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適合秋天的鬼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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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大概是秋天出太陽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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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鋼琴的秘密 作者: @溫酒
首發於腦洞故事板公眾號11月27日

「寬敞,隔音效果要好,適合彈琴。」顧青說道,隨即又有些尷尬的補充,「關鍵是要便宜,我剛來首都,身上實在沒什麼錢了。」


名為顧青的年輕人面帶疲憊,聲音微啞。他拎著不多的行李,顯然是手頭比較緊,卻又急著入住。

「按照你的要求,我這裡確實有一間房子很適合。」房東摩挲著下巴,沒露出任何鄙夷的神色,「只是...」


「只是什麼?」顧青有些焦急。


「之前有過傳言,這是間凶宅,曾有名租客自殺。」房東搖了搖頭,「房子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麼多年了,在這種熱門地段,我又一直把租金設置的極低,卻始終沒人租下,可見傳言大概是有些根據的。」

「你既然信得過找我租房,這些事情我就不能不和你說清。」房東嚴肅道,「當然,從自己的角度來說,我是從來不信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的。幾次打掃,那間屋子也沒發生過任何事情。」


顧青有些猶豫,但想了想自己那空癟的錢包,終於下定了決心。在首都能花這麼低的價錢租到一間適合自己的房子,對現在的顧青來說,即便是凶宅也無所謂了。


「大叔,你是個好人。」顧青真誠地給房東鞠了一躬,「房子我租下了。」


房東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房間乾淨明亮,入眼便是一扇大落地窗。傢具儘管老舊,倒也正都適合。落日的餘暉從窗口射入,更平添了一絲古色古香的美感。


最讓顧青驚喜的是,落地窗旁竟然擺著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市面上最便宜的鋼琴也要幾千,而這架鋼琴明顯不是什麼便宜貨色。這對一個幾乎窮困潦倒的音樂家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事。


顧青立刻就把房東之前關於凶宅的介紹拋在腦後。什麼凶宅不凶宅的,再凶能比沒有錢凶?


「太漂亮了...」顧青伸出顫抖的手,觸摸鋼琴表面的烤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邊,打開了琴蓋,隨即又自嘲的一笑。


「房子我都租下來了,這架鋼琴我當然隨便用了,至於像做賊一樣嘛...」他搖著頭,自言自語,「顧青啊顧青,你真沒志氣。」

顧青深吸口氣,坐在鋼琴之前,他修長的手指按了下去,琴聲隨之響起。


流暢、清澈,絲毫沒有老化的跡象,完全不似一架數十年無人保養的舊琴。顧青頓時喜上眉梢,指尖觸擊琴鍵的速度變快。


一曲鋼琴小品流暢而出,音色醇厚。


「真的是不一樣,比我以前彈過的任何鋼琴都要強出很多倍。」


顧青彈完半曲,感嘆著音色,把自己摔在沙發里。他哼著音樂,甚至已經開始幻想著自己未來的成功。


太陽很快落下,顧青吃完勉強可以下咽的外賣後,重新坐在鋼琴之前。他下午時候彈的那首曲子,是他即將衝擊國家鋼琴原創大賽的作品。前半部分他基本滿意,只是最後的高潮處,始終難以完善。


顧青能聽出來曲子中的瑕疵,也知道什麼樣的曲子才算是完美。但以他的水平,卻是怎麼也無法將這瑕疵去除。


他嘗試過各種手法,無論是溫潤還是炫技,他的音樂底子都始終是他的桎梏。儘管顧青有著不俗的天賦,卻沒有其他人那從小練起來的素質。


手指不斷地觸擊琴鍵。一段又一段有著微小區別卻大體相似的曲子響起。顧青本以為有了這架鋼琴,就足以彌補以前與其他人的一部分差距,然而嘗試了數十次後,卻依舊找不到恰到好處的音律。


清脆流暢的琴音變得深沉,彷彿其中蘊含著滾滾陰雲。沉悶的氣息充斥著這間小屋,壓得顧青難以呼吸。

三小時後,顧青放棄了嘗試。他抱著頭蹲在窗子前,望著窗外車水馬龍的景象,深深嘆了口氣。


「還是算了吧。」他道,「沒有那個能力,還非要強行堅持。從小就是,偏要這樣,偏要那樣。拿了家裡的所有積蓄出來闖蕩,卻一事無成,每天都在把父母的養老錢扔進這個無底洞。」


初春的風穿過窗子,吹進屋內,令顧青感到一絲冷意。他有些顫抖,不自禁地蜷得更緊了一些。

「嘁,還不如死了。」


顧青的眼睛亮了一下。


「活著這麼累...如果死了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脫離這些痛苦了?」


一念及此,顧青突然感覺到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打開窗子,把頭探了出去。

冰冷的風吹拂著他的頭髮,卻並沒有使他清醒,反倒是樓下的霓虹燈光使他愈加的興奮。他從窗邊退後,取了一罐啤酒返回。


這一次,他整個人坐上了窗子,雙腳踩著窗外的花台。


顧青拉開易拉罐的拉環,狠狠灌進肚子半罐。

他的嘴裡哼著小調,腦海回憶著從最初學琴開始的點點滴滴。轉瞬之間,三罐啤酒就下了肚。

「這個位置還蠻偏的,跳下去的話,估計明天早上才會被發現。」顧青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嘿,不得志音樂家因窮困潦倒而自殺...這種事情,估計連新聞都不會有興趣去播吧...」


說著,他又喝了一口酒,醉意上涌。顧青站了起來,面對眼前的鋼鐵森林張開了雙臂。


寒風抱了他滿懷。


顧青放下手中已經空了的易拉罐,深吸口氣,閉上了雙眼,身體向前傾去。


一瞬間,有琴聲響起。


如同雷霆劈開陰霾。本以為是幻聽的顧青渾身一震,連滾帶爬地從窗邊下來,沖回了屋子。

琴鍵憑空下落,彈奏著顧青一直在譜寫的曲子。唯一不同的,是高潮前那猛地一頓,然後豁然飛揚。


仿若苦苦穿行沙漠的旅人,在即將跌倒時,看到了綠洲里的那涌清泉。又仿若陰翳心情中的悲情者,仰頭看到了萬里無雲的碧空。


顧青的眼淚突然就湧出來了。

顧青站在琴邊,一動不動。直到那首曲子彈奏完畢,他才抬起手,擦掉流至下頜的眼淚。


「還真是凶宅啊...真是見了鬼了。」他喃喃道,「見了一個大師級的鬼。」


顧青整理了一下衣領,腰肢微微前傾,恭敬地立在鋼琴旁邊。


隔了大概十秒,有透明的人影逐漸實體化。白色鬚髮的老人坐在鋼琴錢的凳子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顧青。


「你站在我面前幹什麼?」他問道。


顧青畢恭畢敬道:「承蒙大師幫助,想等您現身,我好拜謝。」


「嘁,什麼大師,不過是個已經沒有生命的鬼魂。」老人搖搖頭,「倒是你,和我當年一樣,年紀輕輕就想尋死。」


「那您...?」


「成功了。」老人笑道,「不過現在也後悔了。」


「你沒死過,當然不知道死是什麼感覺。」老人從凳子上站起,走向客廳邊的破布沙發,翹起二郎腿一躺,「尤其還是這種死法...跳樓,嘿,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摔到地上,七竅流血,被無數人圍觀那種慘相。」

顧青尷尬的撓了撓頭髮,也不知說什麼作答,只是嘿嘿的笑著。


「我看你倒不像是想拜謝。」老人坐直身子,語氣一肅,「你是想從我這兒偷學點什麼吧?」


顧青心裡一驚,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他急忙擺手否認:「沒,大師,我真的只是...」


「那我就教你點兒東西。」


「啊?」顧青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嘁,不就是個鋼琴大賽?」老人絲毫不在意道,語氣中透露出絕對的自信,「要說幾十年前,我可能還不敢給你承諾,現在嘛,這東西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過說好,我也不是白教你的。」老人的聲音變得低沉,「你得幫我一個忙。」


