完了他光輝的一生!
楊漣希望,他的血書能夠在他死後清理遺物時,被親屬發現。
然而這註定是個破滅的夢想,因為這一點,魏忠賢也想到了。
為消滅證據,他下令對楊漣的所有遺物進行仔細檢查,絕不能遺漏。
很明顯,楊漣藏得不好,在檢查中,一位看守輕易地發現了這封血書。
他十分高興,打算把血書拿去請賞。
但當他看完這封血跡斑斑的遺言後,便改變了主意。
他藏起了血書,把它帶回了家,他的妻子知道後,非常恐慌,讓他交出去。
牢頭並不理會,只是緊握著那份血書,一邊痛哭,一邊重複著這樣一句話:
「我要留著它,將來,它會贖清我的罪過。」
三年後,當真相大白時,他拿出了這份血書,並昭示天下
血書如下:
「仁義一生,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於天,何怨於人?唯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云:託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持此一念終可見先帝於在天,對二祖十宗於皇天后土,天下萬世矣!
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於我何有哉!漣即身無完骨,屍供蛆蟻,原所甘心。但願國家強固,聖德明,海內長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頭,至死不改。」
楊漣不求家財萬貫,不求出將入相,不求青史留名,唯以天下、以國家以百姓為任,甘受屈辱,甘受折磨,視死如歸,有慨然雄渾之氣,萬刃加身不改之志。
楊漣,千年之下,終究不朽!
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明朝三百年,敢稱這句話的,只有于謙一人。
十六個字寫盡一生:殉國忘身,捨生取義。
寧正而斃,不苟而全 。
我想到了夏完淳。
夏完淳生於明朝末年,為夏允彝之子,師從陳子龍。他「五歲知五經,七歲能詩文」,14歲隨父抗清。父殉後,他和陳子龍繼續抗清,兵敗被俘。
夏完淳在獄中創作了許多詩詞,多抒發了復國之志和亡國之恨,比如下面這首《別雲間》:
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無限河山淚,誰言天地寬?
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大志不遂和男兒風骨躍然紙上。
被羈之初,夏完淳作《採桑子》一詞,從內心深處抒發了他的亡國之愁。清朝朝廷主持江南一帶招撫的第一把手,乃大漢奸洪承疇。他聽說夏完淳與其岳父錢旃被抓,很是得意,便想親自勸降這翁婿二人,此舉不僅能為清朝主子招納"人才",又能給自己臉上貼"慈德"金粉。
南京舊朝堂上,洪承疇高坐,喝問下面被提審的夏完淳:「汝童子有何大見識,豈能稱兵犯逆。想必是被人矇騙,誤入軍中。如歸順大清,當不失美官。」
夏完淳不為所動,反問洪承疇:「爾何人也?」
旁邊虎狼衙役叱喝:「此乃洪大人!」又有獄吏在其旁低聲告之:「此乃洪亨九(洪承疇)先生。」
夏完淳佯作不知,厲聲抗喝:「哼,堂上定是偽類假冒。本朝洪亨九先生,皇明人傑,他在松山、杏山與北虜(清朝)勇戰,血濺章渠,先皇帝(崇禎帝)聞之震悼,親自作詩褒念。我正是仰慕洪亨九先生的忠烈,才欲殺身殉國,以效仿先烈英舉。」
獄吏們此時很窘迫。洪承疇在上座面如土灰。上來一人,厲聲叱喝夏完淳:「上面審你的,正是洪承疇!」
夏完淳朗聲一笑:「不要騙我!洪亨九先生死於大明國事已久,天子曾臨祠親祭,淚灑龍顏,群臣嗚咽。汝等何樣逆賊醜類,敢托忠烈先生大名,穿虜服虜帽冒允堂堂洪先生,真狗賊耳!」
洪承疇汗下如雨,嘴唇哆嗦,夏完淳字字戮到他靈魂痛處,使得這個變節之人如萬箭攢心般難堪、難受。食祿數代之大明重臣,反而不如江南一身世卑微的十六歲少年,真讓人愧死!
