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人生最悲慘能到什麼地步?


講個老故事。字字滴血。

故意殺人犯陸金鳳,女,20歲,小學文化程度,1975年出生在山西省運城市土懷鄉陸各庄。1995年在陝西咸陽被依法處決。陸金鳳出生不久,其父親和祖父在兩次事故中相繼去世,因而被家人和村民認定是「災星」,數度險些被家人活埋。後被其母拚死救下,但童年飽受歧視和虐待。1988年,她母親也因病去世,悲憤的繼父和舅舅用棍子把她打出家門,村裡也無人敢收留她。這一年她13歲。

陸金鳳隨後不得不踏上了流浪和乞討的道路。1989年,陸金鳳在運城郊外一座餐飲店外的垃圾堆中撿食剩飯時被飯店保安放狗咬傷,因流血過多昏倒路旁。飯店經理馬某見她有幾分姿色,便將她抬回救治,後以暴力手段威逼其從事賣淫活動。1991年陸金鳳被警方抓獲,處以勞動教養一年,1992年刑滿釋放,被遣返回原籍監管。

因為怕「災星」再帶來災禍,鄉人鼓動其繼父趕快將陸金鳳嫁出。恰逢其繼父有一遠親李某某住在慶陽縣西嶺村,從小患有殘疾,貧困無妻,父親便收了李家一千元彩禮錢,派人將陸金鳳強行押送到西嶺給李某某。李家一貧如洗,李某某常年癱瘓在床,衣食不能自理,家務事都靠老母照料,但是人性格老實內向,認命的陸金鳳決定安心服侍李某某生活。

但好景不長,陸金鳳被同村惡霸以兩千元價格強佔。胡某生性暴瘧,酗酒成性,每次醉後必對陸金鳳毒打施暴。1992年到1993年,陸金鳳因不堪胡某的凌辱和虐待,多次尋找機會逃跑,但每次都被抓回毒打。胡某更製作5公斤鐵鐐一副長期將陸金鳳鎖在家中。1994年初陸金鳳再次設法逃跑,被胡某帶人追趕幾公里抓回後打斷右腿,從此被用鐵鎖禁錮在床上。

幾周後胡某外出經商,走前託付其表弟唐某、關某看押陸金鳳。兩人卻趁機對陸金鳳多次強姦,導致其懷孕。唐某新近喪偶,又因為孩子可能是自己的,便許諾陸金鳳將支付胡某一筆補償費以換取她的自由,並聚她為妻,使陸金鳳心生一線希望。

1994年底陸金鳳在唐家生下一名男嬰。1995年春節胡某回鄉過節,唐某心中害怕,仍將陸金鳳和孩子送回,並咬定孩子和他無關。胡某極為暴怒,將陸金鳳剝光衣服反綁雙手吊在樹上狠抽,並用刀猛戳她的大腿和下身拷問「姦夫」,將其折磨得死去活來。當晚唐某、關某怕出人命,前來勸解,卻被盛怒下的胡某持刀追砍,導致二人死亡。次日黎明,喝得大醉的胡某將被凍得奄奄一息的陸金鳳解下,拖進屋中再次毒打至昏迷,隨後自己也恨恨地睡去。

陸金鳳蘇醒後,渾身血肉模糊,疼痛難忍,卻發現兒子已經以被狠心的胡某掐死了,心懷絕望,失去理智,遂使盡渾身力氣,取鐮刀向熟睡中的胡某猛砍,致其死亡,並放火燒屋。火起,村民趕來救火,發現了渾身是血的陸金鳳持刀呆坐於地,而唐某、關某和胡某都被砍死。眾人大驚,憤怒的群眾將陸金鳳捆綁毆打,並將其扭送公安部門。此案被列為慶陽縣1995年特大案件,1995年3月陸金鳳被批准逮捕。經審訊,陸犯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慶陽縣法院認為陸犯雖然遭遇悲慘,其情可嘆,但她是勞改釋放人員,尚在監管期,且殺人事實清楚,法律無情,又逢特殊時期,所有罪行加重處理,應當判處死刑。陸犯不服,提出上訴,但被駁回。

1995年12月24日陸金鳳被押往咸陽,在公判大會上終審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當天下午,陸金鳳被執行槍決,結束了年輕而悲慘的一生。

無評論。以上。


《夾邊溝紀事》——在我淺薄而有限的見識中,沒看過比這本書裡面的右派們更慘的了。

——————————————————————————————————————

趁著這個話題,剛剛又翻了翻這本書,找到了我看這本書時,印象最深刻的一篇,名叫《飽食一頓》,極具畫面感,我當時直接看崩潰了。節選了其中最慘的一段,你們感受一下:

……我和牛天德關係好,是因為我看他學問大,對人又和善:我年輕,衣裳破了也不補;他看見了,就說,小高,把你的衣裳脫下來,我給你補一補。他是個很愛乾淨的人,看見我的衣裳實在髒得看不過眼去,就逼著我把衣裳脫下來他給我洗。我呢,給管教幹部們修修門窗,做個板凳飯桌,總能帶回一盒香煙或者人家給一個饃,拿回來我都要分給他一些。他沒有手藝,一點額外的吃食都搞不到,餓得瘦成了一把骨頭。在木工組他的活還最累,因為他沒技術,只能幹拉大鋸解板子的活。我和他解板的時候,除了往我這邊拉大鋸,還往他那邊送,——就是往他那邊推——叫他省點力氣。

由於他是個和善本分的人,再加上我和他關係好,這天夜裡他把我伺候得特別好。我一嘔,他就把洗臉盆端過來,叫我吐。後來我的胃吐得空了一點,但肚子疼得實在不行,他就叫我靠著被子斜倚著,他給我揉肚子。一開始,他的手一挨我的肚子,肚子就疼得受不了,因為我的腸肚裡都塞滿了土豆疙瘩,把肚子要脹破了。於是他輕輕地揉,在我能夠承受疼痛的情況下輕輕地揉。揉呀揉呀,終於我的腸胃通竅了;我開始拉,也吐,上吐下瀉。他呢,一會兒接我吐的,一會兒接我瀉的,然後把污穢物端出去倒掉,再回來接。

我吐呀拉呀整整折騰了一夜,他就一整夜忙來忙去伺候我,一刻也沒閉眼。大概是天亮的時候吧,我上吐下瀉終於把腸胃都騰空了。胃部雖然還有點疼,但不那麼難以忍受了。這時候我又乏又累,睡意上來了,再加上牛天德把一個土爐子里燒上了木柴,把房子燒得暖烘烘的,我便既舒服又昏沉沉地睡著了。

大概是又吐又瀉把我搞得太累了,我這一覺睡得特別的深沉,一覺醒來,胃也不痛了,身上又有力氣了,我喝了一碗涼水穿好衣服走出了宿舍,看看太陽的位置偏西得厲害,估計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了。我們木工組的人住在農業隊大院後邊的雜工大院里,挨著我們的住房就是木工房。雜工大院的人們都出工去了,大院里空曠無人。我從木工房前走過,想到磨坊去。

我在農場里最年輕,閑不住,平常就愛到處亂跑。這時候我覺得肚子又餓了,胃空空的,就想到磨坊去,找些吃的什麼的。可是我走了幾步就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情況:木工房門口原先是扔著一個壞耙子來的。耙子你知道嗎,一個像短梯子一樣的長方形木框子,下面釘了許多大鐵釘,是用來壓碎土塊平整土地的農具。這耙子是農業大隊拿來叫我們修的,因為太破沒有修理的價值了,扔在門口很多天了。這天我卻發現有人把它搬到木工房的側面去了,立在牆上。我判斷有人拿它當梯子使了,上房了,我便也踩著耙子的橫檔爬了上去,想看看是誰上了木工房,他想幹什麼。

我的半截身體超過房頂了,我站在「梯子」上看見有個人在離我幾公尺遠處趴著,他的屁股和兩條長拖拖的腿朝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臉。雖然看不見臉,但我認出他就是牛天德。我對他太熟悉了。我覺得奇怪:牛天德可不是個登高爬低的人,他的歲數也大了,身體也虛弱,膽子也小,平時幹活很小心,惟恐碰著哪兒磕著哪兒,可今天他競爬到房頂上來了。他在幹什麼呢?看他平平趴在房頂上的樣子,他是在干一件不願叫人看見的事情。我覺得奇怪,便也沒有出聲,靜悄悄地爬上房頂,躡手躡足慢慢地悄無聲息地接近了他。好奇心驅使著我,我想弄清楚他究竟在幹什麼?

我站到他的身後了,從他肩頭上看過去。他的面前鋪著一塊方形的藍色包袱皮,布上均勻地攤曬著一層粘稠的東西。粘稠的東西已經凝固了,凸起著許多白色的和略帶黃色的洋芋疙瘩;有些粘稠物我簡直沒法形容它的顏色,是褐色的、黃色的和略呈綠色的混合色……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天啊,他在自己兩年來包裹著幾件衣裳當枕頭用的藍地白花的包袱布上晾曬著我昨夜吐出來和排泄出來的污穢物,而他正從那些污穢物里揀著小小的像指頭蛋蛋大的洋芋疙瘩往嘴裡塞。塞上一兩個洋芋蛋蛋之後,他從粘稠物的邊緣掰一塊已經凝固的粘稠物放進嘴裡,如同掰了千層餅的一角……我的心真揪緊了!一剎那間,像是電流擊中了我,我的腦子嗡地響了一聲。

我木雕泥塑般站著,大腦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僵住了多久,幾秒鐘?十幾秒鐘?然後就幾步上前朝著包袱皮踢了一腳。我原想一腳把那些東西踢下房子的,可是我的腳只是把包袱布連同那層粘稠物踢得卷了起來。我又連踢兩腳,才把那些東西踢飛,踢到房下去了。可能牛天德一點也沒想到會有人爬上房來,沒想到有飛來橫禍的一隻腳踢飛他的吃食,所以我踢第一腳的時候他嚇得閃了一下頭,嗓子眼裡發出了輕輕的哦聲。可是當我連踢二三腳把他的吃食踢飛之後,他的嗓子里就發出了一聲撕裂心肺的尖厲的嘯叫聲:

啊——

隨著這聲尖叫,他以從來沒有過的矯健動作一躍而起向我撲來。他的凄厲的叫聲,那一聲慘叫,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使我的心靈震顫了一下。繼而他又向我撲來,我以為他是要打我,要把我推下房去。我驚了一下,我沒想到那麼老實、善良的老人會像頭獅子一樣發怒,撲人。我嚇得往後退,可是退了兩步沒處退了,再退就要掉下去了,我只好站住,舉起雙拳擺出一副反擊的樣子。從他撲來的氣勢,從他憤怒的表情看,他一定要打我的,但他衝到我的跟前之後卻用雙手抓住了我的兩隻手腕,停頓了一下,劇烈地搖晃著我的兩隻胳臂說:小高呀,我把你當成親兄弟,我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竟這麼壞!

他沒有打我,沒有推我,他根本就不是能打人的人,沒有險惡之心的人,他只是使勁兒搖動我的雙手,用語言發泄他的憤怒:啊呀,你太壞了,小高啊,你太可惡了……

我說,老牛,那東西能吃嗎?他嚴厲地大聲說,怎麼不能吃,那東西怎麼就不能吃!

我說,不能吃,那東西就是不能吃!那一陣,我的心翻騰得很厲害,我想說那東西很臟,不能吃,只有豬狗才吃那樣的東西,你是人,你不能吃它。但我又清楚,說這樣的話如同罵他是豬狗,這會傷害他的心的。可我又想不出更恰當的語言來說服他不要生氣,也想不出什麼理由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於是我就只是反覆地說那東西不能吃。

他說,能吃!

我說,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我們爭執了幾句,我突然心裡一陣悲哀:一個文質彬彬的上了年紀令人尊敬的老工程師,竟然吃起別人的嘔吐物和排泄物,人怎麼能這樣作踐自己呀。同時,我也感到委屈:我是為了維護他的尊嚴,可他竟然認為我是個壞人,奪去了他的口中食……

我的眼睛!巳湧出淚水來了,我哽咽著說,老牛呀,咱們不要吵了。你是大學生,是知識分子,你懂,你心裡非常清楚,那東西能吃不能吃……

聽我這麼說,他怔住了,慢慢鬆開了雙手,但他又猛地把我抱在懷裡,哇哇地哭起來:小高呀,小高呀,我的小高呀,哇哇哇……

他的眼睛裡滾滾而下的淚水流到我的臉上。我不由自主地也哇哇大哭起來:老牛,老牛,你不要哭……啊啊啊……

我當時勸他不要哭,但我卻抱緊了他哭個不止。結果是我們兩人站在房頂上,互相摟抱得緊緊的大哭了一場。這件事情過去近四十年了,再差四五個月就整整四十年了,可是現在說起來卻是歷歷在目,就像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老牛那聲凄慘的喊叫依然在我的耳畔迴響,我永遠也忘不了……


知乎中的第一次正經回答,得到了這麼多的贊還是在意料之中的,因為這個事情真的很觸動我,相信我的文章也會觸動大家。評論中有些人說這個故事是假的,我也希望這是假的,那樣我可以把自己寫成一個高大的人物,為金珠出錢出力,經過波折親自把金珠送到韓國,我覺得我的文筆也可以寫出那樣的故事,但現實更精彩,不是嗎?
……………………………………………………………………………………………………………………………………………………
我是一名記者,做民生新聞的,說一個採訪的案例吧。
2014年末,我們剛做完一個俄羅斯女人來中國找孩子的新聞,做的不錯,領導又順勢給了一個女孩找哥哥的選題。接手後我就給當事人打電話,在電話中,女孩吐字不清,語焉含糊。看此情況我們就只能當面約談,所以把女孩叫到了電視台。
見到這個女孩第一印象就是怯生,不是害羞,是膽怯。一身不合體的衣服,油膩的頭髮,小眼睛,黑中透紅的臉,身材臃腫。
第一眼我覺得這人很不起眼,甚至多少有些嫌棄(對不起各位,第一印象就是這樣。)我問她,「你多大?」「二十,二十,二十多吧。」「你哪年的?」「九二年?恩,九二年的。」「……………………你想找誰?」「找哥哥。」「你哥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多大了,有照片嗎?」「我不知道。」「…………」

第一次的談話讓我真的很無語,這個女孩沒有任何關於她哥哥的資料,甚至名字都記不住了,當時我想的就是:那你還找毛!!

由於她的口音,我們的談話進行的很費勁,我忍不住問她,你是哪人?「朝鮮人」「哦,鮮族,你是哪的?」「朝鮮」「我沒問你民族,我問你籍貫是哪的!」「朝鮮。」「??北朝鮮??三胖的北朝鮮??」
「三什麼?我是朝鮮人。」

她是朝鮮人,北朝鮮,來自三胖的北朝鮮

在艱難的對答中我知道了她的身世:
她她叫金珠,出身在北朝鮮,家裡邊還有一個哥哥,小時候父母就把兄妹倆送給了別人,養父母在金珠三歲的時候去世了,就把兄妹倆送到了親奶奶家。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有一天,奶奶對家裡飢餓的兩個娃娃說,我去給你們整點吃的就出門了。晚上奶奶沒有回去,第二天也沒有回家。第三天鄰居告訴金珠兄妹,你奶奶死了。
金珠兄妹被送到了不同的孤兒院,在孤兒院里有吃的,但是吃不到。「大孩子打我,搶我吃的。」「那沒人管嗎?」金珠搖了搖頭,搓著手指。其他孩子的手段越來越狠,挨打、挨餓成了日常,金珠就逃出了孤兒院,被抓回去再挨打,再逃,這樣反覆了三次。
金珠說,中間哥哥和大伯來看過她一次,大伯是中國丹東那邊的,大伯說要把哥哥帶走,但沒有能力再帶走金珠。
金珠說,哥哥哭了,說會來找她。
金珠說,大伯是個好人。
後來,金珠遇到了一個姐姐,這個姐姐說,「我帶你打工去吧」「去哪?」「中國,延邊。」
金珠同意了,在將要啟程的時候,金珠病了。這個姐姐給了她一片葯,說吃完葯就好了,金珠吃了,好了,醒了,確是在中國,不是延邊,卻在遼西的一個村子裡。
這段經歷我問了金珠很多次,金珠都是這麼答覆我的,吃了葯,醒了就在中國了。


手機打字累死,有好評再寫吧…………
後續來了,剛才單位有點事,所有耽擱了,現在回來接續。

我問金珠,當時你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嗎?她說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一個小村子,一個小家庭,家裡有老兩口和一個兒子。

我當時和另一位記者就心理由預感到了什麼,我問金珠:「那個姐姐呢?」「姐姐不在了。」「上哪去了?」「..........」沉默。

在金珠的採訪中,沉默是經常會發生的一件事請,每每這時,金珠就會低下頭,玩著手指頭或者衣角。可憐,這是我對金珠印象的轉變,不在是嫌棄,而是可憐。真的沒有可恨之處。

我忘記了金珠在那個中國遼寧西部的小村莊叫什麼名字,但是我能記住的就是金珠告訴我,她每天的日子拌豬食,挨打。我問金珠,「你知道你是被拐賣到那裡了嗎?」「...................可能是吧,我不知道,他們每天都打我,他們說的話我也聽不懂,我知道他們在罵我,我聽不懂但是我回去解釋,但是他們會認為我用朝鮮話罵他們,然後他們就繼續打我,用手把我的腦袋往牆上撞,用腳踢我的頭,我的頭現在還會疼,我覺得我可能活不長了,我可能快死了,但是死了好,死了頭就不疼了。」