對於顧青來說,任何的機會都已經是拼盡全力地在去把握。不要說是幫忙,就算是老人讓他用命來換,他或許都不會拒絕。


「好。」顧青點點頭。


老人笑了起來,重新坐在了鋼琴前。

「仔細觀察我的指法,小子。」他道。然後深吸口氣,手指觸動琴鍵。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三個月便轉瞬即逝。三個月里,顧青沒日沒夜地受著老人的訓練。


雖然顧青始終不知道這老人什麼來頭,但他確實在短時間內提升了自己的技藝。顧青每一天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進步。從學習音樂起的所有缺陷,都一個接著一個彌補完成。


顧青穿上自己唯一的一套西裝,深深沖老人鞠了一躬,向門外走去。他的嘴裡哼著調子,志得意滿。


他坐上計程車,隨著穿過首都城區的車輛長龍前進。


螞蟻般的行人奔走,拿著文件袋走進高樓大廈。街邊賣早餐的小商販偃了招牌,推著車子,向著日出的方向。


顧青把耳機塞進耳朵,合上雙眼。陽光照在玻璃幕牆上,反射在他的臉上,將他的眼前照成一片通紅。


演奏廳外,數十人等待著,他們或自信,或焦慮。每當有人從那扇不知是通往天堂還是地獄的門進去又出來時,總會引起一波小的騷動。


「你再核對一下譜子,沒有問題的話,就先準備準備吧。」顧青之前的選手進去後,一身西裝的男人拍了拍顧青的肩膀,「不要緊張,正常發揮就好,評委老師都很和善,只要你的實力足夠,他們是不會難為你的。」


顧青點了點頭。

幾分鐘後,顧青踏進了演奏廳。


初秋氣候不定,剛剛還是晴空,轉瞬間,烏雲便掩蓋了天空。大風驟起,吹得電線呼啦啦的不斷作響。


出租房裡,半透明的老人掀起鋼琴的琴蓋,深吸口氣,狠狠落下手指。


烏雲間,湛藍色閃爍,驚雷猛地炸響!


三十多公里外的演奏廳中,顧青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音符如同膨脹起來的氣球,在顧青手指碰觸到琴鍵的那一刻炸開。然後衝擊向外擴散,席捲了整個演奏廳。


無論是觀眾還是評委,都在這一瞬間愣住了。


壓抑了許久的熱情與不甘從顧青的胸膛中勃發出來。鋼琴微微顫動,彷彿要在他的手指下屈服。顧青彷彿一名面對巨龍的騎士,在懸崖邊上抽出了鞘中的長劍。


琴箱中瀰漫出的不單單是音樂,而是噴薄的火焰。


音樂即將推上高潮前,猛然一頓。

演奏廳中寂靜無聲。每一個人都被顧青彈出的曲子所震撼,就連琴聲倏然停止,都無人發現。


隔了數秒後,終於有數名觀眾率先反應過來。他們抬起了雙手,張開了唇齒。


琴鍵又一次猛地落下,在觀眾即將歡呼出聲的前一秒,音符如鴿群般飛揚!


顧青從來沒有過這麼酣暢淋漓的時刻。


一曲終結,掌聲雷動,足有幾分鐘才停止。評委手中用來記錄的鋼筆掉落在桌面,暈染了紙張。接著,他的眼中綻放出熱切的光芒,


評委輕輕拍了拍面前的麥克風,示意所有人安靜,然後語音微顫道:


「我們見證了將會在音樂史上留名的時刻。」


顧青火了,在一夜之間。


國內幾乎所有的音樂雜誌都報道了他的橫空出世。這場比賽,有無數出色的青年音樂家等待著出人頭地的機會,卻最終被一個人搶盡了所有風頭。


幾天後,比賽落下帷幕,顧青不出意外的獲得了冠軍。


「作為一個幾近成年才開始學習作曲的年輕人,顧青完美的向世人呈現了什麼是天賦。他不但作品充滿了靈性。在鋼琴的演奏上,也巧妙地避開了自己指法上的弱勢。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生平來歷,我一定會以為他來自於音樂世家。假以時日,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兩年,顧青必將聞名於世界。」國家原創音樂大賽後,《音樂家》雜誌的主編在文章的最後這樣寫道。


也正如他預料的那般,顧青並未止步於此。兩個月後,他又拋出了另一部曲子。

音樂家協會的老作曲家收到譜子時,不禁因顧青的譜曲速度小小的震驚了一下。儘管如此,他還是靜下心來,開始彈奏顧青新譜寫的這首曲子。


這首曲子不似顧青拿去參賽的那首般激昂,也沒有撥雲見日一樣的豁然開朗,反而始終隱約著壓抑。然而即便如此,它也仍沉澱著顧青的氣息。這氣息使人即便在深沉陰鬱中,也能感受到暗存的希望。


彈到一半,老作曲家的手指便開始有些顫抖。一曲終結時,他輕輕合上了琴蓋,長嘆口氣。


「李仲夏大師之後,我們終於又要出現世界一流的作曲家了。」


雖然外界遍是誇讚,幾乎將顧青捧上神壇,但在出租屋裡,顧青卻並不顯得多麼高興。


儘管學習如常,但顧青卻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沒能睡過一次好覺了。他時常失眠,又總在夢中驚醒。濃重的黑色掛在他的眼底,本來就有些消瘦的面龐此時更是有些凹陷。


與他同住一屋檐下的老人看在眼裡,終於在一下午的學習後,沒有直接回到鋼琴中。


半透明的老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抓著頭髮的顧青,道:「得到認可,賺取足夠自己和家人生活的錢,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嗎?」


「可是...我感覺這些不該屬於我。」顧青聲音中充滿了掙扎,「無論是獎金還是名譽,都是我從您手中竊取而來的。」


「死你都不怕,難道還會怕這個嗎?」老人笑道,「哪有什麼該不該屬於你的,我只是一介魂靈,這榮譽不給你,也給不了別人。再說了...」


「這不一樣!」


顧青吼出聲來,打斷了老人未說完的安慰。


老人一愣,因顧青的堅持而微微詫異。接著,他正襟危坐,表情變得嚴肅。


「孩子,你知道音樂的核心是什麼嗎?」


顧清平復了一下心情,有些不確定的答道:「技術?」


老人搖搖頭。


「是感情。」他道。


「你真的以為那曲子是因為我的幫助,才拔得頭籌嗎?」老人盯著顧青,反問道。


「不是...嗎?」


「當然不是。」老人起身,重新坐在鋼琴前,手指撫摸著琴鍵,輕聲道,「它能震驚全場的原因...是因為你愛它啊。」


「你愛你所作出的每首曲子,你愛你的事業,你愛音樂。你能成功,是因為你的心中有琴魂,而不是因為有我這麼個外援的琴魂。」


老人的手指按下了琴鍵,彈奏起顧青在未參加比賽前譜出的一首奏鳴曲。


「這個世界是公平的,並不是隨便找來一個人,都能在我的幫助下達到你現在這種高度。貝多芬、莫扎特、巴赫、李斯特...李仲夏,這些大師能夠在音樂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與他們的琴技無關,與他們的琴譜無關,全在他們的感情。同樣的譜子,換一個人來彈,一輩子也出不了名。」


「這關乎於心。」老人道。他重新起身,伸手去拍顧青的肩膀,卻因為是靈體的緣故直接穿了過去。


「忘了這件事了...」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你也不用覺得虧欠我什麼,我教你琴技是索求回報的,你

還有一件答應我的事情沒辦呢。」


說罷,老人向後飄去,重新沒入鋼琴。


顧青下意識地觸摸被老人手掌所碰過的肩膀,那裡剛剛划過了徹骨的寒。然而顧青卻能清晰感受到有絲絲暖意在那股寒冷中勃發。


「嘁,老東西,煽什麼情啊。」顧青搖了搖頭,又突然笑出了聲音。


門鈴響起。


顧青有些疑惑地起身開門,門口站著面露喜色的房東。


「小顧呀,你真是神了。」房東嘖嘖讚歎,把手裡的雜誌塞給顧青,「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快就拋出了第二首曲子。」


顧青微微驚訝地接過雜誌,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都不曾譜曲。


雜誌翻開,顧青的身子微微一震。


「李仲夏大師之後,我們終於又要出現世界一流的作曲家了。」


這句評價之後的譜子,赫然便是老人剛剛彈奏的那首,完全屬於顧青自己的曲子。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裡,顧青的演奏水準越來越高,甚至獲得了在國家大劇院演出的資格。像他這種三十歲都不到的音樂家,能做到這一點可算是前無古人。


或許李仲夏大師曾過有機會,但他卻沒挺過黎明前的黑暗,直到死後,才被人發掘。


這次演出,國內外最頂尖的音樂家都會旁聽,甚至包括當今世界音樂家協會的主席,李仲夏大師八十多歲的女兒李剪秋。


顧青很期待。


演奏的前一天,老人在監督過顧青的訓練後,並未回到鋼琴中。


「你還記得你當初答應過我的事情嗎?」老人聲音低沉。


顧青點點頭。


「這件事很難,你做不到的話我也不強求。」老人道,「你聽好了,我想讓你去國家博物館偷來李仲夏的手稿,並用這架鋼琴,在國家大劇院演奏那首曲子。」


顧青嚇了一跳,用自帶的鋼琴在國家大劇院演奏倒是不難,以他現在的名氣,任誰也不會拒絕他這個小請求。然而去博物館偷手稿...


