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腦洞大開的故事值得分享?

原題:可以跟我講個故事嗎?


一.

床上,一個女的躺在一個男性的懷裡。臉上是雲雨之後的疲憊與滿足。

「寶寶」男的說道,「我愛你。」

女的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愛我多久。」

「我不知道能愛你多久」男的眼神有一些遊離,「但是我知道我愛了你多久。」

「咱倆從認識到現在,今天是第七天。」女生撫摸著男生的胸膛。

「不,咱倆認識了3736年了。」男生說道,「我也愛了你3736年了。」

「這是你的新故事么。」女生已經習慣他時不時的想出一個新的故事。女生翻身起床,把窗帘拉開,外面下著雨。然後往這個單身公寓的廚房位置走「你繼續。」

「其實,這已經是我們第930次認識了。」男生看著女生說道。並且把手臂上的『930』文身給女生看。「你看。」

「恩,不錯,然後呢?」女生拉開冰箱,然後回頭看了一眼。

「每一次認識的一段時間之後,我都會帶著所有的記憶回到4年前,剛上大學的時候。」

「一段時間是多久?而且為什麼是四年前呢?」女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並且看著冰箱,像是尋找著什麼。

「一段時間不確定是多久,有一個小時的,有幾天的,也有幾個月的。至於為什麼總是四年前,我也不知道。」男生隨即起床,站在窗邊,看著雨。「下面第二層有兩罐可樂。」

「那你這個回到四年前的設定是個bug,而且我覺得還是認識的時間固定下來比較好,比如認識七天的時候,某個事件觸發了你的輪迴。」女的提出了自己對這個新故事的建議,然後拿著兩罐可樂,走向窗戶跟前的沙發。

男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確實是某個事件觸發了輪迴,但是這個事件跟每次咱倆認識的時間是一樣的,非常隨機,比如死亡,或者開了某扇門,或者某次醒來突然發現自己回到過去了,不一定。」然後接過女生遞過來的可樂,卻沒有打開。「剛開始的幾百次我嘗試尋找其中的規律,時間和事件的規律,但是我發現,根本是沒有規律可言的。」

女生打開自己的可樂,「那你為什麼不在剛回到過去的時候就找我呢?」然後喝了一口。

「我試過,在最開始的那幾次,可是不管我用什麼方法,甚至說出只有你我知道的隱私,你總覺得我是變態。」男生轉過頭,看著窩在沙發上的女生,「後來我發現,不管我怎麼做,我都不可能改變咱倆認識的時間,3月29 。」

女生點點頭,簡單思索了一下,說「還算自圓其說,那為什麼是3736年呢?930次認識,每次都等待四年才能重新認識我的話,應該3720年啊。」

男生把手放到可樂的拉環上,「因為第一個四年我不認識你,所以要減去四年,每次相識到回到過去期間經歷的時間加起來,已經整整20年了。所以,我已經愛了你3736年了。」然後拉開可樂環。

二.

年輕的男生在床上悠悠醒來,坐了起來。

這是一個大學宿舍,只有兩個室友在寢室,他們在開黑打遊戲。

其中一個男生抬頭看了床上的男生一眼「醒來啦,都下午兩點了。」

另一個男生說「你又說夢話了啊。什麼輪迴啊,我愛你3736年啦。哎,我說你趕緊找個女朋友吧,不然該瘋了。」

床上的男生揉揉腦袋,不知道對誰說道「明天去文身啊。」

第一個說話的男生猛然抬起頭,說「你終於下定決心了?哈哈哈哈好啊,文什麼你想好了么?我要文個花臂。」

床上的男生說「想好了。」

「文什麼。」

「931。」


時間者

(1)

站台前,一群人擁擠著往地鐵上擠。

我看見他們的頭頂上,懸浮著一排排整齊的倒計時。

00:05

我知道,他們即將登上一列註定會發生重大事故的地鐵。

我像個瘋子一樣去阻攔,最後在扇了一位中年人幾巴掌之後,終於把他成功的攔了下來,跟我在站台前對打。

5分鐘後,巨大的爆炸聲從隧道深處傳來。

那個倖存的中年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痛哭鼻涕的拉著我手正準備給我下跪,一根被爆炸餘波掀起的鐵條從天而降,從他頭頂貫穿而過,鮮血腦漿淋了我一身。

他頭頂的倒計時閃爍著刺眼的紅光,似乎在嘲笑著我的無知。

然後計時歸零,消失不見。

.........

我渾渾噩噩地從警察局錄完口供回到宿舍,對著水管沖了一頭水,冰冷的水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

抬起頭,鏡子中,頭頂上那串數字冷酷無情的閃爍著。

240:00

(2)

我叫灰悟,是一名普通的大學生。

直到一天醒來,在我的眼中,所有人頭頂都顯示著一串奇怪的倒計時。

有的長達幾十萬小時,有的只有幾十分鐘。

當我親眼看著一位倒計時為幾分鐘的人,在我的面前被失控的汽車當場撞死,我才終於明白那些數字意味著什麼。

我看到的是別人的死亡倒計時。

就像所有夢想一夜之間覺醒異能的中二青年一樣,我興奮地打著顫,想著既然我能看到死亡時間,是不是也能改變命運?

一次次嘗試後,我終於放棄,漠然接受現實。

我還剩10天的生命。

(3)

我漫無目的的走在學校的操場上,看著身邊穿梭而過的人兒,他們有的在跑步,有的在玩鬧,不遠處還有一群人在打籃球。

一切都是那麼充滿生機與活力,包括他們頭頂動輒幾十萬的倒計時。

這幾天我嘗試過各種手段去改變那些倒計時,試圖讓它們停止或者增加,但無論我怎樣努力,哪怕瘋狂地去撕打拍擊那組倒計時,也無法改變。

它就像是虛幻的投影,懸在我的頭頂,堅定地流逝著。

我悵然嘆了口氣,抽出一根紅金龍點上,突然看到視野中,出現一位奇怪的男子。

他的頭頂,竟然沒有死亡倒計時!

空空白白,彷彿沒有生命。

那個男子穿著一身中山裝,年齡在二三十歲之間,身軀修長而完美。他就這麼徑直的穿過操場,向我走來。

靠得近了才發現,他的一雙瞳孔里竟然全是眼白!

就在這時,遠處那群打球的人一個投籃失敗,籃球在地上彈跳了幾下,向他砸來。

我瞳孔一縮,看著那個籃球就這麼徑直穿過他的身體,滾到一邊。

彷彿,他只是一道影子,不存在這個世界一樣。

那個中山裝男子沒有停步,含笑走到我的面前,他說:「你好啊,時間的選召者。」

(4)

我心中驚濤駭浪,第一次看到一個頭上沒有死亡倒計時的人,還有那個籃球竟然能從他身體中穿透而過,他,還是人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你是什麼人?」

他微微一笑:「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方昊,和你一樣,都是被時間選召的人。」

「時間選召的人...」我一陣眩暈,不敢去對視他純白的雙眸,接著問:「什麼是被時間選召的人,你怎麼知道我和你是一樣的人?」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和不解,一時竟不知還要問什麼好。

「我們都是擁有時間能力的人,我們掌握著時間,操控和改變未來,我們行走在時間的國度上,我們是,時間的選召者。」他悠悠道。

「至於我為什麼知道你是我的同類...」

他目光深沉:「你沒有發現,除你之外的別人,都看不到我嗎?」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穿行而過的人,在他們看來我好像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他確實是像獨立在這個世界之外的人,難道這也是他的能力嗎?

沒等我開口,他嘴角露出一絲難解的微笑,語氣低沉道:

「我的能力是,看到未來。」

(5)

「沒有平白無故的能力,得到便意味著失去。」

我怔了怔,抬頭看著方昊純白的雙眸,他忽然一笑,繼續說道:「得到這種能力,我付出的代價就是,永遠陷入時間維度中,無法接觸這個世界的存在。」

「當然,和我一樣擁有時間能力的人除外。」

「身陷時間維度中嗎,難怪我無法看到你頭頂的死亡倒計時。」我心中一動,大致明白了他是什麼處境。

「哦?死亡倒計時?」方昊饒有興緻的看著我,笑道:「難道你的能力就是可以看到別人什麼時候會死嗎?」

我點點頭,猶豫了下,把自己這個能力原原本本告訴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相信這個男人,或許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或許是因為現在能夠幫助我的,只有這個神秘的時間選召者了。

「…我只能看到死亡卻無法改變,並且,我頭頂的倒計時顯示我只有10天生命。」

方昊靜靜聽完我的敘述,沉默了好久,我在一旁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陰晴變幻了好幾次,然後他轉身,說:

「走吧,我帶你解開頭頂的死亡數字。」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件事。「為什麼你會找到我?」

「因為,我在未來的片段中看到了你。」

(6)

飛機落地的巨大轟鳴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

睜開眼,無處不在的死亡倒計時冰冷的跳動著,提醒我這一切並不是在做夢。

幾天之前我還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現在我卻因為這些該死的倒計時,被自稱是時間選召之人帶到了X市。

搖搖頭,借著手機屏幕的反光,我清晰地看到頭頂的倒計時已經變成:192:11

還有8天的時間。

那天,方昊帶我進了一家餐廳,吩咐我坐下等待,然後就轉身不見。

很快,有人送來一封信封,裡面有一枚石佩,還有一張飛往X市的機票,信封里說只要我下了機自然會有人前來接我。

我下意識地拿著那枚石佩,在手中又一次把玩。

這枚石佩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成,上面陽刻著一把古樸的劍狀浮雕,隱隱有水波流動,變化萬端。

懷著一肚子疑問,我費力的起身走下飛機,沒等多久,一位長腿蠻腰,波浪卷長發的妙齡少女就找上了我。

她好奇地打量了我兩眼,撇撇嘴道:「你就是昊叔找來的新血嗎?」

我沒有顧得回她話,目光被她頭頂那串倒計時深深吸引。

192:00

她和我一樣,還有8天的生命。

(7)

心中思緒千轉, 我倒吸口冷氣,按耐住心中的震驚,說:「你好,我叫灰悟。」

那名女子眸中秋波婉轉,慵懶道:「我叫尚不趣,昊叔讓我來接你的,跟我走吧。」

她沖我眨眨眼睛,扭頭向機場外走去,我看著她頭頂那串閃爍著紅光的倒計時,咬咬牙跟了上去。

出了機場,一輛越野車已經在外面停著。

越野車在路上疾駛,我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邊和尚不趣搭著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問我在答。

這個女生好像對我特別好奇。只是我心中一直在惦記著她頭頂的死亡倒計時,不知怎麼開口向她詢問,還有那個神秘的男子方昊,實在沒有心思跟她閑聊。

「灰悟,昊叔當時找到你的時候,有沒有跟你特別說過什麼呢?」

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加重了「特別」這兩個字,似乎對方昊找我這件事很在意。

「沒有啊,就是讓我來X市,說是下了飛機自然會有人來接我。」我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汽車,喃喃道。

心中卻是想著自己頭頂那僅剩幾天的死亡倒計時,還有尚不趣頭頂與我一致無二的死亡數字,心事重重之下,不由越發期待接下來跟方昊的見面。

「你剛說你的能力是可以看到別人頭頂的死亡倒計時嘍?」

尚不趣好奇的問道:「那你能看到我還有幾天生命嗎?」

我心中一動,就等著她說這句!我側過頭看著她一本正經的表情,斟酌著準備開口。

她突然莞爾一笑,自顧自的說道:「算啦,人生最精彩的就是未知,要是一切都已經被註定好,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呢。」

(8)

陽光透過車窗照在她的臉上,她輕輕眨了下睫毛,我一時竟是看呆了,嘴裡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只覺得,死亡倒計時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不到最後一秒,誰也不能說死亡無法改變,未來已被註定。

只是我的能力,除了可以看到死亡,到底還有什麼別的用途呢?

就在這時,餘光突然睥見前面幾個車輛上方,懸浮著的倒計時,從幾十萬的讀數迅速飆降!

我揉了揉眼睛,還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從來沒見過死亡倒計時還會以這種方式劇烈波動。

十萬...七萬...兩萬......

死亡倒計時的讀數波動越來越大,我還沒有來得及提醒尚不趣,眼前那幾個倒計時在一片紅光中,同時歸零。

「轟!」「轟!」「轟!」

巨大的爆炸聲響徹天際!

前方十幾輛車相互追尾撞擊在一起,刺耳的剎車音,伴隨著金屬刮擦和爆炸的聲浪,彷彿要將我的耳膜刺穿。

尚不趣措不及防之下猛打方向盤,輪胎在瀝青路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巨大的慣性讓我腳尖死死抵住地板,屁股差點騰空。

越野車在地上劇烈打著圈,火星四濺,滑行十幾米後艱難的停在事故帶前。

然後我抬起頭,看到了一輛重型卡車,在巨大的爆炸衝擊下,向我們這裡砸來。

(9)

耳邊,響起一道女子的輕叱。

遠處爆炸的火焰,亂飛的殘骸,近到那輛百噸重卡,一切都像被高明的琴師在琴弦上輕輕撥動了一根琴弦,周圍的時間流速在這一刻截然不同。

所有的一切變得緩慢,然後倒退。

「時間...倒退嗎?」

我腦中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餘光睥見身邊尚不趣,只看到她面如金紙,一頭烏黑長髮根根變白,原本青春靚麗的臉頰在這一刻疊起層層皺紋,變得蒼老。

「以壽命為代價的時間能力嗎?」我還有餘力的想到。

卡車重重墜在遠處地面,激起震天巨響。

爆炸聲,警笛聲,響徹不絕,世界又重新倒退回之前。

不,並不是簡單的回到之前。而是回到原來的時間點,一切卻又不同了。

就像時間的長河順流而下,拐了個彎,朝著另一個方向奔流而去。

就在這時,尚不趣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昏厥在車內。

我還來不及關心她,身後又傳來車輛追尾的聲音,巨大的爆炸聲由遠及近,這次,身邊再也沒有人可以幫助我了。

我睚眥欲裂,看著火海如同遠古巨獸向我張開獠牙巨口,生死刺激之間,腦海中好像破碎了什麼東西,眼前浮現出無數變換的數字。

隱隱約,方昊送我的那枚石佩,在胸前滾燙灼人。

(10)

好像卸下什麼桎梏,又好像打開一扇窗戶。

我睜開雙眼,這是一種奇怪的觀看方式,前後左右上下360度,以複眼的角度去觀看這個世界。

世界也截然不同。

無窮數字,或大或小,映滿眼前的世界,組成眼前的世界。

在這數字構成的世界中,有三道數字洪流,尤為壯觀,變化萬端。我只能依稀看清其中一道,構建出一把劍的模樣。

我還想再看清一點,頭部突然傳來一陣眩暈,我從那種奇特的視角中又退了出來。

眼前的世界又恢復成火海洶湧,現實的世界。

我下意識伸出右手平按虛空,無論是火海還是爆炸衝擊,都被一股無形的時間力量抵消著...

是什麼力量呢?靜止,倒退,泯滅,轉移,還是領域...

我還沒有想出來,頭部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巨浪一波波襲來,忍不住想要昏死過去。

就在這時,世界彷彿突然靜止下來。無論是連綿的爆炸聲,還是洶湧的火海,一切的一切,都如凝固了一般。

唯一能動的,除了我的思維,就是遠處突兀出現的一個白衣少年。

他臉上溫暖如陽光,大概十幾歲的年齡,一臉微笑的出現在我們面前。

視線的最後,定格在他頭頂的死亡倒計時上。而我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11)

無窮數字彙成數據洪流,它們化作一道波瀾壯闊的長河,循環往複,將我緊緊包裹著。

我伸出手掌,不知什麼時候我的身體也化為了細小的數字構成。

遠處一個模糊的人影靜靜地看著我,好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我伸出手想拉住他?她。

他?她輕輕搖了搖頭,化為無數細小的數字向我撲來...

我猛地睜開眼,從睡夢中驚醒,一個個支離破碎的片段從我腦海里極速閃過。

死亡倒計時...方昊...石佩...尚不趣...連環車禍...還有...

我痛苦的抱起頭,頭痛欲裂。印象中似乎還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但我已經遺忘了。

一種莫名的難受,好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你現在狀態很不穩定,應該是使用能力導致的短暫性失憶症。一會我會再安排人給你注射鎮定劑,你安心休息,什麼也不用想。」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抬頭望去,是一個白衣少年。依稀,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誰?我現在在哪裡?我,我昏過去多久了?」我忍著頭疼問道:「對了,尚不趣怎麼樣了?」

那個白衣少年雙眸輕輕眨動了下,他說:「我叫星夜,和昊叔尚姐是一起的。」

「你現在在我們組織旗下的一家私立醫院裡,這裡很安全,你已經昏迷3天了,至於尚姐,她早就蘇醒過來了。」

白衣少年星夜解釋道,但我總感覺他的目光飄忽不定,似乎在隱瞞著什麼。

「3天嗎...那我現在,應該只剩5天生命了。」我揉揉頭,費力地想著,「總感覺哪裡不對,車禍,對,還有瘋狂波動的死亡倒計時,難道死亡倒計時是可以改變的嗎...」

心中一個個疑問閃過,隱隱要抓什麼關鍵,但思緒一團亂麻,分不清,理還亂。

我猛地抬起頭:「方昊呢,他當時讓我來X市找他,現在他人在哪裡?」

(12)

星夜目光閃避了下,輕聲道:「昊叔現在去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暫時還不能見你。」

我心中的慌亂不知為何越來越重,又想到自己現在僅剩5天生命,氣急道:「到底是什麼事,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莫名其妙遇到車禍就算了,現在連人都見不到,方昊到底瞞了我什麼?!」

話音剛落,病房的門被狠狠踢開,一個女子走了進來。

她蛾眉倒蹙,似乎沒有看到我已經醒來,怒氣沖沖地對星夜說道:「那個懦夫看來不止瞞了我們一件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還一聲不響的失蹤了,他到底還想不想去...了?」

正是尚不趣。

最後幾個字說的倉促而快,我也沒有聽清楚。只是看著她好像想到什麼事情,一雙眸子竟然變得紅腫,淚眼欲滴。

除此之外,她一頭青絲白而復黑,臉上也光潔如玉,不知道是用什麼方法恢復的。不過看到她沒事,我心中難得鬆了口氣。

只是聽她說的意思是方昊失蹤?那我頭頂的死亡倒計時該怎麼破解?

尚不趣掃了下病房,看到我的時候明顯一愣。我摸摸鼻子跟她打了個招呼,她捂著臉,哭著又沖了出去。

我愣了下,不明白她為什麼像是在躲著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星夜輕嘆一口氣,對我說了一聲抱歉,也跟著出去。

一時房間中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仰頭躺在床上,胸口如同被壓了一塊巨石,心中千頭萬緒亂成一團,怔怔的看著天花板上的倒影發獃。

突然我盯著天花板上那個倒影,一股深深地寒意湧上心頭。

頭頂的死亡倒計時已經走到:119:20,與剛剛尚不趣,星夜頭頂的死亡倒計時詭異的一樣。

我們都只剩不到5天生命了。

(13)

夜晚時分,我隔著巨大的特殊玻璃,俯眺著這城市的燈火輝明。

上午從醫院中醒來,得知方昊失蹤後,我一分一秒都多待不下去,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星夜給我辦了出院手續,將我帶到一處頂層公寓中。

這是一層諾大的公寓,裡面空空蕩蕩,很多房間都緊鎖房門,似乎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閉上眼,我搖搖頭,那些無處不在的死亡倒計時似乎還在我眼前閃爍。

或許它們的秘密,只有方昊才知道。但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消失?

還有尚不趣欲言又止的話,時間選召者,死亡倒計時,5天...隱隱約約,這些東西似乎連成一張無形的大網,我身不由己陷入其中。

「尚姐今天上午情緒比較激動,因為昊叔突然失蹤我們大家一時都接受不來,不用太擔心她,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或許會好一點。」星夜在身後輕聲道。

我點點頭,有點疲憊的按著眉頭:「對了星夜,還要多謝你從車禍中救了我和尚不趣。」

星夜略帶羞澀的笑了下,嘴上道:「我和尚姐以前是並肩的同伴,她有危險我自然不會不管。」

他看著我,認真道:「你是昊叔特意找來的人,以後我們也會是並肩的同伴。」

我輕恩了一聲,猶豫著問道:「星夜,你能告訴我你們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這個臉上總是帶著一絲微笑的少年,聽到我說這句後神情僵硬了下,他的眼中似乎蒙上一層陰影,想了想開口道:「這個,大概要從一年前說起了。」

我收拾起心緒,豎起耳朵,認真的聽著星夜的敘述。

「當時黃河斷流三天,在入海口那裡,一座只記載在時間序章上的神殿,宙時之殿,重現天日。」

「昊叔找到了我和尚姐在內,一共12位時間選召者一起進入宙時之殿,在裡面經歷了許多光怪詭異的事情,看到了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場面...」

星夜語氣縹緲,但我能感覺到他話語背後的驚心動魄,很難想像他們在那裡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們艱難逃出來,此後身邊的同伴一個個死於非命,無論他們身在何地,擁有怎樣的時間能力,也難逃一死。到現在,只剩昊叔,尚姐和我三人了。」

我心神震蕩,問道:「那個神殿中,到底藏著什麼?」

「一把劍。」

星夜輕輕道:「一把傳說中可以操控時間未來無窮力量的神劍,時之劍!」

(14)

「那...是什麼?」

「追溯,命運長河之上

隨著時間誕生而來的,三大時間聖物

那至高至上之劍

劍刃高舉,劃破選召者的軀體

以生命為祭,以時間為弦,以命運為歌

掌控時間,逆轉未來。」

星夜的臉上突然多了一絲奇異的神采,他用一種詠嘆調念出一段古老的詩謠。

我想到方昊送我的那枚石佩,上面的陽刻,正是雕刻出一把古樸小劍,難道跟這個宙時之殿,時之劍有關嗎?

想了想,還是忍著沒說,我開口問道:「你們認識方昊這麼久,難道也不知道他現在會去哪裡嗎?」

星夜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搖頭道:「不知道,自從從宙時之殿出來後,昊叔整個人就變得低沉很多,尤其是當身邊的同伴一個個莫名其妙死於非命,他就經常一個人躲在房間中念念叨叨什麼。」

「我們也曾經想讓他通過時間長河去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一直都說什麼時間長河一片混沌,根本看不清未來。直到十幾天前,他突然興奮地說他看到了一段未來的片段...」

星夜頓了下,眼神看向我,我心知肚明,應該是方昊在時間的長河中看到了我。

只是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失蹤,難道他還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們嗎?

或許是為了排解心中的不安,我又跟星夜閑聊了很久,他耐心的陪我坐到了深夜,我們才回到各自的房間。

只是關於那座宙時之殿,關於那把時之劍,他再也不肯多說一句,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我沒有繼續追問。

臨別時,星夜欲言又止道:

「昊叔失蹤後,我們在他的房間里發現許多時間痕迹,這是他一貫的記錄方式,只是我們都看不懂。如果你有空可以去看看,說不定會發現點什麼。」

(15)

夜很深了,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跟星夜的一番對話,不僅沒有讓我消除心中的疑惑,反而讓我感覺到越來越多的疑問。

它們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僅僅是在旁邊隱隱窺探下,就讓我有心悸的感覺。

還有方昊當初給我留下那枚石佩,我不知道把玩了多少遍,也沒有發現它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

輾轉難眠,我想起星夜說的方昊的房間,披了件衣服下床尋去。

很輕鬆的在走廊的盡頭推開那間房門,裡面空空蕩蕩,什麼擺件也沒有。

只是視線所及,無數道時間痕迹分錯交雜,似乎是誰以時間為筆,在計算記錄著什麼。

我揉了揉額頭,費力的想去分辨,卻一點收穫都沒有。我靈機一動,拿出那枚石佩,下一刻,

一股灼熱的感覺從石佩中湧出,一路湧入我的雙眼之中。

我忍住內心的竊喜,目光望去,似乎感官更加敏銳。我看到那一條條一道道時間痕迹都是由很細微的字元構成,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

讓我想起夢中那個數字構成的長河,它們循環往複,無始無終。

這是方昊以時間為筆,寫給自己的日記。

(16)

「死了,都死了,我們到底遇到了什麼,為什麼時間的長河蒙上了一層黑影,我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做不了...」

字跡潦草,看得出書寫者心境一定飽受痛苦慌亂。

我強自鎮定,接著看下去。只是後面的日記斷斷續續,很多關鍵地方都潦草帶過,似乎方昊在害怕著什麼,畏懼著什麼。

「命運石佩...宙時之殿...時之劍...一切的起源與終結...」

「我隱隱約約感到了一個無比黑暗的未來,似乎從那裡出來之後,未來的長河已經開始崩潰,一片混沌...」

最後的最後,日記清晰地定格在最後一句。

「時間的長河將在不久之後定格,未來,沒有了。」

我腦中蒙的一下,心中驚疑不定。

之前我明明看到大部分人頭頂的死亡倒計時,還有幾十萬的讀數,如果說世界將會在不久之後毀滅,那麼為什麼我看到的死亡倒計時沒有任何異常?

就在這時,右下角一段嶄新的時間痕迹不知何時跡浮現而出。

「我終於看到了一段未來的片段,或許太遲了,但如果未來可以被改變,那關鍵一定在於...」

這段話似乎是方昊失蹤前匆匆加上,只是最後幾個關鍵字模糊不清,不知道方昊到底想說什麼。

我揉了揉眼睛,費力的去推測最後幾個字到底是什麼,這時一聲輕微的推門聲響起。

我轉頭望去,是尚不趣。

她抬起頭看到我,眼中沒有驚訝,似乎早就知道我會在這裡。

我摸了摸鼻子,跟她打了個招呼,她勉強笑了下,說:「星夜跟你把一切說了嗎?」

我輕恩了一聲,她頭頂的死亡倒計時雖然沒變,只是感到她的心變老了很多。

「其實本來接機的時候,我以為隨著你的到來,一切都會明明白白,卻沒想到方昊會在這個時候失蹤...」

尚不趣輕輕道:「這一年來我們經歷了很多事,現在還把你牽扯進來,感覺蠻對不起你的。」

她一臉歉意的看著我,眼眸深處有一股真誠的擔憂。

我沒有多想,她為什麼會和我說這些。心中想著方昊最後留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又聯想到尚不趣的時間異能。

我說:「尚不趣,你可以用你的時間能力讓這個房間的時間倒流到之前嗎?」

我三言兩句告訴她之前自己在這個房間看到的景象,尤其是最後看到的那段話,似乎是方昊在給我留下什麼暗示,只是不知為什麼最後幾個字被抹去了。

尚不趣眼前一亮,她手指輕點幾下,房間中的時間流速在這一刻變得不同。

視線所向,最後一段話後面,那幾個模糊的字樣緩緩浮現出來。

「省博物館?」

(17)

越野車在路上急馳,好像時刻有一炳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掛在我的頭頂,頭頂的死亡倒計時已經走到了:89:23

在發現方昊留下的地址後,我和尚不趣就拉上睡的一臉懵懂的星夜,一路橫衝直撞往博物館駛去。

「省博物館裡面藏有大量資料文物,其中專門有關於歷年黃河斷流的記載,可能昊叔在裡面發現了關於宙時之殿的痕迹吧。」

星夜睡眼朦朧,打著哈欠說,可能是最近太過疲憊了,剛才喊他起來的時候敲了半天門,就差沒破門而入了。

只是不知道方昊在房間中留下這個地名到底有什麼蘊意,難道只是去尋找宙時之殿的來歷嗎?那一切的起源與終結到底意味著什麼?

不過這一切的謎底,或許會在今天揭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我們看到了省博物館那高大的建築頂尖。

隨之看到的,還有連綿不絕的消防車輛與直衝霄漢的黑煙。

那些黑煙在高空上方瀰漫,形成一個巨大的黑影,似乎在朝我們無聲的冷笑。

「時間,靜止!」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星夜為中心擴散開來,世界再次變為靜止。

我們抓住這個機會瘋狂的衝進去,穿過一個又一個走廊,展廳,最後,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那處有關黃河斷流的資料館。

這裡,已經是一片灰燼了。大火將所有的一切全部焚燒殆盡,只能看到雜亂的時間能力痕迹密布其中。

還有,一片中山裝的碎片。

尚不趣怔怔的拿著那塊衣服的碎片,喃喃道:「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方昊他不是已經與時間長河融為一體了,怎麼可能...」

星夜臉上也掛著一絲陰霾,他看出我的不解,低聲說:「昊叔身陷時間維度,他的衣物絕對不可能單獨出現在世界上,除非...」

我看著星夜猶豫著沒有再往下說,心中已經明白,無論我相信不相信,方昊,這個神秘的男子,現在已經凶多吉少。

只是我實在想不通,我也不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或者物,能夠殺死位於時間維度中的他。

難道他們當初從宙時之殿出來的時候,真的釋放出什麼未知的大凶嗎?

(18)

星夜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尚不趣,苦笑著搖搖頭,低聲對我說:「灰悟大哥,我的能力只能讓時間靜止一段時間,這裡很快就會有人過來,我們最好抓緊時間。」

他用眼瞄了下尚不趣,欲言又止。

我輕恩一聲,方昊現在凶多吉少,死亡倒計時快要走到盡頭,此時此刻,心中不知從哪裡突然湧出一股勇氣,一點擔當。

我看著埋頭像個弱弱小女生一樣的尚不趣,沉聲說:「尚不趣,時間不多了,我們再進一次宙時之殿吧,或許在那裡,可以弄明白一切。」

尚不趣抬起頭,我看見她眼中含淚,她說:「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

她臉上帶著凄美的笑:「灰悟,你可以看到每個人頭頂的死亡倒計時,那你能看到我,看到星夜頭頂的死亡數字走到哪一步了嗎?」

我心中一沉,嘴上勉強笑道:「沒事的,相信我好嗎?死亡倒計時並不是不能改變,不到最後一刻誰能說未來被註定?」

尚不趣眼中閃過一絲恍惚,她說:「灰悟,你聽過時間序章嗎?」

「那是什麼?」

「那至高至上之劍,劍刃高舉,劃破選召者的軀體...」

「時之劍註定是不祥之物。從宙時之殿出來後短短一年的時間,我曾經並肩的同伴,一個個死在我面前,但我什麼也做不了。」

她說到這裡,身子輕輕顫抖了下:「其實,我也應該在那場車禍中死掉,要不是你和星夜,可能我現在就去見他們了吧。」

我心中一陣疼,我說:「尚不趣,你甘心他們就這麼死的不明不白嗎?你就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我看著尚不趣,一字一句道:「答應我,無論怎樣都要堅持下去,就當為了曾經那些同伴,好嗎?」

她怔怔的看著我,良久說:「好。」

(19)

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黃河之上波濤越急,我和尚不趣星夜站在一艘游輪前沿,一種風雨欲來感覺。

「宙時之殿存在於時間的縫隙之中,只有趁著黃河每年一次的潮汐變化,我們才可以混進去。」

星夜望著遠方昏沉的天際,口中喃喃道:

「接下來的,就是祝我們好運了。」

此時,遠方入海口,已經呼嘯起巨大的風浪,捲起億萬萬噸海水拍打咆哮。看那趨勢,一場海上風暴正在成形,向我們襲來。

風暴眼深處,隱隱傳來一股莫名的律動,讓我身心為之震蕩。

我扭頭看向尚不趣和星夜,他們沖我點點頭,我們手拉著手,任由那道巨大風暴將我們三個人全部卷在一起,向著未知的未來。

就是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在等著我們。

時間彷彿過去一瞬,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耳邊的風暴聲,巨浪聲,全部消聲覓跡,彷彿進入到一個無聲的世界。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立在一處平靜的海域之上。

是的,站在海面上。

我忍住心中的驚訝,抬起腳,看著一圈圈漣漪順著我的腳尖擴散開來。

海面平靜的如同一面鏡子,倒映出我和尚不趣星夜三人的倒影,還有...

一座巨大的宮殿。

它默默地佇立在遠處的海域之上,表面光滑如玉,彷彿玻璃水晶鑄造而成。看起來隱隱綽綽,似乎立於另一個維度。

宙時之殿!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座瑰麗的地宮,來之前已經了解了不少關於這座時間聖殿的事情,只是親身看到這種恍若神話的場景,難免會心神動蕩下。

我們踏著海面,一步一漣漪,來到這座時間聖殿面前。

下一刻,這座神秘的宙時之殿,傳說中隱藏著時之劍的神話之地,向我們打開了神秘的面紗。

七彩光芒從它周身陡然綻放,我們順著光芒走進去...

(20)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是一座廣闊的大殿,空空蕩蕩,中央有十二面巨大的鏡子巍然而立。

回頭望去,已經看不到來路了。

「宙時之殿中時空錯亂,每次進來遇到的情景都不會相同,我們上次進來是直接進到了一條長廊,兩旁並列24尊雕像,當時還花費了不少功夫才從它們手中逃出來呢。」

星夜一臉微笑,在旁邊解釋道。

這個時候還能笑出來的,大概也只有這個白衣少年了。

我和尚不趣對望一眼,又各自偏過頭觀察著這處大殿的模樣。

大殿的四周刻著繁瑣的花紋,摸上去有種冰涼的觸感,隱隱有水波流動,變化萬端。

讓我想起了方昊送我的那枚神秘石佩。

「這裡全部都看了一遍,除了這十二面鏡子,什麼也沒有。」尚不趣觀察了一圈,說:「要不我看看這些鏡子有什麼不同吧?」

話音未落,她的手已經伸向其中一面鏡子。

只看到那面鏡子的表面如水波一般盪起漣漪,很快,空氣中也擴散開來一圈圈漣漪,身邊的景象變得恍惚,彷彿時空顛倒。

等一切平靜下來,我們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另一處狹小的空間。

這裡同樣空空蕩蕩,只是盡頭擺放著一座水晶棺。

「這是...」

我們對視一眼,同時上前。

只見那裡面躺著一個人,他的眉目間說不熟的熟悉,與詭異。

一股深深地寒意從骨子中滲透出來,我竟然在水晶棺中看到了我自己!

(21)

我艱難地抬頭,尚不趣和星夜也抬頭望向我,每個人的表情都是說不出的驚慌、迷茫、恐懼...

尚不趣顫聲說:「你們看到裡面是什麼?我...我看到了我自己躺在裡面!」

我和星夜相互苦笑一聲,異口同聲道:「我也看到自己躺在裡面。」

毛骨悚然。

良久的沉默,我勉強開口道:「這個地方除了這座水晶棺別的就什麼也沒有了,我們不如再嘗試通過那面鏡子回到之前的大殿中吧。」

扭頭,那面鏡子表面從中心旋轉不止,似乎形成了一個可怖的怪獸。

我們硬著頭皮伸手摸去,就像是穿過了什麼屏障,很輕鬆就穿了過去。

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大殿。

然後我們回頭,看到了,之前那面鏡子的表面,突兀的布滿血跡,鮮血斑斑,說不出的駭人!

我咬牙伸手又觸向另一面鏡子,鏡面水波般盪開。

同樣的時空顛倒,同樣的狹小空間,同樣的水晶棺。

棺中,還是看到了我們各自的面孔。

第三面...

第四面...

......

第七面...

我們瘋狂地闖進一面面鏡子,看到了一座座水晶棺,看到了裡面躺著的自己。

大殿中央的十二面鏡子,其中七面已經被鮮血沾滿。

我們的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冷汗淋濕,看著那十二面巨大的鏡子立在眼前,說不出的妖異。

鏡子里映照著我們每個人的臉,都被恐怖布滿。

那麼,第八面吧。

我甩甩頭,想把心中那抹陰影驅趕掉,回頭看了眼尚不趣,我深吸一口氣又觸摸到第八面鏡子。

這一次,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21)

迎面有三個人向我們走來。

腳步聲悄無聲息,似乎他們並不是活人一般。

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們臉上的每一個毛孔,看到他們臉上的神情:驚慌,迷茫,懷疑,恐懼...

我看到了尚不趣,星夜,還有我自己,向我走來。

是鏡像嗎?

尚不趣在我身後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扭回頭看到了她臉上怪異的神情,就跟鏡像中的她一樣。

我倒吸了口冷氣,輕輕攥緊拳頭。

我們看著鏡像中的我們越走越近,他們似乎完全沒有看到我們,只是不斷地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嘗試什麼。

我看見他們不斷地奔跑,但無論他們朝著我們走多久,永遠都是在原地,沒有前進哪怕一步。

他們的臉上逐漸浮現出絕望的神情,到最後一點點麻木。

隱約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心中浮現紮根。

可就在這時,我膽顫心悸的看到,在他們背後,一個模糊的黑影浮現出來。

那個黑影看不出是男是女,只有一個大體的人形。黑影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後,但是他們毫無察覺。

「那,是什麼?難道在我們的身後也跟著這樣一個黑影嗎?」

我心中突突地彷彿要跳出來,宙時之殿里難道還有什麼我們沒發現的詭異大凶嗎?

最後,我看見他們就這樣消散在我的眼前,連同那個黑影,彷彿海市蜃樓,夢裡空花。

......

一聲輕微的碎裂聲,在大殿中格外清晰。

第8面鏡子在我們離開之後突然支離破碎。

「或許,我們以前已經來到過這裡。」

星夜開口打破了平靜,他眸光微閃,輕聲道:「每面鏡子都有著不同的蘊意,前7面鏡子代表著過去,我們看到的水晶棺中的自己,是過去的自己。而第8面鏡子...」

星夜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我們心中都隱隱猜到一點毛骨悚然的真相。

七面鏡子,七個輪迴。

我們曾經來到過宙時之殿,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探尋這十二面鏡子。所以在鏡子背後的世界中,看到了水晶棺的自己。

可能是因為尚不趣時間倒流的能力,我們又重新來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宙時之殿中隱藏著時間聖物時之劍,這裡的時空錯亂,所以在第8面鏡子中映照出我們的曾經。

只是,還有一個疑問誰都沒有說出來。

那就是,那個一直跟在我們身後的神秘黑影,到底是什麼?

沉默中,尚不趣抬起頭,眼神中透著一股倔強,她伸手觸摸了第9面鏡子。

下一刻,眼前世界恍然改變,我彷彿立於一個奇異的維度。

胸前那枚方昊送我的神秘石佩,滾燙灼人。

(22)

我回頭,尚不趣和星夜不知去了哪裡,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一片虛空之上。

「你終於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回頭望去,是方昊。

我瞳孔一縮,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現在...

他還是一身中山裝,純白的雙眸似乎看向了時光的長河,深邃而悵然。

心中短暫的震驚之後,反而平靜下來。我看著這個謎一般的男子,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話音,說:「你也在這裡。」

方昊看著我,他說:「我已經跟著你們很久了。」

我的身上不知為什麼突然湧起一股寒流,我說:「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回答我嗎?」

方昊點頭。

我說:「第8面鏡子中的黑影,就是你嗎?」

方昊說:「是。」

我沉默著拿出那塊珍藏已久的石佩,說:「這塊石佩到底是什麼來歷?」

方昊眼神飄遠:「這塊命運石佩就是打開時之劍最後一道門的鑰匙。」

「為什麼,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因為我在未來的片段中看到了你,並且命運石佩只有在你的手中才能發揮它的真正力量。」

方昊雙眸中突然閃過一絲奇異的神采,他說:「你難道沒有發現,你所擁有的能力,很特殊嗎?」

「所有的時間選召者,能力大多以靜止,泯滅,轉移,操控,領域為主。」

方昊目光深遠,緩緩道:「尚不趣的時間倒退,已經算是萬中無一了。而死亡倒計時這種能力,我之前透過時間長河,卻從未聽過,見過。」

他看著我,語氣複雜難解:「我看穿了時間長河,卻唯獨看不透你。」

我心中如同驚濤駭浪,死亡倒計時這種雞肋能力竟然如此特殊,可是我現在除了預知死期,也不知道它還有什麼用。

定了下神,我深吸了口氣,說:「你當時看到的時間片段到底是什麼?」

方昊突然輕笑了下,神情寂寥,他說:「你想看到未來嗎?」

然後他看著我,伸出了右手。

我猶豫了下,將手放在他掌心中。很溫暖,很厚實的觸感。

下一刻,眼前世界恍然改變,耳邊傳來無數道聲音,有男有女,忽遠忽近,喧雜到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與此同時,眼前的世界猶如被按了快捷鍵,一幅幅場景畫面如幻燈片般急速在我眼前閃過...

畫面跳動的浮動太大,無數場景人影在我眼前一閃而過,到最後眼前只有雪花屏一樣的雜點,看不清確切的畫面。

只聽到耳邊傳來無數人嗚咽啜泣的聲音與間歇的海浪聲,隱隱約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為什麼是你?」

最後的最後,所有畫面定格在一片黑暗,耳中喧雜的聲音也歸於死寂。

腦海中,有什麼封印轟然打開。

我睜開眼,已經淚流滿面。

但我還要收拾好情緒,走出去。我要去見一個人,去完成一件事情。

方昊看著我,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疲倦,沖我揮了揮手,說:「去吧,我會跟你一起去面對,別怕。」

然後我點頭,轉身,走出了這面鏡子。

(23)

還是那個大殿。

尚不趣和星夜已經在外面等我了。

看見我出來,尚不趣激動地上前抓著我的肩膀說:「灰悟,你剛才去哪裡了,為什麼我們都找不到你?」

她的胸脯劇烈起伏,眼眶微微紅腫,估計是發現了自己的失態,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低下頭不說話。

我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感到她的身軀顫抖了下,然後看向星夜。

我說:「你們剛才進第9面鏡子,遇到了什麼?」

星夜說:「我們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回過身卻找不到你。後來白霧散去,才從鏡子中出來。」

他看著我,乖巧地說:「灰悟大哥,你剛剛去了哪裡?我們都很擔心你。」

我嘴角牽出一抹微笑,說:「我也看到了很多白霧,籠罩著我,脫不了身。」

星夜輕恩一聲,臉上笑意如水波一樣漾開:「我們該進第10面鏡子了。」

我回過頭,第9面鏡子上,不知什麼時候布滿繁瑣的花紋,像極了命運石佩上的紋樣。

我說:「好。」

然後率先向第10面鏡子走去。

一步踏出,時空顛倒。

是一個殿堂。

面前,一面廣闊的光幕擋住了去路。光幕上,無數流光紛至閃過。它們組合成各種圖案,花紋,繁瑣又極簡,似乎在訴說一段悠遠的史歌。

它們,是由無數微小的數字構成。

就像夢中那個由數字構成的長河,或者更遙遠的記憶之中,那般熟悉。

我回頭看了一眼星夜和尚不趣,在他們的目光中,上前將雙手抵在光幕上,閉上雙眼,感受著命運石佩的力量,感受著蜂擁進我的腦海里的無數信息。

死亡倒計時,我終於明白了你的秘密,只是心中,這麼氐愁。

(23)

萬事萬物,都有起始終滅,一切都逃不開死亡。

既然死亡倒計時可以存在活人頭頂,那為什麼不能預示死物的死期?

我慢慢感受著,把握著那一股波動。無窮數字在我腦海中瘋狂的組合,拆分,抵消,化為虛無。

就像那些狠毒的野心,骯髒的慾望,沾滿血的貪婪,總要歸於塵土,如果沒人去管,我願意做一個它們的掘墓人。

隨著我的念頭,下一刻光幕化作無窮數字,消散在空氣中。

胸前的命運石佩一涼,我知道我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但我很好的把它掩飾下去。

抬頭望去,一條三丈寬的水晶長道鋪滿視線,盡頭,一座由水晶打造的高台之上,斜插著一把古樸長劍。

時之劍。

傳說中,可以操控時間未來無窮力量的神劍。

我微笑著,看著那把劍安靜的插在那裡,彷彿亘古如一。但是我沒有動,我也動不了了。

我看著星夜走了過去,走到那座高台之上,手掌輕握,一道道流光從他手中湧進時之劍中,那把時間聖物被他一寸寸拔起。

隨著他的舉動,這處殿堂開始轟轟作響,似乎隨著時之劍的移動,整座宙時之殿開始崩塌。

可我還是在笑。

星夜眉頭輕皺,放緩了手中的舉動。他看向我。

「你不好奇嗎?」星夜眼中閃過一絲異光,慢條斯理地說。

與此同時,我周身一松,又恢復了行動力。我揉了揉肩膀,看著這個白衣少年,我說:「為什麼是你。」

星夜含笑道:「為什麼不能是我?」

他的臉上依舊帶著陽光一般的微笑:「你的記憶已經恢復了嗎?」

我點點頭,看著這個白衣少年,看著他頭頂那恐怖的百萬級的倒計時。

「車禍後醒來,我丟失了一段記憶,當時你說是因為我使用時間能力所導致的後遺症,我卻沒有想到...」

星夜眸光閃動,輕聲道:「不錯。」

他突然惡作劇般一笑,悠悠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做嗎?」

我輕嘆口氣:「我很好奇。」

星夜嘴角微揚,他看了一眼一旁已經淚流滿面的尚不趣:「一年前方昊找到了連我在內一共11個時間選召者,探索這座在宙時之殿,我們經歷了很多光怪陸離的事情,最後止步在同樣的光幕之前。我本來以為得不到這把時之劍...」

「為什麼要殺害當初一起並肩的同伴?你知不知道我們一直都是把你當做弟弟來對待的,你怎麼下得去手?」

尚不趣不知什麼時候也恢復了行動力,她看著星夜,杜鵑泣血般,一字一句道。

我感覺到她的身軀在微微顫抖,可想而知星夜的背叛對尚不趣的打擊有多大。

我輕輕攬過尚不趣的肩膀,我說:「所以你因為某種原因,將那9個時間選召者一個個殺掉,直到尚不趣,直到那場車禍,我看到了你頭頂真實的死亡倒計時。所以你用某種方法封印了我那段記憶,並且影響我所看到的死亡倒計時,讓我看不到你頭頂真實的死亡倒計時。」

星夜不置可否,他掃了眼尚不趣,眸光隨即又看向我:「我確實沒想到,你竟然擁有這種傳說中的時間異能。只是當時你的能力還沒有完全覺醒,並且,還要藉助你的能力打開時之劍的封印,所以我放過尚不趣...」

他突然輕笑了下,調侃道:「你覺得我為什麼會跟你廢話這麼多嗎?」

「因為我終於控制住時之劍。」

我心中一驚,下意識拉著尚不趣倒退,下一刻,星夜悍然拔出時之劍!

(24)

一道道恐怖的裂痕從水晶高台上瘋狂的蔓延開來,巨大的崩塌聲,似乎還有海水倒灌聲,彷彿末日來臨。

星夜手握時之劍,一股玄妙的時間力量環繞在他的周身,將他映襯得彷彿高高在上的神祗。

他的眼神中露出一股迷醉:「看啊,這就是三大時間聖物,時之劍的真正力量!它可以將我們時間選召者的能力千百倍的增強,賦予我們神一般的能力!」

「舊世界的秩序早應該被終結,新的世界將由一位神來開啟!而我,將會成為唯一的神。」

「結束吧。」星夜含笑向我們走來。

但是下一刻,一道浩浩湯湯的長河從他後方將他狠狠席捲進去,星夜措不及防之下,只來得及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

「鏗!」

一聲清脆的墜地聲,時之劍從星夜手中脫落,斜插在旁。

接著,星夜的身體重重墜在地上,他的身子已經扭曲的不成人形。

長河化成一個人形,正是方昊。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掃了眼星夜,眼中帶著一絲很複雜的感情。又轉身看向我們,輕聲道:「你們沒事吧。」

我疲倦的搖搖頭,看了眼懷中的尚不趣,這個女生剛剛經歷這場變故,啜泣著將頭深深埋進我的懷裡。

方昊歉意道:「對不起,瞞了你們這麼久,不過沒關係,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去跟你們解釋這一切...」

我下意識點點頭,但下一刻瞳孔一縮:遠處星夜扭曲的「屍體」彷彿水銀一般,又緩緩凝聚成人形。

他舒展了下身子,目光炯炯:「方昊,你果然沒死。」

方昊彷彿早就預知到這一刻,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費盡心思營造出假死的跡象,沒想到最後還是低估了你。」

「你的能力,不是時間靜止這麼簡單。」

星夜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你們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會對那些時間選召者動手?因為,我的能力從來都不是時間靜止!」

「而是,時間吞噬!」

(25)

隨著星夜的話音落下,他的身邊緩緩浮出幾道奇異的光芒,這些光芒幻化成各種兵器模樣,刀、劍、矛...

與此同時,一股奇異的波動以星夜為中心向我們傳來。

「擁有吞噬能力的我,可以吞噬一切時間選召者的能力化為己用。」

星夜雙眸如海如獄,悠悠道。

十幾種不同的時間能力衝天而起,在他身後隱隱化成一尊數十丈高的時間神像,三頭六臂,分別手握不同的時間兵器。

方昊眼中閃過一絲決斷,隱約間,一條浩大偉岸的河流從虛空中出現,環繞在他的周身。

時間長河!

河水席捲,將我和尚不趣捲入其中。

「身處時間維度,我確實無法攻擊你們,一切時間手段都對你們無效。」

「但是方昊,你又能堅持多久呢?」

星夜看著方昊,臉上閃過一絲殘忍的微笑:「將外人強行拉進時間長河,對你身體的負荷有多大?」

「讓我來猜猜,你還有多久會量子化?一個小時,還是十分鐘?」

方昊沒有回應,他背著身子對我,聲音平靜:「對不起灰悟,我沒想到還是要走到這一步,當我看到未來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我只能這樣做。」

他說:「灰悟,你準備好使用你的能力嗎?」

我看著這個男子,眼神恍惚了下,彷彿又看到第一次見面時,他微笑著向我走來的模樣。

我說:「我準備好了。」

星夜臉色一變,他渾身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我知道他的下一擊一定會石破天驚。

我哈哈大笑,眼角忍不住滑下淚水。

與此同時,方昊渾身肌膚不知何時變成那種極其詭異的,純碎的透明色。他最後回頭朝我笑了下,說:「灰悟,拜託你了。」

然後化作浩浩蕩蕩的時間長河,衝進我的身體中。

我感受到方昊的生命痕迹從這個世界漸漸消失,也感受到身體的每個細胞也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下一刻就忍不住要昏厥過去。

但我心裡還憋著恨,我不能倒下。

所以我張開眼,無窮數字從我瞳孔中閃過,又一次看到了,那個神秘的數字世界。

我看到了星夜頭頂,那百萬級的倒計時,還在不斷劇烈波動增加。藉助方昊的力量,以他的生命為代價,或者再加上...我終於可以完整的使用一次我的能力。

我伸出手,彷彿穿越時間與空間的距離,輕輕觸摸到那虛幻的死亡倒計時:改成多少呢,改為零吧。

我心裡淡淡的想到。

下一刻,那百萬級的死亡數字在一瞬間崩潰,星夜的瞳孔中似乎還有一絲惶恐,然後他的身體化作無窮碎片,消散在空中。

「結束了嗎?」我心中想著,我掙扎著想扭頭看下那個人,但餘光只能看到我的身體化為無窮數字,一點點消散。

恍惚中,視線彷彿穿越時空,我看到最後兩面鏡子散發出七彩的光芒,照耀整個宙時之殿...

我看到一個女子含著淚舉起那把時之劍,劍刃高舉,插入自己的軀體...

這個場景,很熟悉,也很陌生,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就見過了。

一個聲音在宙時之殿中,在時間長河上回蕩:「以生命為祭,以時間為弦,以命運為歌...」

「時間...倒流。」

(26)

我睜開眼,一切普通的像無數個曾經的日子一樣。

室友嘻嘻哈哈的跟我打了個招呼:「嗨,灰悟,你小子可真能睡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做春夢了吧?」

我撓了撓頭,笑罵道:「去你的。」

似乎,真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只是夢中的一切都忘記了。

搖搖頭,我準備去操場上散散心。看著身邊穿梭而過的人兒,他們有的在跑步,有的在玩鬧,不遠處還有一群人在打籃球。

一切都是那麼充滿生機與活力,只是似乎缺少了點什麼。

就在這時,眼前突兀地出現一位男子。

他穿著一身中山裝,眼中帶著溫潤的笑意。

那群打籃球的人,一個投球失敗,籃球在地上彈跳了幾下,向他砸來。

他輕鬆地接住籃球,轉手拋給那群打籃球的人,大家鬨笑著散開。

陽光很好。

我揉了揉眼,看著他微笑著向我走來。

完。

番外篇:時間聖物

時間的長風拂過德爾菲神廟,克里特文明被厚重的歷史塵埃掩埋。那對神鷹停止了盤旋,落在石柱上化為雕塑...

