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場景能寫出什麼腦洞大開的故事?

比如你的大學時代~辦公室~什麼的~平常人都能見的地方。

問題補充:

我們的生活好平淡,但只要腦洞大的人,無論身在哪裡,都能就身邊場景寫出或有趣或奇詭的故事。
期待各位能夠圍繞著平常的場景開一個不平常的腦洞~


接下來我要講的不是虛構的故事,而是一段真實經歷。

因為個人原因,我在 2012 年 4 月底從揚州單獨驅車前往北京,這段旅途從頭到尾都很順利,但在經過濟南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至今還留有深刻記憶。

4 月 28 日,我從揚州向北京進發。在整個白天,我的心情一直非常亢奮,甚至在休息區休息時,還發了一條微博:」我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這種孤獨的旅行,心中既忐忑又興奮。一個人在車裡大聲唱歌,一遍又一遍地聽beyond , 想在每一個高速路口出去逛一圈,收聽每一個地方台的新聞。可惜一路看到無數奇葩卻無餘裕拍下來刷微博,只能在服務區休息時吐個泡泡。」

因為這種邊走邊玩的心態,我開的不算快。車子進入山東時,天色已經慢慢暗了下來。我又繼續沿 G2 開了幾個小時,白天的亢奮開始出現了後遺症一一長時間駕駛的疲憊強烈襲來,我的腦袋和眼皮開始發沉,反應也變得遲鈍。

更槽糕的是,此時天已經黑透了,高速公路的視野非常差,而且路面上小車變少,大貨車增多。我意識到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決定放棄熬夜一口氣開回北京的企圖,儘快找個休息的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再出發。

這時我犯了第一個錯誤。正常的選擇,是從最近的高速公路出口下去,在附近城鎮隨便找個旅館住下。但我突然犯懶,覺得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我決定在下一個高速服務區住下。服務區里有客房,我隨便湊合一宿,第二天出門抬腿就是高速,可以省不少時間。

我覺得這個主意妙不可言,於是開始密切注意前方的路牌。很快,我看到在遠方的右側路邊有一個高懸的方形黑影,由遠及近,慢慢地向我靠近——我看清楚了,這是一面指示牌,綠底白字。就在它和車高速交錯的一瞬間,它的金屬表面在車燈照射下泛起詭異的綠光,上面映射出一行略顯扭曲的漢字:天橋服務區, 30 公里

也就是說,再走 30 公里,我就可以休息啦

我很高興,這意味著即將有一頓熱飯,沖個熱水澡,躺在柔軟的床上,說不定還能邂逅一位從來不偷人腎臟的紅衣美女。我太高興了,以致於在這時犯了第二個錯誤一一沒打開 gps 確認一下自己的位置。我當時覺得實在沒必要,又不是在鄉村野道,這是 G2 高速公路啊,就一條路,能走錯哪兒去

大約在晚上 9 點,我終於抵達了天橋服務區。我慢慢讓車減速,沿著側路從高速下來,進入服務區的通道。我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突然覺得有些奇怪

這裡實在是太安靜了。服務區應該是一個人聲鼎沸的地方,大貨車會成群結隊地排成長龍,噴出黑煙。大巴和小車會吐出無數疲憊的旅行者,在廁所里發泄,在超市裡買速食麵和茶葉蛋,然後在食堂里津津有味地吃完,偶爾還買一些當地特產,大聲跟售貨員講價。

可這裡的停車區域一片漆黑,看不到車子的身影。

廁所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進出。

超市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進出。

餐廳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進出。

等一等!

我重新數了一遍服務區的設施,心裡陡然發涼。

一般的服務區應該有四大功能性建築:廁所、超市、餐廳以及客房。四種建築並排分布,會用很大的字做標記。而在這裡,我無論怎麼數,都只有前三個建築,客房卻死活找不到。

我有點發慌,因為對現在的我來說,客房才是最重要的,這關係到我整個作息計劃。高速上每個服務區之間相隔近一百公里,如果在天橋我住不下,那就必須要再往前開很久,才能找到另外一個服務區。以我現在的精神狀態,安全實在堪憂。

我不甘心,又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數了一遍還是沒有。我沮喪地發動車子,別無選擇,只能繼續朝前開了。

眾所周知,每一個服務區的出口旁邊,都會有一個加油站。我犯的第三個錯誤,就是在臨走之前,朝加油站瞥了一眼。

加油站也黑著燈,幾台加油泵如墓前的辟邪石像一樣在黑暗中肅立。藉助車燈,我看到一個穿著保安服的人,從漆黑的加油站里走出來,他左手拎著個形狀怪異的塑料袋,右手插在兜兒里,走起路來忽高忽低,夜色里看不清他的步伐,還以為是彈跳前進的。

我很高興,連忙把車開過去,把頭探出車窗沖他喊道:「哥們兒,這服務區有客房嗎?」 這位保安停了下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著我,沒說話,好像聽到一件非常荒謬的事。

我以為他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次。保安仍舊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我。是的,我在這裡用了深深這個詞,因為我覺得他的眼神似乎有許多話要對我說,卻千頭萬緒無從說起。

在我問第三遍前,保安開口了:「這裡有客房。」 我問:「在哪啊?」

「在那裡。」 保安揚起胳膊,朝著遠方虛空一點。

我沿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登時一股涼氣從腳底板沿著脊推扶搖直上。

我看到在服務區後方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墳包狀的半圓丘陵,在丘陵的頂端是一棟很寬的三層建築。建築黑著燈,只能勉強看清輪廓。在建築的左側頂端立著兩個慘綠慘綠的霓虹燈漢字:

客房。

霓虹燈亮著,但光色極冷極暗,除了能看清那兩個漢字輪廓以外,別的什麼也照不到。

我見識少,單知道客房應該是棟平房,和其他功能性建築緊密貼在一起。我從來不知道,一個服務區會擁有一座小後山,更不知道一個服務區的客房會獨自修在後山之巔,而且還修的如此巨大。

我當時實在太疲憊了,幾乎喪失了判斷能力。我謝過保安,發動車子,朝矗立著客房的後山開去。可是我在服務區里轉了三圈,卻沒找到上山的路。

天吶,我可從來沒想過在高速服務區會用「上山」這個詞。

很快,我找到了上山的路,但……怎麼說呢,這條路實在太詭異了。

這條路的位置,在服務區和後山客房之間,附近是一片片方形水池。方形的水池之間用石制雕欄扶手和水泥過道隔開,水池裡沒水,只在池底殘留著幾片腐爛的荷葉和一支鏽蝕的噴頭,噴頭的傾斜角度,如一條盤卧的蛇昂起頭顱。

在水池群的中間,是一條寬闊的台階,台階依山而建,松樹和柏樹在兩側排列嚴整。夜風吹過,樹葉會發出沙沙的聲響——這,這不是墓地的規制嗎?

沿著台階,人可以步行穿過這片區域,拾階而上,抵達後山頂。這時我犯了第四個錯誤,既沒有及時退去,也沒有毅然邁步向前。我覺得後山離服務區停車場太遠了,把車停在山下自己走上去,實在是太麻煩了,最好能有一條路直接到客房門口,可以省幾步。

懶惰遮蔽了我的頭腦,讓我對周圍的一切異狀視而不見。我轉了一圈,再次把車開到保安面前,說:「哥們兒,有開車上山的路嗎?」

保安又深深看了我一眼,這次他的眼神中多了几絲無奈和憐憫:「你跟我走吧。」 他說的很簡短。然後他彈跳著朝前走去,我開著車緩緩跟著他。

在車燈照射下,我看清了他的走路方式。他的後腳跟會先抬起來,腳尖猛地一彈,整個腳掌完全跳離地面,有點類似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路。不過這保安看面相四十多歲了,這麼走還真是有點……奇怪。

我跟著他開到服務區的最東側,靠近入口的位置。保安俯下身子,搬開一個隔離墩,伸手一指:「諾,從這裡上去就是了。」

我探頭一看,眼前出現了一條向上傾斜的車路,沒路燈,兩側都是茂盛陰翳的樹木,路面上蓋著一層腐爛的落葉,似乎很久沒有打掃過了。

我再次謝過保安,驅車緩緩駛過他身邊,沿著路朝上開去。行進途中,我看了一眼後視鏡,藉助車尾燈提供的有限光源,我看到保安在入口處原地一動不動,身體直立,一直向我離開的方向眺望。

車子越開越向上,中間還盤了一圈,感覺好像行駛在大山裡的盤山公路一樣。好在這種感覺沒持續太久,我終於開到了小丘的頂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寬闊的停車場,當然,一輛車也沒有。停車場旁邊,就是我剛才遠遠眺望的「客房」。

說它是「客房」,實在是太委屈了。這是一棟分成兩翼和中廳的三層方形建築,建築風格沒任何特色,非常普通的賓館造型。我數了數,每一層朝服務區方向的窗戶,都有差不多二十個。也就是說,整棟樓的房間數大約是 120 間左右。

這哪裡是什麼客房,差不多已經是一個三星級賓館的水準了。所有的窗戶全都滅著燈,讓大樓看起來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我把車停好,鎖好,拿起行李走進正門。正門敞開著,進去以後是一個大廳,正面是一扇屏風,屏風兩側是兩個落地大花瓶,裝演相當普通。可這大廳極安靜,一個人影也沒有。我東張西望了很久,終於從屏風的縫隙看到一絲光芒,似乎屏風後面正對著的是前台,光是從那邊射過來的。我大喜過望,立刻走了過去。

前台也沒開燈,這光其實是一台電腦屏幕發出來的。電腦前的桌上是一顆臉朝下的人頭——當然,人頭還連著脖子,脖子還連著一具穿著紅白相間服務生裝的軀體。

好吧,這麼描述有點扯,其實就是一個人趴在電腦前,似乎睡著了。我敲敲桌子,服務員醒過來。

他看了一眼我,露出和保安一樣的眼神。我這時候已經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但騎虎難下,也不可能轉身就走,只好硬著頭皮說:「我要住店,還有房間嗎?」 聽到這句話,服務員咧開嘴笑了,露出雪白的兩排牙齒:」有啊。「 接下來,我把證件和200 塊押金給他。

這時第五個錯誤出現了。

當時我帶了幾千塊現金,放在錢包里鼓鼓囊囊的。我掏錢的時候,把整個錢包都擱在前台,敞開口,從一沓粉紅色票子里抽出兩張給他。

服務員對我的錢包似乎沒興趣,他不太熟練地辦好了手續,從身後取出一串鑰匙,示意我跟他走。我們在黑暗的走廊里走了好長時間,沒有走廊燈,整條走廊漆黑一片,只能聽見我們兩個的腳步聲。偏偏他的腳步聲還特別輕,我緊緊跟著他,生怕走遲一步就陷入黑暗再也找不到來路。

還好,他終於停下腳步,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進門開了燈,對我說:」您就這間吧。「我忐忑地進了房間,驀地鬆了口氣。房間里是一個普通的三星標準間布局,兩張床,中間是床頭櫃。對面是一張櫥拒,上頭是電視。旁邊桌上擺著一台袖珍的飲水機,不過桶里已經沒水了。

進門的右手邊還有個衛生間,裡面除了洗澡簾臟點以外也沒別的異狀。我忽然想到,服務員似乎沒給我門卡。我回頭一看,牆上有個卡插,上頭已經有一張卡了。我問服務員說我如果要出去,是用這卡鎖門嗎?服務員一擺手:「這個卡鎖早壞啦,您要出去,就用這把鑰匙。如果你不出去 … … 就用這個鎖。」

我看到門背面原來還有一個插銷,不過這插銷太小了,外面有人要進來,大概一腳就可以踢開。

服務員讓我早點休息,然後又補了一句:」您知道嗎?今晚這兒就您一個人住。「 然後離開了。

這句話,徹底喚醒了我被懶惰和疲憊遮蔽的恐懼。

恐俱分成兩個層面。一個層面是幻想層面的。您想想,一棟在服務區後山的無人賓館,光是想就讓人毛骨驚然。我回顧此前的種種異狀,覺得這些事情按常理是沒法解釋的,除非這些事情本來就是常理之外 … … 另外一個層面,是現實層面的。那個服務員看到我錢包里有大量現金,他會不會起了歹意,和剛才那個保安過來撞開門,謀財害命?這裡偏僻得可怕,萬一真有兇徒出現,我反抗不能,報警更來不及,大聲呼救都沒人聽得見。這裡可是後山,離服務區和高速路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我越想越害怕,想打開電視驅逐恐懼,可屏幕里只有沙沙的雪花,嚇得我立刻關了。我口乾舌燥想喝水,飲水機的桶是空的。我想洗澡,可怎麼也沒勇氣拉開那扇帘子,鬼知道浴缸里會躺著什麼。

我膽戰心驚地躺在床上,各種場面浮現在腦海。我想像次日早起,發現自己置身荒蕪墳堆:我想像此時此刻在外頭走廊里,服務員面露詭異笑容提著暖水瓶在黑暗中走動:我想像保安在那片松柏園林的台階上來回跳著,徹夜不停 … … 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了。

這時房間里不疾不徐,咕咚咕咚咕咚,傳來三聲水響。

這聲音不是衛生間傳來的,我聽得真切,是來自於床邊的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個飲水機,可是裡面並沒有水。我心中發毛,打開燈又檢查了一遍,確實沒水。那麼水是從哪裡來的?

我轉了一圈,沒有找到答案。外面已經黑透了,還起了風,發出嗚嗚的聲音,屋子裡的窗帘似乎微微隨風擺動,儘管窗戶都緊閉著。我顫抖著拿起手機,發了一條微博:」這裡房間陳設很詭異。被子不是平鋪在床上,而是塞在電視櫃下裹成一包;洗澡水是太陽能半冷不熱;電視有機頂盒,但每個台全是雪花。桌子上有個袖珍飲水機,桶是空的。我實在太乏了,直接上床睡覺。在關燈的一瞬間,我聽見那個小飲水機咕嘟咕嘟咕嘟,不多不少響了三聲。大家晚安。「

發布時間是 10 點 16 ,距離入住才一個小時左右,可我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年。

發這條微博的目的,一是為了壯膽,還有一個我不願意宣諸於口的理由一一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至少我留下了幾段線索在微博上,希望後來人可以解開這個謎。

看了一會兒微博評論,那些爛人們不能體會到我的處境,他們照例嘲笑了我一番。我感激他們,他們讓我覺得仍舊生活在一個熟悉的世界裡。

接下來,我做了一件挺丟臉的事。

前面說了,這個房間有個櫥櫃,上頭放的是電視,下面柜子里是被子。我把被子拿出來鋪在床上,把電視機挪走,然後把櫥櫃頂到了房間門後。

這樣一來,如果有人試圖闖進來,至少這東西可以擋上一擋。現在說起來是挺丟臉的事,但當時這是唯一能讓我心安的舉措了。

一夜無話,無夢,也無眠,我基本沒睡著,精神變得特別敏感,稍微風吹草動都會讓我心臟緊縮。到了天蒙蒙亮,我實在無法忍受折磨,索性起身,用冷水撲了臉。萬幸,我撲完臉抬起頭,鏡子里只有一個憔悴的男人,沒其他東西。

我收拾好行李,義無反顧地走出門去。在我邁出房間門的一瞬間,我身後咕咚、咕咚、咕咚、咕咚,響了四聲水響,背部霎時一片酥麻。

巨大的恐懼從身後撲過來,我拔腿就往外跑,衝到門口卻發現根本沒法離開房間。

我定了定心神,才找到原因。

昨天晚上我把電視櫥櫃頂在門口,還沒挪開呢……

我挪開櫥櫃,不敢回頭,一溜小跑來到前台。前台服務員起得挺早,已經坐在前台上班了。此時晨光已現,整個大廳多了幾分光明。我心情稍微恢復了點,對他說我要辦理退房。服務員低頭開始做手續,我裝作無意地隨口問道:「昨晚就我一個人住啊?你這生意不太好嘛。」

服務員頭也不抬地說:「其實吧,這一個月以來,您是第一個入住的。」

「啊?「 我大吃一驚,隨即壓低聲音:「這地方難道有什麼問題?」 服務員笑容可掬:「這地方是按照高速服務區標準建的,所以必須得有個客房。可是這裡離濟南市區才六公里。想過夜的話,一般人就近下高速去濟南,市區里大把舒服的酒店。」

我知道他的潛台詞:「哪會有傻逼來這裡住啊。」

哪會有傻逼會來這裡住啊。

哪會有傻逼會來這裡住啊。

哪會有傻逼會來這裡住啊。

服務員的聲音在我腦海里回蕩,久久不曾散去。我一瞬間,徹底讀懂了昨晚那保安看我的古怪眼神。

真有傻逼來這裡住啊。

我沒聽進服務員後面的話,失魂落魄地驅車離開服務區,甚至沒顧上趁白天回首眺望一下這棟服務區後山客房的真正容貌。此後回北京的一路上,我一路無語。

這段經歷唯一不可解的,是我入住時聽到的三聲水響和離開時聽到的四聲。

我的朋友給了一個科學的解釋:飲水機的桶里雖然沒水了,但水管和龍頭裡可能還積蓄了一點點。水桶內壓強比外面低,於是殘留的水偶爾就會被氣壓頂起來了

我決定相信這個解釋,否則會一直被那一晚的回憶所折磨。

(紅五星處,是天橋服務區的位置,你們可以看到,距離濟南市非常近)

(這個是俯瞰的衛星圖。我們能看到,它的布局確實和普通服務區不一樣,客房修在山上,中間有石階、松柏和水池隔開,要上去得沿一條路上山)

(我的朋友聽過我的遭遇,特意在那個服務區停了一下,拍了幾張照片)

(半是枯萎的荷花池)

(這是我在網上找到的一張,可以看到在夏天,荷花還挺茂盛的。)

所以你們看,其實是給很普通的服務區啦。


你如何確定你是真實存在的?

1.

說出這句話的這個人是我發小,從一個月前開始變的不正常。我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他突然變得很沉默,有時候會問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覺得如果我再不說點什麼的話,他大概會瘋掉。


「這還用證明嗎?我們兩個人現在坐在咖啡廳里,就我們兩個人,米色的牆,木頭的沙發,什麼木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著你,你看著我,不就是真實的嗎?我們倆個人在對話不是嗎?」


我攤手,實際上,我對他說的話一點都不感興趣,為了在某種角度上拯救他,只好去思考這個白痴問題並回答。


「你怎麼知道這就是真實的?「他摸了一下沙發,「你怎麼確定你摸到的就是真實的?或者說…你怎麼知道我摸到的是不是和你摸到的感覺是一樣的?」 顯然,他很樂意在這個問題上不停拉扯。


「這樣,這個問題沒那麼複雜…呃,我是說,我們可以交流,我告訴你,我摸的這個沙發的木頭有點涼,可能是因為這裡開了空調,而且這個沙發應該是塗了蠟,所以不剌手,對嗎?」 我不停的用手去蹭沙發扶手,想爭取出來多一些關於摩擦的形容詞。


「可是如果我跟你說,我摸到的這個沙發是炙熱的,像是火焰,並且它很柔軟。你信嗎?」 他又拋給我一個問題。

「我只能是認為你發燒了,你的體溫讓你認為這個沙發很熱,你的腦袋溫度過高讓你暈的連木頭是硬的都不知道。」 我有點生氣,不想再在這個無意義的問題上廢話。


「你憑什麼這樣認為?」他一本正經。


「你那邊是扭曲的?我這邊是正常的?神經病吧?你看看你現在一天天的成什麼樣子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這些問題有什麼可討論的?你以為現在是在做夢嗎?」 我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燈光好像變得很暗,發小還是坐在沙發上,忽然沉默。

我有些尷尬。


然後他突然抬起頭,昏黃的燈照在他半邊臉上,面無表情:

「那你怎麼確定,你現在不是在做夢?」

然後我醒了。

2.

我渾身是汗的坐在床上,氣氛有些奇怪。

倒不如說,我在想如何證明我剛才不是在做夢,我想了大概有三分鐘,除了我躺在床上這個原因外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釋。


甩了甩腦袋,準備起床,習慣性打開手機。

星期六,午時11點32分。

雙休日真的是讓人完全放鬆,我以為我根本沒睡這麼久。

起床,洗漱。


我叫潘聰,福建人,從小就住在北京朝陽,兩年前實現經濟自由,父母回了老家,和發小留在這裡繼續奮鬥,他住我家小區對面,來回也就幾步路,經常一塊在樓下桑拿店大保健,基本上每天上下班都會一起吃早點晚飯,無話不談。


直到三個月前。


他開始變得很奇怪,開始思考一些沒有意義的問題,並且不停地鑽牛角尖,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要在類似 「這個世界為何存在」 這樣的問題上浪費生命,我原本認為我們倆這一輩子都不會因為這種神經質的思考性問題犯愁,而顯然我失算了,發小為了這些事情變得很奇怪,而我因為發小變得很奇怪而變得很奇怪。


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讓一個活潑的人類變的這麼神經質,但我覺得有那些思考的時間還不如用來做愛。

3.

我這個人有一個習慣,洗臉必須要用洗面奶,早上不用的話一整天臉都會不舒服,所以當我發現洗面奶用光了的時候我準備特意下樓買一瓶再回來。

準備下樓的時候微信響了,打開一看是發小。


「哪?」

「準備下樓買洗面奶,怎麼了?」

「出來,去咖啡廳坐會,我有事要跟你說。」


這個咖啡廳叫優品咖啡,以前我們倆不大保健的時候總是偽裝成文藝青年在裡面聊人生,抱著一種沒準能釣幾個妹子一起深夜研究的期待感。


「好,進電梯了,收拾完就過去」 我回復。


電梯到一樓,自動門一打開就看見發小站在面前,手裡拿著瓶洗面奶。背著個包,頭髮亂糟糟,鬍子也沒刮,有些滑稽。

「你幹啥?」 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突然有點慌,不知道說啥合適。

「我車裡還有一瓶,就直接帶過來了。」

4.

回家洗臉的時候,發小把電視聲音開的很大,我聽的很清楚,情趣內衣八折起,訂購電話是5993521,在耳膜快要受不了的時候我終於走出洗手間,第一眼就看見發小站在沙發上弄我家窗帘。


「你幹啥?」

「你家窗帘掛快掉了,我怕砸死你,幫你固定。」 他回頭。

「你特么別咒我!」 我笑罵一句,然後一番收拾,和他出門。


常營優品咖啡開得早,裝修很破,所以咖啡也很便宜,像我們這樣的奮鬥青年在這裡都可以當大款了,但還真別說,店裡的義大利面比那些高逼格咖啡廳好吃多了,基本上每次和發小來這裡吹完牛逼我們都對明天抱有一百分的熱血。

我踏進咖啡廳第一步的時候感覺有些不對勁,然後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情緒從興奮到恐懼的迅速,就像極度分化的兩個感官突然秒速交配,試圖把大腦操成精神分裂,因為我意識到 ——


這家咖啡廳裝修了。

米白色牆壁,木質沙發,昏暗的燈。


我驚悚,扭頭就想走,發小突然拉住我,開口說了一句話。

從這句話開始,我的噩夢也開始了。


「和剛才不同,你現在沒有做夢」

5.

我頭皮一陣發麻。

我被他拉著走到靠近牆角的一個位子上,場景和今天上午那個夢如出一轍。

「我決定把我最近的事情告訴你。」

然後他就開始講,也不顧一臉驚慌的我是否想聽。


他接下來講的話讓我陷入一種極度的恐懼當中。

6.

「兩個月前,凌晨,我在家裡趕一份策劃,突然收到一封郵件。」

「郵件內一大片空白,只有一個網頁鏈接,我本以為是垃圾推廣,但是…」


發小用手對著空氣搓揉了幾下,似乎在想如何去形容。

「你知道每一個網頁鏈接都是很長的,一串英文字母,一般情況是看不懂的,除了大部分拼音能拼出來。比如你看,這家咖啡店的官網就是http://youpinkafei.com,我大概能拼出來是優品咖啡,對這個網頁鏈接就有了先入為主的概念。」


他突然正視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詫異。

「那天郵件中的網頁鏈接里,有你的名字。」


我突然愣住。


「我點進去這個網頁鏈接,你猜裡面是什麼?」

「是你家,有人在你家布滿了攝像頭。」


我身體在一瞬間布滿雞皮疙瘩,頭皮發硬:

「你…什麼意思?有人在監視我?」


發小不回答我的問題,繼續說:

「我當時的第一個想法是給你打電話,然後我在視頻里看見你拿起手機準備給我發微信。」

「我也拿起手機,然後在你點擊發送的下一秒,我手機就收到了微信消息。」


他拿起手機翻到當天的記錄,是我問他要不要下樓擼串。

「也就是說,這個視頻,是實時同步的。」


「接著我決定先不告訴你這件事情。」

「然後在我研究這個網頁連續三天之後,我發現了更恐怖的事情。」

「你猜猜看是什麼?」

發小笑了一聲,然後說了一句讓我差點炸裂的話。


「我在網頁鏈接里把你的名字刪掉,改成我的名字,然後進入了。」

「載入只用了半秒,瞬間我就看見在卧室看著電腦屏幕的我,背對著攝像頭。」

「我當時快要瘋了,回頭就看攝像頭的位置,那裡空無一物。」

7.

發小說完這些並沒有停下來,開始描述接下來每天我是如何生活。

而我被驚嚇過後,腦子開始有了一些線索。


發小從頭到尾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無法證實,並且是完全可捏造的,毫無證據。

如果說真的存在這麼一個網址,那麼只要它存在,肯定會有人勿入,而但凡是有一個人進入這個網址,網路社交這麼發達,不用多少時間就傳開了。

想著,我就隨口問出來: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麼這個鏈接只有你知道?」


結果發小突然定住,然後沉默。

我也一時沒跟上他迅速轉變的情緒,以為他在思考,就只好看著他。


半分鐘後他突然噌的一下站起來,我以為他要幹什麼,結果看了我半響,接著竟然直接扭頭走了。

我坐在椅子上一臉懵逼,看著他的背影走出咖啡廳,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追不上了。

我忽然有一種這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感覺,但卻沒有太多難過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剛才看見他的背影感覺少了點什麼,卻又說不上來,想了半天,決定拎包走人,回家。

拎起包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發小背影奇怪的地方,然後心中一慌。


發小今天來家裡的時候背著一個包,從我們出門開始包就不見了。

我不知道這包里有什麼東西,但我基本上可以確定,


他把包放在我家了。

8.

我從來沒有如此迅速的上車並且開出停車場,保安大叔收完錢後我一腳油門踩下去一個慣性過彎駛入輔路,我看見保安大叔在後視鏡里抬了一下眼鏡,我似乎聽見他在喊頭文字D男主的名字。


一點都不好笑,因為我都開始懷疑發小留在我家的包里是不是裝炸彈了。

開車途中我甚至屢清了思路:發小因為這些事情被逼的快要瘋掉,精神不正常的同時心裡一直挂念像是父親一般愛著他的我,為了不讓我感受到同樣的監視,所以決定把我家炸了。

我草,老子是簽了合同的,房子要炸了我要賠全款的好嗎!


到家樓下我都沒等電梯,一口氣從樓梯跑到十樓,掏出鑰匙,開門。


一個黑色背包放在我家客廳的桌子上。


這個包很金貴,發小為了買這個奢飾品攢了三個月工資,甚至都不肯借給我背一下。

而現在這個包被放在客廳的餐桌上,並且直接壓住了我還沒吃完的蓋飯。

我有點慌,轉身鎖上門,一個箭步跑過去,在半秒之內拉開包鏈。


是一台筆記本電腦。


瞬間我就明白了發小為什麼在我發問後一言不發的突然離開。

因為他早就意識到了並不是只有他能登錄這個網站,而是只有這台筆記本電腦可以登錄,並且他後來經歷過一系列我並不知道的事情,可能已經快要把他逼瘋了。


所以他決定把這個電腦轉交給別人。

最後他選擇了一個像是父親一樣愛著他的人。


我他媽真是你親爹。

9.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打開電腦。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把窗帘拉上怕被別人看見。


我唯一清楚的事情是,當我按下開機按鈕的一瞬間。


我的夢魘正式拉開序幕,再也逃不開了。

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有黑色幽默,只有我對於這整件事情的驚悚。

我希望你理解,也希望你記住我原本是一個樂觀的人。

10. 進入

電腦打開後我已經全身都是汗了,我甚至能感受到我手背上汗毛一根一根的聳立。

桌面被清理的很乾凈,除了系統圖標外只有一個網頁的快捷方式。


我把滑鼠頭放在這個圖標上,腦子一片空白,然後雙擊。


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山寨的網頁,有幾句我根本看不懂的字,而且很潦草,排版倒是像百度一樣,中間有一個可以輸入的空白框,奇怪的是,不論我打什麼字上去,字的後面總會自動填充很多亂碼,且每次都不同。


我有些發抖,一字一頓,打完了我名字的全拼。


然後點擊確定。


畫面很快的刷新了一下,屏幕一開始出現四個分隔的黑框。

幾秒後黑框開始從上往下逐漸顯示畫面。


我看到了我坐在餐桌前,對著電腦屏幕發獃。

一瞬間我就回頭,對著本該有攝像頭的位置看過去。

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然後我看見整個視頻的右下方有一個可打開選項,下意識的點開,竟然是一個可滾動的選擇條,我向上滾軸,發現時間從今天往前推到我出生那年都有可點擊的選項。

這意味著,從我出生開始就一直被什麼東西記錄著。


我點開1992年10月02日,是醫院,我被一個女性醫生抱出手術室放在養護室內,我媽躺在床上被推出手術室,一臉疲憊,顯然是剛生完我,接著視頻一變,就開始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2000年11月20日,家,我媽在一旁織毛衣,我在看電視里的動畫片。

2004年1月3日,在老家過年,放了一輪鞭炮,然後跑出去和朋友上網。


攝像頭可以在任何地方見到你。

不論你是去了黑網吧還是廁所。


我繼續往下滾軸,突然沒控制好力度,幅度大了一點。

然後我發現了更恐怖的事情。


我看見了從今天往後的一大片日期。

並且,是可選的。

11.思考

我把滑鼠停留在明天的日期上,沒有點擊,我決定重新過濾一下我的腦子。

時間線里有從今天開始到很久以後的日期,這點可以讓我思考一整天。


我在今天可以選擇明天的時間線,並且點擊之後會有視頻打開,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能看見明天的自己?


這個念頭一出現嚇了我自己一跳,我回顧從前,如果說我真的能夠看見明天的自己,那麼意味著我從前的生活每天都是已經被安排好了,這個視頻就根本不是在拍攝我的一生,而是早就將我的一生所有細節都決定完畢,我只是走個過場,那延伸出來的意義就太可怕了。


那意味著這個世界本身就不是真實的,或者,根本我就不是真實存在的。

或者,如果我看完了我明天的 「劇本」,然後我明天就是不按照劇本走,會發生什麼?


我突然想起來今天發小來我家裡之前,我剛跟他講完我要下樓買洗面奶,他就已經拿著一瓶新的在一樓等我了,現在思考一下,怕是他早就在幾天前就看過今天的視頻了,這樣就會再延伸出來一個更深刻的悖論:


視頻里早就記錄了我會在今天這個時間裡在客廳的餐桌看這個筆記本電腦,並試圖猜測這個視頻的意義,就算我明天不按照 「劇本」 走,那麼,「不按照劇本走」 這個劇情本身就是早就被決定好了我明天會這麼做。


那麼我現在到底是如何?我看著視頻里的我,我搖頭晃腦,視頻里的我也在搖頭晃腦,我站起來,他也站起來。


操你媽的,逃不出去了?

我沒有絲毫頭緒,腦子緊繃,深呼吸,離開電腦。


接著我忽然想起來一個細節。

發小今天在我家裡,趁我洗臉時,在窗帘掛上擺弄了很久,為了怕我聽見,還把電視聲音開得很大聲。

我立馬走到窗帘下,伸手往上探。


果然,是發小的手機。

12.恐懼

發小的手機清空的很乾凈,屏幕上什麼都沒有。所有APP都被刪光,備忘錄里空空如也,只有圖庫里有一個很短的視頻,拍攝時間是一個星期以前。


我很果斷的打開播放。


然後我終於感受到了我這輩子最深刻的恐懼。

視頻里,發小備了一根繩子掛在天花板上。

然後自殺了。

感謝閱讀,未更完全。


完。

1.

夏寒走不出320教室了。

從下午三點三十分開始,到目前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無論用任何方式,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沒能成功離開320教室。

他只不過在桌子上稍微貪睡了兩分鐘,成為了教室里最後一個人,本應該一如往常地,閑庭信步般慢悠悠的跨出門去。

夏寒失敗了,他沒能出去。

320教室是橫式的教室。沒有後門,而是左右各有一個門,素日里全都是敞開的狀態。

他當時在教室最後一排醒來,覺得身體一陣虛冷,朦朦朧朧間聽見學生的喧鬧,還看見前面的老教授慢悠悠的拎著公文包跨出門去。

然後突然就靜了。

就好像有人給整間屋子按下了靜音鍵。

夏寒眉頭微皺,隱隱間有些不安。這棟樓里無論如何是不該一點聲音都沒有的,下課的時間點門外的走廊總是嘈雜非常。平日里光是台階上的踏響,都聲如重鼓。

就算走廊里真的空無一人,窗外總歸也會有些許的鳥鳴。

而現在,死寂。

這種安靜壓的夏寒心神不寧,他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快步走到門前。他咽了口唾沫,徹底慌了神。

透過那道門,看見的竟不是那個平日里那個人來人往的走廊。

是那十幾排灰色的座椅,是被胡亂塗鴉寫滿公式和情書的牆壁,是他剛剛趴在上面的那張桌子。

他反反覆復走了幾次,幾十次,看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透過這扇門,他看見了完全相同的,對稱的320教室。

就好像在門口有一面偌大的鏡子,將整個320教室完完整整的鏡像過去,然後門對門的拼在一起!