我不敢說記者是一個見慣了生離死別的職業,我也不敢說有些人活著就比死了強,但是真當有那麼一個人站在你的面前,眼睛裡噙著淚水向你去說那些話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無法表達,甚至我當時已經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勸慰的方式讓金珠停止流淚。

過了一段時間,金珠能聽懂一部分漢語了,但是每天的境遇沒有什麼樣的改觀,毆打,辱罵。終於有一天,金珠碰上了一個好心人,他給了金珠一百塊錢,讓金珠離開那個地方。金珠沒有猶豫,離開了遼西,來到了我工作的城市,但那時,並不是我遇上金珠的時候。

金珠說,來到這個城市以後,她貌似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但是結果呢?金珠到飯店去打工,因為不認識漢字,說話也說不明白,飯店的小老闆都不會讓金珠在前台工作,只能在後廚干點活。但是金珠說那時候挺好,沒人打她了,每天也能吃飽飯,唯一有一天就是挨打落下的後遺症,每天都頭疼。

金珠告訴我,打工幾年(真心記不住時間),她幾乎沒拿到一分錢,因為飯店老闆知道金珠的身世,也知道金珠沒有身份證、戶口,在中國金珠相當於不存在,所以不會給金珠一分錢,偶爾的幾個老闆也只會給金珠很少的一部分錢。

說道這,我問金珠「你很他們嗎?」「我不知道。」「不知道?」「恩,我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他們的收留,他們要是不用我的話我就餓死了,但是我覺得我可能是死了比較好,因為我頭疼.....」

在當時看來,金珠的頭疼似乎很嚴重,我問金珠為啥不去醫院看看,金珠小聲說沒錢,活著就會花錢,不如死了,她說:「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沒人會知道這具屍體是誰,因為我沒有戶口,沒人會認識我。」

金珠表情很悲傷,我甚至覺得,也許金珠是對的,如果她死了,也許真的不會引起任何的反應。

在採訪的時候,金珠告訴我電視台的熱線是一同工作的一位好心的阿姨給她的,金珠說他現在在一個學校的食堂工作,待遇特別特別的好,每天能吃飽,大家對她很好,每個月還能開一千八百塊錢的工資。她還買了手機,只是現在學校放假了,單位阿姨都不在宿舍住了,覺得很孤單。

我和另一位記者到了金珠的工作單位,金珠說,食堂的經理也知道自己的事情,我們反覆詢問金珠都是這麼告訴我的。因為我知道脫北者是一個很敏感的政治話題,和金珠一起工作的阿姨告訴我,金珠很可憐,她們聽說金珠的事情之後都哭了,都想用自己的方式來幫助金珠。另一位阿姨笑著跟我說,小夥子,你知道金珠叫我們什麼嗎?叫我們媽媽。

金珠這時候從門外進來,跟這位阿姨說:「劉媽媽,經理找你。」之後所有的阿姨們都離開了,我們對金珠作了正式的採訪。說實話,採訪進行的不像想像的那樣順利,因為金珠的表達真的很差。

回到台里,我們就要開始做片子,我們在之前跟領導說過,這個稿件會迴避金珠的國籍等等的問題。

第二天,領導告訴我們,這個片子不允許做,迴避什麼也不行。這是決定,
隨後金珠打來電話,學校食堂經理把她開除了。

愧疚?內疚?歉意?遺憾?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對不起金珠,好像是成為了一個加害者。無論是什麼樣的結果,我害得金珠丟了一份讓她感到驕傲的工作。

為了多少彌補一下,我又把金珠叫來了電視台,我們又說了很長的時間,關於她的未來,關於她的去向,唯一能肯定的是不能回朝鮮,那必死無疑,即使有生存的希望,那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

找哥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為金珠能回憶起來的東西太少,或者說根本就沒有。
去韓國,需要從別國繞道,需要很複雜的關係,我無能為力。。
當保姆?我問過不少有錢的人,都被婉拒了,因為我不能跟他們隱瞞金珠的身世。
去丹東?那裡朝鮮人多,還有一些跟金珠一樣身世的人,我也可以送他去,但是金珠不願意,金珠說,她不願意,因為來中國時間長了,朝鮮話忘記很多,難以融入那個圈子。

最後送金珠出門的時候,我的愧疚一絲一毫都沒有減少,我覺得甚至欠她的更多。我問金珠,你怎麼回宿舍?(當時她還住在學校食堂的集體宿舍。)她說走回去,但不認識路,沒錢坐公交車。我拿出了我所有的錢,但就幾百塊,因為當時我只剩下這些錢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將過她,我也不想提起她,因為我真的很愧疚,難以啟齒。

但故事並沒有這麼結束,四天前,我接到了一個來自韓國的電話,我以為是朋友用網路電話打來的,所以張口就阿尼啊賽奧~隨後電話那邊就開始說朝鮮話,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問:「你是誰?」
「我是金珠,還記得我嗎?我在韓國首爾,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的電話,我有身份證了,我過得很好,謝謝你們。」


後記

時間過去很久了,細節可能有些模糊,大家將就看吧。我考慮過要不要放一張金珠的照片,但是還是算了。要是沒有前幾天金珠給我打的電話,我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說起這件事情,但是這個結尾我真的很喜歡,接到電話的那天,真的像是放下了一個包袱。金珠沒告訴我她是怎麼去的韓國,我也沒多問,因為我真的沒有幫助上金珠什麼忙,但是她快樂了,那不就是一件好事嗎?

最後,金珠說,現在他也沒找到哥哥,這是一個遺憾。評論中有人說我打擾了金珠的生活,我說,這是我的職業,我選擇這份職業就是因為我能聽到形形色色的故事,我還有不少這樣的經歷,像前天有一位母親因為孩子得病打,哭倒在我的面前,我的職責讓我必須拿起攝像機拍下這一幕。(身邊有家屬攙扶)而不是我去扶她。以後有機會再跟大家說說其他的故事。


2012年,我22歲。

美國,加州,洛杉磯。


我一邊旅遊,一邊在華人餐館打黑工。當然,有兩個跟我關係還不錯的初中同學,所以我並不需要付房租。外加我並不是一個對物質生活要求很高的人,自己還帶了一些積蓄,所以那半年也沒有很大的壓力。


見識了好山好水好空氣,也感受了突然離開所熟悉的環境的彷徨;了解到了比國內小得多得多的生活壓力,也同樣吃到比國內難吃得多得多的食物;遊覽了憧憬已久的好萊塢,也摸到了可以讓每一個男人為之激動的自動步槍。


記得剛到華人餐館提出打工的時候,老闆貌似帶著些許厭惡,問我:不回去了?


我說不是,旅遊,呆一段時間就回去。


到美國之後,雖然感受到了脫離原有的社會文化的寂寞,但是我並沒有感太多的不適應。忘記在哪裡看到的一句話,「喜歡文字的人都是孤獨的」,私以為很有道理。


如果我不是一個「現實的理想主義者」,如果我只是想要一個安靜的生活,我也許真的就想辦法黑在那裡了。


畢竟那裡更加適合生活,壓力比國內小,收入比國內高。尤其是對勤勞的華人來說。


除了那個在餐館洗盤子的廣西漢子。


他有一個很霸氣的名字:張仲景。不過他的人生,從奔向美國開始,就徹底的變成了悲劇。

偷渡,無一技之長,聲稱自己是輪子,申請政治避難,沒有綠卡,在美已五年。


剛見到他的時候,沒感覺他與其他人有什麼區別,不過老闆娘對他卻非常厭惡。


用老闆娘的話說:把這裡當天堂了,以為看病、房子、上學全都不花錢,玩命往這鑽,結果啥都不會,要不是我每周多給他點工資,他自己都活不起。


這大概也就是當初為什麼老闆懷疑我要「黑」在那裡時,表現得那麼厭惡了。


說句題外話,我聽說美國的華人在剛剛拿到公民身份的時候往往都投票給民主黨,但是往往用不了幾年幾乎全部轉而支持共和黨。因為共和黨更主張付出多少得到多少;而民主黨主張的福利總有一種養懶漢的感覺。亞裔是出名的勤勞,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是少數族裔,自然會更加支持以「平等」、「公平」為核心的共和黨。這條存疑,畢竟我呆的時間不長。不過知乎上有很多留美或者已經移民美國的人,可以現身判斷一下。


不過,任何一個工業化社會,並不是勤勞就一定可以養活自己的。語言不通,沒有一技之長,尤其是在一個自己「存在都不合法」的環境,連農民工都當不了。


說實話,我一直都很瞧不起這樣的人。我成長經歷讓我有著很強烈的優越感,讓我相信人定勝天,人通過努力一定可以有所成就。這種幻想不勞而獲,幻想換個環境就可以當「上等人」的人,在我心中都是餓死活該的類型。


至少當初我是這種心態。


不過他很樂觀,總說賺夠了回國的錢就走,雖然他自己也承認,並沒有攢下多少錢。


有這樣一種律師,專門以坑這些「黑戶」為賺錢方式,拋出綠卡作為誘餌,把這些黑戶的錢一次一次的掏光。

但是,他的樂觀,沒有被這些律師摧毀,而是被我摧毀了。


我告訴他,沒用。政治避難回國很難,尤其是他還聲稱自己練了某功。更何況,偷渡過來的,國內算是失蹤,超過2年算死亡。也就是說,法理上你在國內連身份都沒有了。


他聽到我的話,沒有像電影中嚎啕大哭、昏厥或者求我幫幫他。


他的反應,就好像關了一個月禁閉的Andy得知證人已經被典獄長殺死的時候一樣;又好像武俠小說中活了140歲全部身體機能已低至極限的絕頂高手突然被抽空了內力一樣。


他賣掉能賣掉的一切,帶著自己的老婆、在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以及3歲還沒有戶口的小兒子,義無反顧的奔向心中的「天堂」。


從某種角度來看,他是一個勇士。


世界上有太多的如果,就好像我姥總抱怨,「如果不是你姥爺在WG的時候被氣死,咱家現在應該住在北京軍區大院」。


可是如果把我和他的成長環境調換一下,我能否擁有與他一樣的勇氣?


我成長於單親家庭,母親下崗,特困戶,父母那一輩的兄弟姐妹沒有一個有錢人。


所以我理所當然的認為我的出身沒有給我帶來哪怕一丁點的幫助。


我從來都把自己的今天歸功於自己的努力,對自己夠狠。


但是我總忘記,我出生在瀋陽,東北最發達的城市之一。我有一個在英國讀碩的表弟,有一個在法國工作的表哥,讓我不至於從任何一個角度去迷信世間的「天堂」。


對了,我還有網路。


但是這些,他都沒有。


他在船上看著自己的3歲的小兒子死掉,被丟進海里。雖然倍受打擊,但這沒有擊碎他的希望。


踏上陌生的土地,忍受著所有人包括華人的白眼,打著賺不了多少錢的黑工。但這沒有擊碎他的希望。


由於幾乎不識字,連被輪子利用的價值都沒有,自然也不願意幫助他拿綠卡。但這沒有擊碎他的希望。


9歲的大兒子無法繼續讀書,自己的錢被律師數次掏空卻沒有換來任何東西。但這沒有擊碎他的希望。


因為他還有「家」。


從奔向「天堂」,到「天堂」破碎,僅希望拿綠卡,再到希望多賺錢,再到能回家就可以。


如果說,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所選擇的「自由」付出代價,那麼他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可是,我告訴他,他已經沒有「家」了。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犯罪了,擊碎了一個勇士全部的希望。


雖然我是無意的。


我忘記了那次聊天是怎樣結束的了,只記得,在回國之前,我想把身上僅剩的200多美元給了他,卻遭到拒絕。


如果拒絕是大義凜然式的,或者他貪婪的接受了,我的心情可能會舒服很多。


他只是很茫然的問我:我拿這些錢有什麼用?


這是一個前幾天還滿懷希望想「賺點錢回家」的人對我說出的話!


回國之後,我總是對自己說:5年了,一定早就有其他人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了,他只是借題發揮罷了。


我又對自己說:你只是戳破了他泡沫一樣的幻想,讓他活在真實中。


可是無論如何我都無法說服自己。


所以,迄今為止,我特別憎恨那些在微博、微信上塑造「外國天堂」的大V。


是憎恨,不是討厭。


這種憎恨,也許是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畢竟把自己的錯誤轉嫁給其他人,可以讓自己的心情好受一點。


後來,我也走訪過幾個特別貧窮的地方。這些經歷,讓我深刻的認識到了什麼是「貧窮的原罪」。


理直氣壯的質問你「不花錢買媳婦怎麼傳宗接代」;理直氣壯的說「上學也學不出花來」;理直氣壯的帶著鐵鍬鋤頭跟你拚命以阻止你修路,理由是「修路動風水」……


因為貧窮,所以道德淪喪,所以目光短淺,所以愚昧野蠻……


但是,這些帶著「原罪」的人卻並沒有做錯什麼;或者說,他們的成長環境讓他們發自內心的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生在不同的時代,成長在不同的社會環境,經歷不同的事,會讓不同的人擁有不同的、天淵之別的價值觀。


遵從自己內心中所認為的正確,錯了么?


沒有。


我們兩人不同的命運,最大的差距,來自於出身。


——————————————————


補充一下:


我沒有黑美國。或者說,張的人生際遇跟美國好不好沒啥關係。


@田柯 有一技之長,能用英語溝通,刨去文化、社會環境等方面的不適應,我個人感覺肯定是美國的生活壓力要更小。但是,上述所說的一切,張都沒有。


另外,所謂的用腳投票,是投給真實的美國,還是旅遊所見到的美國,還是想像中的美國?這是個問題。


撤銷死亡宣告的事,我當時並不知道。那個時候還沒養成「一定要為自己的話負責」的習慣,屬於網上看點什麼東西直接就相信了的人。內心的負罪感又增加的一些。


@菜菜菜 上不了學是他自己說的,他去的時候他大兒子9歲,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兒子已經14歲。語言不通,教育水平屬於中國小學2年級。你說的以政治庇護上訴特別容易成功,我個人表示存疑。我只知道,他5年的時間,收入基本都給律師了,還是沒成功,沒成功的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回國問題上面已經提到了。


@逗逼派來的猴子 @王琳 投票那一段,是題外話,文中已經標明了。老闆娘已經是美國公民,張是黑戶。


至於亞裔投票是不是給共和黨,我只是聽說的。評論里有現身說法的,大家可以看看。


雖然我不玩「天書世界」,但我的時間好歹也是值點錢的。有的人,我就不回復了。如下面這種的:

有個疑問,通篇的中心思想,貌似跟中美兩國的好壞沒啥關係吧?


很多人現在習慣把移民跟是否愛國扯上關係,那麼我在這裡多說兩句:


我很熱愛祖國,熱愛我腳下的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


但是!但是!即使不考慮是否愛國這一條件,我也不會移民。我目前在國內月收入10K左右,這薪水還是因為去年9月份剛轉行,所以降低了。我到國外重新開始?重新適應文化、社會環境、語言環境?抱歉,愛誰移誰移,反正我不移。


我初中同學,同樣很愛國,英國留學,環保(大概,反正我不懂)相關專業。碩士畢業之後立刻回來報效祖國,兩年之後去美國工作了。


他不愛國么?他很愛國,關鍵是,國內環保行業沒有他的位置!!!