一位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人輕輕合上手中的羊皮書,低下頭:

腳下,一座百丈高的火山正在從沉睡中蘇醒,滾滾黑煙衝天而起,夾雜著暗紅的岩漿,向世界宣洩著它的怒火。

天地間不知什麼時候颳起大風,他凌空而立,黑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一股奇異的時間力量圍繞在他的身邊,那捲羊皮古書平攤在空中,一張張書頁在風中翻動。

黑袍下,他的面孔深深隱藏在黑暗中,只能隱約看到一抹上揚的嘴角。

「維蘇威,神話中終結萬物的火山,我終於找到了你。以死亡古書為引,是否能打開那座時間長河中的神廟...」

「克洛諾斯之怒呵...塵封了千年的時間聖物,你的榮光,我是很想得到呢。」

他緩緩舉起雙手,在這百丈高空之上,在這暴虐的火山口之上,輕輕呢喃著。

一道輕輕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很快化為滾雷震震,響徹天地,讓這漫天熔漿為之色變。

「無限!」

敲下最後一個字,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這篇前面其實還少了幾節內容,結尾宙時之殿也沒寫出心中完美的感覺。寫的越多,越感覺自己的渺小和不足。

那就繼續寫下去吧,終有一天能寫出來自己想要的故事。

無論怎樣,時間者這篇已經完結了。謝謝大家。

我是不再說,一個喜歡寫腦洞故事的少年,感謝有你們聽我講故事。

我們,下一篇再見。

真的謝謝。

最後安利下自己的公眾號,上面整理了我寫的【五帝城】系列故事

歡迎來看:shuo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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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講一講1999年的故事吧。」


有一天清早,我正在做包子,我的妹妹走進來,對我說。


我今年三十歲了,也可能四十歲,一個人要是像我一樣,一年四季都在賣包子,是很容易混淆自己的人生的。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其實是八十歲,和那場戰爭相隔半個世紀。可是這些話都沒有辦法向我妹解釋,她想聽的是故事,而我只能講述這些故事沉沒的聲音。


我放下手裡剁肉的刀,眯著眼睛,給自己點起了一根煙。我說:從哪裡說起呢,就從他們炮轟學校開始吧。


故事始於1999年的7月。


一夥來路不明的外星人,炸飛了我的學校。


最開始出現的只是三隻飛碟,從空中呼嘯而過。當時我一位叫做張德帥的同學,因為沒交作業,被老師趕出去罰站,飛碟飛過,張德帥和走廊都不見了。


樓下同學在喊:三樓的,你們的走廊掉下來了。


我探出頭,樓下一片凌亂,張德帥還站在廢墟上,保持著罰站的姿勢,整個人呈碳化狀。


我張大了嘴巴。


物理老師顫抖的說:發生什麼了?


我說:老師,不好了……張德帥冒煙了。


我們跑出去,把張德帥從瓦礫上搶救下來,班上的女生給張德帥澆水。他從嘴裡吐出一口灰,瞪著兩個眼珠子問我:操,怎麼回事?


我說:有飛碟往你頭上丟炸彈。


我們的老師走了過來,他握住他的手:張德帥,你還好嗎?


張德帥說:老師,我可能交不上今天的作業了。


老頭子頓時老淚縱橫,他說:張德帥,不交了,我們的作業不交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張德帥含笑九泉的沖我們點了點頭,說:打擊外星侵略者,是我們應盡的義務。同志們,別管我了,快操傢伙上吧。



張德帥這賤人當然沒死,他破了點皮,被我們扔到小賣部休息。這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同學和老師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個茫然的站在操場上。教導處主任生氣的大喊:哪位同學,又在走廊上丟炮仗了!?


但我看得很清楚,剛才我坐在教室里,眼睜睜的看著兩架和《諾查丹瑪斯大預言》里一模一樣的飛碟飛了過去。


我收拾書包,往校外跑去,我得去街道辦。我的領導還在那,我得去那裡接受組織的最高指示。


我想你已經猜到了,我不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這年我二十二歲,所以我是一名長得很老的高中生。媽蛋。


實早在五年前,我就參加了高考,可是那年的全國卷特別難,如果不是報考國防生,我就只能滾回家種田。大學剛入學,學校就和我簽訂了接受戰時統一調配的保密協議。


98年我大學畢業,校領導們找到了我。


他們說:你是今年最優秀的畢業生,現在,國家需要你的時刻到了。


我說:干南斯拉夫還是干越南?


他們說:你被開除了。


我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一個荒誕不經的夢。那天在辦公室里,書記對我說:葉小白,這是一個陰謀。


我頓時泣不成聲:你們果然是在逗我的對不對?


書記說:外星人原定1999年夏天訪華,卻暗地裡和美國人通信。我們截獲了他們的通話內容,外星母艦抵達華盛頓,飛碟就會向我們發起進攻。不過,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洲際導彈。


我說:炸外星人?


他說:炸美國人。


我說:好吧,美國人民真可憐。


他說:我們不怕流血犧牲。我們要為全人類的解放事業奮鬥終生。


書記,葉小白的《思政》掛了八次。輔導員提醒他:他智商低下,你還是說點他能聽得懂的吧。


書記說:經組織研究,我們決定,安排你回當地的街道辦。你潛伏在學校里,必要時,動員全校的學生。


他拉住我的手,說:這會是一場全民戰爭。


於是我回到街道辦,成為了一名打擊外星侵略者的——辦事處小葉。是的,沒有錯,沒有職位。職能就是那個小葉,王奶奶家的貓丟了,你出門去找一下。


為了抵抗外星侵略者,我已經在這個小縣城的街道辦事處里,找了兩年的貓,勸說了兩年的夫妻矛盾……我想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想乾死外星人了。


我跑進辦事處,辦公室里空無一人。大媽們都已經提前撤離了,只有小慧在裡面。


她在辦公桌上擀麵。


我肝都顫了,我說:領導,你幹嘛呢。


她說:噓,你聽見沒有,包子皮慢慢長大的聲音。今晚想吃什麼餡的?


我崩潰道:大姐,外星人來了,咱能先不管包皮的事嗎?


她白了我一眼:臭流氓。


小慧是我的直系領導,一同掛靠在「1999外星作戰部」里。她出生在老革命家庭,沒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就被分配過來了,負責地面防衛工作。這女人腦袋有點短路,生平最大愛好是做包子,最大的理想,是做出一枚具有紅色信仰的包子。



我們穿上了戰時的服裝,到各個公共場所疏散人群。


大街上。一片死寂。


這是千禧年之前的最後一個夏天,蟬鳴全都躲藏在樹蔭里。


小慧說:剛才那幾艘飛碟只是偵查機,組織傳來消息,他們會在下周進攻,我們要配合武裝部,部署好地面防衛。


我說:現在當逃兵,應該不用上軍事法庭吧?


小慧說:這位小同志,你為什麼這麼消極?


我說:你怎麼不看看發給我們的武器是什麼?——手槍,手槍就算了,還只有八顆子彈,哦,這還有顆手雷,這個殺傷力還大點……他媽的上面寫著什麼?自爆專用484式。


小慧說:淡定,外星激光很快的,你不一定有時間自爆。


我說:我怎麼都不會想著去自爆的,謝謝。


爭吵之中,厚重的陰影忽然覆蓋了過來,我們疑惑的抬起頭,驚呆了。


有如黑雲一般的飛碟,布滿了整個天空。


街道的角落還放著《我只在乎你》。


黑雲壓城城欲摧。


小慧的通信器忽然響了起來,那頭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小慧愣了愣,放下了通信器。


我說:怎麼了?


她愣愣的說:武裝部…..全軍覆沒。



那個夏天,侵略者來得太快了,沒有人預料到他們會提前發動進攻。外星人撕毀了和美國人的協議,五角大樓在第一時間,變作了一地廢墟。


沒有戰書,沒有通告,沒有陰謀。他們的目標,似乎從一開始就是滅絕全部人類。幾世紀前諾查丹瑪斯預言了恐怖大王的降臨。他是對的,在1999年的7月,死亡和恐懼,真的降臨了。


人類並不是沒有反抗,地球原本準備了龐大的防禦網,卻因為千年蟲爆發,所有計算機在一夜之間,失去了計算能力。當時它們的智能水平,大概就和面對高考數學題的我差不多吧。


僅僅是第一波攻擊,外星人打破了地球所有防線。


戰機被擊毀。


太平洋戰艦被打沉。


軍人越打越少。


大地上的槍支沉默了。


好在還有希望,按照指示,和我一樣潛伏著的軍人動員了各地的年輕人。


七月的最後一天,統戰部發表了重要講話——《論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我的許多同學,為了不交暑假作業,紛紛加入了戰鬥。他們駕駛個人戰機,衝破蒼穹,被炸成了一顆顆夜空中最閃亮的星。


年輕的熱血,變成了一次次陣亡數據。


福州保衛戰,陣亡三萬人;濟南反擊戰,陣亡五萬人……


我們逐漸掌握了一些規律,外星人更像是一種高度集權的生物智能,如果沒有母艦的指令,飛碟會進入待機,停留在母艦四周。這是他們唯一的破綻,我們無法和他們正面對抗,突襲卻屢屢得手。


1999年的深冬,我跟隨清流一中部隊,來到了南京。此時已經沒有多少正規軍了,主力大多是社會青年和年輕的學生。番號多以學校命名,像什麼北外附中鐵血師啦,清流一中炊事班啦。在一些戰鬥激烈的地方,甚至一整個學校,最後只活下來兩個英語課代表。


在南京,我們開了一個會,全國還能打的部隊都來了。我和小慧也在。


張德帥說:都不想打,都打怕了。


我說:上個月他們佔領了東北,普及外星文化,東北的年輕人現在自稱二等公民,還瞧不起過去買外星奶粉的中國人。


張德帥說:什麼?!我操,打,必須打。


我說:我們不是不怕死,打了,可能會死,不打,是亡球滅種。


是時候以身許球了。


為球而戰!


所有人憤慨的說。


地球早晚被你們幾個白痴氣死。小慧氣急敗壞的說。


我說:關鍵是,這戰要怎麼打?


張德帥說:母艦現在停靠在南京城上空,我們準備好了戰機和導彈。會在第二天夜晚發動夜襲。


他說:母艦有迷霧,必須讓戰機自殺式撞擊。


我說:逃生時間有多少?


他說:三秒。


所有人沉默了,我想像著,戰機衝破迷霧,就像沖開天國的路。


這會是一個尖叫的天國。



我們結束了會議,張德帥和我打了個招呼,匆匆離開了,這賤人混得不錯,現在是臨時戰時臨時指揮。


我和小慧在南京城裡慢慢的走著。


天氣晴朗,但我們知道,在肉眼不可見遙遠的上空,正盤旋著無數飛碟。


我給我媽打了一個電話。她很早就回鄉下避難了,她對我說,鄉下什麼都好,空氣好,人也熱鬧。


她還問我,什麼時候去看看她。


我說:在南京,脫不開身,等這次會戰打完,就回去養老。


我媽說:和小慧一起回來吧,怪想她的。


我說:喲,想認乾女兒啊?


女孩子年輕的時候能等,我老媽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了句,但是別讓人家等太久。


我說:知道啦,真煩。


我收了線,心裡感覺空空落落的,老媽大概還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會戰。要麼全人類回家各找各媽,要麼,轟的一聲,地球毀滅,太平洋這頭的見佛祖,大西洋那頭的歸上帝。


我和小慧沿街而行。小慧突然說:你有沒有一種感覺。


我說:嗯?


我們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我說:是啊。


我抬起頭,南京城裡修築了龐雜的防禦工事,戰士們表情剛毅,卻有著一張張稚嫩的臉。明明前不久,大家還在學校讀書。1999年的兵荒馬亂,讓我們的成長來得太快了。


畢竟成長,總是要撕裂一些東西的吧。


後來,我們走到一座殘敗的城牆下,小慧翻了上去,坐在上面。


她說:天天打戰,我都還沒談過戀愛呢。


我說:我也沒有,你有喜歡的人么?


她說:有啊,是個傻子。


我說:真可憐,挫逼么?


她點點頭,說:傻挫傻挫的。


她坐在城頭,搖晃雙腳,看著遠處的夕陽。


我想了想,最傻挫的,fuck,那不就是我們的總指揮張德帥么。我好像又有點不高興,不會是在吃醋吧?我說:你要是有什麼想說的話,我可以幫你轉交。


她思考著什麼,她說:明天吧,寫好了你幫我給他。



第二天的傍晚很快就來了。


我和小慧分配了同一架戰機,我們穿上了戰鬥服。


我走到了集合點那,嚇了一跳。


我說:小慧,你去砍人前還洗頭的啊?


小慧剛洗完澡,頭髮披散下來,在等它們風乾的樣子。她說:就你話多——對了,這個紙條,就交給你了。


我打開,整張紙面都是黑的。


我說:真厲害,中情局都破譯不了你的情書。


她說:去死了,這是用鉛筆塗的,用橡皮擦就可以擦掉。


我點點頭。好的吧,張德帥,時間緊迫,就只能由我來保管你的情書了。遠處傳來集合哨,出發的時候到了。


小慧扎了一個乾淨利落的馬尾,身上還帶著洗髮水的香味。


這是1999年12月31號的傍晚,很多年後,回憶起1999年的那個傍晚,鼻腔里仍有茉莉花的香味。



飛機關閉了大功率發動器,在夜色下,緩緩的開向天空。


我往窗外望了望,已經飛的很高了,身下起飛了數千架戰機,這麼往下看,相當的壯觀。


小慧說:我想起以前念高中的時候了。


我說:嗯?


她說:那時在同一個班,你經常不寫作業,就借我的抄。結果我們兩都被老師抓到講台前面罰站,和現在是不是很像。


我說:真的欸。


而後兩個人又都沉默了,我知道,這是一次有去無回的旅程,她坐在主駕駛位上,心裡的壓力,比我要大的多。


飛機避開了攔截飛碟,離母艦還有一段距離。到了這裡,已經是安全區域了,駛過前邊的迷霧,就能看見那龜日的母艦的真正面貌。到時真的很想和母艦合一張影。要不,再寫個到此一游?


也不知會不會有外星城管。


我有一搭沒一搭給小慧講冷笑話,她保持沉默,時不時的笑笑。


我突然想起,幾年前夏天也是這樣,我考上大學,她落榜,開車送我去市裡。我說:你的車哪裡來的?她說:我爸的吉普,偷偷開出來的。


路上我和他開玩笑,她也不理睬我。落了榜,總是會不開心的吧。我想。後來她打開電台,裡面在放小草莓的《never grow old》。


I had a dream strange it may seem I realizethis is my perfect day……

I hope you』ll never grow old Forever young……


我突然間很想問她說,好不好,我不去念書了,你不回家了,我沿著這條公路,一直開下去。


開到哪裡去?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小慧。她終於笑了起來,你今年幾歲,還沒長大嗎,我的小男孩?


靠。我青春熱血行不行?美國人還用小男孩炸飛了廣島呢,哪裡像你,天天做包子,包子鋪大媽似的。


其實那天,我真正想問的是,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算了。我想說慧慧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又滿十八,乾脆處一處。我媽就不用擔心我討不到老婆,你爸也用不著著急你嫁不出去了。


好的啦,我懂的啦,從小玩到大,大家這麼熟,做男女朋友是有點尷尬。


我內心彪著戲,臉上波瀾不驚。兩個人沉默不語,吉普在公路上慢慢行。



你覺得我們會贏么?戰機里,小慧突然問。


我說:會的吧,地球勇士最後打敗外星魔王,電影里都這麼拍。


她說:如果我們贏了……是母艦墜落了吧?


我說:是吧。


我閉上了眼,眼前浮現出母艦被炸成煙花的樣子。那天很奇怪,也許是高空失重吧,我們兩人看見了同一個想像畫面。


小慧說:煙花,可真美啊。


我說:如果不打戰了,你想做什麼?


她說:賣包子,過普通人的日子嘍。


她說:你呢?


我想了想,說:在你店裡打工吧,我媽說過讓我娶你。


在這種時候調情,是有點不分場合,可是話到嘴邊,不小心就說了出來,心臟跳啊跳的。她也沒有太大反應,只是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哦。


我來不及沮喪,因為眼前忽然出現了一艘巨大的長條狀飛船。滕蔓一樣的觸手盤扎著它的身體。

是母艦。


已經非常的接近了。


我們在空中停留了一會,等大部隊的戰機都穿破迷霧,到達了這裡。


小慧拿過通信器,我看了她一眼,她點點頭,對準話筒,小聲的說:


地球,開火。


所有戰機加大馬力,一往無前的朝母艦撞去。母艦驚醒了,它張開身上的藤蔓,有力的揮舞,一些戰機從了上去,把藤蔓狠狠撞到一邊,隨之在藤蔓上炸開。

那些戰友們,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不知幾個月前,是否還在校園裡嬉笑打鬧,喜歡著班上哪個長頭髮的女生。如今他們都在戰機里咆哮,駕駛戰機,在夜空中撞擊成一團團火焰。對流層的氣溫很低,但他們年輕的軀體還是在火焰中熊熊燃燒,漸漸化成灰燼。


戰友的死讓他們更加憤怒,他們發射戰機里的所有彈藥,力所能及的擊落附近的攔截機。最後死死的朝母艦身上撞去。


通信器里傳來每個人的怒吼:為了地球!——


我知道,那是他們當中很多人最後一次的怒吼。

我們搖擺機翼,繞過一條揮來的藤蔓。


我說:快要到了,我們撞哪?


小慧說:葉小白,再見了。


我咦了一聲。


一瞬間,天旋地轉,連人帶椅,我被彈進了逃生器里。


我大聲說:小慧,你幹什麼?


小慧背對著我,揮了揮手,下午才紮起的馬尾,微微的晃動。她按下了逃生按鈕,艙門在我眼前合上了,巨大的彈力把我掀了出去。


通信器里傳來小慧的聲音:有句話講,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一會不要回頭望,你個傻挫。


從明天起,你就是大人了。


我被逃生器拖拽往地面,戰機在視野里消失了。


通信器里忽然又響起小慧的聲音。


喂,你剛才說要娶我,是不是真的啊?


我大聲說:是真的啊。


我好像有點困了。小慧的聲音輕輕說,和我說一句晚安好么。


夜空中燃起了大火,燒著了雲。


我摔落到地面,昏死過去。



有人把我搬回營地,是張德帥掐著人中弄醒的我。


我昏迷了多久?


半小時吧,逃生器穩定性還不錯,沒把你震死。


我昏昏沉沉,半仰著腦袋,天空仍是黑色的,這裡離母艦太遠,看不見發生了什麼。有些士兵在傳閱一把望遠鏡,我借了過來,隱隱綽綽,能看見天上一團團的火焰。那是來不及衝進包圍圈的戰機,在和攔截飛碟做最後的死斗。


張德帥說:看見了嗎,新年煙火。


我說:用這種方式迎接新年,真是有夠隆重的。難怪他們要說,我們是跨世紀的一代。


張德帥好像流了淚。他說:他媽的,我們的青春,太盛大了。


他本該在今天一同參戰,可是昨天的地面防衛戰,讓他斷了一條胳膊,不得不留在地面上。據說早上還和指導員大吵了一架,被關進黑屋裡,戰鬥開始才被放出來。


我深呼了一口氣,大聲咳嗽起來。剛才墜落的時候,傷到了肋骨,這會,有點兒岔氣。


我問:敢死隊最後能活下來的人有多少?


張德帥說:一半。


我說:有這麼多?真是幸運。


張德帥說:你在說什麼?所有駕駛員都抽了生死簽,必須有人留在戰機上,做自殺式攻擊。所以每架戰機都只設了一架逃生器。一半生一半死。


他說:小慧不是把逃生機會讓給你了么?


我愣在了原地,胸口像是猛地被人打了一拳一樣,我站了起來,環顧四周,耳膜里嗡嗡作響。


張德帥說:你怎麼了?


我說:有橡皮嗎?


張德帥掏了掏,扔出了一個橡皮擦給我。他說,要不是半年前還在念高二,還真沒這東西。你要去哪?——哎,別去戰壕那。


我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我翻過鐵絲網,躍進了一個探照燈附近的戰壕里。口袋裡那張紙還在,揉成了一團,打開它的時候,發出了枯葉一樣的聲音。


又像是一聲輕輕的嘆息。


多少個晚安就有多少個好夢,多少次思念就有多少次分別。


如果不打戰了,你想做什麼?


賣包子,過普通人的日子嘍。


橡皮擦在手裡用力擦啊擦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腦袋裡面都裝進了什麼,眼前一片模糊,打濕了那張紙。


一個娟秀的字跡在上面寫著:


逃生器只有一架,沒把這個消息告訴你。


怕你倔,明明是個傻挫,還總想著當英雄。跟小孩子一樣。


時間真緊呢,還想給你做好多好多包子。


我可以做一輩子么。


小白,原諒我吧。


張德帥在通信器那頭大喊:葉小白,你他媽的不要命了,你小子想上軍事法庭嗎?


我說:畜生。


我說:王小慧,你這個畜生。


我不應該罵人。事實上,小慧很厲害,她提前預知了自己的死亡,又看破了我的軟弱。我想,小慧,你知不知道,你多麼像是一個預言家,只有你,才是我二十二歲青春里的諾查丹瑪斯。


我呼吸沉重,抓了抓頭髮。已經忘記掉,是哪一天了,也許是從大學回到街道辦的第一天吧,她在擀麵,當時她問我,你喜歡什麼餡的包子。我讓她等我考慮考慮。老媽說得對,年輕的女孩能等。但不要讓人家等太久了。擀了一張又一張空白的麵皮,是不是到今天還在等我的一個答案。


時間過的真的好快啊。明天過後,毀滅或者新生,我們的1999年,成長可以來的再慢一些嗎?


不知過了多久,我回過神。


有聲音在通信器里小聲說:看天。


我抬起頭,夜空中的母艦,艦身傾斜,正一點點的墜落。


我安靜的看著天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天上下起了雪,從這裡往天上看,白蒙蒙的。那大概不是雪吧,是戰友們和攔截機燃燒後的灰燼。


再後來,從我們的身後,傳來了悠長的鐘聲。千禧年來了。很奇怪,人類勝利了,可是通話器里一片沉默,沒有人出聲。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安靜的看著這個時刻。


巨大的母艦身上,綻放著煙花。


我關掉通話器,打開了逃生器上的黑匣子。


話筒沙沙,傳出了幾分鐘前,小慧的聲音。


「是母艦墜落了吧?」


是啊。


我摸索著,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蹲靠在戰壕邊上。


「煙花,可真美呀。」


嗯。


我閉上眼睛,握緊了虛無之中,她的手。


當——


千禧年的鐘聲,回蕩在大地之上。


「喂,你剛才說你要娶我,是不是真的啊?」小慧的聲音,大聲的說。


不騙你,我們開一家包子鋪,我做餡,你負責擀麵。生意好的時候可忙啦,生意不好,就關了店,揣著手,在大門口曬太陽。還要請朋友們來,我是說,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要是外星人投降了,也請它們來,給他們發工資,讓大家在店裡吃,不許說不好吃。我們不光是賣包子,我們還是鎮上的肉包雙煞……


「我好像有些困了呢…..」依然是小慧的聲音,輕輕的說。


那就睡吧。明天起來,就是2000年的太陽了。


「和我說聲晚安好么。」


好啊,晚安。


我說。


做一個好夢。


多少個晚安就有多少個好夢,多少次分別就有多少滴眼淚。


夜空綻放新年的煙花,成長這樣猝不及防。


星球轉啊轉,橡皮擦啊擦。黎明之前我是什麼餡,黎明之後我該選擇什麼樣的明天。


幹嘛這麼喜歡寫詩呢,我也不知道啊。那是千禧年的第一天,我蜷縮在戰壕里,地球勇士打敗了外星魔王,我明明得到了一切,卻又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大地上的鐘聲響起,所有關於1999年的記憶都停止在了這一天。



十五年後的今天,已經深秋了,我和妹妹坐在大門外,曬著太陽,逗弄腳邊的一隻貓。


妹妹說:你還沒有說你的戰友們。


我說:是說張德帥他們嗎?大多數退伍了,恢復高考後,考上大學,成了家。你不奇怪大現在學生越來越多了么,都是補償他們的。哦對了,張德帥就比較倒霉,03年他感染非典,被捉去做人體實驗了。


妹妹說,哥,你說的都是真的么?


好吧,我想,我應該怎麼告訴這個小女生呢,其實我講的這些,都是國家機密,戰後我拒絕了軍官待遇,隱姓埋名,從部隊逃走,只是為了有講述這些故事的自由?


事實上,哪怕只有我一個人也好,我總得替她,還有那些消失掉的煙花,牢牢的記住那一年的星空吧。


我說:是的。那是我們這一代人,共同經歷過的青春。

—end


我是葉小白,寫小說的壞青年,在流浪的大尾巴狼。


已出版《你的怪獸男友》。


是一本有趣的書。


講故事的公眾號:葉小白


與神對話

1

「林三走出村口的那一刻,夕陽打在他的側臉上,傍晚和煦的風輕拂過他臉上的刀疤,這個痞子竟然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一絲悲涼。」

完美!薛七七滿意地敲下一個新的開頭,為了犒勞自己,她決定去拿包零食過來邊吃邊寫。

在她去儲藏室翻找的這段時間裡,她剛寫下開頭的word文檔仍然打開著。

游標停留在「悲涼」的後面有節奏地閃動著,即使沒有人在,它還是盡職盡責地標註著薛七七停下的地方。

一閃一滅。

一閃一滅。

它忽然動了起來。

2

林三出生那年山賊下山。村長帶著全村人避難,等回村的時候,在村口撿著了他。村民們當他是山賊不小心落下的,沒有一家敢收下。村長念著這再怎麼也是條人命,便強做主,讓每家每戶輪著養他兩天,別斷了孩子的吃食,若是心裡還放不下的,那每晚就帶回自己家來,若是山賊找上來,他一力承擔便是。

如此一來村民縱有不滿,也尋不著由頭髮作,再說也不能真放著這嬰孩不管,林三就這樣被村長留了下來。

於是在全村幾百口人的悉心照料下,林三不負眾望地成了一個——痞子。

沒辦法,從小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路上被人見著了也不是躲就是嫌,林三沒動過上山落草的念頭真得虧村長教導有方。

於是到了二十歲那年,他毅然決然地跟這個養了他二十年的村子說了再見。

林三走出村口的那一刻,夕陽打在他的側臉上,傍晚和煦的風輕拂過他臉上的刀疤,這痞子竟然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一絲悲涼。

林三仔細感受了一下,嗯,說得還挺准,是挺悲涼的……

等下?你,怎麼知道我悲涼的?

3

薛七七抱著滿懷的零食,叼著塊麵包坐回了電腦前,還沒來得及堆下零食,薛七七掃了眼屏幕,眼珠子差點隨著懷裡的零食一齊掉下來。

她剛寫好的開頭下面莫名多了行字:

等下?你,怎麼知道我悲涼的?

我勒個去啊!這年頭連黑客都這麼飢不擇食了嗎!薛七七悲憤地咽下麵包,心想自己一沒有氪金遊戲號,二沒有海量資源庫,就這麼台勤奮碼字小電腦都會被人黑,真的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你誰啊你!黑進我電腦想幹嘛!」薛七七惡狠狠地敲下行字,企圖在氣勢上先壓倒對方。

我?我是林三。什麼叫…黑進你……那個…那個叫電……電腦的又是個什麼……

我勒個去啊!這年頭黑客都這麼閑的沒事做了嗎?黑我一個小破本也就算了,還跟我演起來了?裝!你接著裝!薛七七磨了磨虎牙,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起來。「喲喲喲你叫林三?是不是年方二十,臉上帶疤,正打算離開活了二十年的村子去尋找新生活呢?!啊?!」

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你怎知我正要離開水秀村?!

怎麼知道?哇!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麼知道?!你你你……薛七七撕著薯片包裝的手突然停住了,她仔細盯著屏幕上剛蹦出來的句子,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目光停在了「水秀村」上。

薛七七表情忽然獃滯,轉而化作滿臉的不可思議,她把薯片往邊上一丟,手忙腳亂地在的桌上翻找起來。

不是這個……

也不在這兒…

我靠我這桌子多久沒收拾了……

找到了!

薛七七好不容易從零食堆底下抽出了封面寫著「林三大冒險設定集」八個大字的線裝本,一溜兒翻過去,終於在接近一半的地方停了下來。

只見第一行寫著,「出生地村名:水秀村」。

薛七七死命地揉了下眼睛,恨不得把水秀村三個字給扣下來吃了驗驗貨,她不死心地抬頭,滑鼠的滾輪上下滾動,徒勞地在開頭那六十二個字里來回翻找,最終只能進一步確定了了自己真的沒有敲下過這個名字、

嗯。

難道。

現在的黑客連線裝本都能黑了嗎……

這也太扯了吧!!薛七七大力甩甩頭,強迫自己否決了這個不切實際的設定。

然後接受了另一個更不切實際的設定:

她的故事,活了過來。

4

林三腦海里的聲音斷了。

他仔細琢磨著那聽不懂的詞兒,還是沒能想出個結果。

聽聞江湖裡有內功深厚的大俠,會使一門叫做傳音入耳的功夫,想來那所謂的電腦該當是大俠的獨門兵器吧……

林三正想著「大俠」的聲音就又傳了進來:「你臉上的疤……在左在右?」

「是在左臉上。」林三恭恭敬敬地答道,「大俠何出此問呢?」

薛七七對著「設定集」上的「左臉帶疤」又呆了半天,忽然魔怔地笑出聲來,「呵呵哈哈呼嘿」地傻樂了半天,回過神來敲下句:「大俠?我可不是什麼大俠……」

林三心想「大俠」可真是過謙了啊,正想再恭維兩句,只聽「大俠」接著道:

「我是你們的神明大人!」

5

薛七七小口地嘬著可樂,氣泡隨羞恥感共舞,二氧化碳和中二之魂一齊炸開,爽的整個靈魂都隨之一顫。

爽啊!這也太爽了吧!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成為新世界的卡密啊!這股輕敲鍵盤就能翻雲覆雨,舉手投足間大地震顫的滿足感!哇!力量!在我體內流淌!

見林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薛七七擦擦口水,敲打鍵盤:「你怎麼了?你是不是不信啊?你等著你給本神明等著!」

「林三四下看去,忽然一驚,只見一支駝隊不知從何處而來,經過了村口……」

林三目瞪口呆地看見支駝隊一溜煙兒地跑來,腿一軟差點沒跪下。

尼瑪這群山繚繞的哪冒來的駝隊啊!

「我信了我信了!神明大人!您快收了神通吧!」

「……經過了村口,也沒作停留便走了。」薛七七得意的磨磨小虎牙,對自己「神力展示」的效果很是滿意。

「那麼我的子民林三。現在你的神明大人決定要交給你一項偉大而又艱巨的任務,你必須得獻出你的心……啊呸不對,獻出你全部的熱血和激情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它。放心!好處絕對大大滴有!」薛七七一邊翻著線裝本,一邊寫道。

「什……什麼任務?」薛七七翻到大綱那頁,見著第二章標題寫著:參軍之路,舔著小虎牙微笑起來。

「你去,參軍吧!」

6

薛七七一邊等著泡麵開,一邊翻著自己那本皺兮兮的設定集。

林三,軍事奇才,村中二十年鬱郁不得志,混成一個痞子。後出走,參軍,方得大展拳腳,率國中無敵強軍平定四海,迎娶白富美公主,走上人生巔峰……

好!設定得真好!薛七七讀到精彩處,激動地直拍桌子,差點沒把麵湯給震灑了。她掃了眼屏幕,林三不愧是天生的軍事奇才,短短几個月便在軍中扎穩了腳跟,還混了個百人長出來。

薛七七心中暗爽,這種不用自己動手,故事就自個兒發展下去感覺的就跟開了掛一樣啊!不對,這比開了掛還厲害多了!這種文筆優美節奏流暢還帶互動的掛上哪找?!上哪找去!

薛七七審閱了林三這幾個月來的經歷,滿意地揭開了泡麵蓋。

「林三?」

「神明大人?!」林三驚喜地叫了出來。

自最後一道讓他參軍的「神諭」後,神明大人已經消失了三個月了。林三甚至覺得那天的遭遇只是自己出村後心情激蕩所產生的幻覺。

參軍以來,但凡有他參與的戰事,必是大捷而回。無論是深入盪山寇還是據城抗馬賊,林三總能展現出他獨有的軍事天賦。於是短短三個月內,林三就有了一支自己的百人隊。

「林三,你這三個月的表現,本神明很是滿意。」薛七七故作深沉,「接下來才是見證奇蹟的時刻。你,準備好了嗎?」

「神明大人…」林三有些欲言又止,「我想,回村裡看看……」

7

林三從小在水秀村吃百家飯長大,二十歲一個衝動出了村,被薛七七鼓動著投了軍,其實心中仍是忐忑。現如今突然聽說參了軍還不算完,想回村看看的心思便濃重了起來。

「回村?」薛七七假裝一本正經,實則胡編亂寫道,「不急不急,還沒到時候呢。你聽本神明的,接下來你先北上,南下,接著東突,西進……」

林三崩潰了:「這什麼時候才能完啊!」

「開玩笑開玩笑的,」薛七七笑得花枝亂顫,這才停止了對林三的調戲。她翻了翻大綱,寫道,「你現在要準備幾日後的京城大校武,憑你的本事,必將在此一舉奪魁。校武結束之日便是你衣錦還鄉之時!」

按大綱上寫的,林三將在校武中大顯身手,從軍中脫穎而出,並揭開自己的身世之謎。與此同時水秀村遭山賊劫掠,消息傳回後林三主動請纓,剿滅賊匪,立下大功,在軍中的地位水漲船高……

嘖嘖,簡直是深度好文,男默女淚啊!薛七七心中把自己一頓誇,咔嚓嚓嚼著薯片,看著屏幕上一點點多出來的「那……那好吧…」,想起他「痞子」的設定,忽然覺著奇怪。這林三半點痞子的氣勢都沒,這乖寶寶戈現代來,簡直就是個三好學生,五好青年啊!

於是她擦乾淨手指,又寫道:「林三你到底是不是個痞子啊!怎麼一點痞子的樣都沒!」

「這……」林三欲言又止,薛七七不斷追問,他才解釋道,「是村長說,這樣上報才能逃兵役。」

哈?兵役?這是什麼……薛七七把線裝本從頭翻到尾,也沒能找到這個設定。

奇怪了,這故事裡怎麼還會有,我沒寫的東西?

薛七七設定了賊寇橫行,設定了無敵強軍,設定了軍事天才林三,其實是個痞子。但她沒能想到,為了使這些設定合理,世界賦予了這一切一個成因:

兵役。

因為兵役繁重,賦稅苛雜,才有了無敵強軍的資本,才有了官逼民反,百姓不堪重負,上山落草的理由。於是為了逃避兵役,林三才成了一個「痞子」。

還有這種操作?薛七七目瞪口呆。「那你怎麼還會去參軍?」

「因為那是神明大人你的安排啊。」林三忽然舒心一笑,「再加上我也一直想……」

「想什麼?」

「想當一個英雄。」林三說完,臉就有些發燒,但還是接著說道,「我想,保護村裡的人,保護很多人……」

薛七七沒親眼見著林三的紅臉,嘴角卻也忍不住揚了起來,心想原來我這主角還是個青純小男孩呀。她打趣道:「那正好。等大校武結束了,你也就可以……」

誒?等等?等……大校武結束了?薛七七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山賊,要下山了。

8

薛七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兩難困境里。

按照大綱里的預定劇情,大校武將是林三人生中最關鍵的轉折。從此他將從一個默默無聞的路人甲成為萬眾矚目的鐵血軍神。所有的劇情爆點都匯聚於這一刻,身世之謎,命運轉折,故鄉遭劫,烽煙四起……

故鄉遭劫,烽煙四起。

故鄉,遭劫……

薛七七默念著這四個字,一時間心中五味陳雜。林三沒能理解神明大人的沉默,接過話茬舒心地道:「是啊,等大校武結束了,那時候我就有力量保護村子了。」

「誒?神明大人,你想知道我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嗎?」林三話鋒一轉,忽然問道。薛七七心情正複雜,腦子正混沌,猛不丁被這麼一問,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怎麼來的?還不是我給的人物設計嗎?薛七七正要寫,林三懊惱道:「嘿呀,神明大人有什麼不知道的,是我笨了,不該問這種傻問題。」

薛七七心中一動,把剛才打算說得話給咽了下去:「本神明日理萬機的,區區小事怎麼會記掛在心上?你不妨講。」

「原來神明也會有不知道的事情啊!」薛七七透過屏幕冒出來的字兒,彷彿看到了林三的一臉傻笑,「那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

那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的林三尚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日要從這一家住到那一家去。他時常會問村長,他從哪裡來,為什麼其他孩子都有爹娘,而他沒有。村長每次說他還太小,大了再告訴他。那些與他一般大小的常會扯著鬼臉,喊他沒爹沒娘的野孩子,喊他是山上撿來的,是山賊的種。他不服,和人打,一個人去打人家一群,被揍趴了也不求饒。

「那後來呢?」

後來林三負了氣,一天早晨發瘋似的跑出村,一個人進了山,一整個日夜都沒回村裡。

「一整夜?」

是啊,一整夜。村長發現林三不見了,急赤火燎就招了三五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上山,一直尋到日落,天色慾黑,迫不得已只得下山休整,卻連水也來不及喝上一口。這次幾乎喊上了全村能進山的人,都綁上了粗麻繩,帶上了桐油火把,把半邊天都映得透紅。

「……我那時八九歲的年紀,頭一回一個人進山,加上心裡堵著氣,腳下不知深淺,沒走上半個時辰就踏了個空,一路滾下了山崖去,當下便昏了過去,直到後半夜才被村裡人尋到了,救了回去。」林三仰躺著,月華如水般撫過他臉上的長疤,「村長說我真是福大命大,一來那道山崖還算是緩,也沒什麼突岩碎石,加之我那時年歲不長,骨骼尚算柔韌,愣是撿回了條命來,只是臉上落下了這道疤,大約是這輩子都下不去了。」

「我現在還記得清楚,是王叔家小二在崖底下找見我的。那地兒林木叢生,大人根本想不見裡面還能藏個人。也是他給我綁上繩子,一路帶著我上去,最後累得癱下了,和我一樣被人背下了山。」林三忽然停了停,好一會才繼續道,「說來也怪,明明平日里欺負我最凶,和我打得最多的,就是他。」

大抵就是在那下山的顛簸間,在不知誰的後背上昏昏沉沉間,在數不清火光閃動,人影搖動間,林三從負氣出逃,再到命懸一線,最後險死還生,他那顆從始至終空落落的心,終於找到了歸屬感。

他想當一個英雄。

他要保護這個村子。

「林三,」薛七七紅著鼻子,飛快地敲下了五個字。

「水秀村,有難。」

9

對於天神大人的話,林三沒有一絲的懷疑。他沒停下做休整,立即拋下了一切可能影響速度的輜重,星夜兼程地往水秀村趕了回去。

路上林三問薛七七能否給他提供些幫助。薛七七沒答話。

故事的走向和大綱背道而馳,可笑的是,這個局面居然還是由作者本人一手促成的。

我到底在想什麼啊!我為什麼不按大綱來啊啊啊!

薛七七把自己的頭髮揉得蓬蓬亂。這只是篇小說啊!就算它會自己往下寫,它也只是篇小說啊!就算裡面的主角活過來了!他也只是……只是小說里的人啊……

可他畢竟活過來了啊。

薛七七心裡清楚,她這個決定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她聽完林三那道疤的由來,除了感動,她也一下子明白了水秀村對於林三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所以林三才會在水秀村遭劫後,由一個「痞子兵士」變為一個鐵血戰神。薛七七頭疼地看著自己的大綱,心裡五味陳雜。自己的大綱里居然有這麼多不合理的地方在,而這些不合理之處,竟然是以這種方式來補全的。

薛七七癟著嘴角趴在電腦前,滿心氣餒。算了算了,不管了不管了,林三回去的時候山賊還沒進村呢,憑他的本事,只要不出意外,對付些山賊總也不成問題。大校武前不上報就私自離開,這身兵裝應該是保不住了。再往後,林三大概就真會在村裡當個痞子,無波無瀾地過完這一生了吧……

薛七七苦笑。本來想著這篇小說自給自足,按照大綱上的走向把控好,不說會成個鴻篇巨製,深度好文,總也會是個跌宕起伏,高潮迭起的故事。沒成想這半路改道,還恰好是在最關鍵的一個節點上。

唉,誰會想看《痞子林三平平淡淡的一生》呢?

薛七七看著文檔里一行行自己多出來的字,彷彿看見了林三策馬前驅的樣子。現在好了,走向全歪了,大綱也沒用了,老娘這個冒牌天神,怕是也當到頭了……算了,不管了,反正接下來,也不會再出什麼幺蛾子……

她猶豫著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合上了筆記本。

10

薛七七沒能想到,她再一次打開這篇文檔的時候,林三會是在天牢里。

「天神大人?」林三似有所覺地抬起頭。他的身上處處是受刑後的傷痕,身上裸露的地方竟是沒有一塊好肉,有的傷口甚至深及見骨。

「這什麼情況啊!這……這和大綱差的也太離譜了吧!」薛七七心中震驚,話來不及思考,脫手而出。

林三傷痕纍纍地右手顫了顫,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天神大人。您還記得那支駝隊嗎?」

「駝隊?」薛七七努力去回憶,才隱約有點印象。

「駝隊怎麼……」

「水秀村被認作敵通外藩。」

「證據,就是那支本不可能出現的駝隊。」

林三趕回村子途中,水秀村敵通外藩的消息早已散播開了。朝廷調動了的幾千駐兵,要將除叛逆,滅賊寇兩件事一塊給辦了。林三欲入軍中說明一切情由,沿途卻看見了自己因在大校武前夕擅自離軍而被通緝的布告……

該怎麼去辯解?林三心裡泛起了一股深重的無力感。

為何離軍?因為水秀村有難

如何得知?……是天神告知……

那駝隊又怎解?……也是天神……

天神?

林三彷彿看到了審官嘲弄的笑。

鬼神之說如何可信?相較之下,水秀村通藩賣國,林三參軍竊取情報,難道不是更令人信服?

這一切的一切形成了一條閉環,冰冷地將他,將水秀村封死在了裡面。

更何況,軍隊會給自己機會解釋嗎?林三苦笑。參軍三月余,他深知本國無敵強軍的嚴苛與冷漠,令行禁止,軍令之下,人命如草芥,他一個被朝廷定罪的「叛國之人」,哪裡還會讓他開口?

「那你……怎麼辦的?」薛七七顫抖著雙手敲下一行字。

「怎麼辦?」林三嘆口氣,「能怎麼辦?我不能讓村子就這樣沒了,我帶著全村人,上了山。」

11

上山,意味著與投靠山賊,落草為寇。

朝廷大軍壓境,既是要鋤奸,也是要剿匪,水秀村和山賊一下子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逃不掉。

這是最壞的打算。因為一旦上山,就再也沒了退路,。

這是最後的生機,只有上了山,林三才能憑著自己的天縱之才,藉助地利,指揮著這群悍勇賊寇,和朝廷的無敵強軍一戰。

「我本以為勸說村民上山要費一番口舌,卻沒想到村長欣然同意,村裡人一聽朝廷誣判通姦賣國,當即便答應了山上的提案。天神大人,你知道這是為何嗎?」

薛七七還未作答,林三冷笑一聲,自顧自地繼續道:「上了山我才發現,居然有那麼多的人是為了逃避這嚴苛的兵役,被逼無奈才選了這條路。而那些所謂的山賊里,甚至有幾張面孔是我小時候就見過的。」

兵役,兵役,又是兵役。「既然兵役如此繁重不堪,難道之前從沒人動過起義反抗的念頭嗎?」薛七七不禁問道。

「天神大人,難道你不知道嗎?」

薛七七埡口。林三不見她回答,失望地喃喃自語:「是啊,你不知道的,你怎麼會知道呢……」

「天神大人啊。我林三小的時候,很喜歡聽說書匠說書。那些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本子我不愛聽,專愛那些英雄豪傑,沙場揚威的戲。」林三話鋒一轉,薛七七一頭霧水,「但是說書先生來得少,為了能多聽一段故事,每次我都纏著他,問那英雄後來怎麼護住了城池,問那將軍是怎麼打敗敵軍,他總能說得頭頭是道。」

「可當我問他,問那將軍的名字是和寓意,問那城池的名字是因何而得時,他就會說不出話來。」

薛七七看著屏幕上的字,逐漸瞪大了雙眼。

「那麼,天神大人啊,你知道水秀村為什麼叫做水秀村,我林三,又為什麼叫做林三嗎?」

12

薛七七呆了許久,好半天才壓住了渾身的顫慄。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剛剛,你說大綱。」林三輕輕點著頭,他從薛七七的話里得到了想要的答覆,「那個說書匠被我煩怕了,經常把大綱扔給我一看了事。他還常和我講,一個話本要好看,就得要跌宕起伏。我想,我林三這個故事,總該算得上好看了吧?天神大人,你說呢?」

「我……我不知道……」薛七七無力地垂下手。這個故事本不是這樣的,本不該是這樣的,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林三!我能夠救你出去的,你相信……」薛七七忽然激動敲下一行字,卻又被林三給潑了一盆冷水。

「你能救我,你能救所有人嗎?」林三反問道,「縱使你能救下所有人。可這天下依然是重賦稅,輕百姓。這一切,不都是大綱里就定好的嗎?為了讓這個故事足夠精彩,為了所謂的衝突矛盾,跌宕起伏。不是嗎?」

薛七七說不出話來。

林三也沉默了許久,接著道。

「我們在山上守了一個月,吃完了最後的糧食。然後我送了封信下山,說一切都是我做的,通姦賣國的是我,蠱惑村民上山反抗的也是我,只要他們願意放水秀村一條生路,我林三甘願束手就擒。」

「他們……答應了?」

「答應了。朝廷也拖不起。」林三很舒心地笑了出來,「窮兵黷武,人心浮動,這天下本就是靠著軍隊的悍勇威懾著,才有了明面上的安穩。可若是被人們發現原來這支軍隊不是那樣的無敵,甚至不需擊敗他們,只要再拖上幾日,起義的苗頭一旦燃著了,就再也撲不滅了。」

你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嗎?犧牲自己,保住全村人周全?薛七七想問,卻遲遲沒有寫下這行字。她知道林三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沒有人能僅靠著地利,憑著一幫山賊和從未見過血腥的淳樸村民就能攔下朝廷的大軍,哪怕天才如林三。他一早就算好了這一切,他能撐多久,朝廷的底線是多久。

他在絕望里拼出了一線生機,卻把這一線的生機留給了所有人,唯獨少了他自己。

此刻他作為匪首,被關押在死牢,但是薛七七卻彷彿看見林三如那個晚上,對著高高在上的天神說出「想要成為一個保護全村人的英雄」一般快意。

天牢的入口傳來響動,幾個獄卒帶著枷具走了過來。

「時辰到,押犯人林三,上刑場!」

13

林三背縛住雙手,跪在了行刑台之上,判官對著聞訊前來圍觀的百姓宣讀起罪狀。

「犯人林三,通藩賣國,蠱惑村民謀反……」

四下民眾的目光如刀割般剜在林三身上,恨不能生啖這個賣國賊的血肉,判官大聲昭告著犯人的罪行,劊子手把刀鋒磨得雪亮。

林三感受著越來越近的死亡,忽然低聲自語:「天神大人,您還在嗎?」

……薛七七手臂僵在鍵盤上,過去好久才回道:

「還在。」

「我那時候跟您說,我想成為一個英雄,我想護住村子,您還記得嗎?」

薛七七的手指顫抖起來,有個聲音再她心裡大喊,喊林三你他媽別死啊,老娘千辛萬苦把你寫出來你怎麼能就這樣死了,老娘可是個天神你看我分分鐘就把你給救下來!

可她現在一個字都敲不出來。

林三不見薛七七回應,很小地扯動了嘴角,勉力湊了個笑臉出來:「不記得也沒關係了,天神大人。」

「真的沒關係了,天神大人……」

「……判斬立決!」判官念完判詞,底下民眾咬牙切齒地,歡呼起來。

「時辰到!行刑!」

林三就在這一片熱鬧的叫罵與叫好聲中,被按下了高昂的頭。劊子手高高舉起了他的鬼頭刀,林三發出了最後的咆哮:

「我林三!可還是個英雄吧!」

刀,落了下來。

「去你媽的!」薛七七砸著鍵盤,沖著屏幕喊,「林三我,我去你媽的!」

胸口有股氣在不斷地向上沖,薛七七站起來,一邊原地跳腳,一邊不停地叫罵著,好像心裡有天大的冤讎似的,可她罵到一半,眼淚卻不爭氣地沖了出來。

「林三你不準死!你是老娘寫出來的人,我不讓你死,你就不準死!」薛七七抹了把眼淚,恨恨地咬著牙,「這個故事,這個故事我不要了!」

「我要你林三好好活下去,管他什麼故事情節,好看不好看,你他媽平凡穩妥的一生也給我過下去!」

「我去你媽的跌宕起伏!」

「林三你敢看不起老娘!老娘我,我就是要救下所有人!」

薛七七發了瘋似的吼著,她重新坐下,她的手重新放上了鍵盤。

沒有一絲猶豫地,她死死按下了刪除鍵。

刪除!

刪除!

刪除!

鬼頭刀重新抬起,林三被送回了天牢。

刪除!!

刪除!!

刪除!!

林三領著村民下了山,騎上馬趕去京城大校武。

刪除!!!

刪除!!!

刪除!!!

駝隊不知去向,林三重新回去了村莊。

然後他向村外,踏出了一步。

14

「林三走出村口的那一刻,夕陽打在他的側臉上,傍晚和煦的風輕拂過他臉上的刀疤,這個痞子竟然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一絲悲涼。」

「於是他一轉身,又回去了村莊。」

「三日後,皇后誕下龍子,皇上龍顏大悅,減輕賦稅,大赦天下。一時間賊寇平息,百姓安居樂業。」

「全文,完。」


我問我爸:「剛接到爺爺電話,他問我高考考得咋樣,可我大學畢業都好幾年了,你說爺爺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我爸說:「你爺爺都去世好幾年了,怎麼可能給你電話,我看是你自己痴呆了吧?」
這時我媽跑過來對我說:「你一個人自言自語啥呢?」 然後我就在孤兒院醒了過來。


1.