現在夏寒所在的是對稱的320教室在門口拼接的奇異空間,一個封閉的,由兩間一模一樣的教室合併成的囚籠。

這不可能。

他再三確認了自己不是在夢境之中,卻依舊死撐著這根神經不敢信。

夏寒不敢相信,這肯定不是什麼惡作劇了,這是確確實實的牢,把他死死的拴在這間教室之中。

他看向窗戶,希望能在這幾扇窗上找到哪怕一星半點的希望。在窗戶的另一面,本應出現的下午的暖陽和樓下新綠的草坪盡皆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燈管顯明的倒影。

透過窗戶看到的,是一間空蕩蕩教室。夏寒一眼就看出了,那是門外那間並在一起的,對稱的320。這是一個扭曲的空間,兩間對稱的教室的窗戶有一種類似於通道的東西聯接在一起,讓這裡變成更加密不透風的死牢。

他頭皮一陣發麻。

手機沒有任何信號,電量還有百分之三。夏寒被鎖死在這間教室的前二十幾分鐘里,是渾渾噩噩的。他繼而全然被不安所掩埋,又不知如何宣洩。

「見鬼了…」

他胡亂地跑過教室里的每個角落,累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意識到沒有必要再無端的浪費體力,開始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

最初畫的都是胡亂的塗鴉,而後漸漸提起一點理性,開始記錄零碎有用的信息。

他恍惚間聽見屋裡傳來隱約的沙沙葉響,可在這屋子裡,哪來的草木呢?

夏寒看了看手錶,這時他已經被困二十九分鐘。

2.

教室裡面的空氣是一灘禁錮的渾濁死水,悶的人發慌。

夏寒花了良久才冷靜下來,才平復呼吸,才讓他的心跳不那麼猛烈。

「誰他媽能信…」他罵道。

教室唯二的兩扇門現在都和另一件對稱的320教室並在一起,目前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

窗戶,已經嘗試過了。無論從哪一扇窗戶跳出去,都會從對面鏡像的那間教室,對應的窗戶跳回來。

這一點是令夏寒更加無法理解的一處。如果說單單是奇異構成的閉合教室尚且不論,那麼這種類似於所謂雙向「傳送門」的窗戶更加令人驚異。

夏寒還以為自己是個很理性的人,理性到足以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心平氣和地,理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來才發現,自己真他媽幼稚。

理性個鬼。

他最多能呆在一張椅子上十秒鐘,就渾身燥熱難安。他不得不喝著自己剩下半瓶的礦泉水,一邊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夏寒在教室里來來回迴轉了十幾圈,還是始終沒有找到任何頭緒。

如果把他最初所在的教室命名為「教室A」的話,那麼與之對稱且拼接的就是「教室B」。

A和B就像【】這樣扣在一起,甚至窗戶都產生了某種空間上的聯接。

兩個320教室初看去就像是按一個模板復刻出來的,桌椅的擺放,雜物的位置,甚至於粉筆灰散落的情狀,都如出一轍。

只有一點不同。

在教室B里,還睡著另一個人。

在最後一排遠離窗戶的位置,有一個男生還在酣睡。

睡的很沉,起碼沉到剛剛夏寒好頓折騰還沒把他吵醒。而且睡姿相當具有隱蔽性,如果他呼嚕聲沒那麼明顯,夏寒可能死也發現不了這個人。

他試了兩三次去叫醒這人,均以失敗告終。桌子上睡著的彷彿一尊蠟像。

「這睡的也太死了…」夏寒嘟囔著,他見過睡的沉的人,沒見過睡的跟一具屍體一樣的。

他話音剛落,突然聽見一陣桌椅的嘎吱響。

那男生伸了個懶腰,擦了下嘴角的哈喇子。

男生的面龐沒有半點稜角,卻也並不纖弱。修的崎嶇的鬢角旁,是一雙眸子四處亂眺。

他抬起頭來,頂著蓬亂地頭髮,朦朦朧地看向夏寒。

夏寒靠過來,拍了下男生的肩膀說:「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男生揉著眼睛說:「唐覺。你有什麼事么?」

夏寒指了指門口說:「那行吧,唐覺。事兒就是,現在咱倆出不去了。」

唐覺一愣,他蹭的一下竄起來說:「鎖門了?」

夏寒白了他一眼,唐覺感到被眼神扎了一下。

等到夏寒花了數分鐘闡明整個情況,唐覺在兩個教室之間發瘋了一般跑了五六圈,喘的跟頭牛一樣之後。

唐覺驚詫的眼神終於涼了下去,變得淡然。

他擺了一個肆意的姿勢斜靠在桌子旁,手指散漫地敲著桌面,看著夏寒略帶慌張地模樣。

夏寒詫異地回頭問:「你咋不著急了?」

唐覺點點頭說:「我著急,但我更懶。」

言罷,他打了個哆嗦。

唐覺眉頭微皺,搓了搓雙手問:「你有沒有發覺,屋裡有點涼?」

3.

夏寒也發現了,自從教室封閉之後,寒意漸漸從各個角落滲上來。

他在屋裡簡單走了走,發現溫度的分布極為不均勻。靠近牆壁的地方,明顯要冷得多,穿著T恤的夏寒在那裡直起雞皮疙瘩。但是在教室的中央,溫度卻異常的事宜。

隨著漸涼的溫度,夏寒心裡泛起一陣惡寒。

他咽了口唾沫。

夏寒緊鎖著眉頭,自言自語道:「這屋子一點對流都沒有…空氣幾乎完全不流通。」

唐覺敲了下桌子說:「行了,這算第二條。」

夏寒問:「什麼第二條?」

唐覺說:「屋裡怪事的第二條。第一條是這個合併的教室,第二條就是空氣不流通。」

他指了指窗戶問:「之前說的窗戶變成傳送門,能演示一下么?」

夏寒點點頭,隨手抓起半根粉筆從門口的窗戶丟進去,眼看著那半根粉筆從對面房間的窗子里飛出來。飛躍的弧線完美的並接在空氣里。

唐覺眼睛爆睜了一下,然後又歸附平靜。

他略微思忖一下說說:「嗯,這個窗戶算第三條。」

夏寒問:「就算你記到第三萬條又有什麼用?該被困死還是得被困死。」

唐覺答:「起碼我們得記下來這些,免得將來有一天被這個東西害死。比如空氣不流通,有沒有可能引起在某一個區域的呼吸廢物越堆越多,致使睡覺的時候窒息呢?」

夏寒恍然間明朗,他提起粉筆開始在黑板上沙沙地寫著剛剛討論的每一條。

唐覺是個夏寒還沒弄清楚的人,甚至要比這間教室更加令人費解。

說他散漫,可在他不著調的舉止之下,極有可能藏著睿智的見解。

說他冷靜,可有時卻剎那間慌的快死掉,心都要跳出胸口來。

他蒙著一層霧,近了弄不清,遠了看不透。

唐覺站起身來,望著屋子裡停滯的掛表說:「這表什麼時候停的?」

夏寒一邊在黑板上奮力刻寫,一遍答:「不清楚。沒準我剛醒的時候就停了。」

唐覺看著就像一幅貼紙一樣安靜的掛表,神色有點異樣。他問:「朋友,你叫什麼來著?」

夏寒的粉筆在黑板上狠狠一頓,那根粉筆應聲折斷。他拍了拍身上的粉筆灰說:「我他媽說了三遍了,我叫夏寒。」

唐覺滿臉愧意地問:「不好意思,我記性差。夏寒,你醒了到現在有多久了?」

夏寒看了看手錶說:「一個小時零二十分鐘。」

唐覺抓抓頭髮問:「能不能精確到秒?」

夏寒一伸手答:「凈扯淡。你看我這表有秒鐘么?」

4.

唐覺掏出了自己手機問:「看樣子,你手機沒電了是吧。」

夏寒點點頭說:「我醒來的時候,差不多只有個位數的電了。」

唐覺按下了電源鍵,他的神情里偶爾有失意像水紋一樣稍縱即逝。他說:「這是咱們最後的電子設備,就算沒有信號也要保護好電量。」

夏寒轉過身繼續在黑板上記錄內容,他的粉筆重重地刻下最後一個筆畫之後,手從板面上抽出來。

夏寒坐在講台旁,而唐覺跑去躺在台階上。

夏寒緊緊攥著手裡那根粉筆說:「唐覺,之前我在班裡沒見過你。」

唐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在空曠的教室里褪去了幾分音色:「我不是你們班的,甚至不是你們專業的。我是個熬夜敲代碼的,隨便找個教室補覺。你呢,夏寒,你是做什麼的?」

夏寒口中喃喃:「我啊,別提了,賊水。」

此後兩人各自無話。

夏寒心底里還是害怕著,但只好轉移自己的想法和注意。他突然開始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開始懷念高中時代跟他在紙上畫圈圈叉叉下五子棋的女同桌。梳著柔順的單馬尾,坐在陽光剛剛好的窗邊。乾淨的白校服,閃亮的紫發繩。一張格子紙下的難解難分,她眼看棋勢急轉直下,把紙一扣羞惱道:「封盤!」

他想著想著突然困意席捲商來,恍惚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打了一個寒顫。

回憶中下午的暖陽一下子冷了,眼前是唐覺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覺說:「別在牆邊睡著了,要凍死的。」

夏寒猛地抬頭,看了看錶,自己剛剛竟然就這麼呆坐了四個鐘頭。他問:「唐覺,你這四個小時幹了些啥?」

唐覺說:「聽聲音。」

夏寒問:「什麼聲音?」

唐覺說:「像是樹葉響。很輕,到目前一共出現過三次。每次均勻間隔八十五分鐘。」

夏寒爬起身來,連忙在黑板傷抄錄第四條。他一遍寫著一邊說:「這個聲音我之前聽過。」

「什麼時候?」

「我醒來大概二十九分鐘的時候吧」夏寒說:「當時我還以為我是害怕過頭出現幻覺了。」

唐覺點點頭,他走到窗邊說:「我還用粉筆依次檢驗了這些窗戶,看他們是否真的都跟對面的教室一一對應聯接。」

夏寒問:「結果?」

唐覺說:「結果真的是一一對應。」

夏寒說:「我不跟你說過?我之前試過的。在你還沒醒的時候,我一個個試的。」

唐覺說:「你是之前試過,現在多試幾次總沒壞處。正好你醒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來發揮一下想像。」

夏寒說:「怎麼個想像法?還是說你想猜這教室是咋弄出來的?」

唐覺一拍手,從桌子上翻下來說:「正是。」

夏寒說:「那行,原理啥的我不懂,但是要討論的話,可以給你點建議。」

「什麼建議?」

「說歸說,動作幅度小點,省力氣。咱沒吃的。」

5.

夏寒起身站在黑板旁說:「咱倆邊說我邊記下來,是不管多扯淡的點子都算數是吧?」

唐覺說:「算數算數,反正我覺得你我能想出來的設計應該都不太靠譜。」

夏寒說:「那行,咱們從頭開始來吧。總而言之要給黑板上這些所有反常一個共同解釋對吧?」

唐覺說:「對。封閉空間,對流異常,窗戶循環,葉響。這四件事,如果能找到一個共因,就算大功告成。」

他說著,眼神突然掃到黑板邊上一個潦草的字母字母「A」。

唐覺皺了皺眉,他指著那個字母問:「這是你下的記號?」

夏寒說:「是。我把最先所處的320教室命名為教室A,而對稱生成的,你所在的教室命名為教室B。咋?這對咱們的推理有干涉?」

唐覺神情一冷,他緩緩地說:「夏寒,你之前可沒跟我說過你我初始不在同一間教室。」

看著唐覺的眼神,夏寒突然怔住了。

在他頭腦里發芽的所有想法,都縮了回去。

他才發覺自己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

問題在於:他沒法確定,唐覺之前到底在不在教室A睡著了。

如果唐覺之前就睡在教室A,那麼教室B生成的時候,他的位置發生了「轉移」。

如果唐覺根本就沒有在這間教室睡過,那麼完全就是一個靈異的教室B的出現,順便「創造」一個叫唐覺的人。

換句話說,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麼也許是整間教室在復刻的時候……把作為人的夏寒進行了錯誤的拷貝,變成了唐覺?

唐覺始終堅稱自己從頭到尾都睡在這間教室,那麼他所認為的教室跟自己所標記的教室A,又真的是同一間么?

夏寒越想越不對勁,他問道:「等下唐覺,你睡覺之前瞅過這間教室的門牌么?」

唐覺搖搖頭說:「我只是隨便挑了間當時人少的教室死睡過去,根本沒看到底是哪間。如果按你說的,我們分別出現在教室A和教室B的話,情況要更加複雜。」

唐覺說:「我是靠牆睡的。你說你是靠窗睡的。你我睡在最後一排的不同位置,最後卻分別出現在教室A和教室B…」

兩人相對無言,唐覺蹲在地上苦思了許久,口中不斷喃喃

「沒可能的啊…就算…………也沒可能的啊。」

他站起身來,長嘆一口氣說:「這個要記下來。第五條,你我初始房間不一。這一條要有更高的優先順序。」

唐覺示意夏寒往邊上站,他提起一根粉筆說:「我先演算一下這個事情。」

他半身靠在黑板上,突然開始飛速地刻寫,粉筆灰落的像大雪。

夏寒看的呆了,唐覺的手下,筆跡像一道雷一樣在黑板上走著,每一個符號,每一個字母,精準,工整,有力。

他連一句話也沒有看懂,唐覺書寫的是他見所未見的文字形式。夏寒盯了片刻,看的腦子裡一團漿糊,只得問:「唐覺…你寫的這是什麼?」

「代碼。」

「什麼代碼…你這啥代碼能在黑板上編譯啊?」

「我自己寫的一種編程語言。雖然不能編譯,但是可以讓我把問題用程序的方式邏輯化。」

夏寒越聽越奇說:「合著你的腦瓜仁裡面藏了個處理器啊。」

唐覺似笑非笑沒有回答。他一遍狂寫一遍口中輕念:「電燈正常…引力正常…對流…」

夏寒眼看著唐覺進入了渾然忘我的狀態,耳畔只能聽見粉筆有節奏感的擦響。他明白自己已經不適合再打擾他了,抬起頭來看了看明晃晃的燈管。

「對呀。這屋子都變這樣了,燈還正常工作,那電是從哪冒出來的呢?」

夏寒自語後,問著唐覺:「唐覺,你說這電是哪來的呢?」

只有寫字聲陣陣。

他回過頭去,看見唐覺轉瞬間已經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下面那塊黑板,快要把整塊板子塗成白色。

6.

等到唐覺在黑板右下角的角落,落下最後一筆,徹底沒有任何空間繼續寫東西的時候。他才轉過身來問:「你剛才問我什麼?」

夏寒頓了頓,擺了擺手說:「算了。我的問題一會再問。你這程序寫的咋樣了?」

唐覺食節輕輕扣了兩下黑板說:「估計。出BUG了。」

夏寒雖然對編程一竅不通,不過大概能知道BUG就是出錯。

他看了看填的飽滿的黑板,嘆口氣說:「得虧咱這黑板有兩塊,要不哪夠你寫的。」

唐覺搖頭說:「兩百塊板子都寫不完。而且效率也成問題,我要在腦海里編譯,調試,修正,是個辛苦活。」

夏寒說:「你說那東西我也弄不懂,不過寫了這麼多,有點眉目沒有?」

「快有了。」唐覺瞥了一眼黑板說:「估計再寫滿一塊板子就差不多了。」

他說著把底下那塊黑板往上推,等到推到最頂上的時候,夏寒突然大叫一聲。

唐覺回頭問:「吼什麼?怎麼了?」

夏寒一臉驚愕的指著上面那塊黑板說:「字呢?」

唐覺猛地抬頭,最上面那塊本來寫滿了代碼的黑板乾淨的了無痕迹,只在黑板於滑槽推動的一瞬間,所有的字跡倏然間都被徹徹底底地抹去,變成一塊嶄新的板子!

唐覺一個不穩,向後撤了一步,他支在講台旁,死死地盯著最上面那塊凈到極致的黑板。

夏寒連忙在牆邊用粉筆補上一個字母「A」,他隱約間總是感覺這個標記無比的關鍵。

「那些字呢?」唐覺問:「字是怎麼消失的?」

唐覺凝望著黑板半響沒有說話,神情上寫滿的是驚疑。

「要再試一次。」

唐覺說著飛快地在上下兩塊黑板上分別畫數字0和1。他對夏寒說:「夏寒,上面的0號黑板和底下的1號黑板都幫我看仔細了。所有字跡的變化,消失的時間點。」

夏寒喊著:「我咋樣都不會看漏的。」

唐覺把剛剛推上去的黑板又拉下來,黑板在滑槽間發出生澀的擦響。

夏寒渾身一個激靈,拉下來的時候,剛剛在下面,那塊寫著「1」的黑板,被舉上去的瞬間竟然又變成空白的了!

唐覺的身形微微發顫,他又把黑板推了回去。

這一次,兩塊黑板都變得光潔如新。

沒有過一星半點痕迹。

唐覺平復著呼吸,他用粉筆敲點著桌面,思忖了許久許久。

屋裡的寒意似乎漸漸明顯了起來,他在掌間哈了哈氣,不安地來回踱步。

「每推一次,對應的黑板上的字跡就會消失不見。」唐覺輕聲說。

他打破沉寂的時候,又站回了先前的位置,指著那塊黑板說:「我們再確定一下,是黑板推到底之後,字跡才開始消失的么?」

夏寒一邊敲打摸索著黑板,一邊回答說:「你也看了,就是這樣的。應該說是你的板子一頂到頭,唰的一下字跡同時消失。」

夏寒把耳朵貼在黑板上,卻什麼異響也沒聽到。黑板跟牆體帖的嚴絲合縫,也不像能設計任何機關的樣子。他只能一籌莫展地靠著牆,卻斬不開這團亂麻。

唐覺問:「這種設計難道是為了避免我們在同一時間記載更多東西么?可是拉動黑板又…」

夏寒說:「凈瞎扯。如果只是不想讓你寫東西,幹嘛不幹脆把整塊板子縮成指甲蓋兒大小。」

唐覺說:「這肯定不是單純的讓字跡消失。這些字一定去了別的地方…」

夏寒茫然地抬頭,他眯著眼睛,瞄向天花板和灼目的燈管說:「就這麼大個屋,那字兒能去哪。」

7.

唐覺的手指開始帶著一種奇異的規律敲擊著桌面,聲音的節奏感恍若腦海中電光火石的編譜。

夏寒說:「你想歸想,手指頭別亂動啊。」

唐覺搖搖頭答:「你就當我在運行程序。」說完,唐覺的神色獃滯住,只有手指還在不知疲倦地敲動。

夏寒看了看,隱約覺得唐覺這副模樣有點瘮人,但他明白,唐覺估計又是忘我了。他瞄了眼唐覺乾裂的嘴唇,把桌上先前喝的半瓶水擺到講台上說:「這是我先前喝的半瓶。B教室還複製了A教室一整瓶,就這點兒水,省著點喝。」

夏寒輕嘆一聲,他轉身來到B教室,盯著黑板看了一會,突然反應過些什麼。

「這邊兒的黑板,該不會也跟對面的一樣吧?」

夏寒在空白的上下兩塊黑板發力寫下「上」和「下」兩個字,接著輕輕向上推動黑板。「下」字在黑板頂到頭的時候,轉瞬間消失不見。

他用手一遍一遍的摸過黑板,還是感受不到任何的異樣。這塊黑板跟學校里上千塊其他的黑板,別無二致。

「邪了門兒了。」夏寒一邊嘟囔著,又把黑板拉回來。這一次,兩塊黑板又都變成空白。

「黑板也一樣的詭…」夏寒沒法理順頭緒,他無論如何需要唐覺作為支撐。

他的思維是一盤沙,根本還未成形。

只是有些砂子,格外的有價值。

他在這邊一直等到又出現一次葉響,等到對面輕輕的敲桌聲停下來,才走回去。看見唐覺雙手合十坐在講台上。

「有想法了?」夏寒問。

唐覺微微點頭,跳下黑板說:「有了。」

他拍了下手說:「我現在有個猜測。」

「什麼猜測?」

唐覺說:「根據我之前寫到一半的程序,和我剛剛的推演,我認為也許像咱們這樣的教室,設計上大概不止一間。」

「一間還不夠折騰人?」

「夠折騰。我說設計上不止一間,沒說你我一定就能到下一間。而且我這個論斷的前提是這個教室不是無意識的超自然現象,是真的有一個設計師在運作它。」

夏寒一擺手說:「啥設計師,一般不都管那叫幕後黑手么?」

唐覺說:「一樣,你要覺得這樣舒服,就叫這個人做黑手吧。黑手沒有把你我都殺死,而是選擇了讓我們在這個屋子裡活下來,多少是有點目的性的。」

夏寒說:「我就怕他純粹覺得折磨人好玩。」

唐覺說:「這當然也算目的。可無論如何,他給了我們光。雖然這構不成理由,但想像一下,如果電燈到目前為止都是黑的,我們會錯過什麼?」

夏寒環視了一下四周,多少明白了唐覺要說的意思。

唐覺一指夏寒說:「就是這個道理。如果沒有光,我們會很晚才發現窗戶的特性,很晚才發現AB教室的複製特性,最關鍵的是。」他敲了一下黑板說:「我們…根本就不會使用黑板!」

唐覺接著說道:「黑手不想讓我們錯過這些。」

夏寒豎了個大拇指說:「換句話說,如果黑手是個喪心病狂的大瘋子,也有可能開燈故意讓我們發現這些,然後讓樂意思考的小孩兒陷進自己推理出的大坑。」

唐覺說:「沒錯。但這間教室不是信手捏來的塗鴉,這是精密的設計。就算是陷阱,也必須是精巧的陷阱。」

說這話時,唐覺臉上隱約有點狂熱的意味。

他說:「無論是否能夠從這離開,不見識一下設計的全部,不是很遺憾么?」

夏寒面無表情地說:「我不遺憾,我頂多冒冷汗。這些咋能推出來教室不止一間?」

唐覺說:「猜的。黑手在整間教室一百多號人之間,只留下了你我。如果他真的喜歡玩弄人,人數是不是太少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種教室還不止一間。」

夏寒說:「說的挺好,不過不算推理,算瞎蒙。」

唐覺搖頭說:「算Beta。」

「貝塔是啥玩意?」

「測試版。推理的測試版」

8.

唐覺嘰里呱啦的說了剛剛的一通之後,沒多久就陷入了疲倦和困頓。椅子像一張柔軟的大海綿,他深深地沉在裡面,然後休憩。

睡的安穩。

兩個人達成了共識,為了避免漏掉屋裡突發的狀況和信息,兩個人不能同時睡去。而又因為唐覺的「睡眠窒息」猜想,每個人最多只能睡下四個小時就要醒過神來。

唐覺睡下的這幾個小時里,葉響還在規律的出現。

溫度下降的速度減緩了下來,但屋內各個方位的溫差卻明顯的加劇了。夏寒很難在牆邊停留,他冷的瑟瑟發抖。

教室里的空氣狀態尚可,起碼還不算渾濁不堪。

只是食物始終得不到解決,加之封閉空間的壓抑感,讓夏寒有點焦躁。

已經是晚上十點了,飢餓雖然還構不成生命威脅,也稍稍有點難熬。夏寒又翻找了兩邊所有的角落,教室里依然沒有任何可以食用的東西。

也許會是個略帶艱難的夜晚。

如果在平常,窗外一定是整個校園被靜謐的夜幕包裹。但現在,他看見了對面那間教室的桌椅和明晃晃的燈管。

窗戶讓夏寒心裡難受,他把視線從那上面挪開。除了自己的心跳,就是唐覺細微的呼吸聲。剩下的,什麼也聽不見。

他想起,上一次這麼靜,是老三失戀的時候?是自己丟了錢包蹲在樓梯口抓耳撓腮的時候?還是在陽台回初戀的簡訊的時候?

太特么矯情了。

夏寒罵了自己一句,這還沒迴光返照呢,就開始回憶人生的閃光點了。

他看了看錶,時間也差不多了,走過去想把唐覺叫起來。

結果唐覺突然揉揉眼睛自己坐起身來,一臉茫然和無助。

這跟他第一次睡醒的時候一樣。

夏寒越發覺得唐覺就像是一台手機,時而活蹦亂跳,時而因為電量不足偃旗息鼓。

夏寒的手在唐覺眼前揮了揮問:「小夥子,你這開機成功了?」

唐覺搖頭晃腦地說:「差點死機。」

他伸了個懶腰,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你讓我恢復一下狀態,等我恢復過來咱們再研究。」

唐覺別過頭來,勉強抬起眼帘問:「夏寒。」

「說話,咋了?」

唐覺還是口齒不清的嘟囔著:「上廁所怎麼辦。」

夏寒說:「還能咋辦,你要覺得害羞我跑去對面屋,你在這找個空瓶子解決。」

唐覺恍惚地點著頭,夏寒也不知道這個狀態下的他能不能聽懂,只好跑到B房間裡面無所事事地坐著,順勢等這台處理器恢復狀態。

沒想到,唐覺這狀態,一恢復就是一晚上。

夏寒偷偷向瞥了幾眼,發現唐覺都在維持一個似睡非睡的姿勢巋然不動。然而眼睛卻是微眯著,一點也不像在安眠。夏寒無聊到開始在黑板上胡寫一氣,詩詞歌賦,鬼畫符,想到什麼就畫什麼,最後畫滿了整整一黑板,就推一下把字跡清空。

夏寒總算髮現了黑板這種設計的好處,省去了擦黑板的功夫。

黑板邊稍稍有點陰冷,他不得不上下跳腳,搓著雙手寫畫。偶爾畫著畫著還會罵自己窩囊和幼稚。

但這是他在絕望前,能發現的唯一樂趣。

等到夏寒被疲倦侵襲的時候,唐覺才真正清醒過來。而這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

此時,他們已經被困了十一個小時。

他活力百倍地跳到夏寒面前說:「我醒了。繼續昨天的話題吧。」

夏寒昏沉沉地支著講台罵道:「你他媽的……這開機速度…也太慢了。」

唐覺像是沒有理會夏寒的話,他手拍在黑板上說:「B教室的這塊黑板,沒準能有新發現。」

9.

「怎麼個發現法?」

唐覺指了指窗戶,又指了指黑板說:「我一直在懷疑,黑手想讓我們察覺的這兩件東西。窗戶和黑板,沒準是溝通的一種……紐帶,或者媒介。」

夏寒打了個哈欠說:「我懂你意思,你是說黑板或者窗子能讓咱們聯繫到外界?」

唐覺說:「不一定是外界,沒準是其他的教室?或者其他扭曲的空間?」

夏寒點了點頭說:「明白,可窗子鐵了是不行了,這條路肯定走不順溜,只能讓咱在屋裡來回折騰。」

唐覺說:「只是現在不行。而且,咱們還有黑板呢。昨天只是反覆試了A教室的黑板,還沒深入探索下B教室的。」

「不用費那個勁了,我試了整整一宿,這邊兒的黑板也一樣。」夏寒在兩塊黑板上又一次寫上「上」和「下」字,然後隨手一推那塊黑板。

黑板又一次艱澀地向上滑行,划到頂端的時候,「下」字的確消失了。

但是黑板卻沒按照夏寒所想的,變成潔凈的空白。

那上面有東西。

那上面用黃粉筆潦草地畫著一個,帶著幾分戲謔,帶著幾分嘲諷的笑臉。

那笑臉畫的極不規矩,滑稽又突兀,卻赫然醒目。

夏寒嚇得胸口一陣突突,所有的困意都被壓了下去。他腳下一軟,連忙靠向講台喊道:「這他媽什麼玩意!」

唐覺眼神里的驚訝一閃而逝,他快步踏過來指著那笑臉問:「這屋裡有黃粉筆?」

「沒。」夏寒擦過頭頂的冷汗答。

「這是你昨天晚上畫的圖案么?」

夏寒確信地說:「我昨晚絕對沒畫過這東西。」

唐覺的目光掃了黑板兩圈,連跑回A教室,一邊喊著:「夏寒。幫忙盯緊了你那邊黑板的動靜。」

「我懂。」

隨後,夏寒聽見了不下十幾次黑板滑動的聲音,還有沙沙的刻寫聲。大概是唐覺在對面瘋狂的寫板書並推拉著黑板。最後唐覺搖著頭走回來說:「看來不是時段影響了黑板的狀態,那邊的黑板依舊只能使字跡清空。「

夏寒說:「這邊兒的黑板也沒動靜,還是這張臉在擺著。」

夏寒理順了一下呼吸,先前的慌張也已經漸漸退潮。他再次端詳這個滑稽的笑臉,除了詭異以外,竟然也有點讓人發笑。

「唐覺,這玩意,八成是人畫的。」

夏寒也說不出什麼準確的道理,只是單純的感覺機械生成不了這麼蠢的臉。

唐覺手指輕輕點在那笑臉上,淺淺划了一下說:「筆跡的厚薄很自然,基本能確定是人畫的。可為何偏偏現在才出現…」

夏寒看了黑板片刻說:「我昨晚在黑板上畫了一堆鬼畫符…然後一拉黑板給弄沒了。沒準兒是誰怕了,拿這臉來辟邪的。」

「辟邪?」唐覺說完微微一頓:「等下,如果你畫的那堆符號會被另一些教室的人看見,他們很有可能要畫一些東西來回應。」

夏寒抿著嘴唇想了想說:「講得通。沒準真讓你蒙著了,這黑板相當於小紙條,能在教室之間傳來傳去。」

「首先可以確定A教室沒有這種功能了。否則之前寫的數條猜測,試了許多文字,不可能到現在依舊是一片空白。」唐覺提起粉筆接著說道:「我們還得測試一下。要是B教室的黑板真的通向另一個或一些人,他得能像人一樣回話。」

10.

唐覺突然停了下來,他轉過身緩緩地對夏寒說:「其實如果黑板通向的是『幕後黑手』,就更有意思了。」

他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寫下「有人在嗎?」,推拉一次黑板,然後坐到第一排的桌子上。

夏寒說:「有意思我沒看出來,但黑手應該沒這麼閑。而且就算這黑板真是個通訊工具,也太他媽難用了。你看看,那邊就算寫字了咱也不知道,必須要再弄一次黑板才看得著。」

唐覺說:「的確,黑板的模式像是老舊古板的通訊協議。為了節省體力,最大化效率,咱們每一刻鐘拉動一次黑板,看黑板上有沒有消息過來。」

唐覺感到了空氣的微涼,他搓了搓手,又走上了一個台階說:「趁著等待的時間,我闡述一下昨晚我想到的幾個猜想。」

夏寒抬起礦泉水瓶,輕輕抿了一口說:「你說,說完估計我就睡了。」

唐覺說:「猜想一,黑板和窗戶是通訊媒介。估計成立與否馬上就能得到檢驗了。」

夏寒說:「懂。」

唐覺說:「猜想二,教室的人數遲早會發生變動。」

夏寒問:「這是咋猜的?」

唐覺說:「這是建立在猜想一成立的前提下的。如果能用黑板跟其他人通信,聯繫到我們這間教室之外的任何人。那就意味著黑手允許我們進行交流。允許信息上的共享,就更有理由允許空間上的共處。」

夏寒笑了笑說:「你說的太繞了。我給你總結一下,你認為允許傳小紙條的老師,也一定允許上課竄座位。」

唐覺說:「是這個意思。」

夏寒晃了晃頭說:「明白。但這條也只能算瞎蒙。」

唐覺說:「最後是猜想三。我認為葉響是一種…提示。或者說…標誌。」

夏寒問:「提示時間?」

唐覺說:「不應該。如果黑手想讓你知道時間,那直接就不讓教室後面的掛錶停下就行了。一塊精準的表總歸比八十五分鐘來一次的怪動靜來的實在吧。這證明葉響的『出現次數』或許比『出現間隔』更有價值。」

夏寒說:「你這個說法有點兒意思。讓我想起填詞兒遊戲里,給的提示。沒準這個數還真就是個提示詞呢?」

夏寒說著走到了黑板邊,他一遍推拉著黑板一邊說:「我剛剛聽你講猜想的時候,我也瞎糊弄了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

「你說,假設黑板是個聊天軟體,這他媽到底是個私聊,還是個QQ群呢?」

夏寒說完,隨著黑板的拉動,在黑板觸及邊緣的瞬間,上面赫然出現了一排寫法粗獷的文字。

「有人在。我是你秦爺。」

然後,下面附了一個剛剛那張畫風清奇的滑稽笑臉。

夏寒看到那笑臉大概理順了點思路說:「看來大概是私聊。」

唐覺一臉茫然地問:「誰是秦爺?」

夏寒抓了抓頭說:「我哪知道。」

11.