「我幹了!」顧青咬牙道。


他沒有問老人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沒有老人,他恐怕早就死了。無論原因是什麼,就算是為了報恩,這件事他也一定會去做。


「好。」老人點點頭,「所有的封鎖,我都能幫你解決。但你一定要保證速度夠快,離開這架鋼琴,我堅持不了太久。」


顧青拿到手稿的那一瞬間,警報響起。老人的能力有限,能替他解開鎖,卻做不到屏蔽一切警報。

顧青不敢耽擱,拼盡全力向外跑去。安保人員的喊聲在他身後響起,他能聽到無數追擊的腳步,凌亂有力。


「站住,否則就開槍了!」


顧青心中一驚,腳下的速度卻更快了。


「砰!」是槍響。


顧青的身周一道白光一閃而逝。


「孩子,不用擔心,有我頂著,這些玩意傷不到你。」老人的聲音出現在顧青耳邊。


槍響不斷,卻沒有一顆子彈能傷到顧青一根汗毛。短短几分鐘的時間裡,顧青感覺自己似乎跑完了一輩子的路。


安保人員眼看著顧青從大門沖了出去,隱沒在黑暗之中,卻無可奈何。


「手稿...拿到了。」汗水自顧青的額頭滾滾而下,他躺在出租屋的沙放上,氣喘吁吁的笑道,「哈哈哈...沒想到啊,我竟然還有這麼牛逼的一天,那子彈就在我腦袋邊上炸開,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謝謝。」老人低聲道。他的聲音有些虛弱,身形似乎比以前更透明了。


「是我謝你才對。」顧青收住笑,真誠應道。


老人沒有回答,他緩緩飄到鋼琴旁,隱沒進去。


第二天下午三點,顧青在國家大劇院最大的音樂廳的舞台上,掀開了自己面前的琴蓋。


他沒有示意樂隊,而是自顧自地把鋼琴上放著的譜子拿下,換成自己從懷中掏出來的泛黃紙頁。


指揮發現了這個細節,他詫異地望向顧青,意欲詢問。緊接著,第一個琴音落下,將他的所有疑問堵了回去。


彷彿雷霆劈開烏雲,音符爆裂般迸發!


顧青地手指奮力砸下,彷彿有火焰在琴鍵上生成,灼燒,熊熊燃起。整架鋼琴都在顫抖,幾乎搖搖欲墜。


李剪秋坐在第一排,一瞬間便聽出了父親的音樂。她下意識挺直了腰,雙眼微微睜大。


顧青忘我地繼續,手指不斷變換,振出幻影,令人眼花繚亂。音符如流水般匯聚成奔流的江河,又凝成洶湧的怒濤。


音律在此時彷彿化成了鋒利的劍刃,猛然出鞘!


似野獸,似箭矢,似狂瀾。怒濤自顧青的指尖狂嘯而出,席捲了所有人。

音樂廳的門突然被打開。


「顧青!」警察的手中拿著擴音喇叭,「你涉嫌一起極其惡劣的重大搶劫案,請立刻停止演奏,接受我們的調查。」


陽光自打開的大門湧出,正好直射在顧青的身上。顧青沒有停下動作,反而演奏的更加熱烈。


「顧青!我再重複一次!你涉嫌一起極其惡劣的重大搶劫案,請立刻停止演奏,接受我們的調查!」

那名警察掏出了手槍對準舞台。


聽眾開始被有序地請出音樂廳。他們不斷回頭,腳步流連,恨不能拖到音樂結束。


第四樂章開始時,整座音樂廳只剩下李剪秋一位聽眾。任警方如何勸說,她也不願離開。無奈之下,警方也只好設置狙擊手,對其嚴加保護。


最後一個琴音落下,顧青長吐口氣,站了起來,向台下鞠躬。


許多警察被琴聲震撼,不自禁地放下了自己的槍,直到這時才驚醒過來,重新將槍舉起。


「顧青...」為首的警察目光複雜的看著顧青,重新舉起了手中的擴音喇叭。


李剪秋站了起來。他望著台上的顧青,不斷鼓著掌,淚流滿面。突然間,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身邊的警察,向台上跑去。


「攔住她!保護她的安全!」擴音喇叭落在地上,那為首的警察向前衝去,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那前行的身影。


李剪秋到了舞台邊緣,她用顫抖著的瘦弱雙臂支撐著蹣跚的身軀,用力攀了上去。


顧青下意識的跑上前去迎,然後被猛地沖退幾步。


老人撲進顧青的懷裡,痛哭出聲,如同年幼學步時摔倒在地的孩子。


「爸爸!」


顧青一瞬間什麼都懂了。一道乳白色的光自鋼琴湧出,附在顧青身上。他抬起手臂,緊緊抱住了老人。


「果然是他!那是之前監控里的出現過的白光!」警察大驚失色,停住了步伐,急忙拿起手中的對講機吼道,「全體人員小心,他不是普通人類,注意保護李老。狙擊手,射擊!」


伴隨著巨大的震響,子彈飈射而出。顧青眼看著逼近的子彈,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將懷中的老人推了出去。


與此同時,子彈在顧青面前撞上了一片白色光膜,轟然炸開。


舞台附近的警察沖了上去,將老人接下。這次,舞台上只剩下了顧青一人。


「射擊!!」為首的警察又一次怒吼,率先扣動了扳機。


彈如流星。


無數子彈在顧青面前爆破,卻無論如何也傷不到顧青,只是在顧青的面前炸散一抹抹乳白色的光,彷彿是斑駁的月光。


最後一顆子彈出膛,這次子彈毫無阻隔的擦著顧青的大腿划過,帶走一片血肉。伴隨著瀰漫的硝煙,槍聲終於停了下來。


顧青跪在地上,朝天舉起雙手:「我沒有惡意。」


他的身後,傳來了不知什麼碎裂崩塌的聲音。


出租屋門口,之前指揮行動的警察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準備搬出的顧青,將一枚象牙白的琴鍵遞到其手中。


自從顧青被判無罪釋放後,他就再沒見過這位警察。此時接過琴鍵,不由得有些詫異。

「這是...」


「顧青先生,這是我在鋼琴的遺骸中發現的,上面刻著字,估計是他留下的什麼遺物...」警察說著,有些哽咽,「對不起...我竟然...竟然毀了李仲夏先生的靈魂...」


「不要自責了。」顧青嘆了口氣,搖搖頭,「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別人跟我說我也不會信的,那種情況下,怪不得誰。」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能把這個交給我,我就很開心了。」顧青揮了揮手中的琴鍵,笑著說道,「下個月我在國家大劇院有場音樂會,希望你能來參加。」