忽然,一旁因久受嚴刑而難以支撐的夏完淳岳父錢旃忽然一聲倒地,匍匐不起。夏完淳見狀,忙上前扶起岳丈,厲聲激勵道:「大人您當初與陳子龍先生及我完淳三人同時歃血為盟,決心在江南舉義抗敵。今天我二人能一同身死,可以慷慨在地下與陳子龍先生相會,真真奇大丈夫平生之豪事,何必如此氣沮!」聽女婿如此說,錢先生咬牙挺起,忍耐奇痛。
洪承疇默然久之,只得揮揮手,今士卒把二人押回牢獄。然後,上報清廷,擬判處夏、錢二人死刑。
虎子無犬父,夏完淳的父親夏允彝本身就是個脊樑很硬的人,他始終著手明朝復國大計,然而時勢不順,各民間明朝殘餘勢力紛紛潰敗,眼看復國無望,夏允彝決定自殺殉國:
鄉人勸他可以趁亂渡海去他曾任地方官的福建,招納兵馬,再圖恢復。夏允彝考慮再三,沒有同意,怕舉事再敗以至於蒙羞萬世。松江清軍主將早聞夏允彝大名,表示只有他出山,一定給大官作。清將還表示,即使夏先生不願新朝為官,出來見一面也行。夏允彝以「貞婦」自比,明白無誤表達了自己不事二朝的決心。
他給好友陳子龍等人寫信交待後事,然後平靜與家人道別,並特意把未完成的文集《倖存錄》交予獨子夏完淳手中,叮囑他精忠報國,代父完成復國志願。然後,夏學士投松江塘自殺。《明史》上講他"自投深淵以死",實乃誤記。夏允彝自殺是形同日本人儀禮性的剖腹自殺,其兄、子、妻妾家人,皆肅穆哀慟地立於水濱觀視。松塘水淺,只達夏允彝腰身以上,這位大才子生生埋頭於水中,嗆肺而死,他背部的衣衫都未沾濕。
夏完淳目睹了自己父親的自殺並牢記其父教誨,年紀輕輕便憂心國業的夏完淳在14歲時寫成了「賦中雙峰」之一的《大哀賦》:
過於出色的往往過早衰落。拒不投清的夏完淳自知將被斬首,最後在獄中寫下了《獄中上母書》:
不孝完淳今日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報母矣!
痛自嚴君見背,兩易春秋,冤酷日深,艱辛歷盡。本圖復見天日,以報大仇,恤死榮生,告成黃土;奈天不佑我,鍾虐先朝,一旅才興,便成齏粉。去年之舉,淳已自分必死,誰知不死,死於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養無一日焉。致慈君托跡於空門,生母寄生於別姓,一門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問;淳今日又溘然先從九京:不孝之罪,上通於天!
嗚呼!雙慈在堂,下有妹女,門祚衰薄,終鮮兄弟。淳一死不足惜,哀哀八口,何以為生?雖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遺;淳之身,君之所用。為父為君,死亦何負於雙慈!但慈君推干就濕,教禮習,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難,大恩未酬,令人痛絕。慈君托之義融女兄,生母托之昭南女弟。
淳死之後,新婦遺腹得雄,便以為家門之幸。如其不然,萬勿置後!會稽大望,至今而零極矣!節義文章,如我父子者幾人哉?立一不肖後如西銘先生,為人所詬笑,何如不立之為愈耶!嗚呼!大造茫茫,總歸無後。有一日中興再造,則廟食千秋,豈止麥飯豚蹄,不為餒鬼而已哉!若有妄言立後者,淳且與先文忠在冥冥誅殛頑嚚,決不肯舍!
兵戈天地,淳死後,亂且未有定期。雙慈善保玉體,無以淳為念。二十年後,淳且與先文忠為北塞之舉矣!勿悲勿悲!相托之言,慎勿相負!武功甥將來大器,家事盡以委之。寒食盂蘭,一杯清酒,一盞寒燈,不至作若敖之鬼,則吾願畢矣! 新婦結褵二年,賢孝素著。武功甥好為我善待之,亦武功渭陽情也。
語無倫次,將死言善,痛哉痛哉!人生孰無死?貴得死所耳!父得為忠臣,子得為孝子。含笑歸太虛,了我分內事。大道本無生,視身若敝屣。但為氣所激,緣悟天人理。惡夢十七年,報仇在來世。神遊天地間,可以無愧矣!