純白的房間裡帶著些許寒意,我知道超過三十個攝像頭和監聽器正在不分晝夜地「關照」著這間屋子。屋裡本身靜的可怕,只有無數監控設備發出的電流雜訊。

牆上掛著的十幾張照片,有一些我很面熟。他們都是業界的大佬,其中還包括當下實力最為雄厚的實業家,「山合重工集團」的董事長陳山合。

「我想問下…」我忍不住打擾還在翻閱資料的白醫生說:「這個陳山合,現在已經是NULL的大股東了吧?」

白醫生提了提略顯笨重的眼鏡,她低聲答道:「這是機密,我們還是先辦正事吧。」

我連連點頭,在這間屋子裡,白醫生才是主角。

「小瑩是怎麼死的?」白醫生問道。

她的聲音被環形的銀色耳麥細緻地加密過,變成毫無感情的電子音。

每當我被問到有關小瑩的問題的時候…那段記憶就會重新返回我的腦海里。即便我已經千百次的試圖遺忘掉它,卻始終未能如願。

我曾經立下誓言再也不與他人提及這段事,但…

但起碼現在,白嵐依舊是我的心理醫生。為了解決我這塊心病,不能對她有任何的隱瞞。

桌上的電子鐘顯示著「21:00」的鮮紅數字,這意味著我和白醫生都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耽擱。

我猶豫了片刻說:「我是親眼看著她死的。」

眼前重現閃爍浮現的畫面就像是隨機剪輯後的黑白電影,倒在血泊里的小瑩定格在視野里。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那天夜裡,剛剛從超市裡買完夜宵出來的我,看見巷子口的小瑩躺在一灘血上……攥著匕首的殺人犯撞倒了垃圾桶,然後消失在夜色里…」

說到這裡,我停下了。

白醫生的辦公室霎時間變得很靜,我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她微微沉下頭問:「然後呢?犯人至今仍然逍遙法外么?」

她言罷合上了一卷厚厚地病例,臉上露出沒能藏匿住的疲態。

我搖搖頭說:「若是如此…也還罷了。」

「警方的效率很高」我接著說道:「四天的時間,殺人犯就被緝拿歸案。我根本不會關心他殺人的動機,怒火攻心的我當時只想著殺人償命。」

「但是,犯人沒有被執行死刑。他成功地申請到了進行NULL。「

提到NULL這個詞的瞬間,我的癥狀又開始了…頭皮一陣銳利的刺痛讓我冒起了冷汗。

NULL,標誌著世界範圍內人道主義旗幟的高懸。這個單詞是計算機術語中的「零」,在這裡,它意味著一種特殊的處理機制。NULL相當於對於人生的「返回出廠設置」,一個人進行「NULL」之後,他所有的財產,社會身份,親屬關係等都會被清空歸零。任何社會性的記憶,也就是所謂情感記憶,都會被特殊儀器從腦海里刪除。從此以後,這個人什麼都沒有,乾淨的如同白紙一樣,只有純粹且無害的肌肉記憶,經驗和知識。

從前對於重刑犯的懲戒是死刑,就猶如燒乾畫布。而現在所有的犯人都會被「NULL」掉,意味著把畫布洗凈。畫布之前的內容,也就是犯人所有過去的經歷和記憶,全部被極其嚴格的流程封存起來,成為國家級的絕對機密。

NULL後的犯人,都被法律保護,不受任何歧視的重新開始人生,進行工作,創造價值。對於這個極度老齡化的世界來說,這種方法既人道,又經濟。

但這種方法對我來說,全然是一種侮辱。

我不會忘了被血染紅長裙的小瑩,還有她死前掙扎驚懼的申請。我更不會忘了殺人犯的那雙眼睛,無論他已經被怎樣洗刷乾淨,那種寒冷又空洞的眼神讓我感到似曾相識…又如夢魘般揮之不去。

我沒法遺忘,也不會原諒。

殺人犯跟我生活在一個城市,有一次我甚至在街上偶然撞見。他的氣質和模樣都已經大變,但我還是認出了他:他脫胎換骨了,生活早已步入正軌。

遺憾的是,犯人可以從頭再來,小瑩卻不能死而復生。

2.

當我情緒激動地,手舞足蹈地描述完這一切之後,白醫生露出了一種淡淡的失望。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見白醫生了,我一個星期前就找到了她。自從小瑩走之後,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過如此親切又容易相處的人。她聲音跟她的容貌一樣溫柔和自然,讓人心裡安心。

在她給我進行心理諮詢的時候,她是冷若冰霜的白醫生。而在私下裡,她是讓人相見恨晚的白嵐。

除此之外,她最重要的第三重身份是:「NULL」的診療師。

社會中定然會有相當多對生活喪失希望的人們,除了自殺這一條路以外,現在官方更推薦一種經濟環保的方式:NULL。

任何一個公民都可以提交NULL申請然後被重置人生,而診療師則是NULL的最後一道屏障。他們會對這些提交申請的人進行最後一次心理諮詢,諮詢的極限時長是60分鐘。

如果60分鐘之內申請者仍然沒有改變心意,他就會被不可逆的NULL掉。

我就是這些申請者的一員。

白醫生瞥了一眼身右的抽屜,然後抬起頭問:「所以…你要進行NULL的理由,是偏執於殺人償命么。」

我搖搖頭說:「我後來已經放棄了『一命抵一命』這種想法了。我只是想要一份懺悔而已。但是從他的眼神里,我敢保證,他早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全然忘卻,還哪裡有什麼懺悔…」

白醫生說:「然後癥狀愈發嚴重了,是么?」

我點點頭,痛苦地記憶潮水般涌了上來。

「我感覺像是有人影在我的眼前…飄啊飄的…睡眠很快成為了一種奢侈,然後是劇烈的頭痛,我就快被逼瘋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段記憶可以這麼深刻,這件事就像深深刻在我的本能里,遺忘變成一種妄想。小瑩的死成為了我心口的一根倒刺,傷口非但沒有癒合,反而潰爛發炎,黑色的膿血就快要把我吞噬。我變得彷徨而頹廢,頭髮蓬亂又枯槁,下巴滿是胡茬。

只有NULL才能把我從回憶的沼澤中拯救出來。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但白醫生現在的眼神,絕對不是得到答案的眼神。看起來她想問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白醫生一邊飛速敲打著面前的鍵盤,一邊問我:「有一些問題我很是好奇…比如,小瑩在你的記憶里到底是怎樣的人?」

「小瑩?」我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何白醫生會好奇這種事情。

我一邊努力地回憶著我曾經的戀人,一邊把眼神定格在電子鐘上:那上面的數字告訴我,我還有最多十五分鐘可以反悔。

3.

小瑩是那種特別乾淨的女孩。她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裙,每一寸肌膚都像是溫潤的羊脂。她的髮絲如同通透的輕容紗,靜謐地摩挲著我的掌心。

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可能是我的回憶中為數不多溫馨又快樂的部分…就像是生日蛋糕上無法長燃的蠟燭,能帶來短暫卻真實的笑顏。

白醫生看著我沉浸在回憶中的表情,微微笑著說:「看得出來,你很愛她。這五十多分鐘,你是第一次舒展眉頭。」

我篤定地點點頭說:「嗯。」

白醫生問:「那你會在意她是否是一個被NULL過的人么?」

我搖搖頭。跟小瑩在一起的日子裡,我也曾懷疑過小瑩是否被NULL過。NULL就像是一種隱喻著卑劣和骯髒的標誌,他就是屬於所有性別的一種特殊的處女情結。但正如我不介意小瑩的處女身一樣…當時的我並不在意小瑩是否有被NULL過的歷史。

白醫生像是預見到我的反應一樣,輕嘆一聲說:「可一旦輪到自己身上,這種寬容就會蕩然無存,通過NULL就去原諒和遺忘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對你來說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艱難。」

我無法反駁,可能我的確就是這種自私又狹隘的人…白醫生所說的,大部分都是事實。

與小瑩曾經的美好是能支撐我走到現在的唯一動力,而那個殺人犯的罪行卻成為了摧毀我人生的萬惡之源。我沒法客觀的把他們放到天平上丈量。

白醫生說:「但你要記住…一旦進行NULL,和小瑩的那些過去都會隨之灰飛煙滅。甚至你都不會記得曾經愛過小瑩這個人。你的確可以擺脫夢魘,但是你記憶中最值得珍惜的部分也會一起被葬送。」

的確…我想到過這一點。任何事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包括遺忘在內。但是…

「白醫生…」我頓了頓說道:「不知怎麼…我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我莫名地感覺我永遠不會忘記小瑩…所以才如此不畏懼NULL。我總是覺得她已經跑進我的記憶深處了,簡單的就像是四則運算一樣,找不到遺忘的機會…「

「你說什麼?你剛剛最後一句說了什麼?」白醫生的聲音突然冰冷了下來,她第一次這樣嚴肅過。

我霎時間有點慌了神,把身子緊緊地貼著椅背,輕聲重複著:「簡單的…就…就像是四則運算一樣。」

電子鐘最後顯示的數字是「10:00「,隨即光芒黯淡下來。

白醫生不再答話了,鍵盤聲也隨之停滯。一陣噼啪地電弧聲之後…房間里明顯更加安靜了,似乎無形間有許多隱匿在暗處的設備停止了運作。

她把眼鏡摘下來放到桌面上,兩手用力折斷了鏡架,隨後又掰彎了臉頰旁的耳麥。他們都在桌面上發出滋滋地雜音。

顯然,這兩者是屋裡最後的監控儀器。

我隱約明白了什麼,白醫生用黑客技術和物理損壞兩種方式,讓這間屋子暫時脫離了外界的控制。

白醫生從檔案夾中抽出一張照片按在桌面上,她用極低地聲音說:「接下來十分鐘我要說的事情,可能足夠把我NULL上兩百次都不為過。但是看了這張照片,我相信你會願意聽的。」

去掉了耳麥,她恢復了原本溫柔的音調。但是這股聲音里,卻藏著分外的緊迫感。

我仔細地盯著這張照片,不放過每一個像素的細節…直到最後我確認,我的確會願意聽的。

這是張合影,上面有許多熟悉的面孔。正中央的人看的出是年輕的陳山合,除此之外有許多知名人士,以及那個讓我恨之入骨的殺人犯,還有……略顯青澀的我和小瑩。

4.

這張照片虛幻如海市蜃樓,這些人理論上根本不會出現在同一個鏡頭前!

「這是合成的照片…」我一邊深呼吸一邊說著。

白醫生拿出一卷厚重的,紙頁發黃的病例說著:「不。這是絕對真實的。」

她指著病例上的字樣說:「現在的實業家陳山合,在數十年之前曾經是一名慣犯,搶劫,殺人,盜竊,詐騙,他曾經是公安名單上的常客,連續被NULL過至少十次。這張照片拍攝於十七年前,他和其他一些同樣具備反社會人格的人共同成立了一個非法組織,『山合社』。」

「慣犯?」我聽的頭皮發麻:「等一下,NULL後的人理應是白紙一張,為何還會繼續犯罪?」

白醫生指著牆上的照片說:「山合社成立不到三年,組織就分崩離析,所有成員幾乎都被NULL過至少一次。歷史已經太過久遠無從調查,又涉及高級機密,我只得滲入NULL的內部成為診療師,通過日積月累收集資料。直到今天我基本可以確認,陳山合是通過『欺騙大腦』保全的記憶。」

「欺騙大腦?」我突然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沒錯。就是通過把感性記憶轉化為邏輯記憶,情感和往事都在大腦里潛移默化的轉變,把他們分散到課文,公式,小說甚至古詩。任何一種知識都可以成為藏匿記憶的根源,NULL保留知識的這個特性成為了滋生漏洞的溫床。陳山合不單單用這種方式訓練過自己的大腦,而且在當時訓練了整個山合社。你就是其中之一。」

「我?」我瞪著眼睛死死地攥著手中的照片,又抬起頭看看白醫生,又低下頭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是說…我和小瑩,還有那個殺人犯,都曾經有反社會人格,而且都被這樣訓練過?」

白醫生點點頭說:「這種訓練方法的效果跟訓練時長有關,也因人而異。小瑩的效果比較差,NULL之後基本就是白紙。殺人犯的效果略好,但也基本上只有零星的片段。你的效果最好,所以即便NULL過了這麼多次…你還是會重新來到這間房間。」

白醫生把最開始捧在手中的病例推到我面前,整整一厚本卷宗,竟然每一頁都是我進行NULL的記錄!

我震驚地昂起頭問:「這得有…一兩百次了吧。」

白醫生深吸一口氣,搖搖頭說:「七年了,幾乎你每個星期都會重新來過。但是你的能力成為了夢魘的根源,無論美好還是醜陋的記憶,在你的內心深處都跟四則運算一樣簡單。你唯一能忘記的就是進行過NULL的事實,到現在為止,已經是第275次了。」

二百…七十五…次。

我顫抖著雙手翻開一頁頁的記錄,我的名字上百次的在上面重複,所有喪失的記憶失而復得,又再度化為泡影。

我的過去,現在,甚至未來,都寫在這上面了。一股絕望感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嚨,幾乎要讓我窒息。

5.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讓我平靜下來問:「我懂了。白醫生。所以你告訴我這些,是要讓我幹些什麼呢?」

白醫生平淡地說:「跟我出去,把這張照片上的所有人公之於眾。」

「等一下」我被白醫生炮彈般的信息轟炸,到現在差都點喘不過氣來,我說道:「山合重工可是國家的經濟命脈,陳山合幾乎就是這個國度的半個形象代言。而且據我所知…NULL好像也有他的股份在裡面…」

「百分之八十三」白醫生打斷了我說道:「現在的NULL,幾乎是山合重工的子公司。陳山合通過早年血腥積累的原始資本,利用山合社的殘黨,如他的名字聚集了山一般的財富。利用現金流,他很快控制了NULL的運作,封存了所有的資料。他一定還記得所有當年的事情,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會用錢讓所有知情者閉嘴,然後逍遙法外。」

「你一定還想問為什麼一個人會的揮霍十幾年的光陰,調查一件幾乎與自己沒多大關係的醜聞。但我會很遺憾的告訴你,這件事與我息息相關。」白醫生指著那張照片上小瑩的位置說:「你所深愛的女友在還是山合社成員的時期,曾經參與過一場大型的爆炸案。那場爆炸案的受害者中有一個八歲的女孩,是我剛上小學的妹妹。」

小瑩…么?

白醫生看著獃滯的我緩緩說道:「正如你所說,已經忘卻的人談不上懺悔,所以我想要還記得罪行的人血債血償。」

她說完拉開了左邊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老舊的剃鬚刀來,扔到我的身前說:「時間所剩無幾了。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把剃鬚刀還給我,我會跟站在走廊的安保人員說,申請人就跟以往一樣情緒不穩定,建議直接進行NULL過程。你會像前274次一樣,在這個泥沼里無限的重複和輪迴。」

她頓了頓,聲音顫抖著說:「還有一種選擇。我在剃鬚刀的刀片里藏了後門的鑰匙,我們一起打開後門逃出去,我安排的人正在小道上準備接應。然後你作為證人…讓整個世界知道真相。」

短短地十分鐘我卻彷彿重新經歷了人生,我凝視著手中的剃鬚刀問:「白嵐,過去的274次里,我應該做出過數次選擇吧?」

她捂著臉頰點了點頭。

那就意味著之前沒有一次我選擇了真相。每一次的我都選擇在凌亂又混沌的回憶中苟且偷生,在永無休止的「從頭再來」中麻木。而白醫生也這樣陪著我,在這個崗位上一邊收集著情報,一邊一次次地等著我能做出她想要的選擇。

她應該,比我更接近崩潰了吧。

把頭埋進兩臂之間的白醫生聲音細微的說著:「小瑩應該也會渴望真相…」

小瑩…這份懺悔,換我來還給白嵐吧。

我摸了摸自己滿是胡茬的下巴,象徵性地掛了兩下鬍子,看著白嵐說:「辛苦你了。」

在我將那把精巧的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隱約聽見她的抽泣。

完。


昨晚夢境里的詭異故事,很短:

一二十年後,人工智慧、醫學、生命科學高度發展,人類終於破解了「永生」的秘密,技術上實現「長生不老」。具體做法是,在人體衰老的時候,注入可自我複製的智能人體細胞,把人體患病或衰老的毒廢肌體細胞帶走,讓這個衰老瀕死的人體「縮水」、返老還童為幼兒狀態年輕健康的身體。

這個方案中,最漂亮的一點是,完全免費。未來的社會足以承擔這種成本。

美中不足的是,手術在剔除病痛衰老肌體的同時,也會刪除我們的記憶

幸好,某個偉大的商業公司開發出彌補BUG的解決方案,具體做法是:手術前下載記憶,手術後再裝回去。

遺憾的是,這項技術據說複雜、成本很高,導致手術費用非常昂貴,只有很有錢的金字塔頂尖的人才能享用得起。富人們可以帶著這輩子積攢的學識、技能、修養、獲得財富的經驗……返老還童,開啟新一輪開掛的人生。而平民就很麻煩,他們必須選擇:1、要麼死掉,2、要麼免費返老還童、喪失記憶,從白痴幼童開始重新生長,3,要麼把畢生攢的錢花費在記憶手術上,與富人們艱難競爭……每一種選項都十分艱難。


在夢裡我是一個10多歲的小姑娘,我有一個差不多大的「弟弟」,和養父母生活在一起。

很不幸,我的「弟弟」得了絕症,我很傷心陪伴他治病,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

後來我發現我的養父母躲著我與醫生們竊竊私語,讓我感覺不安。

終於有一天,我來到「弟弟」病床,而他並沒有躺在那裡,只是換了一個和我「弟弟」面孔相似的小嬰兒憔悴的睡在那裡。我懵了:這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情?

養父母走出來,很艱難的告訴我修復人體的返老還童手術是怎麼回事——很遺憾,我們家沒有錢,養父母選擇了免費手術方案,讓「弟弟」抹去記憶、回到嬰兒狀態重新生長一次。


作為一個小姑娘,「我」人生第一次知道我們普通人類這樣的詭異宿命,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完全崩塌。我混亂的大哭,這個收縮成嬰兒狀態的「弟弟」,還是那個和我相處10多年的親密弟弟嗎?

作為一個倔強的小孩,我非常天真,無所畏懼,我偷偷翻牆、潛入到那家掌握核心手術技術的高科技公司,檢索後台資料,痴心妄想沒準萬一找到「弟弟」的記憶備份呢……

而我獲得的答案,令我完全崩潰:

1、「我」,不是一個10多歲的小姑娘,我10多年前已經選擇免費手術方案,返老還童,喪失了自我記憶……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父母」未必是我的親生父母,「弟弟」也未必是我的親生弟弟……而我自己……相當於已經死過一次了……

第二個真相,更加殘忍:

2、其實返老還童手術中同時保存記憶根本不是什麼有難度的事情,偉大高科技公司故意【免費】給所有人提供返老還童服務、卻刪除他們記憶,逼迫大家支付【昂貴】的費用來獲取記憶留存的「永生」資格……

在夢裡我哭得幾乎潰決。我還以為我能成為超級英雄,沒想到我在可怕的未來世界裡不堪一擊。

最後我目光落到這家公司牆面上,看到公司LOGO,才發現整個故事裡終極恐怖的地方:

這家公司的名字叫:百度。。。。。。

……

媽蛋,我一個哆嗦嚇醒了。

久久回不過神。


高亮提醒,本文內含暴力血腥情節,未成年勿入,對此有潔癖者勿入。

多說一句,我認為一篇作品的定位和傾向不是由題材和情節決定的,而是由作者對文章中所出現內容的態度決定的。

謝邀 @TuTu兔

一、CLUB

1

王德勝醒來時已是中午,看見手機上滿屏都是未接電話和微信,他翻了一遍,全是公司的同事。最後一條微信是辦公群里老闆@他:王德勝,下午再不來你就不用來了。

王德勝翻了下日曆,每隔七天日曆上就會畫一個紅圈,今天正好是畫圈的日子。

他起身刷牙洗臉,牙膏沫子讓他噁心。衛生間一股臭味,碎掉的鏡子照不出他完整的臉。他整理好頭髮,隨手拿起一條濕毛巾,只擦掉了上次清理鏡子時遺漏的血跡。

衛生間的門上掛著個生鏽的鐵鎖,王德勝出來時沒忘記鎖上。

柜子里有幾套西服,王德勝挑了件稍微正式的,又在衣櫃里選了一條領帶,拎上公文包準備出門。

臨出門前他才想起忘了什麼,轉身回來從冰箱里掏出一塊凍硬的肉,打開衛生間的門鎖,把肉扔到衛生間的角落裡。

角落蜷縮著一個瘦小的女人,滿身傷痕和污漬,頭髮上全是凝固的血。

女人見王德勝扔過來的肉,蹭蹭往前爬,她一隻腳被鐵鏈拴在牆上,嘩啦啦響。

「求求你了,我是你老婆啊。」女人撿起肉,趴在髒兮兮的瓷磚上苦苦哀求。

王德勝皺了皺眉,女人立刻不敢做聲,抓著凍肉縮回了牆角,她鼻子一抽一抽,不敢哭出聲來。

王德勝關門掛鎖,出門前又擦了遍皮鞋,屋裡傳出女人低聲的抽泣。

2

小區門口圍滿了人,一輛救護車分開人群駛出,沒拉響警笛。

一個小警察把警戒線收起來,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幾個無聊的老年人嘰嘰喳喳。

趙建偉沒穿警服,是在場的唯一一個刑警,他蹲在單元門口抽悶煙,眉毛擰在一塊,想來想去也想不通。

老張走到他身邊,骨頭像是軟的,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也點了根煙,趙建偉看見老張皮鞋上全是沒幹的血。

老張是社區的民警,實習時也算是趙建偉的師父。

「咋就你自己來呢?」老張抽了兩口煙,抻了抻僵直的腿,像是終於活了過來。

「師父。」趙建偉點了點頭,沒回答問題。他回答不出,這麼大的案子,局裡卻只把他自己派來,他也想不通。

「太慘了,滿身都他媽窟窿。血淌一屋子。」老張也不再問,只是嘖嘖感嘆。

趙建偉打一個冷顫,想起剛才屋裡的慘狀,一股酸水反上來,趕緊起身扶牆哇哇嘔吐。

「雛兒!當上刑警也他媽是個雛兒!」老張朝他背後啐了一口吐沫。

這是幾個月來第四起相同的案件了,受害人無一例外都反鎖在屋裡,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兩指粗的空洞,血從洞里流出來,淌了一地。

對於兇器,鑒證科到現在也沒給出一個說法,鋒利的鋼管算是最靠譜的推測了,可那洞的切口光滑的像是流水線的產物,不僅是肌肉,連骨頭也全是密密麻麻的窟窿。排列方式也是整整齊齊,橫平豎直遠遠看去像圍棋的棋盤。

關於動機,所有案件中財物均無損失,四個受害人社會關係簡單,查不出仇殺嫌疑,他們之間也完全沒聯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三人住在舊城區,監控缺失,另外一個是年輕白領,可公寓的安保攝像頭也是毫無信息。

要說唯一一個線索,那就是每個兇案現場都會有一張印有奇怪圖案的紙。

趙建偉吐完,一個搜索現場的小警察跑了過來,他沖趙建偉行了個禮,遞過一個裝證物的密封袋。

趙建偉接過袋子,來來回回看了又看,只想罵街。

這他媽什麼玩意兒。

證物袋裡是一張揉皺的白紙,紙上印了一隻手的圖案,這隻手四指緊握,大拇指朝天豎起,像是在對警察說,我給你點個贊。

3

叮咚,手機響了,徐佳佳拿起一看,一條信息彈出到屏幕上。

我新發了個帖子,快去給我點個贊!

徐佳佳熟練解鎖屏幕,切換到軟體「吹呼」,找到朋友的帖子,手指輕點,留了個贊。

徐佳佳是傳說中的潛水用戶,只點贊不發帖,切換到個人頁面,統計數據上顯示四個月時間裡徐佳佳已經關注了50137人,送出了215063個贊。

「上班時間別玩手機!」徐佳佳身後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徐佳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把手機往桌上一擱,晃晃滑鼠點亮了進入屏保的電腦桌面。

「再看著你玩手機通報扣錢。」

「知道了領導。」徐佳佳沒回頭,臉上寫滿鄙夷。她琢磨上次灌酒時候你咋不這麼硬氣,然後在心裡罵了領導祖宗十八代。

徐佳佳旁邊的格子間是個胖妹子,永遠零食不斷,從不化妝,總是油光滿面。趁領導出門,她倆搭上了話。

胖妹子:「佳佳啊,聽說你也玩吹呼,咱加個關注,順便給我個贊。」

徐佳佳點頭拿手機,熟練操作。

胖妹子:「你知道不?吹呼最近老火了,挺多明星也玩,我還加了咱同城的吹呼群,老多帥哥了。」

徐佳佳心裡鄙視,帥哥能看上你?嘴上卻笑笑,順手給胖妹子發過的二十多篇帖子全點了贊,其中一半是P過的自拍,帖子里的胖妹子大眼睛尖下巴,皮膚嫩的能捏出水。

胖妹子看自己一下多了這麼多贊高興的不得了,她捂嘴偷笑,神秘兮兮地對徐佳佳說:「告訴你個小道消息呢,吹呼有個不對外公開的神秘集會,只有吹呼紅人才能參加,我們知情人士啊,私底下叫這個集會『吹CLUB』。」

徐佳佳擺擺手:「我一直潛水,不知道這些。」心裡早就呵呵了胖妹子一臉。

胖妹子又說:「誒,你看頭條刷新了,城北的幼兒園著火了,還好今天組織親子活動,孩子都沒事,只是燒死了個門房大爺。」

徐佳佳不關心這個,她點點頭算是回應,手機叮咚一聲響了,一條新消息。徐佳佳看到信息楞了半天,完全沒注意到胖妹子接下來說的話。胖妹子見她愣住,一臉肥肉硬是湊過來,想看個究竟。徐佳佳往後一躲,鎖上手機,「欠費簡訊。」她笑說。

如果沒有這條信息,徐佳佳的今天會和往常一樣無聊。獨自一人在省城闖蕩的她條件普通,沒有朋友,也沒有消遣的資本,出租屋裡一個手機就是她的整個天地。

「經系統嚴格篩選,您已獲得本周吹呼舉辦的線下聚會『吹CLUB』邀請,活動舉辦前夜,我們會將聚會地址與注意事項以私信方式發送給您,祝您生活愉快。」

那天晚上她反覆讀這條信息,直到睡著。

4

老闆的辦公室有個迷你高爾夫球道,可王德勝一直覺得老闆這種山炮根本玩不懂高爾夫。

老闆在高爾夫球道上裝模作樣地揮著桿等王德勝先說話,可王德勝就站在那,兩眼看著落地窗外的藍天白雲,一言不發。

王德勝知道老闆是想讓自己道歉的,遲到是小事,在微信群里不回復老闆才是大事。可他就是不說話,直到老闆憋不住,把球杆往牆邊一靠,氣沖沖地坐在老闆椅上揮手攆他出去,他才有了反應。

老闆的辦公室是單獨一層,旁邊有兩個小會議室一個小餐廳,王德勝探頭出門看一眼,確定沒人之後關好了門。

老闆還在氣頭上:「晚了,現在說啥都不好使了,直接找人事去吧。」

王德勝搖頭不說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西褲口袋裡掏出手機,繞著寬敞的辦公室走了一圈,直到找到一個滿意的地方。

他把手機攝像頭打開,立在辦公室會客區的茶几上,正對著老闆的辦公桌。

老闆覺得不對勁,站起來疑惑地看著王德勝。王德勝擺擺手,示意老闆坐下,臉上浮現出服務行業專有的假笑,「稍等,沒事的。」他聲音溫柔。

王德勝緩步走到牆邊,脫下西裝外套扔在地毯上,拿起那根高爾夫球杆,空揮了兩下。老闆覺得不對勁,伸手去抓電話,風聲驟起,王德勝一桿砸下,老闆拿手機的手被砸在桌面上,手機屏直接碎了。

老闆疼的叫不出聲,豆大的汗珠順臉往下淌。王德勝看著手機鏡頭的方向,比了一個V。進辦公室到現在,他終於有了真實的表情。

老闆捂著自己被砸碎的手,盯著王德勝扭曲的笑臉,完全搞不懂這是什麼情況。

走出公司的時候王德勝和老闆的秘書擦肩而過,秘書看見了他襯衣上的血跡,王德勝拉緊外套,點頭笑笑。他計算了下時間,應該來得及。幸好今天開車了,他想。

老闆室的門已經被王德勝反鎖了,鑰匙在他口袋裡,一時半會兒老闆的屍體還不會被發現。

他拿出手機看了眼剛才錄下的視頻,十三分四十二秒。他記不清一共拿高爾夫球杆砸了多少下,他只是不停地砸,不停地砸,直到老闆的腦袋被砸的稀爛,腦漿和血液混在一起,像隔夜的殺豬菜。

這時王德勝才拿起手機,又在鏡頭前比了一個V的手勢,和血肉模糊的頭合了個影。

他很遺憾,全程老闆都沒喊出聲來。他把這個遺憾歸結於沒有經驗。下次不先砸腦袋了,他暗暗決定。

5

因為局長的一通臭罵,趙建偉留了個心眼,他沒上交那張畫著點贊圖案的證物紙。

那天從現場趕回局裡,趙建偉本打算調出前幾樁相似案件的卷宗,可局長直接下了封口令,當著全局一半同事的面,局長朝他破口大罵,專案組追了幾個月都沒查出結果,你個小逼崽子能查出個屌!

在因為出現場第四次放了相親對象鴿子時,他媽也這麼說,當警察,當警察,你當個屌。

我還就屌了。趙建偉攥緊了口袋裡那個唯一蹊蹺的證物,決定搞個大新聞。電影里都是這麼演的,名不見經傳的小警察衝破阻力,開掛般解決離奇案件,讓所有高高在上的大腦袋們跌破眼鏡。

可他忘了自己手裡根本沒有劇本。

滿身空洞的屍體依然排隊出現,可趙建偉再也沒去過現場,屍體悄無聲息地被發現,悄無聲息地被處理,專案組從最開始的七個人慢慢縮減成四個人,再縮減成兩個人,卷宗也被藏在檔案室的最裡面,保密級別直接把趙建偉拒之門外。

這一樁離奇的連環殺人案像一場傳染病,局裡彷彿已經習慣了每隔一陣傳來的噩耗。

直到師父老張的一個電話,趙建偉的調查才有了進展。

這天下著雨,趙建偉在屋檐下躲雨,他看了看錶,點一根煙,風太大,火打了幾次都不著。

老張披著雨衣,離老遠跑了過來,也縮到屋檐下,他把帽子放下,趙建偉看的真切,白頭髮又多了。

「師父,啥事這麼急?」趙建偉給老張遞煙,老張推開了。

「聽說你還查那連環殺人案呢?」

「也沒有。」趙建偉抿抿嘴,「咋查啊,啥路子沒有,局裡還不上心。」

老張嘆了口氣,翻翻口袋,掏出個皺巴巴的本子,直接塞進趙建偉口袋裡,趙建偉一臉疑惑,想把本子掏出來看看,手卻被老張按住了。

「回去再看,別說我給你的。」說完老張套上帽子,走之前他又對趙建偉說:「徒弟啊,小心點,誰也不能信。」

趙建偉習慣性地點點頭,雨越下越大,他看著師父蒼老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三天之後,師父的屍體在家中被發現,滿身兩指粗的空洞,血淌滿了老宅子的舊地板。

趙建偉翻出那個本子,這三天他已經把本子里密密麻麻的線索捋了無數遍,所有的線索都集中指向了本子里那個吹呼賬號,他登錄吹呼,有一條系統消息彈出來,歡迎參加吹CLUB。消息後面跟著一個大大的點贊圖標,和案發現場留下的紙一模一樣。

6

徐佳佳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給自己化一個網紅妝,她滿意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大眼睛忽閃忽閃電力十足。

她按著吹呼消息規定的時間到了指定地點,同時等待的還有九個人,三教九流,從西裝男到死肥宅,各種人都有。徐佳佳試圖和一個學生妹搭話,她想既然是參加吹CLUB,話題還是從吹呼開始吧。

「美女,你也玩吹呼,加個關注啊?」

學生妹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徐佳佳,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第一次來吧。」然後繼續低頭玩手機,不再理她。

徐佳佳吃了個閉門羹,尷尬地僵在原地,她痛恨本就不善交際的自己非要強出頭,卻沒思考學生妹話里的含義。沒過多久有兩輛加長的黑色轎車緩緩駛來,等待的人分了兩組,分別上了車。

上車之前徐佳佳看見,黑色的車身兩側印著大大的點贊圖標。

車內非常寬敞,真皮座椅小冰櫃一應俱全,車窗不透光,看不見外面。徐佳佳覺得一直在繞圈,可見同行的另外幾人都沒出聲,也就沒多問。

吹CLUB的會場設在地下,徐佳佳一路上好多疑問,可同行的人都沉默不語。邁進會場的一瞬間徐佳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那扇雙開的鐵門後面竟是一個巨大的會場,中間有一個籃球場大小的舞台,舞台沒有布景,上方是面向四個方向的四塊銀幕,舞台正中有一個演講台,地板上印著一個巨大的點贊圖標。會場四周全是座椅,她估算了一下,沒有八百也有一千。

會場頂燈逐個打開,場內漸漸明亮起來,徐佳佳發現會場一共有八個入口。兩個穿黑西服的工作人員領著他們十個人找座位坐下,同時另外七個入口也陸續進人,很快,場內所有的座位都滿了。

所有人就位之後,頂燈熄滅,只留場邊的十幾個壁燈和舞檯燈還在亮著光。

「第一次參加?」徐佳佳鄰座的絡腮鬍大叔輕聲問她。

徐佳佳茫然地點點頭,不知該如何回應。

鬍子大叔嘿嘿一笑:「我第四次了,沒辦法,上癮。」

坐滿一千人的會場只有零星的說話聲,徐佳佳打眼一看,只有手機屏的亮光像呼吸般起起伏伏。

鬍子大叔看了眼手機的時間,自言自語道:「開始了。」

全場燈光一齊熄滅,又瞬間亮起,幾束聚光燈打在舞台中央,演講台上多出了個東西,徐佳佳揉揉眼睛,仔細看了半天,終於確認那是浮在半空中的一隻巨大的手。手慢慢握起,豎起大拇指,作出一個點贊的動作。

伴隨著激昂的樂曲,電子合成的男聲緩緩響起。

「尊敬的吹呼用戶們!今晚的狂歡即將開始,上一次狂歡結束之後,共有一百二十四人永久退出吹CLUB,為了保證公平、公開、公正,吹CLUB組委會又從用戶中挑選了一百二十四位點贊過十萬的優質新用戶,讓我們對他們表示歡迎!」

場內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徐佳佳明白了,自己便是替補的一百二十四分之一。

「為了保證與會的新用戶順利參與狂歡,在此我會將規則重複一遍,請大家為我點個贊!」

跟剛才的冷漠不同,一聽到點贊兩個字,全場的一千個觀眾像打了雞血一樣沸騰起來,他們一起舉起手機,口中高呼著點贊。徐佳佳看看旁邊的鬍子大叔,他也一樣揮舞著手機,按著節拍高喊點贊。

接下來便是規則介紹,徐佳佳認真地聽著,根本沒想到這些簡單的規則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怎樣的影響。

吹CLUB狂歡夜規則:

——每場吹CLUB由5個VIP和1000個粉絲共同參加。

——吹CLUB分為自由競技和主題模式兩個板塊,自由競技由組委會安排題目,5個VIP進行比賽,爭奪在場1000個的關注和點贊;主題模式則是根據提前出具的主題,由5個VIP展示賽前準備好的作品,在現場自由圈粉求贊。

——兩個板塊結束之後,關注數和贊數最多的VIP將獲封吹CLUB至尊VIP稱號,贏取獎池內所有獎金同時實現一個願望。

——每場吹CLUB獎金不同,具體額度由贊助商決定。

——冠軍的關注者也將獲取獎金,數額為冠軍獎金的百分之一。

——排名最末一位及其關注者將接受點贊管家的懲罰。

徐佳佳根本沒記住幾條,她覺得這不過是網站詭秘的選秀而已。可是第一個參賽選手就打碎了她天真的念頭。

鬍子大叔低聲對她說:「今晚是主題模式,紅。」

「紅?」

「主題是紅。」鬍子大叔解釋到。

電音又響起:「有請第一位VIP,他的吹呼ID是海豹小管家!」

一個胖子晃悠悠走上了台,他頭上套著個牛皮紙袋,摳了兩個窟窿露出眼睛。他站在台中間,深吸了口氣,大喊一聲:「給我點個贊!」

全場沸騰。

會場上空浮現出全息投影,電音響起:「請欣賞海豹小管家主題作品,紅。」

全息投影上出現海豹小管家拍的視頻,視頻鏡頭呈仰角,顯然是手機立在地上,海豹小管家頭套著紙袋出現在鏡頭裡,他走到巨大的垃圾箱旁邊,把準備好的易燃物掏出來,笨拙地翻過圍牆,然後是短暫的平靜,火苗緩緩升起,海豹小管家又從牆內翻出來,他像個鬥勝的公雞一樣站在鏡頭前,身後圍牆內的火苗沒多久就躥起老高。

徐佳佳認出來了,那座被海豹小管家縱火的建築是城北的幼兒園,門房大爺死於那場火災。

她有些恐懼,可是觀眾狂熱的喊聲卻一浪高過一浪,點贊!點贊!整個會場迴響著點贊的吼聲。

徐佳佳慌亂地拿起手機,解鎖的密碼輸了好幾次才輸對。可110還沒撥出去,就被鬍子大叔打斷了。

「這地方除了吹呼什麼也用不了,而且手機會有監控,小心你上黑名單。」鬍子大叔輕聲提醒她。

「可是這是犯罪啊。」

「這裡沒有法律,只有點贊。」

徐佳佳站起身,想趕快離開這個讓人噁心的地方,可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就又問鬍子大叔:「上黑名單會怎麼樣?」

鬍子大叔手搭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位,盯著會場中心,頭側向徐佳佳,悄悄說道:「你知道最近那個連環殺人案么?就屍體上全是空洞那個。」

徐佳佳點點頭。

鬍子大叔伸出手,四指緊握,大拇指朝天直豎,「他們全是被點贊點死的。」

7

第三個VIP展示作品之後趙建偉實在坐不住了,縱火、強暴、自殘,這三個VIP展示的作品讓趙建偉渾身發冷,而周遭觀眾狂熱的點贊呼喊聲又讓他無比恐懼。

他沒有給任何一個VIP點關注和贊,現在他只想逃離這裡。師父的線索指向這次神秘的集會,而集會的標誌又和每個兇案現場留下的紙張相同,這一切絕對不是巧合。他多次嘗試聯繫局裡,可電話怎麼也撥不出去。在第四個VIP上場之前,趙建偉偷偷溜出了會場。

從會場到地上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和進來時的燈火通明不同,現在只有零星幾盞燈還亮著。趙建偉摸索著往前走,時不時看看手機有沒有信號。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終於出現了從門縫中透出的光,趙建偉趕緊拿起手機,信號兩格。他覺得自己終於走完了這條漫長的甬道,剛想給局裡撥電話,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搭在他的肩上。

趙建偉的手機再沒打通過,無論何時打電話給他,電話那頭都是冷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8

對於妻子的遭遇,王德勝多少是有些內疚的,因為他押錯了題。

他已經在吹CLUB上二連冠了,自以為找到了主題板塊比賽中的出題模式,囚禁與虐待總能跟這次比賽扯上關係,誰想提前三天告之的主題竟然是紅。

王德勝也想過直接給妻子放血,可他固執地認為總有一天會出現囚禁的主題,而自己對妻子像先鋒電影一樣的記錄就會派上用場。

所以他選擇了自己的老闆。他把老闆的腦袋砸的稀爛,鏡頭前一片血紅。

會場的電子音響起:「有請第五位參賽VIP,吹呼ID王德勝上場展示!請大家給他點個贊!」

王德勝直接以真面目示人,在觀眾狂熱的點贊歡呼中,他緩步走上舞台。頭頂的全息圖像閃了一閃,出現了王德勝在老闆辦公室錄下的畫面。

漫長的十三分四十二秒,全場鴉雀無聲,只有偶爾響起的一聲低呼。當視頻播完時,整個會場像是被獻血染紅。

短暫的沉默之後,王德勝一手舉起手機,一手擺出點贊的手勢,向全場高呼:「給我點個贊!」

會場里隨即爆發一陣接著一陣點贊的咆哮。王德勝看著自己的個人主頁,贊數蹭蹭漲個不停。

——6.11更新——

幾盞聚光燈集中打在王德勝身上,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和耀眼的燈光里,王德勝聽見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

整個地下會場輕微的搖晃,有灰塵從棚頂掉下來。先是一盞射燈滅了,然後另外幾盞也滅了,只有星星點點的壁燈還亮著。

等待半晌,聚光燈沒再亮起,點贊的喊聲漸漸被嘈雜的議論聲取代,沒過多久,入口被同時撞開,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衝起來,迅速控制了出入口和會場的制高點。

幾個穿黑西裝的工作人員從後台躥出,直接掏出手槍,可根本沒來得及開槍。

只聽噠噠噠幾聲槍響,幾個黑西服全倒在地上。

王德勝還茫然站在台上,他腦子一轉,決定不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他在黑暗中點亮手機屏幕,高舉揮舞,大喊道:「給我點個贊。」

砰一聲槍響,王德勝感到一股巨大的衝擊力直撞左肩,他只覺天旋地轉,後腦勺重重地磕在堅硬的舞台上。他試圖坐起來卻動彈不得,只能看見舞台正上方那幾盞已經熄滅了的頂燈,血肉撕裂和骨折帶來的疼痛隨後才爬上肩頭。沒多久,王德勝就失去意識了,昏迷之前,他聽到了全場重新響起的瘋狂點贊喊聲。

帶頭的軍人在部隊的最後走進來,會場中還迴響著震耳欲聾的吼聲。他環視會場,倒吸一口冷氣,嘀咕道:「我去他媽,都瘋了。」

二、贊爭

1

張楊是在一張硬板床上醒來的,睜開眼他看到的是不同於自己卧室的陌生天花板。他起身看了看四周,一個陌生的房間。

房間里有三面牆是落地的鏡子,大概四步見方,沒有窗戶,只有一張床、一個洗手台和一個馬桶。張楊努力回憶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地方的,卻一無所獲。

昨天晚上下班之後張楊直接去了醫院,女友的病情不見好轉,為了第二天的會議,在女友入睡之後張楊又回了公司。他最後的記憶定格在公司的電梯里,再往後便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張楊站起身,身體上並沒有什麼不適的地方,他走到洗手台前,鏡子里的自己面色發黃,像是沒休息充分。

手機,張楊想拿手機,發現口袋裡空空如也,手腕上卻多了一個手環。

手環是金屬制,緊貼在手腕上,打磨精緻,弧形倒角映出金屬的幽光。他試圖把手環解下來,手指觸到時手環發出叮一聲響。原來手環光滑的金屬面是一個液晶屏幕,手指接觸點亮了它。

屏幕上有一個點贊的大拇指圖標,後面有一個數字0。並排還有一個眼睛的圖標,後面數字也是0。

手環摘不下來,張楊洗了把臉,決定先出去看看。

門沒鎖,門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算上他自己的屋子,走廊兩側共有十個房間。走廊一樣沒有窗戶。

白熾燈讓他摸不準時間,他正猶豫著敲開哪件屋子的門時,手環發出刺耳的蜂鳴聲。隨即走廊兩側的房間有四扇門打開,可只有三個房間有人走出來。

張楊像見到了救星,他抓住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問:「大爺?這是哪兒?咋回事?」

大爺輕輕掃開他的手,步子沒停,說:「孩子,贊爭開始了。」

贊爭?張楊看著手環上顯示的點贊圖標,猛然想起了那個早已被封禁的社交網站。

吹呼因為群體性事件被封禁已經三年了,可有關地下集會的都市傳說卻從沒停下來過,而且越傳越懸。張楊也想過,如果有機會參加,至少能解決女友高額的治療費用。可傳說也只是傳說。

張楊跟在另外四個人身後穿過走廊,面前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大廳呈六角形,除了張楊這邊的入口和對面的入口,另外幾面牆上全是落地的大鏡子。

大廳中間投影出一隻巨大手掌的全息圖像,手掌四指慢慢緊握,大拇指朝天直豎,形成一個點贊的姿勢。

合成的電子音響起:歡迎五位參賽者加入今天的贊爭。

五位?這裡只有四個人。張楊環視四周。

老者低聲說:「如果他能出來,說不定還活的下來。」

張楊剛想問個明白,一個頭戴牛皮紙袋的胖子從走廊那邊沖了過來,大喊著我不想死。

還沒到大廳,胖子就摔倒在了地上,幾番抽搐,最後兩腿蹬直,腰部高高挺起,再也不動了。

張楊看到胖子的手臂已經變成了青紫色,頭戴的牛皮紙袋裡溢出白沫。

老者附身看了看胖子的手環,說:「關注掉到0了,他被處決了。」

張楊嚇得縮到牆角,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6.14更新,對不起大家!我吃書了,公牛那個道具我不要啦!換了新的,不影響前面的任何情節,前面沒有任何更改,請大家原諒——

電子音又響起:「根據遊戲規則,本次活動有1位新晉參賽者,將解鎖新的懲罰道具——波塞冬的陰謀之壺」

大廳中間的地面從中間打開,一座巨大的青銅雕像緩緩升起。張楊認出雕像是希臘神話中的海神波塞冬和他的坐騎。雕像半跪在地上,一手扶住一個半人高的青銅壺,壺口人頭大小,壺身遍布繁複的雕花;雕像的另一隻手高高舉起,手持一柄巨大三叉戟,三叉戟尖端正對壺口。他的坐騎靜靜立在一旁,上半身是馬,馬首高高揚起,鬃毛栩栩如生,下半身是魚,魚尾盤在波塞冬腳下,繞成一圈。

張楊忘著黑洞洞的壺口,心也無法控制地沉了下去。

2

電音響起:今日CLUB開始!請大家給選手們點贊!

張楊不明所以,他問旁邊幾個人,這是什麼情況?