唐覺說:「至少確定了,這個『秦爺』知道黑板的作用。無論他是像咱們一樣的被困者,還是黑手,還是整個設計裡面層級更高的存在。」

夏寒說:「無論是啥咱不都得回話么。」

唐覺說:「沒錯。所以更得好好規劃一下通信的內容,最大化利用這個黑板。AB房間共兩盒滿滿的粉筆肯定是充足的,只看我們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介紹給對方最多的信息。」

夏寒指了指黑板說:「這事兒你肯定擅長。」

唐覺點點頭,他寫著規規矩矩的板書,從頂至底,他的右手如印表機一般機械又迅捷的移動,像是一根信號所控制的觸針。

黑板霎時間被寫滿,而夏寒已經見怪不怪。

唐覺用袖子擦了擦汗,他掃視了下說:「我介紹了一下你我的身份,當前的處境,還有關於我猜想的概要,最後詢問了他相關的信息。」

夏寒盯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漢字說:「這次過一個鐘頭再拉黑板吧。這一沓字兒就是看也得看一陣子,更別說回信了。」

唐覺說:「哦…」

唐覺推拉一次黑板,下面那塊黑板的字跡順勢消失。

夏寒又抿了一口那小半瓶水說:「唐覺。趁著那邊兒寫黑板的時間,問你點閑話。你進這個屋以後,有沒有種感覺。」

「什麼感覺?」

夏寒抹著自己的臉頰,捋過自己的筆尖說:「我他媽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自己總忍不住要想以前的事兒,這是不是毛病?」

夏寒找不出解釋和答案,也許是單純的害怕?就跟以前養的那金絲熊一樣,一嚇唬它就縮緊籠子的角落裡發抖。

唐覺苦笑一下說:「我沒有往事。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夏寒把礦泉水瓶擺正,他因為陰冷抱緊了自己的肩膀,說:「我看你腦袋蠻靈光的,咋能說忘就忘呢。」

唐覺沒有回答,他只是輕輕搖頭。

夏寒說:「成,不難為你。我就是羨慕你呀,羨慕你這啥也不怕的膽兒。」

唐覺說:「我哪裡不害怕,但我只怕一小會,然後把我害怕的事情轉成我感興趣的事情。」

唐覺看了一眼睏倦的夏寒說:「你來這邊睡一會吧。一晚沒休息了,腦子裡難免多少要亂掉。」

夏寒點點頭,拖著身姿順勢往桌子上一躺,覺得全身的骨節都在悲鳴。身子好像從來沒有這麼重過,像是鉛塊,他說:「那我睡了,到時候叫我就成。」

唐覺抓起幾根粉筆開始在桌子上寫畫,別過頭說:「放心吧。」

夏寒打心底將其實不大放心,看著唐覺深深地沉浸在思考之中,可能良久都紋絲不動。他一旦陷入了思考,本質上跟一個會寫字兒的死人沒多大區別。

但現在也只能全權託付給唐覺了,一陣陣睏倦吞噬了夏寒,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他睡了過去。

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就好像只是過了短短一瞬。眼皮開合,一呼一吸間,就聽見唐覺在喚他。

要不是看見手錶轉過了三個鐘頭的角度,他還以為自己尚未睡去。

夏寒揉揉眼,大概是剛睡醒的緣故,他覺得屋子好像更冷了。唐覺正在指著黑板。他朦朧間看見了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黃字。

夏寒一下精神了不少。

夏寒翻下桌子,伸著懶腰問:「回信了?」

唐覺說:「回了。」

他頓了頓,然後嘆口氣說:「只可惜不是個聰明人回的。」

12.

夏寒說:「也成了。世上哪來的那麼多聰明人,再說那麼多腦袋又精又靈的,也挺累的。」

夏寒抬起頭,看了看黑板第一行寫的大字

「下次寫的字大點!累眼睛!」

夏寒不知道應該作何表情,這位「秦爺」在這種困境還有這麼活潑的心態,不知該說他傻還是樂觀。

唐覺用指節敲了敲黑板說:「這人發的東西不少,有用的不是太多,我來給你簡單總結一下。」

然後,夏寒和唐覺在講台邊談了五分鐘,大致捋順了那個房間的情況。

第一,秦爺所在的,正是320教室樓下的220教室。但秦爺的房間被困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

第二,秦爺被困的方式跟夏寒兩人有所不同,並不是兩個教室對稱合併的封閉空間,而是更為複雜的情況。

因為秦爺教室的左右兩扇門,並不通向同一個空間。

左側門的對面雖然依舊是鏡像的220教室。可窗戶並非一一對應聯接。窗子的右邊,是另外的,新的220的,右側門的門口!

這意味著從他們初始的房間,通過窗戶向右有無限多的220教室。且所有教室都是完全複製的。

第三,秦爺因為某些原因,跟另外兩位同伴分散到不同的教室之中。由於沒有對教室進行合理標號,教室數量又多的令人髮指,所以從走散開始,到現在也沒能碰面。

第四,他們的教室不會變冷。但同樣會有葉響。可三人並未記下葉響的間隔時間和次數,也沒有人重視黑板的使用。秦爺是偶然間發現的黑板上的符號,進而與夏寒兩人溝通的。

唐覺說完,清了清略帶嘶啞的嗓子接著說:「最後,最重要的一點。220教室有剩下的礦泉水,餅乾和橘子。雖然單個教室食物和水的數量都不多,但由於教室的無限性…」

夏寒說:「成,我明白了。這幫人不會餓死。怪不得說話這種語氣,看來還是沒嚇到份上。」

唐覺說:「但我不明白的一點是,220教室已經違背了基本規律。」

夏寒說:「我就感覺這屋子裡每一件事都挺扯淡,都不符合規律。」

唐覺擺擺手,他雙手抓著頭髮,顯得很痛苦的樣子說:「不是這個意思。220教室的結構如果真如這個『秦爺』所說,那麼每一扇窗就會對應一間新的220.一間屋子十六扇窗戶,每扇窗對應的房間又有16扇窗戶…那麼教室的個數隨著空間的不斷向右,就會成指數級膨脹。只要向右四層,就是16的四次方65536間…一直到正無窮…可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無限的質量…」

夏寒聽了,一合掌說:「別算了。你小子算的快,但事情想得不透亮。我問問你,就算這秦爺是個馬拉松高手,一天能跑無限米不。」

唐覺眉頭微皺,隱約聽懂了夏寒的意思。

夏寒說:「我說的再明白點,如果幕後黑手真的聰明,都不用六萬來間。往海了說,弄個一萬間來回倒騰著用,你能發現的了?」

唐覺眉頭舒展開來,手指猛敲了桌面一下說:「循環隊列,空間回收,預處理。夏寒我發現你有當程序設計師的潛質。」

夏寒聽得雲里霧裡,一臉茫然地說:「你別一激動就拽那些亂七八糟的名詞兒。我撐死算個程序使用師,能潛質個鎚子。」

唐覺說:「不不不,要想破出這個困局,光有我肯定不行。必須有你,還有……還有秦爺。」

他說完緩了片刻,接著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對…還有秦爺。」

12+1.

唐覺退後了一步,把整塊黑板收容進視野里說:

「在我們渴死餓死之前,要從秦爺身上找到活下去的依憑。」

夏寒說:「首先這個秦爺得聽話。這個事兒,他要是不配合,誰也幫不了咱倆。」

唐覺說:「是。只可惜秦爺那邊開始時浪費了太多的時間,關鍵的數據都沒被記載下來。葉響的間隔,次數,還有他們經歷過的教室個數,都被遺漏了。」

言罷,他提起粉筆開始在黑板上寫新的溝通內容。

唐覺一遍機械地舞動著右手一邊說:「還有一點令人費解。初始的那張臉是在下面這塊黑板出現的,剛剛那句話也是在下面這塊。上面那塊黑板,依舊是只會變成空白。下面這塊黑板聯繫的是樓下的220教室,按照常理,上方的黑板不應該聯繫上420教室么?」

夏寒抬頭看了看天花板說:「沒準兒人家420教室一個人都沒有。」

唐覺點點頭說:「上方的黑板不大可能沒有被設計出任何作用。你說的是一種可能,我更傾向於420教室真的有人,只不過因為某些原因始終沒能接觸到黑板。」

夏寒說:「總不能一屋子人睡到現在沒醒吧。」

唐覺停筆揉了揉酸澀的眼眶,接著說道:「可能420房間有其他的機制讓他們沒法使用黑板。或者…因為某些原因,被困的人已經死了。」

他說完連連搖頭,改口道:「我也就是隨意一猜。很有可能420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被困住,或者他們能使用黑板,卻沒有發現黑板的秘密呢…」

夏寒擺擺手說說:「沒事兒。你猜的沒啥毛病。說個死字兒,這有啥大不了的。」

唐覺只是點頭。他輕輕敲了桌面兩下,轉過身繼續在黑板上寫著。

夏寒看著唐覺專註地寫著板書,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無力和後怕。如果當時他從A教室的桌子上醒來,慌張地跑向B教室,卻發現那裡空蕩蕩。

一個人也沒有。

如果沒有唐覺,他如何能解開哪怕一個謎團?如何能發現這諸多秘密中的任何一環?

又如何,面對了無邊際的孤獨?

他想不到這個死題的解法,只看見唐覺轉過身在用指節敲著黑板。

「怎麼發獃了?」唐覺疑慮地問:「要是還沒休息好,可以接著睡會。」:

夏寒說:「沒,剛剛在想事情。你板書寫好了?」

「寫的差不多了。基本上把咱們剛剛總結的一些問題,和我主要的疑惑都寫在上面了。另外還跟他約定了每兩個小時通信一次,目前還沒有發現用黑板交流有延遲的跡象。你看還有沒有什麼要填在上面的。」

夏寒看著黑板思慮了一小會說:「可以考慮下問他兩個同伴的情況。其實我有點好奇220教室的另外兩個人都是什麼人,又因為啥就走散了。」

唐覺飛速地在黑板上填下一行。

夏寒說:「還有一點,我以為你腦袋這麼靈光一定能想到的。我想問問他們那個房間里竟然還有橘子,這玩意時間長了不會壞掉么?」

唐覺一愣,然後又補上一排字跡。隨即上下推拉一次黑板,清空了所有的文字。

14.

這段時間裡,夏寒兩人為了轉移飢餓帶來的焦慮,順帶打法一下無聊的光載,想出了一款叫做「虛擬五子棋」的遊戲。

規則跟真正的五子棋等同,只不過沒有棋盤和棋子,雙方在腦海里設想棋盤的存在並用坐標表示落字。

「黑,0-0」

「白,1-1」

「停停停」夏寒忍不住站起身指著黑板問:「咱有這麼大塊黑板能畫棋盤,為毛要用想像棋盤這種方式玩這反人類的遊戲?再說你是個人形處理器,誰能玩過你?」

唐覺無辜地看著夏寒說:「這種方式下出來的五子棋更加考驗人的即時記憶能力和反應速度。這樣有助於我接下來思考問題能保持較高的思維強度。」

夏寒說:「那也行。咱把規則簡化一下,玩一個沒那麼複雜的棋種。兩子棋,你看咋樣。」

「兩子棋?」

夏寒說:「對。我先手。」

唐覺搖搖頭說:「沒有額外附加條件,N子棋的先手都有不敗的策略。」

夏寒突然懶得跟這位人形處理器繼續較真。唐覺除了偶爾喝上一小口水以外,其他時間幾乎沒有任何生理需求。就算睡覺,也是那種要麼不睡,要麼睡死的類型。而且一旦清醒過來,精力無比充沛。

他感覺無論從腦力和體力上都無法維繫繼續跟唐覺下棋了。看了看錶,時間上也已經差不多了。夏寒走上講台,推拉一次黑板。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黃粉筆字掙扎的擠進視野裡面。

「這秦爺還挺守時的。」夏寒嘟囔著。

最頂上那排字延續了秦爺喜歡浪費黑板空間的風格。依然是一排碩大的狂草。

「都說了幾次了!字大點!真的很難看清啊!」

唐覺翻身下來也湊到黑板前讀著秦爺發來的板書。這一次秦爺敘述的方式明顯更加清晰和簡潔,字跡也工整了幾許。應該是讀多了唐覺的板書的緣故,多少受到了點影響。

十幾分鐘後,唐覺輕嘆一聲說:「差不多明白了。」

兩人總結了一下秦爺新的文字的核心內容:

其一,自從上條消息開始,秦爺記錄了葉響的間隔,為78分鐘。次數到目前為止尚不明朗。

其二,秦爺大致估計了一下自己移動的次數,應該向右移動了至少30間的教室。如果按照16的30次方計算,教室的總量早就成為了極度驚人的天文數字。

其三,秦爺也許是因為某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總之跟其他兩人產生了某些矛盾。最終導致三人沿著三個不同的窗戶不斷地走下去。而所有不同的窗戶到達的教室,目前看不出有任何交集,所以到現在也沒能會合。

其四,關於食物是否腐爛的問題,秦爺表示…由於尚不清楚的原因,總之橘子不要說腐爛,連脫水都極度緩慢。到現在為止,教室的橘子仍舊新鮮無比。

在秦爺寫這段話的時候,黑板邊緣濺上了一點橘子汁。夏寒最哭笑不得就是秦爺這段話竟然是邊吃邊寫的。

唐覺的粉筆在黑板上輕觸了幾下,他把黑板上那個「78分鐘」圈了起來說:「有幾個時間上的問題先確認一下。秦爺那個房間的癥結是,他們沒有記錄第一次出現葉響的時間,只能估計教室的異常出現在三點之後。而葉響肯定是在更後。」

夏寒說:「320出現葉響的時間確定是在被困29分鐘後。」

唐覺說:「要是秦爺有你這麼細心,你我能省至少一半的氣力。」

15.

唐覺眉頭微皺,手指不斷在桌面上敲點。他想了想說:「這個問題只能等接下來的線索來解決。現在得到肯定的事實是短期內秦爺教室的食物不會變質。」

夏寒說:「反正咱吃不著。」

唐覺一指夏寒說:「這就是核心了。我們得讓秦爺幫咱們把食物運過來。雖然幾天內你我都還不會餓死,但是食物繼續匱乏,將徹底影響思考問題的強度。如果你我都不能做出高效的推理和分析,那跟餓死也沒兩樣了。」

夏寒不解地看著黑板,他手按在黑板上,回過頭問:「運?你說拿黑板運?」

唐覺用食指掛過一層粉筆跡說:「這筆跡是秦爺教室里的黃粉筆寫的。筆跡說穿了就是一層粉筆塗在黑板上。如果能把粉筆從他的教室帶過到這邊。那麼食物…」

唐覺的眼神里流過興奮,他指著黑板邊緣的橘子汁說:「食物也許同樣可行。」

夏寒轉瞬間像醍醐灌頂。他如夢初醒,用手摸過那層橘子汁,震驚和狂喜拍打著他。他瞪大了雙眼,錘著唐覺的胸口說:「不簡單那唐覺,你這個他媽的有點兒厲害啊。」

一旦解決了最基本的食物問題,那麼就有足夠的時間和經歷去展開和破解更多的謎團。只要給唐覺足夠的時間…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一定能從這個囚籠中解脫。

夏寒把信任放在唐覺身上,他相信唐覺把這團細密的麻繩結一般的謎題斬斷。

唐覺退後半步咳嗽著說:「咳咳…沒什麼…只是很普通的推測。現在我擔心的是這個黑板邊緣到底到底能不能真正意義上的承載東西。而且也尚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其他的機制會產生作用。」

夏寒仔細地打量著上下兩塊黑板的邊緣,不放過每一個邊角和細節。他簡單比划了一下說:「黑板底邊往海了說,能放一公分寬的東西。頂邊最多能弄個三公分。人肯定是放不下了,薄一點的餅乾沒準能行。」

唐覺點點頭說:「先做一個簡單的測試吧。放一根粉筆到邊緣上,傳過去看秦爺那邊能不能接收到。如果秦爺那裡確定是一根完整的粉筆,讓他傳幾塊餅乾過來。」

說完他在黑板上寫好了問題,在邊緣上穩穩地擺了一根粉筆,推拉了一次黑板。

此後的時間裡,夏寒在焦心地等待。唐覺倒是很淡然地擺弄著粉筆盒,口中像是在默念著什麼特殊的編碼。

以往,夏寒的焦慮只在於飢腸轆轆,而現在,更在於這份好不容易抓到的希望。

現實與水中虛浮的倒影,通常只有一線之隔。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夏寒走上前去推拉了黑板。映入眼帘的還是秦爺的大字。

「沒看到粉筆,餅乾還是給你們放在上面了。還有啥我能幫得上忙的?」

黑板邊上,是空蕩蕩的。

大概什麼都沒有。

唐覺搖了搖頭,抬起手擦過空無一物的黑板底邊,上面粘上了零星的餅乾屑。

夏寒揉著發漲的太陽穴,苦笑著說:「這倒也沒啥。多拉幾次黑板,沒準也餓不死,就是累得慌。」

16.

唐覺捏了捏手裡細碎的餅乾,左手的手指飛快地在桌面上敲點,夏寒知道現在他的思維極度亢奮,已經什麼事都不能打擾他了。

唐覺被漸漸明顯的寒意侵染,打了一個噴嚏。

他搓著有點發涼的雙手說:「在推測黑板的機理之前,我們需要排除人為因素。」

夏寒說:「人?能影響這個事兒的人,也就只有秦爺。」

唐覺點點頭說:「我們所獲知的一切220教室的情況都來源於秦爺的文字,甚至無法得知秦爺這個人是否真實存在。要想弄清剛剛的狀況,還要繼續從秦爺那裡了解出幾個問題。」

唐覺轉身繼續在黑板上輸出著海一樣的板書,文字從黑板的頂端傾瀉下來蓋滿。這已經是第三題大規模的向秦爺提問了,夏寒只希望秦爺還能一如既往的極富耐心,傾力配合。

只過了不消十分鐘,唐覺就用粉筆點點黑板說:「你這一次還有什麼要問秦爺的么?」

夏寒摸了摸下巴,不知為何在這個房間里胡茬總是會更加茂密的生長。他說:「咱們問了他一車的問題了,偏偏沒有問他本人,這一次你問問,他到底是個啥人。」

唐覺聽罷加上了一行文字,在邊緣又排了幾根粉筆,隨後說:「這一次我多放了幾根粉筆,看一看底邊的各個位置能不能有不同的表現。」

他推拉了一次黑板,讓它變成空白。

兩人相對無話。夏寒又沉浸在雜亂而無用的回憶裡面,往事不可遏制的從他的腦海里湧出來,把他淹沒。唐覺把弄著一根粉筆,手指還是像以往一般飛速地敲打著桌面,這是他在高度集中精神思考問題的標誌。

他們再次收到秦爺消息的時候,唐覺明顯已經度過了巔峰期,快要進入沉穩的睡眠了。只不過夏寒有點擔心,在這樣的寒冷和飢餓下,如果太過投入的睡去,到底還能不能醒過來?

秦爺這次在黑板最上面留下的話是:

「別怕,還有秦爺呢。」

夏寒笑了笑,這位秦爺,比他想的還要樂觀點。

這一次秦爺的留言更加精簡和有條理,幾乎不需要太多的分析就能直觀的看出所有關鍵的信息:

其一,經過秦爺的嘗試,發現所有的教室都能從黑板上接受信息。

其二,所有220教室的黑板一旦有一個最先通過推拉這種方式接受到320的信息,其他教室只能收到空白。

其三,秦爺聽從了唐覺板書中的意見,先發送了一團塗鴉,接著才是寫著「還有秦爺呢」的這條消息。

顯然塗鴉在這個過程中丟失了。

黑板並不是即時通訊,只有上下拉動才能獲得對方的板書。這就說明,如果在拉動黑板前對方試圖傳遞了多條消息,只有最新的板書才會被獲取到。

其四,秦爺對於自己的身份…完全忽視,不予作答。

「這幾條結論的直接推論就是,秦爺的兩個同伴可以自由地干擾我們的通信過程。」唐覺微眯著眼睛,昏沉沉地說:「當然,前提是默認秦爺所說的都是事實而不是他自己杜撰的。」
夏寒說:「那倆人兒有這麼閑?干擾咱們傳小紙條他們有啥好處?」

唐覺已經快要睜不開眼睛了,他用勉強的聲音說著:「可能他們只是單純的覺得無聊。」

17.

唐覺快要撐不住了。夏寒知道接下來的三四個小時都要自己一個人度過了,之前有多難熬,現在開始只會有兩倍,甚至數倍的難熬。

夏寒說:「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會,沒事兒還有我呢。」

唐覺點了點頭,他總是在這兩個極端遊走著:極端的亢奮和極端的困頓,天平從來不會向任何一個方向微微傾斜,只會連著整個天平一起傾倒過去,或是再翻轉過來。

他拖著身子躺回桌子上,不消片刻就睡的沉穩。夏寒始終沒能知道他是如何在那張堅硬的木板上享受如此完整的睡眠,充沛著如此令人欽羨的睡眠質量。

無論如何,剩下的謎題,還剩夏寒一個人來解。

唐覺的思維是一條寬闊無際的高速,強度和廣度都極為驚人。而夏寒的思維一條崢嶸又崎嶇的小徑,野路子或許只能出奇制勝。

他看了看黑板底邊,之前唐覺所放上去的那些粉筆都已經消失不見,零星的粉筆灰也完全無從看出任何的規律。

但有一點夏寒還是看的出的:如果秦爺所言屬實,那黑板所能承載的東西很薄,非常薄,或許只有一層筆跡的厚度。

「得找賊薄的,能吃的東西,最好能貼到黑板上。」夏寒抓了抓頭,自言自語道。

薄?食物?估計也只有玉米麵糊了,甩一黑板。

要不幹脆把餅乾在水裡泡稀爛塗一黑板,然後快點從那邊兒運過來。還沒幹透的時候用手掛著黑板吃,噁心是噁心了點,不過食物和水倒是一起解決了。

220屋裡另外那兩個混人會不會搞事兒?管不了那麼多了,一會他和唐覺一餓死,搞不搞事兒都沒用了。

夏寒先到這裡,提筆在黑板上奮筆疾書。但是他的板書遜色了唐覺不知道多少倍,凌亂又粗糙,而且效率比犁地還低,拖拖拉拉花了二十幾分鐘才在黑板上寫了一小撮。

明明左手已經涼的發僵,頭上卻能滲出汗珠來。夏寒擦了擦汗,總算是寫完了這一小段話,連忙按照約定的時間推上去發給秦爺。

過了一會,夏寒冷的忍不住在屋裡慢跑。秦爺那邊的消息回來了,黑板上面一改剛剛整飭的風格,用更加粗獷和潦草的板書回敬剛剛的夏寒。

「換人寫了?能不能寫的稍微整潔一點點,你秦爺我光認清那幾個字就花了半個鐘頭。」
夏寒明白了,這位秦爺不是不能寫好看的板書。而是他會隨機應變地選擇不同的風格,針鋒相對地寫板書。

在那一排狂草的漢字下,抹了整整一黑板濕漉漉的「餅乾醬」。

「這他媽的,成了。」夏寒退後兩步,獃獃地看著明顯用手抹的一黑板粘稠又生冷的餅乾。這扮相實在是太難看,不過在夏寒眼裡勝過多少佳肴。

他恨不得現在就上去把整塊黑板從頭到尾舔個乾乾淨淨,就算上面跑過幾隻耗子,都能吸溜的連雜毛都不剩。

他就快要動嘴了,唐覺還睡的死沉。如果唐覺醒著,一定不會讓他吃哪怕一口的。

起碼到目前為止,夏寒通過黑板處理了食物的難題,還能有精力和底氣去向下一個謎題高歌猛進。

18.

夏寒除了吃那一堆口感欠佳的餅乾醬以外,還有一車亟待解決的問題。比如如何合理的盛裝食物,還有如何讓這一黑板粘著的餅乾取下來的過程不那麼難受。

他暫且用紙掛了幾層餅乾醬下來,留給唐覺。

再剩下的,就是獨自安穩的讀過這幾個小時。

吃了點東西之後,有了足夠的體力和靜靜思忖的時間。夏寒這才發覺自己錯了,起碼在時長上估計錯了。因為他要獨立面對的根本不止三四個小時,唐覺就算睡醒,還要有超過五小時的時間來徹底清醒。

這樣算來,至少有八個鐘頭是要他自己處理的,頂多能跟秦爺聊聊天。按照之前約定的時間裡,還能跟秦爺相互交流四次。

按照夏寒寫板書的進度,肯定是做不到像唐覺一樣十幾分鐘寫滿工工整整的一黑板文字了。用他散亂的粉筆字,還能問一些細枝末節的零碎問題。而且他對秦爺的關注點,跟唐覺也稍有不同。

不知是唐覺邏輯的死角還是刻意為之,唐覺所有的問題都圍繞著整間220的構造和原理進行著。但是對於秦爺這個人本身,唐覺卻顯得漠不關心。

夏寒則像是本能一般很在意秦爺這個人。

秦爺在第一次被告知了320教室的諸多信息之後,完全是在單方面的向夏寒兩人提供著信息。

除了在黑板第一排寫上極度粗獷的狂草以外,不發牢騷不埋怨,幾乎也不會嫌夏寒兩人煩。既不勞累,也不疲倦。就算黑板那邊的是位熱心腸…,這熱忱未免也太滾燙了。

夏寒提筆在黑板上寫到:

「秦爺,你自己在那邊的教室,一點兒也不怕么?也不會感到無聊?這麼久都在幫我們做這做那,一點也不困么?」

過了些許時候,夏寒收到了秦爺的答覆。在那黑板的最頂端,秦爺用很有個人風格的大字寫著:

「怕什麼怕!我可是秦爺。你要是怕了,我可以給你逗逗樂子。你秦爺我有個名號,叫午夜永動機。這才幾個鐘頭,哪能困呢。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怕了?還有,剛剛那個寫字兒好看的人呢?」

夏寒讀完,大致縷清了秦爺的風格:要是他覺得無關緊要卻還非寫不可的事情,就用這種又大又放肆的狂草寫出來。要是那種他認為核心的,關鍵的信息,喜歡稍微收斂和公正的小字。

夏寒又把文字返了回去:

「我不怕。我就是閑得發慌。剛剛那個人睡著了。」

夏寒這一次已經沒什麼可問的了。他知道再怎麼問下去,秦爺關於自己也不過透露出更多東西。現在繼續跟秦爺交流,全然是為了能持續地跟220教室保持聯絡。

夏寒一邊在腦海里回想所有已知的線索,一邊在兩個教室間慢跑著。教室的溫度越來越令人難熬,不運動著的夏寒再也扛不住了。雖然變冷的進程並不算快,但是夏寒能感到,幾天內這個屋的低溫就足以致命。

溫度分布的差異越來越明顯,這裡面一定有所原因。只是這個原因不是夏寒一時半會能想到的,而唐覺卻還沒醒來。

屋裡傳來了一聲更加清晰和響亮的葉響。

19.

夏寒綜合了腦海里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還是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結論。反倒是各種無關緊要的瑣事一遍一遍的干擾他的思緒,這些顏色紛亂又臃腫不堪的雜念把他擠在夾縫裡,讓他的思維動彈不得。

所以當這些過往記憶的殘影一遍又一遍的翻上來的時候,夏寒突然明白了唐覺為什麼比他更冷靜和睿智了:唐覺說他都不記得過去的事了,雖然沒了回憶的支撐,卻同樣沒有雜念的干擾。

到底怎樣的一個人會說自己連回憶都忘掉?

夏寒不清楚,也沒法想像。但這種人心靈無論強大或脆弱,應該都是理所當然的。

身後,是唐覺起身的聲音。他動作僵硬地就像是發條木偶,從桌上一顫一顫地爬起,眼神還是渾濁的。

唐覺醒來了,但是他的醒來全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清醒。想讓他像往常一樣生龍活虎,還要再過至少五個鐘頭。

唐覺嘴裡含糊地問:「多久了?」

夏寒說:「你睡了四個小時零十五分鐘。」

唐覺在渾渾噩噩間點了點頭,支著下巴遊離在半睡半醒之間。

夏寒習以為常了,況且這段時間裡運氣尚佳,沒有什麼突發的狀況出現。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夏寒一如往常地兩小時一次跟秦爺閑聊一般地搭話著。但很快夏寒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唐覺這一次清醒的預熱時間,太長了。

漫長的太多了,讓夏寒覺得每一秒都度過有如百萬年。

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唐覺在高強度的思考下已經持續了十幾個小時。但是像這樣七八個小時仍不能完全清醒過來…影響還是太大了。

沒有唐覺,夏寒早晚要一腳陷進泥潭裡,被泥漿窒息。

夏寒的冷汗止不住的往外滲。

如果唐覺就這樣一直昏昏沉沉下去,如果唐覺一直沒法真正醒來,剩下這個攤子,誰來收拾?

等到屋裡的溫度足以讓所有人就這樣結冰…

等到什麼時候?若是沒有唐覺,那到底還有什麼可值得等待的?

他把腦海里剛剛雜亂的念頭全都儘力排空,還是撐著自己提起粉筆。寫著新的板書的時候,剛剛好聽見了一次葉響,這次的葉響更加清晰,也更加悠長。

這已經是這個房間的第33次葉響了。

他這才自覺問題所在:自己早就應該跟秦爺相互統計葉響的次數和時間,因為唐覺有說過這是一條關鍵的信息。

而到現在,早已經不知遺落了多少!

夏寒連忙在黑板上再增添一句話:

「14:44,我這邊發生一次葉響。」

秦爺的消息排除黑板頂端那堆一如既往的,海量篇幅的潦草以外,底下加了對應的一句話

「14:51,220發生一次葉響。」

時間間隔如此之近……等下,下一次葉響的時間是在85分鐘之後……秦爺教室的下一次葉響則是在78分鐘之後。

夏寒身子一怔,心一陣狂跳。

16:09,兩個房間應該要發生同時葉響!

夏寒能確保自己前33次記錄全部準時准刻,秦爺也能確信跟夏寒兩人通信之後的每一次記錄為78分鐘間隔。那麼這應該是兩個房間,第一次同時葉響。

可為什麼是第33次?

20.

為什麼是第33次?如果兩個房間同時開始第一次葉響,那麼應該是320的第78次和220的第85次葉響發生在同一時刻…可是偏偏卻在第33次達成這個狀態…

那隻能證明兩個房間不是同時開始第一次葉響!

320房間是從第29分鐘開始的第一次,那麼220房間很有可能就更後,而第一次葉響時間上的滯後又能代表什麼?

夏寒來不及思考這過量的問題,他現在腦海里完全是一團亂麻。他把剛剛所能想到的東西儘力清晰的寫到黑板上,約定了下次溝通的時間是在16:09。

「唐覺!唐覺!快他媽醒醒!」

無論夏寒怎樣的喊破嗓子,唐覺依舊只能沉溺在這個昏沉沉的狀態,像是安眠在死水的潭底,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與聲響。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在冰冷的空氣里夏寒卻焦躁的渾身發燙。他一遍又一遍的看著手錶的分針緩慢的蠕動,一遍又一遍的回頭看看唐覺的情況。

媽的,這個完蛋玩意怎麼還不醒?

要發生什麼?時間到了又能怎樣?兩個房間同時葉響意味著的是什麼?

好事?壞事?得生?得死?

通向的到底是自由,還是墳墓?

還是葉響本身就是一份毫無價值和意義的白紙,上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到那個時間來臨的時刻,什麼都不會發生?

夏寒一點頭緒都沒有,這些問題根本就是填不滿的無底洞!

他焦心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看了一次又一次。這八十五分鐘拉長到甚至長過他之前經歷的所有回憶。

太久了,真的是太久了。

隨著分針一次輕輕的顫動,時間來到了16:09.

葉響如期而至,沙沙的樹葉聲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加清晰,更加震耳。像是有大風穿林而過,撥了萬木的弦。

然而,聲音還沒有停止。

在葉響漸漸衰弱放緩,低沉下去的時候,又出現了新的葉響!

兩次葉響毫無間隔的並在一起,緊接著,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如果說以前的葉響只是一排淺薄的聲幕壓過來,那麼這一次就是層層疊疊的音浪席捲奔騰。

短短一分多鐘,連續不斷,一波更勝一波地出現了十次葉響!

最終,那些聲音才漸漸褪去。夏寒獃滯地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這波極具震撼力的音浪,到底是什麼?

黑板那邊,他上下推拉,收到了秦爺的消息:

「嚇死老子了!剛剛四點零九的時候連著響了十次!」

220教室同樣發生了連續十次葉響…這又是…

他自知沒法給出答案,但是他所相信能給出答案的人,已經醒了。

不知是真的休息好了,還是被剛剛的聲音所震醒。總之,唐覺已經眼神清澈地站起身來,他手指敲打著桌面,一邊回過頭問夏寒:

「把從剛剛到現在的情況,都簡單說下吧。」

夏寒興奮的不知所以,全然呆住。

他感覺,像是一位救世主的蘇醒。

唐覺費解地看著夏寒問:「怎麼了?等等…」他眯著眼睛指了指一遍已經干化發硬的餅乾醬問:「這些東西又是什麼?」

21.

夏寒說:「220傳過來的…餅乾?」

唐覺問:「你還沒吃呢對吧?」

夏寒抓了抓頭說:「我吃過了…」

唐覺輕嘆一聲說:「我們還沒法確定通過黑板傳遞過來的食物,能不能產生性質上的變化。要是我醒著,是肯定不會讓你吃的…」

夏寒說:「食物啥的咱一會再折騰吧,剛剛發生的事兒比這還大。」

隨後,夏寒把兩件教室同時葉響和連續十次葉響的事情簡單描述給了唐覺。唐覺從頭到尾默不作聲的聽著,直到夏寒最後徹徹底底地說完,他的手指瘋狂地敲擊著桌面。

「不對…」

唐覺環顧這這間教室,竭力用眼神掃過每一個角落。

「不對…我們一定忘記了什麼…我之前的猜想也有問題。」唐覺說完手指停止了敲擊,眼神停在教室末尾的窗戶上。

唐覺皺著眉問:「最後這兩扇窗戶…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夏寒細細一看,才發覺B教室的窗戶,原本應該一一對應著A教室的窗戶,現在卻有末尾的兩扇錯位了。

原本從B教室看向A教室,就如同被分隔開成一格格的A教室的影響。但現在末尾的兩格拼圖顛倒了…。

「16扇窗戶依舊對應著16扇窗戶…,但是順序產生了變化。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夏寒努力在腦中回想,勉強能記得個依稀:「應該是在葉響發生的時刻之後…」

「能不能再準確點…不要用應該這種字眼。」

夏寒輕咳了一聲說:「鐵定不能了。」

唐覺盯著所有的窗戶,退後了三步說:「用紙標出1到16個自然數,然後按從上至下,從頭至尾的順序貼到A教室對應的窗戶上。」

夏寒急忙起身去辦。

唐覺一邊敲著桌面繼續思考,一邊把目光死死地鎖在窗戶上。等到夏寒把所有窗戶都貼好之後,唐覺在黑板上一排排地刻寫著他無法閱讀的代碼。

唐覺說:「我之前所推測的認為窗戶是通訊工具也許是錯誤的,它跟葉響一樣可能只是某一種…標誌。窗戶的對應錯位應該還不會停止。現在的順序是1,2,3……14,16,15、那下一個就是……」

正在唐覺說話的功夫,夏寒已經觀察到了第三次錯位:「唐覺…錯位又發生了!」

唐覺抬起頭瞥了一眼窗戶,點點頭又回到黑板前說:「沒錯,這一次的順序肯定是1,2,3…15,14,16。」

陰冷似乎不會影響唐覺一絲一毫的書寫速度,筆尖的擦動依然快如急湍。

夏寒問:「這是什麼找規律之類的玩意?」

唐覺搖搖頭說:「你現在還看不懂么…夏寒。這是全排列啊。」

全排列?