請大家不要把是否移民作為不同國家哪個更好的對比條件,更不要把是否移民當作判斷一個人是否愛國的要素。


謝謝。


(以下的經歷自述,來自「尋求安全:創傷後應激障礙和物質濫用治療手冊」中提到的案例)

從我開始記事起 --- 我甚至還不會走路或者說話 --- 我的大哥就開始在身體上傷害了我。我記得他第一次對我施加性虐待時,我才三歲半。那是我第一次感到那種令人癱瘓的焦慮,並從此一直為此遭罪。從早年到六七歲之間,我不斷地遭受來自我大哥軀體上的、性的以及情感上的虐待。那時候,我的母親在情感上跟我很疏遠。我總覺得她憎恨我。我母親和我大哥兩人經常地嘲笑我,令我難堪。我的父親也在性方面虐待我。在我4-9歲之間,他飽受腦瘤的折磨。在那段時間裡,他不斷地進出醫院。他回家時,有時躁狂,有時抑鬱,有時則非常的糊塗困惑。我記得他對我的大哥在軀體上非常的暴力。他令我非常的迷茫和害怕。在那段時間裡,一個鄰居強迫我與他口交,而我大哥的一個朋友常常會痛打我,我持續地生活在恐懼中。我覺得自己是個壞人而所有的錯都在於我。別人哪怕看我一眼,我都無法接受。我9歲那年,我的父親死了。他死後,我都不記得這所有的一切。我將我整個的童年時期都變成了空白,只是到最近這幾年這些記憶開始回來。

我記得我長大了,總覺得別人憎恨我並想要傷害我。跟他人在一起時,我總是非常神經質。我11歲的時候就開始喝酒了。酒讓我不那麼緊張,容易和人打交道。12歲的時候,我開始用藥,麻醉劑、興奮劑、迷幻劑、大麻,當然還有酒精。那時候我是出於好奇而嘗試,同時也感覺好一些 --- 這是我試用不同藥物的原因。我12歲的時候有了第一個男朋友,他16歲。他是我大哥的好朋友,並跟我們住了一段時間。我剛13歲的時候經歷了第一次性交,是我的那個男朋友強姦了我。他試圖讓我窒息。那時一段可怕的經歷而我沒有人可以傾訴。我還有兩個兄弟,一個是我哥哥,一個是我弟弟,他們並不是虐待者,可他們也沒有做任何事情來試圖阻止,我不知道他們究竟知道多少。

14歲的時候,我交了一個22歲的男朋友。他讓我迷上了海洛因。我們兩個都上了癮。我離開他去戒毒,而他碰上了一次很大的火災。他們說我是個魔鬼,再也不許見他。從那之後我的焦慮完全失控了。從15-17歲,我用了很多很多麻醉劑和興奮劑。我憎恨我自己,只想去死。我16歲的時候,三個男人用槍頂著我並強姦了我。到17歲的時候,我已經用過了所有的藥物,我也知道什麼都幫不了我。

17歲的時候,我的焦慮嚴重得讓我無法離開家門,我覺得自己無法再堅持下去了。那個時候除了自殺我看不到任何別的選擇。我終於鼓足勇氣吞下98顆巴比妥類藥片,可沒死成。之後我又重新開始喝酒、抽大麻。我想讓大麻幫助我晚間入睡,用酒精控制我的焦慮。大約23歲的時候,我搬到了南方,覺得如果我離開家鄉一切就會好的。後來的事證實那是錯的。我在那裡捲入了虐待關係。最後,我被打碎了下巴。我重新回來,並繼續喝酒、吸大麻,一直到我二十好幾。

後來我被介紹到匿名戒酒會。我住進了一個康復院,三個半月後我離開了。我覺得我又一次可以管理我自己的生活了。可不久我就又一次住進了康復院,這次只住了6個星期。三十齣頭的時候我碰到了一個人,我們兩個一起吸可卡因。這是又一段虐待關係 --- 我們呆在一起直到有個晚上他差一點殺了我,結果我住了院。後來我回到了他身邊,雖然他沒有再在軀體上虐待我,但是在精神上虐待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都覺得很恐懼。我35歲那年,我們徹底地分了手。我現在接受治療。我開始意識到我所處的虐待關係的一些規律,我開始明白為什麼我的人生會變成這樣。我現在38歲了,正服用戒酒硫,這樣當我在應對我的回憶和焦慮的痛苦時我不會去酗酒。但我依舊在吸大麻,希望能夠對我的夢和焦慮找到控制感。我很驕傲,我活過了那個虐待我的大哥 --- 他從18歲開始就對海洛因和可卡因上了癮,直到他在36歲時殺死了他自己。

----

這位案主以及與她有類似經歷的人,有著比「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中的松子更為糟糕的人生起始階段。部分受創嚴重到案主這個程度,長期在原生家庭內外遭到性侵犯和暴力對待,緩解痛苦用錯方法(eg. 酗酒、咳葯、吸毒),採用被人們視為自甘墮落的方式生活下去,難以與人建立健康良好的關係。

案主是經治療有起色的患者,才會作為案例出現在這本書中。在以往的回答(如何看待「蘇州女孩遭繼父性侵十年後自殺」? )中寫過家庭內部性虐待對於受害女性們的負面影響,其中提到一些相關的新聞報道和名人的經歷。在人生起始階段受到較重創傷的人們,遭受創傷是他們陷入厄運的一個緣由。每個人的境遇不同,並不是說童年及青少年時期受過較重的創傷,就會給他們今後的人生帶來毀滅性的打擊。若是這些人在受創後能得到來自親友、醫療和社會方面的幫助及支持,周邊環境和所遇周遭能給他們帶來持續的積極影響,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也能像其他未經歷創傷的人正常的生活下去,甚至會在一些領域有所作為。

若是受創到案主這個程度的人們,在受創後沒有得到來自親友、醫療和社會方面的幫助及支持,周邊環境和所遇周遭給他們帶來的只有持續的負面影響,會讓這些人像這位案主接受治療前一樣,不斷不斷地陷入厄運之中,直至生命的終結。境遇最糟糕的那部分,有可能死於被虐打、酗酒吸毒和貧困潦倒致死,或成為艾琳?烏爾諾斯(Aileen Carol Wuornos)那樣的殺戮者,無法擁有稍許像樣的人生。

這些傷害甚至會來自施助的一端。見過至少3-4本涉及性侵犯的危機干預及創傷治療的專業書籍上提到過,有從事危機干預及創傷治療,受過專業培訓的心理工作者,在施助過程中從施助者轉為施虐者,給他們帶來二次、三次傷害的情況存在。以往寫的回答(如何看待「蘇州女孩遭繼父性侵十年後自殺」? )的「知情者提供幫助上存在的一些問題」段落中也提到了部分。這種施助反而帶來傷害的情況時有聽聞,聽說過最嚴重的情況是施助者的違規行為給未成年受助者帶來傷害,受助者最終自殺身亡。

樓里提到陸金鳳的故事,我認可 @李書航 對消息來源的質疑。但就以往的閱歷,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一直有類似陸金鳳不幸人生這樣的事存在並正在發生著。因為受過傷害,成了他們可以遭到他人傷害的緣由,而遭到更多來自他人的惡意和傷害。

對處於弱勢的人,落井下石和趁人之危佔便宜的情況很普遍。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我認為,人們所能做到最大的善良是,在自身有能力或條件傷害、利用和占弱勢群體便宜的時候,不去做這些傷害性舉動。這個想法是基於有上述閱歷的我,對人性的某種絕望。

這些人不曾擁有稍許像樣的人生,若不能幫助他們,儘可能不要去傷害他們。


未到30,女。感覺比較慘的事情這兩年一個接一個發生了。遇到了一個騙子,談了一場失去所有的「戀愛」。爺爺去世。發生意外,被火燒到了臉,對,僅是臉,但從額頭到下巴,臉頰較重,深二度。現在還在治療中。大齡,未婚,未有男友,還有可能毀容,至少在這半年恢復期是毀容的。除了上班,上班得把臉蒙著,其他地方哪都不去。
為什麼要遇人不淑,為什麼要發生意外,其實沒有為什麼,想通了就好。看其他答案是很慘,但哪有最慘,只有更慘。我不想比慘,因為是自己的人生,以後我要一帆風順。。。
-------------------------------------------------------------------------------------------------------------------------------
這算是分割線嗎?
更新於2016年1月3日
距離燒傷半年多了,現在可以算是好了吧。。。沒有影響我的皮膚,還和以前一樣,只不過激動和熱的時候會紅,現在也可以不再忌口了,生活再慢慢的好轉。謝謝了。就和看故事一樣,這雖然不是大結局,也算是告了一段落了。


本題有人說了「死刑犯陸金鳳」的經歷。這個人的故事在百度百科也有記載。然而上述所有的東西都不一定能算是真正真實的新聞源。只有白紙黑字的報刊有資格作為「歷史的底稿」,都不一定能說是真相。為此我在現在的條件下,上網搜索了一下。

結果發現,包括《中國新聞周刊》以及很多大型門戶都轉載了一篇名叫《中國最美的十名女死刑犯:多數曾遭性侵犯》的文章。這篇文章的來源無一例外都是鳳凰網的圖 http://book.ifeng.com/dutu/detail_2011_10/17/9903501_0.shtml ,鳳凰網並沒有就此給出其他來源。另外,在一家名為共識網的網站當中也會刊登這篇報道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zgyj/gqmq/article_2012041757827.html ,並且沒有給出其他來源,但發布時間明顯要晚。

我一開始是覺得這篇如果是中國新聞周刊發布的報道,確實足夠支撐其作為一個答案存在。但如果僅僅是鳳凰的話,因為我也做過門戶的編輯,深深的知道這種新聞有可能是以一種多麼不靠譜的形式被剛畢業的小編編輯上網的,所以並不能絕對的相信——請注意我所指的並非相信這事是真實的,而是相信有人曾經努力的嘗試過去挖掘這件事情,並且得到了一些自己的證據。

90年代有很多地攤貨的粗製濫造的雜誌,這些雜誌上面都會刊登一些大案要案,實際上它的作用跟現在的網帖博客類似。雖然同樣是不靠譜,而且當時的出版市場比現在亂得多,更重要的是,如果當時出版物上出現陸金鳳案,一定是以那種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口吻來敘述,跟答主的角度正好相反。然而即使是那種出版物,可以證實這件事情發生過的程度,也會比在網上找文章要強。因為在那個年代再不靠譜的雜誌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出版的。

我期待著這一件事情的真相能夠浮出水面。如果它真實存在,而且如果網帖的敘述是真的,那麼當事人沒有任何理由,會繼續因此沉默下去而不受到補償。但是,如果事件的真相仍有待調查,任何人,包括調查記者,從現在這個起點開始調查的話,都將冒極大的危險,沒準還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我給出的鏈接裡面不僅有陸金鳳的故事,還有其餘9個女人的故事。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見諒。

下面不知哪個答案回復了一句:「不知道題主問這個問題的用意是什麼,如果只是想看到別人的慘痛的激勵自己,你大可以去看一看那些虛構的小說。」

事情已經是完全有定論之前,即使它曾經發生過,確實也像是小說一樣。


越獄:徐洪慈——中國版肖申克的救贖

題記:一個人,十四年,四次越獄,一次越境,亡命三萬里——生命在嚴苛、荒唐的大環境壓迫下,會怎樣頑強生長?
一、一張大字報收穫「極右」

一九五八年冬,在安徽白茅嶺農場,一年前還是上海第一醫學院學生的徐洪慈,此刻已經接受了大半年的勞動改造。寒夜中,想起臨行時學校說過的話,他偷偷給在上海的母親寫了一封信。

徐洪慈寫信給母親,要她到學校里找李書記,看是不是可以由學校出面把他要回來。因為當年學校說過,去改造的話,如果表現好,可以把他要回來,這話讓徐洪慈聽起來覺得很有理。所以,徐洪慈一直抱有期待,有一天自己還能回到校園。

然而,學校拒絕了他。

被拒絕以後,徐洪慈的母親向對方問道:「我們在國民黨時代,把兒子培養成共產黨員。為什麼在你們手裡又倒退成右派?是你的責任還是我們的責任?」

一九三三年,徐洪慈出生在上海一個買辦的家庭,十五歲就參加了中共地下黨,十八歲成為華東局青年幹部,二十歲參加全國青代會,受到毛澤東、劉少奇等國家領導的接見。二十一歲,他考入上海醫學院。如果不是一九五七年的那場變化,他將成為一名醫生,成為新中國急需的專業人才。

在同學們眼裡,徐洪慈當年紅得發紫,很多人都叫他老前輩。一九五七年,命運突然一個大轉折。就像很多人感到突然一樣,徐洪慈也覺得莫名其妙。

一九五七年四月,《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鼓勵大家大鳴大放,向黨交心、提意見。但是上海第一醫學院的氣氛並不熱烈,沒有人貼大字報。到了六月,醫學院的副院長主持召開全體黨、團幹部大會,動員大家大鳴大放、貼大字報,並說第二天就要看到成效。

動員會後,徐洪慈回到宿舍,由十四個同學草擬了一份大字報,一共五十一條意見,第二天就貼出去了。

這五十一條意見,有的是對黨的意見,有的是對學校和專業設置的意見。例如,希望大學多派一些其他國家的專家,不要僅僅派蘇聯專家,因為各國都有自己的學術精英。是不是不必只學俄語?可不可以選擇學日語、英語、德語?文中也談及,黨內民主不夠,黨代會總是報喜不報憂。

一九五七年的六月六日,五十一條貼出來後,在學校內形成了一股貼大字報的熱潮。六月六日,對徐洪慈來說是漫長的一天,也永遠記在徐洪慈心裡:五十一條變成了向党進攻、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證據。

苦悶的徐洪慈只有向女友傾訴。他對女友說,自己已經被批判了,「到底是我正確還是毛澤東正確,三百年以後見分曉」,他說這句話時,指的是對蘇聯的態度,對蘇聯盲目崇拜。他說的第二句話是:「如果我在這呆不下去,我就想出國,無產階級革命是不分國界的。」當時的出國就相當於叛國。

給他致命一擊的,恰恰是他的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把這兩句話揭發了出來。當時右派分右傾、右、中右、極右。徐洪慈被定為極右的極右,被開除黨籍學籍。他也成為少數的被送進監獄的學生右派。

二、三次越獄,獲刑六年

一九五七年的經歷常常會復現在徐洪慈的頭腦中。一年之後,向學校求助的一線希望破滅了,徐洪慈動起來另外一個念頭:他要自己回到五百公里外的家——上海。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四日凌晨,徐洪慈和同伴從白茅嶺逃了出來。

逃離監獄以後,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後坐長途汽車回到了上海。到上海後,徐洪慈給家裡打電話,結果暴露了自己。在發現他們逃走以後,監獄馬上行動,上海方面立刻對徐洪慈的家實施了監控。抓獲以後,他被送回了白茅嶺。

徐洪慈覺得自己被冤屈,心中積鬱難平。多年後,他回憶說:「我就想不通,明明是他們號召我們寫大字報的,還說不寫是對黨沒感情。我後來才知道,這是引蛇出洞」。

徐洪慈從白茅嶺第二次逃出。

這一次,徐洪慈逃向了昆明,從昆明到瀘水,他計劃通過瀘水越境到緬甸。瀘水其實已經到了邊境,但是根據原先老地圖的記載,這裡離邊境還有很長的路。解放以後地圖改版了,他不知道,居然大模大樣到食堂去吃鹹肉菜飯,大吃一頓後還大搖大擺到理髮店去理髮。

徐洪慈的頭髮又亂又長,穿的衣服又臟又破,眼神也有點異樣,在這麼一個敏感的地方,這麼一個敏感的時期。帶著外地口音的陌生人,特別引人注目。於是,他在瀘水落網,關押在瀘水看守所。

儘管已經有過一次逃跑被抓回的經歷,但此時的徐洪慈,依然不相信自己會在瀘水看守所這個地方束手就擒。他有一種急切地想證明自己的強烈衝動,強烈的自尊被激發起來:我一定要用行動證明自己。他想到國外繼續參加革命,用行動來重新證明自己。

徐洪慈立即開始實施他的第三次逃跑計劃。

瀘水是一個偏僻落後的地方,看守所的牆雖然厚,但卻是並不堅固的土牆。徐洪慈決心在上面挖洞。他搞來了一把不鏽鋼勺子,上海人叫調羹,不斷地挖,土挖不動,他就向牆上撒點小便,讓它鬆軟一下再挖,一次不行再來一次,挖出來的土就堆到床底下。多次下來,他慶幸居然沒人發現。粗糙卻並不堅固的土牆,經不起勺子日復一日的刨挖,挖通的那一剎那到來了。

下面的一幕,是真實的,卻極富戲劇性:當徐洪慈挖通了土牆,把手伸出去,正在興奮之時,外面的一把叉子叉住了他的虎口。伸出的手被外面早已潛候多時的人牢牢地抓住。他所作的這一切,已經被發現,人家就等這麼一刻了。

一年之中三次越獄,輾轉七千公里。徐洪慈不但沒有證明自己的清白,反而一錯再錯。一九五九年,美麗的中緬邊境小城——雲南瀘水,逃跑的大學生右派徐洪慈正在接受著一場審判。

法官說:「你是非法越境。如果沒有這次、第三次逃跑的話,可能會判得輕一點,更可能就是判得很輕。輕到什麼程度呢?我們要用你,因為你是醫生。像我們邊境落後的地方,太缺少你這樣的人才了。你看,你懂多國外語,英語、德語、俄語,是不是?在我們這裡是奇缺人才,你還學的是醫療專業,比我們這裡所有醫生強多了。你看看,你自己毀了自己,你想越獄,罪加一等。」

就這樣,徐洪慈被判六年。

三、你不就是逃跑嗎?