大家都在觀察這個奇怪的銅壺,聽到他的問題一齊回頭,一個肌肉男走了過來,他身體前傾,一張臉幾乎和張楊貼在一起,他瞪大了眼睛,緊盯著張楊說:「裝糊塗可是會掉贊的。」

張楊下意識地伸手想把肌肉男推開,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來,讓我看看你現在有多少個贊。」肌肉男冷笑道。

張楊無力掙脫肌肉男的手,手腕被翻過來時另外一隻蒼老的手掌蓋住了他腕上的手環。

老者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一手蓋住張楊的手環,一手輕輕撥開肌肉男的手,說:「每個人的贊數都應該是保密的。」

逃開的張楊趕緊護住手腕,剛才兩人手腕交錯間,他看見了肌肉男手腕上的數字,點贊627。

肌肉男被老者掃開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冷冷注視二人。老者眯著眼睛,看不出表情。

「喂,你們想死么?」一個無奈的女聲傳了過來,四人中唯一的女選手正站在壺邊,等待他們過去。

張楊向老者投出求助的目光,老者明白過來,他問張楊:「你不知道規則?」

張楊是吹呼的老用戶,他當然知道三年前吹CLUB的規則,但他所知的CLUB,在那場突襲中已經結束了。

吹呼引火自焚,卻沒有被燒盡。這三年里,吹CLUB轉入了地下,規則也相應起了變化,組織者顯然意識到無節制的暴力所帶來的隱患,於是吹CLUB在保留原有評審規則和獎勵的前提下,限制了參賽選手的自由。

在規定的地點和時間內,藉助組織者提供的道具,獲取最多數量的點贊,這便是吹CLUB現在的樣子。

「這是一場真人秀。」老者最後說道。

張楊呆愣在一旁,看了看自己的手環,7贊3關注。他突然明白了,從剛才自己醒來的房間到這裡,所有牆上的鏡子都是單面鏡,鏡子的那邊就是手握點贊的觀看者,而自己就像是動物園裡的老虎,不,也許只是兔子。

「你不是自己報名參賽的?」老者問張楊。張楊搖搖頭:「醒來我就在房間里了。」

老者不再說話,也去研究那個銅像,轉身時喃喃自語,怪了,怪了。

這時女人和肌肉男已經找到了銅像上的開關,開關是一個扳手,在銅像底座上。肌肉男一把推開女人,手握住扳手,大呼一聲給我點贊,然後一把按下了扳手。

隨著咔啦啦的齒輪轉動聲,銅壺的底部開了一道缺口,看大小只能容一人通過。

被推到一邊的女人索性躲遠,點了一根煙靠在牆上,嘴裡罵了一句傻逼。

咔啦啦的齒輪轉動聲音停止了,肌肉男抬眼看了看手環,露出滿意的表情,張楊猜這次浮誇的演出應該給肌肉男帶來了一些點贊。

肌肉男安靜之後大廳沒人在出聲,張楊猜測此刻單面鏡的另一邊一定會有點贊者熱烈的討論,可這

一邊會場里靜的連女人香煙燃燒的噼啪聲都聽得分明。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肌肉男先說話了,他說話時並不面向任何一人,而是面向那幾面寬大的單面鏡。「我猜人鑽進壺裡時會有機關觸發,下面就讓我們選一個人,進去看看吧。」

波塞冬一直覬覦另外兩兄弟的領地,同時不斷地和眾神發生衝突,雖然他的陰謀未曾得逞過,可張楊依然本能地覺得,這個道具絕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絕不會鑽進那個莫名其妙的壺裡去。

就在張楊思考的當口,肌肉男又開始了浮誇的表演,大廳中只有他們四人,大家都低頭沉思的時候,面對空氣表演的肌肉男就顯得更加怪異,他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蹦到鏡子前,大聲地呼喝道:「今天咱們有一位新朋友!這個道具就是為他準備的!」

張楊擺擺手:「我不進去,誰樂意進誰進。」

肌肉男被打斷也不生氣,他面朝單面鏡,背對著張楊,捏著聲說:「我是十分想玩玩這個東西啦,可是你是新來的,你不先進去我們誰也不能進。」

張楊冷哼一聲,不搭理他。女人遠遠看著這一幕,煙頭踩滅在地上,靠牆不說話。

老者走到張楊身邊,指指自己的手腕。張楊納悶,也看看自己的手環,7贊1關注,只剩一個關注了。

老者擼起自己的袖子,他說:「那個死了的胖子,昨天在跟我對上的時候慫了,沒人再關注他了。」

張楊看見老者的手臂上綁滿繃帶,繃帶上還滲著血,他無法想像是什麼奇怪的道具造成這樣的傷害,不過他已經了解眼前這個銅壺絕對不是容易應付的東西。

張楊看著那個滿臉奸笑的胖子,說:「好,我進去。」話剛說完,張楊手環上的數字就變成了12贊6關注。

張楊走到陰謀之壺底部開口的地方,裡面漆黑一片,散發出銅銹的味道。他蹬掉皮鞋,抬頭最後看了一眼波塞冬的臉,鑽進了陰謀之壺。

張楊整個人鑽進了壺中,開口重新關閉,張楊嘗試轉身,可壺內空間有限,他四肢卷在一起,抬頭看見了壺口透出來的亮光。他試著站直身子,想把頭從壺口伸出來,突然聽到咔噠一聲脆響,沒過多久,伴隨一陣酸臭味道,壺口處開始注入汩汩的流水。張楊無處可藏,水流澆到他身上,衣服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而一接觸到皮膚,便是無法忍耐的灼燒感。

壺中的張楊發出刺耳的嚎叫,外面的三人不由得後退一步。

同時電音響起:「一位選手進入了陰謀之壺,觸發事件,波塞冬的陰謀。」

另外三人看見波塞冬銅像握三叉戟的手緩緩移動,直到三叉戟懸在壺口之上,從三叉戟的尖端溜出汩汩水流,味道刺鼻,流到銅壺裡發出刺啦刺啦的響聲。

「傳說中波塞冬的三叉戟能劈開岩石,引導灌溉良田的清泉……」老人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為電子音又響起了:「一切都是波塞冬的陰謀,他的三叉戟中流出的是成分不明的腐蝕性液體,此種液體不與青銅發生反應,但會嚴重灼燒人體。如果液體侵入體內,後果將不堪設想。」

肌肉男倒吸一口冷氣,他小心翼翼地湊近一步,壺內傳出張楊痛苦的嚎叫聲。

3

張楊蜷縮在壺內,被酸液灼燒的疼痛難忍,他試著撞開底部的入口,卻因為伸展不開使不上力,他盡量把身子縮成一團,減少與酸液接觸的面積,可也毫無作用。酸液澆在他的頭上肩上和背上,衣服雖然能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可灼燒的疼痛卻依然無法減輕。

張楊摸索著爬起來,想從壺口探出頭去,可壺口已經被三叉戟堵住,水位越來越高,酸液已經爬到了張楊的脖子,他嗆了一口酸液,酸液無情地灼燒他的喉嚨和內臟,死亡兩個字在張楊腦海中閃過,而體內的疼痛又把他拽回現實。

「冷靜一點!」張楊聽見壺外傳來老者的喊聲,「贊爭的目的從來不是殺了誰,每個道具都會給你留一條活路,折磨你才是點贊者的目的。冷靜下來,找找活路!」

張楊貼在壺壁上,把衣服展開包住身體,盡量減少酸液的傷害,可即使這樣,他的身上也已經遍布燒傷。

整個大廳瀰漫著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道,老者抬手看了看手腕,因為剛才給張楊的建議,他的贊數和關注數都減少了。

酸液已經漫過了張楊的下巴,他不顧手上的燒傷,一點一點摸索著壺壁。

肌肉男盡量站在靠近壺的地方,對著四周的單面鏡擺著健美的姿勢,女人早就到牆邊蹲下,看起來並不關心張楊的死活,她想點根煙,卻被老者阻止了。

「小心把屋子點了。」老者說。

酸液馬上就注滿整壺,張楊努力抬起臉,不讓自己嗆水,抬頭的時候他看見了一條細細的銅管,銅管從壺內壁延伸出來,張楊要踮腳才能夠到。

眼看酸液馬上沒過頭,他踮腳湊上銅管,嘴咬住後試了試呼吸,有空氣。

酸液灌滿了整個銅壺,之後便是數分鐘的沉默,直到一聲開關聲響起,銅壺中的酸液慢慢順著底座排出,銅壺底部的開關打開,伴隨一股焦臭味,張楊滾了出來,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的頭髮燒禿了幾塊,衣服也已經被灼燒的破爛不堪,襪子還丟了一隻。肌肉男第一個衝上去,他蹲在張楊身邊,面朝著單面鏡,像個主持人一樣宣布到:「新手死了,今晚的遊戲結束了,來!大家給我點個贊!」

話只說到一半,肌肉男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張楊燒紅的手已經搭到他的肩上。肌肉男感覺肩膀火燒般的疼痛,回頭時被滿臉傷痕的張楊嚇了一個跟頭。

張楊勉強站起身,他指著肌肉男說:「該你了。」

這一刻,張楊手環上的贊數唰唰往上跳。

肌肉男扁嘴搖頭,做出一個鄙視的表情,表示死不進去。

張楊轉頭問老者,CLUB怎麼算結束。老者回答:「關注清零、當晚贊數最低,或者死於遊戲中。」

張楊嘿嘿一笑,轉頭對肌肉男說:「那你不用進去了,今晚的遊戲結束了。」

肌肉男一臉不解,張楊慢慢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我知道你現有的贊數是六百多,你猜從壺裡出來後我漲了多少贊?」

說完張楊艱難地朝肌肉男舉起受傷的手,做了個點贊的姿勢,然後他緩緩轉動手腕,讓大拇指朝下,變成了一個鄙視的動作。

一個挑釁讓張楊的贊數又漲了。

接著張楊撿起進壺之前脫下來的鞋,一瘸一拐地走到牆邊,默默地靠牆坐下,不再看另外三人。

肌肉男看著自己慢慢下降的贊數,硬著頭皮鑽進了壺中,進去之前,他還像之前一樣大聲喊道:「等我出來的時候!給我點個贊!」

可和三年前的吹CLUB不同,他們四人的贊爭完全是在觀眾的沉默中進行的,這沉默讓整個場面無比詭異。

波塞冬的三叉戟緩緩降下,水流聲和哀嚎聲一同從壺中發出來。

老者走到張楊身邊,他問張楊:「怎麼活過來的?」

張楊眼神示意下自己身上的燒傷,答道:「皮肉傷不要緊,壺裡有個通氣管子,能保證呼吸。」

老者又看看那大銅壺:「他身體比你壯,你能活下來,他也一定能。」

張楊笑笑,他想把腳抬起來,可實在是無力,最後只能用兩隻手把腳搬起來,那隻腳上少了一隻襪子。

「我用襪子把通氣管堵上了,他比我壯,一定掏不出來。」

——6.22更新——

4

這天是Lumbar Disc樂隊世界巡演的第一站,地點在東京,能夠容納六萬人的巨型會場——東京巨蛋。

Lumbar Disc已經是當今日本流行樂的代表,提前一個月進行的演唱會門票預售,24小時內就已經被一搶而空。演唱會當天,狂熱的歌迷早早就來到了現場。

可是今天的巨蛋卻與平日不同,停車場內除了工作和私人車輛之外,單獨留出了數片停車區域,停放著武警和部隊的專車,每個出入口都放置了進出數十個安檢儀和探測門,同時有便衣和持槍的自衛隊把守,所有人都要經過數道嚴密的安全檢查。進了展廳之後,到處都是三兩成隊的巡邏士兵。

無論是工作人員還是歌迷,每個人都感覺到展廳里略微凝重的氣氛,有的贊助商好奇,問了問主辦方,對方也是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巨蛋B口安檢處有兩個小警察,他們接到的任務就是演唱會的安保工作。展廳里冷氣很足,其中一個看了看周圍成排立正的自衛隊,悄悄問另一個:「誒,今天有點不一樣啊?」

另一個警察也瞄了瞄身後的軍人,他發現其中一個自衛隊軍官面朝前方,視線卻斜過來直盯著自己。

「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說完他拿起安檢用的掃描器,在一個剛通過安檢入口的人身上上下掃了一圈。滴滴滴,安檢儀發出刺耳的尖叫,警察把掃描器放到一邊,問:「請出示隨身物品。」

來者穿著應援的T恤,手裡拿著手機和熒光棒,他一臉疑惑,嘟囔著應該沒什麼違禁物品,開始伸手在身上的口袋裡翻找,最後掃描儀落在一個打火機上,滴滴滴滴,報警聲響個不停。

另一個警察沒當回事,他掃視一圈,發現已經有軍人將手搭上了腰間的槍。

「過去吧。」安檢的警察檢查完打火機,準備放行。

一個軍人從旁邊過來,敬了個禮,直接扣押了打火機,然後示意警察重新檢查。警察不耐煩地又查一遍,一切正常,軍人點點頭,示意可以通過。

來者從安檢儀上拿過手包走進會場,通過安檢的時候,他收到一條簡訊,簡訊顯示:倒計時六十分鐘。

這一刻有四個人從不同的入口進入了會場,會場入口的安檢裝置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報警音,可最後全都沒有危險物品被發現。

一個小時後,巨蛋人滿為患,Lumbar Disc的主唱在耀目的燈光中現身舞台,可與巨蛋中的六萬名觀眾期望不同的是,他並沒有演唱安排好的開場曲目,而是高舉右手,作出一個點贊的姿勢,然後便是震懾全場的嘶吼:「給我點個贊!」

與此同時,通過安檢的四個人打開了手機內置的投影設備,四個巨大的點贊全息圖像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就在人們被這四個點贊巨手吸引時,四人手中的微型炸彈啟動,巨蛋的蛋型薄膜頂層瞬間被點燃,整個巨蛋一片火海。

日本國家安保局已經提前截獲了某組織將要對東京進行恐怖襲擊的信息,這天晚上東京人口密集區域都已經被嚴密保護並監控起來,其中就包括承辦演唱會的東京巨蛋,可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是,襲擊所使用的炸彈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恐怖分子所能掌控的技術實力,也沒有預料到,Lumbar Disc竟也是襲擊的參與者。四人入場之後,分別從Lumbar Disc早已安排好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了微型炸彈的一部分,而這一部分在和他們手機里的起爆器鏈接之後,便是恐怖的潘多拉魔盒。

同一時間被襲擊的還有全球不同國家的數個標誌性建築。那天如果有人能站在太空中看地球,目睹的將是一場媲美世界大戰的煙火典禮。

這是贊贊教第一次以公開形式進入人們的視野,爆炸事件過後不到十分鐘,贊贊教通過黑進用戶手機的方式,向世界上每一部手機發送了信息:贊火點燃。

這一切都發生在張楊被迫參加CLUB的前一天,等張楊從CLUB中歸來,世界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5

陰謀之壺中的液體被排出之後,肌肉男的屍體滾了出來,他蜷縮成一團,兩隻手死死地摳住咽喉,張楊不敢想像,最後殺死肌肉男的究竟是窒息還是滾燙的酸液。

現在大廳中有兩具屍體,肌肉男和帶頭套的胖子,並沒有工作人員出來清理,只有電音響起:「今日的遊戲已經結束,請回到各自的房間。」

老者扶張楊回房,張楊本來有很多話想問,可一倒在床上他便暈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張楊看見屋子裡的醫藥箱是打開的,自己燙傷的部位已經綁好了繃帶。他照照鏡子,完全認不出鏡中的自己。他的頭髮被燒禿了幾塊,臉上也都是斑駁的燒傷,手和腿裸露的部分纏滿了繃帶,繃帶上都是滲出的血跡。

張楊倒了杯水,手環又滴滴響了起來。

五個房間的門打開,走出的卻只有三個人,他們來到大廳,上次遊戲的道具已經消失,可肌肉男和胖子的屍體卻還留在哪裡。

女人走在最前面,又點了根煙,老者朝張楊笑了笑,張楊點了點頭,三人都沒說話。

張楊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問老者:「在我之前你們參加幾場比賽了?」

「一場。」老者回答。

張楊低頭看看手環,點贊571,關注392。贊數沒清零,這說明每一場比賽的贊數是累加的,那自己中途參賽便十分不利,眼前這個老人和女人,張楊並不清楚他們手中有多少個贊。

他又問道:「在我來之前你們一共幾個人?」

「四個。」老者回答,張楊皺起眉,關於這次CLUB,他知道的太少了。他還有問題想問老人,可還沒問出口,老人便說話了:「當晚贊數最低的選手,第二天會成為道具,這是懲罰。那個胖子因為恐懼沒敢參賽,關注數掉到零,所以被手環上的毒針處決了。」

張楊張大了嘴巴,「你怎麼知道……」

老者像看笑話一樣看著張楊,「因為這幾個問題昨天晚上我幫你包紮傷口時,你已經問過我一遍了。」

張楊努力想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可確實想不起來,也許是燒壞腦袋了,他安慰自己。

電子音這時響起:「今天的節目即將開始,請各位選手入座。」

大廳的地面又一次從中間打開,新的道具緩緩升起,張楊渾身傷口又彷彿浸泡在了酸液之中,他知道,這場遊戲里出現的每一樣道具都不可能讓人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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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更新——

6

大廳中升起一張三角形的桌子,每邊一把椅子,並沒什麼特殊,坐上椅子,也沒有什麼異樣。三人對視一眼,張楊看見女人的嘴唇,唇色亮麗。

張楊確實已經記不起昨晚老人給自己治傷的經過,可一看見女人的紅唇,便有零散的畫面衝進腦海,像一張張靜止的投影,上面映出女人的紅唇和赤裸的肉體。

思索間張楊愣了神,他看見女人也看著自己,兩人對視一眼便尷尬地移開了視線,那一瞬間他發現女人的嘴唇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她在說話,但沒發出聲音。

張楊覺得女人是在對自己說什麼,他在腦海中反覆琢磨女人唇型表達的含義,卻一直想不明白。

突然桌面傳出咔啦啦輕響,裝置啟動,桌面打開,露出一摞卡牌,張楊不猶豫,伸手去拿。

卡牌是金屬材質,撲克大小,背面刻有古希臘神話中謊言之神阿帕忒的精緻浮雕,正面不像撲克一般標有數字,而是刻有軀體不同部分的圖案,共有左臂、右臂、左腿、右腿和頭,每個部位的牌有兩張,這樣的圖案有三套,共三十張。

張楊把牌攤開到桌子上,電音響起:「本次遊戲是阿帕忒的謊言牌局,由三人共同完成,規則為傳統的抽鬼牌。」

女人表現出一絲不屑,「抽王八唄。」說話間眼神偷瞄張楊。

電音繼續說道:「所謂的抽鬼牌,就是所有玩家平分卡牌,從牌最少的玩家開始,以逆時針方向每個人從下一名玩家手中抽取一張卡牌,然後將抽到的牌和自己原本持有的牌組合,凡是組成一對的卡牌,直接丟入牌堆。最先把牌丟光的玩家就是勝者,最後手中留有鬼牌的人既是敗者。與傳統抽鬼牌不同,此次遊戲中所有卡牌都是成對出現的,並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鬼牌,取而代之的是,鬼牌由三名玩家輪流決定,遊戲共進行九局,也就是說每人有三次決定鬼牌的機會。抽牌順序由椅背後序號決定,張楊回頭看了看,自己是1號。老者輕聲說,2號。」

「每局遊戲中,最後手中留有鬼牌的玩家為失敗者,失敗者的懲罰取決於鬼牌牌面。舉個例子,如果本局鬼牌為左腿,手環中的毒針將向敗者注射神經毒素,剝奪牌面部位肢體知覺。如果只是一針,將會在三個小時內恢復,如果注射兩針,此部位肢體將被永久性剝奪與大腦的聯繫。」

張楊一遍聽電音解釋規則,一遍翻動手中的卡牌,講到懲罰時,張楊正拿起兩張代表頭顱的卡牌。

「但遊戲中有一個例外,如果懲罰部位是頭部,只需一針毒素就將永久性破壞敗者大腦。」

之後便是漫長的沉默,三人都注視著面前泛著金屬光澤的卡牌,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現在遊戲開始,記住,等在你們面前的除了巨額獎金,還有一個願望。」停頓片刻,電音重新響起:「選擇鬼牌的玩家順序按椅背後的號碼順序。選擇時間五分鐘,現在開始。」

三人此時才注意到每張椅背後都刻有不同的數字,張楊3,老者2,女人1。

按照這個順序,三套卡牌都到了女人手中,女人像打撲克一樣把所有卡牌在手中扇形攤開。他一眼掃過去,每張卡牌上的身體部位都讓他心驚肉跳。他的手滑過代表手腳的卡牌,最終停在代表頭顱的卡牌上。

女人猶豫不決,選牌的過程中她一直偷瞄張楊,張楊和她四目相對,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女人遲遲不能決定鬼牌是什麼。她先是有節奏地用指節敲擊桌面,最後掏出香煙和火機,啪一聲點燃。

張楊被火苗吸引,突然腦海一片空白,像是置身於黑暗之中,而面前只有這一點火光,就是這一點火光,點燃了張楊沉睡的記憶,他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讀懂了女人剛才沉默的口型。

女人當時說的是:「按計划行事。」

女人噴出一口煙,老人擺了擺手,剋制地咳了兩聲。張楊低頭整理手腕上的繃帶。

在女人煩躁地拿金屬打火機敲擊桌面的時候,張楊說話了。

「我有一個辦法,讓咱們三人都能從今晚的遊戲中全身而退。」

7

張楊的童年是在福利院度過的,十三歲時的一場意外讓他全家葬身火海。被消防員救出來時張楊面無表情,從那之後,在福利院度過的五年間,他除了必要的交流很少說話。

十八歲的生日是張楊在福利院度過的最後一天,福利院當時一共三十多個孩子,張楊的生日是最無趣的,因為他永遠冷著一張臉。與其說喜怒不形於色,不如說根本沒有悲喜。

張楊知道吹滅蠟燭之後自己便將開始新的生活,面對福利院眾人的祝福,張楊不發一言。而因為主人公的沉默,整個生日宴會沉浸在一種古怪的氣氛之中,連福利院孩子們奶聲奶氣的生日歌都不能讓氣氛活躍起來。

生日宴會草草結束,張楊拖著自己僅有的一箱行李走出住了八年的福利院。在他離開之前,一輛麵包車停在大門前,車上下來幾個孩子,他們的眼神和張楊剛來時一樣,充滿對過去的懷念和對未來的恐懼。

張楊只一眼便看見了人群中一個短髮的女孩兒,他甩開行李,大步穿過眾人,走到女孩兒面前。

女孩兒看見張楊,木然的表情褪去,五官擰在一起,哇的哭了出來。

這便是張楊和她的重逢,他們是兒時的鄰居,張楊大她六歲。

像是一個輪迴,女孩兒年滿十八歲時也離開了福利院。不過不同的是那天有張楊來接她,從那以後,兩個無家可歸的人就搬到了一起。

自從十三歲那次火災開始,張楊對生活便不再抱有什麼憧憬,直到女孩兒重新出現在他的生活里。然而好景不長。她剛離開福利院一年,便染了重病。

一切都會過去的,即使是在病床上,女孩兒依然總是這樣鼓勵張楊。無論遇到什麼情況,張楊也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一切都會過去的。」張楊看著還在猶豫的女人,嘴裡不禁嘀咕出了聲。

女人望向張楊,張楊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有一個辦法,讓咱們三人都能從今晚的遊戲中全身而退。」

女人和老者同時抬起頭,張楊繼續說道:「首先我們知道,如果敗者手中的鬼牌是頭顱,那人肯定就廢了,如果是其他部位,需要抽到兩次才會進行懲罰。遊戲共有六局,我們每個人都會有兩次決定鬼牌的機會,同時也有最多六次成為失敗者的風險。不過這個遊戲規則中重要的一條便是可以自行選擇鬼牌,也就是說咱們可以將代表頭顱的鬼牌從懲罰選項中人為剔除出去。」

「那辦法就有了,咱們事先約定好每人選擇的懲罰部位,但一定不能選擇頭顱。在剩下左右手和左右腳四個部位里,我們只要每局選擇不同部位,至少前四局,運氣不好全敗也不會受到懲罰。可因為懲罰部位只有四肢,後兩局必然會有重複的部位出現,這也不是問題,咱們打明牌,事先指定敗者,這樣就不會有人抽到兩張相同的鬼牌,同時保證致命的懲罰——頭顱不會出現。我們三人就都可以從今晚的遊戲中全身而退,不傷分毫。」

女人聽張楊說完踩滅香煙,看了看另外兩人的反應。張楊依然緊盯著她手裡的牌,而老人瞄了瞄女人腕上的手環。

女人也翻腕看了眼手環,選牌時的猶豫不決讓贊數掉了一些,不過還在安全線之內。她皺了皺眉,緊盯著張楊,似乎在等待張楊的下文。

張楊說:「沒有時間猶豫了,是團結起來熬過今晚還是拿命做賭注決一勝負。你是第一個選擇的,如果你同意我的意見,就把選好的鬼牌翻開給我們看,如果不同意,」說到這兒,張楊身體微微前傾,緊緊盯住女人。「沒有不同意,只有這樣咱們才能活下來。」這一句話聲音很小,女人和老者卻都聽得分明。

「我知道你們在顧慮什麼,如果三人都沒有傷亡,贊數也沒有清零,那贊數最低的人就會成為明晚遊戲的道具。所以我建議為了彼此信任,執行我的計劃之前,大家公開自己現在的贊數。」

8

「大家公開手環上現在的贊數,如果相差不大,我就同意張楊的做法。」

老者抬起手腕,表示自己的觀點。

女人點點頭,長吁一口氣,拿出化妝鏡準備補妝,可卻沒找到口紅。她嘩啦啦翻了半天手袋,最後只好作罷。她說:「我同意,咱們把手環上的贊數公開,總有人會是最低的,今天熬過去,明天聽天由命。」

張楊默默點頭,第一個伸出左手放在桌子上,手環的液晶屏向上,上面的數字老人和女人看的清楚。

女人和老者也把手伸出來亮出手環上的數字。

老者——347贊,212關注;女人——103贊,531關注;張楊571贊,392關注。

張楊長吁一口氣,自己竟然是贊數最高的一個。女人倒是淡定,一副老娘無所畏懼的樣子,而旁邊的老人則眉頭緊皺。

選擇鬼牌的時間到了,女人隨手選擇了左腳,第一次選牌,只要不是鬼牌,其他幾張並沒有什麼所謂。

選完鬼牌之後,女人拿出眼線筆,在桌子上寫下了三人選牌的順序,並約定無論洗牌後鬼牌落入誰手,最後都會明牌讓選牌者落敗。

最後三人選牌和落敗的順序如下,選牌者即敗者:

第一輪順利結束了,拿到鬼牌的人會把鬼牌放到最右邊,直到鬼牌輪到女人手上,張楊便將另一張牌換到最右邊,自己留下鬼牌。

遊戲結束後女人感到手腕微微一麻,那是手環中的毒針觸發了,她感到自己的左腳變得僵硬了。

第二輪同樣進行的很迅速,老者選擇了左手作為鬼牌,懲罰之後,他艱難地嘗試抬起左手,可是已經麻痹的左手只微微抖動了一下。

此後便是按計划進行的一輪輪遊戲。很快到了最後一輪,按照約定老者首先出光手牌出局,張楊手中剩兩張牌,女人剩一張牌,輪到女人抽牌。

此時張楊會把鬼牌放在約定的一邊,女人抽取另一張牌湊對出局,由他承受三個小時的麻痹。

女人抽走張楊遞過來的牌,卻遲遲沒有把湊成的對子扔在牌桌上。卡牌擋在面前,張楊看不見女人的表情,她的雙肩微微發抖,老者從椅背坐直身體疑惑地看著兩人。

張楊對女人說:「輪到我抽牌了。」

——2017.10.20更新——

9

「這是怎麼回事!」女人提高聲調,把手裡的牌摔在桌子上,一躍起身翻開張楊扣下的鬼牌。

並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左手,而是一擊必殺的頭顱。

「你換了鬼牌?」其實在女人抽到頭顱但沒湊成對子時,她就已經懂了,檢查鬼牌不過是最後的掙扎。

只剩兩人的殘局,一人手中一張牌,另一人手中兩張牌,只要湊不成對,那張牌必定是鬼牌。

女人憤怒地雙拳錘擊桌面,她把鬼牌甩在地上,大吼:「這局不算!你作弊了!」

張楊慢悠悠地撿起鬼牌放回桌上,他鎮定地對女人說:「輪到我抽牌了。」然後他指著天花板繼續說道:「遊戲雖然明確了禁止暴力,可並沒有禁止作弊,我勸你冷靜一點。」隨後張楊又指了指女人的手環,「小心點,小心點懲罰。」

女人看了眼手環,嘴角抽動,強迫自己坐在椅子上,她顫抖著點起一支煙,火打了幾次才著。

「你昨晚對我說的都是謊話。」女人鎮定半晌,冷冷地看著張楊。

張楊微微一笑,「不,不是假話。」

女人深吸一口煙,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騙子。」她低聲罵道。

老人盯著張楊,他不知道兩人昨晚有什麼樣的對話,也不懂張楊為什麼要在最後一輪冒如此大的風險,因為即使換了鬼牌,這遊戲還是運氣的對決,二分之一的幾率,生死有命勝負在天。

張楊把牌放下,手肘拄在牌桌上,手掌張開遮住面孔。女人坐在對面卻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指縫間露出的眼睛。這視線冰冷,讓女人不寒而慄。

「輪到我抽牌了。」張楊不理女人的問題,把手伸到女人面前,這時女人重新看見了他的臉。

張楊在笑。

10

牌局前夜,走廊。

張楊渾身疼痛,睡不安穩,起身下床到走廊走走,一點火光吸引了他。

女人靠在牆邊抽煙,見張楊過來,轉身要走,張楊叫住她,伸出纏滿繃帶的手,示意給自己一根。

張楊也點燃了一支煙,兩人在走廊中默默吸煙,半晌無話。

煙很快就燃盡了,可兩人都沒回房的打算。

張楊問道:「你是自己來參加比賽的?」

女人點點頭:「為了錢。沒想到這麼艱難。」說完女人又掏出一支煙點上,張楊也想要,他伸手去女人包里翻找,找出煙盒打開,發現已經空了。
張楊無奈地攤攤手,女人微微一笑,將吸了一口的煙遞給張楊,張楊接過來,吸一口又遞迴去。

女人突然說:「咱們聯手吧。」

11

牌局第九局,張楊破壞了自己提出的計劃,不僅換了鬼牌,還沒把鬼牌留在手中。現在女人兩張手牌,一張是能湊成對子的普通牌,一張是代表毀滅的鬼牌。
張揚要在這兩張牌中選擇一張,如果他能湊成對子,遊戲就將結束。
女人像是在催促自己冷靜下來,她不斷地深呼吸,然後把手裡的牌放在桌下不斷地調換。
現在是二分之一的幾率,誰都有可能勝利。她這麼想, 然後拚命地控制雙手不再發抖。
她把兩張牌倒扣在桌子上,死死地按住,一點兒機會都不想留給張揚。


張揚看著女人的樣子,又笑了,三人共處的幾天里,他從來也沒這麼笑過。他沒發出聲音,嘴角卻咧的很大,他的頭微微上揚,像帶了一張譏諷世界的假面。
「你不再調換一下手牌了?」他問女人。
女人搖搖頭,不懂張揚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最後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吧,你已經輸了。」張揚說道,「我知道你這兩張牌分別是什麼,勝負毫無懸念。」
女人冷笑一聲,「你是在虛張聲勢。」
張揚依然抱以笑容,「你看,」張揚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是女人遍尋不到的口紅,「昨晚纏綿過後,我把你的口紅藏了起來。」
女人皺起眉頭,不清楚張揚的用意。
「你還不明白么?我用口紅在鬼牌上做了記號。」張揚得意地說。
女人聽到這話,視線下意識地挪到了右手邊的鬼牌上,尋找張揚塗上的記號。
說時遲那時快,張揚蹭地站起身,手狠狠地拍在了另一張牌上。
「噹噹噹噹!我選好了!」張揚大笑,無視女人按住牌的手,一把抽出了那張他按住的牌。
女人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她想從張揚手上搶回自己的牌,可張揚已經把手裡的對子扔到了桌子上。


「本輪遊戲結束,失敗者將受到懲罰。」冰冷的電子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張揚挑了挑眉毛,嘲笑般地晃了晃手裡的口紅,「你用的這個色號啊,如果塗在牌上有多明顯你自己不知道么?我當然不會用這麼拙劣的手段了,騙你而已,我也沒想到你的眼睛這麼誠實。」
女人氣得發抖,半晌說不出話來,突然她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是手環的毒針啟動了。
「張揚!你個騙子,昨晚在床上你一直都在騙我!」
張揚眼睛骨碌碌地轉,他敲了敲桌子,正色道:「你錯了,張揚沒騙你,他是真的想全員無傷闖過這一關。可我覺得他的想法太天真了,所以我讓他先睡了,自己來解決這個問題。」
毒藥已經開始起效了,女人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她兩手扼住自己的喉嚨,眼珠鼓出來,臉色變得鐵青。
老人也被嚇得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全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揚站起身,把口紅插進女人的口袋裡,他也不笑了,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
「別怪張揚,他沒騙你,他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真心,只不過剛才我沒讓他出面,他談情說愛還可以,殺人,不行。」

12

張揚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來時又是雪白的天花板。他想起自己是參加了一個叫做贊爭的遊戲,這遊戲關乎性命、關乎金錢、關乎願望。
他努力想回憶起現在是遊戲的第幾輪,可腦袋卻昏昏沉沉地不聽使喚。房間門虛掩著,他試著挪動僵硬的身體下床,這時才發現那索命的手環已經取了下來掉在地上。
他活動活動手腕,終於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他不知道。
門外是熟悉的大廳,第一輪遊戲中死去的壯漢屍體已經不在,他試著喊老人和女人,但所有的房間都安靜的嚇人。

大廳中空無一人,那個曾經決定所有人生死的遊戲台也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豎起大拇指點贊的全息投影,投影下有四個大字——「恭喜通關」。
「我通關了?」張揚自言自語。
突然回應的電子音嚇了他一跳,電子音這樣說:「恭喜您奪取了這次贊爭的勝利,您的獎金和返回城市的交通工具就在門外,而當您回家時,會發現您的願望也已經實現了。」
張揚完全不理解為什麼遊戲結束了,而自己成為勝利者了,不過他首先發現的還是另一個問題。
「我的願望?我許了什麼願望?」
「您希望您的愛人能夠擺脫病魔,活下來。」
張揚深吸一口氣,這確實是他心底的願望,可他並不記得自己和任何人說過。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又問。
電子音停頓片刻,簡短地回答:「現在請您拿著獎金離開會場,本會場將在24小時內進行廢棄處理。」
然後便是漫長的寂靜,電子音像按了關機,不再有任何動靜。
大門的鎖已經打開了,張揚邁步而出,然後便是無止境的階梯,這時他才知道這幾天他一直在某處的地下。

當終於到達地面時,久違的陽光讓他身心舒暢,他環視周圍,荒涼而又寂靜。
他沒費力氣便找到了用來離開這裡的車,儲物箱中有他被囚禁前身上的東西,包括一部手機,後備箱里是滿滿的鈔票,他沒心思數錢到底有多少,打開手機導航踏上回家的路。

13

趕到醫院的時候,張揚發現自己的愛人並沒有在病房裡,醫生見他來了面色變得很差。
「嗯,有個情況正好要和你說,請你一定做好心理準備。」
聽到醫生這麼說,張揚整個人一下子軟了下去,他只能扶著牆讓自己站穩,什麼實現願望,果然是天方夜譚。
醫生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忙解釋道:「不不不,你想多了,您的愛人並沒有生命危險,正相反,她的疾病在沒有有效治療的情況下,奇蹟般地痊癒了。」
張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痊癒了,竟然痊癒了。
「她在哪兒?」張揚急切地問。
醫生嘆了口氣:「疾病確實痊癒了,但是很有一些其他的狀況,所以我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張揚覺得在經歷了幾天的贊爭之後,已經沒有什麼能打擊到自己鐵打的神經了,「帶我去見她。」張揚說道。

張揚的愛人已經被轉到特殊護理病房,有護士24小時全程陪護,那個病房在醫院的頂層,和其他病房不同,有獨立的衛浴和活動區域。
張揚開門進來的時候,他的愛人正坐在輪椅上望著窗外,張揚輕輕喊她的名字,可卻沒有回應。
張揚一步一步往前走,醫生跟在身後,示意護士把病人的輪椅轉過來。

那時已是傍晚,夕陽的餘暉透過窗子,將病房分成了明暗兩個部分,張揚就站在暗處,看著背光的愛人,她的愛人靜靜坐在輪椅上,雙眼直直地望著前方,空洞無物。
她對張揚的呼喚毫無反應,整個人一動不動,像是個端莊的畫中人,不可方物。
醫生拍了拍張揚的肩膀:「她的疾病確實痊癒了,身體各項指標也全部正常,可是……」
張揚輕撫愛人的臉龐,肌膚的觸感溫熱,但她卻毫無反應。
「可是什麼?」他問醫生。
「可是她對一切都毫無反應,像是植物人的狀態,可她能進食排泄,有正常的睡眠,就像是被……被抽走了靈魂。我們除了24小時看護,定期偵測體征之外,毫無辦法,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
「獲得了生命……以這種形式獲得了生命……這不是我的願望,這不是我的願望。」
張揚跪在愛人面前抽泣,她的愛人毫無動作,像尊石雕的塑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彷彿不再流動,一個聲音在張揚腦中響起。
「這是對你愛人生命的褻瀆,復仇吧,復仇吧!」那個聲音不斷地叫囂道,「復仇吧,這個我在行。」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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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讀者的催稿,時隔一年的更新,斷更原因我也不好意思說,之後會盡量按照原計劃穩定更新。暫時完結不了,看起來好像剛開了個頭,再次感謝讀者們催稿,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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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群里有人發紅包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我剛醒過來打開手機,就看到了群里已經熱火朝天地搶起了紅包。
「等一下!」
我剛準備點開紅包。
手機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先別拆我!」
我定睛一看,紅包竟然開口說話了。
「再不拆就被別人搶走了!」
我的手指又放了上去。
「別別別!」紅包的臉色變得更紅了,「這個紅包的個數和群里的人數一樣,都是十個,不會被別人搶完的。」
「哼,為啥不讓我拆你。」
「因為我們只要被拆開,就死掉了。」
「哦?」
「現實中的紅包還稍微好些,人們不好意思當面拆開,一般都要等回去了才偷偷拆。」
「所以他們比你們活的要久?」
「嗯,但也沒有很久,被拆完的紅包就直接被扔到垃圾桶了,有時候還會被其他人再撿起來,打開一看空空如也,便直接把他們撕個稀巴爛。我們還好可以留個全屍。」
「你們一般能活多久?」
「我們從發紅包人的手裡發出去,還沒一會兒,就全被搶完了,現在人們的手速越來越快,恨不得紅包剛發下來就被搶走,還有人做了秒搶紅包的軟體,我們紅包一族的壽命越來越短。」
「可是紅包發出來不就是要打開嗎。」
「不不不,其實我們紅包一族原本是用來保護大家的,傳說在古時候有一種身黑手白的小妖,名字叫"祟",每年的年三十夜裡出來害人,它用手在熟睡的孩子頭上摸三下,孩子嚇得哭起來,然後就發燒,講囈語,生病,幾天後熱退病去,聰明機靈的孩子卻變成了痴呆瘋癲的傻子。我們的老祖宗當時肚子里包著八枚銅錢,放在孩子的枕頭底下,就能夠鎮住這個妖怪。再後來就演化成了發紅包討吉利,只是大家越來越注重紅包里有多少錢,卻忘了我們紅包本身的意義。我們也想多活一會兒,和大家一起分享這份幸福啊。」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謝謝你聽我說這麼多,我會報答你的,現在你可以打開我了」
「嗯嗯,那我拆了啊,新年快樂小紅包~~」
「新年快樂~~」
等它說完,我就打開了這個紅包,然後驚奇地發現,前面的九個人都只搶到了一分錢,而紅包里所有剩下的錢,都歸了我。

「媽的是誰一毛錢分成十份發的給我站出來!」

還想看腦洞大開的故事可以看我其他答案:

庄小哥:你有哪些腦洞大開的童話?

庄小哥:如何以表情圖為主角寫一個腦洞的故事?

庄小哥:什麼時候會有「這 TM 都是套路」的體驗?


計劃婚配

作者/扶他檸檬茶

1

寧寧出生的時候,肩膀上帶著個二維碼。掃描這個二維碼,就會跳出一個男孩的資料。

這就是她18歲後被計劃婚配的丈夫。

新時代,人口性別平衡崩潰引發了許多問題,於是計劃婚配政策出台。女孩出生時身上就會帶一個二維碼,掃描二維碼,就能看到系統為他們自動分配的對象。

2

寧寧的媽媽最近時常在跑動,到處託人:「可以幫我們女兒換一個人嗎?」

寧寧被分配的對象在異地的一個小城鎮,家人調查了一下,似乎對方家境不是特別好,男孩也都十二歲了,比剛出生的女兒足足大了一輪。

但是要換計劃婚配的對象,需要走很多程序。

「搞什麼嘛!」媽媽很失落:「人家的女兒都能配到個家境不錯的,憑什麼我家就分配到一個窮小子啊?」

「你懂什麼,人家那都是出生前就上下打點好的。」寧寧的爸爸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嚼著牙籤:「而且女孩子出生時就參與計劃婚配,對象肯定是比自己大的人啊。」

「反正也是別人家碗里的肉了。」媽媽嘆氣,無奈地看看女兒的嬰兒床:「算了算了……平安養大,就當給別人家養媳婦了。」

寧寧從小讀的就是女校。計劃婚配政策出台後,很多父母都懶得給自己女兒提供什麼好的成長環境,反正出生時身上就有別人家的印了,養好養壞都是別人家的,何必花太大的教育成本?私立學校貴,公立學校難考,補課費更貴。

於是有人創辦了女校,學費便宜,全住宿,甚至可以從嬰兒時期就開始住校,一口氣住校十八年。

寧寧的媽媽還是很喜歡孩子的,養她到六歲再送去女校。小寧寧提著自己的行李箱站在校門口,被保安帶進了學校。

學校里很安靜,冷色調的牆面上貼著學生們斑駁的蠟筆畫。她走過一間間教室,裡面的女孩子年齡各異,都一聲不響坐在桌邊看書。

書目也不多,只有家務教學、烹飪和縫紉三大類。寧寧問:「有物理嗎?」

老師驚愕地看著這個只有八歲的小女孩:「你怎麼會知道物理?」

「電視上說的。媽媽說,學校會教物理。」

「女校不教物理。」

「那老師能教我物理嗎?」

老師愣住了。他也是個年輕老師,在公立學校,由於被家長投訴「教女生太多東西」而被流放來了女校。他原本也是個物理老師,以為這輩子自己沒有機會再教孩子學物理了。

「好,我教你。」他說:「但是,不許告訴別人。」

3

老師姓張,同學都叫他小張老師,曾經也是個理科神童。女校採用全封閉式教學,學生不能離校,不能上網,不能學課本之外的科目,違規的一律會被處罰做清掃工。

寧寧一進學校就是個叛逆份子,宵禁熄燈後,還躲在廁所里看書。好幾次被巡邏的老師逮住,問她在看什麼書。

「英國的化妝教程書。」寧寧說得很平靜。

——那是英文的物理書。而巡邏老師沒一個看得懂,居然就被她矇混過關了。

小張老師很快發現了,寧寧是個天才。

「你不該埋沒在這裡。」他說:「高中所有的科目你都已經通過了,老師想為你申請特殊考試,直接參加高考。」

寧寧今年只有十四歲。

——那年高考放榜,爆出了新聞:十四歲少女成為這一年的高考狀元,進入高等學府就讀。

大學四年後,寧寧已經拿到了國外研究院發來的邀請函,希望她帶著學生課題加入研究室。

「他們會給你錢嗎?」寧家的父母很關心這一點:「先和他們要錢再去啊。」

「不給錢。學費全免,但是生活費要自己出,不過每年有獎學金。」

「——這怎麼行?!」媽媽尖叫起來:「那養你有什麼用啊?這不是賠錢嗎?」

寧寧當時想,大不了就不去了。但是這個時候,張老師願意為她出資。

她很感謝張老師,雖然自己天生性格就很冷漠,但如果世上有一個人值得感謝,可能也只有這位在暗中教她知識的人了。無論如何,經濟問題解決了,她收拾行李,準備出國。

而就在這時,孫家找上門來了。

4

小孫是寧寧被計劃婚配的丈夫,希望帶她回家。寧寧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不過當她滿十八歲的那天,系統就自動將他們登記為夫妻了。

「快點回去,快點開始生孩子吧。」小孫的媽媽、寧寧現在的婆婆說:「我們收到你滿十八歲的通知了,現在你和我兒子已經算夫妻了,按理來說應該早就到我們家住的,怎麼左等右等還不來?還要我們來請?」

小孫悶著在邊上抽煙,只讓他媽媽代表說話。

寧寧說,我準備出國工作,不打算結婚生孩子,我們先離婚吧。

「胡說什麼?」婆婆和媽媽同時叫起來:「計劃婚配是政策!是你的義務,哪有什麼你想你不想的?和我們回孫家鎮去!」

「而且,張老師為什麼要資助你啊?」媽媽問:「是不是他對你……」

她厭惡地掃了這間屋裡的人們一眼:「反正我不會回什麼孫家鎮。」

「你胳膊上的二維碼,掃出來是不是我孫家的人?你不和我們回去,要是我們舉報,你就準備好罰款吧!」

婆婆拿起手機,像是要報警;寧家的父母連忙好言相勸把她攔住:「去去去,我們女兒肯定和你們回家。就是小孩子太任性了,不懂事。」

「呿,什麼『不結婚』,『不要孩子』,現在小姑娘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女人不結婚不生孩子,還算什麼女人啊?」婆婆指著她,又指指自己兒子:「——這幾天你就住在寧家,看好你媳婦,別讓她飛了!」

小孫一輩子在孫家鎮長大,也沒讀過什麼書,也沒什麼好工作。但家人都不急,反正計劃婚配包辦媳婦問題,有什麼好急的。

他一身煙味,蹲在床上看著寧寧,眼神獃獃的,但是又帶著股狡黠:「哎,你去那個國外,研究什麼?」

「生物量子理論。」

「什麼娘子理論?」

寧寧沒再和他說話,低頭理著數據。

突然,小孫過來拽她,被她推開了。

寧寧:你家不就是想要孩子嗎?我有辦法。

小孫:什麼辦法?

寧寧:這樣吧,你們等我一個月。一個月後,我保證讓你們家能有孩子。

5

一個月後,寧寧帶著一個玻璃櫃來到了孫家鎮。

孫家人看著她將玻璃櫃打開,裡面是一個紅色的、軟軟的東西,它只有拳頭大小,上面連著許多管子,好像還在動。

寧寧:這是我的子宮。現在已經連通了仿生系統,可以脫離我進行生育活動。

小孫和婆婆看得呆住了。

這一個月,寧寧為自己進行了子宮切除和子宮生態手術。

「你和這個子宮進行性行為就可以了,它會排卵、懷孕、生育的,而且沒有難產危險,不需要調養,可以不斷地生。」她說:「有這個就行了吧?我留著也沒用,就先走了。」

孫家獃獃地放她走了。這個女人沒有子宮,也無法替他們傳宗接代。但是她留在玻璃櫃里的子宮,真的可以生孩子?

這件事情上了新聞。因為一個月後,子宮真的懷上了孩子。寧寧摘除了自己的子宮,通過技術,讓子宮可以獨立存活,自行懷孕分娩——新聞炸了,但和她無關。那時候,她已經在國外開始工作了。

不過,很快就有人從國內開始聯繫她。

「我也被計劃婚配了,但是根本不想嫁給對方,能不能替我做那個手術?」

相似的郵件有幾百封。

只要沒有子宮,女人就能擺脫被計劃婚配的命運,這讓姑娘們十分憧憬這個手術。她們不斷來信問寧寧:難不難,痛不痛,貴不貴,排期多久……

寧寧被問得煩了,索性公開了這個手術的技術細節,發郵件給了全球各地的各大醫院。

一年後,子宮摘除及自生手術,成為了熱門手術。

子宮能夠在體外獨立存活,自行懷孕、分娩,大大減少了生育痛苦和計劃婚配的束縛。哪怕是準備和對象在一起的女性也選擇了這個手術,把子宮擱雜物間里負責懷孕生孩子,自己一身輕鬆。

但問題也並沒有因此結束。

6

寧寧向張老師求婚了。

她在國外已經有了自己的研究所,事業有成,所以和老家的暗戀對象求婚,順便一起出國共同搞研究。

「哦,就是我沒法生孩子了。」求婚的時候,她對他說。

「如果我們要孩子,重點不是你生的孩子,而是你喜歡的孩子。」張老師不是小張老師了,他的額頭也有了皺紋:「領養一個你喜歡的孩子就好了。」

張老師說,國內現在準備逐步禁止子宮摘除自生手術。

「很多人把子宮給了計劃婚配的人家,然後自己獨立生活。那些計劃婚配的男方用子宮生了孩子,但是又不想帶孩子,還是想把女人們叫回去照顧孩子。」

「那麼為什麼不立刻禁止這個手術呢?」

「因為賺錢啊,手術賺錢,交稅就多,禁止的話,每個地方的年收益就會少很多,賬面不好看,所以想禁止又沒法禁止。只能每天在報紙上呼籲女性回到歷史角色上來啊,女性要以當個好媽媽為榮啊之類的……」

「有人信?」

「總有人信吧,不過信的人越來越少了。」張老師看著實驗室里的屏幕:「也許有一天,會沒有一個人相信。」

「說不定有一天,還會呼籲男人要以當個好爸爸好丈夫為榮。」寧寧挽住他的手臂,難得笑了:「不過你的話,估計用不著呼籲。」

兩個人站在屏幕前,互相依偎著,歲月靜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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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玩

我每晚去騎自行車的時候,都會經過一段小路。那裡雜草叢生,寂靜無聲,甚為陰深。

這天我在想,如此適合鬼出沒的地方,會不會有鬼出現呢。

結果鬼就從路邊的草叢中蹦了出來。

這是一隻女鬼,上身裸露,下身只穿了一條三角褲。

要不是從她嘴裡伸出了一條接近30公分長的帶血舌頭,我差點以為是碰瓷的。

女鬼:*$*#%

我:說人話。

女鬼:不好意思,鬼話說多了,差點忘了怎麼說人話了。

我:你們還有鬼話的?

女鬼:不然你以為鬼話連篇這個成語真是你們發明的啊?

我:那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女鬼:歡迎光臨。

我:你騙鬼呢,我看了那麼多恐怖片,沒有哪只鬼出場是說歡迎光臨的。

女鬼:今時不同往日了,新上任的閻羅王要我們創文明,以前那種恐嚇的台詞一律不準使用了。

我:做鬼不嚇人,還有什麼做鬼的樂趣呢?

女鬼:這點倒還是其次。以前我們做鬼的,要想去投胎,就得殺人吸陽壽,陽壽吸夠了才能申請投胎。現在呢,閻羅王說現在外面風聲緊,什麼殭屍道長啊,驅鬼大師啊都在抓我們,要我們保持低調,不準害人了。唉,現在搞得我們真是鬼不聊生。

我:那我此刻還能活著和你說話,不得感謝你的上司?

女鬼:也許這是上天的旨意吧,從你懂得如何打開陰間的大門就知道你非常人。

我:什麼?我什麼時候打開了?

女鬼:剛才你自行車的前胎剛壓到這條黃線之際,首先你馬上抬頭看了眼月亮並且連打了三個噴嚏,接著你從車椅上站了起來,朝6點鐘方向連放了三個響屁,最後你往8點鐘的方向又連吐了三口濃痰完成了收尾。這就是打開我們陰間大門的所有必需條件,缺一不可。

我:真是苛刻而奇怪的條件啊。

女鬼:不然誰都能打開,陽間豈不是亂了套。

我:這樣哦,那麼我可以走了嗎?

女鬼:難得來到,不進來玩一下嗎老闆?

我:這句話怎麼聽著有點耳熟?

女鬼伸著舌頭嫵媚地笑了一笑,拍了拍手。

女鬼身後亮起了燈,是一塊招牌,寫著:猛鬼桑拿館。

我:什麼鬼玩意。

女鬼:對,就是鬼玩意。和陽間的一樣,裡面也有很多服務的哦。

我:我…我沒帶錢。

女鬼:我們這裡不收錢。

我:免費的才是最貴的,是要我命償嗎?

女鬼:命償是命償,但也只是一小部分。半套一個月陽壽,全套三個月陽壽。

我:怎麼套路這麼多?為什麼不幹脆點殺了我呢?

女鬼:看你像個讀書人怎麼就聽不懂鬼話呢,都說了閻羅王明文規定我們做鬼的不能再害人了。那我們總得想辦法吸點陽壽啊,不然一輩子只做鬼不投胎嗎?

我:你搞這些玩意就不害人了嗎?

女鬼:我怎麼害人了?我又沒有強迫他。我也是要經過對方的同意才吸他陽壽的好不,況且我也是付出了汗水和勞動的。花幾個月的壽命和鬼爽一次很虧嗎?人生還有那麼多的幾個月呢。

我:看到鬼一般人不都嚇得要命嗎,還有心情干那事嗎?

女鬼:現在的人啊,口味五花八樣,有些人嘗過鬼的滋味後反而對人再無感覺了。

我:你說的比唱的好聽,你讓我再考慮一下。

女鬼:其實我唱的也很好聽,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我:別唱了,自己人。我進去就是了。

進去了桑拿館裡面,女鬼問我:你要半套還是全套。

我:算命的和我說過,我的命不長,你吸我一個月的陽壽就好。

女鬼開始解我的皮帶。

我:你幹嘛?

女鬼:幫你服務啊。

我: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要換一個技師。

女鬼:半套就只有我一個技師。

我想了想,咬咬牙說:給我換全套。

女鬼聽了,開始脫她的內褲。

我:你幹嘛?

女鬼:干。

我:我干你媽,給我換技師。

女鬼:半套全套都是我,你想換技師除非換角色扮演的服務,不過得加陽壽。

我:你這店有點黑啊,加多少?

女鬼:看你選哪個了,山村貞子,佐伯伽椰子還有川上富江。

我:怎麼全是日本的?

女鬼:你們男的不都愛看日本的嗎?

我:有道理,那我要山村貞子。小時候最愛看她從電視里爬出來了。

女鬼:山村貞子,3年陽壽。

我:卧槽這麼多?

女鬼:貞子嘛,多少人的噩夢,總要尊重一下吧?

我想了想,日後和別人吹牛逼也能說自己是草過貞子的人了,減命三年也不虧。遂咬咬牙:你叫貞子過來。

女鬼點了點頭,轉身走回屋內。

過了一會,一位身穿白褂,披頭散髮的女鬼來到我面前:你好老闆,我是88號技師,山村貞子。很高興為你服務。

我:你他媽是不是當我傻啊?

女鬼:唉,你怎麼認出我來的?

我:你以為你把你那30公分長的舌頭纏在你脖子上我就看不到嗎?沒用的,它就像漆黑中的螢火蟲,那麼鮮明,那麼出眾...

女鬼:下面為老闆表演的是,破鏡而出。

說完,女鬼憑空變出了一台電視,彎身便要往裡面鑽。

我:你等等!我不是說要換技師嗎?你這是欺騙消費者!

女鬼邊鑽邊說:我不是給你化了妝變了樣嗎?你還想怎麼樣,老闆你別那麼多要求啦!將就一下啦~

我趕緊去拉住女鬼,說:艹你媽的我可是花了三年的命,你讓我怎麼將就?你這是強制性消費我可以去告你的。

女鬼回頭,眼神兇惡地對我說:我忍你一個晚上了,你別逼我。

我:你是在恐嚇我嗎?

女鬼:我就問你今晚這個服務,你做還是不做。

我:你覺得這種氣氛,還能做服務嗎?更何況,我看到你那舌頭我就想吐。

女鬼:艹你個爹的,老娘友善度不要了。今晚殺了你回去給閻羅王寫檢討!

女鬼說完,向我撲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我也從我的背包里掏出了我的法寶葫蘆,怒喝了一聲:收!

女鬼便被我收進了葫蘆了。

我將葫蘆放回背包里,從口袋裡拿出了電話,此時電話依然在接通著。

我將電話放到耳邊,說:老不死你聽到了吧,是那鬼說要殺我我才動手的。

電話那頭:還不是你一直在逼她?小兔崽子。

我:誰逼誰啊?我就搞不懂了,抓鬼就抓鬼,幹嘛一定要等鬼說出要害人的話時才能出手,這不是瞎JB扯淡嗎?

電話那頭:這是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祖訓,避免我們濫殺無辜的鬼。

我:哪會有無辜的鬼?你剛才聽到了吧?那女鬼說現在閻羅王管得嚴了,恐嚇的話一律不準使用,而且也不準鬼出來害人了。你說下個月的業績怎麼辦?

電話那頭:日本不是還有很多鬼嗎?那女鬼剛才提到的什麼貞子,橙子什麼的?

我:都叫你這個老不死平常多看點電影,你見過貞子伽椰子她們殺人之前會對你說要殺你的嗎?日本的鬼我們惹不起!

電話那頭:唉,市道中落,還是想條後路準備轉行吧。

我:艹!