窗戶隨之又發生了一次錯位,錯位的發生越來越頻繁。

夏寒地視野里只有唐覺像一道道剪影一般飛舞著粉筆,唐覺騰出一隻手指過所有的窗子,他說:「現在窗戶上即將浮現出來的,是1到16這16個自然數的所有的排列方式!」

唐覺的聲音里摻著興奮說:「我初始的設想還以為黑手將會用窗戶隧道的明滅開合來向我們傳遞信息…但那樣最多只能表達到2的16次冪也就是65536個狀態。但是如果是16個自然數的所有排列,那就是可以表達16的階乘超過20萬億個狀態!」

22.

錯位的發生越來越快,唐覺的書寫的速度也越來越驚人。

唐覺說:「我現在越來越好奇黑手到底想要告訴我們什麼了…有哪一個他想告訴我們的自然數連65536都容不下。」

窗戶由開始的幾分鐘錯位一次,到幾秒種錯位一次,現在已經變成了光影和數字的交替閃爍。整面牆變成了一塊明亮的發光版,數字在上面飛速的換位和遊離。

而最後,在一個狀態下停了下來。

夏寒喊著:「唐覺!停了!」

唐覺把粉筆頭一甩,搓了搓有點發澀的雙手說:「他早晚要停下來讓我們看看的。」

他在黑板上記錄著排列:「1,2,3,7,4,14,9,13,8,10,16,15,12,11,6,5。這個排列的序數超過10億……」

「嗯…這是這16個自然數的第1467378000種排列。」

夏寒一臉吃驚地問:「你怎麼算的這麼快…?」

唐覺說:「我還沒吃飽,如果不餓著,能算的更快。不過我暫時不會吃那一堆餅乾,現在沒那個功夫。」

唐覺說:「你難道不敏感1467378000這個數字么?」

夏寒一臉茫然地說:「怎麼可能敏感這個記都記不住的數?」

唐覺說:「這是一個時間戳啊。」

夏寒問:「時間戳?」

唐覺說:「時間戳就是按照格林威治時間1970年1月1日到某一個時刻所經歷的秒數,是Unix系統…」

夏寒說:「成成成你不用介紹了,你說到這兒我就能懂了,就是說這個數字表達的是個時間是吧?」

唐覺說:「準確的說是時刻。簡單的換算一下…大概…」

他手指在桌面上敲打了片刻,食指在桌面上輕輕一扣說:「是2016年7月1日21:00,在四個多小時之後。」

夏寒說:「你咋又算的這麼快?這個時間點要咋樣?」

唐覺說:「尚不明朗。但應該跟220教室有些聯繫。」

唐覺在黑板邊上寫下33,10,43這三個數字說:「首先確認一點,我認為接下來不會發生葉響了。因為按照之前分析的結果,葉響的次數是一種重要的信息。那麼『黑手』想通過葉響次數傳遞信息這個目的,他已經達到了。」

「這三個數字,分別是正常葉響的次數,最後連續葉響的次數,以及葉響的總次數。這三個數字,在220教室和320教室都是完全等同的」

唐覺指著窗戶說:「窗戶聯接的錯位很有可能同樣發生在220教室,但由於220教室的特殊構造,即便發生錯位,當事者也幾乎無法察覺。」

夏寒說:「我大概懂了你的意思了…」

唐覺說:「很有可能有一件事要在21:00同時發生在220和320教室身上。這件事一定與33,10,43這三個數字有所聯繫,沒準78和85這兩個數也能幫的上忙…」

夏寒說:「這是什麼密碼么…一點而提示信息都沒有的密碼?這能幹想出來才他媽扯淡了吧。」

夏寒從窗邊退了下來開始跺腳說:「而且這屋裡的溫差越來越大了…屋子邊緣已經有零下十多度了吧…。」

唐覺搓著手說:「這三個數字可能是密碼,也可能是編碼…。所表達的也許是字母,也許是另外的數字,也許是符號。溫度可能是一種信號,也可能是一種限制…」

他開始接著在黑板上一行行的刻著文字:「從現在開始告訴秦爺,每三十分鐘通信一次。現在的每一個想法都非比尋常。還要讓他把所有220教室裡面一切有價值的東西,能帶的都帶上。」

唐覺回過頭指著夏寒說:「咱們也要如此。再仔細檢查兩間教室,凡是有點用的東西都收集好。」

夏寒問:「這是要搬家?」

唐覺搖搖頭,他冷冷地盯著那三個數字說:「我猜多半是要搬人。」

23.

夏寒又一次徹徹底底地搜颳了兩間教室,除了幾根中性筆,還有先前就發現了兩瓶半礦泉水,在沒有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夏寒還不知道唐覺所說的「搬人」到底意味著什麼,不過他相信唐覺已經在一層一層的剝開謎題。

只是在這間教室裡面,唐覺本身才是更大的謎題,不單懸而未解,更讓人全然捉摸不透。

唐覺的思緒像是在夏寒的構想之上飄行,沒法遇見和揣摩他情緒和邏輯的落腳。他能榨乾最後一點清醒狀態下的休憩時間,投入到浪潮一般永不止息的,高亢的思考之中。

除了那必要的睡眠和詭異的「喚醒時間」以外,唐覺從來不會困頓和疲倦,不會乏味和抱怨。他只能有短暫一瞬的驚訝或費解,然後就全然被興奮所取代。

就像是被上了發條的小人一樣…在機芯鬆開全部的鋼條之前,不會止息。

夏寒把東西都擺到講台上,看到唐覺還在黑板上寫畫著難懂的字元。黑板附近絕對是當前教室溫度最低的幾個區域之一,可唐覺依舊能寫板書寫到揮汗如雨。

聯想到唐覺之前所說的「溫度是一種限制」,夏寒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會不會教室里包括黑板在內的某些位置是有「使用時限」的?或者說,要想在某一個時間點後繼續停留在這些位置,要付諸更大的代價?

如果按照這種邏輯進行下去,會不會連「黑手」自己都沒有預料到會有人能堅持在這種溫度下使用黑板?

如果教室誠如唐覺所說,出自某個人的設計。那麼唐覺有沒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超越甚至凌駕了設計?

還是說唐覺本身,也不過是設計的一部分…

夏寒想到這裡突然脊背一陣涼,他費了不少的氣力,把腦子裡所有沉澱和積蓄的胡思亂想都排空。

看著唐覺一邊飛速的刻寫一邊苦思,夏寒知道他幫不上什麼忙。但他覺得唐覺可以稍微休息哪怕片刻,也好過這樣輪軸轉般的推演。

他輕拍著唐覺肩說:「唐覺…那幾個數字,有點頭緒了么?」

唐覺毫無瑕疵的板書突然歪扭了一下,在黑板上抽成一道弧。

他一直揮舞的右手垂了下來說:「可能還是遺漏了什麼關鍵的要素…還是我想的不夠深…。」

夏寒說:「其實有時候你可以歇一歇的,就是你是鐵打的腦袋,時間長了也銹了。」

唐覺搖搖頭說:「對於我來說,如果真歇息下來,才銹了。」

夏寒說:「那也成,那你可以換一個方向嘛。有時候你往深了想,還不如就他媽往淺了想。」

唐覺說:「你是說按照最簡單的思路推演么?」

夏寒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要表達的是不是這個意思,但既然唐覺說到這個份上當然順水推舟說:「就是這麼個理。咱就假設真有黑手這麼個人,他要真想跟咱玩玩,把屋裡弄的冷的跟冰窟窿似的,就不可能出太難的題。要不然,都凍死了誰有那閑工夫跟他絞盡腦汁的扯皮?」

唐覺又回過頭看向那三個數字,然後把他們一併圈起來說:「我剛剛一直有這種猜測卻不敢確信,但到現在,聽了你的理解之後,我改變主意了。」

24.

唐覺後撤兩步,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說:「先前我就發現了這幾個數字的區間很像什麼東西…但我覺得這種推測簡直太簡單了,不像是黑手能想出來的設計。但是簡單反而象徵著程序上的另一種正確性…」

夏寒打斷了唐覺興奮中的演講說:「行了唐先生可以說你的核心內容了,其他的玩意我也聽不懂。」

唐覺說:「我曾經說過這些數字有可能是密碼或者編碼。我一直想的太繁瑣了,現在看來這些數字很有可能是一種最基礎不過的編碼。」

夏寒問:「什麼編碼?」

唐覺說:「ASCII碼。」

夏寒皺著眉說:「這個你不用著急解釋…我好像聽過…讓我尋思一會兒…」

唐覺接著解釋道:「ASCII碼是最為通用的單位元組編碼系統。它用0到127這128個數字分別對應不同的英文字母,符號和…」

夏寒說:「不用解釋不用解釋,我真聽過。搞得我多蠢似的,不就是…,那個啥,用數字表示字母和字元么?」

唐覺說:「沒錯。在ASCII碼裡面,33代表嘆號,10代表換行,43代表加號。」

唐覺分別指過窗戶和黑板說:「嘆號是階乘符號,表達了窗戶包含的信息量正是16的階乘。換行符號意味著一條程序語句的終結,同樣意味著下一條語句的開始…加號…」

唐覺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偌大的加號說:「對…剩下的就是加號。」

夏寒不解地問:「這個加號能咋?」

唐覺說:「換行符向我們昭示著某一種狀態的終結,和新的狀態的開始。那麼新的狀態就在這個加號上了。更加值得玩味的是,擁有加號這個標誌的可不單單我們這一間教室…」

夏寒恍然間想通了一些東西:「還有220教室…」

唐覺說:「如果加號是一種動作,一種…變化。那麼這種變化將會同時出現在兩間教室上。數字加數字還是數字,那麼教室加教室…」

太明朗了,如果唐覺的推演到目前為止正確無誤的話,那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再明朗不過了。

明朗到夏寒都快要弄懂接下來要出現什麼狀況了。

唐覺話還沒說完就連忙跑回到黑板上開始攥寫新的板書,他說:「要通知秦爺更多的事情!而且你我也需要更多的關鍵點需要確認。很快就要翻天覆地了,要做好充足的準備去應對。」

夏寒還是忍不住問:「能說的再明白點兒么?過一會是要咋樣?」

唐覺回過頭說:「合併。如果之前的推理無誤,教室層面的合併馬上就要發生。對了,我之前讓你整理的有用的物資…」

夏寒說:「我的筆記本,幾根中性筆,還有之前喝的兩瓶半水,都給你扔講台上了,這兩間屋也就這點兒東西能派的上用場,收拾的快比我臉都乾淨…」

唐覺的眼神鎖在講台的東西上,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又瞥過一眼夏寒的全身。

他喃喃地說:「我早該想到的…從一開始就應該發現的。」

唐覺提起一個礦泉水瓶說:「從一開始,我們就有你喝剩的半瓶水,和兩瓶完整的礦泉水對吧。」

夏寒點了點頭,突然渾身一個激靈。

唐覺沉聲地,緩緩地問著:「從一開始就應該想想,兩間屋裡為什麼會有奇數的東西?」

25.

奇數?

夏寒看著擺在講台上的三個瓶子,詫然間愣住。

如果B教室完全複製了A教室的所有物品,那麼所有的東西都至少應該是雙份的…

唐覺提起一個瓶子簡單端詳說:「這裡面有兩瓶礦泉水連條碼都全然相同,應該是複製出的。但是剩下的這一瓶卻是獨立在外的…」

唐覺指著自己的胸口,手指在講台上緩緩地敲打著說:「這樣理解的話…這兩間屋子除了你我沒有被複制以外,衣服,手錶,手機都沒有被複制。如果說僅僅是『人』不會被複制的話,那麼衣服手錶之類為何同樣只有一份?夏寒,當時這瓶水在什麼位置?」

夏寒努力地回想著當時的情景,只能依稀記起一些零碎的片段說:「具體弄不清楚…不過應該是讓我丟桌面上了。」

唐覺說:「當時礦泉水沒有跟你的肌體產生接觸?」

夏寒說:「咋會有人抱著礦泉水瓶子睡覺?肯定沒接觸啊。」

唐覺說:「看來不單單是跟肌膚接觸的物體不會複製…難道說跟距離有關?或者說…」

他正說著這話的時候,夏寒一眼瞥見了礦泉水裡一層薄薄的浮冰。

很顯然,低溫馬上要將整件屋子冰結,夏寒只期許在21:00真的有什麼至關重要的事會發生,起碼能讓他們兩人不被就這樣凍死。

唐覺吃力地推動了黑板,把文字清空說:「剛剛我讓秦爺給咱們再發點食物。然後順便看看她之前所在的座位,在各個教室之間有沒有什麼不同。」

夏寒的手指微微有些發僵,他點了點講台上的礦泉水瓶說:「要不你先從黑板邊兒上下來吧,這水都結冰了。我怕你這身板兒扛不住。」

唐覺搖搖頭,他對黑板輕輕發力,滑槽里的僵澀的滑輪發出了沉鈍的響聲。他說:「黑板越來越難推動了,我猜就算我執意繼續使用黑板,接下來能用得上的次數也不多了。要想弄明白教室複製原理的問題,至少還要跟秦爺再溝通一次。」

夏寒問:「為什麼你總是揪心教室這個複製的事兒?」

唐覺指著講台上那個獨立出來的瓶子說:「我懷疑教室的『複製』行為存在一個盲點,如果這個盲點真的存在,那它將至關重要。」

「盲點?」

「我先申明一下…這可能是我做過的所有猜想裡面,最沒有根據,最不負責任的一個。因此這一次我不強求你遵循我的想法行動。」

夏寒笑了一下說:「你哪次也沒強求過我啊。」

唐覺說:「那好,在秦爺回消息之前,我把的想法簡單闡述一下。首先,從之前經歷的所有情況來看,黑手給我們展現的物質複製能力是沒有上界的。」

「他可以任意的,毫無瑕疵的複製我們在教室里能接觸的任何物體。或許我們對這種能力可以做出各種合理化假設,但都無法證明哪件事是黑手能力的天花板。」

唐覺指著自己的太陽穴說:「這裡面是什麼?是腦髓液,神經元,骨骼。如果說的再明白一點,是一團活躍的有機物。誰都無法避開『人』也不過是另一種物質的事實,那麼黑手沒有複製『人』,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特意設計了一種機制規避了複製。」

夏寒問:「你的意義是說黑手不想『複印』人?」

唐覺說:「現在看來,起碼不想複印你我和秦爺。」

26.

唐覺說完儘力拉動著黑板,那上面除了一如既往賣相難看的餅乾醬以外,還有秦爺的板書。這一次他寫的相當克制和拘謹,像是被馴服的烈馬。通體下來,工整流暢,應該是秦爺寫過的最正規的一版。

唐覺上下掃了幾眼說:「秦爺這次的語氣明顯沒有以前歡脫…不清楚他那邊出了什麼事了。他說他在桌面上留下的中性筆只有一根,跟你一樣,放在桌子上的東西不會被複制。」

夏寒問:「這能驗證你關於『盲點』的猜想?」

唐覺說:「還不能。黑手設計了一種機制規避了複製人體,同樣規避了複製人的貼身物品。如果單單如此,我就認為這種機制是『人和人肌體接觸物不會被複制』。但桌面上的東西同樣不會被複制…那就有兩種不同的猜想了…」

唐覺伸出一根食指說:「猜想一,雖然礦泉水瓶當時沒有跟你發生接觸,但是依舊離你很近。那麼我們可以認為【距離人體X厘米的物質不會被複制】。」

然後唐覺緩緩地伸出第二根手指說:「猜想二,在你的座位區域存在一個複製的【盲點】,即那個座位上某個大小的空間,無論是人體,還是其他什麼物質,都不會被複制。」

夏寒說:「所以你現在傾向於猜想二?」

唐覺輕輕點頭說:「我願意相信猜想二,是因為溫度。」

溫度?夏寒之前只單單想過溫度是一種限制,一種讓你遠離某些區域,比如黑板的客觀限制,從來沒想過能跟什麼盲點…

唐覺說:「我的想法是從黑手的角度出發,然後逆向推理教室的設計。相信你肯定能理解,溫度現在已經成為了一種無形的限制,它迫使我們遠離教室的邊緣,更傾向於呆在教室中央…」

唐覺指著窗戶,黑板,最後指尖停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說:「低溫想讓我們遠離什麼地方呢?黑板,窗戶,還有後排的座位。但你我最開始睡著的位置,分別是AB教室的最後一排,也就是猜想中的盲點位。」

唐覺起身說:「這些低溫想讓我們遠離的位置都極度關鍵。如果合併時我們不位於盲點…也許會複製出額外的我們,也許會產生新的變化…總之盲點之外的機制對我們來說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夏寒你會喜歡被複制么?」

夏寒輕笑說:「沒人喜歡。」

唐覺說:「所以,在合併發生的時刻,我們必須呆在盲點上。」

夏寒說:「我們必須準時準點兒,否則冷成這樣要是坐上一會怕是要休克。」

唐覺說:「正是因為如此,黑手才特意通過窗戶告訴我們精準的合併時間。如果這個猜想成立,那麼到這一步才算是黑手設計的精妙之處。葉響告知我們合併,窗戶通知我們時刻,黑板給予我們信息和食物,低溫既是一種限制,更是一種變相的提示。」

說到這裡,唐覺的臉上那種久違的狂熱又一閃而逝:「這之中的每一個環節,如果哪怕算錯了一分一毫,都不可能走到最後這一步!」

夏寒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的聽著,等到唐覺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他問著:「最後一步的盲點在哪?是在我的位置么?」

27.

唐覺說:「應該是在你我的位置。你回到A教室的位置上,我回到B教室的位置上。」唐覺走到黑板前,快速寫下幾行字然後吃力地推動著黑板,唐覺看他推的太勉強,連跑過來幫他。

他們靠著發力了十幾秒,才把那黑板上的文字清空。

唐覺粗重地喘著氣說:「這應該就是最後一次通信了,黑板馬上就要推不動了。我告訴了秦爺讓他回到先前的座位上。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要九點了。」

夏寒一直看著唐覺,目光微微的遊離。他搖搖頭說:「唐覺…我琢磨著吧,盲點應該不會出現在B教室…就算你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也應該是B教室那個位置在A教室的對稱……」

唐覺說:「不會…我既然在B教室出現,那麼我的盲點一定會在B而不是A。」

夏寒說:「B只是A的一個複製品而已,B從來就不是真正的教室,也不應該有真正的盲點…」

唐覺說:「然而A教室的黑板沒有溝通的功能,只有B教室的黑板具有真正的作用。就算是複製品,也是經過了設計的複製品。」

不對…這不對,這裡面一定還有其他的東西是沒想通沒想到的…夏寒看著唐覺開始忙碌的身影,隱隱間被不安填滿。

在夏寒的印象裡面,B教室一直是一間貿然出現的複製品…而唐覺呢,他會不會也只是一個錯誤的複製品?一個夏寒的複製品,一個容貌陌生的自己?

他總覺的如果唐覺就這樣回到B教室那個位置上,就會跟他毫無預兆的出現一樣…毫無預兆消失。

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唐覺,唐覺所認定的事情,就像程序的邏輯,每一步執行下去,跟預期不會有任何偏差。他前進的路線跟設計圖嚴絲合縫,找不到瑕疵。

唐覺說:「食物,水,所有的物資,都放在你旁邊的桌子上,遠離盲點。我不知道教室下一次會變成什麼形態,但是如果還能發生複製,那麼複製這些東西就再好不過了。」

夏寒點點頭,他轉身回到了A教室,就和他們最開始一樣,兩個人,兩間鏡像的教室。

唐覺在那邊說著:「提前兩分鐘到達盲點處,在那之前先回復點體力。」

教室顯得有點空曠,唐覺的聲音在教室裡面泛起兩層蒼白的迴音。即便不大聲叫喊,兩人在兩間教室還是可以簡單的交談。

也正如唐覺之前的猜測,在那連續十次葉響之後,再也沒有發生過葉響。葉響的次數的確是一種附加的信息。

夏寒在教室中央的座位上坐了片刻,他聽見了手指輕輕敲打桌面的聲音,忍不住說:「唐覺,稍微聊一會吧。都到這個時候,也沒必要再費那個腦筋了。」

唐覺問:「聊什麼?」

夏寒說:「隨便聊聊,你腦子太累了,該歇歇了。」

手指的敲擊聲漸漸平息下來,唐覺突然笑了,他說:「我不累。但是要想說話,可以陪你。」

28.

夏寒說:「你可算不想事情了。有時候想搭兩句話,都怕擾了你。」

唐覺說:「沒事。一般的事打擾不到我。」

也是,夏寒聽後苦笑,就算想打擾估計也是做不到的。

夏寒問:「以前的事你還記得么?」

唐覺說:「還算記得。但是我本身不太想記起來,也說不好到底忘沒忘。」

夏寒說:「行,你不願意想,咱不提,就說我就成了。其實我挺慫的。來到這屋裡都慫的不行了,但我一看你,那架勢滿臉都是『慫個毛』,我膽子就起來了。」

唐覺說:「我挺怕的。」

夏寒說:「我可真沒瞧出來。」

唐覺說:「我的怕來源於對我推演的不完全自信。對我來說,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百分之零。只要有那百分之一的不確定性,就能毀了我。」

說完這話,夏寒又聽見了快節奏的敲桌面聲。

夏寒說:「可咱解了這麼多謎,沒有哪次是十拿九穩的,我看你也扛下來了。」

唐覺說:「正因如此我才怕。能走到現在,全然是之前所有的概率,都在按照『成功』這一方向疊加,我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會不會有現在這麼幸運。」

夏寒說:「兄弟你得明白一點,點子好,絕對算是天賦。如果只論這一點,我肯定是天賦異稟。」

兩個人一茬又一茬的聊著,多半的時間都是夏寒在講自己那些印象極深的過去。唐覺都在默默的聽,手指的敲響時斷時續,偶爾輕笑兩聲。

只有在教室裡面,夏寒的回憶才會像浪潮一樣騰騰地席捲過來,一下又一下的在腦海里拍擊著。所有的往事都鐫寫到歷歷在目,讓夏寒能毫不費力的記起。

第一次,唐覺變成一個傾聽者,而夏寒在不知疲倦的講述。

直到窗戶突然發出急振,透過一層層呼嘯的風響。

夏寒看了看錶,還有不到五分鐘,教室里的空氣突然開始了漩渦一般的對流。溫差依然沒有改變,大風正在繞著整間教室旋轉。

唐覺的聲音從對面飄忽的傳來:「夏寒!我這邊的風是逆時針旋轉的,你那邊?」

夏寒伸出一隻手感受著漸強的風力說:「順!」

從窗縫間滲出的強風卷著地上的塵土在牆邊飛速的繞行,窗戶發出嘎吱的悲鳴和嗡嗡的震響。奔雷一般疾馳的空氣正在慢慢聚攏,靠成一團凝結的,淺灰的氣旋在教室中央停歇下來。

像是一團水流,緊緊地裹著暗淡的光核。

唐覺說著:「靠近盲點!合併應該馬上就要發生了!」

夏寒頂著寒風緩緩走向最初的位置,他冷的瑟瑟發抖,牙齒止不住的打顫。唐覺在那邊會怎樣呢?他會想著什麼?

起碼肯定不會多愁善感吧。

一陣陣急促的手指敲擊聲響了起來,而夏寒感覺自己的四肢已經快要失去了知覺。冷空氣從他全身上下掃過,貪婪地攫取著他身上的最後一點餘溫。他半趴在桌上,讓冷風刀子一般在他後背刮著。

上一次這麼冷的時候,還應該是在小學。他抓著一串糖葫蘆,在初春的江邊。踏著薄薄的冰層,聽著一聲咔嚓就半個身子沉了進去。

但夏寒自詡福大命大,他凍成了一座冰雕,還是頑強的活了下來。

視野里漸漸朦朧了起來,連回憶的機會都要沒有了,白光從眼角的邊緣泛起,腳下像是踩著一片白茫無際的大雪。他恍惚間依稀聽見唐覺喊著。

「夏寒!」

「夏寒!」

「夏寒!」

21:00.

在一片暴風帶雪中,夏寒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29.

是明亮的燈火喚醒了夏寒,他艱難地起身,覺得全身無比的酸痛。

這是哪?

夏寒發現自己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著,但是情況稍有不同…

向上望去,是無限的桌椅和台階。向下遙望,依舊是無限的桌椅和台階。

自己所在的這一排,被無限的複製了!現在所處的,是由一排桌椅和一層台階無限重複所構成的無限的空間!

無限高度,無限深度,無限長度。

這是合併的結果么?那起點在哪?終點在哪?出口在哪?

唐覺呢?如果說是合併的話,秦爺呢?他茫然地起身,用盡嗓門喊著:「唐覺!。」

「唐覺!」

「喊什麼喊!我剛睡下半小時就讓你弄醒了!」一個清澈的女聲從他背後傳來,他連忙回身,看見一位穿著白色運動服的女孩從遠處的,高位的椅子上坐了起來。女孩的樣貌很標緻和清秀,身材輕盈卻不消瘦,但眉眼之間流露著一種像是天生的壞脾氣。

「你是…?」

女孩撐著左邊臉頰,壓著臉上那一小嘟肉打著哈欠說:「我是你秦爺。你們倆連著問了我幾十個小時,還不讓人睡一會?」

秦…秦爺是個女的么?

夏寒說:「你就是秦爺?」

女孩說:「我舅不是,我是。」

夏寒有點忍受不了女孩在這種氣氛裡面見縫插針般的插科打諢,覺的有點尷尬。他看了看桌面,也算明白了一些:桌面無限複製了餅乾,橘子,礦泉水和唐覺的手機。如此看來,唐覺的盲點理論很有可能是正確的。

夏寒茫然的抓著頭髮,他問著:「你見過一個…額,頭髮有點亂,長得還不賴,要麼賊困要麼賊興奮的一個男生么?」

自稱秦爺的女孩指了指說:「叫唐覺是吧。在下面,大概五十個台階吧,說是在研究什麼空間摺疊的可能啥的…」

說著的時候,唐覺已經從下面走了上來。但是他的衣服卻換了:他穿著黑色的長褲和黑色T恤,手裡抓著十幾台一模一樣的手機。他把手機忘地面上一擺說:「你醒了夏寒?來幫個忙,幫我再去下面拿二十部手機。」

夏寒問:「為啥非得拿下面的?上面的不也成?」

唐覺說:「可以。但一是上台階很累,二是下面有水淹著,不快點拿馬上就拿不到了。」

夏寒說:「水?什麼水?不是你先等等,你這身衣服哪來的?」

唐覺指了指桌子說:「桌子裡面放著的。應該是別人脫得,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夏寒說:「別人?這屋子裡除了咱們三個還有別人?還有一個把衣服脫了?」

一直沒說話的秦爺趴在桌上渾渾噩噩地說:「還有好多好多人。」

唐覺迎著夏寒疑惑地眼神說:「她說的對,還有好多好多。你剛醒,還有很多情況要跟你講。」

「等一下」夏寒抓著唐覺的肩膀,沉聲地,緩緩地問著:「我先問個事兒,你還是唐覺么?」

他不知道面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唐覺,而話又說回來,他又何曾真正認識過唐覺?

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認識過唐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人,經歷過什麼,又為了什麼,那憑什麼去質問他,你還是不是你?

夏寒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但唐覺的眼神還是很淡然。

他微微笑著說:「你只要還是夏寒,我就還是唐覺。」

女孩在遠處突然插了一句嘴:「秦爺永遠是秦爺。」

第一卷,完。

是這樣,由於朋友們都說下拉一次很難過,我也覺得文章過長在知乎這個平台使用起來非常難受。另外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在這個答下只能更新到第一卷了。


此後,大概幾天的時間裡,我會重新在我的專欄:

方糖屋 - 知乎專欄

之中,繼續分批更新此文。


我會積極繼續輸出各種各樣的故事,謝謝你們。

另:到目前為止,關於夏,唐,秦三人的真實身份,我已經全部暗示完畢了。


(第 4 次更新已發。看到大家的評論,說明一下,題主問的是腦洞大開的故事,所以這個故事也是朝那個方向去的,不血腥,不恐怖,只是有點荒誕。)


我師傅喜歡嘮嗑,最近他給我講了個故事。

本故事虛構。

1.

李強沒想到,自己第一次進成人用品店,竟然是去搶劫。


這間店叫「東莞假日」,玻璃門上貼著一張毫無 PS 痕迹的海報——一個老司機開著三蹦子,搭著奧黛麗·赫本在東莞的街道上兜風。李強走進店裡,發現店不大,幾列貨架上裝滿了跳蛋、飛機杯和狼牙棒。


一個少婦站在櫃檯後,穿著清涼,美,大,長。少婦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強,問:「帥哥,想買什麼?」


李強掏出彈簧刀:「別動,搶劫!」

少婦笑了:「你要劫財,還是劫色?」

李強振了振手中的刀:「嚴肅點,少跟我嬉皮笑臉的。我要劫一個安全套。」

少婦:「你要普通的,還是超薄的?」

李強:「隨便。」

少婦:「那要什麼味道?香蕉、蘋果還是榴槤?」

李強:「隨便。」

少婦:「那尺寸呢?要霍比特人、普通人還是綠巨人?」

李強:「你丫有完沒完!」

少婦:「姐知道了,你是處男~」

李強:「……」

少婦身後貼滿比基尼女郎海報的牆上,掛著無數安全套,琳琅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李強隨手指了指牆上一盒安全套:「我要那個。」


少婦轉身走過去,伸手摘下那盒。


這時,李強發現少婦原本站著的地方有面鏡子,從鏡子里能看到櫃檯上電腦的屏幕。屏幕里用兩條線分割出四個方框,能看得出來這是店內和庫房的監控。


李強看見,在庫房的角落裡——有個人被綁著。


2.

少婦拿著安全套回到櫃檯,笑眯眯看著李強。


李強慌忙把目光從鏡子處轉移,咳嗽兩聲,一手搶過安全套,轉身朝門外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店裡就你一個人?」


少婦眨了眨大眼睛:「對啊,怎麼啦?」


「呃,沒什麼……」李強轉身走向門外。就在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民警。民警一身筆挺制服,兩道劍眉,一雙鷹眼,盯著李強和他手上的彈簧刀。


少婦指著李強大喊:「警察同志你來得太好了~這個處男進來搶劫!」


「我不是處男!」李強揮舞著雙手,「我也不是搶劫!我要真搶劫能只搶一個安全套嗎!我是在玩大冒險!劉軍,你是知道的,今晚同學會。我猜拳輸了,他們要下樓來借一個安全套。」


劉軍盯著李強手上的安全套:「你只有霍比特人的尺寸?」


「這不是重點!」李強指著少婦,「這女人有問題,她心裡藏著小秘密!庫房綁著個人!你看監控就明白了。」


劉軍看了看李強,又看了看少婦,走到櫃檯後,卻發現電腦屏幕一片漆黑。劉軍檢查了電源,又摁了開機鍵和顯示器開關,還是沒反應。


少婦:「店裡的監控早就壞了,現在只是掛在那嚇嚇小偷而已。」


李強:「肯定是這女人做了手腳!」


劉軍:「庫房在哪?帶我去看看。」


少婦聳了聳肩,離開櫃檯,朝店角落走去。那裡有一席飄動的粉紅門帘,門帘上印著瑪麗蓮·夢露被風吹起裙子的經典照片。少婦撩起門帘,走了進去。門帘後是條走廊,走廊邊有道門。


少婦指了指那道門:「那就是庫房。」


劉軍走過去,推開了門。


3.

說是庫房,其實不過是個小房間。房間里堆滿了紙皮箱,有的封著,有的打開,裡面全是各種情趣用品。一個癟了的娃娃對著庫房門,張開腿坐在紙皮箱上。


庫房一眼看盡,一個人也沒有。


「怎麼可能!」李強撥開劉軍,走到庫房中間,轉著頭掃視了一圈,最後盯著房門後面。


劉軍突然渾身顫抖,緊接著就倒在了地上。


少婦收回手中的電擊棒,看著李強,微微一笑。


房門後面藏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什麼衣服也沒穿,被捆成一隻粽子;女的一身軍裝,黑髮,紅唇,高跟,一副回龍觀女王的派頭。女王手中皮鞭一甩,抽得李強窩在牆角嗷嗷叫。


少婦把暈倒的劉軍綁了起來,拖進庫房。少婦笑眯眯看著李強:「我要你出去幫我做一件事。你做成了,我就放過你們倆;做不成,我就把你同學……」


「你要我做什麼?」李強雙手捂襠,眼睛盯著皮鞭。


少婦:「今晚電視台有個相親節目,上面有個女嘉賓,叫韓璐。你去參加節目,要跟她成功牽手,然後當眾打她一巴掌,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她是一個 SM 愛好者。」


4.