雲南,遙望上海三千公里,逃,使徐洪慈離家越來越遠,六年刑期宣判之後,他先後輾轉到幾個關押地,其中有麗江大鹽農場和拉馬古銅礦。

逃,也使他在別人的眼中越來越壞。很多人議論紛紛,管教對他也沒好話,對他的惡評接踵而來。此時,徐洪慈遇到了王金如,這是在大鹽農場。

徐洪慈沒有想到,自己被調到王金如手下,居然是王金如把他要過去的。 王金如說:「這個大學生腦子活,聰明,很多東西都懂。特別是他有醫學的專長,為什麼不能到我們醫務室來工作呢?」就這樣,暗地把他要過去。

王金如個子不高,見面第一句話,王金如就打著哈哈:好你這個逃跑大學生,人家都說你是逃跑專家,我看你還可以啊,你罪不算大,你不就是逃跑嗎?現在你跑不了了,在這裡好好工作吧!他還直言不諱地告訴他:是我把你要過來的。並甩下幾句話:你到我們這醫務室工作吧,發揮你的長處,我們缺的就是醫生。

在王金如手裡,徐洪慈的工作環境還很不錯,王金如更不歧視他,他們還很談得來。但隨著王金如調走,他身處的環境開始惡化。輾轉了幾個地方後,他被安排到最苦的拉馬古銅礦。在這裡,他遇到了另外一個管教隊長梁滿杞。

梁隊長和他進行了一次很懇切的談話:很多人說你壞話,我看你不是。你只是處處有自己的思想,處處顯得與眾不同而已,就是這樣。但是在別人眼裡,你是一個不服管教的人。其實我不認為你是這樣的人,我希望你在這裡能夠好好工作。讓我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這一席話對徐洪慈有非常大的觸動。

在梁滿杞手下,徐洪慈從事的是地質隊的工作,這意味著他能在礦區周圍行動自由,和一般犯人還有區別。徐洪慈覺得這是一種知遇之恩,重新找回了被信任的感覺。他沒有再動一次逃跑的念頭。

我在他手裡,六年就六年——徐洪慈回憶說。

在王金如和梁滿屺感召下,徐洪慈安心服刑。六年里,他時常想到父母、同學、還有那個揭發他的女朋友。他們在做什麼?

一九六五年,徐洪慈刑滿了,他急切地想回家。

四、就你這惡劣的態度!

刑滿釋放, 釋放應該可以回家。但當時的政策卻不讓徐洪慈回家。監獄領導說:你不能回家。想回上海?沒門。

徐洪慈說:我刑滿回家是很正常的要求。

「不行,就你這惡劣的態度,繼續留場。」

於是,他變成了留場人員:這是那個時代特有的一種人群,即刑滿釋放後,繼續留在勞改農場從事勞動的人,有一些有限的自由,星期天可以上街去買點東西吃,每個月有為數很少的一點工資。當然,最大的不同,是自己有了一個可以獨立睡覺的地方。

留場以後,徐洪慈的處境並不好,甚至可以說很糟糕。他被分到了管教木世勤的手下。木世勤對他很有偏見。兩人關係惡化。徐洪慈也不服軟。

一天半夜,木世勤還開著喇叭,吵得徐洪慈沒法睡覺。當時,講究喇叭的轟炸,對犯人進行思想改造。徐洪慈被半夜的喇叭聲干擾刺激,忍無可忍,於是衝到木世勤的樓下,說:請你把喇叭關上好嗎?我們睡不好的話,明天是沒法工作的。這一下,他激怒了木世勤。木世勤覺得,這個人居然如此大膽,這不是公然向我叫板嗎?

所以文革一開始,徐洪慈的災難就來臨了。

一九六六年文革爆發,他被第一批列入運動對象,運動不斷升級,升級,再升級,終於,他被判刑二十年。儘管徐洪慈逃跑已經按照他該受到的懲罰服刑過了,但這些經歷再次被列入罪狀。這對他是一個無情的打擊。徐洪慈覺得:我再怎麼好好地改造是無效的,是沒用的,我再怎麼聽話也是沒用的!

那時候,公判大會的形式時常被採用,以起到震懾作用。在麗江民主廣場的萬人公判大會上,他被五花大綁,遊街示眾,甚至被踢、打、槍托砸。徐洪慈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幕。

徐洪慈開始絕望了。刑滿釋放三年零七個月後,他接到報信,形勢對他非常不利,並且有生命危險。

五、李光榮他早有看法

一九六九年,徐洪慈被安排在麗江五零七農機廠。這裡實際上是一個關押重刑犯的監獄。監獄長叫李光榮,李光榮對徐洪慈三次越獄的經歷了如指掌,對這樣的人,他早有看法。

在李光榮眼裡,徐洪慈是個足智多謀的人,有自己的主意,動手能力很強,大家都叫他智多星,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他。他視野開闊,知識面廣,在犯人里享有很高的威信。

例如,犯人的鞋都很臭,人人人人都討厭臭鞋,怎麼辦?徐洪慈說:很簡單,拿白酒含一口往跑鞋、球鞋裡一噴,臭味就沒了。大家說:你真是神,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還有,犯人的毛巾,都硬得像刷子,像皮革一樣,怎麼把它變軟?他也覺得很簡單:在水裡燒一下,點幾滴醋就好了。這都是他以前生物化學,理科的一些知識,他不但會學,記憶好,還會聯想,並且善於活學活用,有種學以致用的本事。這樣,上面很恨他。很忌諱他在犯人中的威信。但是,也正因為有很高的威信,就有人為他通風報信。

在監獄裡,犯人是無所不在的,有燒飯的,有在醫務室的,還有理髮的。他們這些人都有機會接近監獄首長,知道很多內幕。於是,一天,有人突然冒著風險告訴他:關於你的報告在起草中,說你在組織大家越獄,組織暴動。這可是李光榮對你下最後的毒手了,暴動的報告如果送上去的話,就是槍斃,看來這次是要置你於死地了。

徐洪慈知道,他和李光榮之間的衝突已經不可調解,凡是打暴動報告的,沒有活的。在監獄中,暴動是最最犯忌的。要置你於死地很容易,就說你搞暴動,他知道自己死期到了。

當徐洪慈再次動起逃跑念頭的時候,他想到了之前的兩位管教——梁滿杞和王金如,他曾對這兩位管教發誓,要好好改造,再不逃跑。而此時此地,不走就將是等死。

為了能活著走出監獄,徐洪慈開始了準備工作。他對自己說:我要證件,得保證在路上經得起任何盤查。必須要單位來說到哪裡去,然後蓋個公章。我因為什麼事到什麼地方去,這東西怎麼弄呢?

學生時代,徐洪慈已練就了一手非常漂亮的仿宋體,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他想,活字印刷字是活字,筆畫為什麼不能是活的呢?漢字是由筆畫組成的, 如果把這些筆畫刻成一個個小的圖章,要用的時候把它們組合起來不就成字了嗎?漢字無非就是點、橫、撇、捺、直、彎、勾,五六天刻個點,五六天刻個橫,就這樣刻,他居然成功了。用這樣的辦法,他私刻了「雲南省雲縣革命委員會」這幾個最簡單的字。

而且他還把介紹信三個字都省了,給人感覺這就是雲南省雲縣革命委員會的專用信箋。信箋上面有了抬頭,下面就是要用的時候他寫上:茲有徐洪慈從某地到某地探親,特此證明。

抬頭是要紅色的,這樣,他必須要搞到印泥。

一次,他終於找到了機會,乘沒人看見的機會,用他那留得很長的指甲,深深地挑進去滿滿一指甲,然後把挖去的那一塊趟平。這個印泥幫了他大忙。

下一步則是需要公章。他記得很清楚,監獄裡放了幾年的肥皂很乾,不管什麼牌子的肥皂,把頭切平,很快就刻好一個圖章。這個圖章還用「雲南省雲縣革命委員會」的字樣,按好以後,就把肥皂洗掉。

三張介紹信成了。

六、撒開腿就往南方跑

徐洪慈不動聲色地準備著。介紹信好了,還要攢糧票、備乾糧、搭梯子。而五零七農機廠四面高牆,有電網,有機槍,有看守,有警犬。要逃離此處談何容易。

徐洪慈觀察到一個契機:停電。他要等待一個停電的夜晚。

停電,看上去是無序的,沒計劃也沒規律。但他發現,其實這也是有規律可循的。停電一般都是夏天用電量激增以後,問題在於,你不知道哪一天會停。於是,一進入七月,他就開始準備。他預感到八月份一定會停電。

八月七日的早上,宣布斷電。原因是要把電拉給一個小化肥廠開工。

當一早宣布要拉電時,徐洪慈很亢奮,機會來了。白天,他把該轉移的東西都轉移到了鉗工間,從鉗工間裡面把可以拆卸的木梯零件,漫不經心地扔到那個早已看好的死角。出逃的時間,只可能選在兩次點名之間,就是晚上九點點名逃出去,早上九點點名被發現。

當晚,他誰也不理,給大家感覺自己很不愉快,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這樣,待會兒就沒有犯人來跟他說話了。為了造成這樣的假象,他晚飯不吃,鬧著情緒睡覺去了,大家看他一天都睡在那裡,如果萬一晚上有人跟他搭話,他不理,人家也會以為他在鬧情緒,就沒人會搭理他。

他要的就是你不理我。

晚上點名的時候,他和大家一起去點名,點徐洪慈的時候,他很響亮地應答:到!大家都知道他在。點完名以後,所有人就按原來的秩序,洗臉的洗臉,睡覺的睡覺。他乘亂一下躲進了花壇,悄悄地從監房中轉移了出來。

點名之前,他用衣服和很多雜物捲成一個人型,放在被子裡面。別人一看,以為他還睡在那裡。點名以後,他順利完成了第一步,離開了監房,躲進了花壇 。

待到夜深人靜,他拿出那個放到死角的、可以拆卸的梯子準備翻牆。但過牆的時候發生了一個驚險:他突然發現梯子不夠高,牆高三米五,梯子才兩米,怎麼辦?牆角正好有兩根扁擔。徐洪慈覺得,一定是老天助他。他把兩根扁擔用短繩綁好,,成功地翻越過去。

然後,他沿著這條路線,到鉗工間,順利拿到了他白天放在那裡的網線袋。網線袋裡是他要吃的沙糕、要用的小刀、介紹信,還有他準備萬一失敗自殺用的那種用香煙屁股浸泡的藥水等等。然後,他從大柳樹旁越過了電網,跳進了蘋果園,撒開腿就往南方跑。

七、他想起了他的女朋友

徐洪慈一夜疾行三十公里。他打算南下東進,取道四川回上海。一場野外生存考驗開始了。

金沙江群山中,如果沒有學過定方位,很容易困死山中。徐洪慈不知道方向,也沒有指南針,怎麼辦?他把手錶取下來,那時候還沒有電子錶,機械錶都有分針、時針、秒針,只要用個小木棍,對著陽光插入土地,就會有陰影。徐洪慈知道,只要把時針對著陰影,跟陰影保持同方向,那麼在時針和十二點之間就會有一條中分線,這條中分線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南邊。只要是在北半球,只要當時有太陽,他就不會迷路。

他沿著金沙江走,不會有缺水的問題,但食物吃完怎麼辦?他就動昆蟲的腦子。但凡昆蟲幼蟲,不長毛的,顏色不鮮艷的幼蟲都可以是食物。在這樣的情況下,應該盡量尋找各種昆蟲的幼蟲,野外昆蟲太多了,扒開樹皮下面全是。長毛的、鮮艷的一般都有毒。最好的就是天牛的幼蟲,白白胖胖的,在樹皮下挖出來,蚯蚓也是好東西。帶殼的昆蟲不能吃。這些昆蟲身上布滿細菌,生吃不行,要解決這問題,只能燒水,生火,但野外生火會有煙,最容易被發現。

但徐洪慈有辦法避免生火產生的煙霧。他先尋找一棵大樹,樹冠很密的那一類,比如香樟樹、青岡樹。在樹底下,沿著樹根,挖一個十字槽。十字槽的好處是會形成穿堂風,不用什麼磚頭壘灶,也不需要用樹枝架篝火,有充分的氧氣可以讓樹枝燃燒,而且操作也簡單。選擇樹冠茂密的樹,是讓煙往上走的時候,碰到茂盛的樹冠被過濾和疏散。這樣在遠處也看不到煙。徐洪慈帶著刀,他挖了一個十字槽然後點火,用熱水瓶的鋁蓋子盛點水,放裡面一燒,然後將一整把的昆蟲幼蟲放到裡面煮,燒得他們團團轉,蜷起來,沸騰,再蜷起來,凝固,熟透了。這樣吃起來才不會苦。

正如徐洪慈的事先判斷,監獄在第二天早上點名的時候,發現他不見了。五零七農機廠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所有人都一陣唏噓。李光榮更是惱羞成怒,一場地毯式的搜捕從麗江拉開。

徐洪慈沒有想到,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會遇上民兵。這幾個民兵盤問他,他就把證明拿出來,民兵一看,有點疑團,但是也找不出什麼茬,這就樣很僥倖地逃過了。如果沒有那張雲南省雲縣革命委員會的介紹信,他就一定會被送回重刑犯監獄。

在過金沙江支流的時候,正是大雨後,河水暴漲。支流旁邊有兩個農民在種地,都勸他千萬不要過去,水太急。八月份,咆哮的金沙江,誰也不敢過的。他知道這樣很危險,但離開那個地方越快越好,越遠越好,因為,後面隨時可能有警犬追過來。

徐洪慈沒有聽從農民的勸告,結果,一下去,水就到了胸部 。在走完三分之二的路時,他發現水更深了,越走阻力越大,馬上就要沒頂。這一剎那,他感覺自己完了。

人在最危險的一剎那會想起什麼?這一刻,還會有思維嗎?經歷過生死之間的徐洪慈多年後告訴筆者,這個一剎那,他想起了他的女朋友,就是那個把他的話向上彙報,出賣了他,以致他被送進監牢的安娜(化名)。一直到最後,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臨死都想著她。這個讓他愛恨交集的女孩,在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依然會想起……

很快,腳底觸到了硬地, 而且居然漸漸抬高了。他知道,快到河岸了,那個最低點過去了,他渡過了最低點,慢慢慢慢地上去了。

八、你是男人,娘都服帖你了!

金沙江水沒有沖走徐洪慈,李光榮的腳步也沒有追上他,十四天後,徐洪慈徒步走出雲南。到達四川後,他立即買了火車票,又一次回到上海。

到上海後,他見了母親,母親給他一百塊錢,並很自豪地說:你是我的兒子,有骨氣啊!——上海話說就是:模子,你是模子,你是男人,你還要逃啊,娘都服帖你了。可以看出,他母親也是支持他這個行動。他拿了這家裡最後的一百塊錢,走了……

與母親再次見面後,徐洪慈消失在人海中。十一年後,上海、雲南兩地給予徐洪慈平反通知書,而他們卻找不到徐洪慈這個人。

此時,遙遠的蒙古共和國的後杭蓋省,有一對美滿的夫妻,蒙古妻子的名字叫奧永,中國丈夫的名字叫徐洪慈。

九、這個地方已經不是中國

一九七二年八月七日深夜,徐洪慈抓住千載難逢的停電機會,從麗江的五零七重刑監獄逃了出來,這是他錯劃右派後的第四次逃跑。此後,他徒步穿越金沙江大峽谷,取道四川回到家鄉上海。與母親匆匆見面後,徐洪慈繼續北上。一個月後,他來到了中蒙邊境的二連浩特。

當徐洪慈向著邊防站的燈光走近的時候,意外發生了。明明亮著的探照燈,滅了。多年以後,邊防戰士告訴他:這種現象,那是千分之一的概率啊,三年才可能碰到一次。就是因為突然斷電,否則你過不了。那是非常巧的,那麼強的燈照著你,還有雷達。

事實上,當時徐洪慈並沒有考慮到雷達這個因素,他沿著崗樓的底線走過去, 貼著崗樓走,那地方正是雷達的一個盲區。按理說,探照燈沒有以後,雷達還有備用的電源可以繼續工作,但這個盲區恰恰是雷達掃不到的地方。這都是誤打誤撞,他事先沒有想到的。當他沿著盲區出去,過了邊境線,到了一個窪地,他感覺自己過來了,只是還沒最後認定。

但他的方感告訴他,這個地方已經不是中國了——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安全。

從八月七日深夜到九月十日深夜偷越國境,這三十四晝夜是徐洪慈一生中永遠不會忘記的一段歷險經歷。每當想起那些冒死逃亡的情景,他都萬分激動。在當時的條件之下,他只有走這條路才能保存自己的生命。沒有更多的漂亮話,他的行為的動機只是求得生存。

徐洪慈在地上蹲了幾分鐘,面向南方鞠躬,向這個多災多難又給了他無數磨難的祖國告別。

生存的道路走得這樣艱難。徐洪慈在心裡告別了祖國,走進了另一個國度。這是一個能夠接納徐洪慈的國度嗎?