警察愣了愣,重重點了點頭。


國家大劇院的音樂廳已經被整修完成。僅有地板上一絲抹不去的燒焦痕迹,還證實著幾個月前的事情並非是顧青的夢。


音樂廳靜謐無聲,所有的聽眾都停止了言語,專註地等待著顧青的演出。


顧青深吸口氣,又重重吐出,他看著那顆一片亮白中略顯暗淡的琴鍵,低頭笑出了聲。


琴鍵的上方,刻著四個鏗鏘有力的大字——「關乎於心」。


「還弄得挺像那麼回事,我差點就信了。」顧青伸出手指觸摸著琴鍵的正面,輕聲道,「下面那排小字寫的那麼隱蔽,我要是沒看到,你怎麼辦?」


琴鍵正面果然又有一排小字,只不過完全沒有了上方那四個大字的氣勢,反而歪歪扭扭,潦草不堪。


「老子快要沒能量了所以把自己封印到這個琴鍵里你小子把它安到一個新鋼琴上按下琴鍵我就能復活他媽的這裡好黑憋死老子了」


顧青又一次抑制不住地笑出聲來。


接著,他落下了手指。


音樂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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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小葵,女,十六歲。死於公元177年,生前為千金小姐,由於家道中落餓死街頭。該鬼於公元200年十月走丟於斷骨街,走丟時身著白袍,疑似被別鬼用紙錢拐賣,望眾鬼周知,若能尋得復小葵,願酬謝五百億冥幣。
——黃大富」
此尋鬼啟示一出,眾鬼皆嘩然。
由於人間的冥幣不值錢,在世的人們都會為自己死去的親朋好友燒個幾百上千萬的冥幣,導致鬼界通貨膨脹,一份早餐花個幾千那是家常便飯。儘管如此,拿得出五百億的富豪也是不多見的。一時間,復小葵此名傳遍整個鬼界。
眾鬼紛紛出墓尋其下落,此時恰逢一年一次的開鬼門,不少鬼跑到凡間碰運氣。
於是人間也淪陷了。
許多人家都遭了鬼,這家大病那家小痛的,倒幫襯了不少捉鬼人的生意。可這等好事又怎能便宜了那些半吊子的捉鬼人?於是,道士和尚等紛紛出動,寺廟香火不斷。
而引起兩界動蕩的復小葵,此時正嚇唬個鄉紳,跑到人家夢裡又是哭又是笑的,直嚇得人跪地求饒,答應明日給她燒紙錢,她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深夜的街道寂靜無聲,她心情甚好,哼著小調數著錢,想著再過個幾年,她的攢紙錢就能比黃大富多了,屆時看那隻癩蛤蟆怎麼仗勢欺人啃她這天鵝肉!
鬼界的告示她早有耳聞,不就是拿錢引誘眾鬼抓她嘛,待她躲個幾年,再將這廝的魂魄丟到忘川河裡,看他如何囂張!
遠處忽然傳出光亮,復小葵定睛一看,竟是個七八歲的小禿驢,後腦勺被月光照得發亮。她玩心頓起,飄上前將頭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對著呆愣的小禿驢森森一笑……
不出所料,什麼尖叫聲都沒有。復小葵無趣地撇嘴,除了那些修真人士外,普通人是看不見鬼的,只有趁深夜他們入睡時潛入他們的夢中,才能與他們有所交集。
她正要繞過小和尚離開,卻不想被人拉住了手。復小葵驚訝地回頭,只見那小和尚輕聲道:「姐姐,你是鬼嗎?」
小和尚抬起頭望著她,眼裡沒有一絲恐懼。令復小葵驚訝的是,這個小和尚右眼的瞳孔是銀色的……那是世間少見的陰陽眼!
並且,這孩子能觸碰她……她已經忘記多久沒觸碰過活人了,手心傳來溫熱的不適感,她心裡厭惡極了,卻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拉著。
小和尚又問了一次,她想了想,答道:「是又如何?你想收了我不成?」
小和尚搖頭,稚嫩的小臉依舊平靜無波。
復小葵是餓死的,雖然身子比其他鬼清瘦許多,臉倒是清秀的,也算是死得比較漂亮了。見小和尚不害怕,她心想或許是方才不夠嚇人,復小葵忽然輕笑一聲,雙手利落地把頭摘下,舉到小和尚眼前,冷冷道:「小弟弟,要不要陪姐姐踢球啊?」
小和尚皺了眉,忍不住後退一步。他後退的一小步,令復小葵激動地踏了一大步。繼續冷笑道:「來啊,來踢球啊……來啊……」
那和尚見此,反倒鎮定下來,道:「你要什麼?」
這問題問得好,復小葵連忙將頭裝回去,道:「小禿驢,近日寺廟生意不錯,你的零花錢也漲了不少吧?姐姐最近手頭緊,不如拿來孝敬姐姐?」
小和尚抿了唇,緩緩點頭,將懷裡的錢袋如數上繳。復小葵叫他如此乖覺,忍不住伸手摸了他的頭,道:「姐姐可是鬼,鬼用的是冥幣,你是德安寺的吧?」見小和尚點頭,她又道:「德安寺前一里地有個小樹林,你明日將紙錢拿到那裡,寫上我的名字燒了即可。到時姐姐會去監督哦!」
說罷又揉揉他的頭,轉身離開。
翌日午時,艷陽高照。小和尚偷溜出門,來到小樹林,依言將紙幣燒了。正要離開,卻見復小葵笑嘻嘻地出現在不遠處的花叢里。
小和尚望了望天,又望著眼前的復小葵,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師父說,鬼是不能見天日的。」
復小葵道:「唯獨我不怕。」
「師父還說,鬼是不能靠近寺廟十里以內的。」
復小葵挺起胸脯,道:「唯獨我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的確能,所以她才躲過人鬼的搜索,因為最危險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
小和尚驚訝的表情沒有維持很久,很快便恢復往日的平靜。世上既然有他這般天生見鬼的人,那麼有她那般天生不怕日光的鬼,也並非不可能。
復小葵還惦記著那個鄉紳的紙錢,道:「小禿驢,你既然知道我不怕寺廟,便該知道佛光鎮不住我。以後每個月記得給姐姐燒錢,知道嗎?」
小和尚乖乖點頭,道:「你要走了?」
「當然。記得每月給姐姐燒錢,否則的話……」復小葵陰冷一笑,順手扯了一把野菊花,恐嚇道:「否則的話,當心姐姐爆你菊哦!」
語畢,身影消失於花叢中,獨留小和尚表情疑惑地站在那裡。
往後每月十號,復小葵都如期而至,兩人燒了錢,偶爾還會相約到林間走走。後來,復小葵出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她發現無論何時出現,小和尚大多是在那兒待著的。於是,每個月變成每半個月,再後來她有空便會到小樹林去,同小和尚說說話。她喜歡逗他玩,經常跑去抓點山雞野兔的,逼著他開葷,美其名曰:「小孩子正長身體,吃素哪能行。」
小和尚被她追得到處跑,卻從未跑出過小樹林。雖然知道她不怕寺廟,心裡卻還有所擔心,他不想她受傷。
時間一晃過了幾十年,三十年前,黃大富又看上個女鬼,將那五百億賞金拿了討美人歡心,那尋鬼啟事自然也就不湊效了。事情平息後,她並沒有回鬼界,原因她自己心知肚明。
當年細皮嫩肉的小和尚也早已滿臉皺紋,這些年他們經歷了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彼此卻從未斷過聯繫。
這天,兩人依舊在小樹林里曬太陽,復小葵百無聊賴地數著他臉上的皺褶,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那時他便像個小老頭似的,如今倒真變成老頭兒了。
她看著他長成翩翩少年的樣子,看著他成了德高望重的大師,看著他對她臉紅,看著他因她一句話而蓄起鬍子……
他們都為彼此做了許多,而現在,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他們該為這段感情作出最後的決定。
「禿驢,你大限將至,以後就沒人給我燒紙錢了。」
和尚點頭。復小葵心裡不舒服了,道:「那我變成窮鬼了咋辦?」
「不會,以後我會賺銀子給你,賺很多很多。」和尚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復小葵卻聽懂了。
她眨了眨眼,想著幸好鬼沒有眼淚,道:「你放心,下輩子我盡量長得漂亮些,你的銀子肯定花得值!」
一個月後,和尚去世了,復小葵失蹤了。
很久以後,德安寺依舊流傳著一個傳說。聽說某位大師與鬼相戀,毅然放棄圓寂,用自己十世功德換與那女鬼十世相守;聽說那女鬼是犯錯的菊仙轉世,在和尚死後闖入地府,硬是用自己的仙根再換了十世姻緣。
因著這傳說,那小樹林也成了許多善男信女相會的地方,聽說後來還蓋了月老廟,此事傳入月老耳里,倒讓他偷樂許久,直道這是他聽過的,最圓滿的鬼故事。