他仍然心心念著自己或是自己父親的復國大業,從容的安排著自己的後事,同時還渴望著來生再報仇,所有這些行為,雖然和其他義士相比無有特殊,但別忘了,夏完淳至死也只有16歲。
同時要說一句,仕途進退,人生左右,本就是不同個體的選擇,冷暖自知的事情並不需要看客來評個高下。
看一下明朝滅亡時候有多少人殉國吧。
東閣大學士,曾在崇禎二年任河南巡撫,率兵勤王的范景文已經連續四天未吃飯,在前一天投井而死。
戶部尚書兼侍講學士倪元璐全家十三口全部自殺。
左都御史李邦華,自殺。
左都副御史施邦曜自殺,
兵部右侍郎王家彥自殺,
大理寺凌義渠自殺。
庶吉士魏學濂自殺。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全家自殺,
御史陳良謨全家自殺。
吏部許直,
兵部成德全家,
戶部吳甘中全家自殺。
兵部主事金鉉全家自殺,
留名者有吳征,王章,於騰蛟夫婦總計不下百人,尚有無法統計者,
全家自殺有馬世奇,劉理順,周鳳翔,汪偉不下百家,
太監自殺者以百計,大部分連名字也沒留下,戰死在千人以上。
宮女自殺者三百餘人。
皇親國戚自殺有駙馬都尉鞏永固全家,
劉文炳全家十六口,
衛時春全家十八口,
皇親屬於外戚家族全家自殺超過一百家。
另有紳生生員等七百多家舉家自殺。
另外後宮周皇后帶頭自殺,崇禎嬪妃並不多,基本自殺。
在此前,有明末權臣楊嗣昌死湖北沙市,孫傳庭死潼關,傅宗龍,楊文岳,邵春捷,這一些都可以算當朝重臣。
另外更加早的有明大學士兼太子太傅孫承宗全家七十口於河北高陽縣,
比較出名,有明末岳少保之稱的盧象升死河北嵩橋。
後南明死忠者有著名的史可法死揚州,
劉宗周死杭州,
還有官員全家自沉船死海上,官員獨自到南京死,為的就是留名證明自己節氣。
由於自殺官員者眾,至少有上千人名字都難以統計。
在古代,一般的亡國之君,在面對「國破山河在」的凄涼情景之下,回想起曾經的尊貴和榮耀,想必會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在刺激著自己已經膨脹的大腦,內心的憂愁思緒也時刻涌在心頭,難以言表。
古今中外,俯首稱臣的亡國之君也是屢見不鮮。但是,在亡國之際,能夠做到遇敵不亂,意志堅定,誓死不願投降,以身殉國的皇帝卻不多見,中國歷史上登場了僅有五位,他們分別是:
後梁末帝朱友貞;
後唐末帝李從珂;
南宋末帝趙昺;
金哀宗完顏守緒;
明思宗朱由檢。
他們在歷史中扮演的角色絕對不容忽視,尤其是他們在面對國破家亡,社稷傾覆之際,身子骨里體現出來的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殉國精神,實屬難道。
所以我認為崇禎皇帝是明末最有骨氣的人之一。崇禎皇帝生於帝王之家,錦衣玉食,金口玉言,這種人對生應該是最為不舍的。但面對已經破城的李自成的「闖軍」,不遷都南京,更不投降李自成。堅守京城到最後一刻,無力回天之際,自縊煤山,殉國身死。
崇禎遺言:「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勿傷百姓一人」。
觀夫甲申之歲,靈武、大同相繼淪陷,李建泰疏請南遷。帝召示群臣曰:「國君死社稷,朕將焉往?」知死國之志,固已早決,及垂絕題襟有「任賊分裂,無傷及百
姓」之語。揆之孟子民貴君輕之旨,大義凜然,昭示千古;是帝之一死,可以振一時忠義之氣,更足以激勵萬世不死之人心!故當時上自縉紳,下逮佣保,既多慷慨
赴義之徒;而至今登萬歲之山,撫前朝之樹者,亦未嘗不感舊傷懷,欲叩九閽,而一抒其悲憤也!