一九七二年九月十日這個沒有月光的黑夜裡,——這天是農曆八月初三,最多有一鉤新月。徐洪慈走進了蒙古邊防。

他大著膽子推門一看,是蒙古人,這判斷來於那人穿的制服。蒙古人也大吃一驚:半夜怎麼突然來了一個蓬頭垢面的不速之客?看樣子不像蒙古人,跟他說話,語言也不通。徐洪慈開始擔心他們會不會把自己送回中國呢?當時有很多人都被送回去了。

湊巧的是,一九七二年的九月,蒙古剛剛頒布新的法律,其中內部法律規定:凡是越境的,未經審判,不能馬上送回。他出逃的時機,正好這個法已經頒布;再就是,一審時,徐洪慈的表達很到位,他越境到蒙古來沒有物質上的訴求。這很重要。這讓對方對他產生了同情。因為很多越境的人是盜竊犯、殺人犯,這些人他們當然是不會同情的,但有思想的知識分子就不一樣了。這是他未被遣送回去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也存在一個是否間諜的問題,要取得對方信任,就得有憑證。對方當時是非常防範間諜這類事情的,所以首要的是排除他是間諜的可能——你剛才說的,你過來是沒有使命的,是不是如你所說,請提供證據。

徐洪慈的記憶力很驚人,他說:請你翻閱一九五七年八月二日的《人民日報》,上面有關於我的,對我批判的文章。我可以背一段給你聽。

他對批判自己的文章記憶尤深,因為這是改變他命運的文章。法官當時就說:如能找到報紙,我們事情就好談。毫無疑問,他們找到了。這樣,一種初步的信任找到了基礎。但是,徐洪慈的經歷那麼傳奇,有些細節甚至是匪夷所思的,你說你能刻圖章。你說你能寫介紹信,你的字那麼好?你給我試試看!——於是叫他當場動手刻一個。

徐洪慈在解放前是地下黨,由於經常刻傳單,所以仿宋體寫得很好。他當場露一手,法官沒話說了 。

十、必須把我父母的隱私告訴你?

徐洪慈在麗江重刑監獄期間,曾刻制筆畫,組合成字,為自己準備了三張介紹信。正是這三張介紹信幫助他應付了一路的盤查。而他現場的表演更讓蒙古法官大為驚嘆。獲得信任後的徐洪慈卻提出了令蒙方惱火的要求。

徐洪慈越獄的時候,本來打算去蘇聯,但是發現錢不夠,所以先到了蒙古。但他始終還想蘇聯。他想去蘇聯還因為他覺得,在蘇聯機會更多。一他會俄語。二他可以找他的老師。當年醫學院那麼多老師,全是俄文老師。至少有五六個老師對他印象特別好。畢竟他當時的成績非常好,所以他要去找老師。而且,蘇聯的經濟情況也比蒙古好。

這樣,他反覆地要求,法官巴依瑪感覺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終於發火了:我們是個主權國家,我提醒你注意,我們蒙古不是你到蘇聯的一條路。我們對你是很講道義的,是吧?你怎麼開口閉口還是到蘇聯?

徐洪慈被他們這麼一說,覺得自己確實有點過頭:蒙古是我的恩人啊,如果他們簡單粗暴一點的話,立刻把我送回了,畢竟是非法越境啊!——徐洪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也很重情義。然後就很明白地向巴依瑪法官表示:我願意留在蒙古。

同意留在蒙古後,蒙古法院很快對徐洪慈的越境進行了審判。此間,法官巴依瑪與徐洪慈有了進一步的交流,他向徐洪慈提出了新的要求。巴依瑪法官在審訊過程中問他:我們救了你,你應該告訴我們一些我們感興趣的事情。比如說,中國現在的經濟情況。你曾經長期在黨內工作,曾經在華東局工作,按你所說,一直和華東局的高層領導有接觸。你應該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一切。還有,聽說監獄裡大量餓死人。你在監獄呆了這麼長時間,而且,三年自然災害,你也在監獄裡,你應該告訴我們監獄裡的真實情況。

他認為徐洪慈掌握很多黨內情況,而徐洪慈確實也了解很多情況。但徐洪慈聽了以後,非常感慨:儘管自己是個逃犯,儘管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但內外是要有別的。

從當時立場,他覺得,中國出現了很多負面的甚至黑暗的現象,這是暫時的。如果以此博求自己的好處的話,自己就是卑鄙的」。所以他對巴依瑪法官說:好比我們兩家是鄰居,我們家出了事情,我投奔你這家鄰居。你卻說,我是可以幫助你的,不過,必須把你父母的隱私告訴我。你說這樣的鄰居有道義嗎?

巴依瑪一聽,覺得很難為情。他說:是的,是的,是的。那就到此為止吧。

十一、蒙古的監獄把我野化了

在蒙蘇邊境的宗哈拉,人人都知道一個漢人的故事——蘇武牧羊。兩千多年前,蘇武就曾在宗哈拉不遠的貝加爾湖放牧。如今,宗哈拉又來了位中國人——徐洪慈。他要為自己的非法越境,在宗哈拉的大森林裡服刑一年。

蒙古監獄給了徐洪慈另一種體驗。他說:中國的監獄把我馴化了,蒙古的監獄把我野化了。據徐洪慈介紹,蒙古所有被流放的人都集中在宗哈拉。宗哈拉自然條件非常嚴酷,那是個大森林,在冬天,天天是零下四十度,西伯利亞大寒潮可以直接到達那裡,橫掃天地之間。

夏天則是另一種嚴酷。這裡的三種昆蟲會輪番而上。宗哈拉的蚊子,沒有那種嗡嗡嗡的聲音,天一黑,這種大蚊子一口咬住你,當地人叫它血泵,像抽泵一樣咬住你拚命吸。到了早晨,天一亮,太陽一出來,牛虻就來了,牛虻會把你當牛一樣叮,牛和馬的皮那麼厚,牛虻照樣能叮,所以所有的犯人最怕牛虻,叮下去就是一個大包,很毒的。除此以外,午睡的時候,還有一種小黑蟲會鑽進蚊帳。這樣,在宗哈拉的夏天,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斷受折磨,這些昆蟲三班倒地折磨著這裡的犯人。

然而,在徐洪慈看來,在宗哈拉的大森林中,繁重的體力勞動、喪失了母語的環境儘管嚴酷,但那是單純的身體的勞作和生活上的艱辛,沒有像李光榮那樣不停地進行精神和肉體折磨的獄警,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些快樂。

在宗哈拉,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很多犯人都是沒腳趾的。後來才知道,原來當地人的腳趾都是喝酒喝掉的,蒙古人特別好酒,喝烈酒,他們很容易在暴飲以後暴醉。哪怕冬天,很多人就地倒下了,人凍不死,腳趾可付出了代價。

宗哈拉的犯人,從犯罪類別來說偷盜的多,基本沒有政治犯,沒有反革命犯。在這樣一個環境下,徐洪慈沒有學會喝酒,卻學會了打人。在那裡,人和人關係很簡單粗獷。一語不和,打人是常見的。有兩次打架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第一次是和管教打架,管教叫巧靈。徐洪慈身高一米八,但是在蒙古大漢眼裡,他是小個子。巧靈把他舉起來,扔到地上,一拳就把徐洪慈右邊兩根肋骨打斷了。徐洪慈說蒙古人的拳頭像簸斗一樣大,像我們武俠小說里看到的拳如簸斗。但這次打架卻讓巧靈很佩服他:中國人,好漢、硬漢!蒙古人很豪爽,朋友們和巧靈說:你打得太過了,你把他肋骨打斷了,他發高燒了。一聽這話,巧靈覺得很對不起徐洪慈。他絲毫沒有自以為是一個管教,就端著架子。立刻拿了一袋馬肉去看他,當時那裡盛行吃馬肉。這是第一次打架。

第二次打架,是徐洪慈在監獄廚房裡工作的時候。犯人的頭經常到這裡多吃多佔,徐洪慈不允許,就打了起來。徐洪慈拿一個冒著青煙的熨斗就上去了。對方身高馬大,比巧靈還厲害,像個黑猩猩一樣。他居然拿著個熨斗燙上去,燙了個烙印。蒙古大漢打不過他就逃走了,也沒有回頭報復他。

徐洪慈覺得這個地方是粗獷的,道理也很簡單。人和人之間有種最單純簡單的東西。和蒙古人相處,他一直有愉快的回憶。

十二、你跟我去後杭蓋

一年刑滿後,徐洪慈已經能熟練地使用蒙古語。他不能想像,在異國他鄉,一段愛情正向他走來。一九七四年,徐洪慈在首都烏蘭巴托的醫院遇見了一位叫奧永的姑娘。

奧永回憶道:我和徐洪慈是在烏蘭巴托的一家醫院認識的。那時候我是一名護士。有一天,徐洪慈來我們醫院看眼睛,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當時,徐洪慈四十多歲,奧永二十一歲。年齡幾乎相差了一代人。各方面差距也很大。然而,奧永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可憐他嗎?他雖從監獄裡出來,但他是有思想有頭腦的人,是個好人。我心裡清楚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就這樣簡單,他們從相識,走到結合。

奧永回憶:他說,奧永啊,我知道你是個孤兒,你不要怕我。我們可以在一起生活,你跟我去後杭蓋,我們在那裡生活。

在蒙古腹地的後杭蓋省,徐洪慈終於有了自己的家。徐洪慈給別人做事,干體力活,搬木頭,石頭。當時蒙古還沒有什麼機器,就用那種兩個把兒的小推車,就這樣,徐洪慈給人家做了八年的活兒。他一邊幹活,一邊還做飯做家務。

奧永說:三十多年,都是徐洪慈做飯的。我從沒做過飯。那時候我們蒙古的婦女們說:什麼活都是徐醫生做,你就不能做做飯什麼的嗎?你多有福氣啊!我跟徐洪慈說:要麼我來做飯,他說:不用、不用,你就待在家裡,把兩個孩子看好就行。別的所有的事情都由我來做。

在蒙古的腹地後杭蓋省,徐洪慈在自己的家裡心甘情願地為妻兒們操持著整個家。然而,在他的心底,亡命天涯的悲涼是不是能填平的:他真的要在異國他鄉終渡此生嗎?

從宗哈拉出獄後,徐洪慈一直沒有和國內的家裡人聯繫,他覺得自己還在危險里,如果和家裡聯繫的話,家裡情況勢必被政府掌握,這樣他就有可能被引渡。他後來回憶說:這裡與世隔絕,失去祖國,失去母語環境,我還能做什麼?我的一切特長都不被認可,一切研究也就無從談起,四次越獄後,我已經耗盡了自己的一切力量堅持到底。現在我已四十一歲,人生的一大半已經過去,年輕時的理想和抱負全部破滅了。

但他仍然非常關心祖國,也很想知道國內的情況。在蒙古出獄以後,第一次拿了工資,他就動腦筋買半導體收音機來收聽廣播。只要有空,他就不斷地聽國內的情況。國內形勢的變化,他都是由此了解的,比如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六年的國內社會事件,比如文革的結束。

大概在一九七九年,通過收音機,他揣摩各種社論文章,聞到了一種別樣的氣息:種種跡象表明,中國將發生巨大的變化。但這個變化,卻是他不敢想像的。他認為自己一輩子夠反動的了:在反右時他的言論不說,在文革時候的作為不說,就單說越獄,在當時是個死罪啊!而他不僅越獄,還越境,這是叛國投敵,還有比這更嚴重的嗎?他想:我這樣的人簡直十惡不赦,不可能會得到寬恕的。

就這樣,他覺得自己的回國念頭只能是一個理想。想,又不敢想,就像我們想自由地跑到月球上去一樣,覺得這不太可能。我這樣的人,不槍斃,不引渡我算好的了。但是很快,他意識到發生重大變化,粉碎四人幫不僅是黨內鬥爭的問題,還是整個國家轉軌的開始。他漸漸風聞,右派都可能改正——這讓他覺得有了希望,他覺得,自己所有的前提就是右派問題,這對他很重要。他盼著的這一個希望,終於在一九八一年的年終到來。

十三、平反像蹺蹺板一樣翹著

一九八一年冬天,徐洪慈收到母親的信,她告訴徐洪慈上海第一醫學院黨委為他的右派問題平反,並附上了手抄的改正書。一九八二年春天,母親又通知我,上海市公安局已對他的勞動教養問題平反。這又進了一步。

但是久久期待的雲南省麗江中級法院的平反書卻遲遲不來。這個問題阻力最大,很可能無法解決。

雲南不同意給徐洪慈平反。

這時,他做了一個決策,決心克服恐懼心,試試給有關中央領導寫信。他曾經在華東局工作過,曾經有兩個老領導,一個老領導叫黃辛白,一九八一年已經擔任國家教育部的副部長,還有一個領導就是喬石,已是黨和國家領導人了。早在五十年代徐洪慈讀大學以後,和這兩位領導聯繫已經很少了,後來自己出了事就更無法聯繫。於是,他大著膽子寫信,把自己的遭遇告訴這兩位老領導。

兩位老領導都得到了他的來信,而且兩位都有反饋。回信中說: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屬實,要查。也並不因為你是我的老部下,就偏信你的一面之詞。第二,查出來如實,你就平反,你就是個大學生。

兩位領導無論口頭還是書面都有過指示:這事情要辦!但是,事情依然一波三折。全國都在為右派平反,憑什麼不給他平反?領導都發了話,但事情沒那麼容易,下面一直反彈,特別是雲南省法院、麗江地區法院,他們說:他錯劃右派不是我們的事情,是上海方面的事情,在我們這裡,他犯下了不容原諒的錯誤,不能赦免的錯誤,就是越獄。

對於麗江五零七重刑監獄監獄長李光榮來說,徐洪慈這個人是他所在的監獄唯一越獄成功的人,他居然能從重刑犯監獄逃出去。而且,在李光榮看來,現在得知,情況更加嚴重,他居然逃到蒙古去了,叛國投敵、越獄兩罪並罰,不能平反。這是罪不可赦的。

李光榮曾經捏造徐洪慈組織犯人集體越獄的材料,企圖致徐洪慈於死地,徐洪慈是在接到別人的報信後才決定逃亡。因此,一九七二年的越獄,對徐洪慈來說可謂是一場生死逃亡。——於是徐洪慈繼續向中央有關部門寫信,要求麗江地委為我徹底平反。冤案在前,死亡逼迫在後。如果他不越獄、不自救,那麼今天的平反書恐怕只能對著徐洪慈的墓碑朗讀!

徐洪慈繼續寫信,直到後來,中央領導有了明確的表態:徐洪慈這個事情,首先判斷的就是前提何在?他是越獄的,他是越境的,但是談任何事情要有前提,如果他不被錯劃成右派,他怎麼會發生後面那麼多事情呢?後來怎麼發生的?因果,一切都有因果。所以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這是一個冤枉的事。既然冤獄被平反了,前提被推翻了,那麼後面一切都不能成立。

這最後一句話為他定了性。此後,為徐洪慈平反的指示,是直接從中央髮指示到雲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自上而下的。這是來自中央的力量,也是來自道義的力量。

這是一種遲來的公正,雖然遲來,但還是公正的。一九八二年六月,徐洪慈得到了徹底的平反。

十四、難道是老天給我的徵兆?

一九八二年六月十九日的上午真的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千山萬壑,白雪皚皚,六月飛雪,天象示冤。蒙古人奔走相訴,連稱千古奇聞。

對徐洪慈來說,真正的冤獄平反了。六月飛雪,對他個人來說是一個徹底的拐點。這意味著,他可以回中國了。

一九八二年十月,中國駐蒙古大使館致信徐洪慈:按照有關規定,你已獲徹底平反,我們恢復你的中國國籍,你要到烏蘭巴托中國大使館來領你的護照,領了護照以後,你回國探親也可以,回國定居也可以。

接到信的徐洪慈欣喜若狂。那是永生難忘的一刻。

然而,蒙古人也找他談話。這次露面的是蒙古國家安全局,大意是:徐洪慈,我們對你不錯吧?!

他說:你們是我的恩人,在我面臨死亡的邊緣,你們救了我。

「很好,有你這個認可,我們繼續談下去。你在這十多年了,你對蒙古感覺怎麼樣?」

很好!他當然說好,因為蒙古對他很照顧。

蒙古安全局說:那麼,現在你的祖國為你平反了,要你回去,你怎麼看?

他說:我很矛盾,我在這裡成家,當然我永遠忘不了我的祖國。

「我建議你要慎重考慮這件事情,我們歡迎你加入蒙古籍。」

到了這個時候,徐洪慈覺得非常奇怪:你們一直不讓我加入蒙古籍。他曾經提出過這個想法,那是為了安全,他原來想過,假如加入了蒙古籍,他們就不能引渡我了。引渡的陰影直籠罩著他,他怕被抓回去,他怕再見到李光榮。但是,當時蒙古對他的要求不置可否,一直拖著。現在卻說你可以考慮加入蒙古籍……

徐洪慈聽對方這麼說,有點不大開心。他說:我就直說了,我曾經多次流露過這個意思,你們不理我。現在我的祖國要我回去了,你又要我加入蒙古籍了,就是不想讓我回去嘛。

那個蒙古人說了一句很妙的話,他說:這是常理嘛,女人的魅力就在於她沒有離婚。

這句話說得很奧妙,簡直不像蒙古人說的。他接著說:這很常見啊,你吃香了,我們就看中你了。

徐洪慈對他的回答就是:祖國的魅力就在於永遠令人難忘。話說到這個份上,安全局的人就不和他多說了,他說:那你就是鐵了心了,去意已決。你鐵了心,不過你沒有那麼容易能拿到護照的。

這很有意思。他哪怕刁難你,居然會事先告訴你:我是不會讓你那麼容易拿到的。

二十五年,沉冤終於洗清。有多少次夢裡,被李光榮追趕、折磨,又有多少次在夢裡,母親遠遠地招手。徐洪慈想家,什麼力量都阻止不了他回家的腳步。關鍵時候,奧永站出來了。她胸脯一拍,她很有魄力地對徐洪慈說:我去。你們大使館門口都是我們蒙古衛兵,我是蒙古人,我看他們敢對我怎麼樣?