——————————


月光鬼

「姐姐,今晚陪我一起睡吧。我的屋子裡,有一隻可怕的鬼!」

陳家小姑娘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很大,然後一把就抱住我。我無法拒絕她的請求,答應會陪她。

這夜月光明亮。小姑娘細密的鼾聲逐漸均勻了。月光爬進房間,腳步輕輕;而那個灰色的陰影一般的小鬼怪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乘著月光來到了房間。

果然是月光鬼啊。

月光下那個灰色的陰影彷彿意識到我的注視,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真是奇怪呀,它的輪廓怎會那麼像已經去世了的陳家奶奶,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又怎會帶著那樣溫柔的微笑——又或許只是我看錯了,那就只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月光鬼。

十歲以後我就看不到我的月光鬼了。或許它不願意讓我看到了。

但我知道屬於我的那一隻月光鬼還靜悄悄地蹲在我床邊,陪著我一起變老。它會在我生命中最後一刻還給我一個最甜美的夢,再看一看我然後乘月光轉身離去。

死掉的我,也會成為另一個小孩子的月光鬼吧。


因為在有月光的時候經常出沒所以被叫做月光鬼的種族。它們喜歡蹲在不肯睡覺的小孩子的窗前,一動也不動,直到黑夜過去,白日來臨。而床上的小孩子,這一夜必會做可怕的噩夢。

它們是喜歡吃掉美夢的鬼。它們會陪著你一起變老。它們會把美夢歸還給已經垂垂老矣的曾經的小孩子,看他們在月色下沉沉睡去。

然後它們化作月光,飛到遙遠的天上,再也不回來。


灰塵鬼

對門的男孩兒熱衷於尋找床底下的灰塵鬼。

那天臨睡之前男孩兒像往常一樣望向床底,望見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一晃神間彷彿自己被置換了位置,他在床底下抬起頭向外看卻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那個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頭倒映著自己的影子——一隻髒兮兮蓬鬆凌亂的灰塵鬼!

變成灰塵鬼的男孩兒小小的眼睛裡涌著淚。他「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男孩兒揉著惺忪睡眼醒來的時候尚心有餘悸。他下了床,緊張地望向床底。

那裡有一雙黑色的小眼睛,驚慌地向著他瞧,小小的眼睛裡涌著淚。然後那隻灰塵鬼「哇」地一聲大哭出來,用著自己慣用的腔調。


灰塵鬼只在秋天陽光最好的時候出現。金色的陽光底下灰塵們悄悄地悄悄地攢聚起來,然後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膨脹成髒兮兮亂糟糟的灰塵鬼,睜著圓溜溜黑亮亮的小眼睛向著你瞧。它們通常住在床底或是其他小角落,有時也會出去曬太陽。喜歡在陽光明媚的天氣里在屋間亂跑。

灰塵鬼很喜歡惡作劇。一旦有人看到它們的眼睛,就會讓人產生可怕極了的幻覺。

所以千萬千萬,不要和它們對視哦。


陰影鬼

「騙人的吧。樓下的小鬼說是姐姐走了呢。」我這麼告訴媽媽。然而她的笑容僵住,張了張嘴終於無法應答。

鄰居家阿姨幾欲崩潰的臉適時地闖入我的眼。

於是無需多言。強烈的悲傷。悲傷漸漸消退後是悵然若失,伴隨著輕微的疼痛。

「啊……真是的。那麼好的孩子……」

爸媽在外頭小聲地感嘆。是啊,姐姐——是那麼好的姐姐。

姐姐從小一路優秀到大,成績總是穩居年級第一。姐姐性情又好,沒有哪個小孩子不喜歡她。不懂的題目我總去問她,她會耐心地講到我懂為止。她還會教我做好吃的糖桂花,可是我性子毛躁,沒耐心,我的糖桂花總是不好吃。她從不惱,總是笑盈盈地望我,然後伸手去揉我的捲毛。

前不久,班上的同學舉報她作弊,人證物證皆在。說作弊的行為不是一次,是多次。

我不信。可是會有人信。

姐姐被扣了學分,全校通報批評。心高氣傲的姐姐不屑於爭辯。她依然優秀,然而也越來越孤獨,越來越沉默。她曾經是那樣愛笑的人,會幫小小的我擦去眼淚,教會我要快樂地面對這個世界。現在卻愈發低沉,我看不見她的笑容了。

我最後見到她的那個早上,她神情恍惚地走在我前方,腳步很快。陽光明亮,可是陽光下的她,竟然沒有了影子。

我忽然想起一種吃影子的鬼。它們吃掉影子,連同影子主人的快樂、夢想與好運氣。被吃掉影子的人啊,腳步會變得輕飄,會陷入迷惘與自我否定之中,無法脫身。

一愣神的工夫,姐姐已經消失在轉角處。

我不知道那就是最後一面。

我相信姐姐一定是遇見了討厭的陰影鬼了。要不然有著恐高症的姐姐怎麼會從那麼高的樓上輕飄飄地一躍而下,不再眷戀她所愛的世界?

姐姐離開一周後,剩下的人終於不得不從過去的心情中走出來。那天阿姨在家中收拾好了姐姐留下的東西,正欲歇息時空中飄來一張小小紙條。紙條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笨拙得像是哪個小孩子的惡作劇:

「對不起。」

阿姨抬起頭,恍惚間看見一個小小透明的身影,晃了晃便不見了。


負面情緒中生出來的鬼怪。一直在尋找宿主,會吃掉宿主所有的快樂和好運氣。是相當可怕的一種鬼。傷春悲秋的愚蠢人類特別受它們歡迎。

雖然好像很惡毒的樣子但其實安靜又羞怯。最喜歡秋天,因為涼快且有很多美味的食物。

雖然是以快樂為食的鬼,卻只能從宿主偶然爆發的負面情緒中進入宿主體內。所以保持快樂心態就不會被它們纏上。

因為貪食的原因常常會讓悲傷的故事發生,所以總是感到自責。因此餓死的陰影鬼很多。身體變成半透明,然後漸漸消失掉——這就是它們的死了。

死掉了就是永遠消失了。


似乎不太像鬼故事啊(′д` )…彡…彡,不知道是不是坑,先放著吧……

「阿野,我跟你講個剛打聽來的事,
就咱哥兒幾個上星期去喝酒的那個小巷子啊,西衙門隔兩條街拐進去那,你還記得那次我們見著的那烤串子攤的女娃娃么?當時城子誇那娃娃水靈來著呢,還曉得幫襯家裡。就前夜裡,這廝得空了,又跑了趟西衙門,你猜怎麼著,那攤子老闆居然說他沒生女娃,說是他老婆懷過一胎,給流了,只得個撿來的男娃,特乖,結果才只上初中就給車撞死了,哎……
誒你有在聽嗎?……

趴在桌子上的雞窩頭沒動彈,旁邊喋喋不休的也不氣餒,還接著講下去,雞窩頭揚手給了話嘮一拳,話嘮往左一閃,拳頭正中鼻樑。
話嘮捂著鼻子換個方向坐著接著努力,「不是,你就不好奇嗎?城子跑了幾條街,都沒找著那女娃娃,你說我們那晚上是不是見鬼了……

冉野坐起身子來,露出一張飽經摧殘的死人臉,掛著深色大卧蠶的眼睛裡絲絲地朝外突涼氣兒,定定地看著胡羅,吐出來的一字字都帶火星子,「我被糟老頭子關在實驗室里三天,出來你就跟我一直嘮這勞什子破事,再張嘴,你就給我變成鬼!」
胡羅汗毛倒豎,立馬捂住嘴,話音又從指縫裡漏出來,「我這不是好奇……城子說他今晚上還得去趟,我想拖著你去壯……膽……」
冉野打個哈欠,起身轉移陣地,「不去。」走幾步又頓一下,「你們也別去。」
「誒!阿野你去哪?」
「睡覺。」