「觀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歡迎收看由全球最大區域網服務提供商冠名的《緣來是你》。《緣來是你》採用七問七答形式,讓你能在快速忙碌的都市生活中迅速找到真愛。」主持人話音一轉,「好,下面有請今天的第一位男嘉賓!」


音樂升起,聚光燈閃耀,李強從一片乾冰煙霧中緩緩走進場,白 T 恤,牛仔褲,滑板鞋。


「好帥啊!」台下有觀眾尖叫,「王寶強!」


主持人:「男嘉賓先介紹一下自己吧。」


李強:「大家好,我叫李強。我來自遙遠的西伯利亞。我的職業是騙子,每當有人對生活失去希望,或者不再相信愛情,我就會熬一煲雞湯給他喝,讓他的激情重新燃燒,讓我的錢包重新膨脹。」


1 號女嘉賓問:「你月收入多少?」

李強:「這個很難說。我的工作受市場影響很大,經濟危機啊,股市崩盤啊,空調壞了啊,這些時候想死的人比較多,我的生意就會很好;像現在人人都想著創業、大家都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時候,我就只能喝西北風。」


2 號女嘉賓問:「那你有房嗎?」

李強:「有。如家2046號房。」


3 號女嘉賓問:「那你有車嗎?」

李強:「有。淘寶購物車。」


4 號女嘉賓問:「你平時看書嗎?看什麼書?」

李強:「看。我這個人很好學,也很博學,像《怎樣對付小報告》、《如何處理仇人的骨灰》、《怎樣鑒別黃色歌曲》、《如何征服英俊少男》、《怎樣立地成佛》這些經典我全都看過。」


5 號女嘉賓問:「你最喜歡什麼玩具?」

李強:「你。」


「哇!5 號女嘉賓爆燈了!」主持人大叫,「我先打斷一下。男嘉賓,我留意到你手臂上有幾條血痕,你這是受傷了嗎?」


李強點頭:「對,這是被皮鞭打的。」


主持人瞪著李強:「你為什麼會被皮鞭打?」


李強:「因為我是個 SM 愛好者。大家總是戴著有色眼鏡看 SM,但其實 SM 只不過是個人喜好,沒擋你的道,也沒壓你的草。我是 SM 愛好者我自豪!我愛 SM!SM 萬歲!」


全場寂靜。


「哇!7 號女嘉賓韓璐爆燈了!」主持人大叫,「男嘉賓,你怎麼抉擇……」


李強:「不用說了,我選韓璐!」


主持人:「今晚第一對牽手成功的嘉賓誕生了!」


李強走上高台,看著韓璐向自己緩緩走來。如無意外,他們將在高台上牽手,並向台下揮手作別,享受觀眾們羨慕的眼光。而李強,將會在這給韓璐一記響亮的巴掌。


5.

當李強的手舉到半空的時候,「嘭」的一聲巨響,演播室的大門被人踹開。十幾個黑衣黑褲黑布蒙臉的恐怖分子沖了進來,舉起衝鋒槍向天花板一陣亂射。


韓璐一把抓住李強的手,拉著他就往後台跑。


有幾個恐怖分子看見韓璐和李強,想衝過來,但卻被演播室裡邊尖叫邊四處亂闖的觀眾擋住。


到了後台,李強發現自己只能看見別人的後背,所有人都在往電視台外面跑。突然前面響起一陣槍聲,伴隨著十幾聲慘叫,跑在前面的人掉頭跑了回來。


韓璐拉著李強一轉身,跑進旁邊一條通道。李強已經分不清方向,只能一直跟著韓璐跑。跑著跑著,兩人進入一個房間。韓璐反身把門鎖上。


李強喘著氣:「現在怎麼辦?」


韓璐:「所有出口都有恐怖分子守著,只能打電話報警等人來救了。」


李強點點頭。


「我上節目前把電話放在化妝間的包里了。」韓璐看著李強,「用你的吧。」


李強搔了搔頭:「呃……我的手機被人沒收了。」


韓璐皺眉:「被誰沒收?」


李強捏了一會手指甲,最終還是把自己在成人用品店的經歷告訴了韓璐。「對了,」李強摸著下巴,「成人店那些人跟你有什麼仇?為什麼要我在電視上打你?」


韓璐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房間里的喇叭就傳出了一陣電流聲,接著一把帶著歐洲口音的男聲說起了中國話:「電視台里的人聽著,我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們來這裡,只是為了找一個人,7號女嘉賓韓璐。只要把韓璐交出來,我們馬上離開,絕不傷害任何一個人。」


李強看著韓璐。


韓璐嘆了口氣:「其實,我是布羅卜丁奈格皇室的公主。這群恐怖分子,是我們國家的分裂勢力。」


李強:「布羅卜丁奈格?」


韓璐點點頭:「嗯,是北歐的一個小國家。在我們國家,大多數人吃鱈魚都是烤了吃,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喜歡蒸了吃,他們覺得營養還是蒸的好。兩種不同吃法最後分裂成兩個陣營、兩個政黨,兩邊都覺得自己代表了真理。」


李強:「我明白了,就像甜豆腐腦和咸豆腐腦。」


韓璐:「後來矛盾越來越激烈,蒸魚黨向國會提交了獨立建國的議案,甚至組建了一支武裝力量。」


李強:「就是這群恐怖分子?」


韓璐點點頭:「他們想要抓住我當人質,威脅我二舅,也就是現在的國王通過獨立建國的議案。」


兩人正聊著,門外忽然傳來響聲——有恐怖分子在不斷砸開各個房間的門檢查。兩人急忙把房間里的桌子和椅子搬到門後,頂住房門。


「嘭!嘭!嘭!」有恐怖分子開始在外面撞門,「她藏在這裡!」


「怎麼辦?這門頂不了多久。」李強話剛說完,門外射進來一梭子彈,把房門和桌椅打出十幾個洞。


「嘭!嘭!嘭!」外面的恐怖分子又開始撞門。


突然,李強腦袋一痛,天靈蓋被什麼東西砸中了。李強抬頭一看,是天花板上通風口的隔欄掉了下來。一個鬍子拉碴的大叔從通風口探出個腦袋,伸手下來:「不想死就快上來!」


6.

通風管道不大,剛好能裝得下一個成年人。三個人在管道里爬啊爬,大叔在最前面帶路,韓璐在中間,李強殿後。李強一直不敢抬頭,因為前面的韓璐穿了條超短裙。


有時爬到走廊上面,透過隔欄,能看見恐怖分子押解著電視台里的工作人員往演播室的方向走去。


又爬了一會,三個人離開管道,進入電視台的機房。機房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機器運行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大叔從褲兜里摸出一個U盤,插進伺服器的介面。


韓璐壓低聲音問:「大叔,你這是在幹嘛?」


大叔湊近頭來:「其實,我是個藝術家。今天晚上潛進來,是為了要在電視上直播我即將進行的一項行為藝術。這個U盤是我從黑客那裡買來的,只要插上就能自動入侵電視台的系統。到時候我在手機上一打開直播,電視上就會出現畫面。」


李強:「什麼行為藝術?」


藝術家剛想回答,機房門外卻響起了腳步聲。三個人急忙又鑽回通風管道里,把隔欄關上。藝術家繼續帶路,七拐八拐又爬行了一段,來到了電視台位於一樓的食堂。


食堂里黑燈瞎火的,只有紫外線消毒燈的微弱光芒。藝術家帶著兩人潛入廚房,向李強招了招手,一起把地上的沙井蓋挪開,露出下水道的入口。


下水道里飄著一股餿味,米粒、肉碎、菜葉、雞蛋殼……各種食物殘渣隨處可見。藝術家掏出一支手電筒,領著韓璐和李強在下水道里大概走了一公里,然後又回到地面。


李強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電視台的範圍,出現在一條小衚衕里。李強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用腳尖踢了踢牆,磕掉鞋底粘著的食物殘渣。


藝術家揮了揮手,就往衚衕深處跑走了。


李強和韓璐走出衚衕,發現對街的電視台被警察重重圍住,一個腦滿腸肥的談判專家拿著個揚聲器向台里的恐怖分子喊話。


韓璐:「你沒有在電視前打我一巴掌,你那個民警同學會不會有危險?」


李強:「我也不知道,只能先回去看看了。」


韓璐:「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也想看看,到底誰跟我這麼大仇,要在電視前坑我。」

不知道大家想不想看,最近比較忙,贊多了繼續更。


《小小的大冒險》


我發現自己租住的公寓里藏著一位小客人。


小不單指年紀,更多是指體積,真的很小,大概只有我一根手指那麼高。


看模樣,倒是個有些熱血,有些強壯,還有一點點驕傲的青澀少年。他身上穿著傳統的武士裝,腰間別著一柄短劍,很精緻的鑄造。


其實一開始我還以為家裡進了老鼠,因為頭天晚上放在餐桌上的麵包水果會時不時的在第二天早上缺了邊角。於是我嚴肅批評了一番自己那隻養了幾年,已經肥的跳不上桌子的喵星人工作失職,然後將食物都密封起來塞進柜子,卻在半夜起身去洗手間的途中,發現柜子門開了,裡面放著的一包餅乾包裝袋被劃開一個齊整的切角,裡面的蘇打餅乾不多不少,正好沿著餅乾本身的裂隙缺了半塊。


這耗子還挺機靈的。我這麼想著,也沒有開燈,借著窗外的月光,仔細辨認著灑在地板上的餅乾碎屑痕迹,一路追蹤,停在露台矮凳上放的一盆觀賞小番茄旁,線索斷了。


但我聽見了葉片下傳來隱約的咯吱聲。


輕輕撥開耷拉的葉片,月光下,一個小小的少年正藏在下面,雙手抱著那半片失蹤的餅乾,啃的正歡。


我的出現顯然把他嚇噎著了。


又是捶胸咳嗽,又是狂灌好幾大口懸在葉尖上的露珠才緩過來。


我感覺很是愧疚,連連向他道歉,他似乎是有點兒生氣,小鼻子皺的緊緊的,甚至抽出了自己的佩劍,做出防禦的姿態:嘿!你這個邪惡的女巨人!


邪惡的巨人?我困惑地皺眉,索性蹲了下來,與他保持平視:那你是誰呢?偷我餅乾的小飛賊?

之後我花了不少亂騰騰的溝通時間,才勉強搞明白了對方是怎樣一種存在。少年顯然是來自某個也具有完善社會結構(而且成員身高都那麼微型)的神秘種族,按照社會風俗,每個年輕人在成年之際,都要來到邪惡巨人(就是我這樣的人類)所在的險惡之地,獨自完成一場冒險,獲得表示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戰利品,才能凱旋。


戰利品?我很好奇。那是什麼?


少年仰起頭,一副努力回憶的模樣:有時候是巨人的指甲,或者頭髮,哦,對了,我記得我們家族最厲害的大表姐拿回來的是一副假牙!


我當時就坐倒在露台地板上,笑的特別開心。


自從前男友離開我後,那是第一次。


之後我又花了很長的時間跟他談判協商,用上了包括冰箱里的水果飲料冰淇淋無限量供應等等利誘,小夥子才很勉強地答應,不會趁我睡著時搞偷襲,會光明正大地跟我「決鬥」,不過在那之前,他會先完成冒險要求的其他事項,而我也不能對其冒險活動進行任何干擾。


是的,他們的冒險還是有規定動作的,寫了滿滿一個小小小羊皮卷呢。


***


之後幾天我稍微有些後悔跟少年做了約定,自從不用避著我之後,連白天他也經常幹勁十足地滿屋子亂跑,為了儘早完成所有的冒險事項,搞得家裡各種乒乒乓乓,讓我常常賴在被窩裡,卻怎麼都睡不著。


不過那些所謂的冒險事項,還真的挺像模像樣的。


比如,拿茶杯當船,湯匙當船槳,奮力划過我那泡滿臟碗臟盤子、水龍頭還一直沒關的廚房水槽,粘的渾身都是白色泡泡。


比如,從牆角的雜物堆里翻出失蹤了不知道多久的雙面膠,貼在自己手臂和膝蓋上,一點一點攀上滿是灰層的玻璃櫥櫃,站在最頂上,借著一張A4紙折成的紙飛機向下滑翔。


再比如,趕在我終於給肥貓換了一次貓砂之前,興沖沖地背著水壺(其實是我用光的小眼藥水瓶)一頭扎進去,跋涉了好幾個小時才從一頭走到另一頭。——我家肥貓憋的直叫喚,可惜自從它挨過少年幾次劍扎之後,就明白這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了。


而且,我發現每天晚上他都會認真地做記錄,在那捲小小小羊皮紙上,拿著更小的筆寫寫畫畫。我曾滿心好奇地請求借閱那捲羊皮紙,但少年固執的不肯出借,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正在吃的外賣湯汁撒了他一身,趁著他氣呼呼地去洗手間沖水的空檔,我才趕緊舉了放大鏡偷偷一瞥。


上面記錄著各種冒險的場景。


海洋,高山,天空,沙漠。


小小的少年,就在我這套平淡無奇的小公寓里,悄悄征服了整個世界。


我突然對他有點欽佩起來了。


***


少年是有點驕傲的性子,這麼久一直住在我家裡,吃我的喝我的,也從來不覺是欠了我,坦然的很,倒像是他是家中的主人。連我那隻沒節操的肥貓也變了節,現在只要少年隨便吹個口哨,就會馬上靈敏地竄過來,乖乖馱著這位小騎士四處巡視,翻山越嶺。


看得我真是又羨又恨。


不過偶爾也有少年有求於我的時候,在他想聽我講故事的時候。


其實就只是我隨口聊起自己過去的經歷而已。


離家求學,工作挫折,戀情苦果。


少年卻聽得很入迷。


原來你們巨人族也是要出去冒險的。少年表情是少有的驚嘆,他坐在桌沿,雙腿懸在半空自在地搖擺。


當時公寓里的垃圾已經多的實在堆不下,我正不得不撈起袖子打掃,忙的滿頭大汗,沒什麼功夫搭理他的奇思妙想,便沒說話。隔了一會兒,我回頭,看見少年正一臉嫌棄地揮開浮在自己面前的灰層,朝我看來:但你現在怎麼從來不出去?


我為什麼要出去?我胡亂將各種垃圾扔進大塑料袋裡,隨口反問道。


出去繼續冒險唄。少年回答。


我不以為然地笑笑:出門就是普通的街道樓房,有什麼可冒險的?


可我們都在你們覺得普通的地方冒險啊。少年仰頭看著我,表情像是受到了冒犯。


我居然不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


***


有時我會逃到露台上給小番茄盆栽澆水。


因為並不是很想窩在房間里看到少年對無論多平凡的物件都能流露出探索幹勁的樣子。


於是本已快徹底蔫掉的小番茄這段日子又恢復了生機,葉片舒展,先是開出了點點白色小花,很快又換成了粉色果實,飽滿圓潤,得意的很。


原來生命的復甦這麼容易。


我看向久違了的陽光,微微眯起眼睛。


***


某天晚上,我開了家裡最後一瓶紅酒,也給少年倒了一小瓶蓋。他先把整個頭埋進去,再抬起來整張臉都苦的皺在了一起。


果然對他而言是太烈了嗎。我笑了,自顧自地喝著。


一不小心也跟著喝過了頭,居然從雜物堆里取了廢置很久的吉他出來,邊彈邊唱。


唱前男友寫給我的歌,時間隔的有些久了,許多歌詞都已記不太清楚,但殘留在曲調里的那些場景還在,情節還在,感覺也還留了不少,唱著唱著我跑了調,歌詞也念的亂七八糟。


這歌詞寫的真爛。我捂著臉自嘲道。


不是歌詞。少年總是一臉認真地糾正我。是你們一起冒險之後的神話,是傳說。


我突然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


第二天早上我從嘔吐物和垃圾堆里醒來,先是徹底給家裡做了個大掃除,然後去浴室把自己也收拾乾淨。


濕著頭髮裹著浴巾走出來,差點踩到少年,把我嚇一跳,可對方卻只是仰著頭,愣愣地看著我。

你在幹嘛?我不明所以。


可少年只是紅著臉跑掉了。


之後幾天他也一直表現的怪怪的,常常躲在筆筒或者遙控器後偷偷瞅我,被我看到了還像是有些生氣(或者說是害羞?)地馬上逃掉。


我忙著刷網頁投簡歷,沒工夫理他。


後來在等待面試通知的間隙,我才突然想起來,少年是不是打算跟我「決鬥」了?


畢竟他羊皮卷上的冒險也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


可我在房間里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他,直到聽到露台上傳來鳥類喧囂的聲音,還有花盆摔碎的聲音,我才趕緊奔過去,發現那盆小番茄摔在了地上,花盆四分五裂,已接近成熟的漿果撒了一地,幾隻野鳥還在露台外面盤旋,發出不滿地鳴叫。


少年也倒在地上,身上滿是傷痕。


我焦急地叫著他,還好,他慢慢睜開眼睛,晃悠了兩下,努力站了起來,看起來只是受了些皮肉傷,沒有大礙。我鬆了口氣,問他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少年竟然有些忸怩,悶了好一會兒,才將一直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到前面來,舉著要送給我。


那是一顆成熟的小番茄,完美的像顆火紅的寶石。


或者說,是顆誠懇的心。


我愣住。


從某種意義而言,這也算一種「決鬥」吧?


而我能給予對手最大的尊敬,就是認真地應戰。


***


少年裹在一整片創可貼之中(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給他包紮),悶悶不樂地看我拿棉簽蘸了酒精,小心地從他腿上的傷口上划過。


很痛嗎?我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關心地問道。


沒有我的胸口痛。少年頭髮亂糟糟的,還粘著一片鳥茸碎屑,表情又是倔強,又是委屈。


我伸出手指,輕輕替他把頭髮上粘著的東西擦掉:因為那裡面有你可以驕傲帶回去的戰利品啊。

一顆既懂得痛苦,又能夠釋然的心。


我朝他微笑。


恭喜,你長大了。


***


少年離開我的公寓,返回自己的世界後不久,我收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試通知。


清晨,打開公寓門,我深深吸了口氣。


門外,是悠長的走廊,空曠的樓道,升降的電梯,還有也碰巧打開門,準備開始新一天的陌生青年。


我在心中默念:海洋,高山,天空,沙漠。


然後,邁出了腳步。


屬於我的冒險,重新開始。


END

謝謝大家喜歡這個小故事,歡迎關注我的知乎專欄:小故事雜貨鋪 - 知乎專欄


寫一個知乎時間線的故事。


我在知乎上關注了一個寫小說的人。這傢伙的文風剛好是我喜歡的類型,並且更新非常穩定,幾乎每周末都會定時更新上一萬字。因此雖然看的人不多,但我還是一直追了下去。

然而過去的一個月,他突然從知乎上消失了。


這不像他的作風。之前他也有過停更的時候,但都會提前說明情況。不過——誰知道呢,畢竟知乎只是個虛擬的世界,人家突然就不想玩了也沒什麼奇怪的。

而一個月後的今天,我在無聊的刷知乎的時候,突然在首頁看到了他關注了一個問題:


我感覺「讀書越多的女孩子越難相處」,為什麼我會這樣想?


這傢伙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庸俗了?我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緊接著往下翻,又有另外一個關注的問題:


殺了一隻貓,學校勸退我,怎樣才能留下?


我一頭霧水。這難道是真的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停更了一個月就是因為這個?還是說,這是在為小說搜集素材?

哦對了!我突然響了起來,小說!既然回歸知乎了,那小說也該更新了吧!

我毫不猶豫的點進了他的主頁。最近的動態里,是幾分鐘前,關注了的五個問題。除了上面的兩個之外,還有另外的三條:


想寫小說,但水平差得連提升空間都沒有,我還要不要寫下去?

人民幣為什麼會貶值,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

有哪些在小說或影視作品中的令人震撼的情節?


我隨手點進去看了下這幾個問題,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看這個樣子,確實是在給小說構思,而且應該是遇到瓶頸了啊……

而再往下翻,更老的動態就已經是一個月前,最後更新的那一章小說了。

我有些氣餒。過了一個月你就給我看這麼幾個亂七八糟的問題,一個作者好歹要有點存貨吧。

說起來,也有可能他之前去某些偏遠地區旅遊沒有網路,剛剛才連上網,正打算髮?

我懷著一絲僥倖的心理,按下了F5。


沒有新動態。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前面那五條關注,也都消失了。

太奇怪了……


如果只是一條的話,手抖點到了關注再取消掉,也是挺正常。

但這麼五條並沒有多大關聯的問題,手要抖到什麼程度才能不小心點到關注?

我又刷新了幾次頁面。這次,並沒有任何新的變化。

這一整天我腦海里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就是,可能是他外出旅遊沒有時間登陸知乎,而他的家人用他的電腦上網,關注了幾個感興趣的問題之後發現默認登陸的是他的賬號,於是連忙取消掉換成自己的賬號。不過即便如此,那幾個毫無干係的問題,也依舊顯得怪怪的。

或許,那幾個問題另有玄機?


晚上我躺在床上,依舊思考著這個問題,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那幾個問題關注的動態雖然不在了,但是我當時都點了進去,瀏覽記錄裡面應該保存著那些信息。我用手機顫抖著翻出了記錄——之所以顫抖,是因為我都開始懷疑其實那個人根本沒有關注過這些問題,一切都是我的幻覺了。

幸好,記錄都在。五個問題是這樣的:


有哪些在小說或影視作品中的令人震撼的情節?

人民幣為什麼會貶值,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

想寫小說,但水平差得連提升空間都沒有,我還要不要寫下去?

殺了一隻貓,學校勸退我,怎樣才能留下?

我感覺「讀書越多的女孩子越難相處」,為什麼我會這樣想?


先點進去的鏈接排在後面,剛好跟作者點贊的順序相同。我正打算點進第一個鏈接一探究竟,手突然停了下來——

這五個問題的第一個字,剛好連成了一句話:

有人想殺我。


(本文是一篇老文,我一年前寫的,發表在《青年文摘》上,不是抄襲,難道我自己寫的文發了一家還不能去別的地方發啦?再說青年文摘現在都沒給我稿費。)

===================正文分割線=====================


1.

由於老爸失業,每個月一千元的生活費沒有了,為了維持生計,我做了學校食堂的收碗工,每天工作四個小時,一個月能拿八百。


僅花了二十分鐘和一支香煙,我就和洗碗工王師傅成了最好的朋友。王師傅把這支香煙輕輕夾在耳後,好像一個頗有男子氣概的頭飾,然後他摟著我的肩,給我傳授後廚里的全部知識。我從他那裡知道了,食堂一樓每天可供4000人次吃飯,一共有三個收碗工,每人每天平均要收1333個碗。每月收碗最多的收碗工,就能得到當月的勤勞獎,有四百塊錢可以拿。


我躍躍欲試,王師傅看著我笑了,像笑他幼稚的兒子。


「別想了,這個獎註定是給沈石溪的。」


我不解。王師傅指著後廚牆壁上的日曆說:「每天收碗最多的人,會把收碗數和名字寫到上面,你去看看。」


翻開日曆,滿眼都是:


1865,沈。


1943,沈。


1856,沈。


2017,沈。


……


這個人,從來沒有把這項榮譽讓出去過。


晚餐時間見到了沈石溪,他比我大一屆,帶著眼鏡,高高瘦瘦。他和我握手,然後走開。我知道他沒有看我。他眼神恍惚,視線穿過我的身體,到了很遠的地方。我從這眼神中讀懂了一個信息:你不是我的對手。


另一個收碗工是一個女生,尚不清楚戰鬥力幾何。


我到後廚領了我的剩飯桶,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要把學生們的剩飯剩菜都倒進這個桶里,然後把碗摞起來,送到後廚。此時剛剛接近黃昏,人們開始陸續進食堂用餐。我們三個收碗工,像車馬炮一樣站到了自己的位置,嚴陣以待。


很快第一個用餐完畢的人出現了,離我最近,我看了看沈石溪,他還在好整以暇地理著橡膠手套,我不疾不徐地走到那餐桌旁,把殘羹剩飯倒進桶中,那些膨脹飽滿的米粒撞擊著桶壁,發出「刷刷」的聲音,非常悅耳。我把處理好的碗放在一邊,回頭看看沈石溪,他還在理手套。


可是他手邊多了兩個碗。


我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就看見又一個人就餐完畢,沈石溪提起他的剩飯桶,遊走在桌子間,很快就抵達了現場。他的走路方式很特別,步伐大,卻沒什麼起伏,轉彎非常靈活。


沈石溪輕鬆用兩個指頭拿起空碗——那不鏽鋼碗的碗沿,好像是特地為他的手指造的——往塑料桶里磕兩下,那些剩飯就乖乖落到了桶里,幾乎一粒也不留。


我趕緊轉頭不再看他,快步走向下一個目標——卻發現這段路很不好走,周圍桌子太多,很容易撞上去,影響行進速度,桶也左搖右晃,讓我重心不穩,原來沈石溪那個走路方式是刻意的。我拿起一隻剩碗,往桶里一磕,一半剩飯撒了出來,一半卻還頑固地留在碗里。角度不對,我想。我把碗口壓得更低,碗卻從手指滑落,直接掉進了桶里。


手忙腳亂地弄乾凈了碗,胳膊上沾了剩飯,我一陣噁心。這時沈石溪已經收好了一摞碗,開始走向後廚,清空他的剩飯桶了。


……


2015年2月22日。


1984,沈。


2.


「沈石溪真是太厲害了。」在後廚吃完飯,大家一起聊天時,做蓋飯的小張說,「沈石溪你怎麼練的呀?連大媽們都沒你收碗快。」


沈石溪這時正坐在小凳子上,手裡捧著一杯熱茶,聽了這話呵呵一笑,並不說話。


小張是個二十歲的女孩,皮膚白,個子小,嘴巴甜,後廚里人人都喜歡她。她纏著沈石溪說:「說嘛,你是不是每天都用那個膠圈圈練握力?還每天跑步?我看你這麼瘦,肚子卻這麼結實……」


說著她伸手去搔沈石溪的肚皮,被賣麵條的小李打了一巴掌,「花痴!」兩個女孩子鬧了起來。沈石溪還是沒說話,呵呵一樂。


王師傅說:「小沈是厲害,可是我們小陳也不賴啊,剛來兩三天,就做得很熟了,了不起呢!」說完還望著眾人尋求回應。


「對對,小陳也不錯。」


「雖然沈石溪那個變態沒辦法超過的,陳野亮也算很厲害啦,加油喔!小陳,姐支持你!」


我低頭看地,狠狠咬斷了手裡那根黃瓜。


我開始鍛煉體能。


我到學校對面的體育用品店買了握力器,每天使出吃奶的力氣去捏它,像要扼住人生的咽喉。除此之外,我還每天做三十個俯卧撐、三十個深蹲。從前我連籃球都不打的,身體孱弱得像毛雞蛋的死胚。最初很吃力,等我適應一段時間後,很快三十個就變成了六十個,六十個變成了九十個。每天早晨起來都疼得死去活來。


我抓住每一次機會去提升我的收碗能力,漸漸的,感覺來了,每一次收碗我都能悟出新的道理,手腕的抖動、磕碗的力道,這每一處細節都有改進的餘地,裡面都是門道。我越來越熟練,收碗的速度越來越快,我一度以為,收碗的速度可以無限制的提升,最終將接近光速。


1978,沈;1874,沈;1596,沈……我逐漸發現,雖然我從未打敗沈石溪,但他寫在日曆上數字確實在減少。那些碗跑到哪裡去了呢?都被我收了。


我在校外的一家披薩店裡,邀請另一個收碗工共進晚餐。這是個女孩,長相還算清秀,相處了這些時也漸漸熟了起來。有天我半開玩笑地說請她吃飯,今天是來踐行諾言的。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收碗。


「我昨天收了1003個,馬馬虎虎,雖然比不上沈石溪,但這是我第一次突破一千。」我說。


那女孩好像很驚訝:「你記得你收過多少碗嗎?」


「我可以把這個星期每天收碗的數量背給你聽。不信嗎?」


那女孩一幅難以置信的樣子,說:「為什麼你這麼拼?每天這樣爭來爭去,不累嗎?」


我笑了笑:「你沒贏過,你不懂。」


「你也沒贏過啊?」


我更大聲地說:「從小到大,我從來沒輸過,除了這次。」


「從小學到高中,我從來都是家境最好、成績也最好的,只要是我認真過的地方,從來沒輸給過任何人。要麼不做,要麼做到最好,既然做不到最好,幹嘛要做它呢?」


「你要爭第一我可以理解,」女孩笑了,「可是收個碗而已,爭第一有什麼意義?你也是因為沒錢才勤工儉學的吧?幹嘛不去好好賺錢,當個中國首富玩玩呢?」


「我會的,只要我想。有些人註定偉大,而你註定平庸,從你收碗的時候都尖著個手就能看出來,你做事根本不用心。收碗第一確實沒意義,但我快樂,我得了第一,哪怕只有一次,我比你快樂,因為我曾經站在過頂峰,看到了你永遠看不到的風景。」


那女孩一巴掌扇在了我左臉上。店裡所有人都望向我們。


她紅著眼睛站起來,拿起她的包包,轉身朝門走去,到門前又轉身對我說:「是啊!你們厲害!你們開心!像我這種人就沒有前途嗎?我窮,沒上進心,我就連快樂都不配擁有嗎?我告訴你,我做凡人一樣很快樂!」


說完摔門而去。


3.


第二天她請假沒有來上班。廚房頭頭對我和沈石溪說,今天會是場硬仗,我們一時調不出人手,你們兩個要更努力啊,我們會多發獎金的。


我和沈石溪面無表情地走向餐廳。我有一種預感,今天我將超過沈石溪。


路上小張給我們打氣:「小沈加油啊!還有小陳也加油!」


小李沖沈石溪喊:「用那招吧!」


「哪招?」我疑惑地看著沈石溪。


他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小李在身後喊:「讓他們見識見識你的『極限收碗』吧!」


沈石溪還是微微一笑,笑裡面有自信。


這一天食堂瘋了。


看熱鬧的比吃飯的更多,人們紛紛舉起手機,對著沈石溪狂拍。


人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快的收碗速度。


3316,沈。


這一天我知道了什麼叫做極限收碗,也知道了,我一輩子也超不過沈石溪。


王師傅抽完了我給他的煙,開始講故事。


一年前,沈石溪就在網路上火過。王師傅說。那是他第一次爆發,也是因為食堂人手緊張。那天眼看碗要來不及收,他忽然像打通任督二脈似的,飛快地收碗起來,有人把他收碗拍成視頻傳到網上,有三百萬點擊量。他被網友們稱作「收碗哥」,還有報紙來採訪。


「我為什麼不知道?」


校方禁止。王師傅說。校方不想我們學校是因為這麼荒唐的理由火,於是叫他壓一下速度,跟媒體通氣了,沒讓這事太轟動,不然他還能更火,說不定跟那什麼犀利哥一樣。


王師傅又對我說:「上面有動作。」


「什麼動作?」


「上面想節省經費,提倡學生吃完自己把碗帶到垃圾桶,」王師傅說,「很快他們就要來裁人,估計是要裁你們收碗工。學生自己帶碗,就不需要收碗工了。你們仨估計只能留一個。他們會派人來檢查,留下最好的那個,你提前做好準備。」


王師傅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風中。


4.


我開始更加賣命地練習收碗。日里夜裡練,連做夢都是收碗。


不管怎麼樣,我想保住這份工作。


食堂開始發生了一些變化:桌上開始貼上「收碗阿姨很辛苦,請吃完後自己將碗放到回收處」的小廣告,食堂購買了兩個回收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自己把碗帶到回收處。我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

檢查的日子終於來了。


前一天晚上我徹夜未眠,我覺得自己的能力已經接近沈石溪了,只要他不使用極限收碗,我有五成把握勝他。


我戴上橡膠手套,繫上圍裙,拿好剩飯桶,走向餐廳。沈石溪和那個女生早已嚴陣以待,門口一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他就是上面派來檢查的人。


我看著沈石溪,沈石溪看著那個男人,我們的視線在餐廳上空相互交織,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很快第一個就餐完畢的人出現了,我和沈石溪同時快步走向那人,在半空中伸出手去拿那碗,是我先碰到的!沈石溪馬上方向一轉,拿到了另一隻吃完了的碗,我和他同時拿下第一個碗!


我沒有停留,蜻蜓點水般滑向了下一個目標,沈石溪也是轉體三百六十度,抓起了他第二個戰果。

下一個碗、下一個碗……我機械般舞動著手臂,在我的戰場縱橫。漸漸的,我的意識開始變得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那一個個不鏽鋼鐵碗,心裡只剩下收碗這一個意念,一種玄妙的境界將我包裹,我在汗水和心跳中獲得了超越……


2015年3月22日。


1496,陳。


我終於戰勝了沈石溪。


晚餐過後,那個黑色西服把食堂員工召集到一起,開始發表演說。


「可能大家都知道了,食堂要精簡結構,減少人手,避免浪費開支,這樣才能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學生飲食水平的提高上去。」


「這就意味著,我們要裁員。是的,我們不得不裁員。」


「領導們研究了一下,認為讓學生自己帶碗,能培養學生們的服務精神,這才是高校應該有的做法。你看XX大學,還有XX大學,他們的食堂,都是沒有收碗工的。」


「所以我們可能要辭退掉兩名收碗工,只留一人。我今天來檢查,就是為了考察你們的成績。」


「今天小陳表現得最棒,你居然收了一千五百個碗,讓我吃了一驚,我從來沒想到收碗能收得這麼快!」


他沖我笑了笑,我也對他點了點頭,王師傅偷偷沖我豎了個大拇指,我忍不住嘴角上揚。


「我認為你們都是非常好的學生,真的,從今天你們的工作態度就能看得出來,你們日後必定是我國的棟樑之才!」


「但是呢,接下來的工作,不是收碗,收碗收得快不快,並不是那麼重要,而是要看一個人的態度,這個態度啊,是不是認真負責……」


「經過我的觀察呢,我們的沈石溪同學,態度是最認真的,他很踏實……」


勤勞肯干……


為人也很機靈……


很適合在食堂開展工作……


所以研究決定……


讓他留下……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床上,第二天睡了一整天。


我找到沈石溪,想跟他談談。晚餐後,我們來到外面的路上。我問他,那天為什麼要讓著我。

他點了一根煙,說:「我沒有讓你。」


「為什麼你不用極限收碗?」


「用不著。」


我看著他的眼睛,越來越琢磨不透他是個怎樣的人。


「讓我在日曆上寫名字,你也不在乎嗎?」


「我在乎什麼?」沈石溪笑了,「反正拿獎金的還是我。」


「你收碗那麼快,只是為了拿獎金嗎?」


「不然呢?收碗快有什麼用?能給你考研加分嗎?寫在簡歷上能讓公司錄你嗎?有意義嗎?」


他把煙扔在地上,再踩上一腳,說:「我馬上要準備考研了,資料都是要花錢買的,不跟你閑扯了,時間寶貴啊,學弟。」


他的眼睛看著遠方,還是沒有看我,那眼神在說:「你永遠也不是我的對手。」


他說:「你知道為什麼你贏了,得到工作的卻是我?」


「為什麼?」


「因為我給了那人一條中華。」


良久的沉默之後,我認真地對他說:「你背叛了那些不鏽鋼碗。」


他笑了,哈哈大笑:「有意義嗎?」


我失魂落魄地離開那裡,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老爸忽然打來電話。


「兒子,老爸投資成功了,以後每個月給你打一千五,你不用再打工了。」


5.