結果,她上演了一場硬闖大使館的戲。奧永的性格也是豪放的,她直衝大使館,順利地拿到了他的護照。

但是,要離開蒙古,還有更難解決的問題。

蒙古有一條基本國策,即重視人口,蒙古人少。徐洪慈若要回去,要帶走老婆和三個孩子,蒙古人覺得這是國家的巨大損失。更何況我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你,你怎麼說走就走呢?所以,在他辦理回國材料的時候碰到很多困難。蒙古的高層官員設有專門接待日,為了獲得回國所需的材料,徐洪慈甚至見到了蒙古的高層——蒙古元首澤登巴爾。

一九八三年,蒙古方面終於同意了他:你先試著回去一趟,我們讓你回去。試著回去一趟,就是老婆孩子都不帶,一個人。

看到自己的丈夫就這樣回國了,奧永擔心他一去不回,卻又相信他還會回來。臨別之時,她告訴好多年沒見過母親的徐洪慈:你去吧,去看看你母親。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個母親,我在家看著我們的孩子,等你回來。

十五、可是我還有青春嗎?

流亡十一年,徐洪慈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路。昨晚還是逃犯,今天已是華僑,徐洪慈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可是他還有青春嗎?

上海石庫門的房子,鄰里之間,雞犬相聞。聽說徐洪慈要回來,全弄堂都出來迎接他。徐洪慈終於見到了他的母親。上次逃回來的時候是一九七二年,再次回來是一九八三年,整整十一年了。母子相擁痛哭。母親抱著他說:你真是我的兒子。就像當年他逃的時候說的:你真是我的兒子。

這是一九八三年,徐洪慈從蒙古第一次回到上海。弄堂里所有的老人都流下眼淚。這是發生在他們身邊真實的故事。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而今遊子不復青春,卻終於回到娘身邊。

從一九五八年至今二十五年,徐洪慈第一次在家和母親共進晚餐,真有說不完的話。徐洪慈也拿出奧永和孩子們的照片。母親一直和他談到深夜。

如果說,在徐洪慈亡命天涯的十一年中,母親是他始終的牽掛,那曾經留下愛恨的醫學院、那夢中都揮之不去的雲南重刑監獄,他該如何了卻這些心事?

學校位置沒變,現在還在醫學院路,楓林路中山醫院旁邊。徐洪慈回到學校,第一感覺就是,學校建築比以前多了,比以前窄了。第二感覺就是傷感。很多同學都留校了,而同學們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的臉很有特徵,第一,個子高,一米八;第二,兩道濃眉;第三,太多的人大吃一驚:你還活著?!

傳說中有很多版本,有的說他早就死在困難時期的白茅嶺監獄;還有傳說他死在雲南,死在雲南的深山野林中。但沒有關於他一個人逃到蒙古的傳說,因為這已經超出了人們的想像。醫學院轟動了,同學和老師很多都還健在,特別是老師還健在。

大家馬上決定要開一個歡迎會。在歡迎會上,他泣不成聲。當年的同學朱世能,後來成為我國醫學界的著名專家,他說:當時你的成績比我都好,沒想到你吃了那麼多苦,相比之下,我們都還算是順利的。我們經常埋怨命運對我們不公,但命運對你是最不公的。

說到徐洪慈,大家都繞不開一個人,那就是安娜(化名)。那個曾經和徐洪慈愛得轟轟烈烈,又揭批他最徹底的安娜在哪裡?熱心的同學要立即安排他們見面。這樣一個愛恨交織的人,徐洪慈見還是不見?

事實上,徐洪慈無論是在白茅嶺的監獄,還是在雲南的監獄;無論是越獄的時候,還是渡過金沙江的時候;不論是差點被急流吞沒,還是到蒙古的宗哈拉大森林,他永遠忘不了的就是安娜。

曾經有記者問:你有沒有仇恨?

他說:沒有,我也覺得奇怪,我吃了那麼多的苦頭,我沒有仇恨的情緒。

此時,他想,最好不見她,不見最好。但他抵擋不了一種力量,人心的力量,人性的力量。最終,他就跟著姓沈的同學去了。

姓沈的同學把他安排在一個房間,讓他等著。這一刻,他心潮洶湧,所有的往事湧上心頭。門一開,安娜進來了。在場的一個是姓沈的同學,還有一個姓熊的,叫小熊的年輕醫生。

事後她們回憶說,這個場合他們永遠忘不了。那種面部表情,那種尷尬,那種肌肉的抽搐,那種眉眼,無法表述。兩個人都非常尷尬,可見雙方在對方情感世界所佔的地位,這是無法隱藏的,這一切都會自動出來說話,人的情感自動打開。

小熊和沈醫生借口就走了。他們說:這個場合我們也看不下去,我們也不合適看下去。

徐洪慈後來回憶說,兩人坐下,長久無語。然後還是他開口說話,卻是他事後回憶起來,都覺得自己很愚蠢的問話,就是:你還好嗎?安娜也問他:你還好嗎?你父母還好嗎?——此時此刻,雙方大腦已經停頓。

兩人相見過後,安娜留下了三句話。她對沈醫生說:沒想到他的妻子比他小二十多歲,做他女兒還嫌小。這是第一句話。這是女人的本性,聽上去有點酸溜溜的。第二句話是:你當時那個處境不能怪我,我也是走投無路。第三句話:我們現在都要感謝鄧小平,不管是他還是我,我們永遠不要忘記鄧小平的恩德。

這三句話給徐洪慈印象很深,記者曾經問他:你認可不認可?他說:嚴格地說,前面兩句話總要打點折扣。他說:我覺得第二句話,其實也暴露了安娜她是有負罪感的。她要為自己擺脫推卸這種負罪感。我現在看來,不是安娜害人,是政治環境害人,所以這場糾結就這麼結束了。

十六、噩夢與未解之謎一同消散

悲喜交集、恩怨了結之後,徐洪慈立即回到蒙古。這時,他的小女兒葉塞尼亞剛剛出生。一九八四年,徐洪慈帶著妻子奧永,兒子安吉爾、波揚特,剛滿月的女兒葉塞尼亞一起回到了上海。此後,徐洪慈成為了上海石化總廠教育中心的高級講師,奧永還做了老本行——護士。他們的生活終於恢復了正常。

奧永說:徐洪慈曾經跟我說過,他要回去。他說:我不想住在這裡,這不是我的家鄉。我說:你要去哪裡?你的家鄉就在這裡。他說:我要走,回上海。

生活重歸平靜,而徐洪慈內心的不平靜卻始終沒有停止過。記憶的陰影揮之不去,他經常半夜驚醒,突然坐起來,然後就不睡覺了,起來寫東西,經常半夜寫東西。他彷彿在重走服刑之路,朋友在,仇人在。

雲南麗江,這個美麗的地方,在徐洪慈的生命里留下了多少屈辱與夢魘。那些曾經給予他關照的管教如今在哪裡?獄友們都好嗎?還有那個要置自己於死地的監獄長李光榮呢?一九九一年,徐洪慈再次踏上了雲南這片土地。他忘不了雲南,他回到雲南,回到麗江。他見到很多獄友。在獄友鄧巨卿的安排下,李光榮和徐洪慈同時出現了。

從當年徐洪慈越獄,到他們重見,將近二十年過去了,李光榮究竟怎麼樣了呢?

李光榮陷進了一個謎,他無論如何要猜透一個迷:徐洪慈是如何越獄的?如果是挖牆的,我氣得過自己,我可以說服自己,他畢竟挖牆了嘛,他挖牆我沒辦法。如果是直升飛機把他帶走的,我沒辦法,是直升飛機把他帶走的。我現在一個理由都找不到,一個人就這麼蒸發了。我沒法向上級交代。

李光榮打那以後,在漫長歲月中的業餘愛好,就是研究徐洪慈。他怎麼逃走的?他研究很多案例,徐洪慈變成了一個他終身的對手。第一,是那天停電,但是停電以前,他所有準備都做好了嗎?應該全部準備好了。但感覺沒有任何徵兆,沒破綻啊,偏偏那麼一段停電的時間,就能越獄?準備工作要做多少?怎麼上牆的?沒有梯子,他不可能有梯子,有輕功嗎?有輕功他早就沒了,早就逃了,他沒輕功他怎麼走的呢?這些問題一直在李光榮腦子裡盤旋。按照常理,這都是沒法想像、無法解釋的。他帶著這個未解之謎出現在徐洪慈面前。

徐洪慈又怎樣呢?多年過去了,徐洪慈說:一聽到李光榮進來的聲音,我渾身血液凝固。這種感覺很少有人能體會。

像演戲一樣,徐洪慈走出來,李光榮愣了一下,立刻把手伸出來,徐洪慈看了一眼,覺得他老了很多。但他還是做了一個符合他脾氣的動作:手不伸,不握手,不原諒。在一般社交場合,這樣的場面是很少的。因為,這是一種很失禮的舉動。中國人的習慣是給面子,再討厭你,握握手,表面文章要做做的。徐洪慈說:我對他連這招也不用。我心裡直接告訴我,我這一生的成就就是戰勝你。就是這樣, 我不說話。

鄧鉅卿不能讓這個場面再尷尬下去,就打圓場:老李,關於徐洪慈逃走的細節,你不是一直打聽嗎?你不是老是問我嗎?我怎麼知道,我知道我變共謀犯了。現在當事人在,你不問啊?

到這個時候,李光榮眼睛立刻發亮。一個久已萎靡的人,眼睛裡立刻精光四射。他到底還是個警察,還是個監獄長,是很精幹的一個人。他的力量立刻迸發,兩眼炯炯有神,盯著徐洪慈的眼睛。

這眼神,徐洪慈非常熟悉,當年他注視任何犯人的眼睛就是這樣的,職業化的眼神。徐洪慈的記憶一下都翻滾起來了,他不由自主打了寒戰。看著徐洪慈,李光榮開口了:我最想不通的就是,你沒有梯子,怎麼上牆的?

徐洪慈說:這是你判斷的致命處,致命點。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梯子?任何事情都可以分解的,梯子是可以分解的。

李光榮很聰明,聽後失聲大叫:噢,原來你做了一架可以拆卸的梯子。

徐洪慈笑笑:不錯,梯子原本是可以拆卸的,可以用繩索和木頭組合,後越過高牆以後,再把梯子拆了。讓你們永遠不知道梯子是用什麼做的。

李光榮瞪大了眼睛,做了個難以描繪的表情。

尾聲、我這一生只有這一點

對於徐洪慈來說,似乎所有的恩怨都了結了,組織上也恢復了他的黨籍。二零零八年四月十四日,徐洪慈所在的單位給他頒發了老幹部離休證書,從頒發日這一天起,徐洪慈由退休改為離休。

在拿到這張離休證書後的第三天,徐洪慈因癌症引起的呼吸衰竭去世。三個月後,組織上下發了《關於徐洪慈同志享受局級待遇的批複》。悲痛,留給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從一九九九年就開始接觸徐洪慈的記者胡展奮有一次問徐洪慈:當時那麼多同學不如你,現在還都是有所作為的。但是你的大半生都是在苦難當中掙扎的,你怎麼看待自己的一生呢?

面對這個問題,徐洪慈是這麼總結的:我在自己的專業上,在自己原先的人生抱負上,一無所成。像我這樣的人,應該怎麼說呢?對那種殘酷環境、惡劣環境的反抗,這種個人的成功,人格上的成功,我這一生,只有這一點。我心足了。這一點,我對得起自己。

(文章轉載自搜狐網)


《活著》


我們這裡的福利院里有一個女的,現在四十多歲。自打生下來就是雙目失明,耳聾,啞巴,是的,你沒有看錯,這是真的。在農村養到沒多大,因為父母實在嫌棄她,就把她扔在路邊不管她了。一個五十多歲趕車的車夫路過,看她可憐,就把她帶回家做媳婦,車夫人不錯,他們沒多久就有了孩子,還是個男孩,孩子生下來沒多久,一天車夫出門趕車,女子抱著襁褓中的孩子去地里種地,她摸索著把孩子放在田邊,就開始鋤地,但是,她聽不見也看不見,於是,她在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用鋤頭,把自己的孩子給挖死了,孩子死了之後,車夫沒幾年也死了,有好心人把她送進了福利院,那是個農村社區的福利院,條件很糟糕,我們去慰問時,看見她不停的摳東西,一刻也停不下來,逮到什麼摳什麼,實在沒摳的就現在花台邊揪樹葉。她很臟,我還是去握住了她的手,她起先嚇了一跳,但之後也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們兩個人就這樣握著手坐在那兒,我邊握著邊哭,大概十多分鐘以後,我們領導說撤了,我把手收回來,她很慌張,立刻來找我的手,明顯捨不得鬆開,我擁抱了一下她,然後,走了。
我至今都想不通,為什麼?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悲慘的人?上帝把他們創造出來,卻又拋棄了他們,為什麼?


在巡迴法庭實習的時候碰到這樣一個案子。
原告和她的男友已經有了孩子,但是尚未登記結婚。就在他倆準備結婚的前一個月,他倆到4s店準備買車為結婚做準備,結果她被一個試車的人撞了,一條腿高位截肢,膝蓋及膝蓋以上約20cm的部分全部截去了。
她的男友看到她這個樣子,丟下她走了,孩子也沒管就拋給了她(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堅持要這個孩子,從談話中我感覺到孩子現在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她起訴肇事者要求賠償,雖然是肇事者全責無疑,但問題出在了賠償數額上。她這種情況在以後都需要安裝假肢,找了機構鑒定,機構給出的答覆是餘生大概需要更換九次假肢,每次大概需要4萬餘元。但事實上,她第一次去醫院安裝假肢的時候,醫院發現由於她身體的特殊情況,4萬元的假肢她無法使用,必須裝9萬元的假肢。但由於她的個人疏忽和她律師的疏忽(當然鑒定機構也可能存在一些錯誤,但證據太少,我們還無法認定),在法院上她簽字認可了4萬元的鑒定結果。法院據此判決被告一共賠償其近50萬元(這個數額還包括其他方面的賠償,但是具體的判斷標準我不得而知,因為原告的主要爭議集中在假肢費用上,因此她也沒有提供有關其他賠償數額的相關證據。)。但事實上,如果按照更換一次假肢9萬元的標準,這50萬元根本不夠用。於是她上訴,被駁回;申請再審,依然被駁回。最後來到了我們這裡。但是,從法律上說,雖然結果看起來對她很不利,但是判決並沒有錯誤。法院支持了她的請求,也認定了被告的全責,但她自己認可了4萬元的數額,而關於每次9萬元的實際花費的證據,直到二審結束後才提出過。因此法院也只有依4萬元的數額判決。
我當時遠遠聽到她的聲音,感覺大概30歲左右的人。一抬頭看到她,卻發現她滿頭斑駁的白髮。我還奇怪,但聽完她的遭遇我便理解了。人生如此大的變故,給誰都受不了。但是她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一直保持微笑,禮貌地向我們陳述自己的情況,耐心地聽我們解釋,而不像很多來這裡的當事人那樣,哭天搶地,大吵大鬧。她可能早就能預料到結果,也能理解法院的決定,但是心裡還有一絲希望,想一直走到頭,哪怕被駁回了也就死心了。
我和接待她的法官一直在鼓勵她,希望她能為自己女兒著想,勇敢生活下去,並根據她的情況提出了一些訴訟上的建議(她這種情況,有一個可能的解決方法是,在更換過幾次假肢以後,可以證明賠償數額明顯低於實際數額,系案件發生新情況為由,另行起訴。但即使這樣可行,最快也要等到十幾年以後)。她一直說,她太累了,不想再打官司了,她要把錢儘可能多地留給她的女兒。她一直想讓我們給她一份最終的答覆,說想讓她死心了。但我更擔心她可能會因此終結自己的生命,把錢留給她的孩子。因此我們一直鼓勵她,不能放棄治療,要好好活著,為自己女兒著想,勇敢面對生活,只要活著,贏得新的訴訟的可能性很大。但到底有多大成果,我很難說。
走的時候她笑著和我們告別,感謝我們的幫助。和她接談的過程其實非常順利,但是卻最讓我感到內心沉重。
生活遠遠比判決書複雜得多,人生也遠遠比幾次庭審艱難得多。


