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文章對雨的描寫出神入化?
老舍《駱駝祥子》:
剛上好了雨布,又是一陣風,墨雲滾似地遮黑了半邊天。地上的熱氣跟涼風攙合起來,夾雜著腥臊的干土,似涼又熱;南邊的半個天響晴白日,北邊的半個天烏雲如墨,彷彿有什麼大難來臨,一切都驚慌失措。車夫急著上雨布,鋪戶忙著收幌子(10),小販們慌手忙腳地收拾攤子,行路的加緊往前奔。又一陣風。風過去,街上的幌子,小攤,行人,彷彿都被風捲走了,全不見了,只剩下柳枝隨著風狂舞。雲還沒鋪滿天,地上已經很黑,極亮極熱的晴午忽然變成了黑夜似的。風帶著雨星,像在地上尋找什麼似的,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北邊遠處一個紅閃,像把黑雲掀開一塊,露出一大片血似的。風小了,可是利颼有勁,使人顫抖。一陣這樣的風過去,一切都不知怎麼好似的,連柳樹都驚疑不定地等著點什麼。又一個閃,正在頭上,白亮亮的雨點緊跟著落下來,極硬的,砸起許多塵土,土裡微帶著雨氣。幾個大雨點砸在祥子的背上,他哆嗦了兩下。雨點停了,黑雲鋪滿了天。又一陣風,比以前的更厲害,柳枝橫著飛,塵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風,土,雨,混在一起,聯成一片,橫著豎著都灰茫茫冷颼颼,一切的東西都裹在裡面,辨不清哪是樹,哪是地,哪是雲,四面八方全亂,全響,全迷糊。風過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底地垂落,看不清一條條的,只是那麼一片,一陣,地上射起無數的箭頭,房屋上落下萬千條瀑布。幾分鐘,天地已經分不開,空中的水往下倒,地上的水到處流,成了灰暗昏黃的,有時又白亮亮的,一個水世界。
祥子的衣服早已濕透,全身沒有一點干松的地方;隔著草帽,他的頭髮已經全濕。地上的水過了腳面,濕褲子裹住他的腿,上面的雨直砸著他的頭和背,橫掃著他的臉。他不能抬頭,不能睜眼,不能呼吸,不能邁步。他像要立定在水裡,不知道哪是路,不曉得前後左右都有什麼,只覺得透骨涼的水往身上各處澆。他什麼也不知道了,只茫茫地覺得心有點熱氣,耳邊有一片雨聲。他要把車放下,但是不知放在哪裡好。想跑,水裹住他的腿。他就那麼半死半活地,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往前拽。坐車的彷彿死在了車上,一聲不出地任憑車夫在水裡掙命。
獨居江南_一頁東莞
鉛色的雲層低低的靠在東莞的上空,大雨傾瀉而下,天地之間頓時灰茫茫一片。小心推開門,氤氳的雨氣撲面而來,神情困頓的我一下子清醒了幾分。站在陽台上往外看,茫茫心事猶如檐下雨線一點點地滴落。
聽聽那冷雨
余光中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裡,也似乎有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里風裡,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著雨的。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從安東尼奧尼那裡來的。不過那—塊土地是久違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紀,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十五年,一切都斷了,只有氣候,只有氣象報告還牽連在一起,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捲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裡,被她的裙邊掃一掃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這樣想時,嚴寒里竟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是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裡面是中國嗎?那裡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則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裡呢?