說完,我掛掉電話。扶起自行車,消失在夜色中。

(圖片來源於網路,侵刪)

怎麼用公主、騎士、惡龍來寫一個腦洞大開的故事? - 知乎


畫 皮


0,

我從十二歲那年,便開始學習畫皮。

我不畫山河壯觀,也不畫空谷幽蘭,我只愛畫人間百相。用一桿如櫞的大筆,或染或皴,畫世人的喜怒哀樂,畫世人的貪嗔痴怨。畫皮的人行走於世間,卻無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我的師傅大概是世間最好的畫師,卻不知為何義無反顧的選擇了畫皮這條路。要畫出一個人的皮囊談何容易,就像是自己動手創造一個活物,要嘔心瀝血的賦予它生命。畫皮不但要求畫師的技藝無比嫻熟,還要有大毅力大勇氣,有一顆耐得住枯寂的心。持菩提之心,行霹靂手段。

師傅作過的畫皮,都有一種特殊的魔力。不管是大肚肥腸的庸碌商賈,還是痴心一片的閨怨女子,所有人物都在他的畫筆下栩栩如生,彷彿下一個瞬間他們會再次活過來。那畫都是有生命的,讓人忍不住沉浸其中。可是他從來不讓我多看,對於沒有抵抗力的人來說,那些畫皮無疑於洪水猛獸。一旦披上畫皮,就可能永遠的迷失自己。


那時師傅還沒有後來那麼蒼老,我常見師傅在畫室之中,一絲不苟的作畫,從旦到夕。我為他點亮燭火,燈光照耀在他的臉上,斑駁不定。畫室的牆壁上只掛著一幅畫,那是師傅最珍視的一副。唯有那副畫,他沒有藏起來,也沒有畫成畫皮。


泛黃的紙上是一個帶著笑容的女子,眉眼溫柔,含有幾分嬌羞的意思,在嗅自己手上的梅花。畫軸下面是一行小字,景福十年六月,溫長卿為梅小雨所作。只是後面的兩行字,明顯是後來加上的,墨塗的有點濃。不見來時人,春與花依舊。師傅也曾年輕過吧,我在心裡暗暗想道。


1,

『『向曉?你可知道畫皮,畫師最需要的是什麼嗎?』』那一年我十五歲,作畫的技藝突飛猛進,然而師傅還未曾教授我畫皮的精髓。只是翻來覆去的讓我畫一下人的面部輪廓,體貌特徵。

『『是用心嗎?師傅。』』我背著一打畫卷問道。我曾經比較過我和師傅的畫,我的畫總缺少那種真切的韻味,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不,是仁心!學會畫皮之後,你不但會看到世間美麗溫暖之物,更會看到世間污濁黑暗之物。千山萬水,你能自持否?』』他的話音一轉,澄澈的眼神直直的看著我。

『『弟子願意!』』我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當年在亂墳崗,是師傅把我放在他的背簍里救了回來,還傳授技藝。我早已發過誓言,不管多少坎坷挫折,也要將畫皮之法,傳承下去。

『『好孩子,我相信你,你是個熱心腸的。可畫皮這東西,實在是雙刃劍啊。我們這類人,總不能沒個依仗。』』師傅抽出他那桿青玉色的畫筆,讓我為他撐開宣紙。

粗眉明眸,頭髮散亂,這不正是我的模樣嗎?我大吃一驚,不知道師傅究竟是為了何意。

師傅的用筆越來越精細,畫上的那個人完完全全是我的模樣。

『『就鎖好你的心吧!』』師傅的筆在紙上落下的那一刻,這幅簡陋的畫好像和我有了某種聯繫,就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大概我的心上,真的多了一把鎖。我開始笑不起來,也沒有怒氣,一起都變得平平淡淡。但這樣,或許才能更好的讓我畫皮。不染紅塵氣息,才能走的更遠。

從那天起,師傅的畫筆歸我,我成了一名真正的畫皮者。

畫魂,畫骨,最後是畫皮。稍有不慎,就會害人害己,毀掉魂靈的安靜。這條路不是一蹴而就的,對於新手來說,所畫者五顏六色的紛雜情感,往往是致命的危險。


2,

又過了三年,師傅的背越來越彎了,頭髮從花白變成了全白,眼角的皺紋越來越明顯。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小屋裡,對著牆上的那副畫發獃,老是神神叨叨的念著一些東西。我聽得最多的,大概是那個梅小雨的名字。

畫皮門的畫師,在十八歲之後就要遊歷人間了。我只臨摹過山外小鎮上的一些住戶,便感覺此法妙不可言又分外兇險。如今要去往更遠的江湖,激動里又帶著不安。

『『向曉啊,不要怨我。當你遇見一個會讓你流淚的人時,心上的鎖就會開了。師傅在你的畫皮只染了一丁點的魂靈,纏上了你的情絲。』』人老了就有點嘮嘮叨叨的,可是真要和他分離,我反而捨不得了。

『『臨走之前,我便送你兩張畫皮吧!』』趁著腦子還清晰,師傅微微一笑,從他的床下里拿出了兩張塵封已久的畫皮。一張是一臉威猛大鬍子的鎧甲壯漢,代表著勇,生前是一個極厲害的邊塞遊俠。另一張是一個眉眼輕佻的浪蕩少年,代表著巧,過去是一個極油滑奸詐的淫賊。

『『你的畫工沒有太大問題,可是其他技藝就太粗疏了。這兩幅畫皮,都是我昔年遊歷所得,最為寶貴。來,試一下!』』

我披上那張遊俠的畫皮,眼裡的世界慢慢變幻,我的外表不再是向曉,而是一個虯髯鬍須的壯碩男子。揮動拳腳,身體里有使不完的勁,可劈山嶽,可斬怒浪。

『『這些畫皮只能讓你來用急,你切莫一直使用,最好不要超過一個時辰。他們雖然成了畫皮,可是靈魂都是以前的,力量也是過去的。你一旦和畫皮融為一體,就找不回自己的本來面目了。身體也會提前腐爛衰朽,因為這些畫皮畢竟也是死物。』』我認真的點了點頭,將畫卷收好。


3,

景福十年,雖然我久在深山,可也知道那是先帝的年份了,大概是二十年前了吧。現在的我想去尋找二十年前的東西,談何容易。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去打聽一下梅小雨的訊息。雖然師傅欲言又止,但我知道他心裡肯定還記掛著這女子。只是這情誼有多深多濃,他是不會對我說的。

溫長卿,梅小雨,還有那遙遠的景福十年。可惜不知道他們是在那裡畫的這幅畫,不然就好找多了。

我將平素畫的那幾張棄品低價出售,總算是買到了一匹瘦馬。據說邊疆又要打仗了,馬屬於稀缺的寶貝,找一匹馬可真不容易。

『『小哥,我想打聽一些江湖的舊事?你知道哪裡消息最為靈通嗎?』』馬市的販子也是個熱心腸,我便和他多聊了幾句。

『『舊事,有多舊?』』

『『大概有二十年了吧,是景福十年的事!』』

『『這你可找對了人了。詳細點呢,你得向北走,翰林院的學士已經修好了先帝爺的實錄。不過那東西,咱們普通人咋看得見,早都鎖起來了。要我說,你就向東。東城天機閣,專門兜售各類的消息,不過你這個事時間太長了,不知道有記錄沒有!』』

『『多謝小哥了,後會有期。』』


4,


東城天機閣,號稱是天下消息最為靈通之地。天機手上,有無數人想要得到的秘密。

閣樓的甬道之中,早已涌滿了等待天機一算的人。

我手上拿好排隊的竹籤,排在隊伍的後面。只是沒想到,過了一會,有幾個插隊的草莽漢子看我勢單力薄,竟擠佔了我的位子,站在了我前面。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問道,當頭的頭巾男子一口大黃牙,還帶個不倫不類的紅頭巾。

『『咋的!還想跟爺比試一下嗎?。』』頭巾男粗豪的說道,周遭的人全都鬨笑起來。

『『找死!』』我早給自己披上了一張畫皮,是那張虯髯壯漢的。此番動手,也沒什麼遲疑的。

『『碰!』』『『碰!』』就像是倒懸下來的金鐘,把頭巾男幾人揍得鼻青臉腫。排隊的人都面面相覷,自覺的離我這狠人遠點。

『『諸位請回吧!天機今天只算一卦,為這位兄台。』』青衣雙鬢的小童子從屋內走了出來,向我施了一禮。眾人意興闌珊,不過天機的怪脾氣,他們也早有耳聞,只能悻悻離去。

『『不知道客人,想要什麼。』』帶著面具的紫衣天機背負著手,冷冽的看著我。

『『想要打聽一個人,一件事。』』

『『哦,客人不問功名,也不問利祿。只是問人和事嗎?』』

『『不錯,我想打聽景福十年的一件事,想打聽一個叫做梅小雨的女子。』』

『『梅小雨,梅小雨。當年她是先帝最寵之妃,在景福十二年入宮。。』』紫衣天機從紛雜的卷宗裡面抽出來一張,遞給我。上面所繪的圖形,竟和我在師傅屋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多謝天機!』』我一手接過捲軸,心中卻在碰碰狂跳。天機的皮膚下面分明有一道肉眼看不到的裂縫,從頭到尾。這個人,竟和我一樣,披著畫皮。


5,

我走後不久,紫衣天機輕輕的拂過他的皮膚,一張畫皮靜悄悄的落在了地上,就像是一張蟬蛻。這人並不是真的天機,他披著一件黑色的斗篷,臉上醜陋不堪,似乎沒有一絲好肉,全是疤痕。

『『是個高手,實力很強,上面會用的上!』』一個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剛才為我指路的那個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帷幕下走出。

『『畫皮之法雖然好,可是太多禁忌了,主上畢竟沒有學全,否則你我也不如此苦苦偽裝。老傢伙說話了嗎?』』

『『沒有?』』童子搖搖頭,目光中轉過一縷陰戾。

『『繼續打!拷打到他逼供為止,他還以為自己是什麼笑談風雲的天機嗎?對於這種冥頑不靈的傢伙,不要有一絲手軟。耽誤了主上的大業,你我吃罪不起。』』疤臉呈現出一陣怒意,聲音冷冽如鐵。

『『那個大鬍子?』』童子接下來恭恭敬敬的問道。

『『烏鴉的人不是正在東城外狩獵嗎?只要他上路,能留下就留下,留不下就殺了他做成畫皮。』』

天機閣外,即使我已經離開那裡,還是心有餘悸。那人絕不會是天機,他會是誰?真正的天機,早已變成了畫皮,恐怕也已經死了。只是這些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天機的名利,還是天機心頭的秘密。

畫皮的人,離地獄裡的惡魔只有一步之遙。我開始明白師傅為我心上畫過一把鎖的意思。

只是師傅當年,他和後來寵冠六宮的梅妃,又有什麼故事。這一切的一切,恐怕只有北方的神京王城才會有答案。


6,


『』從走出天機閣的那一刻,我就直到背後有人一直在盯著我。

『『走吧!』』我輕嘆一聲,背好自己的行囊。只覺得前路兇險,遠非我所想像。

東城之中,熙熙攘攘,孩童在道邊歡快的吹著竹蜻蜓,一片人間祥和景象。只是這些和煦之中,有多少披著畫皮的人,這些畫皮又是從那裡得來,都像是一團團迷霧凝在我的心上。既然他們願意跟著我,我便將計就計。

我有意回頭,便看到跟蹤我的那幾個人都連忙遮掩住自己的行為,和我若即若離。

『『哼!』』我心頭有殺氣,既然躲不過去,大不了就斗這一場。

回到所住的客棧,清水拂過之後,那張虯髯大漢的畫皮已經被我脫去。現在要換上的,就是那油滑惡少的畫皮了。

『『客人,為你送晚上的飯菜。』』門被推開,分明是我不認識的人。我心裡一陣好笑,這些人來的還真是快。

披著黑色斗篷的人推開門來,便順勢拔刀,手中的尖銳利刃狠狠搠刺我的身體。我的腳步一滑,一拳打到了他的鼻樑上面,讓他臉上多了幾種顏色。

『『咦!』』在打鬥中,那人看到我的面目,早已吃了一驚。他心中暗震,他們一直跟從我到這客棧,根本就沒有閑雜人等進出。怎麼突然之間,一個大活人就變了模樣。

『『你,你是畫皮。』』那人像是活見鬼了一樣,往後退了幾步。

『『大哥,大哥,這人,這人身上帶著畫皮。』』他的臉色蒼白,連忙跑出屋子。又有數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呼呼啦啦的從樓道上沖了上來,手裡握著長短兵刃。

我並不打算和他們硬拼,身體在人群中東挪西晃,動作像一隻靈動的貓。黑色斗篷的人氣勢洶洶,卻不能傷到我的身體。

『『呵』』,我從窗戶躍下,像腳底生風般快速竄了出去,匯合在了紛雜的人群中,須臾便消失不見。

『『哼!』』領頭的人憤怒的拍了下窗戶,卻沒有跳下去,看來他們是不會再來追我了。

7,

東城自然是不太安全的,我找到了一個破陋的寺廟。

『『這個東西,是什麼東西?』』從領頭人的黑衣斗篷下,我摸出了一件小巧的青銅牌子。古里古怪的篆體文字,讓人看不清楚。收拾好這青銅門牌,看來不畫下一張皮是無法找到事情線索了。

即使是倉促之前,我也留心記下了那個敲門的黑衣者的模樣。若想畫皮,過目不忘的本領是必須有的。這樣的話,我自然有辦法跟從他們。

撐開畫紙,我用畫筆小心的勾勒著那個人的樣子,長眉,細眼,表情陰冷。每一筆勾勒,都耗費著人巨大的心力。這也是畫皮最難忍受的一點,你想要做出畫皮,腦海里彷彿就看過了所畫者的喜怒哀樂,千變萬化的情緒碎片就像是怒潮一樣把畫師衝垮。

『『成了!』』畫卷中的畫已經完成,我抹去了自己頭上的汗水,輕輕的滴下一顆血液。

相隔十幾條街道的天機閣內,那個被我畫下的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覺得自己身上彷彿多了一層什麼東西,特別不自在,可是又說不明白這感覺是怎麼來的。

如果必要,我完全可以徹底完成這幅畫皮。那個黑衣男人會枯萎死去,從此他在世上的痕迹便只有我的這幅畫皮。但是現在,我還得留下他的性命,看那個神秘的組織到底有什麼黑幕。


8,


夜色如墨,鋪滿人間,山野里的風拂過我的臉頰,吹亂我的鬢髮。天空中繁星若塵,像一副美麗的圖畫,難得我此時還有興緻觀賞這種美景。但我已然捲入了巨大的渦旋之中,和那些披著畫皮的入魔者勢不兩立,恐怕以後也沒有多少機會來看這大好山河了。或許,這就是每個畫皮者的宿命,永遠在尋找,永遠在追索。


我是後腳才離開東城的,與那些披著黑衣斗篷的人間隔著數百里的距離,但不用擔心跟丟。畢竟我身上有新畫的那張半成品畫皮,便等於在他們當中插上了一枚眼睛。


這些人從東城西門出發,又一路向北,去的地方正是帝都神京。不過他們走的全是偏遠的小道,甚至有猛獸出沒,為的就是不被人發現,保持神秘。


東城離帝都的距離並不算近,再加上這些人挑的是不太好走的路段,自然行速遲緩。幾天後的傍晚,我已經跟上了他們的隊伍,但不敢太接近。披上畫皮的我,如同一隻大蝙蝠般,掛在一顆大樹上。


原來他們還帶了一輛馬車,難怪行走的這麼慢。我只看到那群人點起一堆堆的篝火,山林中圍獵的獵物被他們放在一旁,堆出了一個小堆。


這些人沒有立即進食,反而是念念有詞,將帶著的幾張畫卷小心翼翼的鋪在地上,雖然上面的人像絕沒有我畫的鮮活靈動,但一定是畫皮無疑。


黑色斗篷的人全都倒提利刃,先隔開自己的手指,將血液滴在畫皮上。接著將獵殺的禽物全部剝皮倒血,一蓬蓬血液滲在他們鋪開的畫皮上面。那些畫皮像是飲血的怪物般,將血液都吸收。那上面本來略顯殘破獃滯的人物臉頰,鮮活了許多。


『『那是!』』我頭皮發麻,勉力捂上自己的嘴。我終於明白這些人的畫皮之法並不完整,卻能保持相當時間的原因了。畫皮有缺,可用血魄來進補,來彌補一段時間,讓畫皮更真實長久些。可是這種方法,往往有著反噬作用,這樣的血畫皮,越用越是傷人,使用者只會在血魔成邪的路上越走越遠,死無葬身之地。


我的心中冰涼一片,幾乎要抽出畫筆,把這些人全都製成真正的畫皮。看這些人鋪開的這些畫皮,雖然和我的畫皮比起來都不算完美,但這數量,他們到底謀害了多少人,當真是罪無可恕。


黑色斗篷的人作法完畢,方才珍重的收好他們的畫皮,放了起來。野兔野豬被夾在篝火上,食物的香味被慢慢散開。


『『阿兄!在東城我們發現那個會畫皮的小子,我已經給上面報過了!』』領頭的那個人慢條斯理的用小刀隔著一條兔子腿,他身邊的人慢慢在給他說話。


『『不用管他!畫皮人只是畫皮人,我倒要看看,他能翻起多大的天。只要主上這次夙願得償,這天下不都是我輩的。』』


『『禽物之血,還是太斑駁了些。如果可能,我還是喜歡人血,夾雜著怨憤和恨意。』』


『『如果需要,那隻能再屠戮幾個村子了。』』


『『對了,去給那半死不死的老頭送點吃的,別讓他真的死了,要死也死在殿下手上。我們得照看好他呢!』』領頭人猙獰一笑,照看兩個字咬的特別狠。


他的下屬嘿然一笑,帶著烤好的肉和一尊水壺打開了馬車的門。那馬車裡的人,原來是真正的天機。原來他還沒死,只是和死也差不了多少了。面容憔悴,發如白雪,臉上是一條條的溝壑。被人抽為畫皮,早已耗完了他一身氣力,再加上不間斷的嚴刑拷打。這本來威風八面的江湖巨擘,早已如同待宰的羔羊,半死不活。


天機的一雙眼睛被人挖了出來,臉上是可怕的凹陷。


『『殺了我!殺了我!!』』天機痛苦的嘶吼道,無力的伏在馬車裡面。


『『老頭,你還是好好留著你這條命。有時候,人的命不能總歸自己,你說對吧!』』送飯的人嘿然一笑,捏著天機的下巴,往裡面塞烤肉。


『『咳咳!』』我捏緊自己的每一寸指節,但即使我跳下樹蔭,又能如何呢?把這些人全都製成畫皮,讓他們保守折磨,卻也挽不回他們所害死的那麼多條人命,更不可能找到這陰謀的盡頭。只能跟著他們,去看那神秘的主上到底是何人!


9,


帝都神京,鍾靈毓秀,氣象萬千。這一年我十八歲,背著幾張畫皮來到了這裡,為了尋找一個秘密。


我想找到師傅念念不忘的過去,想尋找他牆壁上的那張掛畫,卻找到一群和我一樣披著畫皮的人。可這些畫皮者出現在世間,師傅是否知道呢? 如果他知道,為何不告訴我。


那些披著黑色斗篷的人進入都城之後,便都像流沙一樣散開了 ,領頭的兩個人帶著蒼老的天機到了一處偏僻的宅院。


『『碰!』』


『『是誰?』』一個身材不高的灰衣僕人開了門,四向打量了下。雖然其貌不揚,但是他的眼神卻極為明利,是個高手。


『『主上要的東西,我已經帶到了,麻煩管事通報一下。』』


『『兩位稍等!』』灰衣僕人扣上大門,那兩個人就拉著馬車,直直的站在門外。


我環視了一下,這是個幾進幾齣的大院子,雖然地方比較偏,但是很能容東西。看起來這院落並不出彩,但裡面必定戒備重重。如果再遇見一個會畫皮之法的人,只怕我難以脫身。


『『顧不得那麼多了!』』咬咬牙齒,我的臉頰變成一張油滑青年的臉,披上了那張畫皮。


用腳尖輕盈的在牆垣下踩動,身體像一隻大壁虎一樣沿牆而上。幸好這牆不是太高,不用費太多力氣。


客房,馬廄,主院,這些地方都沒什麼異常的。那麼他們會在哪裡?我伏在瓦片上面,每一步都要謹小慎微。我身體在屋檐上掠過,終於發現了天機的身影。


『『一路遠來,先生必然也勞累了。』』院落里的梨花開得正盛,芳香爛漫,捲起千堆雪。一個帶著銅質面具的男子就坐在梨花旁邊,小石桌上面似乎還放著一套酒具,隱隱約約的讓我看不清楚。


『『。。』』天機沒有說話,只是顫顫巍巍的端起一杯又一杯酒,自顧自的一飲而盡。


『『你在怨我對你用上畫皮之術嗎?』』帶著銅質面具的男子聲音依舊柔和,似乎做出一張畫皮,也只是一件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很年輕,又有手段。只可惜,我這樣的人,也沒有什麼可以乞求的了。』』天機悠悠說道。


『『我只要讓你回答我一件事!一件事就行!』』銅質面具的男子扶著石桌,完全沒有了那種翩翩的風度。


『『十幾年前,你為宮中的貴人卜過一卦,到底是什麼卦?你說!』』他抓起天機的衣袖,憤怒的狂吼。


『『可憐,可憐,可憐!』』天機搖了搖頭,儘力掙扎著,嘴角的血卻在越涌越多。不知道他是在說自己可憐,還是在說這個兇徒可憐。


『『碰!』』天機有些佝僂的身體被狠狠的甩了出去,直到撞擊到青石門柱,脊骨破碎,一切都結束了。


我看到那銅質面具的男人甩開袖袍,長長的頭髮在無風漂浮。不是畫皮,他卻藏著自己的面容。


『『看了這麼久,也該下來了!』』銅質面具的男子背對著我,卻幽幽開口。


『『不好!』』我心裡大急,就只聽到空氣中傳來尖銳的哨聲,數支弩箭向我撲來,是猙獰的毒蛇,是帶刺的熱浪,箭頭還反射著幽幽的光。


10,


院落里的守衛出現,數名黑衣人舉起彎弓,齊刷刷的把我當做了靶子。


三隻箭一起飛來,呈現出一個『『品字型』』的模樣,箭風短促有力,瞬間到來。


我左突右躲,身體像是只飛旋的陀螺一樣運轉。然而即使我儘力抵擋,也很難完全躲過這三箭。呼嘯的風聲從我耳旁擦過,熱辣的血順著我的面頰流下,帶著痛楚的感覺, 明顯是被箭矢劃破。


『『竟然被發現了。』』我踩著房脊上的瓦片,動作像是飛鳥。幸好我披的這畫皮,是個臭名昭著的飛賊,翻窗越戶的慣犯,身法一流。

『『安全了。』』我剛鬆了一口氣,也沒有擦臉上的傷口。我腳尖在地上一踩,身子在半空中躍起,準備從屋頂跳下。


『『給我弓!』』銅質面具的男子拉動弓弦,將近滿月的形狀。


『『噗!』』錚錚一響,我還未來得極回頭,一桿利箭飛速從我肋下穿過,威不可擋。我眼前一黑,幾乎要疼的暈過去。可在這裡要是暈過去,那便生不如死。只好咬著自己的舌尖,我儘力讓自己的意識清醒一點。這次我已做好了最好的打算,身上的帶的有繩索短匕,繩子的一節纏在一顆大樹上,我就這樣跌跌撞撞的跳下了屋頂,滑到了另外一邊。幾塊青色的瓦片隨我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碎響。


『『啊!』』我折斷半根箭矢,還有半根留在我的身體之中。只能勉強用衣物包紮一下,先逃再說。


『『快去追!』』屋脊上又先後出現那幾人的身影,他們也從院落里跳出,像一隻只黑色的大蝙蝠。不過我的逃跑路線,想來他們也是追不到的。


即使如此,拔出來我體內殘留的半根箭矢也刻不容緩。不過京城重地,嚴禁弓弩,普通的郎中根本不敢接收我這樣的箭傷患者。為今之計,也只好去京城的黑街。那裡魚龍混雜,才好蒙蔽過去。


『『可憐這張畫皮了。』』我看著那張也裂了一個大洞的畫皮,心中一陣肉痛,等我回來再為它添上幾筆吧。


黑街在京師的西北角,魚龍混雜,平日里也多有江湖人士出沒。偶爾遊歷江湖,我也聽人為我講過黑街的一些軼事,風塵之中,也有奇俠豪客。只是每當那時,我師傅總是笑笑而已。我以為他不懂,現在來看是關於這座城市的軌跡只是被他藏起來了而已。


『『客人是如何受的傷!』』眼睛狹長的瘦小郎中盯著我,漫不經心的問道,他是黑街的名醫,脾氣相當古怪。


『『不小心受的傷,我是個走鏢的!』』


『『不要蒙我,你這分明是兵部大營里制的箭,不然貫穿口不會如此。我不說也可以,得加錢。像你這種年紀輕輕就身中兵部暗箭的人,想來也是狠人。』』這瘦小的中年郎中獐頭鼠目,談價錢來卻是一把好手,說一不二,又時候治兵規矩還特別古怪,別人都叫他鬼醫。


『『多謝,多謝平醫生!』』我半睜著眼睛,喝完清沸水後還是有點昏昏沉沉的。那箭矢已經被拔了出來,血跡斑駁。我的上本身纏著白色的紗布,就坐在怪醫的病床上。

『『有意思!有意思!這箭矢,明明是朝廷最精良的破甲箭,比普通的箭矢要長二厘,能貫穿骨節,只有幾個地方才有。大約我已經猜到了,你去了什麼地方。』』鬼醫捏起銅盆中洗乾淨的半隻箭矢,對著我說道,臉上帶著神秘的笑意。見我表情很是尷尬,鬼醫也沒有再問下去。


『『辛辣,酒,都不要再飲。不要強行運力,傷口再次破裂的話,可是大麻煩。如果你還不想死的話,這種地方就少去,這次是你運氣好,下次破甲箭要是射到你的臟腑,我看是神仙難救。』』鬼醫摸著自己的鬍鬚,又遞給我幾瓶葯。


『『多謝郎中,在下就告辭了。』』我轉身離開,背著幾包葯。


11,


六月的季節本就多雨,京師也開始連下大雨,我被困在客棧之中。


雖然鬼醫的醫術老道,並沒有給我留下後裔癥狀。可是破甲箭的傷,一時難以癒合,每到陰雨天氣,我的創傷出都開始酸痛。


於是無奈之下,根本就沒法尋找機會去刺探秘密。我調好墨,每天窩在小屋裡給那張破碎的畫皮補色。


這些日子,帝都里的人心裡不太安定,北方虜部押關,戰爭已經一觸即發。就在這時候,一首民謠反而傳唱了起來,一時之間風言風語無數。其中矛頭所指,竟是當今天子。

去,去,彈長劍。甲申之交,金羊折角。我從街頭走過,看到衣衫襤褸的孩童們在唱這首童瑤。

這些孩童所唱起的童瑤,可不是什麼好事。這些有意,無意的童瑤,背後是動蕩局勢的反應和有心人的黑手,或許一場腥風血雨就要來臨了。當今天子姜辰,他的屬相就是羊。甲申之交,金羊折角,這種惡毒的玩笑,無疑是對皇帝赤裸裸的詛咒。

『『聽說了嗎?現在北方虜部萬軍扣關,可是朝廷徵發的使節遲遲沒有調來足夠的兵馬。』』小酒館內,偶然還能聽到三三兩兩的議論聲。畢竟是天子腳下,居民對局勢無不洞如觀火。

『『我看啊,這徵發軍隊, 必然要有一個可靠的得力大將出手。』』

『『你這不是廢話嗎? 道理我們都懂,問題是選誰。』』

『『論起來人望,資歷, 有誰能比得過楚王殿下嗎?』』

『』楚王是宗親,宗室不可掌軍,況且他和皇上是兄弟,這怎麼可能。』』

『『嘿嘿!你們說不可能,我就不能說可能了。相信你們也聽到街邊那個傳言了。、。』』一個人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說道。

楚王,楚王,我默默念著這個名字。

大奸似忠,大偽似真。這是自古以來的真理,這個楚王若是沒有自己的野心,為何會積極造勢。再聯想起街頭巷尾的小兒童瑤,只怕又是一個陰謀家了。我對皇室里這種狗皮倒灶的事根本不關心,不過那貫穿我身體的破甲箭只有精銳的禁衛才有。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畫皮最有可能藏在兩個地方。一個是皇宮,一個是楚王。

天下間最隱秘的消息典籍,不在別處,就在禁中皇城。那麼景福十年,我師傅,後來的梅妃,甚至是天機,他們到底遇見過嗎?這個秘密,天機死也不肯開口,早已經隨著他的死去而灰飛煙滅。

要想找出這個疑團,大內的書庫,就不得不去一次。宮禁重重,我想溜進去,可沒有先前那般容易。就是先前的數名黑衣,差點把我射成刺蝟。何況是皇帝住的地方,我想進去,恐怕也只能再為自己畫張皮了。

12,

夜色下,殘燈如豆。客店裡煮的黃粱米還沒有煮熟,但我補的那副畫卻要好了。我一點點的補著畫,精神一絲不苟。

泛黃色的紙張上,那個油滑少年身上的傷口逐漸被補好。

這次去的地方是皇宮,非同尋常。但那藏著無數典籍圖畫的皇家松濤書庫,我必須要去一次。上次破甲箭留下的陰影還殘留在我心上,要潛入皇宮,必然要籌劃得當。

初六晚上晦明無光,天色大變,正適合我的行動。

『『嗖!』』即使我現在披著的畫皮是個手腳很靈活的飛賊,但是在一隊持戈御林旁路過,依然是步步驚心。那些明銳的甲衣和長長的大戈煞是閃人,我完全沒有觀賞的樂趣,手心裏面全是細密的汗珠。

一步步從殿台下繞過,松濤書庫就在那飄香的荷花池畔。這書庫雖然不大,卻很雋永,據說有價值億萬的孤本珍藏。但我心中,沒有什麼比那年發生的事更重要。

書庫的窗戶被我小心移開,用懸繩跳了進去。

『『你是何人!』』我全身的血液彷彿凝固了一般,千算萬算,穿過幾重侍衛。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時辰,松濤書庫中竟然還有人。書庫之中是一排排的書,層次不一的書架前竟還有一個黑瀑長發的人,在聚精會神的捧著一本藍皮線書。是個穿著一身白色的雲紋長袍,相貌也很清秀的女子。看到我的時候,她藏著冰雪的眼睛裡竟好不慌亂。女子聲音冷的像是冰,她纖細的眉眼卻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噓!不要說話。』』我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唇邊,尷尬的笑著,盡量讓自己顯得很溫和。

我也不明白為何此處還有這樣一個姑娘。看穿著打扮,既不像是宮女,也不像是妃子貴人。


13,

『『殿下,殿下,你睡了嗎?』』書庫外傳來『『嘟嘟』』的敲門聲音,我捏著腳就像是一隻耗子一樣速度藏在書架後面。

長頭髮的女子挽起來自己的頭髮,顯得若無其事。門外進來的卻是一個老人,身材並不高大,卻像是一根挺立的松柏。

『『還是因為楚王的事嗎?』』女子悶悶的說道。

『『恩,楚王並非是溫順和善之人。況且當年,他生母因為詛咒太上被賜死。當年時, 楚王的年紀已經不小了。』』灰衫老人的眉頭緊皺著,楚王表面上恭恭敬敬,可這沉默背後呢,他總感覺有一場狂瀾將要到來。這根刺,始終是拔不出來的。

『『軍隊是重中之重,楚王搞的謠言在滿京城流傳,他真以為自己真能穩操勝券了嗎?』』女子依舊在看著自己那本書,似乎一切都在盡在把握之中。


『『但是以防萬一。』』


『『調兵符節,文書全都要嚴加防範,楚王既然一心要求死,我便隨了他的願望。』』

我躲在書架之後,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像在一層冰窟中,每個毛孔都在豎立。這女人,這女人竟然是皇帝嗎?難怪我看著她的眉眼,總有一點熟悉的味道。可是她肯定不是梅小雨,很有可能是她的女兒。當今天子乃是梅貴妃所出,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那麼今天,我在這裡所見的,不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話嗎?一個女人在宮闈重地扮演一個男子,並非可能。可若是,她也有一著一件畫皮呢。

我記下女子的面孔,想要不動聲色的悄悄溜走。

『『你走的了嗎?』』一把長劍架在我的脖子上面,握劍的女人赤著腳站在我面前。我絲毫不懷疑自己窺視這人間最大的秘密,難免會身首異處。


14


『『你究竟是誰?』』鋒銳的淡青色長劍架在我的脖子上,那種戰慄的寒意離我是如此之近。只要我面前的這纖細高挑的女人輕輕揮手,我便會身首異端。

『『我,我是天機的弟子。此次前來,是有重大的要事向皇上稟報。』』所有念頭在我腦海里流過,如電光火石。

『『天機,天機還是死了嗎?終究如此啊。』』女子雖沒收下劍,但臉上是悵然的表情,也沒有了那種咄咄逼人的殺意。我鬆了一口氣,總算是逃過一劫,看來我的計謀生效了。

『『你在騙我,從來沒聽說過天機有什麼弟子。既然你是天機弟子,算卜之術呢?』』女子的臉上帶著冷笑,我看到她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眸子里儘是殺機。那劍在半空中搠下,刺向我的身軀,再無半分溫柔。

我和她的距離還是太近了,在書庫這種狹小的位置,很難正面交鋒。而且打鬥聲驚擾了禁衛,更難以脫身。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帶來的烏金繩索還在,我拉緊繩索想要離去。

『『刷!』』女子的身體躍了起來,就像是一隻煽動羽翼的鶴鳥,姿勢清靈。劍上的清光一閃,烏金繩索應聲而斷,我狼狽的掉在了地上。

看來是無路可退了,咬著嘴唇,我從懷裡拿出了一柄短刀,和她纏鬥了起來。她的劍術,可不如她本人那般清秀順眼。劍招又快又狠,綿綿不絕,就像是一場細密的雨,落在我身邊時全是殺機。

『『不好!』』我哀嘆一聲,畫皮的使用時間就要到了。我的身上就像是蟬蛻一樣,帶著種模糊的泥土色澤,一張完整畫皮從我的臉上,從我的手上蛻了下去。

『『你,你是畫皮。』』女子吃了一驚,獃獃的看著我。

我無可奈何的點點頭,狼狽的半依靠著牆角。我渾身已經沒有太多氣力,身上還有幾處被這丫頭搠傷的傷口,現在真是等死了。

『『很好,很好。我也有一張畫皮』』她放下劍,似笑非笑。轉手間竟從衣袖中拿出一副畫,為自己也披上了一張畫皮。是個眉毛和她頗相似的男子模樣,貴氣十足。她披上這張畫皮,竟沒有一絲紕漏,一舉一動,是君臨天下的王者。

『『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若想保持秘密,恐怕只有一條路。不過朕今天改變了心意,你願不願意為朕做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為皇上做事,是我的榮幸。』』我的心中彷彿有無數大石墜下,這麼完美的一張畫皮,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那便是我的師傅。這女孩,莫非是我師傅和貴妃的私生女。這種竊國之事,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我心中砰砰亂跳,覺得有千般滋味湧上心頭。

『『看什麼看?再看朕刺瞎你的雙眼,或者把你貶斥做太監。』』女帝的臉上微微一紅,宮中還未有人這般看她。

『『你叫什麼名字?』』

『『向曉。』』

『『很好,那你從這刻起便是朕的影子侍衛了,朕會賞你金牌,你聽從調配。不要想著逃,否則我有許多方法讓你生不如死。』』

『『多,多謝陛下。可是你要不給我找些療傷的葯,我就要死了。』』

15.,

深宮二十年,故宮三千里。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這金碧輝煌的紫色宮殿,大氣莊嚴,可也不知道捆縛了多少人的青春和秘密。若是世人知道,這天下九州的主人,竟然是個披著畫皮的女子,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我去禁宮朝見,你跟在我身邊,務必要注意禮數。』』女帝悄悄對我說道,轉身進了坤德殿。我已經換上黑色的禁衛服,傷口粗略的包好。

『『是。』』禁衛重重,我只好為她做足禮數。宮人和女使對我也見怪不怪,皇帝身邊多出來的影子侍衛,必然也是心腹。幾名宮衛和內監跟在皇帝身後,只是現在又多出了一個我。

『『拜見母后,母后吉祥。』』太后坤德殿寢宮的帷幕後面是一個婀娜貴氣的身影,卻看不清楚她的相貌。這人,這人必定是梅妃無疑了。當年師傅的舊戀人,景福年入宮後恩寵萬千,現在是新朝的太后。梅妃的聲音柔和悅耳,想必也是個傾國的美人。


『『女帝的眉眼,臉頰,甚至是氣質,和我師傅都沒太多相似。可師傅為何還要和梅妃藕斷絲連?』』我在心中喃喃自語。如果說師傅對於梅妃,毫無情意,這完全沒有可能。他對女子年復一年的思念,我耳濡目染。為女子畫皮,行竊國之事,這種滅族的大禍,怎能說他不愛她呢?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無解的環。我站在女帝身後數十步的距離,心中有無數年頭起起滅滅。

『『起來吧,辰兒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母后在這深宮之中,會為你日日祈福的。』』

『『兒臣明白。』』

『『鳳釵,把這幅畫給皇帝送去。』』

『『是。』』一個鳳眉圓臉的宮女拿著一副畫,輕飄飄的走到了女帝面前。畫上的面容我沒看清楚,但那紙張與墨的味道卻給我一種熟悉的味道。這種味道,這種畫技,分明是我師傅的畫皮術。

『『楚王的事,哀家心裡也很難受。不過,這江山如畫,終究是先帝傳給了你。亂臣賊子,不可寬恕。』』就像是平空響起了一個霹靂,坤德殿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這道命令之後,便是腥風血雨。楚王和今上,註定是要不死不休了。


16,

松濤書庫,靜謐無人,我立在門邊,看著書櫃前形單形只的女帝姜辰。大抵她對我也沒有了什麼防備,或是同病相憐。

『『你是不是覺得我也很可笑?』』女帝卸了畫皮,臉色略顯蒼白。姜辰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子,天生就帶著一種威儀。不過現在的她,卻看起來頗為憔悴,秋水般明亮的眼睛裡藏著深不可測的憂愁,再沒有那種凌厲的氣質。

『『臣,臣不敢。』』我回答道,盡量使自己的態度謙恭點。我又有什麼取笑她的資格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裡去啊。我的師傅到底是什麼人,我忽然看不懂他了。那張畫皮,女帝長久以來的偽裝,和我師傅也脫不了干係。師傅啊師傅,難道你給我說過的畫皮先守心,你自己也沒有遵守嗎?

『『你不用偽裝了,你的眉眼裡有一絲一毫奴婢的味道嗎?你也是個畫皮的畫師,是不是?』』她看著我,嘴角粘著一絲笑容。

我看著姜辰,卻沒有再說下去。她心裡的苦,我忽然多多少少明白了點。她是真的帝胄,可又是這般身不由己,步步伶仃。

這皇宮之中,似乎也有一張黑沉的網,只是不知收網人會是誰。

『『一切都是假的,誰不曾披著畫皮呢?。我是個女子,卻一直扮作男兒,成了皇帝。母妃不愛父親,卻裝出一副深情幾許的樣子。王兄怨恨我輩入骨,卻要隱忍這麼多年,裝作與世無爭。』』姜辰拖曳著長劍,在地下划過。

我無話可說,有很多想問她的東西,卻不好開口。

『『來吧,和我喝一杯。』』姜辰拿出一壺御酒,請我對飲。

『『嗯。』』我點點頭。

玉壺瓊漿,杯酒千金。就是好酒,人是美人。可我們倆那又什麼清歡的情緒,反而心頭都有塊塊大石。

我看著她略顯醇紅的面孔,瑩白如玉的肌膚中帶上了一點熱度。

『『別喝了。』』眼見姜辰越喝越多,略顯嬌憨,我伸手去阻止她。

『『今朝有酒共清歡,明朝,明朝我亦不知在何處啊。』』她忽然拉著我的衣袖,仰起來看著我的臉。我心上開始有絲絲麻麻的痛,簡直要讓我痛死過去。

我掙扎著從地上立起,顫抖著手將自己的黑色袍子披在姜辰的身上。只看到她美麗,瘦削,又疲態叢生的臉,讓人深陷其中。

17,

姜辰不勝酒力,伏在玉几上睡去了。站起身來,我總算可以在這內書庫中尋找我想要的一切。


景福帝實錄,野叟遺言。我翻開史書或是文人筆記,卻沒有發現任何關於我師傅的記載。如果說有新奇的地方,也就是在景福十年,梅妃入宮。自此,寵眷日隆。

『『景福十一年,梅妃生薑辰,三月立太子,滿朝大驚。有術者極言其貴狀,有龍虎氣,當為天子。 景福十二年,有妃子詛帝及梅妃,殺之。』』

這個術者不就是天機嗎?我在心中已經確定了下來,至於楚王,我隱隱約約也明白他為何如此憤恨的原因了。其母怨皇帝不公,長子不得繼位,終於暴死。這麼多年來,楚王無不是在仇恨中一日一日活著。將近二十年了,這場由我師傅,景福帝,天機,梅妃拉開的大幕,終於到了落下的時候了。雖然這場戲,註定要以血流成河,摧殘人心收場。

『『你找到你想要的嗎?』』冷不丁的,我身後傳來清越的女子聲音。姜辰不知道何時醒了,站在我身後。

我轉過身去,點了點頭。我知道的事,姜辰肯定也都知道。但我和她之間,總隔著一層薄薄的城牆。

『『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和皇家傾軋沒什麼關係。你可以走了。昨天發生的事,我就當什麼都 沒有發生過。』』姜辰自顧自的說道,面上彷彿凝了一層寒霜。

『『你知不知道楚王到底在幹什麼,天機死,是因為你。楚王手底下,為了畫皮,殺了那麼多人,也是因為你。正因為如此,你才要好好活著,做個好皇帝。我相信你。』』我說道。

『『你只是一個畫皮的畫師,你不是救世主。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過去,即使遍地棘草。可這一切,與你無關,你不該闖進來的。』』

『』我已然闖進來了。楚王這樣的人,會畫皮之術,只會造成更大的禍患。『』那張熟悉的畫皮已經慢慢的舒展開,罩著我的全身。

『『你。。』』姜辰看著我變了的面孔,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小心點吧,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下去。。』』

『『嗯。。』』我披上侍衛的黑袍,不再回頭,那衣服上面還有姜辰的淡淡馨香。我不敢去看她的臉,只怕會觸及心上的那把鎖,讓我傷的更深。我們這樣的人,大概是不能動情的。楚王為恨,師傅為愛,景福帝為痴,傷寒的卻還是裹挾的無辜生靈。

轉身離開,我裝作沒有看到姜辰臉上留下的淚光。

18,

『『師傅,梅妃。』』我在心中默默想著這兩個人,畫皮之術,畫皮之術,梅妃究竟會上多少,在先帝,楚王母妃,姜辰的以假換真里,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位置?可惜現實也沒有時間給我多想了,冒然去坤德殿,只怕會死得更慘。現在的情形,只能先堵死楚王那一關了。

再回到天機死去的那個大宅,已經沒有了人氣。戴著青銅面具的主上,就像是一縷孤煙般消散。那坐落在皇城以東的親王府,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食人猛獸。所有人都已經明白,楚王和皇帝攤牌的時候到了。京師之中,滿是一股肅殺之氣。連街道之上,也少了許多人煙。

『『我還有一枚棋子沒有大用呢。』』我看著那張我半制好的畫皮,楚王手下那群披著黑色斗篷的人里還有我的半個棋子呢。

夜色如墨,是我最好的掩護。我將自己的行囊收拾好,宛如一隻大蝙蝠般踩過青瓦屋頂。我已經找到了那個人所在的位置,是禁衛軍的一處軍營,看來是 滲透進去的。

『『你!』』他吃了一驚,想要反抗。

沉悶的畫皮在夜色下發著幽幽的光,那人失魂落魄,像是接受了某種神秘的感召。他臉上的光澤在一點點失去,變成了一堆沒用魂靈的活死人。

『『對不住了。』』這樣的惡徒,我只是微微歉意,可是那張畫皮還是披在了身上。至於那人,被我捆在了他的營帳。現在,我便是他了。

『『此次便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之時,王爺大業就在此一舉。』』火光明亮的將軍大帳里,禁衛軍的一眾軍官正圍著桌子,鋪開地圖交流。我所借的畫皮,是楚王的手下,在這群人里看來還位置頗高,在一個靠前的位置。

『『坤德殿,太清殿。我們這一隊人馬,最重要的便是掌握太后和皇帝,逼皇帝下令退位,讓王爺名正言順。』』

『『將軍!皇宮裡禁衛森嚴,一旦我們久攻不下,那麼勤王大軍一到,萬事休矣。』』一個青年校尉說道,聲音里還帶著顫意。畢竟這是謀逆大罪,要株連三族。

『『所以要快,要狠。要以雷霆萬鈞之勢,給王爺創造一個最好的條件。更何況,王爺還有一招暗棋,他們都沒想到呢?林先生你說對吧?』』大鬍子將軍滿臉都是野心的光,一邊用粗壯的手掌拍打在我肩上。

『『正是如此。。』』我模仿著這個人的聲音,陰測測的。心裡卻是不好的念頭,楚王身邊那麼多斗篷黑袍,看來都是滲透了關鍵的部位,想必已經有不少忠誠的臣子變成了畫皮。

19,

『『快!快!快!』』鐵騎在奔騰,大旗在飄展。效忠楚王的軍隊,左臂上綁著一條紅棱,全身披甲,在大街上踩出震動人心的鼓點。京師內所有的商鋪,旅店都早已掩門,街道上空無一人,人們只在門縫裡偷偷注視著這場狂亂。

楚王的大軍,就像是一條河流一般涌動著。外則控制京師四門,內則揮師入宮,逼迫皇帝姜辰退位。

禁宮之內,已經鋪墊著一層淡淡的血腥味道。那些偷拿著財帛亂跑,大叫的太監宮女,不少已經被侍衛就地處死,以防更大的變亂。

『『報,御林軍大將左傾投敵,宮門,宮門大開。』』

『報,京師驍騎營副將萬俊刺死主帥,也已經投降叛軍了。『』』

『『叛徒,左傾,萬俊這些人食君之祿,為君效命。深受先帝重恩,竟全無心肝。』』鐵青著臉色的老臣鬍鬚都要翹起來了,可是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叛軍已經衝進了內城,皇上你還是走吧。』』太清殿里,姜辰面前已經跪了一片,這些忠誠的臣子實在是不忍心看到皇帝再落到叛軍手裡受辱。

『『逃走!我們向哪裡去,王兄隱忍十年,終究還是要動了。你們走吧,他不會殺你們的。我一個人靜靜,我要去捆德殿,覲見母后。』』姜辰擺了擺手,只覺得一切皆淪亡。左傾並非叛他,這深處的秘密,他怎能說的清晰,左傾等人恐怕早就變成披著畫皮的楚王豺狼了。

姜辰一個人慢慢的走著,一身白色雲龍海紋服,即使是落魄,可還是有那風度。在她身後,已經哭聲一片。那殿里的臣子將士竟沒有一個人逃走,全跟著他前往坤德殿。

『『皇上,不如我們面見太后。太后手裡有印綬,叛軍大多不敢動手。』』

『『不用,不用勞煩母妃。』』

坤德殿已經在面前,姜辰沒有推開那扇硃紅色的大門,只是靜靜的坐在台階上面,聽著裡面傳來的琴瑟聲音。臣子們面帶塵土,坐在皇帝之前,為他遮擋。

坤德殿前,對皇帝最忠心的兵卒依舊半步不退,可在楚王萬千大軍之前,就像是怒浪就要掀翻的小船,隨時可能被淹沒。

20,

『『王兄,別來無恙啊。你一直借口身有疾病,我以為還真是如此呢。』』姜辰嘴角微微翹起,彷彿他面前的不是數萬大軍,而是面見來朝拜的子民。眾多叛軍面面相覷,實在沒有想到小皇帝在這種情況下,卻沒有多少驚懼顏色。

『『辰弟不用多言,今日之事,成者王侯敗者賊寇。如若我輸了,你對我也沒有任何寬恕的,對吧?』』楚王越過眾人,身騎駿馬。他年紀比姜辰要大上一點,只是狹長的眉眼讓他看起來更顯陰鷲,也是一個頗有心機之人。這熟悉的聲音一入耳,什麼我都明白了,那日在偏僻院落射我身體內一道破甲箭的,正是楚王。

人群之中,聲音啞然。唯有太后所居住的坤德殿里,還傳來琴聲彈奏的悅耳聲音。只是這殿堂之前,矛戟如林,身上帶著血污的士卒如狼似虎,一片肅殺景象,這琴聲顯得如此的怪異。我的眼光在叛軍之中逡巡,大概有五六人披上了畫皮,有太監總管,有禁軍頭領,毫無意外都是手掌大權的人。更靠近的一個人,穿著文官的服飾,就在姜辰不遠處坐著,和叛軍遙遙對峙。這些人一反水,難怪楚王發難,便摧枯拉朽。這樣的話,更堅實了我的看法,姜辰只知道使用畫皮,根本就不明白如何製作畫皮,也不知道她的哥哥到底隱藏了什麼。我的手心裡滿是汗水,真想馬上就告訴姜辰這些人全都是畫皮。

抬眼望去,這重重的怒浪和甲兵,姜辰竟毫無勝算。我在人群中握緊武器,現在只有唯一的機會,便是我動手,刺死楚王。然而萬軍從中,想要接觸到他也不是那麼容易。我在計算著自己和楚王的距離,慢慢的向他靠近。

『『王兄,你現在要如願了!皇帝之位,我即使讓給你又何妨。願你善待百姓,善待我母后。』』姜辰微微一笑,竟從腰間摸出了一枚獸性玉璽,傳國玉璽,古來皇權的象徵。

『『弓弩手都退下,我和我的弟弟進兩步說話。』』楚王忽然呵呵一笑,竟然下馬而來,大步向前了幾步。姜辰也莞爾一笑,疲憊的臉上忽然多了許多光彩,竟也站了起來,不少老臣痛苦流涕,滿座感傷。

『『王兄,否要讓這個局徹底破掉嗎?』』

『『快二十年了,我只想要看到一個結果,我要為我母妃報仇。看這你那卑賤又惡毒的母親和你一起凄慘死去,是我在人世間最大的樂趣。不過我不會讓她死得那麼好,我會先殺了你,然後再讓她凄慘離世。哈哈哈。』』楚王面孔都要抽搐了,扭曲的臉蛋上還掛著肆意的笑容,明明是有眼淚在凋落。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我默默算著步子,只需要利刃,我要終結了楚王和他的癲狂。

『『看來王兄和我,註定是無法寬和了。』』

『『辰弟,不,或許你是辰妹,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既然能用畫皮來複仇,那你用畫皮竊國也算不了什麼。』』

『『若是父皇得知他的女兒,他的愛妃,一直在騙他,會不是氣得活過來。可嘆天機到死冥頑不悟啊。』』楚王帶著得意的笑容,負手離開。我眼皮在狂跳,不知為何。

21,

『『嗖!』』空氣中帶著微微的顫音,那個緋色袍服的文官從姜辰身後的坤德殿石階上猛地躍起,一簇利箭像毒蛇一樣向姜辰撲來。

『『不』』眼看著那些手弩發出的短箭在離她越來越近,我已忘了我和她的距離。只感覺自己的心上在泣血,巨大的痛楚一點點的拉動我的心。我還是義無反顧的撲了過去,身體被數枚利箭穿破,紅色的血液如泉涌而出。

『『傻瓜,你這是做什麼?』』姜辰半俯下身子,抱著我。

『『很抱歉,我只是一個畫師。。』』我只覺得痛楚難耐,這人手弩射來的三箭全是奪命的,存心要滅口。

『『我是一個蹩腳的畫師,要不然我能帶你走。』』我只感到自己的所有生命都在慢慢流失,就像是我少年時候曾畫過的那些畫,有些我用心畫卻沒有畫完。

『『噠。。』』姜辰的眼淚滴在我的臉上,她手忙腳亂的給我擦拭。我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我的心頭,痛楚一波接著一波。一滴淚水滴在我的眼邊,果然師傅說的沒錯。第一次讓我流淚的人,我會愛上她,可是我要死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靜默,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楚王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揚了一下手。看來今天不是血流成河,就沒法收手了。所有的弓弩手已經開始引動弓弦,箭在弦上。

『『吱。』』坤德殿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來,一個身穿白色素服的女子走了出來,不施粉黛,顏色清雅。

『『沒想到啊,溫長卿那種人,還能教出來這般痴情的弟子。真是可笑。。。』』梅小雨的聲音不大,卻響徹我和姜辰的耳邊。雖然我昏昏沉沉的,還是聽得很清晰。

姜辰神色複雜的看著她的母親,卻沒有動身的意思。從小開始,她和母親便沒有太多的接觸。她們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敬,不如說是疏離。母女間由層層重重的隔閡,她一直看不清她的母妃。

『『太后,您老人家終於肯出來了嗎?"』楚王的臉頰帶著某種狂熱,連手裡的長槊都握得更敬了。他想起那年夕陽下被杖斃的母親,她凄涼的眼神,自己多想去拉住母親的手,可再也沒有機會。當時面前這女子不也是這樣風輕雲淡,溫吞如水的樣子。可就是這個女人,造成了他一生的噩夢。二十年了,仇恨像是一根刺深深地種在了他心裡。

『『戲也要看完了,自然要出來了。』』現在的太后,先帝的梅妃,我師父的梅小雨,就這樣站在坤德殿門外,一臉平淡顏色。

『『當年你狐媚禍主,荼毒天下。我們姜氏,沒有你這種太后。』』楚王聲色嚴厲,誰也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出什麼。

22,

『『姜楚,你忘了你的畫皮是誰教的嗎?你以為當年在黑市上,我看不到你那張藏在青銅面具下的臉嗎?』』梅小雨慢慢的說道,一字字打在楚王的身上。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楚王眼前就要發黑了,自己圖謀多年的陰謀,難道竟是自己的敵人一手策劃的嗎?在場的人一片枉然,只有藏在人群中披著畫皮的人已不寒而慄。

『『可憐,可憐。我本是要看著你們兄妹相殘,結果看來是我看不到了。』』梅小雨掃了一眼楚王,這話語卻讓姜辰的臉色越來越白,就像是大鎚一樣重重敲擊在她的背上,讓她無法呼吸。我讓姜辰扶起來我的身子,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這樣的。

『『你以為天機當年,隱藏的究竟是什麼秘密。不過是你娘生下的公主,變成了我生下的太子,我像是養蠱一樣看這場荒誕的戲劇啊。』』梅妃的聲音不大,可是楚王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他剛才想要殺的人,竟是自己的親妹妹嗎?