最近x城天漸漸轉涼了,儘管大中午的地面還是跟烤白薯一樣冒著熱氣,清晨和夜裡卻是得添件衣服了。凌晨才被清掃過的大街現下又積了層紅紅黃黃的葉子,來往的行人不少,卻還是莫名的凄涼。西衙門在的這條大街實際是十幾年前倚著西衙門的人氣給旺起來的,是x城早先比較發達的一帶,後來因為很多來x城生活的外來民都先在這落腳,人漸漸雜了起來,本地的有錢人嫌這兒房子不夠大,又吵鬧,能搬的都搬了。這裡的房子都是半新不舊的,也不像東南那片都是中華上下五千年數的出來名號的古建築,不說祖宗留下來的磚瓦木塊還有多少真傢伙,但是靠著旅遊吸金是能富上好幾代人的,除此之外北邊一大片都是21世紀新起的高樓大廈,眼睛都能瞧得出來那銀子在人樓外鏡子板上發的光。

餘下來西衙門這帶,因為年代尷尬,也不好推倒建新樓,就將就著成了x城老百姓的早晚市集,各色商鋪們倒騰些賣給外地旅客的小玩意,晚上也有很多小吃攤子擺出來,沒幾年,倒是成了雜粹各地零用的特色商業區。

冉野在讀的學校就夾在西衙門和東南古建群的中間,合著幾間隔壁學校成了個大學城。學生們有些愛吃吃玩玩的經常跑出來,但是西衙門只能滿足溫飽,像東南沿海和其他國內大城市來的娃娃們,有更高的消費需求的一般坐地鐵到北邊的大型商場,也很方便,加之近幾年傳西衙門治安不好,總有人失蹤,去的學生就更少了。

冉野雖然好玩,卻是個懶的,活動範圍也就學校和西衙門,他的舍友除了一個悶葫蘆,胡羅和屈鄞城平時都愛去北邊。這天晚上倆人本來打算去北邊的網吧通宵打遊戲,路上碰著冉野正打算去擼串,一人勾著他脖子一人板著肩膀就要求請客。冉野架不住,就帶上了兩個吃貨來了西衙門,趕得不巧,大街上的擼串這晚說是老闆娘回家去了還沒回來,冉野想起來中秋節才過,沒辦法,又走了兩個巷子,才到另一家他常吃的宵夜攤。

大概不會有事吧,拐進巷子的時候冉野心想。

這個夫妻檔在這裡做了有些年頭了,手藝不錯,人也不算太多,兩口子生活還算順利,就是一直沒有孩子,早年努力過,還經歷了些坎坷,灰心之後養了一對貓狗,靠著夜裡這攤子的營生,二人一貓一狗能糊口,也算過得穩當安生。

「喲,小夥子今天還帶了倆同學來啊?」老闆娘熱情地打招呼。
誰都沒胡羅嘴快,「是啊,今天他請客!」
冉野掃他一眼,「阿姨,和往常一樣的來三份,麻煩您。」
「好嘞,馬上!」
這會子正好沒人,三人隨意撿張桌子坐下,隨即便聊開了。

胡羅:「才知道西衙門這邊還有這麼塊僻靜的地兒,阿野你怎麼發現的?」
「晚上散步知道的。」
城子也好奇:「我發現你老在西衙門附近晃悠?」
「也沒有,有時候在這邊找些兼職。」
胡羅來了精神:「你還找了兼職啊,居然都沒跟我們說起過。做什麼?」
冉野不是很想回答,正琢磨著怎麼引開話題,邊上來了一妹子,
「我媽媽上洗手間去了,這是3盤羊肉串,稍等下給你們拿冰啤酒。」聲音偏細,甜甜的。看樣子是個高中生,瘦瘦的,很白凈,齊劉海到肩的中發,笑眯眯的眼睛,還有小酒窩,看著很舒服的一個妹子。
城子看著她跑進去拿酒,又轉過來看著冉野,眼神帶探究,「嘖,怪不得你總一個人跑出來擼串呢,這妹子怪水靈的啊。」
胡羅佯做大驚,「原來阿野你喜歡這樣的?」
冉野心下咯噔一聲,暗叫不好,「沒有的事,都跟你們似得看見妹子就走不動路啊?吃你們的。」
妹子拎著還冒著冰氣的三瓶啤酒從屋裡出來,笑盈盈地放桌上,「我媽媽說還是還是給您記賬上。」
城子朝那姑娘笑,「謝謝,妹子你真事孝順啊。」
這姑娘沒應聲,回了個更燦爛的笑容,轉身進屋去了。

攤子在風口,風呼地就往裡頭灌,穿過整條巷子。冉野瞧著啤酒瓶上的水珠子,覺著有點涼,掄起串一口全擼進嘴裡,嚼吧嚼吧,今兒這時令不大對啊。


1
下課的時候,我被那個孩子叫住了。
我很驚訝於那個孩子會想跟我交談,因為我從沒見過她跟班上同學有過任何接觸,讓我有一段時間甚至以為她不會說話。

她總是在坐在靠窗邊的位子上,低著頭不停地操弄自己的手機,不知道在做什麼,別人玩手機都是盯著褲襠傻笑,唯獨她不遮不掩,玩的正大光明,臉上也總是沒有絲毫的表情,不管我上些什麼都無法引起她的注意。

有時候我覺得她玩手機玩的太過明顯,故意點她起來回答問題,她就會像從另一個世界回魂一樣,恍惚茫然一陣,在我準備趁機教育她幾句時,卻能夠像一直都在認真聽我講課一般,不管我問什麼,都能幹凈利落的給我答案,雖然那聲音平板無奇,依舊沒有少年人該有的活力,但不可否認,回答總是完美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卻在剛才晚課結束後破天荒的沒有離開,等所有人走光了,我也準備關掉教室的電源離開時,她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幽幽的,在這個空曠的教室中顯得有些詭異,讓我不由打了個寒顫。

「今天……是重陽……」

我一愣,發現她正用黑黢黢的眼睛望著我,她的眼睛黑的厲害,一眨不眨的死盯著我,嘴角又浮現一絲怪異的笑容,讓我心裡有些發毛。

「肖雪同學……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選他!選他!」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尖利,自顧自的說著奇怪的話,又向我逼近一步,臉上的表情更加的詭異,使得氛圍越加的奇怪,教室里此時正好刮來一陣陰風,猛的吹關的教室的門,嚇得我一激靈,有一種想奪門而出衝動。

她卻忽然噗嗤一笑,讓剛剛那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和眼神瞬間消失,就好像我剛剛所見的都只是錯覺。

「老師,你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我對嗎?」

她轉換了話題。

作為一個一直是學生評價最高的明星老師,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但我卻不能就這樣承認,我略一思忖,馬上解釋道:「怎麼會,阿雪同學你一定是誤會了。」

她聽了後皺了皺眉,似乎對我的回答並不滿意,她慢慢向我走過來,長長的直發垂在兩邊,隨著她有些虛晃的腳步晃動,「老師明明很討厭我啊,我知道的,為什麼要撒謊呢?不努力又不認真,還不願意配合自己的學生,我也不會喜歡的,更何況……」她歪著頭,像在尋找一個合適的片語,「更何況每天死氣沉沉沒有任何激情的樣子,這是老師最討厭的人吧?」

那個孩子說著,露出一個清冷的笑容,比起剛剛的任何話語都讓人更加驚詫。

她的樣貌無疑是好的,就像漫畫中的走出來的黑長直美少女一樣,極其容易吸引男生的目光,但她又是極難接近的,至少我執教兩年中,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找我談話,更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

一種恐懼的感覺瞬間爬上心頭,就像恐怖故事開始的前奏。

「年輕就要奮鬥,老師你這樣說過對吧?只有用盡一切的力量努力的活著的人生才有意義。」她停了下來,直直的望向我,「那老師你的人生還有意義嗎?」

她不再說話,像在等待著我回答。

過了一會,見我沒有回答,她繼續說:「回答不出來嗎?那老師你有什麼權利討厭我的人生態度呢?」她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我送一件禮物給老師吧,希望老師會喜歡,可以在自主評分時給高一點的分數,畢竟我不希望均分太低。」
說完她就轉身從樓梯口離開了。

我張口想喊住她,卻受制於老師的驕傲,這莫名的讓我有些煩躁,我的預感沒有錯,那個孩子果然是個令人討厭的存在,就這樣無頭無尾的喊住我,說著奇怪的話,甚至還給我留下一個問題。

我的人生還有意義嗎?