在報紙的頭條標題里嗎?還是香港的謠言里?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恩聰的跳弓撥弦?還是安東尼奧尼的鏡底勒馬洲的望中?還是呢,故宮博物院的壁頭和玻璃櫃內,京戲的鑼鼓聲中太白和東坡的韻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裡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於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託。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淅瀝瀝,一切雲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麼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雲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台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於感性。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林之後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的蝸牛的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緊,那腥氣。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乾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第安人的肌膚,雲,卻是罕見的白鳥,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飄雲牽霧。一來高,二來干,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里「盪胸生層雲」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難睹的景象。落基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雲回望合,青露入看無」的境界,仍須來中國。台灣濕度很高,最饒雲氣氛題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綴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沖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鬱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雲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塹,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頭諸峰玩捉迷藏的遊戲。回到台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問,故作神秘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雲絛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只像宋畫,恐怕是誰也說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親,更可以聽。聽聽那冷雨。聽雨,只要不是石破天驚的颱風暴雨,在聽覺上總是一種美感。大陸上的秋天,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於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外,再籠上一層凄迷了,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一打少年聽雨,紅燭昏沉。再打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三打白頭聽雨的僧廬下,這更是亡宋之痛,一顆敏感心靈的一生:樓上,江上,廟裡,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場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該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窗外在喊誰。
雨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都清脆可聽。尤其是鏗鏗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樂,屬於中國。王禹的黃岡,破如椽的大竹為屋瓦。據說住在竹樓上面,急雨聲如瀑布,密雪聲比碎玉,而無論鼓琴,詠詩,下棋,投壺,共鳴的效果都特別好。這樣豈不像住在竹和筒裡面,任何細脆的聲響,怕都會加倍誇大,反而令人耳朵過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濕濕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黯,對於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至於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檐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下雨了」,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縴手在屋頂拂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在古老的大陸上,千屋萬戶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來這島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來,城市像罩在一塊巨幅的毛玻璃里,陰影在戶內延長復加深。然後涼涼的水意瀰漫在空間,風自每一個角落裡旋起,感覺得到,每一個屋頂上呼吸沉重都覆著灰雲。雨來了,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單調里自有一種柔婉與親切,滴滴點點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時在搖籃里,一曲耳熟的童謠搖搖欲睡,母親吟哦鼻音與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澤國水鄉,一大筐綠油油的桑葉被嚙於千百頭蠶,細細瑣瑣屑屑,口器與口器咀咀嚼嚼。雨來了,雨來的時候瓦這幺說,一片瓦說千億片瓦說,說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叩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在零落的墳上冷冷奏輓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
在舊式的古屋裡聽雨,聽四月,霏霏不絕的黃梅雨,朝夕不斷,旬月綿延,濕黏黏的苔蘚從石階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到七月,聽颱風台雨在古屋頂上一夜盲奏,千層海底的熱浪沸沸被狂風挾挾,掀翻整個太平洋只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壓下,整個海在他的蠍殼上嘩嘩瀉過。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煙一般的紗帳里聽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撲來,強勁的電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彈動屋瓦的驚悸騰騰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牆上打在闊大的芭蕉葉上,一陣寒潮瀉過,秋意便彌濕舊式的庭院了。