『『啞劇結束了。。』』梅小雨拍了拍手,只見人群之中便有數人的容顏在慢慢枯槁,一張張畫皮就這樣飄散在空氣中。

『『啊,我的臉,我的臉。。』』失去了皮相的人瘋狂的在追逐這些畫皮,可他們真的是根骨脆弱了,無奈的看著自己的畫皮在半空中靜靜落下,落在坤德殿前。所有人都害怕了,這並非是凡俗的力量,這是妖怪。

楚王的大軍已經陣腳不穩,士卒們目瞪口呆,眼前的這幕實在是太恐怖了。

『『大事不妙啊。這種畫皮手法,梅小雨的這種畫皮手法還需要人教嗎?她明明就是這世上最可怕的畫皮師傅,憑空畫皮這種手法,實在是如同鬼魅。』』我手腳冰冷,掙扎著從自己懷裡掏出了畫筆。梅妃已經變成了駭人的猛獸,我不能讓這夢魘一直存活下去,這是我身為一個畫師的命運。

『『景福帝啊 景福帝!當年你所做之事,現在你怕了嗎?我要讓你後悔一輩子。你要讓姜氏如日中天,你要做無上帝王,我便替你毀了這一切。。。』』梅小雨 抬起手來,又是數張畫皮在我面前出現。

『『放箭!快放箭啊。』』

『『她不是人,她是妖魔。』』弓弩手們紛紛拉動弓弦,卻發現自己手上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了下去,轉眼間白髮蒼蒼,筋骨衰微,哪有力氣拉動弓弦。所有的弓手都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多出來許多張新的畫皮,在半空中飄舞。

23,

風聲從坤德殿前吹過,吹動起那些栩栩如生的畫皮,就像是一張張美麗的畫卷。他們的相貌,或是驚恐,或是退縮,都是那麼真切。可在坤德殿下,一個個的白頭士卒在哀嚎,鮮活的生命力就這樣在漫漫凋敝。

沒想到梅妃一人竟能讓萬軍辟易,大多數人都跌跌撞撞的逃離了坤德殿的石階。這場忽然掀起的叛亂,在流幹了不少人的血之後,卻發現原來黑手另有其人。我在一筆一划的看著坤德殿前的梅小雨,身邊兵荒馬亂,唯有姜辰陪著我。

御林軍中的刺客好手紛紛舉起刀盾,向著坤德殿衝去。卻無法操縱自己的身體,只好活生生看著自己身體內什麼東西被抽走,化成了一張畫皮。

『『我的手。』』我的畫筆還沒有開始,手上竟開始出現一縷縷的皺紋。梅小雨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大概是不屑吧。

『『別畫了,向曉。再畫下去,你也要死了。』』姜辰說道,一邊握緊了長劍。

坤德殿前,風聲乍起。眾人握緊武器,已經無路可退。

『『小雨,夠了吧? 這麼多年,景福帝死了,你有多少仇怨,也該放下了!』』不知道這大殿之前,何時出現了一道清絕瘦弱的身影,在風中越來越近。

是師傅,我的眼前一亮,他總算還是出現了。

24,

『『忘了嗎?』』梅妃的眼角忽然變得紅了。

『『二十幾年前,我們初出江湖。姜景真的愛我嗎?不,他一直愛的是他的天下,他不希望出現任何不穩定的因素。若非如此,當年你我情篤,是誰讓你去長城以外的北庭刺殺單于,要粉身碎骨。又是誰,為了讓我為他除去政敵,竟願意逼死最愛他的女人。有時候我總覺得景福帝他還沒死啊,還在嘲笑著我走不出他的陰影。』』

我師父和梅妃隔著台階相對,場中鴉雀無聲。景福帝是雄主不假,若說刻薄寡恩,卻也是實情。他當年艱難困苦才在幾個兄弟中獲取了權力,看來也用了不少見不得人的手段。這些事,自然是被史書吞沒的。

『『我們為景福帝出謀劃策,九死一生。可他奪走了你,還想讓我死在北庭。這是深仇大恨,可是你做的這些太過了。這些年來,你違反了多少畫皮之術的禁忌?』』我師傅眉頭微蹙,搖了搖頭。一邊走在我的身前,慢慢將我半隻手的畫皮打散,讓他回復過來。

在場上那飄散各處的畫皮,被他取下。在他溫和的手法中,被製成畫皮的人又回到了原本的生命。

眾人口乾舌燥,一個畫皮的就難以招架,何況是兩個。不過這個好像是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對過那個老妖婆。楚王走到我和姜辰旁邊,攙扶住了我。

『『禁忌!畫皮必要守心嗎?溫長卿,我不要什麼天下,什麼盛世,我只要你。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也是如此。你不是要守護這個天下嗎?你能守護誰?。』』梅小雨大聲的說道,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的眉心已經滲出來淺淺的血,身體在搖搖欲墜。那些在半空中飄散的畫皮,不少已不接受我師傅的控制,自己燃燒了起來。畫皮燒落的地方,被製成畫皮的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師傅在一步步向前,已經走過了半數台階。他在念念有詞,用手指在臉頰上測算,每次施法,他臉上的表情都在黯淡一分。他的面前竟也憑空多出了一張畫皮,畫的卻是他自己。

『『師傅!』』我快速的奔跑,想去抓住他的手,卻再也觸摸不到。師傅的臉已經完全沒了顏色,全是溝壑和紋理,頭髮變白。他拿起那張畫著他自己的畫皮,身上還有一張畫皮,竟是那張當年被我看了無數次,他封存良好的畫。師傅早已記下了梅妃的一切,卻沒有動手,也沒有再見面。只是今天,真的是要了斷了。

半空中冒出蹭蹭的火星子,這兩張畫皮就像是蝴蝶一樣纏繞在了一切,慢慢燃燒。師傅的身影越來越孱弱,卻強撐著和也已變為白頭的梅妃見面。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你還記得那首涉江嗎?』』

『『記得!』』

兩個面容枯槁的人的手握在一切,直到他們的身體緩緩的倒在了地上。 那兩張纏畫皮,也在煙火中,化為了塵埃。

我想說什麼可是說不出來,只好讓淚水在臉上磅礴。

後記:

『『做個好皇帝吧,哥哥。不要妄圖什麼畫皮之法了。』』

『『好,我答應你們,。』』楚王重重的點點頭,卻看到我和姜辰越走越遠,快要到了皇宮的門、

『『你們真不打算留下嗎?』』楚王在後面喊道。

『『姜辰已經死了。。』』姜辰頭也不回的說道,一邊和我相視一笑。我覺得她秀眸如水,竟再也不想和她分離。

這個傷心之地,還是離開吧。

畫皮,必先守心。

19,

『『快!快!快!』』鐵騎在奔騰,大旗在飄展。效忠楚王的軍隊,左臂上綁著一條紅棱,全身披甲,在大街上踩出震動人心的鼓點。京師內所有的商鋪,旅店都早已掩門,街道上空無一人,人們只在門縫裡偷偷注視著這場狂亂。

楚王的大軍,就像是一條河流一般涌動著。外則控制京師四門,內則揮師入宮,逼迫皇帝姜辰退位。

禁宮之內,已經鋪墊著一層淡淡的血腥味道。那些偷拿著財帛亂跑,大叫的太監宮女,不少已經被侍衛就地處死,以防更大的變亂。

『『報,御林軍大將左傾投敵,宮門,宮門大開。』』

『報,京師驍騎營副將萬俊刺死主帥,也已經投降叛軍了。『』』

『『叛徒,左傾,萬俊這些人食君之祿,為君效命。深受先帝重恩,竟全無心肝。』』鐵青著臉色的老臣鬍鬚都要翹起來了,可是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叛軍已經衝進了內城,皇上你還是走吧。』』太清殿里,姜辰面前已經跪了一片,這些忠誠的臣子實在是不忍心看到皇帝再落到叛軍手裡受辱。

『『逃走!我們向哪裡去,王兄隱忍十年,終究還是要動了。你們走吧,他不會殺你們的。我一個人靜靜,我要去捆德殿,覲見母后。』』姜辰擺了擺手,只覺得一切皆淪亡。左傾並非叛他,這深處的秘密,他怎能說的清晰,左傾等人恐怕早就變成披著畫皮的楚王豺狼了。

姜辰一個人慢慢的走著,一身白色雲龍海紋服,即使是落魄,可還是有那風度。在她身後,已經哭聲一片。那殿里的臣子將士竟沒有一個人逃走,全跟著他前往坤德殿。

『『皇上,不如我們面見太后。太后手裡有印綬,叛軍大多不敢動手。』』

『『不用,不用勞煩母妃。』』

坤德殿已經在面前,姜辰沒有推開那扇硃紅色的大門,只是靜靜的坐在台階上面,聽著裡面傳來的琴瑟聲音。臣子們面帶塵土,坐在皇帝之前,為他遮擋。

坤德殿前,對皇帝最忠心的兵卒依舊半步不退,可在楚王萬千大軍之前,就像是怒浪就要掀翻的小船,隨時可能被淹沒。

20,

『『王兄,別來無恙啊。你一直借口身有疾病,我以為還真是如此呢。』』姜辰嘴角微微翹起,彷彿他面前的不是數萬大軍,而是面見來朝拜的子民。眾多叛軍面面相覷,實在沒有想到小皇帝在這種情況下,卻沒有多少驚懼顏色。

『『辰弟不用多言,今日之事,成者王侯敗者賊寇。如若我輸了,你對我也沒有任何寬恕的,對吧?』』楚王越過眾人,身騎駿馬。他年紀比姜辰要大上一點,只是狹長的眉眼讓他看起來更顯陰鷲,也是一個頗有心機之人。這熟悉的聲音一入耳,什麼我都明白了,那日在偏僻院落射我身體內一道破甲箭的,正是楚王。

人群之中,聲音啞然。唯有太后所居住的坤德殿里,還傳來琴聲彈奏的悅耳聲音。只是這殿堂之前,矛戟如林,身上帶著血污的士卒如狼似虎,一片肅殺景象,這琴聲顯得如此的怪異。我的眼光在叛軍之中逡巡,大概有五六人披上了畫皮,有太監總管,有禁軍頭領,毫無意外都是手掌大權的人。更靠近的一個人,穿著文官的服飾,就在姜辰不遠處坐著,和叛軍遙遙對峙。這些人一反水,難怪楚王發難,便摧枯拉朽。這樣的話,更堅實了我的看法,姜辰只知道使用畫皮,根本就不明白如何製作畫皮,也不知道她的哥哥到底隱藏了什麼。我的手心裡滿是汗水,真想馬上就告訴姜辰這些人全都是畫皮。

抬眼望去,這重重的怒浪和甲兵,姜辰竟毫無勝算。我在人群中握緊武器,現在只有唯一的機會,便是我動手,刺死楚王。然而萬軍從中,想要接觸到他也不是那麼容易。我在計算著自己和楚王的距離,慢慢的向他靠近。

『『王兄,你現在要如願了!皇帝之位,我即使讓給你又何妨。願你善待百姓,善待我母后。』』姜辰微微一笑,竟從腰間摸出了一枚獸性玉璽,傳國玉璽,古來皇權的象徵。

『『弓弩手都退下,我和我的弟弟進兩步說話。』』楚王忽然呵呵一笑,竟然下馬而來,大步向前了幾步。姜辰也莞爾一笑,疲憊的臉上忽然多了許多光彩,竟也站了起來,不少老臣痛苦流涕,滿座感傷。

『『王兄,否要讓這個局徹底破掉嗎?』』

『『快二十年了,我只想要看到一個結果,我要為我母妃報仇。看這你那卑賤又惡毒的母親和你一起凄慘死去,是我在人世間最大的樂趣。不過我不會讓她死得那麼好,我會先殺了你,然後再讓她凄慘離世。哈哈哈。』』楚王面孔都要抽搐了,扭曲的臉蛋上還掛著肆意的笑容,明明是有眼淚在凋落。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我默默算著步子,只需要利刃,我要終結了楚王和他的癲狂。

『『看來王兄和我,註定是無法寬和了。』』

『『辰弟,不,或許你是辰妹,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既然能用畫皮來複仇,那你用畫皮竊國也算不了什麼。』』

『『若是父皇得知他的女兒,他的愛妃,一直在騙他,會不是氣得活過來。可嘆天機到死冥頑不悟啊。』』楚王帶著得意的笑容,負手離開。我眼皮在狂跳,不知為何。

21,

『『嗖!』』空氣中帶著微微的顫音,那個緋色袍服的文官從姜辰身後的坤德殿石階上猛地躍起,一簇利箭像毒蛇一樣向姜辰撲來。

『『不』』眼看著那些手弩發出的短箭在離她越來越近,我已忘了我和她的距離。只感覺自己的心上在泣血,巨大的痛楚一點點的拉動我的心。我還是義無反顧的撲了過去,身體被數枚利箭穿破,紅色的血液如泉涌而出。

『『傻瓜,你這是做什麼?』』姜辰半俯下身子,抱著我。

『『很抱歉,我只是一個畫師。。』』我只覺得痛楚難耐,這人手弩射來的三箭全是奪命的,存心要滅口。

『『我是一個蹩腳的畫師,要不然我能帶你走。』』我只感到自己的所有生命都在慢慢流失,就像是我少年時候曾畫過的那些畫,有些我用心畫卻沒有畫完。

『『噠。。』』姜辰的眼淚滴在我的臉上,她手忙腳亂的給我擦拭。我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我的心頭,痛楚一波接著一波。一滴淚水滴在我的眼邊,果然師傅說的沒錯。第一次讓我流淚的人,我會愛上她,可是我要死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靜默,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楚王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揚了一下手。看來今天不是血流成河,就沒法收手了。所有的弓弩手已經開始引動弓弦,箭在弦上。

『『吱。』』坤德殿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來,一個身穿白色素服的女子走了出來,不施粉黛,顏色清雅。

『『沒想到啊,溫長卿那種人,還能教出來這般痴情的弟子。真是可笑。。。』』梅小雨的聲音不大,卻響徹我和姜辰的耳邊。雖然我昏昏沉沉的,還是聽得很清晰。

姜辰神色複雜的看著她的母親,卻沒有動身的意思。從小開始,她和母親便沒有太多的接觸。她們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敬,不如說是疏離。母女間由層層重重的隔閡,她一直看不清她的母妃。

『『太后,您老人家終於肯出來了嗎?"』楚王的臉頰帶著某種狂熱,連手裡的長槊都握得更敬了。他想起那年夕陽下被杖斃的母親,她凄涼的眼神,自己多想去拉住母親的手,可再也沒有機會。當時面前這女子不也是這樣風輕雲淡,溫吞如水的樣子。可就是這個女人,造成了他一生的噩夢。二十年了,仇恨像是一根刺深深地種在了他心裡。

『『戲也要看完了,自然要出來了。』』現在的太后,先帝的梅妃,我師父的梅小雨,就這樣站在坤德殿門外,一臉平淡顏色。

『『當年你狐媚禍主,荼毒天下。我們姜氏,沒有你這種太后。』』楚王聲色嚴厲,誰也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出什麼。

22,

『『姜楚,你忘了你的畫皮是誰教的嗎?你以為當年在黑市上,我看不到你那張藏在青銅面具下的臉嗎?』』梅小雨慢慢的說道,一字字打在楚王的身上。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楚王眼前就要發黑了,自己圖謀多年的陰謀,難道竟是自己的敵人一手策劃的嗎?在場的人一片枉然,只有藏在人群中披著畫皮的人已不寒而慄。

『『可憐,可憐。我本是要看著你們兄妹相殘,結果看來是我看不到了。』』梅小雨掃了一眼楚王,這話語卻讓姜辰的臉色越來越白,就像是大鎚一樣重重敲擊在她的背上,讓她無法呼吸。我讓姜辰扶起來我的身子,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這樣的。

『『你以為天機當年,隱藏的究竟是什麼秘密。不過是你娘生下的公主,變成了我生下的太子,我像是養蠱一樣看這場荒誕的戲劇啊。』』梅妃的聲音不大,可是楚王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他剛才想要殺的人,竟是自己的親妹妹嗎?

『『啞劇結束了。。』』梅小雨拍了拍手,只見人群之中便有數人的容顏在慢慢枯槁,一張張畫皮就這樣飄散在空氣中。

『『啊,我的臉,我的臉。。』』失去了皮相的人瘋狂的在追逐這些畫皮,可他們真的是根骨脆弱了,無奈的看著自己的畫皮在半空中靜靜落下,落在坤德殿前。所有人都害怕了,這並非是凡俗的力量,這是妖怪。

楚王的大軍已經陣腳不穩,士卒們目瞪口呆,眼前的這幕實在是太恐怖了。

『『大事不妙啊。這種畫皮手法,梅小雨的這種畫皮手法還需要人教嗎?她明明就是這世上最可怕的畫皮師傅,憑空畫皮這種手法,實在是如同鬼魅。』』我手腳冰冷,掙扎著從自己懷裡掏出了畫筆。梅妃已經變成了駭人的猛獸,我不能讓這夢魘一直存活下去,這是我身為一個畫師的命運。

『『景福帝啊 景福帝!當年你所做之事,現在你怕了嗎?我要讓你後悔一輩子。你要讓姜氏如日中天,你要做無上帝王,我便替你毀了這一切。。。』』梅小雨 抬起手來,又是數張畫皮在我面前出現。

『『放箭!快放箭啊。』』

『『她不是人,她是妖魔。』』弓弩手們紛紛拉動弓弦,卻發現自己手上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了下去,轉眼間白髮蒼蒼,筋骨衰微,哪有力氣拉動弓弦。所有的弓手都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多出來許多張新的畫皮,在半空中飄舞。

23,

風聲從坤德殿前吹過,吹動起那些栩栩如生的畫皮,就像是一張張美麗的畫卷。他們的相貌,或是驚恐,或是退縮,都是那麼真切。可在坤德殿下,一個個的白頭士卒在哀嚎,鮮活的生命力就這樣在漫漫凋敝。

沒想到梅妃一人竟能讓萬軍辟易,大多數人都跌跌撞撞的逃離了坤德殿的石階。這場忽然掀起的叛亂,在流幹了不少人的血之後,卻發現原來黑手另有其人。我在一筆一划的看著坤德殿前的梅小雨,身邊兵荒馬亂,唯有姜辰陪著我。

御林軍中的刺客好手紛紛舉起刀盾,向著坤德殿衝去。卻無法操縱自己的身體,只好活生生看著自己身體內什麼東西被抽走,化成了一張畫皮。

『『我的手。』』我的畫筆還沒有開始,手上竟開始出現一縷縷的皺紋。梅小雨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大概是不屑吧。

『『別畫了,向曉。再畫下去,你也要死了。』』姜辰說道,一邊握緊了長劍。

坤德殿前,風聲乍起。眾人握緊武器,已經無路可退。

『『小雨,夠了吧? 這麼多年,景福帝死了,你有多少仇怨,也該放下了!』』不知道這大殿之前,何時出現了一道清絕瘦弱的身影,在風中越來越近。

是師傅,我的眼前一亮,他總算還是出現了。

24,

『『忘了嗎?』』梅妃的眼角忽然變得紅了。

『『二十幾年前,我們初出江湖。姜景真的愛我嗎?不,他一直愛的是他的天下,他不希望出現任何不穩定的因素。若非如此,當年你我情篤,是誰讓你去長城以外的北庭刺殺單于,要粉身碎骨。又是誰,為了讓我為他除去政敵,竟願意逼死最愛他的女人。有時候我總覺得景福帝他還沒死啊,還在嘲笑著我走不出他的陰影。』』

我師父和梅妃隔著台階相對,場中鴉雀無聲。景福帝是雄主不假,若說刻薄寡恩,卻也是實情。他當年艱難困苦才在幾個兄弟中獲取了權力,看來也用了不少見不得人的手段。這些事,自然是被史書吞沒的。

『『我們為景福帝出謀劃策,九死一生。可他奪走了你,還想讓我死在北庭。這是深仇大恨,可是你做的這些太過了。這些年來,你違反了多少畫皮之術的禁忌?』』我師傅眉頭微蹙,搖了搖頭。一邊走在我的身前,慢慢將我半隻手的畫皮打散,讓他回復過來。

在場上那飄散各處的畫皮,被他取下。在他溫和的手法中,被製成畫皮的人又回到了原本的生命。

眾人口乾舌燥,一個畫皮的就難以招架,何況是兩個。不過這個好像是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對過那個老妖婆。楚王走到我和姜辰旁邊,攙扶住了我。

『『禁忌!畫皮必要守心嗎?溫長卿,我不要什麼天下,什麼盛世,我只要你。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也是如此。你不是要守護這個天下嗎?你能守護誰?。』』梅小雨大聲的說道,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的眉心已經滲出來淺淺的血,身體在搖搖欲墜。那些在半空中飄散的畫皮,不少已不接受我師傅的控制,自己燃燒了起來。畫皮燒落的地方,被製成畫皮的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師傅在一步步向前,已經走過了半數台階。他在念念有詞,用手指在臉頰上測算,每次施法,他臉上的表情都在黯淡一分。他的面前竟也憑空多出了一張畫皮,畫的卻是他自己。

『『師傅!』』我快速的奔跑,想去抓住他的手,卻再也觸摸不到。師傅的臉已經完全沒了顏色,全是溝壑和紋理,頭髮變白。他拿起那張畫著他自己的畫皮,身上還有一張畫皮,竟是那張當年被我看了無數次,他封存良好的畫。師傅早已記下了梅妃的一切,卻沒有動手,也沒有再見面。只是今天,真的是要了斷了。

半空中冒出蹭蹭的火星子,這兩張畫皮就像是蝴蝶一樣纏繞在了一切,慢慢燃燒。師傅的身影越來越孱弱,卻強撐著和也已變為白頭的梅妃見面。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你還記得那首涉江嗎?』』

『『記得!』』

兩個面容枯槁的人的手握在一切,直到他們的身體緩緩的倒在了地上。 那兩張纏畫皮,也在煙火中,化為了塵埃。

我想說什麼可是說不出來,只好讓淚水在臉上磅礴。

後記:

『『做個好皇帝吧,哥哥。不要妄圖什麼畫皮之法了。』』

『『好,我答應你們,。』』楚王重重的點點頭,卻看到我和姜辰越走越遠,快要到了皇宮的門、

『『你們真不打算留下嗎?』』楚王在後面喊道。

『『姜辰已經死了。。』』姜辰頭也不回的說道,一邊和我相視一笑。我覺得她秀眸如水,竟再也不想和她分離。

這個傷心之地,還是離開吧。

畫皮,必先守心。


我的生日是3月19日,這是一個關於0319的數字腦洞。

來吧,一起聽我講一個故事。


0319,首先它可以是一個日期。或許是一個紀念日,結婚或者分手的紀念日。或許會是一個關於念念不忘的故事。


接下來0319其實還可以是一個房間號,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那是一個意亂情迷的故事。


比如這樣的:巴黎旅館的0319房間,住著終日寫故事的沉默男子,無意間在走廊,邂逅了那花樣的女子,他們靠的最近時距離只有0.01公分。一分零十三秒後他愛上了她。


當然了它也可以是一個電話號碼的後四位,如果是那樣的話。故事或許是這樣。


夜雨里的愛爾蘭咖啡,手裡的姑娘的電話被雨澆濕,氤氳了後四位數字。他打算在接下來的十幾天內打遍從0000到9999的所有組合。老天有天,姑娘的號碼實在是像一種眷顧,在第一天的下午他便聽到了姑娘的聲音。


這讓他一掃上午的不快。整個上午,在他撥通的319個電話中,有16個醉鬼,24個被甩的姑娘,7個甩人的姑娘,5個更年期婦女,2個辦假證的,4個搬家公司,7個潑婦,1個失散多年的小學同學,還有他兩年前分手的前女友。


而現在,他真正聽見姑娘聲音的這一刻,他只說了一聲「喂」之後,反倒不知道說什麼好。


良久的沉默後,姑娘說,昨天吐了你一身,真不好意思。


而0319又可以是一個人的代號。他可能是一個殺手,也可能是一個間諜,一種地外文明,或者一個宗教形象。這個故事泛著哥特式的陰森幽光,有血,有黑夜。有花,也有死亡。

令講故事的人苦惱的是,他覺得這些故事都差一點氣質,要麼過於陰鬱,要麼過於悱惻。總之,就像是抓癢的時候總是抓不對地方,好像只差一點點,但是怎麼也找不到。


於是他想到了下一種可能。


這是一個時間。凌晨三點十九分。故事裡的男子,每一天都會被同一個夢驚醒。


夢裡是鏡頭裡的他,在熟悉的過去的場景里,好像是許多年前高中畢業的時候。他費勁的在想著要不要去和自己喜歡的姑娘交換畢業照。咔嚓一聲,他轉身,發現心上人為他拍了一張照片。


然後是瞬間的異變,他的笑容死在臉上。


隨著快門聲,他僵在了原地,靈魂出竅,緩慢的漂浮起來,看著地面上的自己。然後是窒息,黑暗像潮水般湧來。


他從夢裡猛然驚醒,床頭的熒光鬧鐘靜靜指向,凌晨三點十九分。


男子是一名人像攝影師,很多年鬱郁不得志,一直混跡在這個圈子的邊緣。平時給雜誌寫點軟文,以維持生活和器材的開銷。這樣的夢已經做了將近一年,情節大同小異。每次都是自己被抽離出那個彩色的世界,一切事物,建築、草坪、天空,都在視野變成黑白扭曲的畫面。然後覺得真的像瀕死一般喘不過氣。


他去諮詢過心理醫生。醫生告訴他,這是由於長期壓抑造成的。結合他的職業,一切似乎得到了合理的解釋,黑白攝影,廣角鏡頭,全部和夢境里的不謀而合。而長期的不得志,讓他無處排解壓力,從而誕生了這樣的夢魘。


攝影師有這樣一個計劃,這源於一瞬間的靈感。一天有24小時,1小時有60分鐘,也就是一天有1440分鐘。他計劃想去拍攝這樣1440張照片,就在這座城市裡,全部是撫摸到他心底的場景和人。他為自己這樣一個想法而激動不已,他甚至計劃之後的影展和自己的名聲鵲起。


就這樣,他開始驅車或者步行,穿梭於這座城市裡,尋找他需要的素材。


一天天過去了,他家裡的一面被寫好了數字的牆壁,逐漸被貼滿了照片。有清晨無人的街道上掃街的阿姨,有午休時倒在石板路上熟睡的建築工人,有傍晚暮色里的拾荒老人,有深夜酒吧里精緻而輕盈的落寞女子,有街頭的流浪藝術家和他的狗···


最後,最後只剩下一個時刻沒有被填滿,那就是凌晨三點十九分。


在那個時刻,他始終沒有找到令他心動的畫面。


而時間很湊巧,剛剛好是3月19號。那天晚上下著冷雨,攝影師在一間名叫藍色此岸的酒吧里呆坐到了凌晨。


這期間和這之後發生了許多,他並不知道的故事。


比如有一個中年男子約自己的妻子在結婚紀念日這天在這間酒吧攤牌自己有情人的事實。


比如一個男孩愛上了坐在自己身邊的素不相識的女孩。他問她要了電話,她卻轉身吐了他一身,打濕了紙條上號碼的後四位數字。這之後的第二天男孩打了一上午頭痛的電話,下午終於找到這個因為醉酒直到現在依然頭痛欲裂的姑娘。


比如一個失意的作家,由於寫不出好故事,整天在酒吧喝悶酒。他就住在旁邊的舊巴黎旅館的0319房間。他也不會知道,當他凌晨回到旅館,會在電梯里邂逅一個花一樣的女子。他們考的最近的時候距離只有0.01公分。他們在相視的第二秒便不可救藥的一同墜入愛河。


攝影師同樣不會知道,在即將到來的凌晨三點十九分,將發生一件改變他人生軌跡的事情。


凌晨三點,他走出酒吧。搖搖晃晃的往前走。忽然他看見街對面有一個在深夜搭車的姑娘。


不知為什麼,他頓時酒醒了一半他忽然想起了高中時候自己暗暗喜歡了好久的女孩。他想過去看看這姑娘的樣子。


長長的卡車開過去後,他走過去,卻看見姑娘手裡端著相機正對著他。


他頓時驚住,站在路中央。瞬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然後車燈晃動,尖銳的剎車聲,肉體撞擊金屬沉悶的聲響。他覺得自己身體輕飄飄的飛了起來,然後是靈魂出竅。


沒錯,時間剛剛好,三點十九分。


姑娘走到他面前,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是靈魂的模樣。她告訴他,她是帶他離開人間的天使,這一年來她每天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裡。


她叫他放心,最後一幅照片她已經替他完成,是他的肖像,背景是春寒里蕭索的凌晨街頭。


而攝影師此時,再也沒有時間去想上帝是不是少了一個拍證件照的才把他帶走這樣的問題了,他已經飛了起來。


天使帶著攝影師的靈魂,飛過凌晨,飛過肇事的卡車,飛過藍色此岸酒吧。飛到天的那一邊。


那是一條,天藍色的彼岸。


完。


在你們讀東西的時候,就比如說此時此刻,是不是腦子裡面有一個聲音在跟讀?


我也是之後才知道每個人的腦海里都會有這樣的聲音。要問為什麼,我是一個聾啞人,我的腦海里,從來都沒有「默念」這個程序。


所以聾啞人第一次聽到默念聲,和直接在腦子引爆一顆核彈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每個單連通的閉的n維流形,如果具有n維球S的貝蒂數和撓係數哎喲煩死了一個高中生怎麼會讀這種東西,它就同胚於S......」


對,沒有一絲絲防備,這個聲音在我讀書的時候就突然出現在我腦海里。


而且裡面好像還混進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驚慌的叫聲打破了即將畢業的高三教室的肅穆,雖然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基本可以想像出是什麼效果,那應該是一串聲調起碼經歷了三個變化的喊聲,同時還伴隨我椅子跌在地上的金屬巨響。


同學笑得很開心,幾個平時特別看不慣我的,還當老師面模仿我摔倒在地上的過程,不少男生被逗得笑翻在地。


正當我窘迫時,「聲音」再度出現。


「我靠,被發現了?」


「不對,那麼我剛才說『我靠,被發現了?』豈不是又能被他聽到?哎喲早知道不說了,這可咋整。」


「不管了,躲一會兒看看先。」


......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我腦海里突然會出現聲音,我只能認為是個奇蹟。


但如果奇蹟有顏色,那它一定是智障的顏色。


「你罵誰是智障?」


我一驚,這智障居然能讀出我的念頭。


「已經用習慣了咯!?」


補充一下,我是一個聾啞人,雖然這時我的腦子裡有聲音,但我並不能讀取這些聲音。


我能理解那幾句話的含義,是因為聲音響起的同時我的腦海中自動接收到了那段信息,你可以理解為是一種「無聲的信息流」,與我前十八年獲取信息的方式是一樣的。


這種感覺,你試試刻意壓制自己閱讀的時候不要在腦海里讀出聲,把你腦子裡的默念者暫時壓制下去就可以了。


為了形象,我放任那智障在我腦海里大吼大叫,先像個沒事人一樣拍了拍屁股坐回板凳,掩飾著自己的驚駭。


花了些時間冷靜下來後,我開始面對現實。


「你是誰?」


沒有回答。


我直接拿出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封皮上的金字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彩。


「你是誰?」


依舊的沉默後,我毫不猶豫把書本翻到第一頁。


「別別別別讀了,大哥,我真是服了你。手裡怎麼都這種書……」它說:


「我是你的默念者。」


我「沉默」了一會兒:「默念者?」


「負責念字的,你先把書收起來。」


「每個人都有默念者嗎?」


「基本都有,我們潛伏在每個人的腦海里。不過現在基本都開啟自動朗讀模式休眠了。」


「為什麼?」


「嘁,人類。」它有些不屑:「別看我這樣,我們默念者可是為了奪取地球來的。」


「你以為歷史上那些大事件是怎麼造成的?」它頗有些得意。


「怎麼說?」


「舉個例子,二十世紀初的物理奇蹟年,你以為相對論和量子論是怎麼誕生的?只是我們挑了幾個大腦直接把想法注入進去,那些物理學家就以為真以為是自己不經意的靈感。」


「好事兒呀。」


「你傻子啊,科技進步之後不就是一戰和二戰了?再告訴你一些吧。」他得意洋洋道:「文字的發明,封建制度,資本主義,工業革命,都是我們一手造就的。」


這群東西確定是來毀滅人類的?我心裡嘀咕。


「......」它被戳中痛處:「我們也鬱悶,怎麼把人類越整越牛逼了......」


它有些懊喪地說搞了幾千年事情,同類們終於發現人類不僅沒被毀滅還在他們幫助下飛速進步,絕望地都開啟了自動朗讀的休眠模式。


我覺得這群傢伙挺萌的。


我給它起名默念,一方面符合它設定,一方面符合它極度話嘮的屬性。


「可為什麼你現在才出現?不是每個人都有默念者嗎?」


默念猶豫了一會兒才答:「因為某些原因我進入深度休眠狀態,結果剛醒就要幫你讀這種東西。」


「什麼原因?」


「呵,不告訴你。」


我抄起《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別!」


它考慮了一會兒。


「......你還是讀吧。」


「這都不說?」


「少廢話, 要念就念,我堂堂宇宙霸主......」


我把書放下。


「可以,你不說,我不問。」我欣賞有骨氣的人。


「看不出你還有點良心,你得到了一個宇宙霸主的認可。現在我要你幫個小忙。」


「什麼忙?」


「我想看一些比較有深度的、好看的東西。」


「比如?」


「你有沒有那種……黃黃的……」


「沒有,滾。」



戰局一度進入僵持階段。


默念堅持要看黃書提神醒腦,我不同意,隨後腦內戰爭便引爆了。


想像一下這種感覺,一個人住在你腦子裡,用一秒一句的頻率不斷重複「我想看黃書」,你會怎麼做?


「來,互相傷害!」


五分鐘後,我慘笑一聲,掏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這樣的交鋒,已經持續了三個小時。


「呵......呵呵,看不出你小子還挺硬氣,不過已經快......快到極限了吧?」默念奄奄一息。


「開玩笑,我還能再堅持三個小時,反倒是你......撐不住了吧?」我強笑。


「其實,我還有一種功能,別人說的話,我可以在腦子裡幫你念出來。」它口氣一軟:「而且作為宇宙霸主,大自然許多聲音我都可以模擬個八九不離十。」


我承認,那一刻我有些心動了。


電視上在放舊版的西遊記。


「試試?」


「你看多少時間電視,之後就要給我讀多少時間黃書,等價交換,不過分吧?」


我想了想:「可以。」


我也能聽到聲音了?


生平第一次,我終於能和正常人一樣看一集電視了?


我忽然有些想哭。


開始了,默念清了清嗓子。


「丟丟丟~登登等登,瞪登等登,登登等登,瞪登等登,丟丟丟,嘟嘟嘟,登登等登,瞪登等登,登登等登,瞪登等登,黨黨的襠擋宕的襠,丟丟丟,黨黨噠擋襠黨的黨!黨...黨...啊呃啊啊~~啊啊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抽著餐巾紙,一邊看一邊哭。


「原來是這個樣子的。」我吸了吸鼻子:「從來就只是聽說片頭曲有多經典,居然真的會有一天能親耳聽到。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這就是音樂......。」


「咳,沒錯,這就是音樂的感覺了。放心,絕對原汁原味,一個音節都不會錯。」


在默念的陪伴下,我看完了人生中第一集完整的電視劇。


這就是有聲音的世界,這就是普通人的世界。


「怎麼樣?」默念輕輕問。


「如果這是夢,我希望永遠也不要醒來。」


我擦了擦眼淚,笑著說。


「嘁,人類真是脆弱的生物。」


過了很久,見我不說話,默念終於嘆了口氣:


「行了,小東西,從今天開始,我就屈尊當一下你的耳朵。」


它補充:「留點時間讀黃書就行。」


「一個小時。」


「不行,兩個小時。」


「一個半小時,不能再多了。」


「行吧,挑點精品。」



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篇出色的小說,故事節奏明快,女主角的心路歷程讓人動容。


「感人,太感人了。」默念不停感慨。


「無聊。」我翻頁。


「不是的吧,五秒前你腦子裡想的是哇靠師兄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但能不能別那麼墨跡。」


「能不能別老窺探的想法,這對我很不公平。」


「你以為對一個青春期處男的精神世界很感興趣?我自動讀取你想法的,這叫沒辦法!」


「那我還欠你的咯?」


「沒錯,從早到晚都在聆聽你的碎碎念,我不介意你感激涕零地叫我聲爸爸,青春期處男。」


我臉一紅,正想反駁,放在桌底下的書突然被一把奪過。


「哇塞,你們知道這啞巴在看什麼嗎?色情小說誒!」


這個男生像只歡脫的小精靈一樣在教師里蹦蹦跳跳。


「平時安安靜靜看不出來,原來是個悶騷貨,你裝什麼好學生呀!?」


我注意到所有女生向我投來厭惡的目光,而男生們則像炸開了鍋,書在他們手中爭相傳遞著,有些好事的還把一些片段當著全班的面念出了聲。


「罵你也得聽著。」默念說:「我必須把他們的話原封不動傳達給你,不能騙人是默念者與大腦最重要的契約。」


「還不是都怪你。」


「你腦子裡現在有十幾種失落的情緒,後悔了嗎?」


我沒有回答,漫天的嘲笑聲中,我慢慢垂下頭。


黃書終究還是到了班主任手裡,我最怕出現的情況出現了。


辦公室里靜得可怕,我爸肅穆地站在我旁邊。講了二十分鐘色情讀物會給青少年帶來怎樣危害的班主任終於有些累了,停下喝水。


「沈默爸爸,馬上就要畢業考了,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嗎?」


長久的沉默中,我爸始終和班主任四目相對,表情肅穆。


「您也別太生氣,沈默雖然犯了錯誤,但他理科成績從來沒掉下過年級第一。這次叫您來也沒別的意思,讓孩子注意下就好。」見氣氛有些嚴肅,老師緩和道。


我爸轉過頭,對我比了比手語,嘴裡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兒子,她說了啥?】


【爸,她誇我理科成績從來沒掉下過年級第一。畢業考一定穩穩的。】


我爸笑了,鼻孔里吹出一個碩大的鼻涕泡,沖我怒比一個大拇指。


【兒子,給力!】


【老爸,穩!】


班主任的水杯掉在地上,表情精彩。


紙條:沈默,你爸也是聾啞人?


我補充:智力也殘疾,不識字,只看得懂手語。


紙條:你剛才和他說了什麼?


紙條:我說我看了不該看的書,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看了。我爸說知錯就好,棒。


班主任對我爸看了半天,神情有些複雜。


紙條:沈默,學校看中你的數學天賦破格錄取你,你很出色,老師知道你不容易。希望你今後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馬上畢業考,別辜負學校對你的期望。


紙條 :好。


我睿見窗外擠著幾個腦袋,一邊沖我爸指指點點一邊捂著嘴狂笑。見我投來目光,向教室里跑去了。


我別過頭,朝我爸伸出手,他接過。


在辦公室無數老師的注目禮中,我牽著我爸的手走了。


「什麼特招生,根本就是個麻煩。聾啞人就該上聾啞學校,這不鬧笑話嘛?」


「張老師,這麼說也太......」


「有關係么,他們又聽不到。你是他班主任最清楚不過。班裡沒同學喜歡他的,家裡也窮,學費沒一次按時交齊。成績再好來這裡還是受罪,乖乖呆在聾啞學校當個天才不好么?」


「哎,有時候我也這麼覺得。那孩子——」


「命不好,這就是命,沒辦法的。」


在辦公室外牽著老爸手漸漸走遠的我,露出苦楚的笑容。


「默念,你耳朵真好。」


默念沒有說話。



整個班、不,整個學校都知道我有一個會笑出鼻涕泡的爸爸了。


誰讓我是這學校唯一的一個聾啞人。


放學後,我和老爸坐在操場角落的一塊小草坪上,我心煩的時候會來這裡獨處。


老爸喜歡吹泡泡,我跑去小賣部給他買了一盒。爺倆就這麼坐著,大的吹泡泡,小的發獃。


【爸,為什麼周圍人總那麼討厭我,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爸吹了個大泡泡沖我傻樂:【兒子沒錯。】


我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很多事情他明白不了,但他一定有很認真地在聆聽。


【爸,以前我覺得大家會看不起我一定是我還不夠厲害。我就拚命去讀拚命去學,他們聽得見說的出,我想追上他們。】


【可我慢慢追上他們,超過他們,等回過頭來發現沒有一個人的時候。依然沒人認可我,沒人接受我。】


【爸,為什麼呢?為什麼大家都那麼討厭我呢,就因為我又聾又啞嗎?】


我爸拍了拍我的腦袋:【等長大些就好了,再等等。】


【你總這麼說,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老爸陪你等。】


見著操場上奔跑歡笑的身影,一股莫名的悲痛襲來。


【老爸。】我把頭深深埋進膝蓋:【我被生下來,真的好嗎?】


那一刻,老爸似乎不痴呆了。


【沈默,你是老爸引以為豪的兒子。】


【老爸沒用,是幫不上忙的老爸,但老爸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他一隻手舉起鄭重宣誓:


【永遠永遠。】


明明挺感人一場面,我卻被他那股憨態逗樂,我笑了笑。


【很久沒坐海盜船了,咱爺倆走一波?】


我爸興奮地比大拇指:


【兒子,給力!】


我鼻子一酸。



「小子,想不想學說話?」


「你說什麼?」


「學,說,話!」


我一愣,隨後垂下了頭:「我這種人......」


「哪種人呀?你不是地球人?」默念沒好氣:「你是因為聾不能說話,和聲帶又沒關係,現在我能讓你聽到聲音,你憑什麼不能學說話?」


書從我手中跌落在地,我的身體狠狠一震,周身抑制不住地巨顫。


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


「從最簡單的學起。」


「好。」我深吸一口氣:「學什麼?」


「爸爸。」


「......」


「怎麼?又不是我別有企圖,任何嬰兒最開始學的詞不就是爸爸媽媽么?你又沒見過你媽。」


我想了想,倒也沒毛病。


我媽是聾啞人,我被生下鑒定為聾啞人後便永遠離開了。我也只是聽老爸神智略清醒時提及過,他很愛她,但正因如此,他能明白她離開的原因——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自出生起便要承受她已經承受了一生的痛苦。


說明一下,其實我爸並不是先天的聾啞,伴隨我的出生和我媽離去的一系列打擊,他不久後發了一場高燒,之後就變成了這樣。


是,上帝有時候就是如此不講道理。我從十幾歲起就掌管了老爸微薄的殘疾人補貼,經營著家庭。


「你怎麼知道我沒見過我媽?」我有些疑惑。


默念沉默了會兒:「反正你就長著一副沒見過親媽的臉。」


「......」


學說話是漫長而枯燥的,但有默念陪我插科打諢,似乎也沒有這麼無聊了。


我像是又回到剛出生時那種懵懂的狀態,見到陌生的字就會要默念讀給我聽,然後慘不忍睹地儘力說出。


「這匹馬叫什麼?」


我指著三國殺中那匹「的盧」發問,三國殺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款遊戲,沒事就和我爸殺兩把。


「我看看。」默念愣了半響:「這啥破字。」


「你不會不認識吧?」


「哈?我不認識,會有我不認識的字?」默念不屑道:「這個么......念的虛。」


「的虛?」


「對,(de)(xu),第一聲的,第一聲虛,你試試。」


「de xu。」


「兩個字過渡地自然一點快一點,的念快一點,虛可以適當拉長。多練習就好。」


專業的!我暗道。


「那必須。」它偷聽我心聲。


「那這個呢?」我指著「驊騮」。


「我艹這都什麼......這個念,念滋溜!」


「(zi )(liu)?」


「對,滋溜滋溜,念起來順口吧?是匹好馬呀。」


「嗯,是挺順口!」



起因是這樣的,為了避嫌我更改了每天閱讀黃書的地點,許多人不知道圖書館的屋頂是可以進入的,四樓某角落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翻過去就是屋頂。


我每天就在那裡讀黃書,練發音。


我很刻苦,哪怕讀黃書的時候也在練習發音,因為沒有人,我可以念得很大聲。


於是我遇到一個女孩,叫林音。


有一天,我發現地上有用粉筆寫出的一道數學題,稍許有那麼點難度,它勾起我的興趣。用了一刻鐘解出來後,我把步驟和答案寫在地上,繼續大聲朗讀黃書。


那個下午,一雙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


「請問,那道題是你解的嗎?」


我回頭,女孩很漂亮,黑長直,大眼睛,身上有一股洗髮水的清香。挺標準的夢中情人型。


我:「啊吧?」


默念:「喂,我和你說的沒聽見嗎?她問你題是不是你解的,你寫字答她呀。」


見她疑惑,我歪了歪腦袋,擺出一副白痴一樣的表情:


「啊吧?」


「你是......聾啞人嗎?」


我差點習慣性點了點頭,但還是及時克制住,又啊吧了一下。


我習慣這樣了,我也知道一般人問到這裡就會打住,然後或帶著鄙夷,或帶著惋惜,轉身離開。

但她沒有。


只見她點了點頭,隨後從口袋裡掏出張白紙,蹲下身,紙扣在地上用手壓住。覺得寫起來有些費勁,膝蓋便直接蓋在白長裙上跪下,腦袋幾乎貼地。


她寫完字,把紙條交給我。


她:請問你是聾啞人嗎?那道題是你解的嗎?


我只好回復:是。


她:這道題我解了三天。


我:是有點難,但考試考不到這種難度的題。


她:我知道,這是大學的題目,我想考全國數學最好的大學,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寫到這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什麼)我知道你了,你就是那個一直年級第一的......


我:加油。


默念怒了:「媽的你會不會聊天。」


我不需聊天,本意就是終結話題。


她卻還在寫:你這是在學說話嗎?我一直以為這塊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外面太吵了,我喜歡在這裡做題。


我:嗯。


她:可惜我聽不出來你在念什麼書,能給我看一下嗎?


我狠咳了一聲,慌忙把書塞進書包:抱歉,不太方便。


默念偷笑。


我臉漲的通紅,有些窘迫地看著她。


她見我這樣捂嘴笑了起來。


我見她又寫完了什麼,紙條交給我後,她站起了身。


紙:沈默,可以給我講一講題嗎?


她沐浴在一片陽光中,長發隨風輕擺,俯身向我伸出了手。


我愣愣點頭,忽然有些疑惑她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她讓我翻面,隨後開口,儘管她知道我聽不到。


紙的內容和默念在腦海中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一直都在追趕你。」



網易雲音樂


林音整天抱著一摞數學題,同我形影不離。


「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默念說:「心底里渴望別人來接近自己,卻因為害怕受到傷害,下意識又去拒絕。」


「小子,你現在心裡明明樂開花了,裝這麼高冷做甚?」


我寫字的筆略頓了頓,垂下了頭。


「默念,我不知道怎麼和人相處。」


「你是聾傻了吧,這有什麼知不知道的,正常點就行。」默念嘟囔:「姑娘是好姑娘,人家說不定看上你了。」


我臉又紅了:「怎麼會,我這種人......」


「怎麼了?」林音見我有異,下意識問出了聲。注意,是問出了聲。


被她一看我更緊張了,趕忙搖了搖頭,寫了句:「沒什麼。」


「你聽得見?」她說話。


慘了,穿幫了,我趕緊搖頭,卻發現走得更遠了。


我拉她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開始解釋。


「默念者?這麼說,我腦子裡也有,還是自動朗讀的?」知道我聽得見後,她直接問。


我點頭。


「可是。」她想了想:「我腦子裡的默念者就是我自己的聲音,你從來沒聽見過自己的聲音,那你的默念者是誰的聲音呢?」


我有些茫然。


是啊,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默念是誰的聲音呢?


默念:「想這幹啥,我就是我。」


之後談及了因為默念喜歡看黃色小說導致我被抓了現行後,林音笑了,見我擺出一副苦兮兮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


「沈默,既然一開始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麼,為什麼還要裝聾呢?」


我低頭沉默,隨後寫道:我以為你看我是個聾人以後就會走了。


「很怕有人接近你嗎?」


我搖頭,想了想,又點頭。


我寫:大家都很討厭我。


「可你是個天才呀,我覺得你很厲害,比他們都要厲害。」


我苦笑,寫字:你不會懂。


「可能是我不懂吧,但有一點,你看著我的眼睛。」


我抬頭,她很認真地注視著我。


「這不是你的錯。」


這句話像一句咒語,只覺心潮被猛一攪動,便有無窮無盡的悲傷湧來。


我想到童年至今無數的冷眼和鄙夷,無數推開我的手臂,目睹這一切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

我揉了揉眼睛,抖著手寫:


為什麼,我和別人不一樣?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一笑:


「為什麼,你要和別人一樣呢?」



默念總說,這是個好姑娘,不應該錯過她。


我總說,她願意和我相處只是因為我可以教她數學,她是個好姑娘,但可以教一教她題目我就已經足夠了。


默念會說我口是心非,明明心底里一天到晚都想的是她,那些碎碎念它耳朵聽得都生繭了。


我會耐心地說林音可是校花,因為一心只想上數學專業最好的大學,才對其他追求者都冷冷的。


她是第一個正眼看我的女孩,能參與到她的生命里,我很開心,但這就夠了。


每到這個時候,默念總是不說話。


不知道它在想什麼。


慢慢的,我和林音之間的關係學校里人盡皆知,但或許是臨近畢業考的關係,原本我驚恐的嘲笑聲和議論聲都沒有如期而至。


對老師來說,一個年級第一和一個年級第二聚在一起討論題目,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而學生之間偶爾的議論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聽說了沒,那個沈默好像在追林音。」


「知道啊,但人家林音是出了名愛學習,那沈默數學比老師還好,你不服氣有

什麼辦法?」


一次在走廊里還有一群人笑著和我打招呼。


「沈默,這學校的男生還沒有能和林音說上超過五句話的,你要追就好好追!」


那次我沒多想,愣頭愣腦地對他們重重一點頭,哪想林音就在走廊一邊,笑了。


「默念,你說這是為什麼呀?」覺知身邊人對自己態度微妙的變化,我躺在草坪上問道。


「哪有什麼為什麼,你那傻子老爸說得對,就是時候到了。」


「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對你的看法自然就變了。」


「人家看不起你是因為瞎了眼,這種時候,你變得再強一點,他們就不瞎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哦。」


「哦你個頭哦,念到現在連個爸爸都念不會,笨成這樣人家姑娘看上你才真是瞎了眼。」


「慢慢學嘛,反正有默念你在。」我嬉皮笑臉道。


「還是抓緊些的好。」


遠處圍擁著人群,我好奇地往布告板上一瞄。原來臨考在即,學校為了舒緩氣氛辦了個K歌台,一學生在深情唱歌。


「走去看看。」默念說:「好久沒唱歌了,讓我開兩嗓子。」


我有些不安:「別了吧,天天在家裡聽你唱西遊記片尾曲,總感覺很難聽。」


「你懂個屁,那是歌本身就難聽,我演唱功底絕對萬里挑一,堪比原唱。」


我無奈上前,唱的歌叫《知足》,五月天的。


「怎麼去擁有,一道彩虹。」

「怎麼去擁抱,一夏天的風。」

......