過了一個月,沈石溪還是在食堂打工,老爸給了我很多錢,我買了新衣服,還交了個女朋友。


一直都避免在沈石溪的那個食堂吃飯,可是這回女朋友走累了,堅持要去那裡吃飯,於是我和她進了這個食堂。


沈石溪變樣了,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用漂亮的手法把碗收掉,現在只是站在回收處,把碗筷隨隨便便地歸類,沒人來送碗的時候,他就抬頭望天花板。


發獃。


他看到了我,沖我笑了笑。


那眼神還是輕蔑的,儘管我有女朋友。


我對女朋友說:「你坐在這兒。」然後就去後廚取我的裝備。


女朋友在後面喊:「你幹嘛啊?」我也沒管。我決定狠狠給他一巴掌。


我戴好手套,後廚里的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我,王師傅跑過來抓住我的手問:「你要做什麼?」


我說:「你讓開,別妨礙我!」


我擺脫了這些閑雜人等,走到大廳,一邊走一邊喊:「不用帶碗了!今天我收碗!」


沈石溪厲聲問:「陳野亮你想幹什麼?」


女朋友跳著腳對我叫道:「爭這口氣有什麼意義啊?別弄了我們回去吧!」


我對她說:「老子最討厭別人跟我談意義!你已經被我甩了,滾吧!」


王師傅衝到大廳喊道:「同學們!吃飯吧!這裡沒事!」


我拿著我的剩飯桶開始收碗,因為見到有人收碗,這些人吃完後開始偷偷溜掉,沒人去沈石溪的回收處了。


我抱著一摞碗回後廚,路過沈石溪的時候對他說:「20個了!」


沈石溪點著頭說:「好,好。」也到後廚拿起了桶。


我們開始收碗。


看熱鬧的人們開始湧進食堂,拿起手機拍兩個瘋子收碗。


他們從來沒想到過,原來還有人動作能這麼快,而且還是兩個。


在收碗的間隙,在汗水和來不及拂去的頭髮之間,我看見沈石溪在沖我點頭。


那是看一個對手的眼神。


李達出軌了。


都說婚姻是戀愛的墳墓,這話一點都沒錯。

別說七年之癢了,連三年都沒度過他就出軌了。

兩年前他和石雨結婚,他當時信誓旦旦的對石雨說他要照顧她一輩子,他自己心中也暗下承諾,一定不能背叛她。

可是婚姻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短暫的甜蜜期度過之後,他就覺得婚姻是那樣的乏味,他們偶爾的爭吵也讓人頭煩的很。


李達從小又不是一個安於平凡的人,他從來不覺得平淡是福。上初中那會他覺得無聊就會晚上下了自習不回家跑去砸別人的窗戶,只為了滿足自己心中那邪惡的刺激感,李達的性格由此就可見一斑。

李達有點後悔,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妻子。

可這麼點後悔,轉眼之間,又因為李達為自己找了個好的開脫的借口而煙消雲散。


婚姻是需要好好經營的,誰讓她不好好經營婚姻呢。」


李達和石雨,兩人都是家裡的獨生子女,家裡的家務兩人從來也不會主動去做,兩口子,還經常會因為這麼點小事大吵一架。

李達每次吵架之後都會大搖大擺的摔門而去,石雨一個人在後面哭他也不管。


半個月前,李達又一次摔門而去,然後偶然在一家甜品店認識了錢莉,錢莉是那家甜品店的糕點師,他發現錢莉才最符合他心目中的理想愛人型,溫柔,賢惠,又體貼,整個人就像她做的甜品一樣甜,一來二去兩人就擦槍走火了。


雖然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但是李達還是有點心虛。

李達回到家,妻子正趴在地上擦地,見他進門,抬頭笑了笑。

李達感覺有點尷尬,妻子主動做家務這種情況太罕見了。

李達也上前幫忙,可轉瞬又覺得有點奇怪,妻子今天怎麼開始做家務了?


事出反常即為妖,李達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可能,無數個電視劇的畫面,最後李達做出了一個猜測:難道她知道自己出軌了?所以想通過改變自己來挽留我?

李達有點心驚,轉又覺得這事不太可能,自己出軌才多久,她怎麼可能知道?為防萬一,李達決定試探一下石雨。


李達突然抱住了石雨,深情的說了一句:

「小雨,對不起。

石雨轉過頭來,有點詫異:

「怎麼了?」


好的,看來她應該不知道自己出軌了,李達看著石雨一臉疑惑的表情,心裡鬆了一口氣,又說:

「沒事,只是覺得平時對你不夠好,不夠體諒你,石雨,我愛你。」

石雨很久沒聽到李達和她說情話了,一聽這句我愛你,感動非常,轉身撲進李達的懷裡,說道:

「不不不,是我沒做好。」


李達徹底的放下心來,他安撫了一下石雨,讓石雨繼續做家務,自己躺到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節目有點乏味,沒多久李達就膩了,他的腦海中又冒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她不知道自己出軌了,那她為什麼會主動做家務?要知道之前兩年,她從來沒主動做過。


電視里此時正好在播放一個公益廣告:常回家看看,補償一下自己的家人吧。


補償?在平常聽起來很正常的一句廣告詞,如今在李達耳中竟然這麼刺耳。

李達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恐怖的念頭:難道她也出軌了,她在補償我?

李達又望向石雨,才發現今天石雨竟然化了妝,衣服也穿的花枝招展,她平常可從來不這麼穿。

說到衣服,李達又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石雨不僅衣服穿的和以前不一樣,而且今天回到家衣服也沒換成睡衣,她以前可是一回家就換衣服,這說明她也才剛到家,可是她應該五點就下班了,現在都八點了,她這段時間在幹嘛?


李達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真的,覺得石雨出軌了,李達感覺有點怒不可遏,即使自己出軌了,他也無法容忍愛人出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決定再試探一下石雨。

「小雨,你幾點到家的?」

石雨聽後一慌,支支吾吾的說道:

「六點。」

「哦。」


她在騙自己,李達心想,同時李達更加確認了自己的懷疑。

李達有點心煩意亂,他決定再繼續套一些石雨一些話出來,想要套話,得讓石雨降低對自己的防範,盡量說一些很稀鬆平常的話題。

石雨此時正好擦地擦到李達前面的地板,李達開口問石雨:


「小雨,餓不餓?」

「不餓啊,你餓了嗎?」

石雨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答李達,然後又補充道:

「你餓了的話我現在去給你做飯。」

「沒。」


石雨哦了一聲,繼續擦地。

但是李達的大腦卻又開始高速運轉了,李達覺得這時候的自己就像個偵探,儘管他現在調查的並不是一件值得他自豪的事情。


石雨說她不餓?但是她平時晚上最容易餓了啊。


她為什麼今天不餓?難道說,她在外面已經吃過了?

化了妝,穿的花枝招展,晚回家,在外面吃過飯,她肯定是出軌了,剛才肯定是和哪個野男人在外面約會,吃了飯才回來的。

李達更加的生氣,他感覺胸腔都要炸了。

他又暗中安慰自己,也許這一切只是巧合呢,現在還不能徹底的判定她出軌了,就算她真的出軌了,自己也要找更多的證據出來才行。

但是還能去哪裡找證據呢?李達陷入了沉思。


對了,手機,如果她真的出軌了的話,手機里肯定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李達心想自己得弄到她的手機,要弄到她的手機得找一個好的理由,並且自己的表現要盡量的自然,不能讓她看出來自己懷疑她了。

李達偷偷的把自己的手機關了機,然後和石雨說:


「石雨,我手機掉了。」

「啊?」

石雨一驚,又突然一笑。

「怪不得今天看你不太正常,臉色一陣陰一陣晴的,原來是手機丟了,丟了的話再買一個唄。」

「我現在想給爸媽打個電話,拿你手機給我。」


石雨楞了下,然後把手機掏出來給了李達。

石雨這麼果斷的行為,讓李達感覺有點羞愧,難道自己誤會了石雨?

可這些羞愧沒多久就消失了。

因為當李達接過手機,走到陽台,開始翻手機的信息的時候,他發現手機里的簡訊是空的,連條10086的信息都沒有,也就是說,之前的信息都被石雨清空了。


怪不得這麼果斷,原來早有準備。


李達不甘心,又翻開通話記錄,他不信石雨有那麼謹慎。

李達打開通話記錄,很快就發現了通話記錄不正常。

石雨今天給一個陌生號碼打了四五通電話。


這肯定就是姦夫!」


李達幾乎肯定了,他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這是生氣的顫抖,這是接近真相時激動的顫抖!

他顫顫巍巍的撥了這個號碼出去。

「喂。」


電話是一個男的接的,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李達沒說話,他還在組織語言。


「喂。」


電話那頭又說話了。

李達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你這個王八蛋姦夫。」

「姦夫?」

「我老婆今天這麼晚回家,還給你打了這麼多電話,你不是姦夫是誰?」


電話那邊沉默了,似乎被李達說中了,過了半響,那邊又說話了。


「你是李達吧?」

「是你李爺爺。」

我是蛋糕店的糕點師,你太太今天給您訂了一個紀念日蛋糕,她今天打電話過來是和我討論一些蛋糕的事情。」


紀念日蛋糕?李達愣住了。


「紀念日蛋糕?」

「對啊,今天是你們的紀念日。」


今天是自己和石雨的紀念日嗎?李達自己也不記得今天是不是紀念日了,每次紀念日都是石雨準備一切,然後和自己一起慶祝。

李達突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石雨為什麼今天這麼熱心的做家務,明白了石雨為什麼化妝,為什麼穿的花枝招展,為什麼回這麼晚。

李達忍不住痛哭了起來,他感覺非常的自責,感覺自己的良心受到了重擊。


「怎麼了?」


石雨聽到李達的哭聲沖了過來,李達看到石雨關心自己驚慌的臉龐,李達更加覺得自己對不起石雨。


「小雨,謝謝你為我訂的紀念日蛋糕。」


石雨一愣,看了一眼李達手上手機之前撥打的電話,彷彿也明白了自己的一切計劃都被知道了。

李達把石雨緊緊的抱在懷裡,石雨在懷裡沒說話。

李達決定和自己的情人斷了,李達把手機還給石雨,然後打發走石雨,用自己的手機撥打了錢莉的號碼。


「喂,親愛的。」電話那頭響起了錢莉的聲音。

「錢莉,我有話要和你說。」

「親愛的,等下再說,我在忙呢。」

「你在忙什麼?」

幾分鐘前,有個男人打電話過來,加急訂了一個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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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魔方樓》

林夏穿著碎花的睡衣裙,站在門口揉了揉眼睛,確信那手機的屏幕燈照著的門牌上寫著2113。

她只是半夜覺得口渴,出來到開水房接了個水,回來的時候鑰匙開不了門,這才發現自己的房間號不知什麼時候從1113變成了2113.

她看向旁邊的寢室,右邊是2115,對面是2213和2215,左邊卻是以前的1111。

完全混亂的排布,她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她再次掏出鑰匙試探著開了一下,鑰匙卡在鎖孔裡面,無論怎樣使力都轉不動。

第十八次開門失敗之後,她有些抓狂地一聲踢了一下2113的門,「嘭」的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砸到地上,裡面傳來一個雄性的迷迷糊糊的怒吼:「媽的誰啊!」

林夏愣住了。

二號樓住的才是男生。

她跑到2215的門口趴在門上聽裡面的聲音,裡面一片寂靜,間雜著幾聲低沉的呢喃,很明顯還是男生的聲線。

她跑到走廊的一端從最開始一路看過來。1101,1102,1103……

一切正常,除了自己的寢室和周圍的那三間。

她有些凌亂地站在自己的寢室前——哦現在是別人寢室了——想起來剛入學時,帶她參觀教學樓和宿舍樓的大三的師兄師姐們一臉深藏不露的笑意,「別的先不說,至少這宿舍樓啊,好玩的可多著呢。」

她現在好像有點知道為什麼說宿舍樓很好玩了,也終於接受了自己的寢室真的在幾分鐘內就變成了2113的事實。

但是自己的寢室到底去哪兒了呢?

而且!好玩在哪裡啊!

林夏是今年剛考上的R大數學系。

R大最特別的一點是宿舍樓名稱都很有意思,比如建築系,宿舍樓被設計成交錯差互的魯班鎖形狀,叫魯班樓;計算機系的宿舍樓設計得規規矩矩的一幢獨棟,叫矩陣樓。

而林夏在的數學系,所屬的宿舍樓叫魔方樓。

一進魔方樓的門,正對著的是一個狹長的的院子,院子盡頭一句巨大的箴言:「舊的時光遠去,新的一天到來,時間的魔方不停旋轉,留下的秘密,唯智者能解。」不知道出處,念起來也頗不勵志。

「大概是因為數學真的是一個很看智商的專業吧。」林夏和室友常常這樣吐槽。

院子兩邊兩棟副樓相對而立,稱為魔方一號樓和魔方二號樓。一號樓住女生,二號樓住男生,每棟副樓里都有走廊,宿舍按照單雙號分布在走廊兩側。兩棟樓之間有走廊相連,但是晚上卻被一道電子門隔斷,使得學生無法通到異性的宿舍樓。

目的嘛,昭然若揭。

所以當林夏看到代表著二號樓一樓13號寢室的2113門牌號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整個人是懵的。

林夏入校不久,要說平時看魔方樓有什麼反常,應該是樓層特別高,異樣地高。

為了節省空間,兩間相鄰宿舍的寬度很窄,且在牆體內的不同深度互有重疊。

這樣精巧地設計了宿舍樓的排布的結果就是,整個宿舍樓的比例看上去十分怪異,一層宿舍的高度幾乎相當於兩間宿舍並在一起的寬度。

兩棟這樣的宿舍樓面對著,加上那個狹長的院子,從外面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個立方體。

一陣冷風吹過來,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的林夏不禁打了個寒噤。寒冷迫使她的意識迅速地恢復,她開始反應過來自己如果不儘快找出這件詭異的事情的原因的話,也許今晚都只能露宿樓道了。

她再次從走廊的一端開始仔細地一間間地看過來,還是看不到任何異常,那幾間變化的寢室與周圍的牆壁也都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一層只有二十間寢室,兩兩相對,很快就走完了。

她發現只有1113-1116四個靠在一起的寢室變成了二號樓的寢室號碼。

她開始嘗試分析眼前的情況:

首先,她應該還是在一號樓的沒錯,發生位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四間寢室。

其次,寢室的移動發生在不同的樓層和副樓之間,而她被電子門禁關在了一號樓,不能看到二號樓此刻的排布,在分析情況上也造成了一定的難度。

再次,寢室的位移並不是簡單的一二號樓對應位置寢室的互換,2213、2215與2113、2115是上下的關係,在這裡卻變成了對門。

上下變成了對門,這是很反常的一點。

十數年來在數學題里披荊斬棘的經驗告訴林夏,反常的地方往往是解題的命門所在。

林夏覺得自己大約是找到了鎖孔,然而可能性千千萬萬,她現在就好像是手裡握著一萬把鑰匙一樣,毫無頭緒。

這個奇怪之處解釋不了,找不到其中的規律,她還是沒有辦法回到自己房間。

夜深了,她感到周身的寒意,蹲下去搓了搓裸露的小腿,心裡突然升起一股子莫名的委屈和不服,不僅僅是恐慌,更多的還有被難住的無力感,這讓向來驕傲的她覺得有一點點挫敗。她快速地摩挲了幾下手臂,站了起來。

好,我倒要看看這裡面有什麼鬼。

她開始回憶各種常用的解題方法,然而目前的已知線索實在是太少,毫無頭緒,完全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思考。

她開始嘗試運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建立模型,對應到數學題上,面對這種情況時她往往會想到暴力求解。

嗯?暴力求解?

放到這個情況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大概就是刷完整個魔方樓吧。

然而整個魔方樓200間宿舍,她只能在一號樓的範圍裡面找不說,這一百間寢室說不定還在不斷的無規則位移當中。

「暴力求解只適用於不變數條件。」曾經的競賽老師如是說。

所以暴力求解不適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其中的規律。林夏揉了揉太陽穴,真是個難題。

林夏哆嗦了一下,從角落裡醒了過來。

打開手機,才剛剛過了20分鐘。

在確認無危險前睡覺是很愚蠢的,但是她實在是抵擋不住困意,便蹲在角落裡稍稍眯了一小會兒,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凍醒了。

她打了一個激靈,迅速地站起來踮腳去看門牌號,依然是2113。

她跺了跺凍得發麻的腳,周圍的寂靜讓她開始感到有些害怕,然而最大的恐懼卻是來源於被困的無可奈何和對現狀的一無所知。

她又看了一遍這層樓的所有房間,這條走廊她已經走了好幾遍,然而除了那四間寢室,仍然是一切正常。

她有點想去別的樓層轉轉,然而她望了望黑漆漆的樓道口,咽了咽口水,又想到也許1113已經位移到了二號樓,刷樓層也沒有辦法回去,覺得目前還是待在原地比較安全。

林夏回頭看了著那四扇寢室門,依舊是一本正經地關著,門上幽深漆黑的貓眼像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無能和無知,好像它們的存在才是一種理所應當。

一種被拋棄的凄涼感襲上洗頭,她感到有些好笑,誰拋棄她了,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這麼矯情了。但是秋夜漸降的溫度卻是在明明白白地提醒她,再回不到寢室,她可能會被凍到失去知覺。

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響亮。走廊盡頭的暗處好像有什麼動了一下,月色沒有投射到的陰影里一個人影向她走來。順便還伸了個懶腰。

「啊——」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怎麼大半夜的還有人在外面。」是個年輕的男生聲音。

林夏有些緊張,一連串的問題冒出來:「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這個點在女生樓,在女生樓做什麼?」

她不知道是該害怕這個剛出現的陌生人,還是該慶幸終於不用獨自面對浩瀚的長夜。

「喂,你能不能別一下問那麼多,一個一個來不行嗎。」他揚了揚手上一沓資料,又解釋道:「考試前刷個夜臨時抱佛腳不是很正常的事嘛!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關到女生樓了,都習慣了。」

聽到這種扯淡的說法,林夏突然有點不想理這個人,「被關到」女生樓這個理由糟糕得讓她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僅不靠譜而且猥瑣。她舉著手機繼續往前照過去,現在她除了漫無目的地晃蕩,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題干條件不足,難以解答。她苦笑著自嘲。

「誒美女,怎麼穿這麼少在外面?」男生問她。

林夏把手機照向面前寢室的門牌號,依舊是一個明晃晃的2113,反射著冷色的光,有點沒好氣地回道:「不知道,我出來打個水,回來就發現我的寢室不見了。」

林夏實在是對這個沒禮貌的男生沒什麼好感,默默地低下頭思考寢室排布的規律去了,那個男生半戲謔半認真道「別費力了,要是能搞清楚怎麼回事我也不會大半夜地不回房間了。」

林夏聽出這話的意思,轉過頭來,「你是說……」

那男生聳了聳肩,「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遇到過找不到寢室這種事。」

林夏聽出來,男生的言下之意是他也遇到過同樣的情況,突然眼前一亮。就好像遇到苦苦思尋卻不得其解的數學題,突然多了一道題設條件。

林夏覺得這男生就是她回宿舍的重要附加題設。

她看到那男生手上厚厚的列印資料,劈手奪過來,隨手翻了幾張空白的草稿紙出來,男生驚叫道:「喂喂喂你幹嘛,我複習要用的。」

林夏瞥見了資料上滿滿的工整的公式圖形,冷笑了一聲,「臨時抱佛腳沒用的。」

男生有些無奈,「好歹讓我這個學渣做做樣子吧,明天就要考了誒。」

林夏沒理睬他,把紙鋪開,跪坐到地上,抬頭問:「有筆嗎?」

男生撇了撇嘴,從胸前口袋拿出一根筆來遞給她。

接筆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手,那手冰涼的溫度不禁讓那個男生從頭到腳都打了一個寒顫,「卧槽,你在外面呆多久了,怎麼手這麼涼。」

林夏白了他一眼,他低頭看見林夏薄薄的睡裙在夜裡飄飄的,露出半截略微有些發抖的小腿,皺了皺眉頭。林夏吸了吸鼻子,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格外清晰。

那男生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遞過去:「給,套上吧,感冒了可不好。」

林夏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披上了,周身瞬間被一股暖流包裹。她雖然對這個男生沒什麼好感,但是這個男生出現之後好歹她不再是一個人了,那種孤身對抗未知的悲涼感和恐懼感減輕了許多。

衣服上傳來很乾凈的洗衣粉味,讓她突然覺得有些安下心來。

至少不會被凍死了嘛,至少死也不是一個人死了。她這樣想著,把外套又裹緊了一點。

林夏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在紙上畫起來。

那男生好像一點都不急著回去,也不幫忙,盯著林夏微微結霜的睫毛看了一會兒,覺得她冷光照射下的面龐雖然冷淡了些卻意外地好看,像是開在水池子最遠的地方的一朵白蓮。她被凍得通紅的鼻頭,就是蓮花瓣尖兒上那抹不易察覺的粉紅。他輕聲道:「誒,美女,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吶。」

林夏頭也不抬:「不想告訴你。」

「別這樣嘛,那,就當認識個朋友嘛,我先說,我是二年級的……」男生嬉皮笑臉地往這邊移了移。

林夏打斷了他,「你能不能安靜點讓我好好算一下!」

男生瞬間就沒了繼續搭訕的興緻。

他尷尬地咳了兩聲,沒想到這個女生看起來人畜無害,做起題來竟然這麼狂躁。

樓道里重新安靜了下來。

男生低下頭來開始看她畫的東西。

他看著看著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這個女生長得挺清秀,字可真不怎麼樣。

紙上潦草地畫著一個線條混亂風格粗獷的矩形,中間橫橫斜斜打著5×10的格子,第一列下面標了個碩大無比的01,最後一列標了19。最下面一行有兩個方塊畫上了陰影,下面標著1113和1115。

男生他抬頭看了看,看到原來的1113-1116寢室的位置都已經變成了別的寢室,這才反應過來是這是畫的一號樓的簡易平面圖。

「喂!」男生突然戳了戳她。

林夏被這突然的一聲嚇了一跳,本來就被題目搞得心煩意亂的她差點暴走,她抬起頭來憤怒地瞪著男生。

「幹什麼!」

男生顯然被她的表情震懾到了,小聲講道:「嗯……我建議你畫一個立體的透視圖,像你這樣其實偶數門牌號的變化並不能很直觀的體現出來。」

林夏聽到這話冷靜下來,沉吟了一會兒,贊同地點了點頭。她本來只是想畫一個簡單的模型分析一下,現在看來只畫平面圖對她的三維想像能力的確是一個巨大的考驗,便另找了一個空白處畫起立體的一號樓圖來。

嘩嘩兩聲,又是兩道巨大的線條。男生看著她狂草的畫風,有點看不下去地把紙接過來,三兩下畫出一號樓的大致輪廓。推到兩人中間一起研究起來。

所有的已知變化都標入圖中之後,兩人仍然沒有什麼新的發現。對著新的圖,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

手機的光照得紙上的圖有些不清晰,再加上已是深夜,林夏的眼前一片發花,她有點不耐煩:「啊算了,我今晚就在走廊上睡吧。」嘴上這麼說著,眼光還是依依不捨地不停地盯著紙面亂掃,期望能看到什麼關鍵之處。

林夏心裡還是有一點點小小的不甘,她隱約覺得魔方樓的有趣要遠遠大於其中的危險。她對魔方樓起了莫大的興趣,假如能順利度過今晚,她一定要想方設法找出其中的秘密。

那男生也盯著看了一會兒,這時候卻突然興奮了起來:「喂喂喂,我有想法了!」

林夏驚訝地抬起頭盯著他。

男生拉過那張紙,在一號樓的後面又擴了一棟樓,很明顯是在畫自己住的二號樓。

他一邊畫一邊講道:「我住二號樓四樓,2418,第一次遇到跟你差不多的情況是兩天前。我剛進宿舍樓的時候是准12點,因為我一進來就門禁了所以對時間我很確定。我剛剛走到四樓,就聽到一種機械摩擦的聲音——我記得不清楚,也有可能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或者是我聽錯了——不過我當時沒有在意,接著往前走過去。你也知道的嘛,2418是倒數第二間,我走到盡頭掏出鑰匙,發現鑰匙打不開門的時候才發現寢室號是2118。」

「你能確定你那天不是走錯了嗎?」

男生「嘁」了一聲,「喂,那我之前爬的四層樓是幻覺嗎,我那天連著爬了兩遍四樓誒……」

林夏對他的牢騷沒有半點興趣,打斷了他:「還有什麼別的奇怪的地方嗎?」

男生搖了搖頭,「我那天複習得有點累了,所以沒怎麼在意,就走回去重新爬到了四樓回寢室睡了。哦對了,第二天白天我特意去看了一下一樓的寢室,全都正常。」

林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和她今天的處境並不完全一樣,她之前猜想的是自己是不是遇到了某種無法解釋的空間扭曲,但是空間扭曲無法解釋這個男生的被傳送現象。

不管怎麼說這個男生的經歷是很有價值的,至少她知道了就算現在什麼都不做只是去呼呼大睡,明天白天也會恢復正常,不會被困死在這棟樓里。

不會被困,也不會被凍死,林夏一下子放下心來。

睡意此刻早已慢慢被好奇心和求知慾驅走。現在她的心裡充滿了對這棟神秘的樓的征服慾望。這個謎題,她一定要揭開。

當然最重要的是,被稱為「睡神」的她此刻實在是有點想念自己那張溫軟舒適的床了。

筆尖配合著規律的刷刷聲在紙面上來回飛舞移動,白紙被一行行齊整的演算公式飛快地填滿。男生興奮的聲音把她從晃神中拉了回來,大概是破解了什麼不得了的重要條件。

「我覺得2118這個寢室有蹊蹺,所以昨天晚上我特意提前十幾分鐘回來,站在一樓等,但是什麼都沒發生。聽到門禁鎖門的聲音之後我覺得無聊就準備回寢室。就在走到走廊大約中間的位置的時候,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林夏突然回憶了起來,她在水房的時候,也聽過那個聲音!

她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幽暗的12:48。

她記得自己走回來時用手機的光看了一下門牌號,那時候好像是12:07分。

她催促男生繼續講下去。男生卻把手一攤:「講什麼講啊,然後我就莫名其妙被傳送到女生樓一樓了。」

林夏心情已經好了很多,被他的這語氣逗得,抑制不住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男生被她這麼一笑,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撓了撓腦袋,「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不作死就不會死。前天我還能回寢室睡覺,昨天直接在開水房睡了一晚。」

「那今天呢?」

「今天!我跟你說今天就怪我同學!我們不是明天考試嘛,他讓我把資料拿給他。我本來經過了前兩天的事情所以今天趕在門禁之前回寢室,結果剛走到他寢室門口我就又聽到那聲咯嗒!我就又特么被傳到一號樓了!我擦啊明天考完試我一定要叫那小子請我吃飯……」

男生言辭激動滔滔不絕地說著,林夏趕忙及時打斷了他。

「所以你猜測那種聲音應該是某種信號,象徵著寢室位置變化的開始?」

男生點了點頭,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那你畫的這些又是什麼?」林夏拉過那張紙,那張圖上被補加了很多東西。方正的魔方樓透視圖上密密麻麻標滿了數字。她感覺抓住了一點希望,想趕快找到其中的原因回去睡上一覺。

那男生把紙推過來,一邊講解一邊在圖中做些必要的筆記。

「我第一天雖然沒有注意看門牌號的變化,但是我還記得走到四樓的時候2405-2408四個寢室門口的一堆垃圾不見了,第二天早上那堆垃圾又出現了。我認為這是因為這個區域發生了變化。」

說著男生在紙上二號樓四樓相應的區域畫了一個圈。噴薄而出的熱氣呵得林夏臉龐發癢。

林夏盯著那雙修長的手,有些恍惚。

他一回頭,看到林夏發直的眼睛,有些奇怪,筆頭在她眼前揮了揮,林夏突然回過神來:「你幹嘛?接著講啊!」

男生哦了一聲,繼續說下去,沒有注意到林夏偷偷低下頭,把略略有些發燙的臉深深地埋到外套里。

「昨天晚上我被傳到一號樓一樓之後把所有門牌號都看了一遍,發現變化的寢室依然限定在一個方格區域里。但是這次是走廊中間的09-12四個寢室。」

「變成了什麼?」林夏下意識地追問,她隱隱覺得寢室號的變化雖然看似毫無頭緒,但一定藏著什麼還沒被發現的規律。

「1109、1111變成了2109和2111,1110和1112變成了2209和2211。」男生說著,在透視圖中標出了變化寢室的位置和號碼。

林夏對著那張建築透視圖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了什麼。

那個男生看著林夏表情的變化,堅定地「嗯」了一聲。

「我相信你也注意到了。」

數學解題的原則之一,「在變數當中找不變數」。

林夏肯定自己和這個男生關注到了一樣的點,那就是每次變化的四間寢室都呈方形分布,並且都是同樓層的寢室所構成的方形區域變成了上下樓層的。

她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激動地站起來來回走動著,講出自己的猜測「也許是四間寢室間形成的區域有什麼蹊蹺,導致每次都只能一個區域一個區域地變化吧;也有可能在這棟樓的最初設計中,每四個相鄰寢室之間有什麼聯動的機關;還有可能……」

「還有可能,在位置變化里,相鄰的四間寢室的相對位置不會變化,這就是解題的關鍵不變數,」男生已經在透視圖中建立了一個三維坐標系,「我們來建個坐標系。」

筆尖在紙上刷刷移動著,突然頓了一下,」誒,今天星期幾?」

「周四。」林夏歪著頭想了想:「不對,過12點了,該是周五了。」

男生低下頭繼續寫著。林夏湊過去,看到他已經做好了幾次變化前後的整理——

周三:2405-2408(xy平面)區域,變化後未知。

周四:1109-1112(xy平面)區域,變化為2109-2211(xz平面)區域。

周五:1113-1116(xy平面)區域,變化為2113-2215(xz平面)區域。

她睜大瞳孔,這樣的建系分析方式是三維模型的常用解法,只可惜她向來精於計算,對空間想像有些薄弱。

男生自顧自地講著:「在三維坐標系中即便所處平面變換,但是上下左右的關係都不曾變化,這正是魔方打亂和復原的關鍵不變數。」

林夏腦子裡一片混亂,「你在說什麼呀!」

男生嘆了一口氣,找出另外一張紙,刷刷幾下畫出一個三階魔方。

「比如在三階的魔方裡面,無論魔方怎麼旋轉變化,頂角處的方塊只能在頂角,面心的方塊只能在面心,我這樣講你可以理解嗎?」

林夏點了點頭,顯然,頂角處有三面,面心處只有一面,不同位置的方塊不可能混淆。

「為了解釋方便我把這個魔方建系。」男生一邊說一邊畫了一個坐標系出來。「比如我轉動某三個連續的方塊所在層,儘管這三個方塊所在的平面變化了,但是它們之間的相互位置關係是不變的,對吧?」

林夏點了點頭。

「魔方的基本變化單位是『層』而不是『塊』,所以一次變化不能改變變化層的方塊的相對位置關係。」

林夏看著那張圖,腦海中出現了一個魔方的影像,轉動一次,相對位置不變……她隱隱地開始覺得這種變化有些熟悉。

她抽出之前畫了魔方樓的那張圖,放到這個魔方旁邊對比著,突然看出來了什麼。

所有的已知變換,相鄰的四個寢室在平面上的相對位置都沒有變化,就好像是魔方當中不能改變相對位置關係的一次層變換。

她的手指在紙面上摩挲著,五層樓,十間寢室,相對位置不會改變的位移……

「魔方樓!」她脫口而出,而面前那人正好講出了一樣的話。

五層樓、兩兩分組的十間寢室、對面而立的兩棟副樓,這樣想起來,其他院系的宿舍樓都是扁長的單樓,唯有魔方樓是相合的接近方形的排布。這整個宿舍樓的構造其實像極了一個五階魔方。

「而且,今天我在被傳送之前,所在的寢室是2215,我被傳送到的位置,正是這裡。」

林夏閉上眼睛想像了一下,發現這個變換的方向剛好與他們的魔方猜想相合。

她心中湧起一種難題即將被解答出來的快感,基本假設已經做出,剩下的就是驗證。

她看向對面的男生,她從那個男生的眼神里讀出了一樣的想法。

「走吧!」她歡欣雀躍地站了起來,「讓我們去看看是不是所有樓層的13-16號寢室都變了。」

那男生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著什麼急啊,我的推斷肯定不會有錯的。」

林夏有些不屑地「切」了一聲,「這麼自信,為什麼考試前還要抱佛腳呢。」

「考試比較大型咯。」

「喲,什麼考試啊這麼厲害。」

「誒喲喂大小姐,你就給我留點面子不成嘛。」

「快點去看嘛,假如我們猜想正確的話,我的寢室應該就在二號樓5層啊。我還想快點回去睡覺呢!」林夏岔開了話題。她倒不是真的覺得這男生「學渣」想給個台階,她只是覺得這個看似不靠譜的男生其實藏滿了機靈和靠譜,不禁對他生出一絲沒來頭的信任感。

那個男生伸了伸懶腰:「唉著什麼急嘛,人家被這棟樓耍了兩三次才遇到一個美女,這還不到一個小時,美女就要回去睡覺了。」

「油嘴滑舌。」林夏笑道。

林夏心情有些激動,他們已經看過了第二層、第三層,正如他們所料,13-16號寢室區域都變了,二樓變成了2114和2116,正符合他們的預想;三樓的那四間寢室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空白,對應的是兩棟樓之間的院子。不出所料的話,四層應該是1114和1116。

「1114,第四層樓符合。」林夏按滅掉手機,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還有兩分鐘就到1點了,樓裡面一片沉寂,林夏卻一點困意都沒有,臉頰反而因為激動而漲得微微泛紅。

比起在數學題海裡面披荊斬棘,今晚的歷險要有意思的多,她怎麼也沒想到名為魔方樓的數學系宿舍樓,是一個真正的大魔方。

男生一拉她的胳膊往樓梯口走去。「走吧,你該回去睡覺了。」

現在他們幾乎可以肯定五樓原1513的寢室現在應該就是林夏的1113了。

「嗯!」林夏跳躍著,兩人一起往五樓走過去。

男生邁上第一階台階,突然停住了。林夏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怎麼?」

「噓——你聽。」

輕微的咯嗒咯嗒聲,摩挲的沙沙聲,混在一起,讓人懷疑這棟樓的內部有什麼機械在相互摩擦。

他皺緊了眉頭,「不好。」突然往上面衝過去。林夏緊緊跟上。

她跨上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那個男生正站在原本應該是1513的寢室位置仰頭看著門牌號,如果他們猜的沒錯,那裡現在應該是1113的位置。

林夏走過去,手機燈晃了晃,2520。

林夏有點不敢相信地站在門口,她的腦袋裡面一片空白,就像被釘在了門口一樣。手機屏幕上閃著1:05。

她現在有點不知所措,被拋棄的感覺再次湧上來。

這一個小時才解出來的題,一秒前她還無比確信答案是對的,一秒後所有的推斷卻都被現實無情推翻,一切重來。

她後退著蹲到地上,感覺到有些委屈。這可能是她人生當中最拼盡全力想要解答出來的一道題,她孜孜不倦地探求了一個小時,卻是這種結果。

巨大的落差感和挫敗感抽走了她的全部力氣。就當是做錯了一道題吧,她想放棄了,一個多小時高強度腦力地運轉下來,她實在是有些累了。

天空一片漆黑,她從來沒有熬到過這麼晚,之前強撐著她的那股子興奮勁兒被一盆涼水從頭到尾澆了個透,此刻困意卷上來,她想睡了,無論是哪裡,就算是開水房也好,就算是樓道的小小角落也好。

她身上還披著那男生的衣服,大約不會被凍死,她腦袋沉沉的,迷迷糊糊地想在只要睡一覺,明天白天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的。

那男生卻是近乎發狂地拿出來那疊紙,他雖然大多時候懶散,但是只要是他想解答的題,還沒有解答不出來的。怎麼這一次,就在他確信自己答對了的時候,就在他都準備交卷了的時候,現實給他打上了這麼大一個叉。

他不相信,他對自己的正確率有足夠的信心。

他不服氣,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赤裸裸的來自現實的題目的挑戰。

他想一定有什麼條件是被忽略了。

嘩嘩幾聲,他重新翻找出那張幾張圖紙,目光炯炯地在紙上掃著,突然定位到了所有發生位移的宿舍號上:2405-2408,1109-1112,1113-1116。

他這才注意到它們的末兩位數字是連號的。

數字之間一定還有聯繫!