大明祖訓: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左懋第(1601年-1645年),字仲及,號蘿石,原山東萊陽人。南明赴清談和使者,後被清扣押,寧死不降,後人稱「明末文天祥」。
崇禎三年(1630年),左懋第鄉試中山東第二名舉人,次年中進士。懋第任陝西韓城令,崇禎十二年(1639年)官至戶部給事中,上書提出時局有四弊:民窮、兵弱、臣工推諉、國計虛耗。十四年,督催漕運,道中馳疏言:「臣自靜海抵臨清,見人民飢死者三,疫死者三,為盜者四。米石銀二十四兩,人死取以食。惟聖明垂念。」崇禎十六年(1643年)秋,出巡長江防務,不久明朝滅亡,其母陳氏絕食而死。
入仕南明,為官清廉。清兵入關,左懋第被任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又以陳洪範、馬紹愉為副使,前往北京,通好議和。崇禎十七年(清順治元年,1644年)十月初,揩二副使及隨從百餘人至北京張家灣,住進鴻臚寺。懋第在鴻臚寺陳設太牢,率隨員北面哭祭三日。十月二十七日多爾袞釋放左懋第南歸。左等走出永定門,馮詮勸多爾袞不要「放虎歸山」,十一月十四日多爾袞遣百騎在滄州追回,被扣留在北京太醫院,牆上遍布荊棘,自言:「生為明臣,死為明鬼,我志也。」
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1645年)閏六月十五日頒布剃髮令,隨員艾大選遵旨薙髮,懋第將其亂棍打死,清廷前來責問,懋第曰:「吾自行我法,殺我人,與若何預?」清廷設「太平宴」宴請,懋第拒食。又遣洪承疇前來說降,左懋第說:「此鬼也。洪督師在松山死節,先帝賜祭九壇,今日安得更生?」洪承疇慚愧而退。李建泰又來勸降,左懋第怒斥說:「老奴尚在?先帝寵餞,勒兵剿賊,既不殉國,又失身焉,何面目見我?」左懋第又責問勸降的堂兄弟左懋泰:「此非吾弟也?」隨之將其叱離。多爾袞大怒,親自提審懋第,懋第直立不跪。當問道:「你為何不肯剃頭?」左懋第回答:「頭可斷,發不可斷!」金之俊勸他:「先生何不知興廢!」左懋第針鋒相對答道:「汝何不知羞恥!」多爾袞知其不可降,閏六月十九日,命左右推出宣武門外菜市口處死。
臨刑時,左懋第南向再拜說:「臣等事大明之心盡矣。」有絕命詩:「峽坼巢封歸路迥,片雲南下意如何;丹忱碧血消難盡,盪作寒煙總不磨。」隨員陳用極、王一斌、張良佐、王廷佐、劉統等人皆不屈而死。
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要說骨氣,非死守八十一日慷慨就義的十萬江陰人民莫屬。
有明一代,有骨氣之人比比皆是。正好我專欄(http://zhuanlan.zhihu.com/untouched)正在連載的《扁舟記》當中寫到了正德年間的江西巡撫孫燧,可算是有骨氣之一。
http://zhuanlan.zhihu.com/untouched/20042461
扁舟記(二)
寧王的事,是楊廷和首先告訴朱厚照的。
前些天正好是寧王朱宸濠的生辰日子;按照族譜,朱宸濠還算是朱厚照的叔輩。朱宸濠是寧獻王朱權的第五世孫,而朱權乃是隨著成祖爺朱棣靖難過的,算得上是個功臣。加上過年的事後朱宸濠曾給京里送過好些個漂亮燈籠,朱厚照點上之後宮裡燈火通明,自己也心生歡喜;因此在朱宸濠的生辰日子裡,叫人送了些綾羅綢緞、珍奇玩意去,好歹表示一下同族親誼。沒想到才過了幾日,就在朱厚照在豹房裡看自己最喜歡的劉花兒跳舞的時候,司禮監太監毛大昌卻匆匆帶了楊廷和進來,說有急事相告。
「出去出去!」朱厚照對毛大昌揮揮手道,「朕沒空。」