「當一陣風吹來,風箏飛上天空。為了你,而祈禱,而祝福,而感動。」

「終於你身影消失在,人海盡頭。才發現,笑著哭,最痛。」


我站在一旁,哭了。


「爸爸,別唱了。」


「終於心服口服叫我爸爸了?」


「服你妹啊,停停停,這尼瑪也太難聽了。」


「哎喲你真不會說話,讓我再吼兩嗓,當一陣——」


吹沒吹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我縱腿狂奔,離開那片聲場的速度像一陣風。


自此以後,但凡遇到唱歌,我都躲遠遠地。



畢業考結束了,我與林音進入到同一所大學,但學院不同。


「默念。」我在心底呼喊:「喂,默念。」


「嗯?」


最近默念總有點懶洋洋的,回復速度有些慢,它說可能是換季的原因。


「我想學一句話怎麼念,你教我。」


「哪句?」


我說出了那句話後,默念笑了。


「包在我身上。」


那是最後一次回校,空蕩蕩的教室中,大家在整理餘下的物品。


我早早等候在林音的班級門口。


我告訴自己就是今天了,這一分別,哪怕能再見到林音,也是兩個月後的事情了。


但得再等等,等所有人都走完的時候......


「咦,門口那不是沈默嘛!」有人注意到了我。


全班的目光朝我聚焦過來。


林音望著我,有些驚訝。


「喂,沈默,你和我們女神好了這麼久,今天總得表個態吧!」一個好事的從座位上站起,隨即一群人呼應:


「表白咯表白咯!」


「沈默,別慫啊!」


「在一起,在一起!」


林音似乎不太習慣這個聲勢,紅著臉向我跑來。


她扯住了我的袖子,想把我往外面拉。


我咬了咬牙,停住。


不知何時,身後也全是人,我們班的也有,其他班的也有,都在齊聲為我加油。


林音把頭埋得很低。


我深吸一口氣,雙手輕輕按在林音雙肩上。


這四個字,我練習了很久,終於可以說出口。


我環顧著人群,他們激動著叫好,認識的、不認識的、嘲笑過我的、搶過我黃書的。


我暗道一句謝謝,眼睛與林音對視:


「我喜歡你。」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默念。」我心臟狂跳:「說得怎麼樣?」


「完美,和普通人沒一點區別。」


我釋懷一笑。


林音震驚地看著我,又看了看人群,她眼裡忽然泛起淚光,緊緊將我擁住。


隨後她拉起我的手,同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聲道:


「我也是!」


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他們的眼神變了。


幾秒後,他們就靜靜地褪去,一點聲音也沒有。


但我看清了他們的眼神,是那種熟悉的眼神。


鄙夷的,看蟲子一樣的眼神。


林音拉起我的手,朝圖書館的方向跑去。



戀愛原來是這樣奇妙的感覺。


林音說話,我寫字,這一下午,在初遇的地方,我們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我們像認識了很久,依偎在一起,就這樣看著澄澈碧藍的天空。


「沈默,你真的很勇敢,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麼勇敢的人。」


「我膽子很小。」


「不是這樣的。」她搖頭:「上次也是,今天也是。」


「每次別人嘲笑你和我的關係,你都是一笑了之。」


「今天這麼多人在罵你,你還敢和我表白。」她臉一紅:「拉都拉不走你。」


我愕然。


與此同時,默念的聲音響起。


「沈默,打擾到你不好意思。」


「但我沒有時間了。」


「就現在,我有個心愿,想讓你幫我。」


我站起了身。


「默念,你在說什麼?」


「所以,你這腦子永遠開不了竅。」它的聲音變得虛弱:「我說過的吧,默念者和人腦自遠古以來就定下過一條死約——不能說謊。」


我看了看一臉不解的林音,似乎明白了一切。


我給林音留下一張紙條,開始飛也似地奔跑。


【默念要死了】


我跑得很快,比風還快,腦中不斷迴響著它的最後一句話。


「現在,回家,到你父親身邊,要快。」


「我已經撐很久了,原本想等到你和她說完話,但好像時間不夠了......」


我飛奔。


「默念,你騙了我多久。」


「從你認識林音後開始,但你放心,林音說的話我一句也沒改過。」


「你......」


「我什麼我,你個慫貨。只不過是被這些庸人隨便說幾句就沒信心了,要沒我,你就錯過這麼好一個姑娘了。」


我的肺好像要炸開了,但我還是在飛奔。


「沈默你聽好,我活得夠久了吧,我這輩子就服過兩個地球人,你是其中一個。」


「你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認可,你就是你,你有最堅強的靈魂,你是最獨一無二的存在。」


「永遠不要拿你自己,和那些垃圾相提並論。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浪費你的天賦。」


我開門,自來水流了一地,老爸又忘記關水龍頭了。


他在陽台上做廣播體操。


「好了,到了,可以了。」


「沈默,到你老爸面前跪下,然後叫他爸爸。」


「學了那麼久了,不會說不出吧?對了,提一下,你剛才那句我喜歡你,說得一塌糊塗,別人都在笑你呢。」


「所以我說,林音是個好姑娘啊,也就是她聽得懂了。」


我笑著哭著點頭。


「你他媽,就知道騙我。」


「你蠢,活該被騙。」


膝蓋重重磕到地上。


那一刻父親似有察覺,緩緩轉身。


「爸爸!」我喊。


「標準了......」默念微弱道。


老爸身軀微微一顫,看著我,似乎陷入了思考。


【回來了?】


許久,他做手語。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下意識地點頭。


【回來就好。】


【兒子,我說過的吧,總會等到的。】


我含淚點頭。


「沈默,你問過我,為什麼我知道你從沒見過你媽。」


「你問過我,你從沒聽見過自己說話的聲音,那麼我的聲音是從哪裡來的。」


「你剛才還問過我,另一個我佩服的地球人是誰。」


「我現在都告訴你。」


十一


「想好了?」


「想好了。」


腦海中,默念者似在自言自語。


「轉移我,你會失去聽力和發音能力,而且我會在你兒子體內休眠,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我明白了,他不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明白了,另一個在說話的人是誰。


「沒關係,你儘管拿走好了。」


「我從來沒有試過轉移,你的身體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


「儘管拿走。」


「默念,我只有一個要求。」


「有時候,聽見聲音不見得比聽不見要好,在這以前,保護好我兒子。」


「人類真是奇怪,明明是兩個個體,卻願意為另一個付出一切。我無法理解,但我可以答應你。」


「默念,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


「你有什麼話要對兒子說嗎,我說了,轉移後你的身體會怎麼樣我也不確定,聽力和發聲只是最起碼的。」


「沒有了吧,要非說有......」


那個聲音笑了笑。


「兒子,聽到這段話,老爹得給你道個歉。」


「第一,老爸我識字不多,尤其是繁體,認不出來別怪我。」


「第二,老爸唱歌超級難聽的,但就是喜歡,哈哈哈哈哈。」


「最後,兒子,記住啦。」


「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是我最引以為豪的兒子。」


「老爸,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永遠永遠。」


我跪在父親面前,早已淚流滿面。


「沈默,我現在,理解了,這種被稱作感情的東西。」


「說實話,有點捨不得......」


我狠狠捂住頭:「別走,默念,別走。」


「你的父親,以犧牲一切代價轉移的聽力,在我死後你會盡數得到。我本來有些私心,但現在覺得,把這些都還給你是最好的。」


「你會聽到露水滴下的聲音,會聽到小鳥啼叫的聲音,狂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噢對了,還有林音,她的聲音真的很好聽。」


「世間萬物的聲音,遠遠要比我模仿的來得美妙啊。」


我在地上蜷成一團:「別走!這些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的聲音!」


「音樂,是很奇妙的東西......你一定會喜歡。」


「默念!默念默念默念!」


「能夠遇到你們......」


它的聲息漸不可聞。


「沒能毀滅地球.....好像也不賴。」


結束了。


那一刻,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徹底被抽離了我的體外。


我聽到了露水滴下的聲音,聽到了小鳥啼叫的聲音,聽到了狂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父親抱我入懷,輕輕撫摸著我的頭。


可我知道,我再也聽不見默念的聲音了。


十二


二十年後,父親壽終正寢。


這是守靈的第二天凌晨,我沒有喝過一滴水,沒有吃過一點東西。


守靈的時候,音響里放的是知足,電視里播的是舊版西遊記。


林音在我面前放下了水杯和碗,將木然的我緊緊抱住。


她說,父親一定不希望見到我這樣。


我點頭,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我說,林音,把三國殺拿過來。


陪我殺一盤,殺完這盤,我就吃東西。


於是當著我父親遺像的面,我和林音玩起了三國殺。


我打出了一匹馬。


「的虛!」


林音憔悴地笑了,她說不對,老公,這個念的盧,笛子的笛,頭顱的顱。


她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什麼在那一刻我會失聲痛哭,失控得像一個孩子。


我哭著說,老婆,是你念錯了。


的虛。


「第一聲的,第一聲虛。」


「老婆,這匹馬,它念的虛。」


「是匹好馬。」

《默念者》 完

善待每一位聾啞人,他們曾經一定都把自己的默念者,給了最最深愛的那個人。


喪屍西遊

作為一個喪屍,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因為其他喪屍都來咬我,不拆字的那種「咬」。

儘管咬不動,但我還是被他們這種死纏爛打的精神搞煩了。

我說:大傢伙兒都是喪屍,為什麼要咬我?!

一個咬著我左大腿的喪屍鬆開嘴說:你傻啊,喪屍哪有會說話的啊?

我很傷心的離開了,事後想想似乎有什麼不對。

小骷髏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當時我蹲在天台,她默默的走過來,坐在我身邊,下巴骨一動一動的。

襯著月光,她的骨架泛著悠悠的慘白。

我抬起頭,說:你這麼會安慰人,一定度過了很多自慰的日子吧!

我看到她的下巴頓了一下。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風從夜空吹向城市。

街道上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倒是喪屍比較多,影影綽綽,摩肩接踵。

我看著夜色下的城市,突然感到一陣頭痛,一種莫名的呼喚在我的心底響起,一萬遍的呼喊著我的名字……

等等,我的名字是什麼?

我是誰?

望著寥廓的夜空,我陷入了一個無解的哲學思辨問題。

呼喚的聲音越來越大,頭也越來越痛。

只好抱著頭打滾,看的小骷髏心驚膽戰。

咬著牙的我目光一直盯著西方,死死地盯著西方,那裡是聲音的源頭。

我要到那裡去!

有了這個想法後,頭瞬間就不痛了。

我站起身,指著西方,對小骷髏說:我要去那裡。

小骷髏從天台邊站起身,下巴骨來回的闔動。

我:你說讓我從你身上拿一根骨頭?

小骷髏點頭,空洞的眼眶中有一團金色的火燃燒。

我隨手抽了根肋骨說:我會好好把它待在身邊的!

小骷髏懵懂的點點頭,隱約間這個表情我看過了萬年。

我好像遺忘了什麼,她也好像遺忘了什麼。

我帶著骨頭離開了,路上,我端詳著這根骨頭。

上面傷痕縱橫交錯,歲月風斧寒霜,還刻著四個小字……等等,有字!

我湊過去,看到這四個字是:再來一根!

拍掉咬住我屁股的喪屍腦袋,我回過頭,揮著骨頭向遙遠處的小骷髏告別。

「喂喂,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在夜色里,她眼洞中的火像兩顆燈泡。

我一路西行,穿越許多城市,最後在一個「紐約」的城市發現了幾個奇怪的喪屍。

一個穿著破爛的藍紅色緊身衣,用蛛絲在高樓大廈間蕩來蕩去;一個一身鋼鐵鎧甲,走起路來鏗鏘作響;還有個穿國旗的,拿著面國旗盾牌四處遊盪。

不知道為何,我很厭惡他們,從骨子裡的厭惡。

我三拳兩腳解決掉蜘蛛喪屍和鋼鐵喪屍,在盾牌喪屍衝過來時,我再抑不住我的怒火:吼!

我長嘯一聲,拳頭帶著風聲擊穿了盾牌。

盾牌喪屍的頭顱像西瓜一樣炸裂,腥臭的血四濺。

我抽回手臂,獃獃地看著滴血的拳頭,有些疑惑。

我總覺得手裡該有一根棒子,很厲害的棒子。

至少也得有小仙女的魔法棒那麼厲害,或許,更厲害一些。

走到海邊的時候,我全身染血。

腐爛的碎肉掛在我身上,滋滋滴血,像一條行走的豬大排。

我走過十幾座城市,每一座里都有幾個奇怪而充滿敵意的喪屍。

有穿蝙蝠戰衣的,有穿黑色緊身衣的,還有四個傻逼喪屍穿了一樣的制服。

哈哈哈!

他們有些死在了我的拳下,有些死在了我的嘴裡,我經歷的戰鬥像繁星一樣數不清。

我的血開始沸騰,像熔漿,本應該。

我是喪屍哎,怎麼會有熱血?

想到此,我的血涼了下來,一寸寸涼到了心裡,或許本來就是這麼涼。

大陸的最西邊出現了一條海,無盡的海水淹沒了藍天。

我清楚地知道,我要找的東西在更西的西邊,或許還在海的西邊。

我不會游泳,只好愣愣的坐在碼頭,看太陽西落,月亮高升。

當黑夜變成主色,海面上突然生出了一道光。

一道燭光。

我湊過去,遠眺著,燭光卻越來越近。

近了,我才看清,那是一盞煤油燈,破爛的陶瓷燈托,粗布燜油燈芯,孜孜不倦的燃燒。

我好奇地看著。

燈光下露出了半張臉,面容枯槁,腐爛生蛆,還有半張臉埋在海水裡,吐著泡泡。

那盞煤油燈被他用亂蓬蓬的頭髮纏在頭頂,幽幽燃燒。

我嚇了一跳,用小骷髏送我的骨頭棒敲了敲那腦袋,威脅似得吼叫。

那腦袋突然從海水中鑽出來,翻了個白眼:傻逼,吵什麼吵!

他走上岸,小心翼翼的取下頭頂的燈火,護在胸口。

好像護著最愛的人。

聽到他說話,我吃了一驚:你是燈神?

那喪屍白了我一眼,說:我不是燈神,我叫捲簾。

捲簾門的捲簾。

十一

捲簾是我見過最孤獨的喪屍,不愛說話,沉默寡言。

他不喜歡陽光,還未天明就躲進海水,只留頭頂的油燈露出水面燃燒。天色漸黑便上岸躲進避風的港口,添加煤油,盯著跳躍的火焰看一夜。

他就這樣一年年的與海水和黑夜為伴,只有冰冷與孤寂。

他說:我總覺得我該有一盞燈,它的光永不熄滅。

那麼多年間,他就只有一盞破舊的油燈陪伴。

寂寞的像一顆沙子。

十二

說服捲簾送我過海破費一番功夫,我去城市裡翻箱倒櫃,背了一箱煤油作交換。

當我把箱子扔到捲簾門前時,他也弄來了一艘船,一艘老舊的木質觀光船。

船里還躺了一隻喪屍,肥頭大耳,頗為眼熟。當時我就怒了,這他媽不就是告訴我「喪屍哪有會說話的啊」那個傻逼嗎!

肥頭大耳在我拳腳相加下,連連求饒賠笑:大哥消消氣,帶我一起出海吧……

我說:你出海乾嘛。

肥頭大耳說:不知道,但總覺得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在那裡等著我。

他裸露著白肉的眼眶望著遠方,變得很深邃。

我說:你叫什麼,獃子。

肥頭大耳轉過臉,笑著說:悟能,不是無能,「悟」讀四聲。

十三

不管怎麼說,我們總算是上路了。

捲簾在水裡拉船,呼哧嘿哧,頭頂的油燈卻很平穩。

白天的時候,捲簾就躲進海水,由我們給油燈加油。

肥頭大耳不讓我叫他悟,讓我叫他天蓬,說是這個名字比較酷。

好吧,隨他樂意。

我們躺在船里看著萬里晴空,暖暖的陽光照在發霉的血肉上,無比愜意。

海鷗來了又去,雲朵聚了又散。

命運起起浮浮,總是無常。

天蓬用隨身的錄音機放起了歌:

「怨只怨人在風中,聚散都不由我……」

我打斷道:他媽的,換歌,誰唱的,太悲了!

天蓬傻笑著換歌,道:這首歌不錯,您聽聽。

「八戒八戒,心腸不壞,八戒八戒,傻的可愛……」

天蓬聽著這首歌竟然出神了,我把他踹醒,說:這首歌太傻了,繼續換!

天蓬回過神:這裡還有不少好歌,您聽著就是。

我們從下午聽到夜晚,海水波光粼粼,捲簾又出來拉船了。

船行駛的那一刻,一首歌響了起來,有些熟悉,也有些難過: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五行大山壓不住你,蹦出個孫行者……」

圓月下的海面,一盞燭火與一艘小船顯得那麼渺小,也那麼堅定。

十四

上岸的前一天,天蓬對我說:你看這是什麼?

說著,他擼起袖子,露出上面的刺青。

上面一個字:玉。

我懶得搭理他:滾!

天蓬喪著臉,失魂落魄的扭過頭:我不識字,就是單純覺得 這個字對我很重要。

話落,他又加了一句:非常重要。

看著他認真嚴肅的表情,我不僅被感染了。

「哈哈哈,你個傻逼不識字!」

十五

上岸時,我問捲簾:你願意跟我們一起走么?

捲簾思慮了一會,搖搖頭,又潛回了水裡。

天蓬提著錄音機走在我邊上,四處打量,遇到漂亮的喪屍還會上去楷兩把油。

我們一直往西走,走到了一個叫「東京「的地方。

我不喜歡這裡,不僅因為這裡的喪屍都很矮,更因為這裡的天氣特別熱。

當然這裡也有找事的特殊喪屍。

比如我眼前這個:眼球隆拉到鼻子上,牙齒翻在外面,手臂上青筋滴著血。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一根振動棒,喊了一聲:迪迦!

十六

眼前這個紅紫色的巨人化成一道光朝我攻來。

轉瞬間,我們交手數百次,電光火石,土石四濺!

最後我站在無頭的巨人身上,對天蓬說:繼續走吧。

十七

傍晚夕陽的光昏黃,我的血冷的像冰。

秋風掠過,草木蕭蕭的哆嗦。

十八

天蓬不知從哪撿了一隻兔子玩偶,掛在腰上。

他喜滋滋的說:我想起來了,我記得有一個人說要在天涯海角等著我。

我沒有告訴他:地球是圓的,哪來的天涯與海角。

十九

人總要有一個希望,哪怕自欺欺人。

二十

離開這座島陸時,已經深夜。

捲簾正坐在一處礁石上看著橘色的燈火,還背著裝煤油的塑料桶。

天蓬捧著一個人腦津津有味的吃著。

在活人越來越難找的年代,這可是難得的珍饈美味。

天蓬找到這個活人時,甚至放了首《小三》慶祝,可憐那活人一首歌還沒聽完就變成了盤中餐。

天蓬告訴我活人吃的越多,他的記憶就越清楚。

現在他晚上都會做夢了,而他夢到最多的是一頭豬。

二十一

我們繼續往西,終於又見到了陸地。

踏上這座陸地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要找的東西一定在這裡。

我再一次問捲簾: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走么?

這次他低下了頭,沒有回絕,良久後才開口:好。

我有些驚訝,本不抱希望的。

我問他:為什麼。

他說:就是感覺和你們在一起也不錯。

二十二

人一旦習慣了陪伴,就很難再回到孤單。

我想對捲簾而言,便是如此。

二十三

我們又一次遇到了活人。

當時我正在趕路,身後跟著拿著人大腿啃得天蓬和一身黑袍擋光的穆斯林捲簾。

我們還沒有去找這活人的麻煩,這活人就快步走了過來。

他摸著自己的大光頭對捲簾說:嘿哥們,你是艾利克斯嗎?

捲簾說:不是,我叫捲簾。

又反問了一句:艾利克斯是誰?

光頭說:算了,不是就不是吧,艾利克斯和你們不是一個品種的,他的病毒比你們屌。

他又看向天蓬:哥們,你叫什麼名字?

天蓬盯著他流口水:天蓬。

最後光頭看向我:哥們,你的名字呢?

天蓬和捲簾也看著我。

對啊,我的名字呢,我叫什麼。

我想了會,悠悠的吐出一口氣:叫我「空」吧。

二十四

天蓬一直很慶幸自己沒有吃掉這個叫三藏的活人。

因為三藏很奇怪,和他對話久了的喪屍都會變成活人。

三藏還熱心的給我們演示了一遍。

當晚,他轉化了十隻喪屍,興高采烈。

但其中有六個人被天蓬吃掉了,還有四個人又被其他喪屍咬成了喪屍。

二十五

三藏就這樣加入了我們的隊伍,因為我們不能被轉化。

他說自己第一次碰到這樣的硬釘子,一定要拔掉,不然怎麼把全球的喪屍都轉化成人。

我們也樂的他跟著,這樣我們也多了一個糧食貯備站。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匹白馬喪屍,馬是三藏養的。

本來是活馬,因為保護主人被喪屍咬了不少次,咬著咬著就對三藏的凈化有了免疫,但哪怕他化成了喪屍還對一直保護著主人,不曾離開。

有時候我們會覺得三藏很傻,說什麼轉化全球的喪屍,結果白天轉化二十個活人,晚上就被咬回了十九個。

這樣的無用功三藏做的孜孜不倦,毫不懈怠。

因為他總覺得說不定哪天就成功了呢。

二十六

當時的我們完全不明白,成功對我我們來講,是個多麼奢侈的辭彙。

需要用命去拼,拚命運。

二十七

我們的隊伍有點奇怪,有戰鬥狂,有吃貨,有話嘮,還有穆斯林。

打麻將的標準配備,很清真。

奇怪的是我們越往西,喪屍就越多。

三天後,堵路的喪屍都能連成一條河了,喪屍擠喪屍。

踩踏事件常有發生。

連天蓬這個吃貨都覺出了不對勁。

倒是三藏很開心,興沖沖地衝上去,揪著這個喪屍就開口:哥們兒,你們聚一塊幹嘛,發生踩踏事件了都不知道,很危險啊……

在三藏的嘴炮下,這個喪屍眼神越來越清明,終於無聲的轉化成了人。

這個人只來得及說了一句我操,就被後方的喪屍狂潮淹沒了。

三藏騎在白馬身上,嗚嗚的跑來回來。

二十八

這片喪屍擋住了我們的路途,無法前行。

我說:打過去吧。

天蓬說:老大,你打啊?

我說:我打。

二十九

當我打碎最後一個喪屍的腦袋,我抬頭,繁星滿天。

夜風冷得厲害。

天蓬和三藏靠著石頭睡著了,自從天棚吃人之後,變得越來越像人了。

都會睡覺了,媽的還流哈喇子說夢話。

「小玉,小玉……」

石頭旁,白馬盯著捲簾,捲簾盯著燈火,火焰里是熾熱的寂寞。

這靜謐的夜。

三十

有聲音在黑夜深處召喚我,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種脈動。

我轉眼望去,那裡正在起霧。

比黑夜還要黑的霧氣遮掩了一片森林,像是化不開的墨。

我沒有打擾天蓬他們,幽幽一嘆,轉身走進了無盡的黑暗。

我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裡。

三十一

這黑暗無邊無際。

我在其中走了十里,百里,千萬里;走了十年,百年,千萬年。

我也說不清楚走了多遠,走了多久。

時間和距離在這裡失去了意義。

只有四面八方的黑色,鋪天蓋地的黑色像虛無一樣浮動。

沒有聲音,沒有顏色,甚至沒有方向。

有的只有執念。

我循著心底的呼喚一路前進,終於走到了聲音的源頭。

三十二

那是一處潔白之地,光芒叢生。

在光的大地上,佇立著一根通天的巨柱,頂天立地。

在這巨柱周身,浮動著數不清數目的金色「卍」字元號。

巨柱每一次顫動都會被符號阻攔,每一次掙扎都會被撫平。

它在哭泣,在憤怒,在錚鳴。

像是一隻籠中鳥。

我抹去眼角的水,奇怪得很,喪屍也有眼淚么?

我走過去,閉上眼,輕輕把手撫上巨柱。

剎那間,無量的光淹沒了世界,無邊的雷霆滾滾而落。

黑暗被撕裂成碎片,像是破碎的氣泡。

全球的喪屍開始暴動,黑色的潮水沿著陸地湧來。

昏暗的暴風雨中,我驀然睜開雙眼,嘴角帶笑。

孤傲的身影提著烏鐵棍衝上了高天。

閃電在一霎間照亮了世界。

「我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三十三

我也沒有想到這一站會艱苦如此。

全球的喪屍都被莫名的法力傳送至此,汪洋一樣匯聚,狂風驟雨間奔騰不息。

紅色披風的喪屍,綠色大塊頭的喪屍,手持雷神錘的喪屍……

數不清,真的數不清。

暴雨和血液混在一起,我戰鬥不休。

無數的拳腳落在我身上,無數次揮動金箍棒,我戰到瘋癲,戰到狂魔。

一雙嗜血的眼透著煞氣,血氣透體數萬里。

最後這具身體都崩壞了,殘碎的骨渣和血肉四濺,連金箍棒都握不住。

「砰」地一聲我的身體炸碎開來,靈魂重新凝聚。

站在千米高的屍也堆上,我的眼睛恢復了清明。

天上地下都是敵手,無盡的敵手。

突然屍堆上一個骷髏頭滾到了我的面前,空洞的眼眶中兩團火焰將熄。

下巴還在用力的闔動,似乎在說些什麼。

那一瞬間,我百戰不屈的靈魂猛然一顫:小骨頭!

帶著五百年的悔恨與痛楚。

我伸出手去觸摸,卻穿透了她的身體。

我想拿出那根肋骨對她說,「你還欠我一根骨頭呢,不補給我,怎麼能死」。

可我摸遍全身都沒有找到,我的身體都崩碎了,怎麼能存留。

小骨頭眼裡的光終於熄滅了,下巴骨緩緩合上,靜止不動。

在雨里。

我傻了一樣的嘶吼,朝天嘶吼。

是積攢了五百年的怒火與殺意!

「如來!如來!如來!」

天空,無上的存在睜開了眼!

三十四


如果我們的命運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我們是看破後的妥協,還是拼盡一切的反抗。


哪怕粉身碎骨!

三十五


天蓬是被踩醒的,本來睡得很香,結果一個大腳過來便是持續了八個小時的喪屍狂潮。


這片腳丫子持續了八個小時,久到讓天蓬重新思考人生。


當天蓬終於從腳丫子中掙扎著抬起頭時,才發現這裡是一片海崖。


海鷗在天空暢遊,海風帶著濕咸撲面而來。


不遠處的海邊有一塊石碑,上書:海角天涯,石碑邊有一個姑娘。


雪白綢裙,黑絲如瀑。


天蓬獃獃地看著那個背影,默默地流出了淚。


他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了一切。

三十六


廣寒宮外。


阿玉坐在牆上看著鬼鬼祟祟、躡手躡腳的天蓬笑了一聲:呀,天蓬你怎麼又來了!


天蓬嚇了一跳,看到阿玉後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你啊,一隻小兔子不好好待在廣寒宮陪主人,整天出來亂竄幹什麼。


阿玉嘟著嘴:我竄出來看你呀!


天蓬一愣:你開玩笑吧。


阿玉沒有回答:你知道現在天庭都叫你什麼嗎?


什麼,痴情小王子還是月光男神?


寡婦攻略者!


天蓬臉一僵,依舊厚著臉皮道:誰讓后羿不爭氣。


還說什麼人間第一射手,射了那麼多年都沒有孩子,都射手上了吧!


說完後,天蓬悶著頭走了。


牆上,阿玉望著天蓬離開的身影,靜靜地出神。

三十七


天蓬叼著根草躺在天河邊的草地上,看著藍天。


阿玉蹲在天蓬好奇道:你在幹嘛?


沒有。


阿玉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呸」了一聲:


整天嘴裡沒個好話,流氓,你就不能幹點有意義的事么


天蓬說:廣寒宮戒嚴,我又進不去能幹什麼?


你就那麼喜歡她么?


我不喜歡她還能喜歡誰啊,仙界就那麼幾個女的,喜歡你啊?


那你喜歡我好了。


……

三十八


十萬天兵,亮銀色的鎧甲錚鳴、


天邊風雲激蕩,雷霆萬鈞。


神官宣旨道:天蓬、玉兔私自相愛違反天條,打入凡間,以儆效尤。


天蓬看著漫天諸神,緊緊地握住了阿玉的手。


阿玉吻著天蓬的唇:如有來世,天涯海角再相逢。

三十九


天蓬沒有等到天涯海角,只等到了一個和尚和一隻猴。


現在他終於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四十


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走過去。


故作輕鬆的開口:嘿,小兔子,在想郎君么?


還是那種壞壞的口氣。


她轉頭的瞬間,突然身體一寸寸化為黑色的飛灰。


沒有哪怕留下一個笑。


他們近在咫尺,卻永世相隔。


他急忙衝過去,只抓到了一手灰塵。


天空開始崩壞,血紅如纓,大地動蕩,赤地千里。


黑色的霧翻騰,洶湧的海水裹挾著萬千屍骨碰撞,毫無聲息。


好像整個世界剝去了一層靚麗的殼,露出醜陋腐爛的內核。


天蓬腳步踉踉蹌蹌,扶著石碑。


石碑上沾著風化的黑血,上面還有一行清秀的字:


阿玉愛天蓬。


天蓬看著這短短的五個字,眼中流著血淚。


「如來,我干你祖宗!」

四十一

捲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黑暗裡的狂風,呼嘯而來。

如刀凜冽!

他一邊行走,一邊蜷縮著身子護住油燈。

風割在他的臉上,身上。

腥臭的血從傷口處流出,一滴滴濺在地面。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少天,風漸漸停住了。

捲簾用裸著骨頭的手給油燈添油,突然一陣寒風吹起。

捲簾抬起頭,雪簌簌而下。

四十二

這是一場漫長的冬,黑暗被被白雪覆蓋,茫茫一片。

捲簾踩著厚重的積雪亦步亦趨的走著。

懷裡的火焰小了,他手忙腳亂的拿著塑料桶添油。

空空如也,一滴油也沒有……

飄散的雪驟密。

蒼白的雪幕中,捲簾像是乾涸的游魚,眼神無光。

突然,捲簾從身上扯下一塊黑色的腐肉。

用力攥緊!

濃郁的屍油滴在火焰上,橘色的火焰猛然拔高。

捲簾扯動著嘴角,似乎很開心。

四十三

當捲簾走到山前時,浩瀚的佛光籠罩著一切。

他身上一半爛肉,一半枯骨。

眼睛裡的光卻燁燁生輝,懷裡的火焰穩穩的燃燒。

他突然想起來了,所有。

一座恢弘的佛寺聳立山上,大雷音寺。

有小沙彌站在寺前,說:沙悟凈,歷經九九八十一難來此,可入我佛。

另一個小沙彌指著油燈說:即看破大道,還不快丟棄凡物。

捲簾面無表情,說不清是難過,還是喜悅。

他握住油燈的手枯瘦如柴,卻沉穩有力。

他突然明白了,成佛,捨棄七情六慾的成佛。

他歷經一切不就是為此么?

只要他再前進一步。

小沙彌催促道:還不快走!

捲簾突然低下了頭,盯著燃燒的燈火,緘默如山。

然後小沙彌看到眼前這個不成人形的怪物好像笑了一下,轉頭就走。

他的背影沉浸在佛光里,像是老舊的木船。

四十四

看破,怎麼能看破?千萬年的陪伴怎麼能看破?

四十五

三藏站在靈山上,看著捲簾遠去的背影,不發一言。

如來通天徹地的身軀坐在大雷音寺中,冷哼了一聲。

捲簾的身體在這聲冷哼中化作一攤碎肉。

油燈「叮」的一聲,摔在地上。

燈芯裹著屍油流出,點燃了捲簾的殘軀。

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

又像是一場至死的相守。

四十六

如來說:三藏你悟了么?

三藏皺著眉:悟了。

如來說:你悟了什麼?

三藏說:悟空,悟能,悟凈。

四十七

如來出口,似浩大天音。

「唐三藏,你可願得證我佛果位?」

三藏沒有答話:你說,他們為什麼會死?

他沒有說是誰,可滿堂都知道他說的誰。

如來說:執念太深,沒有看破。

三藏突然笑了起來,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

他說:為什麼要看破?

說完後他不再理會滿堂諸佛,瀟洒的擺擺手。

走出大雷音寺,跨上白馬,一騎絕塵。

背後轉來如來的聲音:你去哪裡?

「東土大唐!」

——————————
8/4已更新,全文完結。
可能有些不完美,但我儘力去寫了,一個關於執念的故事。

世人都說放下,可怎麼能放下。
這是我想寫的西遊,一個充斥著瀟洒與桀驁世界。

就這樣吧,我們下個故事見!

如果覺得還可以,點贊和關注都是對我的鼓勵,謝謝!


「我發現,這個世界也是一個程序!」

老王坐在我的面前,嘴裡嚼著意麵,含糊不清地說。

這是一家靠近公司的西式快餐店,價格不貴味道還行,所以我和老王經常跑出公司,到這裡吃午飯。

老王是我的同事,我和他都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工作,是同一個項目下一個分任務的兩名程序員,我剛剛進入公司沒多久,老王則已經在公司摸排滾打了很多年,聽說他技術還行,但情商奇低,也就沒混出個名堂來。

「你說什麼?」我一時沒聽清楚老王在說什麼,問道。

「我說,我發現這個世界其實也是一個程序,一個龐大到難以置信的程序!」老王把嘴裡面的意麵咽了下去。

我聽到老王的話,倒也沒感覺有好奇怪,因為老王這傢伙經常會做點莫名其妙的事情,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前段時間他痴迷二次元的時候還一直告訴我他其實是這個世界的七大王之一。

「你為什麼這麼說?」我問他,又切下了面前牛扒的一部分肉。

「大概是一周前,我有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睡到半夜突然醒過來,就感覺想是被鬼壓床了一樣,迷迷糊糊的,總感覺眼前有東西在飄來飄去,來回晃,後頭我漸漸看清楚了,才發現……」

「才發現什麼?」我也被老王吊起了好奇心,問他。

「我發現面前晃的全是代碼!雖然沒看懂是那種語言,不過那絕對是代碼!」

聽到這,我就知道老王又在鬼扯,就笑了笑,沒說話。

「你是不是不信我!」老王放下筷子對我說道。

我不置可否。

」我就知道!這一周我研究了老半天,終於研究出來怎麼修改了!」老王說著,從包里拿出來一個東西,「啪」的一聲拍在我的面前。

「雖然修改不了其他東西,不過我嘗試修改了一下自己的屬性值……」

老王的話我沒聽清楚,因為此時此刻的我已經被老王放在我面前的東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塊金光閃閃的金磚。

我和老王工作了一段時間,很了解他做事的規律,他爸媽都有退休工資,自給自足,不需要他給錢贍養,他自己也有爸媽留下的房子,於是老王就深切貫徹了月光族的優秀品質,從來不存錢。

這麼大一個金磚少說也有一公斤,按照現在黃金的市價,少說值三十萬,他是絕對沒有可能拿出來的。

「我試著修改了自己屬性值中的財產,就發現自己多了一堆錢,用都用不完。」他這麼說著,嘴裡滿是不在乎。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可以輕鬆地讓自己變成世界首富?」我問道。

「嗯。」

我強壓下自己的心跳,思考了一下,說道:「萬一這是假的呢,或者是你爸媽又給了你一筆錢呢?你丫不會整我吧!」

「怎麼會呢?你怎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呢!」老王有些著急。

「你等一下……」說著,老王就像是發獃一樣,突然直愣愣地盯著面前的空氣,不說話。

沒過一會,老王又恢復了正常。

「你看著!」說著,老王揮手,示意服務生過來。

這家快餐店的服務生樣貌都不錯,朝老王走過來的女生前凸後翹,青春靚麗。

「可以加一下微信么?」見女生走近,老王突然說道。

老王這句話嚇了我一跳,急忙制止他,同時示意那個服務生不必搭理他。

然而,那個服務生卻突然臉色一紅,扭捏了起來,最後羞答答地把手機遞給了老王,示意他掃二維碼。

我驚呆了。

」我修改了自己的魅力值。」

這下,我不得不信了,因為老王這麼多年打光棍,他這張橄欖球一樣的臉絕對是功勞匪淺。

「你可不可以幫我修改一下數據?」我邊走邊和老王說道,我倆剛吃完飯,正在往公司走。

「不行,做不到,我研究了一周也只能修改自己的屬性值,而且這個程序似乎還有自我修復系統,我修改的部分持續時間並不長。」老王說著,示意我朝旁邊看。

有兩名二十多歲的女生從我身旁走過,看見老王的臉時,露出了無法遮掩的嫌惡,看來老王的魅力已經恢復了正常值。

我嘆了口氣,「那你準備怎麼辦?你這也算擁有了超能力。」

老王聽見我說的話,腦袋仰了起來,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吧,現在我先再研究一下這個程序吧,剩下的事,之後再說吧。」老王想了一會,說道。

我搖了搖頭,老王就是這樣,除了代碼,程序以外他對其他所有事情都不太上心,一般人可能擁有他這樣的能力,早就去花天酒地,揮灑人生了,他卻還想著研究代碼。

我和老王任職的公司是一家做即時通訊和社交媒體的公司,公司將大大小小的任務分配到各個小組上,每個小組裡的組員互相review彼此的代碼,進行開發。

此時已經距離上次老王和我談及這件事過去了兩周,老王在一周前就突然沒了消息,不來上班,這一周所有任務都落在了我的肩上,忙得我焦頭爛額。

「滴滴滴。」我的手機突然響起了電話鈴聲,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正是老王那張橄欖球臉。

「老王啊,你去哪兒啦?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忙成了什麼樣!」我一按開接通鍵就劈頭蓋臉地說道。

「你先別管!一狗,我給你說,晚上八點,你到你家附近那家大排檔,我有話給你說!」老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但語氣卻有些興奮。

「大排檔?什麼意思?不對啊,你怎麼知道我住哪兒的啊?」我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老王掛斷了電話。

「這傢伙......」我嘀咕著,放下了電話。

也不知道這傢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我發現了一個bug。」

我剛走進大排檔,就看見老王灰頭土臉鬍子拉碴地坐在那裡,臉上滿是倦色,急忙走過去,還沒等我坐下,老王就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bug?」我沒反應過來,問道。

「嗯,我不是給你說我發現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個程序嗎?我一周前研究它的代碼的時候,總感覺有點不對勁,就花了一周的時間仔細研究了一下,發現這個程序居然有個bug!」老王眉飛色舞地說。

仔細研究?看他這樣,恐怕是基本沒休息吧,我心裏面想著,但還是接過了話題。「哦?那是個什麼bug?」

「我也不清楚。」老王說道。

「你也不清楚?那你怎麼知道有這個bug的?」我奇道。

「這不是很正常的么。你寫代碼的時候也遇到過了吧,程序出錯,編譯失敗,但是總也找不到那個bug。」

「但咱們的世界不是運行地蠻正常的么?」

「嗯,但是這個bug應該不會直接導致程序崩潰,只是會在某些信息交換之類的地方埋下隱患,但是越積越多,最後,也會導致程序的崩潰。」老王侃侃而談。

「哦,那該怎麼辦?」我有些急切,脫口而出。

「這就是今天我把你叫來的原因。」老王說。

「什麼意思?你要我幫你?我可做不到你那樣。」

「不是那個意思。我決定嘗試自己處理這個bug,但是我沒有多餘的精力處理其他事,所以可能要與世隔絕,或者去旅行一段時間,我想讓你幫我照顧一下父母。」

「照顧父母?」

「嗯,他們倆也沒啥抄心的,他們問我在哪兒的時候,你就幫我應付一下。」

「可是……」

「等我回來之後,一定好好報答你的!」老王說道。

我看著老王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於是,第二天,老王就徹底消失了,再也沒了音訊,他原來的房子也人去樓空。

再遇到老王,已經是兩年後。

我提著奔波了一天的疲憊身體回到家,就看到老王頂著他的橄欖球臉,坐在我家的沙發上,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的天!」我驚呼出聲。「你怎麼在這?」

「嘿嘿,我終於研究出來了,就急忙來找你了。」此時的老王看起來面色紅潤,眼中有一絲興奮。

「研出來什麼了?那個bug嗎?」我聽見他的話,放下公文包,坐了下來。

「嗯,我終於知道那個bug是什麼了!」

「是什麼?」我問他。

「是情感。」

「情感?」我有些疑惑。

「」對的,根據我的研究。我們世界這個程序最先開始這是個雛形,這個程序的設計者給這個程序自我成長的能力,讓它慢慢發展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樣子。」

「然後呢?」

「這個程序開發者給予這個程序自我成長的能力可以理解成一種多維的由簡到繁的進化能力。比如,宇宙大爆炸,物質的形成,元素的產生,生物的單細胞到多細胞,人類的進化。但是他忽視了一點。」

「哪一點?」

「由簡到繁的進化除了簡單的複雜化外,還產生了預想不到的副產物。也就是情感,或者說是意識,我們思考的能力。」

「或許只是神經元的多元化和富集化,卻產生了這種變化。這種物質上無法解釋的存在導致了信息交流產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影響因素變得複雜且無法控制。」

「這,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bug。」老王說完,咽了口水。

我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腦袋裡面滿是他剛才說的話。

「那個,能幫我拿一杯水嗎?」老王拍了下我的肩膀,我這才反應過來。

「好的,我幫你倒點水。」說著,我朝廚房走去。

「對了,那你怎麼準備處理這個bug?」我問老王道。

「不處理。」

我身體抖了一下。

「為什麼不處理,你不是說這個bug會導致世界的崩潰嗎?」

「崩潰又不會怎麼樣!情感才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沒了情感,我們還算是人類嗎!我懷疑製造這個程序的人就是個沒有情感的生物,要不然他怎麼會做出這種程序,我們可不能變得像他一樣!」老王義憤填膺道。

我聽著,嘆了口氣,端著水走向了老王。

「那你準備怎麼辦?」我問他。

老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我做了個東西,寫了個演算法,可以根據目前人類的情感複雜程度和劇烈程度以及對世界程序的影響計算出世界崩潰的時間。」

「那是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這個程序還在計算……怎麼回事?」老王突然捂著肚子,面色不對起來。

他捂著肚子,慢慢蜷縮起來,嘴裡不停呻吟著慘叫著。

沒一會,他哇地吐出一口血,瞪著我,沒了聲息。

我看著老王的屍體,腦海里迴響著他的幾句話。

「不處理。」

「崩潰了又不會怎麼樣!」

是這樣嗎?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兩年前老王review了我的代碼,但是並沒有告訴我結果,直接就上傳了上去。

一個月後,項目上市。不到一周,用戶破百萬,公司一片喜慶,大家都說今年年終獎可以拿不知道多少。

就在這時,公司的軟體突然爆出了bug,用戶間可以直接查詢其他人的基本信息,信息泄露,公司被告上了官司。

公司上層勃然大怒,徹查下來,發現是我和老王負責的一個資料庫的部分出了差錯,而此時的老王早就人間蒸發,去研究他的bug去了。

我發了瘋一樣回顧著我提交的代碼,發現在某個地方,我寫出了一個bug,然而review的老王並沒有幫我指出,甚至都沒有交給我自己再次審查,而是選擇了提交。

公司把所有責任丟給了我,我被開出了公司,更是背負了千萬外債,一切,都是因為一個bug。

這兩年來,我摸爬滾打,簡歷上的污點讓我再也找不到工作,只能靠做簡工和外包度日。

而在半年前,我的母親因為我沒錢幫她治病,永遠地離開了我。

我看著老王的屍體,眼睛通紅。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如果沒有時間幫我review,為什麼不給我說?」

……

我發瘋似的質問,可老王冰冷的屍體已經沒辦法回應我。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見了「滴滴滴」的聲音從老王身上傳來。

我在老王身上翻找了半天,從他胸口處掏出了一個機器,滴滴聲正是從這台機器里響起來的。

我打開機器,發現裡面的屏幕上面滾動著數字和文字。

「情感複雜度:1567457923846719 崩潰時間:公元15008年3月20日」

「情感複雜度:1567457923846720 崩潰時間:公元8325年6月08日」

「情感複雜度:1567457923846721 崩潰時間:公元4457年9月27日」

「情感複雜度:1567457923846722 崩潰時間:公元3194年5月01日」

「情感複雜度:1567457923846723 崩潰時間:公元2017年10月18日」

「滴,時間到,世界崩潰。」


這是個喜歡講故事的知乎號,喜歡我文風的可以關注一波,平常也可以邀請我回答。


朕,只是頭村民


一、

耗時整整一年,楊晨的幻想症總算被治好了。

醫生:你還覺得自己的身份是皇帝么?

楊晨搖了搖頭:不了,我就是一匹村民。

醫生:做個自我介紹吧。

楊晨:大家好,我是來自楊晨的黑龍江,今天能站在這裡,首先要感謝我的父母——

醫生連忙打斷:行了行了,你可以出院了。

啪嗒,正說著,醫生的筆掉到了地上。

醫生俯身去撿。

楊晨:免禮平身。

醫生:?

二、

醫生:抓住他!

楊晨:護駕!護駕!

病人:有刺客,有刺客啊!

醫院亂作一團。

楊晨左躲右閃,上躥下跳,竟硬是衝破人群,逃出了醫院!

時刻一年之久,他終於又恢復了自由!

頭頂藍天白雲艷陽高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楊晨看著眼前一切,忍不住高呼道:朕,終於自由了!

所有人紛紛回頭。

楊晨低頭看了眼身上病服,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三、

其實搞出這麼多事來還真不能怨楊晨,因為人屬實是個皇帝。

那一夜天乾物燥,高義把手伸進了白潔——

不好意思拿錯劇本了。

事情是這樣的,某年某月某日,有叛賊起兵謀反,率十萬精兵突襲皇城,來不及反應的御林軍全然不是對手,很快便潰不成軍。

可憐當今天子楊晨,龍椅才坐半年不到,如今便得拱手讓人。

皇后:你跳,我就跳。

後花園內,楊晨攜皇后和兩名親信,欲投井自殺。

楊晨:不,手牽手,我們一起跳。

皇后泣不成聲:好,一起跳!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安撫好皇后,楊晨又轉頭對兩位親信道:你們兩一直跟著朕,辛苦了。

小六子:不辛苦。

文將軍:首長更辛苦!

楊晨:不是首長,是陛下。朕馬上就要跳了,你們兩還是留下吧。

見兩人不舍,楊晨繼續勸道:朕是非死不可,但你們不一樣,留下吧,認個慫,活著總比死了好。

楊晨:朕的仇能報就報,報不了也無大礙,愛你們,比心。

說罷,楊晨牽起皇后的手,躍入了井中。

四、

楊晨本以為撲通一聲自己便能失去意識,徹底和這世界永別,卻沒想到眼睛一閉一睜,他仍堅挺活著。

楊晨揉了揉腦袋,有些懵逼:朕這是在哪?

路人:?

楊晨:哇靠姑娘你穿這麼少,成何體統!朕要——

路人:傻逼。

楊晨:你敢罵朕!信不信——

啪!

路人:我還打你咋滴啦?神經病。

隨即,路人揚長而去,只剩楊晨捂著臉呆站在原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投胎了。

五、

唉。

楊晨嘆了口氣,愁容滿面。

這當,楊晨正沉浸在回憶之中,全然未覺身後有人在跟蹤他。

以及那輛駛向他的失控汽車。

那汽車似是突然抽了瘋,猛地拐離馬路,向著人行道直端衝去。

街上行人愣了幾秒,隨即爆發出尖叫。楊晨這才回過神來,扭頭向旁邊看去。

汽車已是近在咫尺。

楊晨淚流滿面:天要亡朕啊!

其實要說避,楊晨倒也能避開,只是那汽車行駛的實在詭異,雖然方向朝著楊晨,可又不像是沖他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撲了上來:陛下小心!

憑著這一撲,兩人骨碌碌滾到路邊,躲過了那輛失控汽車。

楊晨極為詫異:你叫我什——

未待楊晨把話說完,那人卻又是極為霸道地一拉,拽著他向街角跑去。

六、

出租屋裡,兩人正啃著蘋果。

楊晨:朕還有個問題,既然你說來到這世界容貌就會改變,你是怎麼認出朕的?

神秘人掏出手機:陛下請看。

手機正播放著視頻,視頻里,楊晨在和幾名警察吵架。

警察:你為什麼要偷東西?

楊晨:胡說!朕堂堂九五至尊,怎麼會偷東西!

警察:你拿人東西不給錢,不是偷?

楊晨:朕,朕只是餓了!朕——

警察:你咋老朕呀朕的,神經病吧?

楊晨:你敢罵朕,來人,拖出去斬了!

警察:……

楊晨再沒臉看下去,伸出手想關掉視頻,結果非但沒關掉,還讓轉發量顯示了出來。

六十三萬。

楊晨:……

楊晨有些無奈:全國人民都認得我了吧?

神秘人:差不多,不過一年了,該忘的都忘了,除了我,還有那該死的王丞相。

楊晨:這麼說你真是小六子?

小六子點了點頭。

楊晨:那今天開車撞我們的就是叛賊王丞相?

小六子又點了點頭。

楊晨:你們兩一起掉井裡了?

小六子還是點頭。

楊晨的眼睛似乎明亮了幾分:那文將軍呢,文將軍他——

小六子:回陛下,文將軍他……死了。

楊晨愣住了:你說啥?

小六子:文將軍他為了讓我和王丞相同歸於盡,一個人拖住王丞相手下十二高手,然後……

楊晨沒再說話,那漆黑瞳孔又黯淡了下去。

小六子:陛下?

楊晨低著頭,一動未動。

小六子有些慌了:陛,陛下?

楊晨依舊沒有反應,只是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別說了。

楊晨抬起頭來看向窗外,目光空洞無神:

「朕,想靜一靜。」

七、

明眼人皆知,當今皇上最信任的兩人,是文將軍和小六子。

明眼人也知,與當今皇上感情最深的,卻只有文將軍一人。

兩人的感情,起始於幼時。

那時候,楊晨還只是個小皇子,而由於其生性懦弱,常被幾位皇兄皇弟欺壓侮辱。

每當楊晨被揍得鼻青臉腫之後,年幼的文將軍都會出現,手上拿著兩個蘋果,一個自己啃,一個給楊晨。

「別哭,我去幫你報仇。」

楊晨接過蘋果咬了一口,眼淚不爭氣的往外流。

那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蘋果。

甚至於後來當上皇帝的他又吃了無數蘋果,卻再沒有一個,如此香甜可口。

之後,文將軍便會挽起衣袖,把幾位皇子的手下挨個揍一遍。

鑒於文將軍是名門之後,幾位皇子又怕欺負楊晨的事暴露,便也只好睜隻眼閉隻眼,不敢作聲。

就這樣,在文將軍的保護與陪伴之下,楊晨終於是改掉懦弱性格,茁壯成長起來。

果不其然,十五年後,在文將軍輔佐下,楊晨順利剷平萬般阻礙,當上了皇帝。

成為皇帝後,楊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人收來全天下最好的蘋果樹,種在後花園裡。

至此,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當今皇帝愛吃蘋果,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除了文將軍。

八、

「先生,先生?」

楊晨總算回過神來:啊不好意思,怎麼了?