在舊式的古屋裡聽雨,春雨綿綿聽到秋雨瀟瀟,從少年聽到中年,聽聽那冷雨。雨是一種單調而耐聽的音樂是室內樂是室外樂,戶內聽聽,戶外聽聽,冷冷,那音樂。雨是一種回憶的音樂,聽聽那冷雨,回憶江南的雨下得滿地是江湖下在橋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濕布穀咕咕的啼聲,雨是潮潮潤潤的音樂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因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樂從記憶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樂器灰濛濛的溫柔覆蓋著聽雨的人,瓦是音樂的雨傘撐起。但不久公寓的時代來臨,台北你怎麼一下子長高了,瓦的音樂竟成了絕響。千片萬片的瓦翩翩,美麗的灰蝴蝶紛紛飛走,飛入歷史的記憶。現在雨下下來下在水泥的屋頂和牆上,沒有音韻的雨季。樹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楓樹,柳樹和擎天的巨椰,雨來的時候不再有叢葉嘈嘈切切,閃動濕濕的綠光迎接。鳥聲減了啾啾,蛙聲沉了咯咯,秋天的蟲吟也減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這些,一個樂隊接一個樂隊便遣散盡了。要聽雞叫,只有去詩經的韻里找。現在只剩下一張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馬車的時代去後,三輪車的伕工也去了。曾經在雨夜,三輪車的油布篷掛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可愛,而且躲在警察的轄區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隻手裡握一隻纖纖的手。台灣的雨季這麼長,該有人發明一種寬寬的雙人雨衣,一人分穿一隻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而無論工業如何發達,一時似乎還廢不了雨傘。只要雨不傾盆,風不橫吹,撐一把傘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韻味。任雨點敲在黑布傘或是透明的塑膠傘上,將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噴濺,傘緣便旋成了一圈飛檐。跟女友共一把雨傘,該是一種美麗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戀,有點興奮,更有點不好意思,若即若離之間,雨不妨下大一點。真正初戀,恐怕是興奮得不需要傘的,手牽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輕的長髮的肌膚交給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後向對方的唇上頰上嘗涼涼甜甜的雨水。不過那要非常年輕且激情,同時,也只能發生在法國的新潮片里吧。
大多數的雨傘想不會為約會張開。上班下班,上學放學,菜市來回的途中。現實的傘,灰色的星期三。握著雨傘。他聽那冷雨打在傘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濕濕的灰雨凍成乾乾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結晶體在無風的空中回迴旋旋地降下來。等鬚眉和肩頭白盡時,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沒有受故鄉白雨的祝福,或許發上下一點白霜是一種變相的自我補償吧。一位英雄,經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額頭是水成岩削成還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蘚?廈門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與記憶等長,—座無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盞燈在樓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後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記憶。
前塵隔海。古屋不再。聽聽那冷雨。
看到這個就想起了落落寫的《蟬時雨》!我超愛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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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森的課文讀到一半,讓突然的大雨打斷了。當時他正被老師喊起來念書。念的是外國某個作家很古老的文章「……想起那年七月,天空逐漸在安靜里遠去,遠處轟鳴著隱約的雷聲。母親撐傘送來了紅豆,希望我帶走。她的笑容和紅豆的味道,就如同四周的蟬時雨般清晰,自回憶里一次次捲土重來……」
正當讀到這裡,窗外有片葉子發出了清晰的「噼啪」聲,隨後幾乎轉眼的工夫,暴雨來了。雨聲氣勢逼人,讓裕森不自覺停了一拍。兩秒鐘後才想起要繼續下去。
——自回憶里一次次……
「一次次捲土重來,在那個被喧囂淹沒的夏季……」
太喜歡下雨天了?(?ˉ???ˉ???)?
《那些年,我missed的大雨》by胡痴兒(轉載請私信本人並註明來自胡痴兒)
——又到了夏雨的季節,我躲在被子里,蒙著頭,害怕聽到雨聲,害怕沾到任何一點雨水。室友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搖頭,他們湊過來,聽我講故事:
序
12年元宵。畫室的門口,掛了一幅巨大的半身像!白如海——湖南省聯考第一名,275分。白如海是我暗戀了六年的女神。然後,我看著我聯考證上的成績:215,二本線都沒過,全校倒數第一。那一刻我才感到自己的卑賤,我仰望著她,像一個卑賤的凡人仰望著女神。天與地的差距撕裂了我的世界。命運如此地戲弄於我!
11年暑假。我在畫室的時候發了一次很高的高燒,連續十天都是42度,爸媽都旅遊去了,根據畫室的規定,在沒有父母同意的情況下是不允許外出的。那時外面是40度的高溫,我在烈日下曬太陽感覺冰冷得涼爽,意識模糊的我,從畫室的一角走到另一角,撞倒了所有的畫架。我口渴,脫水了。那是我人生第二次搶救,是省中心醫院派的救護車。一次高燒,把我從考央美清華的水平燒到了二本線都沒過。
12年2月底。回高中,一次模擬考,就從一年前600多分的輕鬆虐過一本線幾十分的水平,一下跌落到480(三本線的水平)。他們都說,胡廣腦袋燒壞了,於是都叫我「糊痴兒」——意為被高燒燒糊得了痴呆的患者……
我望著天,烏雲是一抹憂鬱的灰,遮住了我的天空,一種消極頹廢的情緒在我心頭瀰漫。我就要這樣卑賤而痛苦地死去么?老師看我的眼光就像看著死人一樣,灰暗的不帶任何神采,他們看著白如海,眼光里泛出異樣的光彩。
爸爸把我接回來的時候,我在他臉上看不到希望。汽車廣播里放著天氣預報,「受冷空氣影響,預計未來幾個月都為陰雨天氣。」
清香的毛毛雨
兩年後,我走進當年高208的教室,像是走進了一座墳墓,自己的墳墓。耳機里放著:「又回到最初的起點,記憶中你青澀的臉」。我的確回到了我們最初的起點,回想腦海中她青澀的臉。
桌上的灰塵堆了很厚,那歲月的沉澱。我有些昏沉沉,在桌上打盹。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場長達兩年的夢裡。耳機唱著:「回到教室座位前後,故意討你溫柔的罵」。我又在轉筆、轉書、雙手寫字……收穫她驚嘆的目光。我已經分不清自己剛才是趴在課桌上睡覺還是夢見自己趴在課桌上睡覺?現在自己是在誰的夢裡?那些零碎的記憶編織了一個夢——
校考後,我從藝校回來。距離高考只有三個月。連續的陰雨,每個人都煩悶和壓抑。班長告訴我上屆歌手大賽的結果,我原創的音樂風格奇特怪異,只得了一票,所以我放棄了踏上音樂之路的夢想。但我很想知道是誰投了我唯一的一票。他遞給我一張紙條,說:「胡痴兒,這是你的唯一一票,你看署名。」我看了那一張票,那唯一的一票!我驚訝了…居然是她!?