劉花兒見有男人來了,連忙停了下來,就要往後屋去躲。朱厚照叫住劉花兒,要她接著跳。劉花兒扭捏不願,畢竟那楊廷和雖是老兒,卻也總是個帶把的男子;在那些宦官們面前跳了便跳了,但在這楊廷和面前,怎生跳得?加之自己正方與朱厚照嬉鬧罷了,也只穿件褻衣,怎好見個生客?這劉花兒雖也是花街柳巷出身,但好歹如今也是宮裡的人,又得了皇帝的寵,自然得矜著點。於是即便朱厚照叫著她,她也仍是邁著碎步兒,趕緊地往後屋去了。
楊廷和一進殿內,跪倒便稟道:
「陛下,寧王反啦!」
朱厚照正為毛大昌和楊廷和的不告而來悶悶不樂,也沒留心聽楊廷和說了什麼;氣鼓鼓地回道:
「反反反,反個鳥!」
楊廷和渾身發抖,顫顫地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說道:
「陛下,寧王殺了江西巡撫孫燧,這是真的要反啊!」
聽了孫燧的名字,朱厚照心裡一震。
孫燧原是河南布政使,前一年才被調去巡撫江西。江西是寧王的地界;自朱宸濠襲藩以來,歷任江西巡撫卻總是上奏說,江西動蕩不安、匪盜叢生,百姓不得安寧。朱厚照的近臣錢寧耳前身後苦勸,說是江西地面大盜橫行,官軍忙不過來;若是恢復寧王府的大寧衛騎,也算是給官軍有個照應。朱厚照想想有理,便就給朱宸濠恢復了大寧衛騎。
這大寧衛騎,是太祖爺分封藩王之後,在寧國界內設立的一支武裝。寧獻王朱權的封地原在大寧城,原是與蒙古人交界的地方;是由朵顏、泰寧、福餘三衛的兀良哈、翁牛特、烏齊葉特三衛的騎兵組成的一支精銳部隊。靖難之後,寧王改封南昌,這支大寧衛騎也被取消;從此在任何一個藩王的手下,不再有任何一支部隊。而這一回給朱宸濠恢復大寧衛騎,也算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了。
不成想,在恢復了大寧衛騎之後,從江西上來的奏報裡面,提到江洋大盜騷亂民生的事情卻更加多了;更有甚者,有人告訴都察院,說朱宸濠在江西地面橫行霸道,但凡有不順其意者,一刀下去人頭落地,毫無王法可言。朱厚照聽了也就聽了,畢竟人多口雜,江西又遠,未必說的儘是真話。
孫燧從河南調任江西的時候,向戶部尚書石玠說道:
「既然要卑職去江西,那麼生死便就由他便罷。」
石玠將這話在早朝的時候轉告了朱厚照,朱厚照的心中就像他後來聽說孫燧死了的時候那樣一震。
朱厚照的手指在包金的御榻扶手上點了幾下,又問楊廷和道:
「孫燧真死了?」
楊廷和拜道:
「孫撫台真死了。」
朱厚照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楊廷和站起來。
「楊閣老,你站著說罷。孫燧怎麼死的?」
「那日寧王叫孫撫台去寧王府上,說是設宴款待,誰知卻是一出鴻門宴。
「孫撫台甫一落座,那寧王也不言語,桌上也無甚酒飯;只叫個面目崎嶇的破落小廝立在孫撫台邊上,手上捧個盤子,說是寧王給孫撫台的禮物。孫撫台一看,盤子里裝著四樣東西:棗子、梨子、姜和芥;這分明是要叫孫撫台『早離疆界』。
「見孫撫台已看到那棗梨姜芥,那寧王這才開了腔:
「『德成先生,這棗梨姜芥,乃是敝府上小廝尋遍整個南昌城才得到的。不妨嘗嘗,看味道怎樣?』
「孫撫台伸手到小廝捧著的盤子裡頭,拈起那顆棗子來;這棗子分明已是糊爛,孫撫台卻仍放進了嘴裡。
「寧王見孫撫台順了自己的話,又知道這棗子分明就是壞的,撫案大笑。可孫撫台只是嚼了兩下,冷笑一聲,『啐』地一口,將渣滓吐到了對面寧王的臉上。
「『這棗梨腐爛多時,』孫撫台危坐說道,『姜芥也都是壞的。如此待客,想君也不過如此貨色。』
「寧王氣炸了肺,但又不想在孫撫台面前失了面子。只好一邊招呼小廝來清了臉上的渣滓,一邊又說道:
「『孝宗爺是抱錯了孩子,才會讓那個朱厚照稀里糊塗撿了個皇帝來當。他那種好色好淫的人,哪裡配得上當皇帝?而恰恰是本王,在江西地界人人都說是有天子之象;我這寧王府上,也是有天子之氣。如今連太后都說了要討朱厚照這個賊,你大約是不知道,所以才在這裡說這些話。莫要多說了,孫撫台;隨本王去南京吧。若是本王當了皇上,也能賞你個太傅太保噹噹。』
「任寧王怎麼說,孫撫台仍是面色鄙夷。等寧王說完,孫撫台站起離席;又對寧王說道:
「『你這種貨色,也只配去死。』
「這話一出,寧王猛地也站了起來,喊府上兵勇將孫撫台捉了起來;自己回屋換了戎裝出來,舉一把銅鐔七星劍出來,指著孫撫台罵道:
「『爺爺射死你祖奶奶!拖出去,打死他!』
「那些兵勇七手八腳,孫撫台一介書生,哪是他們的對手,只得任他們擒住,拖出門去。孫撫台一路大罵,那些兵勇拖著孫撫台在南昌城裡轉了好幾圈,邊拖邊打;孫撫台但凡有氣,便一直叫罵。整個南昌城,人人畏於寧王的淫威,竟家戶門窗緊閉、人人默不作聲。這些兵勇從中午打到太陽落下去,這才將孫撫台打得一口氣也不剩,骨頭也都敲碎掉了;又將孫撫台的遺體扒了官服,在惠民門上掛了起來。南昌百姓因思孫撫台忠烈,如今都繞著惠民門走。」
朱厚照的手攥成拳,在御榻上敲了幾下。
「孫燧死了,江西還有誰在?」
楊廷和沉思片刻答道:
「南贛巡撫王守仁。」
朱厚照猛地一松拳頭。
「朕知道了。你走吧。」
楊廷和卻仍不走:
「陛下,這……」
朱厚照又揮了揮手:
「走吧,走吧!」
毛大昌也上前去:
「楊閣老,走吧!」
楊廷和只得由毛大昌半扶半押,從朱厚照的豹房走了出去。
待楊廷和走遠了,朱厚照便向後屋喚道:
「花兒、錢寧!到朕跟前來吧!」
楊繼盛
鐵鉉
如果說明末的話,沒有誰是「最有骨氣」,因為一半的官員都很有骨氣,一半的官員投降滿清,但投降滿清的不少也不能說就是大漢奸,大壞蛋,不少人仕清的時候也挺有骨氣。
以進士來算,自萬曆二十三年到崇禎十六年共計400多個進士,始終忠於明朝以及南明的200餘人(有部分是反抗農民軍被殺害),剩餘的部分隱居,正常生老病死以外,基本投降清朝。《貳臣傳》里120位官員,出身明朝科甲的有60多人。以至於當時有人譏諷:「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語婁東吳學士,兩朝天子一朝臣」。
不過。
我們不能拿現在民族和國家的概念看彼時,是的,當時滿人經常會說」爾中國「,漢人也會覺得「夷夏有別「,但歸根結底骨子裡還是很認可」狄夷入華夏者,華夏之;華夏出狄夷者,狄夷之「。
順治三年重開科舉,號稱滿清開國第一科,南方士子參與者可忽略不計。到了順治四年,一甲南方士子佔到九成,二甲佔到六成,殿試里近三分之二的讀書人是剛剛被納入清朝的南方諸省人士。值得注意的是順治三年,順治親自作序,頒布全國刊印《洪武寶訓》,順治帝在序文中自認清是繼承明統治,表示要與天下共遵明朝祖訓。這作用和洪武皇帝修元史,承認元朝為中華正朔的意思很像。
(說句題外話,我估計有人會拿日本來說事,我覺得這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首先,中日時期,現代國家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其次,日本是亡我種族,毀我文字語言(如同在滿洲國那樣),並且不以中華為正朔。
比如我比較討厭的錢謙益,到現在還是很討厭,我還做了一首歪詩來譏諷他:「閣部影憐共跳河,大明忠魂譜讚歌。豈知秦淮五月寒,牧齋報國水要熱」。可他有些想法我確實可以理解,比如下圖(這是影視劇演繹的,大概也能真實表露錢謙益,甚至一些晚明官員的想法):
我們可以看看當時天下剛剛平定的情況:
吳三桂進入雲南,每年需要軍費開支900萬兩,整個雲南一省賦稅僅能收取8萬兩!福建稍微好一點,耿精忠一年需要軍費250萬兩,而福建一年賦稅收入僅有160萬兩。龐大的軍費開支,以及軍紀都不怎麼樣的南明、滿清、義軍,對於老百姓來說是無盡的苦難。