----------------------------------------------------------------------------------------------------------------
關注的人很多,那我再說一個故事好了,也是在巡迴法庭實習時碰到的。和前面那個不同,這個案子悲慘的起源來自於法官的一個小小的失誤。
廣西一個老婆婆和她的侄女一起過來申訴(因為老婆婆不會說普通話),問題主要是這樣:老婆婆的女兒被先奸後殺,犯罪人找到,一審中院判了死刑立即執行,被告人也沒有上訴,案件因此已經生效。但是上報到廣西自治區高院核准死刑時(老案子,當時死刑核准權還沒有收歸最高院),死刑立即執行沒有核准,被告人被改為死緩。為這個事老婆婆已經申訴很久,但這還不是關鍵,關鍵的問題是,中院在判決中沒有判給老婆婆附帶民事賠償。老婆婆當時只要求了17000元的附帶民事賠償(90年代的案子,農村,人命就只值17000元。當然刑事案件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但是法院無厘頭的認為,由於被告人沒有賠償能力,因此沒有支持附帶民事賠償。根據事後我和一個法官的討論,我們猜測還有一個原因可能是中院沒想到這個死刑立即執行的判決會得不到高院核准。心想死刑一執行,人都沒了錢還怎麼賠償,因此乾脆就不支持附帶民事賠償,想著家屬看到被告人被執行死刑了估計也就不會追究了,法院還能免去執行民事部分的麻煩。而這事實上是個沒有法律依據的理由,被害人的附帶民事賠償不能僅因為被告人沒有賠償能力就不被支持。
按說事隔多年,而且總金額也不算太高,為何老婆婆又來主張附帶民事賠償呢?原來,老婆婆雖然還有個兒子,但是對她贍養並不到位。老婆婆本來生活就貧困,現在又患病,急需要錢。在她所在的農村,即使到現在,17000元也是一個大數目。於是她一直申訴到最高人民法院來了。但是按照程序,她應當先向作出生效判決的法院的上一級法院,也就是廣西自治區高院提出申訴。但是這麼多年,由於她多次因改判死緩的問題進行過申訴且未得到批准,因此她對高院非常排斥,所以才直接找到我們這邊想得到處理。但我們由於程序限制,只能告知她先回到廣西自治區高院進行申訴,或者請求司法救治。老婆婆聽不懂這些程序要求,我們只能和她侄女解釋,她侄女雖然一知半解,但是聽懂了我們是不能受理的。她們辛辛苦苦跑過來一趟,依然沒有結果。當她侄女告訴老婆婆這個結果後,老婆婆她當場就大哭起來往門外跑,跑到門口的時候就昏了過去。

命運對她們似乎都太過苛刻,她們的生活實在有點太過艱難


我爸爸的媽,對,我不願再稱她為奶奶。
她也快九十歲了,我想我可以說說她的一生。

她在三十歲左右嫁的第一任丈夫,生下了我的大姑媽和我爸。在我爸幾歲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後來又嫁了第二任丈夫,生下了我三姑媽和四叔。不過沒幾年,第二任丈夫也去世了。

一個女人帶著四個孩子的確很辛苦,不過最辛苦的是我爸和大姑媽。他們每天上學之前都是先去割草餵豬放牛放羊,回來再吃早飯。有肉有菜的話都是他們三個人已經吃完了,白飯夠吃就不錯了。
每天上學都要遲到挨罵,回家幹活慢一點就要挨打挨罵,其他兩個孩子就在旁邊看笑話。

姑媽都嫁出去了,他們兄弟兩人分家,當時所有值錢的家當全部由她分給四叔,我爸就只有一個飯瓢,現在都還留著。

後來爸媽結婚,她和四叔一直針對我們家,經常找茬吵架。在我媽懷著我好幾個月的時候,抓著我媽打,我媽只是護著我沒有還手。

媽媽是在家裡生的我,她知道是女孩,看都不願意看一眼,連熱水都不願端進來,說的是生了女孩的屋子去了會晦氣一輩子,還說我不是她家的人,我媽氣得上戶口時,我都是跟她姓。

開始記事後,我逐漸發現她對我和三姑媽和四叔的孩子簡直天壤之別,因為他們都是男孩。
他們要零花錢隨便給,我根本不敢開口;他們吃蘋果隨便啃兩口就扔掉,只有爛掉的蘋果才會給我吃;他們吃肉都是關著門吃,我還很小不懂事使勁敲門也不會給我開;他們每年大年初一都會拿到兩個準備好的紅包,而我沒有。有一年我去向她要壓歲錢,其實根本沒準備我的,大發慈悲地給了我兩塊錢,後來差點被我媽打死。

小時候不懂事,經常和他們家的男孩打架。不論誰的錯,最後挨打的都是我。
現在我還記得當初她咬牙切齒地詛咒我不得好死,那時候我根本不明白什麼意思,只是深深地記下了。後來我才知道這個詞有多惡毒,尤其從自己的親人口中說出來。

後來爸爸工作時出了意外。她和四叔在村子裡到處污衊我媽,說她對我爸不忠,但是我爸相信我媽,我媽的名聲也是在村裡有口皆碑,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其實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讓我們家內訌,氣走我媽帶走我和姐姐,他們就可以去拿爸爸每個月的補助金。

我姐小時候挨她的打罵比我多,後來我姐工作了,她就笑臉相迎刻意討好我姐,就想我姐給她錢。
我姐夫第一次來家裡,給她買的上好的燕窩等營養品,她直接跟我姐夫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喜歡,還是錢最實在。
我姐春節回家給她買的新鮮的水果,其中有香蕉,因為是冬天很難熟的了,她就到處說我姐給她買的不能吃的爛香蕉,其實是因為我姐沒給她錢。

前年春節,她兒子想在新農村規劃的小區買房,四五十歲的人連十萬塊都沒有,到處借都沒人肯借。
他跟我爸借,我爸說我要上大學沒錢借給他。有天我媽沒在家,他就威脅我爸借錢,我爸堅持說沒錢,他就打我爸爸。爸爸是殘疾人,毫無還手之力,他把我爸爸打倒在地上,還用凳子砸他的頭。後來我媽回來趕緊叫我姐姐姐夫回來,報了警,然後都去了派出所。爸媽都是很老實的人,想著是一家人又是新年,就和解了。回家後,她就指著我爸媽罵,說是我們害她兒子新年就進了派出所。還要衝上來打我媽,幸好被我姐呵斥住了。

可惜她信了一輩子的佛,她最愛的小兒子不爭氣,脾氣暴戾,年輕時砍過人,坐過牢,不過是社會上混的二流子。
春節回家,她還要給她兒子端早飯洗臉水,一點不合他兒子心意,就挨罵,什麼老賤人那些農村的葷話都罵得出口。每個月她的低保金,她兒子走之前都會搜颳得乾乾淨淨。
她孫子也是一事無成,上了初中就不念了,想去參軍,結果打了人留了案底,也就只有出去打工。每次回家,也是問他奶奶要錢。

她愛錢如命,可是所有的錢都給了她兒子。現在她的兩個女兒都在外地,一年也沒回來一次,兒子也在城裡打工。她也是快九十歲了,病痛纏身。今年夏天,她的「好兒媳婦」安排她去種菜,後來累倒了,病危也沒人回來看她。還是只有我那老好人的父母,出錢出力,精心照料,最後才好轉了。她兒子沒出一分錢,包括每年的基本生活費。
我爸媽這麼多年來,不管她多麼可惡,每月的生活費都是給足了,有什麼好吃的都是特意把最好的肉端給她。可是她還是不知足,沒有感動一分。
不論她怎樣對待我們一家,我媽還是勸著我們三個對她好。有時我真的覺得我媽善良得傻氣,善良得軟弱,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我愛她。

每次回家,她也像當初對我姐那樣笑臉相迎地對待我,因為她知道我也快要工作了,快要掙錢了。而我再也不願意喊她一聲奶奶,敷衍都不願意。

有次我媽問我,你奶奶去世了你會不會哭。我毫不猶豫地說,不會。其實後來我想想,我應該會哭。不是為她,是為我自己。這二十年來,我沒有像其他同齡人一樣感受過奶奶的關心和疼愛,一天也沒有,每次看到畫室里的小孩子有爺爺奶奶接送就覺得好心酸。

而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足夠我遺憾一輩子了。

現在我也不恨她,因為對她沒有任何一點感情了,只是偶爾還是同情她,覺得她可憐。

她爭強好勝作惡多端了一輩子,結果晚年什麼也沒有得到。她一直疼愛的兒子孫子沒有盡孝,反而對她極其惡劣。她一直仇恨排擠的真正對她好的人也對她徹底絕望沒有感情了。沒有一個人愛她,只有獨自等待死亡降臨。

我媽要給她端吃的我也不會像小的時候攔著她。不過,我再也不會接受這份感情,只當她是路人。

要知道,每一次的縫補都要承受錐心的痛。


感謝耐心閱讀。


================================

評論我都認真看完了,抱歉不能一一回復。感謝各位溫暖的鼓勵,和願意和我分享故事的朋友,謝謝你們。關於評論里的一些質疑和批評,作以下統一回復:

1、她對我們家的所作所為,真的是沒有理由。是否和她當年的情感經歷有關,我們無從得知。
2、農村裡像她這樣對待親骨肉也是愛一個恨一個,重男親女或重女輕男的老人很多,不信你可以來看一看。
3、年齡問題,她是28年,我爸63年,我20。
4、寫出來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現實遠比這殘酷。如果你經歷過我曾過的日子一天,你就不會這樣指責我。
5、是的,我父母太過善良甚至軟弱,我也曾怒其不爭。不過,也不容許你來評論他們是傻什麼,我只能希望你能對這個世界常存善意,祝好。


看了上面的回答,深有感觸,我也講一個。

有個人叫王莽子,這是村裡人的叫法,真名是什麼不知道了。從名字就可以聽出這人有多壯多暴躁,具體有多壯呢,左右手各拿一百斤麥子,嘴上再叼一百斤,能繞著村裡大隊部跑三圈不喘氣。當然,打架是挑十個那種。

由於王莽子身體壯,60年代初公分掙的多,就結婚生子了。有一天傍晚做完田頭活路,把兩歲的娃娃放在田坎上就去店子上喝酒。結果醉醺醺的回田頭的時候,不曉得咋的,就開始亂髮酒瘋,田頭又沒人,就他娃娃在田坎上,就把他娃娃當足球踢,從這畝地踢到那畝地,又踢回來。娃娃那個時候才兩三歲,路都走不來,被踢一腳飛兩三米。當這事被村上人看到的時候,娃娃都快沒命了。這事過後,那娃娃落了身澇病,走路走個幾十米就沒勁的那種,一個沒勞動力的人在那個年代的農村意味著什麼大家應該想的到。70年代他大概十一二歲,又吃不飽飯,他爸沒事又發脾氣打他,基本就是天天打,後來十四五歲受不了就離家,學了個補皮鞋,就在街上邊補皮鞋邊流浪著,那個年代都窮,沒啥人穿皮鞋,就在成都周邊縣城輪流著跑。到88年左右,他三十多歲了,曉得自己平時身體不行,做不了重活路,連飯都吃不飽,更不要說娶老婆了,這輩子就這樣了,就想出去看看。自己又沒錢,又聽說廣東那邊城市發達,就想去廣東看看,就一路邊乞討邊補皮鞋,最後還是到了廣東。為啥曉得他到了廣東喃,92年的時候,廣東那邊聯繫到成都這邊,喊人去取屍體,餓死的。

意味著,這人可能到死都沒吃飽過一頓飯。還有,村上連這人名字都沒傳下來。


17年更新下近況:
可能由於最近正在準備過年,大家都在感慨2016,我的兩個雞湯貼最近頂贊的人也有點多。
最近狀況不錯,工作穩定了,心態放正了,一切儘管有點挫折但還算順利。
每天就是早上八點去上班,下午五點半下班,再到學校去學思科和紅帽,每天也算充實。
家裡狀況都不錯,家裡人就是更顯老態了。
大姨媽明顯比起以前精力不足了,給他們家裡買了個海鮮禮盒都燒不動了。
外婆吃的比以前少了,但每天還是三包大前門,一熱水壺綠茶,狀態還不錯。
心裡也算滿足。
由於新工作,工資上去了,單位也算正規,按照合同價加公積金和社保,所以再過三年經濟適用房憑藉自己這三年的努力還是夠的到的,只希望政策不要亂變。一切也有算有點盼頭,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走著。

再次感謝大家支持。再重申一遍,我不是什麼聖人,心中也有點負面情緒,我只是和你一樣是個普通人,命苦也好,甜也罷,覺得自己活著有意義就好。


~~~~~~~~~~~~~~~~~~~~~~~~~~~~~~~~~~~~~~~~~~~~~~~~~~~~~~~~~~~~~~~~~~~~~~
更新下近況:
準備了大半年的二建由於政策問題停考了
由於提前得到一份對我而言不錯的OFFER,但當到了報到之日後他們卻說因為公司重組,之前給的OFFER都不算數了,而且我算是那個忘了通知的。
於是一邊找工作一邊把自己把家裡給裝修了下,比以前乾淨舒服不少。
找了一個月,有家不錯的弱電工程公司讓我進去,感到十分興奮,以為自己以後就是高收入的項目經理。
可是做了一個月,試用期工資的確翻了過去兩倍多,但是能省下的錢還沒以前一半多。
一個月只休息兩天,一天中要跑十幾個點,高強度的工作等等。
以前朝八晚四,如今朝七晚十一。打不完的電話,請不完的客等等
我都對自己十分嚮往的項目經歷這個職業產生了困惑,迷茫。
最近也在試用期,於是又開始投簡歷,面試不少可惜總是沒有一錘定音。
這期間大姨媽又是陪我買傢具買家電,還不斷鼓勵我,慢慢找,做自己喜歡做的。但能明顯感覺到她老了,反映、聽力都沒以前好了。
外婆身體不錯,真的十分欣慰了。
覺得自己再這樣讓她們操心不好,於是投了老單位下屬的自來水公司。但去了筆試會一看,嚇死,400~500個人搶50個崗位,有點後悔自己脫離老單位了。
希望這次能進吧。。。。。。
謝謝各位朋友這段時間的支持,日子只會越過越好的。
~~~~~~~~~~~~~~~~~~~~~~~~~~~~~~~~~~~~~~~~~~~~~~~~~~~~~~~~~~~~~~~~~~~~
有個男孩五歲時目睹自己的父親因為精神病發作而捅死了自己的母親,他所能做的只能在家門口大哭,希望有人能幫幫他,但是沒人能幫他救下母親。他的父親在清醒後也只能吻了下他的額頭,跟著警察去了,而母親則被一個黑色袋子給裝走了。


此後這個男孩被父親的家人扔到孤兒院,萬幸母親的家人未曾放棄,又把這個男孩帶回家跟著外婆生活下去。


儘管外婆和母親這邊的親戚傾其所有去愛他,但他心中被填滿的並不全是愛,還有憤怒,他恨這個國家為什麼不判他的父親死刑就因為他是精神病。


母親的離去留下的不光是孤苦,還有貧困。外婆傾其所有把這個男孩拉扯大,但是這個男孩到了青春期後就變得叛逆、不懂事,把外婆氣走了。
或許是報應吧,之後考本科落榜、所愛的女生因為自己胡攪蠻纏而恨自己,以及至今都住在母親死的那個房間里飽受鄰居的指指點點等等,霉運總是伴隨著他。


逐漸他也變得瘋狂,脾氣時而暴躁時而封閉,他把他自己給關了起來。


一年前,他因為手機沒電而沒能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當他接到警察交給他的遺物時,裡面就一本兩萬塊的存摺和他經常念叨的一句話「我要把這兩萬塊留給他,算我的贖罪」,這兩萬是他在這18年里在裡面省吃儉用幹活省出來的。這個男孩如今已是23歲,他本可在18歲把他父親從精神病院里保出來,但他選擇了繼續痛恨,造成了如今的悔恨,哪怕在他死前說句「原諒你了」,相信他也會走的開心點。


今年過年,他終於見到被自己氣走的外婆,當他看到和五年前相比老了不少的外婆,買了很多好吃的給她吃,但她就是不吃,那種「子欲養爾親不在」的滋味真是說不出來,現在他兩個星期過去陪她一個下午吃吃飯、聊聊天也算是彌補和贖罪吧。


男孩整個成長過程,他的大姨媽總是無時不刻地關愛他,從小到大幫他辦理各種低保補貼,看各種人的嘴臉,跑到小腿靜脈曲張。自己扣出錢來天天拉著姨夫和姐姐吃泡飯也要湊錢給男孩買生日禮物,搞得自己家裡三天小吵,五天大吵。為了幫男孩保護好他父母留給他的房產,和自己兄弟反目。但這個男孩卻不肯親近他,理由很簡單,他覺得自己不祥,不想把霉運帶給她,他何嘗不想親近她……


寫到這,那個男孩希望大家能夠珍惜自己的親人、朋友,憎恨這東西很可怕,他會讓你看不到生活中別人的愛和善意,從而迷失自己。

當這個男孩試著去原諒自己的命運,接納別人時,一切都開闊了。他每個月會去外婆哪裡聊天吃飯。他也會帶他的姨媽去南京路吃吃披薩韓國菜買衣服。他也時常和他的朋友們在田子坊喝酒吹牛。他現在已經考出了三張高級職稱證、天天學著技術準備攢錢買間小的經適用房把外婆接回去……呵呵,可惜自己臉皮薄,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還不太敢表達……一切的一切似乎又都明朗起來。

整個過程他也感謝那些兄弟、同學、老師、同事以及政府里照顧關心過他的人。


試著去原諒自己的命運,他並非想讓你苦一輩子,他只是想讓你的生命更有意義。別讓恨這些灰暗的東西擋住你去感受愛。


沒錯 我就是那個男孩!我活得很好!