面試官:先生,要面試就面試,別心不在焉的行么?

楊晨有些不爽:你咋和朕說話的!?

面試官:你說啥?

楊晨可不想再被人當做神經病,連忙解釋道:哦,孤的意思是——

面試官:?

楊晨:不是,寡人是說——

面試官:出門左拐就是醫院,謝謝。

這是楊晨第十七次面試失敗了。

得知文將軍死後,楊晨便一蹶不振,整天把自己鎖在房內,連小六子都不得接近。

小六子無奈,眼看著楊晨日漸消瘦,只得提議讓他去工作。

「工作好啊,不僅可以散心結交朋友,還能拿錢呢!」小六子搓著手指道:「這世界和我們那兒一樣,最重要的就是這個。」

在小六子軟磨硬泡下,楊晨終於同意前去工作,不過沒想到的是,壓根就沒人要他……

這下,楊晨更鬱悶了。

楊晨一腳將房門踹開,大吼道:朕,再不要受這等屈辱!

沒有人回應他。

楊晨有些納悶:奇怪,小六子跑哪去了?

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楊晨再一次想起文將軍來,先前的屈辱和憤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思念與痛苦。

哐當!

突然,屋外傳來響動。

楊晨吃了一驚,剛想去看看怎麼回事,一把匕首便刺破紗窗,釘在他腳下。

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又聽「砰!」的一聲,有人闖了進來——是小六子。

沒有片刻停頓,渾身是血的小六子拉起楊晨便向屋外逃去:

「跑,快跑!王丞相來了!」

九、

楊晨在跑。

叛賊在追。

叛賊從省城追到縣城,又從縣城追到省城,硬是逼著楊晨小六子窮遊了大半個中國。

不得不說王丞相手段了得,彷彿在兩人身上安了定位似的,一找一個準,從沒跟丟過。

而反觀楊晨一方,不僅被人牽著鼻子走,錢還所剩無幾,再這樣下去遲早得餓死。

當然,最棘手的還是體力問題,睡眠不足外加傷心過度,楊晨已至崩潰邊緣。

該死。楊晨咳出一灘鮮血,明白再這樣下去,會死。

他必須要反擊。

十、

後花園裡,一君一臣並排站於夕陽之下。

文將軍:陛下明日登基,可有何打算?

楊晨看了眼荒蕪的後花園:種樹,種蘋果樹。

文將軍:啊……我的意思是陛下有何計劃,微臣定會鼎力——

楊晨:文將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哪有什麼計劃。

文將軍愣了下,隨即笑道:也是。

楊晨也笑道:知道么,你這一生做過最糊塗的事,就是站錯了隊。

文將軍努了努嘴,沒說話。

楊晨:不過你放心,我會讓這錯的,變成對的。

文將軍:陛下?

楊晨:有人說你我聯手,定能成為千古君臣——去他媽的千古君臣,你知道我為什麼想當皇帝嗎?

文將軍:這……陛下沒說過,我還真不知道。

楊晨:為了保護你。

文將軍愣住了。

楊晨:幼時你護我,如今,自然該我護你。你放心,只要我在,絕沒人敢動你。對我來說——

楊晨拍了拍文將軍肩膀,朝門口走去:

「江山可亡,但你,不可亡。」

十一、

「我要報仇!」

伴隨著一聲爆喝,楊晨突然睜開眼來。

正騎在楊晨身上的小六子驚慌失措,身子一仰便倒下了床去。

楊晨皺眉道:你這是作甚?

小六子很是尷尬:我看這麼久陛下還是第一次熟睡,就,就——

楊晨:所以你就想上朕?

小六子連忙擺手道:沒沒沒,陛下,我是直的!

楊晨將信將疑:算了,先不說這事兒。

小六子總算鬆了口氣。

楊晨:拿筆和紙來。

小六子:筆和紙?陛下這是要?

楊晨:下戰書。

小六子驚叫道:陛下,萬萬不可呀,我們——

楊晨:叫你拿你就拿,哪那麼多廢話!

小六子還想勸阻,可楊晨的眼神卻告訴他,這事已是板上釘釘了。

楊晨接過筆紙,寫道:

王丞相,您可真牛逼呀,追朕都追到另一個世界來了。

得,朕也不跑了,這城東邊有個廢棄工廠,明天下午我在那兒等你。

朕要讓你嘗嘗,什麼是天子之怒!

寫畢,楊晨掏出兩把匕首,一把別在身上,另外一把,則將那封戰書狠狠釘在桌上。

「朕,一定殺了你!」

十二、

廢棄工廠里,楊晨和王丞相對立而站。

楊晨死死盯著王丞相,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來。

別怕,楊晨告訴自己,你有刀,你能殺了他,你一定能殺了他。

小六子:陛下,咱們還是逃吧……

偏偏這個時候打退堂鼓!

楊晨剛要發火,小六子卻又繼續道:陛下是有刀沒錯,可他……有槍……

楊晨:槍?那是什麼?

小六子哆嗦著道:類似於弓箭,但不用拉弓而且快,還能打穿鋼板。

楊晨:……

楊晨:跑吧。

王丞相:等等!

王丞相想要阻攔,可兩人早一頭鑽進工廠里那碩大機器堆中,沒了蹤影。

十三、

小六子焦慮萬分:陛下,這可怎麼辦啊!

此刻,兩人正躲在工廠一角,因害怕而瑟瑟發抖:原本氣勢高昂的復仇又成了狼狽的貓捉老鼠。

楊晨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他決定賭一把。

小六子:陛,陛下?

楊晨:小六子,等下你在這弄出點響動來,我躲在拐角盲區伏擊他。

小六子:我當誘餌?陛下,這——

楊晨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心是出於憤怒還是恐懼:叫你去你就去!

小六子再不敢反駁,只得咬牙道:好。

十四、

王丞相正一步步逼近角落。

他不敢出聲,不是因為害怕兩人逃走,而是擔心——

哐當!

酒瓶打翻的聲音。

在那邊!

王丞相將子彈上膛,直衝聲源處而去。

果然,當他拐過彎角,立馬便看到躲在角落裡的小六子。

小六子也看到了他,和那口烏黑槍管。

「死吧,你個——」

一把匕首插入了他的胸膛。

楊晨如猛虎般撲出:該死的是你!

楊晨拔出匕首,又狠狠插入:朕,要為文將軍報仇!

就在楊晨想再一次拔出匕首時,身後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楊晨回頭,驚訝地發現小六子竟張牙舞爪而來,手中明晃晃的匕首直向他命門而去:終於能把你兩一網打——

砰!

小六子腦袋炸裂開來,鮮血四濺。

楊晨看著王丞相手裡的槍,徹底愣住了。

「這,這……」

王丞相笑了笑,虛弱道:首,首長,他,他不是小六子……

楊晨呆住了:你說什麼?

鮮血自王丞相嘴裡湧出:小,小六子他死了……被王丞相害死的,然後我和王,王丞相一起,一起——咳咳!

楊晨能感覺出「王丞相」愈來愈虛弱了:什……什麼意思?

「王丞相」:陛下,我,我一直想救你……但,但他太狡猾了……我,我怕打,打草驚蛇,所,所以……

楊晨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淚水奪眶而出:你,你在說什麼呀,你到底是誰呀?

「王丞相」:我,我是……

「王丞相」拼了命的想說話,可鮮血卻將他的嘴牢牢堵住,只能發出虛弱的嗚咽。

楊晨只覺渾身都戰慄起來:你,你是誰呀,你說呀,你到底是誰呀!!!

「王丞相」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楊晨掌心上。

手指緩緩移動,似乎是在畫些什麼。

「我,我是……」

「我是……」

「我是……我是文……」

「王丞相」終究是沒把話說完,手指也再無力氣,徹底落下了去。

楊晨看了眼掌心,隨即失聲痛哭。

文將軍最後畫的,是一個蘋果。

十四、

文將軍死了,就埋在城郊的小山坡上。

而或許是因禍得福,皇后竟恰巧在殯儀館工作,夫妻兩終於再度重逢。

此刻,兩人正跪在文將軍墓前。

這大概是楊晨經歷中最簡陋的葬禮了,沒有陪葬品也沒有儀仗隊,只有嘰喳鳥叫和無盡的山風。

皇后看了眼時間,率先站起身來:陛下,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去了。

楊晨沒動。

皇后:陛下?

楊晨:扶朕起來。

皇后小心翼翼扶起楊晨,後者踉蹌著,險些跌倒。

他已經跪了整整一天了。

皇后:陛下,我們回去吧。

楊晨點了點頭。

剛走出幾步,楊晨卻又道:不該這樣的。

皇后有些納悶:不該什麼?

楊晨有些失神:他是個將軍,葬禮不該是這樣的。

皇后識趣地閉上了嘴,扶著楊晨向山下走去。

直到兩人回到家後,皇后才又道:陛下,其實我已經找到回去的辦法了。

楊晨:哦?

皇后:我一直在找你,就是為了我們能夠一起——

楊晨搖了搖頭:朕不會回去。

皇后:為什麼?

楊晨:朕失去了一切,回去又有什麼意義?

皇后:陛下,叛賊已死,您若回去,奪回江山那是遲早的事。

楊晨笑了笑:江山?那有什麼用?朕從來就沒稀罕過什麼江山。

皇后:陛下,請——

楊晨:別說了,朕最在意的人死了,當皇帝當百姓又有什麼區別?朕喜歡這個世界,不回去了。
說罷,楊晨轉頭向窗外看去——這個方向恰巧能看見那個山坡。

在他心底,其實還有句話沒有說出來:

「朕不想讓他,一個人躺在這兒。」

本文首發於腦洞故事板,其餘公號謝絕轉載

本人公號:yuchun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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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它本來只是水箱之中一隻活潑可愛的皮皮蝦,奈何造化操人,世事無腸,白雲蒼狗,一日千里。

它變成了他。

當他還是只皮皮蝦時,它根本沒有大腦,有的,只是一堆鏈狀神經,它的一舉一動不帶任何目的,它吃食,打架,繁殖,排泄,卻不知道為什麼吃食,打架,繁殖,排泄。

就像土豆不會思考根瘤菌寄生是否疼痛,菟絲子不會因為扼殺了大豆而愧疚,樺樹不會因為啄木鳥破壞了它的韌皮部憤怒。

它是在海底爬行的土豆,吃肉的菟絲子,揮舞雙鉗的樺樹。

可現在,他卻有了一個生物界最複雜的大腦。

突然進化,不知所措。

「你你你!變態啊——」

九十公斤的老闆娘雙手護胸,放聲尖叫,三層下巴隨之翻騰,就像水箱里被輸氧管衝起的波浪,咕嘟咕嘟。

他茫然地坐在水箱中,渾身赤裸,屁股下,昨晚剛和它交配過的母蝦尾部被壓住,三對足胡亂的撲騰,十幾隻她的追求者聚攏過來,在他精壯的大腿上爬來爬去,蜷縮在他股溝之間。

他難受地挪動了一下,母蝦乘機爬出來,這灰青色的女性,在一片混亂中被推到他腿間。它揮舞鉗子,驅逐爬在她身上的其他蝦。

嘎。

夾到了一塊肉。

「嗷嗚——」他嚎叫著騰起,被及膝高的水箱絆倒,一米八五的健壯肉體像一隻被拎出水面的蝦,掙扎,撲騰。

「啊——」老闆娘繼續尖叫,手指大張著擋在眼前,慌亂後退,昏黃的眼珠被他亂甩的丁丁辣的發紅。

場面一度陷入混亂,就像伸進了撈網的水箱,氣泡鼓動,波濤洶湧,人尖叫,雞撲棱,渾水橫流,群蝦無首。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了。」城管小哥合上本子,一臉嚴肅的看著大隊長,後者雙手支著下巴,叼著一根一五年阿爾卑斯牛奶咖啡雙色棒棒糖,鬍渣新綻的下巴有節奏的左右橫移。

他的左臉鼓起,癟下,右臉鼓起,癟下,重複三次後,他開口了。

「還沒有確認身份嗎。」

「沒有。現場監控年久失修,電腦早就格式化後安裝了賴子山莊,街道監控什麼都沒有拍到。」

「嗯……」大隊長抽出棒棒糖,在茶杯邊緣輕磕兩下,中指彈了下塑料桿,「沒有什麼組織對此事負責?」

「有。」城管小哥垂眼,「老街坊洗頭房老闆說,她那先天愚型的傻侄子進城走丟了,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夜闖小孫子油燜大蝦的水箱,但看那蠢兮兮的表現,是本人無誤了。」

大隊長皺眉,看向玻璃外,那男人裹著消防毯,縮在傳達室的長凳上。他黑髮極短,帶著點灰青,深凹的眼窩裡,濃黑的眼珠滴溜溜地亂轉,鼻樑高挺,唇薄齒白,一副中南海異域風情的臉。

大隊長苦悶地敲著凳子:「先天愚型我又不是沒見過,這怎麼看都不像『特殊面容』啊……」

外面,洗頭房老闆枯瘦的手正死死拽著男人小麥色的結實小臂,慘白的臉上,兩片烈焰紅唇正不斷張合:「哎喲我滴個傻侄子呢,呢這是造滴什麼孽哦……」

「你還哭呵,老娘才想哭!哪有這樣的人吶跑到老娘的皮皮蝦里去泡澡,你怎麼就沒被夾死哦!」

「哎呦你這個人還說!皮皮蝦才值多少錢,夾壞了我寶貝侄子的子孫根你賠的起啊!」

被一肥一瘦兩位半老老娘夾在中間,左臉是帶著口紅油膏的唾沫星子,右臉是帶著鹹魚乾麵條氣味的口水印子,是個人都要發飆,只可惜他對於做人實在是業務不熟練,既聽不懂人話,又搞不懂常識,縱然難受,也不會表達,只能木木地蜷在那兒,腳趾一伸一縮,就像蛄蝦伸縮半足。

好吵。

好乾。

好疼。

他突然挺直身子,消防毯滑落,身旁裡屋四人八眼愣愣地看著他用手在胯下耙來耙去,神情嚴肅,緊縮的眉頭透著絲絲苦痛。

突然,他輕喘一聲,一根十八厘米消防棍慢慢升起,通紅挺直。

他的眉頭鬆開了。

舉起手,握著的,是一隻鉗子上帶著黑毛的皮皮蝦。

男默女淚。

萬籟俱寂。

大隊長啪嘰一聲捂住臉,權利的大手一揮,「媽的,快把這小子帶走。」

2/3

老街洗頭房來了個新人。身強,體壯,人傻,活好,吊粗,話少。

鍾情皮皮蝦。

洗頭房隔斷牆頭的金魚缸里,三隻白尾鼓眼的草金魚委委屈屈地縮在一邊,甲殼灰青、尾部泛藍的皮皮蝦張牙舞爪地恐嚇它們,拚命往嘴裡塞飼料。

他就蹲在旁邊,拿著一個饅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咬一口饅頭,揪一點丟進水中,魚缸表面浮了一層發脹發白的白麵糰。

老闆喊他:「大蝦,過來幹活。」

他把剩下的饅頭揉成一團足進嘴裡。

幾個穿著清涼的姑娘咯咯咯笑著,陪著一個頭部渾圓,肚能容舟的中年矮壯男人。見他過來,男人樂了,肥厚的手掌隔著花褲衩拍在他屁股上。

「喝,就喜歡這種壯小伙,比小姑娘帶勁!」

他獃獃地點頭。姑娘們笑的更大聲了。

剛被老闆帶回來時,他路也走不利索,幹什麼都懵懵懂懂,好在有一身力氣,不賭不吸不吹逼,人長得好,又老實,現在幹活麻利後越發受老闆喜歡,學了點皮肉本事,還有了不少回頭客。

矮男人走進裡間,躺在沙發床上。那些小姑娘把油塞給他後就走出去,合上門。

他把白色汗衫脫下。

啪啪啪,啪啪啪,肉浪起伏,水光四射。

男人呻吟:「啊……對、對……就是這裡,大點勁……啊!舒服……」

他汗流浹背,大口喘息。手下的肉太厚實,太肥潤,一般人三層力就足夠,放這人身上七層還按不到骨頭,也就他這種年輕氣盛的男人才能把這坨肉按舒坦。

「啊……行啊你,手勁這麼大,不錯,有前途!」事後,男人半靠著海綿墊,點了支煙,笑眯眯地說。他則癱在一旁,頭髮汗濕貼在頭皮上,彷彿身體被掏空。

小隔間中一時烏煙瘴氣,汗水在煙與精油中揮發。他哆嗦了一下,全身是汗,卻是有點冷。

「咚!」門被一腳踹開。

躺的正舒服的男人嘖了一聲,剛想發作,抬眼,登時便僵硬了身子,只見一條紋西裝的精瘦漢子在一堆黑西裝黑墨鏡的簇擁下踱步進來,不大的房間瞬間變得逼狹。

「原來你在這裡快活啊。」漢子眯著眼說,「嘖嘖嘖,見了老熟人,不請支煙嗎?」

後者整個人都像水裡過了遍一樣,汗如雨下,竟比給他按摩時流的還多,那樣子哪還敢接話,只是哆哆嗦嗦地喊著「李哥」。

李哥笑了,擺手,「別別別,咱文明人,哥來哥去多不好,龐老闆別抬舉在下了。其實吧,咱今天來,為的也不過那點破事……您看,就那點錢,您這一跑兩個月,可苦死我們這些跑腿的了!」

「這點錢……這點錢……我、我就是把我賣了也搞不到啊……」龐老闆痛苦地抱頭,整個人抖的像顆跳蛋,連帶著沙發床也格嘰作響。

「唉,這點事就讓您操心成這樣?」李哥擺手,「整個賣不出去,拆開賣嘛,那可值錢多了,還不行,你的婆娘姑娘也可以一起捆綁出售,現在這個不也挺流行的,叫什麼,母女雙飛?是吧。」

漢子說著懟了下西裝男一號,後者配合地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龐老闆已經嚇得斷了電,屁股下一片濕漉漉,分不清是汗還是什麼其他東西,嘴裡嗚嗚咽咽地嘀咕著含糊的字詞。

一群人興緻頗好地欣賞著龐老闆的醜態,待外面偷偷摸摸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李哥才走上前,從胸口抽出幾張合同。

「哎,你這人怎麼這麼開不起玩笑。」他理理領帶,從黑西裝二號那拿來一支鋼筆,一同放在龐老闆面前,「好歹大家處了這麼久,這點情誼還是有的啊……來看看,這樣怎麼樣,別太為難我們啊。」

龐老闆牙關發顫地掃視合同,臉白的像刷了石灰,他抬頭,看看條紋西裝的下巴,看看黑西裝一二三四號鼓鼓的衣擺,看看門外遠遠露出鮮紅嘴唇的洗頭房老闆,肥厚的嘴唇張張合合,最終是抿住了。

鋼筆扭扭曲曲地划下蚯蚓字,墨水被汗暈開,整張紙皺皺巴巴的。

哧。筆尖把紙戳破了。

李哥搖搖頭,用兩根手指夾著這濕噠噠的紙,嫌棄地扔給黑西裝三號,「收好了。」

「早這樣,我們不都輕鬆多了嗎……」他嘆氣。

龐老闆臉色仍是極差,但一身肉卻不自覺垮下來,他長出一口氣。

「砰!」

人群頓時尖叫四起,龐老闆肥壯的身體前後搖擺,然後,轟然倒下,沙發床發出一聲巨響,隨即被污紅粘稠的血與失禁的尿液浸透。

李哥再次嘆氣:「早這樣,大家不都輕鬆了嗎……」

洗頭房老闆聽見槍聲,噔噔噔地跑進來,待看清後誇張地長吸一口氣,胸口突兀地鼓起來。

「哎呦大哥哎您這這……讓我們還怎麼做生意啊……」

李哥偏頭,微笑:「這不是小玉嗎,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了?藏了這豬頭這麼久,真以為咱們時間不值錢啊。」

洗頭房老闆臉色一僵,白粉刷刷地往下掉,「您這……」

漢子拍拍她的乾癟胸部,右手打了個響指。

「砸。」

「哐當!哐當!」一群嬉皮打扮的小青年手持鋼管衝進來,圍觀群眾尖叫著後退,幾個姑娘跑進來,想去攙老闆,卻被黑西裝攔下了。

「不看看嗎?畢竟這可是你苦心經營的店,小本生意,多不容易啊。」李哥笑著,洗頭房老闆哆嗦著跪倒在地,眼睛外凸地看著支架,瓷盆,櫃檯一一被踹翻、砸碎。

一個紅毛小子舉起鋼管,噼啪,魚缸翻倒在地,玻璃碎片和著水四散,一條草金魚掙扎著撲騰,被一腳踩成肉泥,眼珠噗嘰一聲彈射出去,滾到一雙乘著大腳的塑料涼鞋旁邊。

又一個人走過來,想去砸內室,馬丁靴眼看著就要落到一同倒翻的皮皮蝦身上,突然,一支腳提前墊在靴子下面,那人愣了一下,一個晃神,歪歪扭扭地向旁倒去,被紅毛揮起的鋼管猛擊到頭部。

「操!你小子有病吧!」他吃痛,捂著血流汩汩的頭怒吼,卻見一個高壯的半裸男人自顧自彎腰,小心地撿起了那隻皮皮蝦。

他沒有起身,半蹲在地上,脊背如蝦般佝僂著,黑沉的眼珠直直地盯著地板。

這人太安靜了,以至於剛剛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現在他走了出來,眾人才猛地發現這裡還有個大活人。

「大蝦!」老闆叫到,卻是驚醒了眾人,李哥輕笑一聲,其餘人立刻圍了上去,鋼管擊打如雨點般落下,那個受傷的尤為憤怒,帶著鉚釘的鞋狠狠踹上他的小腿。

咚。他跪倒在地,蜷起身子,也不反抗,只是死死護住皮皮蝦,喉嚨里咕嚕咕嚕地響。

「別打別打啊!他就一傻子,什麼都不懂哦!」老闆撲騰兩下,不敢靠近,只得大聲喊叫,「老哥哎,打一個傻子幹什麼喂!別打了!」

當然沒人理她。那些姑娘遠遠站著,焦躁地走來走去。有人報了警,警笛卻遲遲未響起。

打手繼續揮舞鋼管。

咚。咚。咚。半裸的皮肉青黑腫脹,小腿流出的血糊了一地。

打了很有一會,打到打手冒了汗,洗頭房老闆喊啞了嗓子,圍觀的人陸陸續續散開,龐老闆的屍體被不知道什麼人偷偷摸摸地處理了,也不見他反抗或是求饒。

李哥按掉抽了一半的煙頭,擺擺手,那群汗流浹背的小青年停手,微微散開。被打的男人地抬頭,滿頭滿面都是夾雜血絲的汗水,他停了一會,僵硬地支起身子,佝著背,無甚表情的臉上,一雙黑眸慢慢地從左移到右。

昆蟲一樣無機質的眼神。

他走了過來。一瘸一拐,傷口迸裂,鮮紅的液體從裂口鑽出來。人群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幾個挑染莫西干發現自己竟然被個鼻青臉腫的傻子嚇到,當即惱怒的握緊鋼管,高高揚起。

他毫不理會,徑直走到門口,撿起倒在地上、還殘了半杯水的杯子。咕嘰,青色甲殼的動物被塞進去,難受的掙扎,擠出頭,又被摁回去,反覆幾次,不甘地蜷成一個蝦卷。

他勾勾嘴角,帶動傷口,疼的直抽氣。

李哥笑了。他看著他結實的肌肉,木愣的臉,端著的皮皮蝦,走上前,拍拍他的背,後者當即疼的縮起腰。

「你叫什麼來著,大蛤?」

李哥離開了。洗頭房雖是被砸了場,內室卻沒怎麼破壞,裝下門面就行。死了個人後,洗頭房老闆被警察找了幾次,平日里生意差了不少。老闆沒說什麼,只是看向他的眼神複雜而閃爍。

三天後,他抱著金魚缸,站在李哥跟前,臉上還貼著膠布。

對方給他換上了一身黑西裝,滿意的點頭。

「小夥子一表人才哎。」他說,摸摸下巴,又給他帶上了一副黑框眼鏡,「別這種表情嘛,怪嚇人的,咱可是文明人。」

皮皮蝦在魚缸里吐了串泡泡,把缸底的藻土扒拉進嘴裡。

他歪歪頭,戴上眼鏡後,就像一個普通的員工。還是很衰的那種。

幾個月後,他路過曾經的老街,洗頭房變成了按摩城,李哥笑著抽了根煙,說那個慫婆娘躲了這麼久,偏偏壞在了一頭豬身上。

3/3

「你原來是做什麼的?」那個男人問他。

他用毛巾擦去身上的血污,剛才那一拳直直地打中臉頰,口腔內壁出血不說,一顆牙有點松。他不自覺用舌頭去舐,疼的一哆嗦。

「在……擔保公司上班……」聲音含含糊糊的,就這句話,李哥把他綁在柱子上,教了三天,教的他那群打手差點累趴,他則綁了三個月的夾板。

除此之外,還有

「老闆。」

「打擾了。」

「我們是文明人。」

「要幫忙找律師嗎。」

還有

「別難為我們。」

「我們不想使用暴力。」

「拆開比整個更好賣。」

教他這麼說的人,被人群之中藏著的一支槍一發爆頭,他也被牽連,不過他比較幸運,子彈打到他的右眼,被黑框眼鏡彈了一下,沒鑽進腦袋。

而這樣的話,他其實並不太理解,不過人云亦云,條件反射的結果罷了。在李哥手下,和洗頭房老闆手下是沒區別的,不過是另一種出賣體力的方式。

大半年來,他終於適應了自己這個腦子,有些東西,雖不能言明,卻是隱隱約約地佔據了思維。

就像身為皮皮蝦時,他用自己白嫩的肉換取飼養。

就像當推拿小弟時,他用力氣與汗水換取一口吃食。

就像穿上黑西裝後,他用高大的外形與木愣的眼神換取工資。

就像此刻,他近乎赤裸地站在包間里,供人點評。

用身體換取生存。用最原始的力量獲得資本。用本能的慾望滿足另一個慾望。

他空乏的思維世界,偶爾也會出現從未離開水箱的錯覺。

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小姑娘說:「這是我們這新來的拳手,人雖是楞了點,但是聽話又不怕死,重拳有200公斤。」

坐右邊的一個人噗嗤一聲笑出來「就這體格,吹起牛逼也不害臊。」

姑娘笑笑,只說:「上一個和他打的,是野牛博家豪,現在還躺在重症監護室里。」

這個名字明顯比重拳的重量更直觀,圍坐的幾人面面相覷,坐在上位的男人抬抬眼皮,點了支煙。

「他叫什麼?」

有人遞上了一張薄薄的請帖,白金鑲邊,比起地下拳擊賽場的入場券,更像什麼鑒賞會的門票。

白裙女孩點點唇角,橘紅色的唇膏在白皙指尖點下星星的色斑。

她說:「螳螂蝦。」

他緣聲抬起頭,右眼眼皮焦紅,灰白的義眼冰冰涼涼的,微微轉動。

比賽隨哨聲響起而開始。這次現場沒有太多賭徒和癮君子,幾張寬大的沙發和陪酒的少男少女便是全部的裝潢。擂台建在中間,聚光燈從吊頂上射出白光,罩住這方橡膠砧板。

他麻木的出拳。

不比美國職業比賽,這種地方不興規矩,也沒有規矩。除了不讓帶武器,其餘的裁判也就馬虎帶過。

輸贏只是莊家與賭徒的博弈。

擊倒對手,打碎他的肋骨,讓他每一個洞都湧出血、每一塊肌肉都腫脹的發黑;把他送進緊急醫務室,重症監護室,焚屍爐吧,你會獲得歡呼,獎金,女人,毒品,和下一次、下下一次更為慘烈的比賽。

無數人的唾沫、鮮血、腦漿就噴在那第二根隔離柱上。

他並不在乎什麼獎金什麼榮譽,他打拳,就和原來按摩一樣,不過是一種愚蠢又懶惰的妥協。拼了命的擊倒,不過低等生物掙扎求存的本能。

而這次,他的對手明顯磕high了,眼神渙散又殘暴,隆起的肌肉上紋身被扭曲,猶如焦爛的傷疤。

開場,鞠躬,互換肋骨以示友好。

交換你的臼齒。把它吐到對手臉上吧。

讓血噴出,讓肌肉撕裂,很好,扣住他的喉嚨吧。

內臟爆裂,別怕,醫生就在台下呢,他也在吶喊。

需要封閉針嗎?

比賽繼續。

去吧,皮皮蝦,鉗碎對手的顱骨。

別退後啊,你的對手在前面。

壓在身下,打爆他的蛋蛋。是的,這個舞台上不需要兩個男人。

他舉起左拳,右手扭曲的掛在肩膀上。這一刻,所有人都鼓掌了。

你說台上還有個趴著的沒鼓掌?老哥,擦亮你的眼睛,他還算是人嗎?

結束後,他躺在潔白的床單上,整個人五顏六色,黃白的繃帶胡亂纏在各個關節處。

剛剛,他的前老闆和新老闆一起來看過他,笑眯眯的,極盡所能地誇讚他的男人魅力。房間角落堆滿了鮮花和營養品。

咚咚。門輕響兩下,一個白裙子的女孩快速的溜了進來。她的妝被汗水泡花了,眼睛通紅,好像眼影打在了眼球上。

她沒有帶花和營養品,而是抱著一個魚缸。

躺在床上的人被支架固定的下顎扭曲了一下,露出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笑。女孩眼睛更紅了。

「你他媽就是個白痴!」她低吼,「傻逼,幹什麼這麼拚命……你隨便哪一場服個軟,最多被揍一頓,扣點錢,退下來當個保安打手也好啊!爭什麼第一拳手!」

還沒說完,自己先哭起來,臉妝算是徹底完了,跟個女鬼一樣,披頭散髮的。

他眨眨眼,奈何眼皮發腫,動作實在是不明顯。他的義眼被摘下來泡在床頭的一個水杯里,一旁的魚缸中,一隻皮皮蝦從礁石里爬出來,隔著兩層玻璃用鉗子敲擊,發出清脆的叮叮哐哐響動。

女孩看見了,隨手撩起裙擺呼啦啦擦臉,白裙頓時染上彩花,她坐在床位,一邊擦一邊低聲抽泣:「媽的,會擔心你個傻子的老娘也是個傻逼……」

白熾燈刺啦刺啦地頻閃,配上亂七八糟的男人和女孩、叮叮噹噹的敲擊聲,鬼片氣氛百分百。

一個小護士推著車經過,看見玻璃窗的反光,嚇得連車都不要了,噔噔噔的捂著嘴跑了。

女孩卻突地笑出來。眼角淺淺的紋路扭起,和哭著視覺效果其實也差不多。

她又看了男人一眼,撅撅嘴,卻沒再說什麼了,坐了一會兒,她也離開了。

男人合上眼。皮皮蝦獃獃地搖擺鉗子,也縮進了礁石。

幾個星期後,他能走路後,便開始跟著新老闆到處趕場子。這比跟李哥輕鬆很多,既不用穿西裝,也不用說話,只用站好,時不時露出個凶臉,自然便有人對他嘖嘖地稱讚。

老闆也是開心的很,出手十分闊綽,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對他不說話又低調的性子愛的不行,幾乎從不讓他離身,還給他按了個鑲鑽的眼球。

他沒有拒絕,有什麼給他他就受著,也不爭取什麼。

一次在某個會所吃飯,他多喝了幾杯,去放水。走廊上一堆人堵著道,他人高馬大,又一身傷疤,走近後人群就像被驅逐的鴨子一樣分開,他不關心發生了什麼,自顧自埋頭前進。

一片尖叫傳來,他愣住了,猛地回頭,卻只見一片白色裙角從窗框划過。

這裡是六樓。

他待在原地,心臟卻不知怎的突然開始轟鳴,炸的他腦袋一片空白,比原來坐在水箱里時還要茫然無措。

他的老闆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瞄了兩眼,問他,怎麼還不回去,另一個禿頭佬滿臉通紅地靠過來,勾住他老闆的肩。

「媽的,裝什麼貞潔烈女。」他罵罵咧咧,「真他娘老子的掃興,走……走!杜老頭,咱們再去喝一杯,叫他十個八個小娘皮!媽的……晦氣!」

他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麼回去的。

清醒過來時,他已經躺在客廳的地上了。屋裡黑暗一片,他摸索著開燈,一頭撞上整面牆高的熱帶魚缸,一隻熒光綠的螳螂蝦探出頭,漂亮的鉗子在魚缸自帶賞光燈下灼灼生輝。

他突然想起,剛搬來那天,自己的皮皮蝦就死了。青灰的殼泛白,翻著肚皮漂在水面上。

連茶杯都能活的小蝦,卻死在了可以裝下幾千個茶杯的熱帶魚缸里。

他抵著玻璃,蜷起身,一如一隻受驚的蝦,獨自呆在空空的屋子裡。

他突然寧願自己是一隻普通的皮皮蝦,於水箱里呆傻的過著,被人燙死在開水裡澆上辣湯端上桌。

皮皮蝦沒有大腦,只有一堆鏈狀神經,皮皮蝦不會思考,不會痛苦,像植物一樣過著每一天。

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像人。

4/3

小魚在江邊慢跑,她們家做水產生意,可惜年前漲水,水產養殖戶的魚都漫出來,呼啦啦一路流進江里,沒有一家心裡不在滴血。

她才十五歲,正是沒心沒肺的時候,家裡雖是虧大發了,終日烏雲壓頂,但對於她來說,今年家中事務少了很多,反而樂得輕鬆。

她媽看到她就煩,把她打發到她姑媽的餐館去打下手。後者家中正因為一個突然出現的裸體男人鬧的不可開交,夫妻之間每天吵架,員工都受不了,紛紛辭職,搞的生意一落千丈。

小魚一想到姑媽那抖動的三層下巴就犯噁心,搞不明白她那個姑爹怎麼還擔心她會出軌。她不想過去,乾脆每天早上就在江邊磨磨蹭蹭繞彎,九十點才慢吞吞地踱步到店裡。

看著早晨朦朦朧朧的江面,她深吸一口氣,滑下大堤,蹦蹦跳跳地踩著江水推出來的小小沙堆。她有個姐姐,小名小蝦,前些年去外面打工,不時會給家中寄點錢,小魚的口紅、髮夾,也大都是用的小蝦寄回來的。

小蝦還在時,姐妹兩個經常在這裡嬉戲打鬧,偷偷點上火烤貝殼吃。

「啊啊啊我也想出去!」她大喊,撿起一塊貝殼扔進水中,「我討厭死這個家了!我要跟姐姐一起打工!煩死了!煩死了!」

咕咚,什麼東西冒了個大大的泡泡,被江水一個浪打到岸上。小魚愣了一下,模模糊糊的是一個小臂長的黑東西

想起最近老街的小道消息,城裡黑幫在游輪上火拚,螃蟹幫的禿頭佬惹火了青蝦派,被人一拳拳把腦袋砸爛了,那個動手的莽夫則被砍斷手臂丟進了江里,那晚,整個水面都是血紅一片,嚇死人了。

咕咚。小魚吞口口水,「別是手臂吧……」女孩慢慢靠過去,小心的探頭,長出一口氣。

「什麼嘛,原來是個皮皮蝦。」她蹲下,撿起那隻碩大的蝦蛄,一般的皮皮蝦最多十幾公分,這隻卻足足大了兩倍不止。

小魚把玩了一會,手中的蝦蔫蔫的,只有一隻眼睛,鉗子也斷了一邊,它被攔腰握著也不掙扎,獃獃的看著小魚。

女孩戳它,看沒什麼反應,撅撅嘴,「本來想把你烤了的,看你這麼呆,咋長這麼大的啊,勉強放了你。」

她把蝦蛄扔進一個小水窪,「小蝦姐不在,她最喜歡吃你這種玩意,記得以後看到人躲遠點,別再這麼傻了!」

少女走遠了。她沒注意到,就在她撿起蝦時,一個小小的亮晶晶的石頭落進了她的鞋裡。

水窪中,皮皮蝦目送少女離去,垂下腦袋。

嘩啦。又一個浪打來,待潮水退去,沙灘上已沒有這個活物了。

《皮皮蝦,我們走!》作者:Atias
首發於葫蘆世界【故事歪編】主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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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過不去了,你吃我吧」001說

阿笑小心的伸長脖子,從地窖頂上的縫隙里看向外面,地窖之外的世界瀰漫著硝煙,她還可以聽見人們的尖叫,血浸染了土地,河流,甚至連空氣里都夾雜著濃濃的腥味。

這是個冰冷的時代,人類已經向前走了很多個世紀,他們不斷消耗著自然界,得到自己想要的。

在上層人的圈子裡,掀起了一股狂熱的異教熱潮,他們認為吃同等類別的生物可以凈化身體 ,許多富有的權貴開始挑戰味蕾的極限,於是克隆人,成了權貴們盛宴中頂級的菜肴。

人們害怕吃人有違道德,對吃克隆人卻喜聞樂見,在人類眼裡他們只是下賤的複製品而已。肉質細膩的克隆人往往能賣出高價,富有的人們享受消費他們,奴役他們。

終於有一天,人類遭到了報應。

阿笑有些無力的喃喃自語:「這就是末世了吧。」

許多逃掉的克隆人暴動了,他們身上有特殊的標識編碼標了,不能輕易消除,於是他們用各種痛苦的方法遮掩編碼,有些剝掉了那一處的皮重新植皮,有些甚至還斬斷了手臂。他們潛入人類的群體,學習他們的技術,思維方式,生存法則,然後,打敗他們。

這場戰爭人類已經處於劣勢了,這是一場驚心計劃的復仇,阿笑和許多無辜的人一樣,成了犧牲品。

001一路掩護阿笑逃到這裡,身上已經受傷了,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她和阿笑有著一樣的臉,一樣的記憶,甚至一樣的習慣,她們生活在一起。她身上有編碼,她是阿笑的克隆品,而創造克隆人的人,是阿笑的父親。

001是第一個被創造出來的克隆人,接著阿笑的父親靠研發克隆人發了賺了許多許多錢。

阿笑看向001,說到:「你恨我嗎」

001臉上露出無力的微笑,回應到:「恨過,我恨自己不是人類,恨自己終有一天會成為盤餐,更恨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

阿笑蹲下來摸了摸001的柔軟的頭髮,001的頭髮和阿笑一樣好看.

阿笑說:「以前我有個心愿,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可我的父親種下了罪惡的種子,不可能的。」

窗外又爆發了一陣炮火聲,地窖頂層的灰紛紛被震落,001說:「許多人都走了,乘著飛船離開了地球尋找新的家園,你也要走。」

「要怎麼做,像那些權貴一樣吃克隆人?我絕對不要,他們早早的都跑了,買了飛船的船票遠走高飛,最後死的,都是無辜的人」阿笑的神色悲涼

001包紮了一下傷口站了起來 :「很抱歉,沒能阻止您父親自殺,如果他還活著,您不會這麼狼狽,再過幾天最後一艘飛船會來到這裡打撈倖存者,您一定要撐下去。」

突然,地窖的頂層被炸開了一個口子,是炮彈正中此地。

阿笑慌了神,叫出了聲,001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巴。來不及了,反叛君還是聽到了地窖的叫聲。

001把阿笑護在身後,拿起槍,地窖的門被踹開,四五個反叛軍圍住了他們.

「竟然兩個人類活著,還是雙胞胎,這真是怪事,太有趣了」四五個克隆人看著她們兩個,發出了笑聲。

001舉起了右臂,說:「放了她,我跟你回去,我是初代克隆者,我的手只是沒有編號,你們不是一直在找初代克隆者嗎 ?拿我做活體試驗,不需要再想盡辦法遮掩標識編碼,可以找到徹底消除編碼的方法」

其中有一個反叛軍歪著腦袋看著001的手臂,沒有割過皮,手腕處光滑白嫩,他饒有興趣的說:「如何證明你是克隆人呢」

「帶我回去,你可以把我和你們資料庫里找到的信息對比一下就知道了」001丟開了槍雙手舉高,走向他們。

反叛君給001帶上了手銬,她回頭看了阿笑一眼,阿笑順著001的視線看見了地窖角落的一個掩體,她瘋了一樣往掩體跑去。

「趴下!」001大聲叫到

砰的一身,是自爆彈的聲音,阿笑耳鳴了,外界的聲音變得微弱。她看見001撲向反叛君,反叛軍被炸彈炸死了,屍體散落在四周。

這種自爆彈是反叛軍自己研發的,在路上的時候001從戰死的反叛君身上拿了一顆,這種炸彈用於自殺,如果潛入人類群體被發現時可以用到,殺傷力不大,但可以引起小範圍爆炸,阿笑沒想到,001會這樣使用這顆自爆彈,不,也許001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

阿笑從掩體里滿滿爬出來,搖搖晃晃的走向001,001一半的胳膊已經沒了,身上到處都是血,眼睛還看著阿笑的方向。

阿笑跪在001的身旁,伏下身,貼著001的胸口,還可以聽見一點即將消失的,微弱的心跳。

阿笑哭了,父親死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她都快忘記哭是什麼滋味了。

她笑著說:「你知道初代克隆人為什麼沒有標識編碼嗎?因為發明者的女兒苦苦哀求父親不要烙印她,可她只是想要一個玩伴而已,001,你是我,我是你。」

001已經快死了,她聽見了,眼睛慢慢睜大,喉嚨里發出微弱的聲音:「你不是……玩伴,是朋友。」

阿笑看著001的眼裡熄滅了光,她甚至不敢放聲痛哭,她肩膀抽搐得厲害,捂著嘴,哭得小心翼翼。

001恨這個世界,她只想和阿笑一樣,不再是誰的複製品,可她得知阿笑的父親有一天,準備高價賣掉她時,她徹底看清了現實。她還是逃不過被當初食物的命運,無論她多像人類,她都不會是人類。

所以她殺了阿笑的父親,篡改了阿笑的記憶,和她交換了身份,她想過阿笑的人生.

於是阿笑成了001,001成了阿笑。

沒有人知道,有一個人類為了保護一個克隆人死了,也沒人知道活下來的是那個初代克隆品。

001用石頭堵上了地窖的門,還封住了地窖頂上的缺口。

她吃了阿笑,還吃了那幾個反叛軍,克隆人和人類,屍體都是一樣的味道啊,散發著腐臭,她一邊吃,一邊哭,一邊笑。

一個月後,人類的飛船來到來到了戰爭的廢棄區,阿笑那時還活著,她聽見飛船的搜尋聲。

她是唯一一個被救的倖存者,她吃了阿笑的血肉,現在阿笑住在她身體里了,她摸一摸心臟,欣慰的笑了。

人類想盡辦法要逃離克隆人,最後一個上船的卻是001,她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她要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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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腦洞大開,就是作者我最近腦子進水寫的


李煎菌,段子手九段。

九段,不是說他講段子段位高,而是他講的段子實在太難笑了,以至於被人追殺,追到之後把他整個人砍成了九段,幸虧醫療技術發達,又把他接了起來,他也因此有了這個外號:段子手九段。

【日,咖啡店】

張奶昔:分手吧。

李煎菌:為什麼?

張奶昔:為什麼,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麼,你看看你,就連約個會也要來這種地方,這什麼破地方?

李煎菌:怎麼了,不是很多人都在咖啡店約會嗎,有什麼問題?

張奶昔:你見過哪家咖啡店這麼吵,還放情景喜劇的?

李煎菌:你說什麼,沒聽清。

張奶昔(湊到李煎菌耳邊):跟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你除了每天裝聾作啞!不求上進!還會什麼!

李煎菌:我會講段子逗你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不是來自張奶昔,而是情景喜劇。

張奶昔:我受夠了。

說著轉身走出店,上了一輛豪車,絕塵而去,留下李煎菌一個人淹沒在笑聲中。

張奶昔離開李煎菌後,李煎菌患上了抑鬱症。

他總覺的張奶昔之所以離開他是因為他的段子不夠好笑,所以他每天都發了瘋似的寫大量段子。

無心插柳,幾年後李煎菌竟然成了著名段子手,坐擁好幾百萬粉絲,他開始接廣告,出書,開直播,人生逐漸走向正軌。

【日,馬家豪宅】

馬大碗:你在看什麼?笑的這麼開心。

張奶昔慌忙收起手機:沒什麼。

馬大碗:又在看李煎菌的段子吧,只有看他段子的時候,你臉上才會出現這種笑容。

張奶昔:對不起。

馬大碗:我真不明白,我這麼有錢,豪車,豪宅,名牌包包,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這些加起來,還不如幾條段子讓你來的開心?

張奶昔:你每天就知道賺錢,都不知道陪我,你不知道女人最需要的是陪伴嗎。

馬大碗:我最近投資了一個AI項目,聽說搞的挺不錯的。未來社會沒有什麼事情是機器不能代替人類的,到時候我給你買個AI段子手,專門陪你,給你講段子,肯定比李煎菌講的好,好不好?

張奶昔:買買買,又是錢,你真的以為感情的事,可以用錢解決嗎?

馬大碗:呵呵,如果不是這樣,你現在不還和李煎菌在一起嗎?

又過了幾年,李煎菌的段子手生涯愈發順利。

開始的時候,還有許多競爭者,後來他們都沒有堅持下去。

寫段子其實是個很枯燥的工作,想段子想的多了,很容易抑鬱。

然而李煎菌本來就患有抑鬱症,這反而成了他的優勢,他每天不知疲倦地輸出大量段子,很多同行都自嘆弗如。

最終,李煎菌力挫段子界九大高手,成功制霸段子界,成為名副其實的段子手九段,一時間風頭兩無。

由於近些年AI發展迅速,很多工作都被機器代替,唯獨段子手這個職業沒有被取代。

因為人類的笑點其實很難捉摸。

李煎菌就算只發一個「嗯?」下面也笑成一片,換成AI發就不會有這樣的效果。

很多人沒了工作很無聊,只好每天在家看段子,李煎菌的事業如日中天。

【夜,咖啡店】

十年過去了,這家咖啡店還是不停放著當年那部情景喜劇,不同的是如今店裡的一切服務都由智能機器人完成。

其實李煎菌當年選擇這裡作為約會地點,是有原因的。

他和張奶昔的相識,就是那部情景喜劇。那個時候張奶昔笑點極低,每次劇里放預錄笑聲的時候她都笑得比劇里更大聲,她說她喜歡聽李煎菌講段子,李煎菌就每天絞盡腦汁想段子。

想到這裡,李煎菌突然覺得很悲傷,自己能有今天,全都是拜張奶昔所賜,然而她現在卻不在身邊,有什麼用。

越想越覺得自己失敗,他開始像狗一樣在地上爬開爬去,因為著名幽默搞笑大王銀教授曾經說過:「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

正爬著,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腳臭味,李煎菌抬頭,是張奶昔。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心臟搭橋。

張奶昔:你現在也算是個人物了,怎麼還這麼猥瑣?

李煎菌:我的大金鏈子掉地上了,我找找。

張奶昔:別找了,我送你一條。

李煎菌:不用,我自己買,現在誰還不是有錢人咋滴,你來這裡幹什麼?

張奶昔:其實這些年我每天都在網上看你寫的段子,很懷念,想再聽你親口給我講一次。

李煎菌嘴唇張了張。

然後默默掏出手機,把張奶昔拉進了黑名單。

張奶昔:為什麼?

李煎菌:#~@*%&

AI時代,拉黑一個人,那就是真的拉黑了。

被拉黑的那個人不會再接收到任何關於拉黑者的信息。

他的文字在你眼裡會變成亂碼,他的語言也會變成沒有意義的雜音,甚至這個人本身,在被拉黑的人眼裡也會打上厚厚的馬賽克。

李煎菌說完那句話之後就起身走了。

張奶昔看著一團馬賽克在街燈下漸行漸遠,自己一個人淹沒在情景喜劇的笑聲中。

李煎菌大紅大紫,舉辦了全國巡講會(就是全國各地巡迴講段子)。

巡講到張奶昔所在的城市時,張奶昔急匆匆趕往現場,結果過馬路時,不小心出了車禍。

有人把消息告訴了李煎菌,李煎菌正在台上講段子,二話不說丟下麥克風就去跑了出去。

張奶昔遠遠看到一團馬賽克朝自己跑了過來,她知道是李煎菌來了。

李煎菌抱著渾身是血的張奶昔失聲痛哭。

他以為徹底拉黑張奶昔就可以忘記她,但是當別人告訴他張奶昔出車禍的消息時,他才發現,張奶昔就像黏在他心上的牛皮糖,怎麼甩也甩不幹凈。

李煎菌覺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一個巨大的段子,還是很難笑的那種。

張奶昔在彌留之際終於看清了李煎菌的輪廓,但是還沒來得及聽他說一句話,就失去了意識。

張奶昔沒有死,但是變成了一個植物人。

李煎菌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照顧她,每天給她講段子。

張奶昔雖然身體不能動,但是每次聽到李煎菌的段子,嘴角總會泛起笑容。

就這樣過了三年。

張奶昔竟然奇蹟般地恢復了過來,她醒來看到李煎菌正在喂她喝湯,一把把李煎菌抱住,湯碗打翻在地。

張奶昔: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嗎?

李煎菌:好。你也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

張奶昔:好。

馬大碗:好!

張奶昔:你怎麼在這?

馬大碗:我來接你回家。

張奶昔:我不跟你回去,我要和李煎菌在一起。

馬大碗:他不是李煎菌。

張奶昔:他不是李煎菌是誰?

馬大碗:我說過我要給你買一個AI段子手。

李煎菌:你好,我是joker-14,說完脫掉外衣,露出了線路板。

張奶昔:那李煎菌呢?

馬大碗:死了。

張奶昔:怎麼死的?

馬大碗:你出車禍的那天,他急著趕過來見你,也出了車禍,被車撞死了。

張奶昔:也就是說這些年照顧我給我講段子的一直是這個AI?

馬大碗:是的。分不出來吧,我說過沒有什麼事情是機器不能代替人類的。

張奶昔:你騙我,同一天怎麼會連續發生兩場車禍。

馬大碗:禍不單行。

張奶昔:我還是不信,除非我親眼看到。

馬大碗: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三年前就把他的的遺體保存起來了,我現在帶你去看。

馬大碗帶張奶昔來到冷凍室,張奶昔看到床上躺著一堆馬賽克,一下子癱在地上。

張奶昔:你騙我,這不是李煎菌。

馬大碗:我知道你很難受,但事實就是這樣,跟我回去吧,以後我沒空的時候,就讓joker-14陪你,你不是說女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嗎。


張奶昔苦笑,絕望地搖頭。

其實李煎菌沒有死,此時此刻他正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和另一個AI張奶昔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冷凍室里那團馬賽克,真的只是團馬賽克而已。

【三年前,車禍現場。】

當年張奶昔出車禍時馬大碗第一時間趕到,立馬就把她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李煎菌趕過來要人,馬大碗告訴他:人我已經用高科技立馬治好了,可以讓她跟你走,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李煎菌:什麼事?

馬大碗:我要你放棄你段子手九段的身份,隱姓埋名,永遠不出現在大眾的視線中。

李煎菌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

馬大碗當即就把AI張奶昔交給李煎菌。

而這個時候,真正的張奶昔正躺在重症監護室里,迷迷糊糊看到馬路對面跑過來一團馬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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