他向來對數字那麼敏感,怎麼偏生今天只注意到了平面的變化。

「該死,一定是英語單詞背多了。」他低聲地咒罵道。

他在紙上把走廊一邊的十個寢室兩兩分組並按順序編號,想了想又記下了魔方樓的轉動方向,整理之後就變成了:

周三:02號,方向未知。

周四:03號,y軸正方向順時針。

周五:04號,y軸正方向順時針。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心裡和腦子裡卻是一片混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回憶自己小時候拼魔方的技巧。他直勾勾地盯著紙面,眼光如果有能量,大概此時的紙已經燒出一個洞,灰燼四揚。

然而腦子裡雜亂的想法實在太多,他搖了搖頭,深知這樣不可能解答出題目,只會打亂他的思維。他必須要構造出一個更加立體更加具象的空間進行觀察。

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將氣緩緩呼出,腦子裡勾勒出他所處的環境的幻象。幻象里,他好像看到周圍的寢室門、走廊、樓道、角落瞌睡的林夏,他看到寢室門迅速地後退形成一條光影變化的直線,他退出了五層、退出了一號樓、退出了整座魔方樓,他站在天地之下,夜色深處,冷冷地看著魔方樓的全貌。

林夏看到男生眉頭深鎖,雙目緊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些擔心。「你明天不是要考英語嗎,你也休息吧。」她有些沒精打采地叫道。男生沒有理她,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呵欠,微眯上了眼。

男生還沉浸在自己構造的三維空間里,他嘗試以一個上帝的視角去看整個魔方樓,當整棟宿舍樓終於與他記憶中小時候的魔方重合時,他也已經成功地定位了今晚所有發生過位置變換的宿舍號。

魔方樓此刻就如同在他的掌中一樣,他旋轉翻看著所有已變化的方塊,開始思考假如是自己如何從初始狀態將魔方擰到現在這樣。

這要比復原更難一點,但是並非無規律可循。至少他已經確認所有標號為13-16的寢室已經進行過了一次變換,這一點不可否認。然而2520和1113去了哪裡,他緊閉雙眼,有些焦躁地翻看著腦海中的魔方樓。

第五層!經過第一次變換之後1113和2520都在第五層!

他的頭腦一片清朗,眼睛剎那間睜開,周圍的環境也瞬間回到了現實世界。

一葉障目,他突然放鬆地咧嘴一笑,總是像這樣解開了難的地方,偏偏在這麼簡單的地方出現失誤。

他抬頭正準備叫醒林夏,卻發現林夏蹲在走廊盡頭的角落裡,他寬大的外套被反穿著裹住林夏,整個人都陷進到了衣服裡面。頭一點一點地,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林夏說話時驕傲的凌人語氣和綿軟的口音讓他有些好笑。

明明身處無助境地,卻偏偏要做出堅定的誰也不靠的樣子,在她熟睡的這一刻好像全都卸了下來。他看著林夏,覺得好笑,突然又有些心疼。

「算了,先不叫你了,我自己先確認一下,萬一錯了還要丟臉。」他站了起來,走向他們來時的方向。

走廊靠近樓梯的一端,面對二號樓的一邊,手機燈照過去,正是1113。

「我就知道,剛剛太慌張了,都沒有注意到一上來其實就是她的寢室。」

他走回去叫醒林夏,「喂!」

「嗯?」林夏驚惶地睜開眼睛,睡眼朦朧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回憶了一下發生了什麼。

他看著她受驚的眼睛,裡面流動著整潭秋水,話音一下子就溫柔了下來,「喂,想不想回去睡覺?」

林夏木訥地點了點頭。

「那,走啊,我帶你回宿舍。」他伸出了手。

她乖乖地握上他的手,剛睡醒的她意識還不清醒。

寬大的外套垂到地面上,他拉著她凍得冰涼的手走得很慢很慢,他有點希望這個走廊建的長一點,再長一點,至少等他把她的手捂暖和些。

十間寢室的長度到底也就那麼點,大約半分鐘之後,他們站在了1113的門口。

林夏這個時候稍稍醒過來了一些,她看著1113的門牌號,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大概是她做過的最難忘的數學題了吧。她這樣想著。

「吶,進去吧。」他放開了她的手,轉過身準備下樓。

「誒等一下。」她拉住他的袖子。

「嗯?」

「嗯……你……」林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啊!你還沒跟我說你是怎麼解出來的呢。」

「沒什麼的,我小時候復原魔方很厲害的哦。」他笑了笑,「其實不難,我們忽略了時間和方向而已,考慮到魔方樓的變化發生在每天的零點左右,再加上零點左右發生的轉動都是順時針,就很容易得解了。」

林夏有點懵懵地站在門口。

「沒聽懂嗎?沒關係,今天太晚了,改天有時間給你講。」

「嗯,好。」

「那……我走啦。」

「誒!」林夏又叫住了他,「那個……」

「嗯?」

「你還沒告訴我名字吶。」林夏想說的是這個,話一出口,卻變成了「考試加油。」

「好,晚安。」

「晚安。」林夏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熟悉的房間布置,熟悉的氣息,林夏趴到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周五全國大學生數學競賽,學校里空了一大半一下子沒了喧鬧的生氣,林夏抱著忘記還的外套站在空蕩蕩的二年級A班的門口,有些無精打采。

她在外套的口袋裡發現了一張飯卡,上面那個二年級A班叫做陳川銘的男孩子頭髮凌亂,微昂著頭,乾淨的眼神里寫滿了不屑和桀驁。

周六周日過得像往常一樣平淡。林夏重新畫了一張魔方樓的透視圖,按照他那天晚上臨走時候的提示很快就知道了魔方樓的轉動原理。

因為零點是兩天的交界,所以每天變化的應該有兩層,比如那天是周四和周五的交界,那麼變化就應該分為兩步,第一步是零點時,所有末兩位是13-16的寢室順時針轉動,第二步是一點時,整座宿舍樓的五層逆時針轉動。

至於這種奇怪設定的原因,林夏猜這大概是因為數學上常常認為逆時針為正方向,所以周四周五之交就讓第四列順時針轉,第五層逆時針轉,代表周四離去周五到來吧。

「舊的時光遠去,新的一天到來」,這樣想起來,那句掛在院子盡頭的所謂「名言」好像是破解魔方樓秘密的提示。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誰猜得到!

林夏弄明白了這個之後並不算開心,潛意識裡她好像更希望是由那個男生鋪開一張乾淨的白紙,畫圖、建系、整理已知條件、緩緩地講給她聽。

林夏開始對別的宿舍樓產生了興趣,比如建築系的魯班樓,計算機系的矩陣樓,還有藝術院的七巧樓,中文系的璇璣樓……

但是一個人去好像很沒意思,她想了很久,發現自己其實是在期待兩個人的歷險。

周一的時候全國大學生數學競賽成績放榜,據說第一名就在R大,是大二數學系的師兄。

林夏上學時候路過榜單,榜單面前烏泱泱的一大堆人,她走過去時不經意地瞄了一眼,一下子看到第一名的位置正寫著:陳川銘。

她噗嗤一聲笑了,步履輕快地向教室走過去。

坐到位置上的時候,同學說教室門口有人找她。

她走出教室,熟悉的身形,笑意悠長的眉眼,還是一副懶散桀驁的樣子。

「今天晚上,七巧樓,約不約?」

林夏笑了,「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把手隨意地背到腦後,慵懶地靠到牆上。「1113寢室的美女。啊這可不好找,我賄賂了好多人呢,你得賠回來。」

「可以啊,那你找到我,花了多少啊?」

「不多不多,一件外套,還有一個沒好好睡覺的晚上。」他抬起頭,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勾勒出分明的稜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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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人要看我的魔方草圖嗎
不給看哈哈哈哈!

【這裡是戰戰兢兢的曉醬】


《李家臣的闖關圖》


chapter 01


地鐵像是某個肉塊,在惡魔的食道里行進著。

搖搖晃晃,李家臣從瞌睡中醒來。

最新的簡訊通知他,下午的面試又失敗了。第七家了,畢業到現在兩個多月,連一份工作都找不到。

哎。

合上手機,抬頭,玻璃上映出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二十多的人,看上去頂多十七八。童顏害人啊。每個五官都像在說,這個人靠不住的。

這個人靠不住的。

哎。一聲嘆息。

突然間,李家臣發現斜對面有個明亮的女孩在看著自己。

「李,家臣......同學。」

「你是?」

他有點緊張,好像還是第一次被這麼漂亮的女孩盯著。

「不記得我了?郭梨呀。」

「郭梨!」

小學時候那個胖得像是河豚的郭梨!?

「你好像,瘦了。」

「嗯,以前生過一場大病。」

李家臣努力拚湊關於郭梨的一切,還是覺得和眼前的這個差別太大了。即便如此,他還是認出了是她。

笑起來時那對小虎牙和小時候一樣。

那個外號卡比獸的女孩,真的變漂亮了啊。

「你倒是和以前一樣啊,一點沒變。」

李家臣乾咳幾聲,如果說是廢物的這一點,倒確實是和以前一樣。

「現在在做什麼?」

郭梨從對面座椅上硬擠過來,讓一旁的阿婆很不爽。

「工作的話......還在找。」聲如蚊蟻。

「哦哦,以前好像聽說你讀過一年高復。今年剛畢業的是哇。」

「嗯。」

李家臣苦笑著。

「居然都沒把我認出來。那時候你一直抄我作業的,沒良心啊,這都忘記。」

郭梨大方地拍著李家臣的肩。

「還是覺得,你變化,好大。」

「嗯,高中得了場感冒,高燒。好了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發燒會掉脂肪?

你是燒到了多少度啊!

不得不說,這變化力度可不亞於日本的明治維新。他沿著郭梨秀美的臉往下看,白皙的頸脖,鎖骨的線條,再往下的感覺好軟。

那個是......

李家臣感覺自己一臉痴迷的樣子被郭梨盡收眼底。

「啊抱,抱歉,我剛才......」

話還沒講完。地鐵車廂內突然陷入黑暗。

一秒的死寂。

像是電力頃刻間消失了,車子一個急停,郭梨撞在李家臣的身上。

小聲的驚叫此起彼伏。

顛簸感很快消失了,變得平穩。車廂里光亮如初。

不少乘客們受驚不小,特別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郭梨沒心沒肺的,一邊拍胸脯,一邊笑。

「李家臣,你剛才嚇得一抖。我感受到了。快點賄賂我。不然肯定宣傳出去。」

「明明沒有的事。」

沒有給人緩和的時間,第二個意外事件接踵而至。

各色手機鈴聲在同一時間響起。有三星的,索愛的,蘋果的,甚至諾基亞的。還有一些流行歌的副歌部分。

簡直成了經典鈴聲回顧展。

「怎麼回事?」郭梨秀眉微蹙。

小小的車廂內,一部分人接了電話,一部分面面相窺。

郭梨也接通了,說了一聲喂,結果裡面只有忙音。幾秒後,電話里也回了一聲喂。

郭梨嚇得手機摔在地上。

那聲音為什麼這麼像自己的聲音!

李家臣這邊,因為下午面試的緣故,手機被設置了震動。打開卻看到了這樣一條簡訊。


歡迎參加XXgame:
請各位在5分鐘內,努力使用你們無神的眼睛,找到二維碼,並用手機進行掃描。請好好享受遊戲過程,如果失敗會受到懲罰呦。逃離會被視為違規,也會受到懲罰。

「什麼啊,這個。超噁心的。」對面一個染髮的女孩皺著眉,表情像是在看一隻肥大的毛毛蟲。

「哇,好厲害,就像是電影里才會有的。我的手機是不是中病毒了?」

「你看看周圍,好像大家都在看手機。」

「小琴,沒事,繼續睡會。沒事,爸爸在。」

「小李,你的手機也收到了么?」

「是啊。郭梨。」

不止如此,好像CG電影特效一樣,地鐵玻璃上出現滾動起重複的文字。

歡迎參加game:
請各位在5分鐘內,努力使用你們無神的眼睛找到二維碼,並用手機進行掃描。請好好享受遊戲過程,如果失敗了會受到懲罰呦。逃離會被視為違規,也會受到懲罰哦。

特別是最後一句,還用紅色標記出來。

「卧槽,神作了!」

「神了,怎麼弄出來的?」

「真人秀?」

「這難道是做成玻璃效果的LED屏幕?」

「肯定又是電信和聯通的把戲。把我們當猴耍啊。」

「神經病。」

......

這個效果讓地鐵里的人都緊張起來。

又或者,興奮?

「每個人都收到了呀!」郭梨瞪大了眼睛,用手捂著嘴,驚恐興奮各佔一半。

「小李,你看!」

李家臣低頭看手機,整個屏幕變成了倒計時。
4:59 S

「媽的,倒霉一天了,現在還遇到這種事,有完沒完了。」染髮的年輕女孩看上去極煩躁。

她起來看車站圖,等地鐵速度降下,門一開就走。

女孩剛要踏出門,立馬就被擠進來的人給撞了回去。

「你他媽的,不知道先下後上,你眼睛長在......」粗口還沒有爆出來就被另一個聲音給蓋過了。


BONG!!!!!!!!!


李家臣是看著那個中年婦女從身體內部爆開的。

就這麼爆開了。

他這輩子看過很多爆炸。比如吹得過大的氣球;微波爐里煮爛的番茄;拆遷的危樓;邁克爾貝的電影。但這些比起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個個冷玩笑。

血肉橫飛,大腸在空氣里翻卷著。人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之後,好多人在同一時間爆裂,自動門被血染紅。

「啊啊啊啊!」

耳膜要被撕破了。

其他車廂的乘客跑了出去,因為人員流動過大,李家臣甚至覺得整節列車都在震動。

臉上沾了血,濃濃的血腥味,沖鼻。

郭梨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起身想跑,卻被一隻手抓住了。

「不,不能離開......不能離開這裡。」

李家臣坐在座椅上,郭梨看不清他頭髮下的表情。

能確認的是聲音,在顫抖。

「我們這節車廂......唯獨我們這節車廂,走出去......就會變成剛才那些人的樣子。」

斷裂的大腸還在地上蠕動,血液離開了主人的身體,幾乎漫過每一寸地面。抬起腳時會帶起一陣黏連的感覺。郭梨幾乎不敢睜眼。

「這是怎麼回事!」

「大概,大概就像剛才簡訊里說的。這些人應該是被判定為逃離了遊戲區域......咳咳。」

「遊戲區域?」

「我覺得,可能是指我們這節車廂吧。」

郭梨回頭,接過話的人目光如炬,西裝筆挺,一副西裝精英的模樣。

他第一個站起來的:「大家不要走出這節車廂。」

「12,14,不,16......」高中生A在旁邊數著數。

「阿良,你在說什麼?」高中生B幾乎要將頭埋進書包里。

「剛才一共有18個人走出去。」

剩下來的比之剛才,一半都不到了。

李家臣的腦袋一片空白。郭梨好像在搖晃自己的身體,對著耳朵說些什麼。

是什麼呢?完全聽不見啊。

「李家臣!你怎麼樣啊。」

「沒,沒事。」聲音如退卻的潮水。

周圍變得清晰了。

「沒事,我沒事......還活著。」

李家臣抬頭掃了一圈,這節車廂一共有10扇自動門,8排對稱的藍色座椅。目前在車廂里的還有大約四十多個人。前後幾節基本空了。

李家臣覺得自己好像籠中之鳥,無處可逃。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低頭。屏幕上顯示:
3:15 S

「大家動作快,快點找出二維碼!」西裝精英高舉手機,大叫起來。

突然才想起之前的簡訊內容,不少人重新拿起手機,顫抖的手停不下來。

場面極為混亂,四十多號人尋找起了什麼。他們都明白這已經不是開玩笑了。

翻箱倒櫃。

也有很快適應環境的,四五個戴耳釘混混模樣的年輕人,將腳下的屍體拋到了月台上。

「注意血跡,很可能在地板上,大家仔細找。」

西裝精英脫下了西裝,儘可能抹著地板來稀釋血液。

女孩子多數縮在角落哭泣,幫不上忙。雖然西裝精英說了很多遍大家一起找,但就是無動於衷。

染髮女哭得最厲害,剛才要是沒有人將她撞回去,現在已經四分五裂了。

雖然控制不了顫抖的雙手,郭梨卻很快恢復了行動力。她撩起袖管,仔細尋找簡訊里提到的二維碼。二維碼大概就是一張正方形的圖,裡面由無數個幾何形填充著。

這東西在地鐵車廂裡面么?

是不是廣告?用來宣傳用的。印象中有很多啊,為什麼現在一點都找不到。

第一次這麼仔細觀察地鐵的車廂內部,竟然有那麼多圖案。廣告不少,就是沒有二維碼。

她不知道三分鐘後會發生什麼,但絕不想變成細密的肉塊。明白了這一點,郭梨乾脆拖掉鞋子,站在長椅上尋覓。

她懷疑在上方。

剩餘時間
2:23S

李家臣坐在原來的位置。

雙腿一點都站不起來。

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

講不通啊,總覺得哪裡錯了。哪裡有問題呢?在這節長長的車廂中尋找二維碼......

李家臣拿起手機,又看了一遍:請各位在5分鐘內,努力使用你們無神的眼睛找到二維碼,並用手機進行掃描。請好好享受遊戲過程,如果失敗了會受到懲罰呦。逃離會被視為違規,也會受到懲罰哦。

五分鐘,二維碼,手機,無神的眼睛。

這些文字變成了圖騰,在李家臣腦內扭成一團。掌心出汗了,是什麼地方不對呢?

遊戲只有5分鐘的時間。先不論掃描過程還需要幾秒,如果真的找到了二維碼,四十多號人一個個排隊根本來不及。到時一定會哄搶起來,最後會有不少人完不成。

結局不用想也知道會非常慘烈。

這樣的話不是變成蠻力遊戲了么!

如果是遊戲的話,應該會一視同仁吧。不不不,難道這就是個蠻力遊戲?可以活下去的只有前幾名搶到掃描的人?

又看了一遍規則。這次他注意到了【無神的眼睛】這5個子。

這個短語和整句句子的氣氛並不融洽。

有沒有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方法?是相互合作而不是互相爭奪。如果我是遊戲設計者的話,應該不會只藏著一個二維碼,而是設計獨屬於每個人的二維碼。

大家不用去爭搶......

無神的眼睛
無神的眼睛
無神的眼睛
無神的眼睛
無神的眼睛。

等等!難道說!

李家臣開出了二維碼的掃描界面,屏幕中的基準線還在上下浮動。

他拍拍腿,拚命讓小腿站起來。

李家臣通過小框尋覓著什麼。隨後他將手機對準了剛才的高中生A,也就是最初數數的那個。

他拿手機對準高中生A的手腕。不行,果然不行。

那麼這樣子呢?

李家臣突然搶過了高中生A的手機。在屏幕上快速按了些什麼。隨後重新對準他的手腕。屏幕里終於出現了久違的二維碼,正方形,和尋常的樣式一模一樣。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二維碼在哪裡了。」

這節車廂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

李家臣舉起高中生A的手機。倒計時解除了。

「所謂的二維碼根本就不在這班地鐵上,而在我們各自的身上,咳咳。」由於太激動被一口氣嗆到了,「但是用肉眼是看不到的,規則里無神的眼睛指的不是我們的眼睛,而是手機!用掃描二維碼里的小屏幕找。」

「用自己的手機來掃我們自己的身體!」就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來了。

剩餘時間
1:45 S

「真的唉,我的在掌心!」

「我也看到了,在關節上。」

「咦,我手上怎麼沒有啊!」

「對啊,我也沒看到,我不想死啊!」

「我的有了,在,在我的腳腕上,因為穿著拖鞋,所以看得見!」

「大家互相幫忙吧,應該每個人都在不同的地方。如果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就兩人一組。」西裝精英將身上天藍色的襯衣脫去了,露出了勻稱的腹肌。

他拿手機對準自己的胸膛掃了一遍,再接著轉身。直至前面的搭檔伸出了拇指。

他的二維碼在自己的頸脖上。

「小李子。你怎麼樣?」

「都找遍了,就是沒有。」

李家臣很著急,不少人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二維碼。但作為第一個發現規則的人,他連個鬼影都沒有看到。能找的都找遍了,連腳底心都看了。

「我也沒有找到,我們互相幫忙吧。」

「好!」

「我可不能這麼容易就死在這邊,我還有一大堆要做的事。」

「我也是。」

李家臣看著郭梨硬擠出來的酒窩,覺得力氣回來了一點。

剩餘時間
49 S

郭梨利索地開始脫衣服。外衣,休閑褲,鞋子,襪子。將能脫得都快脫完了。

李家臣紅著臉看,不說話。

「快脫呀!笨蛋,你看我的我看你的!」

李家臣笨手笨腳這才反應過來,都生死環節了,還顧忌什麼節操。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慫,連女孩子都不如。

郭梨最後只脫剩一件內衣和內褲。世界就是這麼荒謬。二十分鐘前還一切正常,現在一節車廂內,四十多個人面帶驚恐,在一堆血液與內臟中,互相掃描對方。

甚至一絲不掛的也有。

「發,發現了!」

「那你還等什麼,快點掃描呀!」

「在,在內衣,扣子,扣子這裡。」李家臣看到郭梨背後出現了黑色的條紋,更多的被扣子擋住了。

「那就解開啊!」

應該是很香艷的畫面,但幾乎沒有人往這邊看。

李家臣吞了下口水,將扣子解開了。雖然在背後,還是可以看到郭梨優美的曲線。白皙的背部有著誘人犯罪的氣息。

郭梨用兩隻手護著胸,胸罩的帶子就這樣垂下來。旁邊的窗玻璃中,他看到了郭梨手中將要溢出來的白光光......

「還等什麼,快點啊!」

李家臣從美景中回過神,立刻用手機對準她背上的二維碼,一秒後,屏幕的倒計時結束了。

「太好啦,結束了。」

「你還沒呢,快點把褲子脫了。」

「啊?」

李家臣被郭梨的氣勢嚇到了,她完全沒有一點放鬆的意思。她將內衣重新扣上後也來不及穿上其他衣服,猛地蹲下去,將李家臣的褲子脫掉。

剩餘時間
27 S

「磨蹭什麼啊,沒時間了。」

郭梨細膩的手指在自己的身體上遊走。

衣服褲子一件一件被她丟到外面。能脫得都脫了,只留下一條三角褲。他突然覺得很冷。郭梨拿他的手機對著身上每一寸肌膚掃描。

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了內褲上。

「開玩笑的吧。」

郭梨咬咬牙,將劉海和頭髮全部紮成馬尾辮。伸手就要將他的褲子扒下來。

「我......我自己來。」

剩餘時間
13S

不行了,來不及了,要來不及了。

我要死了。

會像剛才那幾個人一樣從內部爆炸,內臟繞成年輪狀,在地上蠕動。

我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李家臣用力將褲子脫下來。與此同時,他聽到了郭梨興奮的聲音。

「找到啦,找到啦。」

「哪裡?」

「別動。」

郭梨把李家臣按在座椅上,對準他的臉擺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情侶之間的自拍。當然,要忽視他們現在古怪的表情。

李家臣的內褲還蕩漾在腳跟。

「在你左邊的眼球里。」

叮咚。

最後6秒,李家臣完成了自己的二維碼掃描。

「再來張合照吧。」郭梨切換到拍照模式,兩人微笑,一個尷尬的滿臉通紅,一個香汗淋漓。但劫後餘生的微笑明媚動人。

茄子,咔嚓。

兩人換回手機,郭梨吐出之前一直憋著的氣,幾乎要摔倒在座椅上。

與此同時,所有人的倒計時都結束了。

「結束......了?」

李家臣腿部酸麻,直挺挺坐下去。他怎麼都站不起來,好像雙肩上有一雙惡魔之臂,壓著不讓自己起來。

前面有一個老伯,一直坐在原來的位置。他苦惱地笑笑,很像玩味,又像是自嘲。

隨後他的腦袋一如天空中絢爛的禮花。李家臣不知道在死亡前他在想什麼。想到了什麼會有那種苦笑。總覺得有一種解脫。是的,那個笑容下傳遞著這種信息。這麼說來,老伯剛才為止一直不被人注意,只有李家臣有看到過他一次。他從手機里掏出了一個黑白屏幕的手機。
李家臣當時只是瞟了一眼,沒注意。現在回想那個手機根本不是智能手機。連掃描的功能都不具備。

這樣的一生,一定過得很苦吧。

李家臣將臉深埋進手掌裡面。

沒有時間再同情了。黑暗再次接管了一切。漆黑中,又出現了身體爆炸的聲音。李家臣不知道這次有多少人死亡。

血液飛濺在他的臉上,淌進嘴裡,並沿著脖子和鎖骨流進衣服里。

像在一場沒有光亮的潑水節。但血的重量比水更粘稠。

冰冷。

絕望。

無力感。

此時,一股溫暖的體溫從耳根傳來。有一雙手捂住了他的耳朵。那個味道很熟悉,就坐在他旁邊。郭梨。

白熾燈亮起來了。地鐵車廂內部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沒有屍體,沒有血跡,乾淨明亮,如同二十分鐘前一個樣。

這是一場夢吧。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四十多號人,現在只剩下九個。

全部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尋找自己的二維碼,等回過神,才發現死亡的人數遠遠超過了存活的人數。

完全低估了遊戲在實際操作中的難度。

不只是時間的緊迫,甚至有人在掃描過程中手機沒電了,也有手機掉到了車門外的。而像老伯這樣,上了年紀的沒有智能手機,從一開始只能等待死亡。

這是一次殘酷的篩選。

太多的意外讓這裡變成了屠宰場。而活下來的人卻根本不知道,是誰在拿著屠刀。

目前存活下來的人:

1. 李家臣,大學剛畢業的無業廢物
2. 郭梨,虎牙妹,李家臣的小學同桌,社會新鮮人
3. 金毛染髮女,手機掛滿手辦,脾氣差,B罩杯
4. 據說叫阿良的高中生A,洋蔥頭,長得像《櫻桃小丸子》里的永澤同學
5. 高中生B 阿良的基友,毫無特徵
6. 西裝精英 實際年齡比看上去要大一些,有組織能力
7.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戴著耳機,一臉我是大學生的樣子
8. 年輕人的女友,馬尾,一臉我是女大學生的樣子
9. 三十歲青年,戴著眼鏡,冷漠

chapter 02

你們覺得好看,那我就再更咯。


全文2萬6千字,可以先碼後閱~

第一章 第五層樓

「夜晚,不要一個人去法學院五樓哦。」

開學至今,鄭天陽是第一次走進法學院的頂樓。

鄭天陽也並不想去五樓自習,無奈低層教室燈火通明,人滿為患。

明日即將大考,臨時來自習的人太多了,然而五樓無人問津,原因無它,太高,無電梯。

對比前四樓的人山人海,向上的樓梯口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影。這個樓梯口顯得十分偏僻,昏暗的梯口燈因電壓不穩,不時的閃爍著。而樓梯上很黑,沒有一絲燈光,空落落的看不到盡頭,乍一看去,像是地獄的入口。

樓梯口很破舊,一副年久失修的樣子。但是能聞得到刺鼻的油漆味,又像是被火烤過的木屑味道。顯然近期也做過一定的翻新。學院領導早有規定,不允許學生進入五樓自習,原因不得而知。但是同樣未知的問題太多,學生們對此毫無疑義。

「通向五樓的樓梯怎麼這麼高啊,感覺比前四層加在一塊都高地多了。而且也沒有燈,太黑了。」

「據說之前法學院是有電梯的……」

「真的?那怎麼……」

鄭天陽一邊上樓,一邊聽著與他同樣遭遇的一對男女互相竊語。

「據說……電梯有鬼哦。」男生微微一笑,他的眉頭微微抖動著,神色有些奸滑。

女生咯咯笑道,「信你就是鬼咯。」

女生的笑聲有點像風鈴,很清脆,有點不合時宜。

政法學院有五層樓,前四層都是平時上課的教室,而第五層是巨大的雜物間,鮮有人問津,學生們自然也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東西需要一整層樓去裝載。

但實際上五樓也有兩間很大且空曠的教室,只是很少有人去過。而像鄭天陽這樣的新生就更沒有涉足過了。

「你去過五樓嗎?」女生問旁邊的男生。

「我們社團在五樓做過活動。」男生說。

「然後呢?」

「然後?我們在五樓玩捉迷藏遊戲,還吃了頓烤肉。」

「哈哈,那不是很有趣?五樓很亂吧,我還沒去過呢。」

「挺亂的,而且很大。我們玩了很久呢,最後鬼……也就是扮演捉的人花了四個小時才抓到了我們11個人。」

「那應該是『鬼』太笨了吧。哈哈。不過你們竟然能藏4個小時,太有耐力了吧。」

「別這麼說。」男生皺眉說,「聽說過一個前段時間被診斷得了精神病的學生嗎?」

「恩,聽說了…….還是我們學院的吧。」

男生嘆氣道,「就是我們的社長。」

「什麼?那他……」

「就是他扮演『鬼』這個角色的。」

女生的表情有了一絲絲動容的驚訝,旁邊的鄭天陽聽聞也微微頓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到「鬼」這個字而有一絲天生的恐懼感。

說到這裡,男生有點遲疑,繼續說道,「當他最後抓到躲在箱子後面的我時,遊戲就已經結束了,所有人都精疲力盡,但是只有社長沒有停下來,他繼續尋找著,彷彿這裡還有一個人似的……」

「啊?怎麼會?你剛才說一共11個人……」

「對啊,加上社長,那天我們一共12個人。但是社長堅持認為還有一個女生躲在那裡,但是他想不起來名字了。」

「額?你們社長是不是不識數了?」

「不知道啊,總之後來就不正常了,他一直要找這個人,還跟我們敘述那個女生的模樣,可是我們都沒有任何印象……」

「啊?」

「按理說我們社長應該是對社員最熟悉的一個人啊,可是卻出現了這種情況……」

「後來我們扶著社長回宿舍,他還一直這麼說,說我們瘋了,連她都不記得了,我們都覺得社長得了幻想症。後來他不知道從哪還找到一個號碼,據說是那個『女生』家長的電話,他打過去說你們女兒在學校失蹤了,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