——我也不知道。


2
當我醒來時,我發現我正坐在一輛搖晃的公交車內,窗外天色還未大亮,只有天邊的一點魚肚白。車上的每個位子都坐滿了人,但他們都正襟危坐的看著前方,沒有人交談,整個空間內靜的只聽得見馬達的轟鳴聲。

我晃了晃腦袋,怎麼都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登上這輛車的,我腦海中最後的記憶,是肖雪離開的背影。

我內心有些害怕,拍了拍旁邊座位的人,還沒等我說話,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僵硬的像我轉過來,生硬、冷漠,生生的又將我我的話嚇了回去。

就在這時,忽然有隻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的女朋友加穿了一件衣服,並且試圖在往後數月內加穿秋褲。


這個故事和鬼故事唯一的聯繫可能是,它不是一個鬼故事……

《河伯》
柳雲鎮的人都曉得一個慣例,初五這一天是過不去河對岸的。

白龍河兩岸來往送貨做生意的、看望親朋好友的、省親歸寧的,約時間時都記得提一句「初五不行啊,初五白老不在。」就連紅白喜事,算命先生指著黃曆點到這一天,還得捋一把花白須子,搖頭揭到下一頁,「瞧瞧,再瞧瞧。」

這一天是沒有例外的,柳雲鎮只有一個渡口,這個渡口每月初五都沒有人。

鎮上的人偶爾這天遇上急事,心懷僥倖趕到斜柳渡口,只能見到鎖船的草繩漫不經心地系在柳樹上,船槳歇在船頭,船橫在蘆葦叢里。對面的河堤和村莊隔著一片茫茫水面,在行人眼中映出無數個山高水長——事情再是十萬火急也別無他法,必得候到明兒,日頭還未升起,河面還浮著青霧,柳葉兒還結著霜露,才能見到那精瘦的老頭兒拿槳片「咚咚」兩聲磕在船舷上,招呼行人:「這麼早哩。」

那個溫吞和氣的老人這一天去哪裡了呢?這麼多年了,鎮上沒有人知道

鎮上總有不經事的小年輕見不慣老人逢五必歇的脾氣,或到河岸不遠的小土坡上尋人,或乾脆捋袖解纜,想靠自己渡到對岸去——所有人都知道結果,那座屋角爬滿扁豆藤的茅屋是拍不應的,而自行泅渡的人要麼被河心的漩渦卷翻了船,要麼被滔滔河水衝去了下游,這麼多年來,沒有人成功過。

這條白龍河,好像只在白老的槳下才溫馴得像只養熟了的小馬駒。

他也許就是這條河的河伯。

不是無跡可尋。

人們回想起來,白老推著槳,白龍河平滑的波紋在船兩側次第展開,蟬翼一般安靜輕薄粼粼閃爍。河水從他槳邊低沉緩慢地流過去,船槳和著河風,「吱——嘎——吱——嘎——」,坐船的人們在這船上一晃一晃的,再焦的心也都安定下來,閉上眼就能在這船中睡一覺——彷彿他們就是在這搖晃中出生,也將在這搖晃中死去,而生死間的種種,愛恨情仇、生老病死,俱如這河上波紋,變幻不定,轉瞬即逝。老船夫則似早已長在這萬古的搖動的韻律中,他不眠不醒、不生不死,安然自得。他應當是女蝸手中第一批的泥人,落地後躍入河海,被委派來搖船渡人,一搖便是億萬年。

看來如此,但白老卻並非生來就是搖船的。

四十往上的人還記得一件事。一年入夏以後,柳雲鎮雨水不斷,終於上游的堤壩決了口,洪水卷著濁浪泄到白龍河裡,一夕間濁黃的河水沒過台階和碼頭,沒過河岸齊膝的野草,最終沒過了渡口春天剛栽的柳樹。

那時白老還不是白老,因識幾個字,做一個代筆抄書的活計,被稱作白先生。有一日白先生出門,毫無防備地「咣當」一腳踏在了門口的泥水裡,黑色布鞋濕了個透,他扶著門框抽回腳,抬起頭,只見一片風雨冥晦、水色蒼茫——水竟已漲地這麼高了。

老天爺好似受了很多委屈,現在要將這苦水一氣倒完。雨不停地下。

終於人們無計可施——決定是河伯發怒了。

柳雲鎮風調雨順許多年,百姓生活平靜安樂富足,以至於人們幾乎都快忘了,頭頂三尺原有神明。這場大水彷彿是上天的嚴厲警告,將柳雲鎮泡在湯湯洪水中,人心惶惶。於是和尚敲起木魚,道士翻出銅鈴,巫師唱起祝禱,開壇做法,祭天地上下四方神明。

一個孤女被推出來,要獻祭給河伯。

孤女尚幼,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身上裹著紅衣綵綢,被巫祝推擁著,面向大河,茫然驚惶。

白龍河此刻寬廣無邊,連著兩岸蒼翠群山,滾滾前去。

而在這無邊的江河中,有一片黑色的屋頂,上頭有個白先生。

白先生是挨著自家一叢長到一塊兒的扁豆藤和南瓜藤坐著的。他撐著一把折了兩骨的破傘,望著茫茫雨幕出神。底下的青瓦是黑的,落了雨就變得更黑,均勻得像和了上好的松煙,氤上水霧,就要往人身上爬。白先生想,這黑東西,要是手頭有磨,不曉得能不能勻出墨汁兒來。他屁股下還長著一片翠綠的青苔,喝飽了連天的雨水,開出許多黃色的小花兒,風雨里明燦燦的天真,一點也不知道就要大難臨頭。噢,屋裡還擺著剛抄定的書稿,一定是泡壞了。可惜,原可換來兩壺茶三盅酒的,現在倒只有就這南瓜藤了。雖是這麼想,他倒也並不悵然,守著個孤島,等著不曉得會不會來的救兵,很安之若素,也很自得其樂。

滔滔水面無人來,卻有一隻船被水波推著,飄飄蕩蕩地挨著山牆停下了。

待後來洪水退下去,土地露出來,草木生髮,人們開始重新耕種生活,茶餘飯後回想起這一天,總免不了感嘆,「那個白先生哦,真是個奇人哩。」

那個時候啊,恍惚是又回到了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的年代,舉目四望,天地混沌,除去高山大河,光禿禿哧溜溜,什麼也沒有。人在其間,算是個什麼東西哩?

和尚、道士、巫祝擠在城樓上。烏雲傾覆,風急雨驟。水浪如大軍臨境,一波一波拍在城下。

終於將孤女放下去。

一張草席,一點紅影,白駒過隙倏忽一瞬,便流入河山萬重,一去不返。

但洪水過後的某一天,那紅衣綵綢嫁給河伯去的孤女,突然回來了。

柳雲鎮的夏天剛剛過去,漸涼的西南風裡,山巒露出一點微醺的顏色。西嶺的樵夫照例挑著木炭,踩著未明的天色進城來,也如往常,照例路過斜柳渡口。洪水過去,河灘上沉著一片平滑潮濕的淤泥,草籽被風吹來,重又星星點點地落在這裡生根發芽。渡口的柳樹在這場洪水中竟然沒有爛了根,只不過樹榦被水沖歪少許。這裡原先的船夫被洪水帶走了,便也無人想著來扶,柳樹從此就成了一株斜柳。

那日清晨,柳下來了一隻船。

船上是熟睡的孤女和那位被他們遺忘了的白先生。

人們尚未從水患中回過神,孤女乃是給河伯的獻禮,驚疑之餘,自要追問緣由。白先生說,是他駕船追到下游的一個村鎮,將孤女救了回來。這答案諸多疑點,譬如先生不熟水性,何以駕船;譬如白龍河乃順流而東,何以逆流而返;譬如孤女乃河伯生祭,何得完璧歸來……

畢竟已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白先生當時應對質疑的細節已不甚了了,若真要探究,茶館裡說書人的說法倒可引為參考:

「白先生當時一怔,沉吟良久,乃笑道:『在下也不甚明白,何以便追了去,何以又回了來。細想想,大約是河伯看我二人委實窮酸可憐,所以施恩以示仁厚罷。』」

這一趟令白先生無師自通了撐船擺渡的技巧。他掘開碼頭的淤泥,將船重新放入水中,定下每月初五例休的規矩,從此成了斜柳渡口的船夫。

由此可見,白老與河伯大概當真有些淵源。

鎮上還有人說,曾在初五的夜裡,看到白先生行舟河上,船上除了他還有一個人。傳這話的人總是閃爍其詞,有時說隔得遠不曾看清,有時說看那身形當是一個年輕男子,還有時說明明是夜裡,那人身上卻有盈盈光華——說辭每每不一,卻更叫人確信深夜出現在白先生舟中的人不是普通人。那麼恐怕白先生也不是普通人。出於對神明的敬畏,待白先生年紀漸長,柳雲鎮的人便都尊他為「白老」。

然而除了初五,其他日子的白先生卻實在與常人無異。白天撐船,到了晚上弄弄筆墨,多是畫畫,然而畫的都藏在一個木盒子里,盒子落了鎖,誰都不讓看。書是不抄了的,只偶爾有人找來便代為寫封書信。逢上十五、二八,城中有廟會集市,便帶著家裡的小丫頭去趕熱鬧,買些風車糖人之類的小玩意兒,長年累月,擺了滿滿一案頭。

當年為他所救的孤女名叫小桃,認了他做乾爹。平白多了個大閨女,白先生樂得高興。屋前的小土坡辟來做了菜園子,小青菜、茄子、韭菜各種了一畦,邊角又撒了幾把天蔥,埋了幾棵辣椒,種了兩三汪冬瓜。南瓜和扁豆本來就在屋角爬著,吃不完落到地里明年便又長出新的來,不伺候也長得極好。白先生又在屋後種了兩棵桃樹,春天賞花,夏天吃果,小桃高興他也高興。如此,家中雖然沒有女人,爺倆也過得有聲有色。

不是沒有人來說過親。只不過白先生含糊其辭,並沒有說成過一門。倒是小桃到了二八年紀,順順噹噹地嫁了出去。

小桃出嫁那天,白先生搖船送她到河對面,小桃下船前突然握住他手,淚珠子掉下來:「先生,你等誰呢?別等了。一個人可怎麼辦?」

白先生手裡還抓著槳,聽到這話反笑了:「說什麼傻話。」

小桃抓著白先生的手,白龍河上的風吹動她大紅的衣裙,河岸上鑼鼓喧天。

紅衣綵綢,她忽然想起自己原不是第一次出嫁了。

湯湯洪水,落落光華。

小桃咬著唇:「先生,我見過他。」

原來我見過他,在那個大雨初歇、風靜無波的夜晚。江河漲成大湖,淹沒土地和房舍,群山立在天際如一群默像。恍若混沌初開,盤古一斧頭劈開天地,天地是兩個互相映照的巨大平面,一葉孤舟飄蕩其中,不知天上人間。

有一輪月亮,掛在東山山頭,小小的一彎,像銳利的鐮刀。那是,初五的上弦月。

小桃說:「我也見過他。」

她沉睡在小舟中,夜中醒來,見到舟前銀光皎皎,一湖明月。月中有仙人,青衣白龜,憑虛御風,從群山深處來,向河海深處去,華袿飛髾,風流自在。

她哭著說:「還有爹房中的那幅字……」

白先生攆她上岸:「去吧,快去,別誤了時辰。」

一步三回頭,及至喜轎門帘將要放下,小桃見白先生朝她揮手作別,嘴型依稀是「傻姑娘」。

究竟誰傻呢?

她分明還看見,白龜停在舟前,停在那輪明月里。

夜風徐徐,書生已痴了。

只管喃喃自語:「與女游兮九河,衝風起兮水揚波。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

仙人在風中微笑,沒有任何意味的。群山漠漠。

「我以為沒有人。」

書生:「在下也以為沒有人。」

「你們往哪裡去?」

書生:「西嶺山腳柳雲鎮。」

「噢。我去東海。」

「噢呀,那麼並不順路。」

仙人一笑:「順路待要如何?」

「順路,可同行一段。」

「……」仙人大約是笑著沉默了片刻,月光自他髮絲上滑去,在夜霧中暈出螢螢散散的光點。

書生負手立在船頭,看著,等著,幽藍色的天幕映在他眼裡。一瞬不瞬。

良久,仙人開口:「也未見得,定要順路不可。」

於是一眼拋卻此生。傻的究竟是誰?

白老又撐了許多年的船,這許多年間,門前隴畝漸蕪,屋後桃花卻一年盛似一年。

他死在一個桃花盛開的三月。那天是初六,天氣晴和,渡邊斜柳吐出白絮,隨微風飄出數里,落在河面上、草叢裡、屋瓦間,遠望彷彿落了一層薄雪,春陽一照,便要化去。柳雲鎮的人們就在這三月穿過紛飛的柳絮來到渡口,船兒盪悠悠系在柳下,白龍河水低吟,白老靠在船頭,露水打濕衣裳,已叫不應了。

人們發現他懷裡的畫。畫很講究。明礬壓過三道的熟絹,卷幅很廣,展開一邊,見邊際一脈淡漠的遠山和濃皴的洲渚,葦風蕭蕭,煙波浩渺。人群里有古董行的老闆,見了驚叫一聲,劈手奪去,「這筆法,有黃公望遺風!快讓我瞧瞧!」

七手八腳,畫卷展開,八九顆腦袋迎著河風,湊過來。

「哦呀……」大字不識的鄉人眼睛在卷上一掃,抬頭又是驚奇又是悵惘,「這是咱們白龍河哩。」待視線落回至畫卷中央,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氣。

斜柳渡口一時鴉雀無聲,只有閑置的船槳被水推動,發出緩慢而悠長的「吱——嘎——」。三月的東風貼著河面吹來,水汽充盈,溫暖濕潤,拂過他河畔春柳和茵茵綠野,拂過他屋角新抽出來的豆角藤,拂過他屋後灼灼開放的桃花,似情人輕撫,極盡溫柔。

過了許久,有人回神,喃喃道:「這是……」

這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天人之姿。

誰,是誰?

終於記起去尋落款。

卻突然起了一陣狂風,似聞虎嘯龍吟,猛卷而來,眾人衣帽亂飛四處亂竄。待騷亂平息,春風和細,春陽高照,那捲畫卻在狂風中不見了去處。人們紛紛怪這妖風,古董店的老闆卻失了魂般,不住自語:「拿去了,被他拿去了……」

人們問他:「被誰拿去了?」

「被畫里的人拿去啦!」

人們面面相覷,又問:「那麼這畫又是誰畫的?」

古董店老闆氣得跺腳:「『痴人白生』,還能是誰!」

人們不曉得這古董店的小老闆在氣什麼。不過這「痴人白生」,就是白老么?大伙兒圍到岸邊,瞅著船夫,他卧在水波輕搖的舟中,面容安耽平和,一如生前。不過,他長滿了老繭的推槳的手原來也寫得一手駿逸字體和妙筆丹青嗎?

是啦,雖無功名,舊年月里,也被叫人過「先生」的啊。

只不過這樣的人,怎麼就給他們撐了幾十年的船呢?

柳雲鎮的人們想不通,便散了。而那藏著答案的卷腳的提款,恐怕只有古董店的小老闆看清了。

「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
向奪汝妻,於心耿耿,以此江山酬之,不知合君意否?
痴人白生,敬上。」

你做了一場夢,心中覺得好,何必再去計較真假?


你聽說過鬼女紅葉的故事嗎?


小姑是在秋天過世的,冬天還沒到,姑父就娶了新媳婦。
第二年秋天姑父的新老婆生下個怪孩子,學會的第一個詞是小姑的名字。
不知道是誰教的。
去看過她一次,她看到我放下手裡的玩具,不動了,盯著我笑。
她笑得很恐怖,嗓子很尖,有點啞,像中年婦女。
她嘴裡嘟嘟喃喃說著什麼,湊近聽,是一句土話。
意思大概是「臭小子……」
我脊背一涼,這是小姑的口頭禪。
不行了,半夜寫這個怪可怕的。


我給你講一個先恐怖後搞笑最後悲傷的故事吧。
好啊好啊!!
一個鬼,放了個屁,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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