在她還年幼的時候,母親便早早地離開了人世。
父親將她和弟弟拉扯大,卻在她出嫁後第一年年三十那天不慎跌落山崖。
她擦著眼淚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寄希望於剛成年的弟弟身上,可是僅僅過了兩三年,弟弟就染病去世,娘家一家人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
之後便是三年自然災害,家裡幾近絕境,最困難的時候主食是榆錢榆樹皮和高粱面的混合物。丈夫雖然是隊里文書,卻從來不會往家裡帶公家一點東西,一家人在生存線上苦苦掙扎。雞叫時分她去推磨時常常餓暈在磨坊,連鄰居都覺得她生活太辛苦,偷偷把自家東西拿給她吃。
最辛苦的三年終於過去,家裡卻依舊一貧如洗,有段時間她甚至想抱著剛出生的兒子走街串巷去乞討,以減輕家裡的負擔。
之後生活逐漸好轉,她的身體卻開始變差,年輕時的勞作和飢餓留給她的不僅有回憶,還有過早衰弱的身體,心悸,心率嚴重不齊,肝臟不好,一吃東西胃能疼半天,每天吃的葯比飯還多,小時候是和她住在一起,晚上經常看到她疼得死去活來整宿整宿睡不著,而到後來,更是只能憑強痛定杜冷丁這樣的藥物鎮痛晚上才能安穩睡著,那時候並不清楚她得的到底都有什麼病,只記得她的葯足足有一柜子那麼多。去世前兩年,她在家裡摔倒了一次,自此再也不能下床,直到去世。
她晚年的時候我還小,經常在她身邊聽她絮絮叨叨地講過去的事情。她說她識字不多所以寫不了書,要不然非得把自己這一輩子原原本本寫下來,比什麼電視劇上演得苦多了。
當時我在心裡想,以後一定要給她寫本書,滿足她的願望。
可是時過境遷,她已經去世多年,幼年的記憶我也忘了七七八八,卻至今不知道該怎麼動筆將她說的一切寫出來,只能在這裡塗抹一個並不算對題的答案,作為慰藉。
九幽冥冥,佑我前行。


我奶奶跟我講

說她小時候村子裡

隔壁鄰居家有個男人,算命的說他命里有劫數,讓一定要娶個醜媳婦,當時這男人已經有一個相好的姑娘,但是家裡人信這迷信的說法,就給他找人給說了個醜媳婦兒。

這個男人非常不待見這個媳婦,時常打罵動手,不給飯吃。這個媳婦就時常偷村裡別人家的雞,再偷偷拿到廚房拿牛皮紙包著烤著吃,然後被男人發現,再打的死去活來。

女人後來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男人依然對她打罵不止,與此同時,男人在外面還有個女人,人盡皆知。

奶奶說,這個媳婦兒後來身上生病,身上有很多處窟窿,能看得見裡面的肉,那時候農村在露天的地上上廁所,能看見她的子宮掉在地上,沾了泥土,她再塞回,奶奶那時還小不知道那是何物,只是覺得膈應瘮人。

送到醫院,其實只要做個手術切除,男人家裡嫌花錢,不肯做。

這人也命硬,就一直這樣病殃殃的活著,聽說命很長,但兒女長大了也嫌棄她,依然擱在那個村子裡不管不顧。

奶奶好多年沒回去過,對她的記憶除了小時候的印象,就是後來老家裡別人的閑言碎語。


一個人得何其悲慘,才能如此慘遭身邊所有至親之人嫌棄厭惡。

最可怕的是,長命與悲慘的日子裡,從未有一人善意對她。


之前在醫院上班。
有個老人去世。
屍體還沒進太平間,他的子女們,在病房就開始搶老人手上的金戒指。
所以現在醫護人員的感情淡漠症怎麼說呢,見過的畜生太多。


補充一個印象深刻的。
病房裡來了位百歲老人。據說是上過新聞的。
有幾個子女都先她去了,剩下的子女也都年事已高。
老太太本來牙齒都脫落了,後來又冒出新牙來,子女就說老太太會防人,吸子女的命。
這次老太太發燒入院。請了護工提的要求就是不許用藥,不許餵食。死了打電話通知家屬。
後來護工悄悄的給了小點心還被訓斥。
最後老太太一個禮拜左右就去了。


「死去才是規則,活著則是意外。」

安妮 阿普爾鮑姆女士歷時十年,閱盡倖存者回憶錄及所有與古拉格歷史相關的前蘇聯解密檔案,採訪了尚在人世的即視為倖存者,出版了一部針對蘇聯蘇聯勞改營機器社會背景的客觀翔實的紀實文獻----《古拉格:一部歷史》
摘錄一段書里的內容。這部分內容來自一名名叫哈娃.沃洛維奇的女性的自述。她是1937年被捕的政治犯,並於同年被投入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勞改營,也就是後來廣為人知的古拉格群島。
*1942年,哈娃的女兒出生在一個沒有母嬰設施的勞改營里。


「我們三個母親和剛降生的嬰兒一起,合住在一個小牢房裡。臭蟲象沙子一樣從屋頂和牆上往下掉。每天夜裡,我都坐在孩子的小床邊,把臭蟲一個個掐死,並默默地祈禱上帝,不要讓我和女兒分開,祈禱將會和她一起獲釋,即使淪為乞丐或者殘疾。但是上帝沒有回應我的祈禱,當我的寶寶剛剛開始蹣跚學步,我聽到她說的第一個詞——媽媽——之後不久,在一個嚴寒的冬日,他們把衣衫襤褸的我們塞進一輛貨車分別轉送到『母親勞改營』和只在規定時間允許探視的託兒所里。在那裡,我的長著滿頭金色短髮的矮胖小天使,很快變成了一個蒼白的幽靈。眼睛下面有烏青的陰影,嘴唇全都爛了。」


「我見過保育員早晨叫孩子們起床。她們連拉帶拽的把嬰兒從冰冷的床上拽起來,用冰冷的水給她們洗漱,又打又罵。。。孩子們甚至不敢哭喊。她們像老人一樣輕微的抽著鼻子,發出輕微的叫聲。這種讓人難過的聲音在保育室里此起彼伏。已經大的可以坐起來或者爬行的孩子總是仰面躺著,小膝蓋抵著肚子,像鴿子一樣咕咕的叫。


「保育員打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粥,把粥分到一個個盤子里。它抓住離得最近的一個嬰兒,把她的胳膊扳到背後,用毛巾拴起來,然後開始一勺一勺把熱粥灌進她的喉嚨,也不給她時間下咽,就像在給火雞填下飼料。


在這個「託兒所」,雖然可以利用自己在鋸木廠幹活常偷些木柴賄賂保育員,哈娃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枯萎消瘦下去。


「我發現她的小身體上常帶青腫。一見到我,女兒就用皮包骨頭的小手摟著我的脖子嗚咽:媽媽,想家。她想回到自己的天堂,那間爬滿臭蟲的小牢房。


很快,15個月大的女兒意識到,對於家的嚮往是不現實的。漸漸的,我去探視她的時候,她不再伸出手來讓我抱,總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默默的轉過身去。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天,當我把她抱起來餵奶時,她的臉扭向一邊睜大眼睛凝視著遠處,接著開始用無力的小手拍打我的臉,對我的乳房又抓又咬,向下指著她的小床。。。


那天晚上,當我抱著一捆送給保育員的木柴來到託兒所,小床上已經沒人了,她被剝光了衣服與成年囚犯的屍體一起放在停屍房。」

最後,哈娃說到:「這就是關於我的故事。我犯下了一生最嚴重的罪行,我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我不知道半個世紀前曾經活著的一個一歲半的小生命,在她無辜生命的最後一天,掙扎著離開媽媽的懷抱,寧可回到自己冰冷的小床,獨自死去。她對於這個世界懷了怎樣的深深的,深深的,絕望。


推薦一篇文章《罪惡我們無法一分為二》
——為什麼要讀《古拉格:一部歷史》胡紫微
對於罪惡我們無法一分為二 ——為什麼要讀《古拉格:一部歷史》


一個人的人生最悲慘到什麼地步不好說,但最美的好說。
1976年她出生在中國,有人說中國屬於hard模式,但她生在一個無權無勢的農民家庭,至多生活或許會慘,但悲算不上的。
1993年,慘淡的家境維持不了她繼續上學,正如那時許多上個初中或技校便出來打工的年輕人一樣,她也去了河北打工。
1994年農曆五月初,18歲的她打算回河南看看父母,畢竟遊子思鄉。
當她正在石家莊火車站買票時,出現兩個女子和她閑談起來,並且勸她有工廠招工,她可以去看看。少不更事的她怎知世事險惡,便跟著去看。
她雖然少不更事,但還是知道被騙了,於是打算逃跑,但幾次沒有成功。
到達華夏民族的發祥地之一——唐縣後,被轉賣給三名男子,其中一人把她強暴,然後她頭一次知道人是有價錢的,她的價錢是2700元,她被賣給了一個羊倌。
她多次逃跑沒有成功,她自殺三次被救起。
她的母親急的瞎了眼,她的父親急的白了頭。
家人報了警,但警察急不急不知道,這個丟失的人還是找不到。
後來她還是和丈夫回去看過父母,父母無可奈何,認命了。
有個玩笑是雖然她的文化水平就不高,但是這個村最高的了,於是她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似乎一直當到如今。
這個故事聽得讓人覺得真悲慘,我們還是說說開心的事吧。
比如她是2006年感動河北十大年度人物。
比如她還入了黨。
比如由她事件改編的電影《嫁給大山的女人》很好看,比《盲山》好看。
比如她收到了大家的關注,大家給她許多幫助。
正如王子最後拯救了公主,她必然會開心的生活在大山裡。

說起來前幾日看書,魯迅先生曾說:那時候,只要從來如此,便是寶貝。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國粹所在,妙不可言。

多美的鄉村女教師啊,我似乎知道了人生最悲慘到什麼地步了。
其實一個人的悲慘還是不夠的,比如諸君看了此事感覺悲慘,哪裡知道這種事並不少見哩,小區大爺曾說他們老家那個村討不上媳婦,只能買了。那表情真是說你們少見多怪。
真是少見多怪,見多了自然見怪不怪了。

補一句閑話,曾有朋友問我住在哪裡,我說石家莊,她便說是那個最美鄉村女教師第一次被拐的地方嗎,我忽覺無法開口,雖然地域黑實在不正確,但還是有做賊被抓住的羞愧,畢竟都是中國人。


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李思怡案。
李思怡_百度百科

2003年6月21日傍晚,成都市青白江區青江西路65號院一幢的居民和往常一樣在院里聊天、打麻將。幾天來他們一直聞到一股奇怪的「臭味」,令人難以忍受,於是,他們開始尋找來源。
找了許久,終於發現「臭味」來自三單元一樓25號。這裡住著一名吸毒的單身母親李桂芳和她三歲的女兒李思怡。他們想起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這母女二人了,於是立即向家委會主任反映情況。家委會主任趕到現場,感覺事態不妙,立即報了警。
接到報警後,青白江區公安分局團結村派出所民警立即趕到現場。民警從陽台進入廚房,再經廚房進入客廳。進入客廳後,民警發現主卧室的木門的明鎖扣被綠色毛線繩拴著。民警將主卧室門上拴鎖扣的毛線解開,接著民警試著推主卧室的門,感覺到有阻力,推開一半,發現門後有一具小女孩的屍體。
隨後進行的屍表檢驗顯示,死者「頭髮已大部分脫落……屍體高度腐敗,腹部及四肢皮革樣化,頭面部、頸部及會陰部有大量蠅蛆附著……」
解剖檢驗也排除了李思怡因暴力打擊致死和因中毒致死的可能性,警方、檢察官和法官一致推斷李思怡死於饑渴。
說到這裡,看過現場照片的康曉光眼圈立刻就紅了,他啞著嗓子嗓音顫抖:「慘不忍睹。」
一位網友寫道:「你在一個酒足飯飽的幸福時代,活活餓死了。」
警方、檢察院、法院的事後調查顯示,案情極為簡單。
6月4日,李桂芳的兩個朋友邀她一起吃午飯。她帶上孩子,4個人一起吃了午飯。這是李思怡吃的最後一頓飯。此時大約是上午11時。
吃飯時3個大人商定去金堂縣「找些錢」。之後,李桂芳先把孩子送回家。那幾天李思怡正在生病,上午還到醫院打過針,回家後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李桂芳用一條綠毛線繩拴住了主卧室的門,然後鎖上房門出去了。此時是下午1點多鐘。
到了金堂縣後,李桂芳獨自去了一家超市。她在超市偷了兩瓶洗髮水,保安向金堂縣公安局城郊派出所報案。值班民警黃小兵趕到超市把李桂芳帶回派出所。
憑著警察的職業嗅覺,黃小兵看出李桂芳是吸毒人員,提出要作尿檢。黃小兵為此請示副所長王新,得到批准。尿檢結果呈陽性。在第一份筆錄中,記錄著李桂芳告訴黃小兵,家裡只有一個小女孩,無人照看。
黃小兵向王新彙報了李桂芳尿檢的情況,並請示是否對其實行強制戒毒。王新再次批准。此時是6月4日下午5時左右。黃小兵也向王新彙報了李桂芳家裡還有一個無人照顧的小女孩。
黃小兵還向團結村派出所核實了李桂芳的情況。這是團結村派出所接到的與此案有關的第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在這裡實習的成都市警察學校在校學生穆羽。
王新又請示當時金堂縣公安局的值班領導吳仕見。王新給吳仕見的請示報告里寫明了李桂芳家裡有一個無人照顧的小孩,但吳仕見仍然批准了對李桂芳強制戒毒。這樣對李桂芳強制戒毒的手續就齊全了。
晚上22時左右,城郊派出所出動兩輛警車押送李桂芳和另一名姓劉的吸毒人員去成都的戒毒所。李桂芳在第一輛警車上,王新做駕駛員。
據李桂芳自己陳述,她拉住車門不肯上車,哀求王新讓她先回家安頓孩子。上車後,她仍不斷地請求路過青白江時讓她回一下家,把孩子安頓好了再跟他們走。她還請求王新給她二姐打個電話,請她幫助照顧一下孩子。但是,儘管李桂芳不斷重複她的請求,就是沒人理睬。
從金堂縣到成都,青白江是必經之路。李桂芳對這條路很熟。當她發現車已經過了青白江時,開始用頭連續猛撞車門。在這種情況下,王新終於同意給打電話。李桂芳告訴了王新她姐姐家裡的電話號碼。王新讓同車的盧曉輝給李桂芳姐姐打電話。盧曉輝打通了電話,但是沒人接。
王新又讓盧曉輝查到了團結村派出所的值班電話。這個電話也打通了,接電話的又是穆羽。此時是6月4日晚上10時30分左右,這也是團結村派出所接到的第二個與此案有關的電話。根據派出所的值班記錄和電信局的記錄,法庭確認了這次電話。
在這一事件中,團結村派出所兩次接到城郊派出所打來的電話,他們知道李桂芳被強制戒毒,也知道李桂芳家裡的情況,而團結村派出所距離李桂芳二姐家不足200米,距離李桂芳家也僅僅一個街區,但是他們什麼也沒有做。
在戒毒所辦理完各種手續之後已是6月5日凌晨。在王新離開戒毒所之前,李桂芳再次請求王新落實孩子的事情。王新說已經告訴團結村派出所了。
隨後,王新等人返回金堂縣,再次路過青白江時,同樣沒有停車。
第二天上午,黃小兵值班。上午9時左右,王新、盧曉輝讓黃小兵再與團結村派出所聯繫,黃小兵回答說聯繫了。據黃小兵說,他給團結村派出所打了電話。但是團結村派出所不承認,電信局也查不到這個電話的記錄。
按法律規定,黃小兵應該在三日之內將《強制戒毒通知書》送達李桂芳的家屬、所在單位和居住地派出所,但是黃小兵沒有送。事發之後,人們發現,這3份通知書還躺在他辦公桌的抽屜里。
從6月5日上午直到6月21日傍晚,無論是金堂縣城郊派出所,還是青白江區團結村派出所,都無人再過問這件事。
就這樣,從6月4日中午到6月21日傍晚,三歲的李思怡一個人被鎖在家裡。
人們發現,門上有她的手抓過的痕迹,她的指甲有不同程度損傷,所有的柜子都有被翻找過的痕迹。她可能晚上受到驚嚇曾經躲進衣櫃。通過地上的痕迹,屎尿被小心地放在衛生紙里的狀態看,這個小女孩一直在求生,並慢慢死去。


推薦閱讀:

古希臘建築特點是什麼?
群體性的審美是什麼造成的?
你感覺日本最讓人不解的是什麼?
印尼華裔是不是都很富有?
部分中國人推崇的「落後就要挨打」、「弱肉強食」是不是社會達爾文主義觀點?

TAG:生活 | 文化 | 調查類問題 | 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