所以吳三桂平定南明後,一方面,永曆皇帝被俘至昆明,街道兩旁擠滿下跪痛哭的百姓;明朝皇室被押往北京的時候,沿途悲戚的百姓更不可計數(甚至包括滿漢官員,比如在昆明有一個滿洲大將,名字我不記得了,僅僅是見了永曆皇帝幾面,就決定反清復明,後被吳三桂鎮壓,所部大多是滿洲兵,盡數被屠,這個我已經找到史料,大家在最後可以看到補充)。但沒過多久,百姓們基本「民無思漢之心」。官民對於誰做皇帝基本不在關心,所謂:白叟黃童,莫不欣欣相告,做望太平。
以至於吳三桂起兵響應者寥寥(起初參與者很多,但不久都知道吳三桂不能成事而陸續反正),前明忠烈後人更是基本無人參與,比如楊嗣昌之子楊山松,名士謝四新,以及吳士弘、董子策等等,都是不肯受偽職,哪怕受到拷掠也不從。而廣東尚之信宣布附逆(其實應該是他違心的,所以現在史學界也有爭論稱「三藩之亂」是否恰當,尚軍不但從未和清軍真實交戰,反而是最後滅亡吳周政權的三大軍事力量之一),廣東士民還「戴大帽,衣滿洲袍」。
說的越來越跑題了,啰里啰唆這麼多,主要是看到知乎上朋友們在明末清初這個問題上有些過於陷入所謂上帝視角、現代國家民族概念上而有些偏頗。
知道我的人都知道我是鐵杆明粉,也最討厭看辮子戲,但更害怕有人借著這些話題來挑撥,甚至拋出元清非中國,中國早已經亡國滅種,什麼中華文化早已經在明末亡了等等。
什麼是中華文化?中華文化的主體是什麼?主體是你我這樣的每一個中國人所創造建立起來的文化。現在的文化和古代有所不同只不過是隨著時代的變遷我們更加進化了而已。比如漢字更加簡潔易讀,比如服飾我們廢棄了複雜不便的漢服(說到漢服,明代人穿的是不是漢服?雖然太祖皇帝說衣冠復漢唐舊制,但請注意民間的話,六合帽、曳撒以及女衣從上短下長到上長下短等,很多都不是傳統漢服的形式,包括網巾、許多簪辮等等都是明代才出現。)等等。
所以現在總說這種話題真的很沒意思,「皇漢」思維要不得。我推崇老美那種淡化民族概念的方法,比如我們公司招聘簡歷絕對不會出現民族屬性,這一欄其實很沒必要(如果有文化忌口會有專門的補充說明),總是強調民族,就會讓人有民族隔閡之感。
我說的這些也不是針對這個帖子,只是這段時間看到太多類似爭論,又沒精力和大家好好談談,於是借著這個提問想到哪,寫到哪,就順便提一下,見諒。
PS:元世祖之前,我認為包括成吉思汗等蒙古人物的確不能算是「中國人」,最多說是中國與外蒙古歷史的一部分。
PS2:剛才查了一下,是正藍旗章京兀兒特和統領邵爾岱,其中兀兒特「少年驍勇,為滿洲冠。」
史料一:——上(永曆)自蒙塵,冠馬尾愣鬃帽,衣屯絹大袖袍,束黃絲帶,舉止端莊,甲士參謁,靜坐不視,奏語不答。滿兵中有藍旗章京兀兒特者,見而大憤,曰:「吳三桂食明厚祿,何無毫髮恩乃爾!」謂其下曰:「此真天子也,可奉之為百世功。」八旗將士拜呼萬歲,爭去辮為號。糾兵官阿爾必、岳得濟、蘇間色、對大拜、門都海、住厄西兔等四十餘人,自稱平漢王,刻印繕裝。乘城演劇舉事,共扈上幸漢中起義,盡殺漢中大營兵。事泄,死者二千餘人。
史料二:」八旗諸將士共兩千餘人皆殺之「
他是一個笑話。
作為親王,他是在國亡之後才當上的。
作為皇帝,他只當了四十二天,管轄不過一個廣州。
作為領導人,他在敵人大舉進攻的時候還在爭皇位內鬥。
只有生命最後的一刻,他才顯露出那份無愧自己祖先的驕傲:
當敵人俘虜了他,他拒絕跟敵人講話。敵人的指揮官給他一個座椅,他說豈效犬羊之坐,敵人給他飯吃,他說我要是吃你一勺水,有什麼面目見先帝於地下。
於是自殺了。
他處處是個失敗者,唯此事堪稱英雄。
其實大明一直不缺有骨氣的人。
看到宋朝那幫軟蛋的下場之後知道到對外死都不能慫,一慫就要完蛋。