「你們在說我嗎?」她走了過來,上身一件薰衣草色條紋短袖,戴著黑框大眼鏡,朝我微笑,襯著全班同學的鄙夷與厭惡的嘲笑。她叫煙雨,是播音主持生,成績很好。
窗外,雨從天中落下,像她,從雲中落下凡間的天使。「胡痴兒,你很有才,我很欣賞你的音樂,雖然你藝考沒有考好,但……」那稚嫩的聲音就像雨,從雲雨中降臨的嬰兒,赤裸啼哭著純凈,像是在告訴我生命的純凈和喜悅,我感到了新生的力量。
那時,窗戶關著,卻還有雨,悄悄地竄進。她感化了古板乾燥的大理石地板,在它臉上綻出一個水印,臉色親切溫柔。她撫慰我,陪我走過那段無法面對的現實。在高考三個月里……
她柔聲安慰我,那聲音竄到我心坎里,我看見她純凈透明的心,化作晶瑩的雨滴,滴在我心的池塘里,泛起漣漪的水紋在四周暈開,一波春潮在我心間蕩漾開去;滴在我愛的幼苗上,順著莖葉滾落,鑽到我饑渴乾枯的土壤里,乾涸的心靈感到滋潤。愛的幼苗瘋狂地生長,我心的幼苗上凝結著一顆水珠,那是她留下的。空中的塵埃被雨洗得很乾凈,她,洗滌著塵世間的罪與惡,我渾濁的心在她的沖刷下很乾凈。
我迎著風,風兒告訴我過去的故事:東風帶著濕漉的空氣,有初夏的味道。毛毛細雨,悄悄無聲飄落,像櫻花,灑在我和她的肩頭,親吻著我們的每一寸肌膚;像柳絮漂浮,飛到我的鼻唇上,擾了我的心扉。我心中的柔情,絲絲縷縷,像雨兒一般纏綿,我望著天上的烏雲,她們像蠶一樣吐著銀絲一樣的雨,捲住了我的心。
雨兒很密,她們交錯,編織著一張細細的雨網,迷漫開來,在她臉上披上了一層蟬翼般的輕紗。她的身上始終籠著一層雨霧,就像我身邊飄過的毛毛雨,一下便失去蹤跡,令我捉摸不透。
如今,纖細的毛毛雨,像針尖,扎在我的皮膚上。我伸手去接雨,不像以前她親吻我的手心。如今,她咬在我手上,徹骨的寒冷,滲透進我的骨髓,刺痛讓我打顫。
甜蜜的大雨
我淋著雨,因為那時我們都沒有打傘:
她被雨水淋濕的衣服,嬌羞可愛。那時的雨,粗大的雨點,她低著頭卻怎麼也睜不開眼,在風中,她飄搖不定。像一朵嬌羞的花兒,她努力抬頭,但雨水太大了按著她的頭。雨水像鞭子,抽打著她,她有些可憐,像被虐的女僕。如今,狂風攜卷著雨點,狠命地抽打在我臉上,我像是被命運征服的囚徒!
那時,雨水澆灌在她頭上,她的頭髮就像生命一樣生長。她的頭像宮殿,頭髮像屋檐,整齊的頭髮上落下一排雨滴,像一顆顆晶瑩的珠簾,雨簾罩在她臉上,濕透的臉泛著紅暈,格外動人。風兒撫弄著她的頭髮,斜了她發梢上的雨簾。
現在的她,留了成熟的捲髮,像那變得渾濁的雨水,青澀的嬌羞變得如此風韻。雨,被無數的塵埃浸透,她清新的靈魂,感到人世間的污濁,但最終還要降臨在這塵世的土壤中,她滋潤了土壤,隱匿了她的蹤跡。
我走在我們一起走過的街上,空曠寂寥:那時我和她走在街頭,熙攘的人群里,她笑著,像被雨水亂顫的樹葉般向路人炫耀著她的美貌,像嘩啦嘩啦的流動的雨聲。我也笑了,我張開雙臂,狂舞著,像在和雨擁抱,像愛的宣言,向路人無聲地吶喊,恨不得他們都知道。街上的行人投來各種奇怪的目光,像在為我祝福。
耳機里:「這世界滴滴點點全部都是你」——像雨的咆哮。是啊,每一滴雨,都是她!雨聲那樣整齊,街頭本該嘈雜的世界,離我那麼遠,雨,為我開闢的一片天地——如此寧靜。在雨中,整個世界都是我的,而雨,是我的唯一,她洗刷著每一個路人,洗刷著街道上的浮華……
我仰著頭,閉著眼,她的身邊的奇異香,滲進了雨水裡,我伸出舌尖,親吻雨水。雨絲兒濺在我的味蕾上,上面沾染了太多香甜的花蜜,唇邊余留的是她的余香。雨,很醉人,香醇。
那時,聞著她身上沐浴乳的香味,我淋著雨,像沐浴在她的沐浴乳之下。泥土像油膏一樣滑溜,泥濘不堪。煙雨中,我整個人都融化在雨中,融化在這甜蜜粘稠得如同蜂蜜的雨中。
如今,我發現,雨滴有各種顏色,只是當時我看的那一滴是粉紅色的。雨有各樣的味道,雨滴中夾雜著太多情感。我現在嘗的這滴雨水,便是苦澀的,裡面還藏著情毒!
雨滴前奏曲
雨越下越大,我故事的雨滴,由斷斷續續的思戀,連成一條纏綿的雨線——
那時,天空之海怒濤翻滾,咆哮奔騰,黑雲滾動,天黑沉沉的,隨時都可能崩塌。天空突然被炸裂了!天河,決堤了!!醞釀蓄久的大雨從半空中傾瀉,傾瀉著它對我們的祝福,鋪天蓋地而來。
高考完,我們在一建築下躲雨,這是一家琴行。我們像店家問好,她在我身邊唱歌,窸窸窣窣,像雨聲,我聽見雨聲,就像聽見了她的吟唱。「你為我投了唯一的一票,謝謝你。」我柔聲道。她皎潔地一笑:「胡痴兒,你該怎麼謝我呢?」我一愣,坐上琴凳,給她講了肖邦和喬治桑的故事。
她望著鋼琴後整齊排列的琴弦,說:「雨像無數琴弦,你仔細聽,每一滴雨聲都是不同的。」我說:「雨聲,像手指,它們在梧桐的葉上,奏出梧葉的音符,」我說完,手指落在琴鍵上,屋檐下的雨聲伴著我的琴聲,一首肖邦的《雨滴》……
窗外的洪流,捲走了很多東西,我想,自己不會被愛的激流捲走吧?現在,我聽著雨的嘆息,嘆息著悲壯,嘆息著哀傷,嘆息著我死去的愛情!