這樣才能把縱橫世界的蒙古人追的滿街跑。
看到漢唐知道文官集團對內絕對不能慫,一慫外戚,宦官,軍閥就紛紛冒出來,皇帝就要各種胡作非為。
這樣才締造出一個文官集團極端強勢,沒有出現漢,大清,唐末期的軍閥割據以及漢和唐的宦官專權。在近三百年的王朝中,明是唯一一個能做到的朝代。
其實明末遼東對女真的戰爭就有不少鐵骨錚錚的漢子。
比如毛文龍遼東和遼南的抗爭,帶著197人,從廣寧出發,先攻下鎮江,力戰失守後又轉移到朝鮮。在朝鮮面對女真圍剿時,這197人幾乎損失殆盡,但是活下來的毛文龍帶領著尚學禮,陳繼盛,張盤等人,以東江為核心,重新於遼東,遼南等地收復了大量的領土。
我曾經在《竊明》里看到一個很有趣的說法,毛文龍帶領的東江諸將,就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灑滿了遼東。
他自己就是從廣寧飄出的一顆種子,在東江站穩後,又開始向蒲公英撒種一樣派出了很多人,去四處出擊,尋求建立根據地,有些人失敗了,有些人如張盤,張攀,陳繼盛成功了,在金州,在旅順,在長山島,在寬甸,牢牢紮下了根,在滿清的佔領區內,燃起了抗爭的烽火。
我一直覺得,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算不得有骨氣,算不得硬漢,只是在遇到困難遇到絕望時選擇了用死來逃避而已。就像這個問題下很多人提到的于謙一樣,如果他在朝廷大亂,也先大軍直逼北京的情況下,選擇了死亡,而不是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他還能稱得上是鐵骨錚錚的于少保么?其實死很簡單,活著,在痛苦和絕望中反抗,才難。
真正有骨氣的硬漢,應該是迎難而上,選擇去化不可能為可能,像蒲公英一樣,堅強的活下去,牢牢的紮下根,然後繼續,把抗爭的火種繼續撒下去。不論功績,最有骨氣的,第一想到的就是鐵鉉
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鐵鉉見朱棣時,罵不絕口,立而不跪。朱棣使其面北一顧,終不可得。憤怒的朱棣令人割下鐵鉉的耳朵、鼻子,煮熟後塞入他口中,問他滋味如何?鐵鉉厲聲說忠臣孝子的肉有什麼不好吃?鐵鉉仍不屈服,遂受磔刑而死。
鐵骨錚錚
當時朱棣還吩咐左右,架起油鍋把鐵鉉炸了,大殿上頓時充滿了焦煳氣。朱棣怒道:活著叫你朝拜我你不肯,炸成骨頭灰你也得朝拜我!太監急忙把鐵鉉的骨架用鐵棒夾著令其轉身,沒成想此時油鍋里一聲爆響,熱油從鍋里飛濺出來,直燙得太監們嗷嗷亂叫,鐵鉉的骨架硬是沒有轉身。
錢謙益咯,水太涼人家有什麼辦法(???? ???)
椒山自有膽,何蚺蛇為?
不好意思我要來歪個題了,居然看見那麼多說方孝孺的,嘻(he)嘻(he)!
有骨氣是自己抗自己擔,不是拉著眾人的命來成全自己的骨氣,和那些每次讀到方孝孺都感到激昂動容的人不同,我只有憤怒。
雖然在這件事上朱棣也不是什麼好鳥,但是完全沒有到不可避免的情況,不肯寫詔書也就算了,朱棣也耐著性子說乃皇室家事,意讓其迴避。偏偏這方孝孺還頂撞到底,為了自己的大儒名聲毫不在乎那800多條實打實的人命,用別人的命來彰顯自己的骨氣,這又個什麼玩意兒呢?于謙
徐階
隱忍也算另一種骨氣
楊繼盛,一句「椒山自有膽」足以超越其他人。
實名反駁 @劉伯溫
明明是我!!!
正經正經。
是楊漣和七君子,以及……楊椒山。
當然,少不了海瑞。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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