那些年錯過的大雨
畢業典禮,是我們青春的葬禮,隨著那一聲咔擦的閃光,我們結束了長達12年的洗腦。接著,高考成績出來,錄取通知書收到。她,就像在我人生的地獄裡投降來自天堂的乳白柔光。
耳機里放著:「我們終於來到了這一天……今天男孩要赴女孩最後的約」,我像幽靈一樣,在雨夜中穿行,看著雨滴像子彈一樣擊碎鏡面的積水。在這個路口,我和她見最後一面:我對她說:「我喜歡雨。」她笑道:「驟雨抽打地面,雨水飛濺,撞擊起得水花像亂舞跳動的水精靈,在大地上奔跑,一會兒便從這裡閃爍到那裡…」我幽幽地道:「雨,從雲中誕生,一生都在空中度過,直到她,在地上綻放著一朵朵花兒,那是她最美歲月里的容顏,可是……瞬間,四濺地幻滅,就像幽靈一樣。」「為什麼不是精靈,明明就像精靈一樣可愛嘛~」「我不喜歡精靈,她跳動得讓人心煩,我喜歡幽靈,安靜,幽幽地隱秘在黑暗中。」
「好憂傷啊。」她嘆道,於是她很安靜,很安靜,在雨中沉默。我看見她眼裡含著一滴雨,閃爍著,像所有的雨滴一樣,在地上綻放,在我和她隔著的那塊地上。我忽然道:「雨,你是雨中最美的花兒,你肯為一個詩人在此綻放嗎?哪怕只有一瞬間!」「你在說什麼?胡痴兒,@#¥%*……」
我本以為,雨,這來自雲端的天使,既已降落凡塵,便不會離我而去。她隨風而來,帶給我幸福歡樂;她隨風而去,帶走我全部的思戀。我看著,她撐著傘,像漂浮水上的花瓣,離我越來越遠,像她來自的那朵烏雲一樣遙遠。雨聲很大,我聽不清,她似乎在呼喚著,似乎在哭泣,要向我訴說,但,我只覺得那聲音熟悉得生疏。雨霧織的幕布把她臉上的嬌紅染得暈開,水彩畫里各種顏料向下流淌。我看不清她變得迷離的眼和陌生的臉……
雨夜,本不該有星光的,但那水映著斑斕的華燈,像墜落塵世的星辰,水淋淋的馬路像發光的星河。車燈下,她雨中的倒影,她隱退在雨中,身影變得迷離,她的顏色被雨水沖淡,她的芬芳被雨水散去……
但,她在我的世界留下的一抹粉紅,卻無法被時間的大雨沖淡。她,像一陣煙,籠在我心頭,我的世界,灰濛濛的一片。我戴著耳機,放著胡夏的《那些年》,畢業晚會的時候,她也唱的是這首曲子……當我聽到「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一字一句就像是在唱著我們的故事,我大腦共鳴著靈魂的顫抖,強烈的刺痛和莫名的悲傷像洪水湧來,眼淚和雨水交織道唇邊,鹹鹹的……
風濕的酸雨
我淋著雨,幻想的快感讓我窒息。當年,雨在我肩頭綻放,她很輕,溫聲細語,向我低語著她的思念和祝福;如今,雨,在風中,哀怨地哭泣變成了猙獰地吶喊,聲音凄楚。
當年,夏雨暖暖的,讓我冰冷的身體蒸騰起一絲暖意;秋雨是她離開帶走了雨水裡的溫度,蒼涼地肅殺我身體上的溫度!是誰?奪走了我身體上最後一絲溫度!?我關節抽搐著風濕的刺痛,那浸入她呼吸的酸性雨水,流淌在我衣服上,腐蝕了我的心。
我躺在地上,梅雨讓我的身體腐爛發臭。
雨,如此沉重,雨水浸透了我的衣衫,像一隻沉重的手,糾纏著我,把我向身下痛苦的沼澤拉去,我腳下的拖鞋像是要把我拴住,砂石和污水從拖鞋的漏洞里灌入,戳傷了我的腳底。我心靈的土壤,被大雨流失了水土,曾經生長過愛的山坡,滑坡了,泥石流捲走了我的最後的希望。
大雨帶著無數冷箭貫穿了我的身體,我像被雨水濕透的枯葉一樣,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室友拉起了我,遞給我傘,我撐著油紙傘死死地抵抗,隔開雨幕,不讓身上沾染上一滴雨,雨貼在玻璃上,我關上窗任雨點敲擊,我拉下窗帘,不想見到她!!
雨後天晴
風停了,陽光從樹林的間隙灑下,太陽從雲層中露出微笑,當第一道晨光扯開我的睡眼,我不再哭泣,不再感到寒冷,樹林中鳥兒也歌唱著把我喚醒,一切都像以前一樣,彷彿忘記了她的存在。再見了,我最愛的雨!
光明的魔法驅散我心中「雨」留下的陰影,我又開始歌頌陽光。
被雨水淋髒的衣服在陽光照耀下,有著棉花的香醇,是來自秋天裡夕陽下風中搖曳著的棉花,那棉花穿在身上像繽紛絢麗的雲彩。
我貪婪地吮吸著空氣夾雜的清新,看著外面的世界清澈鮮艷,我理襯衣服,站起來。新的生活即將開始!陽光下,樹葉上偶爾有幾滴雨,在陽光里閃閃發光,那是她對我的眷戀,是她灑下的最後風采。風兒拭掉我衣衫上最後一滴雨,她幹了,但她帶來的塵埃,卻留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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