「那家人根本就沒女兒,就一個兒子還在上中學呢。」

女生嘆氣著說:「你們社長看來真的瘋了。」

「可不嘛。」男生搖搖頭,「全院學生都不知道有這個人,班主任、輔導員、團委書記都沒有聽說有這個人。甚至還給社長看了院里的學生資料,壓根沒這人。偏偏就社長一個人認定了。現在已經被他父母送到精神病院了,他還整天大喊著『我沒有錯,快去救她。』」

「也是挺可憐的哦。」女生說。

男生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低聲說道:「不過那天有一件靈異的事情,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但是有點奇怪……後來我們烤肉,發現我們竟然帶了13副餐具,好像真的少了個人似的。」

女生臉色一變,煞白煞白地,說:「師哥你就別嚇人了,不過就是拿多了一副餐具嘛。」

男生點點頭,說:「應該是我們多想了吧,總之不太想回憶那天的事情了。」

男生繼續說:「後來學院突然發了道嚴令,禁止學生在五樓組織活動。當然了,本來也沒幾個人上去就是了。」

「你這故事一說,我都不想去五樓了呢。」

「沒事,有我保護你。」

「師哥,你討厭,把咸豬手拿開。」

鄭天陽默默地聽著男女的對話,扶了扶眼鏡,冷汗油然而生。他覺得口乾舌燥,心裡罵了一句,「他媽的,五樓怎麼這麼高。」

「師哥,這裡之前應該有電梯吧,不然這麼高,誰能上去?」鄭天陽問了問男生。

那個男生回答道:「八年前才建這棟樓的時候據說是有的,不過太久遠了誰知道真假呢,但是現在肯定是沒有了,也不知道拆了幹嘛。上次我們走上去都氣喘吁吁。」

三人走到這裡,樓梯已經很黑暗了,沒有燈,三人都掏出手機照明。

「我尼瑪,這還得走多遠。」鄭天陽將手機電筒往前方一照,光所到之處隱隱約約見到塵埃漫天的飛,而盡頭處是一片黑暗。

女生突然提議到:「我們唱歌解解悶吧,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好,你先來吧。」男生提議。

「妹妹背著洋娃娃喲……」

「……咱不要這麼恐怖行不。」

「哈哈哈,那唱什麼……」

五分鐘後,鄭天陽氣喘吁吁地停在樓道口歇息。

男生揮了揮汗,說:「保守估計還要走10分鐘。」

鄭天陽深吸了一口氣,震驚道:「真的假的?在外面看沒這麼高啊。這麼奇怪?」

男生笑道,「這座學院玄妙的事情多著呢,你是新生,大概還沒聽說過什麼吧。什麼紅色高跟鞋事件,214教室無頭鬼事件,樓梯口銀色頭髮事件,社聯地下室生死門事件……法學院的夜晚可是隱藏著不少東西的。習慣就好,有機會跟你們說說。」

鄭天陽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開玩笑的,哪有那麼玄乎。」男生似乎很滿意鄭天陽的表情,「大多數是學院的一些瘋子杜撰出來的,大多是為了逃避夜間自習跟老師說的鬼話,不過有些事情似乎真的發生過……」

鄭天陽倒吸了一口涼氣,說:「師哥,你真嚇人。」

「哈哈,你的膽子連女生都不如唉。」

鄭天陽突然覺得很丟臉,自己竟然比起女生還要害怕這些東西。

「乾脆不要在這裡自習吧。」鄭天陽說。

「下面都沒教室了,再說,我倆都走了這麼久。這個時候放棄有點不值得了,明天還得考試呢。」男生說。

「也對。師哥,您的體力真好……」鄭天陽突然噎住了,驚恐的說,「師哥,你說咱們『倆』?」

鄭天陽環顧四周,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感鋪面而來,他感到每一個毛孔都在散發著寒冷,手漸漸地發冷,如同探入了一灘冰水當中,不斷地顫抖,光線隨之閃動不停。

「嘩嘩嘩嘩嘩——」像是水面被風打亂,掀起了漣漪。沉默的黑暗裡,彷彿隱藏著洪水猛獸。

「對啊,難道還有其他人?」男生疑惑地說。

鄭天陽扶了扶眼鏡,此時他感覺自己的體溫可能隨時達到冰凍的凝固點。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但是口乾舌燥,他拚命地吞口水。

「那個女生呢?」

「什麼女生?莫名其妙。」

鄭天陽已經汗流浹背,師哥在他的旁邊,若無其事地走著,五樓到了。

鄭天陽不斷地喘著粗氣,恐懼已經佔據了他的心頭。

他暗自里忖道,一個女孩當著他兩的面突然消失了,而身邊的師哥卻對這個女孩一無所知。

過去的幾分鐘里,鄭天陽已經確定了好幾次這不是做夢。加之剛聽說的社長事件,又覺得極其靈異。

師哥在他前面走著,悠閑地哼著歌,他手持著鑰匙串,不斷傳來著清脆的響聲。

五樓空蕩蕩的,鄭天陽的喘息聲在寂靜的黑暗裡傳來了刺耳的回聲。

「小夥子,你體力不行啊。」師哥笑道。

鄭天陽連忙稱是,心中卻忖道:「難道他真的不記得那個女生了?莫非與社長經歷的事一樣…….」

想到這裡,他感到後背又是一陣冰涼。這種事情越想越毛骨悚然。

「你妹的,見鬼了今天。不管了,先看看再說。」

五樓依舊沒有燈,二人走著,前面有一絲燈亮,是唯一的光源,也應該是一個教室。五樓顯然比其他幾樓都寬敞了許多,但是路面十分差,加之看不見腳下,不時被東西絆住腳,地面不時傳來乒乒乓乓類似啤酒瓶歪倒的聲音。鄭天陽皺著眉頭跟著師哥後面。

「路況比上次來還要差。」師哥小聲嘆氣道,「學院應該抽時間過來打掃打掃了。」他的手機光源不斷掃動著前方的路面,照亮一地的酒瓶與泡沫垃圾。

這時候,前方傳來了一陣「唆唆」的聲音,緊接著二人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高處滾落到了地面,隨即輕輕地碰觸了對面堆積的酒瓶子。一陣「哐哐哐」的聲響後,東西好像停止了,緊接著迴音不斷,幾秒鐘後空間里又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

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一絲恐懼。

師哥乾咳了一聲(緊接著傳來咳聲的迴音),說,「應該是只老鼠吧。」

鄭天陽睜大了眼睛,驚駭的說,「師哥,你不覺得迴音很反常嗎。」

「我們說話在這層樓沒有迴音……」師哥看了鄭天陽一眼,突然面部有些驚悚,他小聲地說道,「但僅僅是說話不會有迴音,這裡的一切聲響都會傳來迴音。」

說完,師哥又咳嗽了一聲。果不其然,迴音響徹兩人的耳膜。

「真邪門。媽的。」鄭天陽忍不住爆粗口。

這個時候二人已經走到了光亮處,門牌上寫著髒兮兮的字——模擬法庭。

「模擬法庭曾經是政法學院最大的一個教室,能夠坐150人。那個時候據說五樓還是開放的,不像現在被近乎廢棄了。學生們年年在這裡舉行大型活動。」師哥說,他遲疑了一下,又繼續說,「不過也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就不再有人進去過了,據說是死了人,但是——誰知道真假呢。」

「旁邊還有個教室?」

「是的,那曾經是一個特別大的化妝間,之前政法學院有一個動漫社,常年在這裡活動,不過動漫社早就沒有了,消失的毫無痕迹,甚至連記載他們成員的手冊都沒有,沒有人知道誰加入過這個社團,但是這個社團真的很有名…….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沒有了。啊.....我想到了。」

鄭天陽被師哥突然的一聲「啊」嚇得半死,長吁一口氣,說道,「師哥,你想到什麼了。」

師哥搖搖頭,嘆息道:「真是個悲劇啊,之前有一場大火……就在這裡,就是在政法學院,但是很驚奇的,沒有死人。一個都沒有,只是半個五樓都被燒了。」

「沒有死人?」鄭天陽暗暗忖道。

「可是,誰也不知道這個社團應該有哪些人吧。」鄭天陽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

師哥搖搖頭:「是啊,完全沒有印象。」

鄭天陽小心翼翼地說道:「師哥,你想到你們社長說的女孩了嗎……與這起動漫社事件很相似……難道?」

師哥愣了愣,瞬間明白了鄭天陽的意思,他連連擺手,說道:「這太荒謬了。不可能的。」

話說到這裡,,二人已經來到了模擬法庭門前。

第二章 紅色高跟鞋

「對了,你們社長最後怎麼樣了?還在精神醫院嗎?」

「不在了,消失了。誰知道到哪去了呢。」

冷……彷彿入了冰窖。一股霧氣襲上了鄭天陽的眼鏡,霧茫茫的一切瞬間讓他失去了視野。

好長一段時間,他才漸漸地看清眼前。

模擬法庭。

鄭天陽抹了抹眼鏡上的霧氣,扭頭對師哥說,「師哥,這教室可真大。」

可不是嗎,這間教室大的出奇,燈火通明,每一寸角落都被照亮著。寬敞之至,巨大的黑板黑壓壓的一片,像電影屏幕一般。

「我也沒想到這麼大,這太不可思議了。」師哥也愣了愣。

「咱們還進去嗎?」

「燈亮著的,難道有人在裡面?」

「我叫蕭磊。」師哥伸出手,示意握手,「接下來我們得相依為命了,鬼知道裡面會有什麼。今晚夠邪門了。」

「我叫鄭天陽。」鄭天陽說,「師哥,現在退出五樓還來得及嗎?」

兩人躊躇了一陣,好奇心促使二人還是決定進去一看。當然原因還在於回去的路也相當恐怖。

走進模擬法庭,灰濛濛的塵埃幾乎遍布了整個屋子,陳舊而刺鼻的味道鋪面而來。

這是一個法庭主題式的教室,前排空曠的地方布著幾張實木桌子,被告方與原告方分列兩旁,正前方是審判席,牆壁正中央掛著國徽。

而後排,黑壓壓的一片全部是座位,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盡頭。這是一座完整的模擬法庭。

鄭天陽與蕭磊對視一眼,覺得身上全是雞皮疙瘩。

「還是走吧。」鄭天陽提議。

蕭磊的臉色突然一變,他拉住鄭天陽的身體,一手指著遠處的座位,低聲說:「那裡有人。」他的手很抖,顯然嚇得不輕。

順著蕭磊手指的地方,他一眼望去。果然,鄭天陽看到了牆壁邊角毫不起眼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女人。頓時被嚇的不清。

一絲聲音都沒有。女生穿著白色的衣服,似是埋著頭看書,長長的頭髮幾乎蓋住了臉龐。但是還是可以看出她臉色蒼白,彷彿毫無生機。遠遠地望去,像是個蒼白的紙人。

「卧槽,同學你也太嚇人了吧。大晚上的……」師哥咽了咽口水,朝那邊說道。

空氣彷彿都乾燥了,整個空間里瀰漫著一股腐朽的氣味。兩個人怔在了那裡,彷彿有了魔性。過了一會,那邊沒有任何反應。鄭天陽朝蕭磊望去,二人相互對視,都從對方的面龐里察覺出了恐懼。

「喂,那邊的女生,別嚇人好嗎。」鄭天陽想立刻出門,離開這個詭異的教室,但是一想到路上的一切,心裡又猶豫了。

「媽的,今晚怎麼這麼邪門。」鄭天陽心裡想,「我他媽過來學什麼習啊,掛科就掛科唄。」

就在這時候,蕭磊拉了拉鄭天陽的衣角,嘴唇微微動著:「看,她在看著我們。」

是啊,在看著他們……

那雙微弱光下,藏在深深劉海里的眼睛,透著微綠色寶石般的光芒,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在注視著他們了。

有一絲恐懼,還有一絲……

總之是非常複雜的目光。

還有一絲悲傷。為什麼會這麼想呢?他問自己。

他往那邊望去。那個坐在邊角的女孩,有著雙悲傷的眼睛。

「她……好像很悲傷。」師哥說。「是那種骨子裡的悲傷。」

鄭天陽點頭。

「你們……是活人?」突然,那邊的女孩說道。

她的聲音極其微弱,像是沒有了力氣一樣。有些嘶啞與生澀,像是有很多年沒有說話過了一般。

鄭天陽與師哥同時說道:「當然是活人。」

那邊的女生顯然愣了愣,而後緩緩地從座位上挪動(可能更類似於爬起來),一股灰色的塵埃從她周圍朝著四面散去,桌椅碰撞的清脆聲音傳來,女生站了起來,修長的頭髮幾乎散落到了腰間,她悲傷的眼睛看著他們。空氣里的腐爛味道更加的刺鼻了。

她穿著雙紅色的高跟鞋,在黑暗裡顯得無比猙獰。

「真的嗎?」她的語氣里有一絲凄涼,又有一絲驚喜,「你們真的是活人?」

鄭天陽很想上去給這個不明不白不人不鬼的傢伙一巴掌,但是這個念頭很快就消失了,鄭天陽全身冒冷汗,腳掌寸步都無法移動。

師哥鼓足勇氣,走到鄭天陽前面去,說道:「我們當然是人,你是人是鬼?」

女孩凄涼地笑了笑,說道,「我是人是鬼啊,我也不知道了。」她的笑聲很凄慘,在這個空洞而緊密的房子里迴響。

二人不敢再多看她,但是這時輕盈的腳步聲響起。紅色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十分清脆,那個女生從座位走出,緩緩地走了過來。

但是她的腳步很輕很輕,像是沒有一絲重量。

兩人嚇了一大跳,鄭天陽更是將手中的書直接砸了出去。

但是力度欠佳,一本嶄新無比的《法學概論》就此落入地面的浮塵里。

很快她走到二人跟前,與蕭磊對目一視。突然間,她的眼裡一陣突兀的愕然,而後轉瞬即逝。

「你是……蕭磊?」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們見過嗎?」蕭磊努力給自己壯膽,大聲說道。但是很明顯,他急促的呼吸映襯了他的恐懼。他的喉結在上下移動,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女生茫然地說道,像是問他,也像是問自己一般。

女生將目光轉向鄭天陽。她的目光里突然有一絲莫名的閃動,彷彿遇到了一個很久未見的老友,但是一閃即逝,恢復了神情。

鄭天陽連忙揮揮手,說,「我是新生,師姐……我真的不認識你。」

「你叫我師姐?」女生茫然地說道,「蕭磊,你大幾了?」

「大四。」蕭磊乾脆的回應道,「不過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竟然在這裡被困了兩年多了?」女生自言自語地說道。

鄭天陽與蕭磊面面相覷,鄭天陽有點緊張地說,「這鬼這麼神兮兮的,不會真殺了我倆吧……」

蕭磊這時候冷靜了下來,一本正經地說,「應該不存在這麼神經大條的鬼吧。」

「女鬼」低聲說道:「蕭磊你真不認識我了?」

蕭磊冷汗狂冒,說道:「我真的不記得認識你……難道你是我某一個前女友?」

女生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你去死吧。」

沉默了幾秒鐘後,蕭磊輕輕咳了一聲,說,「姑娘……既然你真的不是鬼……」

女生的頭髮很長,這時走近了,大致可以看出來她的長相了。她長得很漂亮,臉蛋很白,一副瓜子臉,又有一種古代女子的獨特氣質。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她放到學校哪裡都可以受到男人的追捧。

鄭天陽與蕭磊愣住了,瞪大眼睛盯著她。蕭磊剩下的話自然就噎在了口中。

這個白衣服的美女悠悠地說,「看來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蕭磊默默地點頭,「真不認識啊,師姐。雖然我真的很想認識你」

「蕭磊,我和你是同一屆的。」白衣美女的脾氣相當大,彷彿馬上就能點著。

蕭磊立刻擺擺手,說道:「這不可能,同一屆的哪個妹子我不認識?笑話,哪個女生宿舍里我沒去過?哪個女生在哪個宿舍我都能倒背如流」

蕭磊說完這句話,右眼餘光瞟到鄭天陽,後者正鄙視著他,顯然自己剛剛說的話暴露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師哥,好興緻。」鄭天陽佩服得說。

蕭磊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是院生活委員……檢查宿舍什麼的自然要以身作則。」說完,朝著鄭天陽使了一個「你懂得」的眼色。

這時候,白衣美女冷哼了一聲,冷笑道:「蕭磊你也好意思說?你經常來我們宿舍去偷看小師妹蘇顏,這件事你難道忘了?難道你還忘了我是蘇顏的室友?」

「蘇顏是誰?」蕭磊莫名其妙地說道。

「你連蘇顏都不知道了?」白衣美女驚訝地說道,「她是你女朋友啊。你是腦子摔壞了嗎?」

白衣美女的面部顯得十分震驚,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了剛才的話:」你...真...的...不...記...得...了...?」

鄭天陽聽聞這句話,身體一顫,一種異常的氣息湧上了他的心頭,冷汗已經讓他的後背濕透,但是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冷靜,冷靜,冷靜!

他的腦子現在彷彿被原子彈炸過一遍的重災區。他努力回想起大約半個小時以前,與他們同行的那個女孩。

她悄無聲息地就失去了蹤影。而蕭磊已經徹底忘記了她!

但是鄭天陽並沒有忘記她,儘管他並不認識她。

可是他清楚地記得她的長相,身高,甚至在黑暗裡的時候目測到了她的胸部應該有C罩杯,(鄭天陽甚至在黑暗中咽了咽口水。)

此刻,鄭天陽的頭腦一片發熱,後背的冰涼讓他瑟瑟發抖。

到底是為什麼?一個人的突然失蹤,她的至親之人卻絲毫沒有回應,彷彿那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鄭天陽瞟了瞟蕭磊的臉,毫無反應,倒是有一絲不解的儀態。他相信蕭磊沒有隱瞞什麼,他確實是不記得蘇顏這個人了。

鄭天陽餘光繼續掃視著這個白衣美女,她的臉色很鎮靜,儘管她剛才很驚訝,但是一瞬間就又恢復了正常,總而言之給鄭天陽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難道是穿著一身白衣服的原因?」鄭天陽心想,「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蕭磊不是傻子,他思索著白衣美女話里的意思,頓時覺得邪門無比。

「你是法學院的嗎?我真的對你沒有印象,還有你說的蘇顏是誰,我沒有女朋友,法學院根本沒有這個女生。」蕭磊沉聲說道,「所以,你真的是鬼,對吧。」

白衣美女很震驚地看著他,她睜大了眼睛想要說些什麼,但是話到嘴裡突然又改口了。

「你剛才說,你知道法學院每個女生所在的宿舍是吧。」白衣美女說道。

「是的。」蕭磊說,「雖然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

「那麼我問你,」白衣美女頓了頓說,「C樓308宿舍,有哪些人。」

蕭磊冷哼了一聲,心裡沒想就開口:「張銳安,法學院大三4班,然後是……」他突然頓住了,而後,表情變得無比驚恐。他瞪目結舌地看著白衣美女與鄭天陽,眼睛大的似乎看到了魔鬼。

「怎麼會……怎麼會……」蕭磊蹲下身去,不斷重複著這三個字。

鄭天陽連忙拍拍他的肩膀,焦急地說:「師哥,怎麼了。你想到什麼了。」

白衣美女也看著他。

「怎麼會這樣……我從來沒有注意過有哪個女生宿舍竟然只有一個人。」蕭磊說道,他渾身都在哆嗦,「這不可能。一定是我記錯了。」

鄭天陽皺眉,問道:「一般女生宿舍有幾個人住。」

「一般是四個。」白衣美女說道,「我叫歐陽馨,我們宿舍有我,蘇顏,沫小彤,張銳安。」她看了一眼蹲在地面的蕭磊,繼續說道,「你難道沒有聽過其他人的名字嗎。」

蕭磊不說話,他的雙手抱著頭,一時消化不了這個事情。

空曠曠的模擬法庭,像是一座死亡的墳墓,隱藏著暗暗的玄機。

鄭天陽看向蕭磊,注意到他的左手,突然說道:「師哥,你戴過戒指嗎。」

他指向蕭磊的左手中指。

「沒有,怎麼了。」蕭磊愣了愣,說道,但是很快他的表情更加嚴峻了。

他的左手中指的中間位置很白,比周圍的地方都要白很多。

「你經常運動嗎?」鄭天陽問。

「對,所以我皮膚是比較黑的。」

他的手,顯然長時間戴過戒指。

蕭磊也發現了,他將左手擺在眼前看,冷靜地問道:「戒指戴在左手中指的蘊意是『戀愛中』,對吧。」

歐陽馨說:「是的。」

蕭磊緩緩放下左手,冷靜地說:「我真的有一個女朋友嗎,可是對此我絲毫沒有印象。我也很奇怪為什麼,總覺得缺少了什麼東西,像是突然之間不記得了。」

「你知道做夢嗎?」歐陽馨說,「夢醒的時候,大多數都不記得夢中的故事了。但是實際上,我知道你確實不記得她了,因為在你心裡,她們並不存在。」

「不對。」蕭磊舉起左手,說道,「現在我可以肯定了,她真的消失了。」

他轉身又向鄭天陽說,「社長沒有瘋,他也看到了一個我們都忘記的人。這他媽是真的見了鬼了。」

歐陽馨問鄭天陽,「你對這個人還有印象嗎?」

鄭天陽思忖了一陣,覺得可疑,沒有把實情說出來,而是說,「沒有,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歐陽馨搖了搖頭,說道:「所有還記得消失者存在的人,都會被困在這裡。而不記得消失者存在者到了這裡……都會死。」

聽聞這句話,鄭天陽毛骨悚然,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說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歐陽馨說道,「因為……這裡不是原來的世界,只有看得到陰間的人才能活下來」

「此話怎講。」

「你知道我為什麼被困在這裡嗎?」

歐陽馨凄慘地說道,「因為這是一塊墓,當你走進來的時候,墓門就自動封上了。我們都成了這塊墓的陪葬品!」

猶如五雷轟頂,鄭天陽與蕭磊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靂一般,鄭天陽一下子癱坐在了地面上。

「你們難道沒有發現走在走廊的時候,說話沒有迴音嗎…因為那是一條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墓道。」

「『墓道』上究竟有什麼?」

「魂魄。到了時間…它們就會進來」

「那你為什麼說我會死?」蕭磊大喊道,他顯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身體不斷地顫抖。

「現在,時間到了。」歐陽馨說道。

歐陽馨的話音剛落,蕭磊渾身止不住顫抖,他抽搐著,而後一頭栽倒在地上。接著無數根血線從他的身上噴涌而出,如同一條條奔涌的小溪在山澗上行走,地板磚很快被染紅了一片,在黑暗裡顯得無比猙獰。他慘叫著,像只垂死的野獸般低吼著,鮮血遮住了他的雙眼,他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兩條腿拚命地抽搐著,皮膚隨之龜裂,露出了裡面的骨頭,他瞬間成為了一個血人。

鄭天陽開始嘔吐。

一股作嘔的氣息從蕭磊的屍體上蔓延出來,他的整個身軀幾乎成為了一張薄紙,一絲骨頭都不剩下,他的面部乾枯,已經徹底死去。地面已經完完全全被染紅。

「他……死了?」鄭天陽不可置信地看著歐陽馨,「你殺了他?你到底是誰。」

歐陽馨輕蔑的一笑,說道:「你沒有對我說實話,你沒有死,看來你並沒有忘記那個人。」

「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當然是人。」歐陽馨冷冷地說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我們是相同的。」

「你什麼意思。」

歐陽馨長嘆一口氣說道:「我在這個墓里已經呆了兩年多了,別看現在燈光長明,每到子夜便一片黑暗,各類鬼魂都將出來……」

「夠了!你別說了。」鄭天陽憤怒地說道。

歐陽馨冷冷說道:「我剛來的時候也和你一樣,但是你要慢慢接受,不然,你也會死。不想死的話就乖乖閉嘴。」

鄭天陽看著蕭磊的屍體,心中一片凄涼,他怎麼也想不到,剛剛還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慘死在他眼前,他心中認定歐陽馨就是兇手。而想到他自己的下場,他的後背就一片冰涼。

歐陽馨看了看蕭磊的屍體,對鄭天陽說道:「知道嗎,其實死比什麼都好,唯有永世的孤獨才是最可怕的。而你馬上就要感受到了。」

「我們為什麼會被困在裡面。」鄭天陽朝著門走去,突然一股強大的氣場將他彈開,轟的一聲他栽倒在地。

鄭天陽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手跌破了,但是他強撐著,走近大門。

「轟」。再一次地,他被強大的氣流衝倒。

「別徒勞了。」歐陽馨說,「你比較幸運,至少不是一個人。」說這句的時候,有些凄涼。

他看了看歐陽馨腳上的紅色高跟鞋,不知道怎麼的,只是隱隱覺得這不是簡簡單單的紅色。

「為什麼我沒有死?」鄭天陽問道,他止不住內心的恐懼,一隻手護在前面,彷彿隨時對面的歐陽馨都會突然攻擊過來一樣。

「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能看見陰間的人。只是,我們再也出不去了。」

她笑靨如花,如同盛開的白色薔薇,而子夜,似乎近了。

三、往事

半個小時過去了。

鄭天陽目睹了蕭磊的屍體緩緩地消失:一寸一寸的軀體從中間開始支離破碎,地面像是漏斗一般,將鮮血緩緩地吸入,滲透,漫長的鮮血長河流淌著,被吸入了地面里,一滴不剩。

蕭磊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

「我將永遠地被困在這裡嗎?」鄭天陽心裡想,他已經初步抗拒了恐懼,現在的情形讓他至少還抱有一絲逃生的希望。

他偷瞄了一眼歐陽馨,心裡想:「能與一位美女一起被困,也算是值得了吧。」不過他轉念一想蕭磊可能就是她殺死的,便不再這麼覺得了。

這時,旁邊的歐陽馨開口道:「這個墓的故事很久遠了,反正也沒事,不如說給你聽吧。」

往事。

讓我們回到明朝萬曆年間。

說有一個叫劉合生的書生,學習倒也算是刻苦,不過平日里最喜歡讀些山怪異志,常常夜讀,廢寢忘食,其父母皆以為走火入魔,多次勸說卻無可奈何。久而久之下去,下人竟然常常在夜間看到劉合生的房間里火燭閃耀,而劉合生低聲細語著,彷彿在與什麼神秘的人在交談。然而聲音微弱,怎麼也聽不清楚。

夫婦倆趁著兒子外出遊玩,偷偷進入兒子的書房,在其書案之下赫然發現了一雙深紅色的繡花鞋。這鞋一塵不染,做工無比精緻,紅黑色的花紋似乎用了特殊的染料而成,頗以為怪,但是又實在找不到頭緒只能就此作罷。

劉合生的父親叫劉大,是位鄉紳,待人平和,每逢節日還親自施粥於鄉鄰,因此在鄉里一直備受人尊崇。他雖然對兒子如此有諸多不滿,然而自己年過三十膝下才有這一個兒子,也就隨他性子去了。

不曾想一年後,劉大生了場怪病,半夜跑到街上吆喝,口中不提喊著,鬼啊,鬼啊。見到他的人描述到,他的眼睛通紅,臉色煞白,像是地獄而來的凶煞一般。但是劉大自己卻毫無記憶,第二天即恢復正常。郎中對此也無可奈何,只叫劉大平日里多注意休息。

後來,劉大的病竟愈發嚴重,兩目通紅,似牛瞳一般,時常白天也會發作。

有一天,發病的他闖入農社,竟然生生咬死了十多隻羊。當牧民們趕到現場時發現,劉大身上布滿了黑色鱗片,背後生了一副厚重的甲殼,臀部長尾,做爬行狀,口中不時發出嘶啞的怒吼聲,如同雷聲灌耳。在場眾人皆震驚無比,十多個大漢協力才圍困住了他。

後有人找到山上獨居的李道長,李道長下山前去一看,不由雙目瞪圓,面布陰霾,雙手不停地顫抖。

在場的鄉人從未見過道長如此失態,紛紛問道長該如何。

李道長顫抖著手伸了過去,只說了一個字:「燒。」

劉大平日里對村民們恩重如山,如今這關頭,即使是劉大已不似人形,卻說什麼也沒有人願意去放火燒他。但是這李道長神通廣大,自小便通道術,也曾為村裡降魔除妖過,鄉里人都未懷疑過李道長一句話。這還是村民們頭一回看到李道長如此驚慌,一時之間人們都杵在了那裡動彈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李道長長嘆一聲「罪過」,而後突然用咒法點燃了火把,在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丟在了劉大身上。

劉大發出陣陣慘叫,他半人半魔的身軀在火焰里不斷地抖動著,沒過多久就死了。村民們不斷哀嚎,哭成一片,特別是劉合生,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以這樣的面目,被活活燒死了。李道長一直默默地看著,未發一言。事後李道長叮囑了一句,劉大的屍體周邊布滿大米,且三天之內不能安葬,否則會有滅村之災。但問起其緣由,李道長卻閉口不談,只是一再重複叮囑不可安葬。

第一天過去,一切相安無事,只有劉家親戚們圍繞著劉大屍體守靈,眾人都相信李道長所言,並未將劉大的屍體挪動位置,且在周圍放滿了米袋。

「大米是做什麼用的?」鄭天陽這時候打斷歐陽馨,問道。

「辟邪,對妖魔鬼怪有致命的打擊。」歐陽馨回應道,「以前農村鬧鬼,就是這樣收了小鬼的。」

鄭天陽點點頭,這點他有所耳聞。

「第二天呢?」

第二天夜裡,風吹草動,溫度驟然下降了不少,到了二更時候,劉母突然發現劉合生不見了。

劉母有點不悅,畢竟這是自己唯一的兒子,竟然在為亡父守靈時擅自離開。

就是這時候,一個下人在旁邊草叢中發現了一雙紅色繡花鞋。劉母大驚失色,心中駭然無比,這分明是她與劉大在兒子書房中發現的繡花鞋,只當是件邪物,來不及多做考慮,忙令人將其丟到遠處去。

而就是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負責丟繡花鞋的下人連滾帶爬地從遠處過來,眾人見他渾身是血,臉上一片駭人之色,紛紛愣住了。

下人吞吞吐吐地說:「夫人…少爺他…他…」話音未完,就徹底暈死了過去。

劉母眼前一黑,就要昏倒,眾人忙過去扶著他,一個膽大的家丁匆匆走進那半人多高的草叢裡,過了半會,他探出頭顱,悲憤地喊道:「少爺他…死了。」

劉母心如刀割,強忍著痛在眾人攙扶下走了過去。

此刻的劉合生就躺在地面上,鮮血染紅了他的孝衣,四肢全部都被砍去,哪裡還有人樣。

紅色的繡花鞋就躺在他的身邊,劉母哆嗦著喊道「我的兒啊…一定是這邪物害了你。」忙叫人點火燒了繡花鞋。

話音剛落,只見那雙繡花鞋變了模樣,原地出現了一隻紅色的狐狸,這繡花鞋竟是妖怪所化!

劉母認定這狐狸就是殺死其丈夫與兒子的仇人,當下也顧不得什麼,立刻命家丁挪來米,撒在狐狸周圍,果然不出所料,這狐狸乃是天地妖物,軀體稍微一碰觸米就聚起火焰,痛苦不堪。狐妖不斷翻滾著,似是在求饒一般。

就在這時,不遠處劉大的屍體突然一動,黑色的鱗片重新從他身上長起,背後被一塊似龜殼的東西覆蓋。轟隆一聲響,竟然筆直地站了起來。眾人回頭望去,才赫然想到剛剛挪米袋困住狐妖時未曾多想李道長的告誡。此時竟讓這妖物復生了!

劉大雙眼通紅,身體因為過分灼燒而失去了原本的皮膚,露出猙獰的骨頭出來,像是魔鬼一般。

狐妖不停吼叫著,它被困在米中,此刻卻彷彿是在叫眾人閃躲,只是突發了這等事情,哪有人能夠反應地過來。

劉大伸出覆蓋鱗片的爪子,向前一抓,眼看就要傷人性命。

「畜生,下去吧。」就在此刻,東邊天外,一道雷電閃過,剎時間風雨大作,眾人發現一塊碩大的石碑從天而降,上面只書寫著一個字「震」,書法極其豪放狂草。

轟隆一聲巨響,那石碑壓在了劉大身上,塵埃片起,而後徹底安靜了。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發現那石碑正好將劉大整個壓在了地面,方方正正,成了一塊墓。而那」震」石碑上,赫然站著一個人,正是那李道長。

李道長從碑上跳了下來,匆忙走到劉母面前,這才娓娓道出真相。

原來,這全身布滿黑色鱗片與甲殼的怪物喚作噬魂獸,專為守墓,天下只這一隻。然而早年受妖物蠱惑,變為妖魔。從此便成了奪人心智的怪物,被它所吸附的人會徹底失去神智,忘記所有,最終變為怪物。噬魂獸是殺不死的,只能隔一段時間被封印一次,而代價就是需要一條人命引它入體,再加上太上老君真經才能暫時鎮壓。所以當三天之前劉大被噬魂獸附生後,李道長已就地開始布局,最終將其擒獲。只是可惜劉大的性命無法再回來了。

至於那隻狐妖,喚作「嫁衣」,歷史上也曾出現過多次,但是記載不多,李道長也無法揣摩出其中事。

劉母聽聞後痛哭流涕,她這幾天之內先後失去丈夫與兒子,承受不住這般打擊,命人趕快了結了這狐妖的性命。

狐妖被困在米中逃脫不得,拚命地翻滾著身軀,彷彿在傳遞著什麼信息一般。

李道長大叫一聲「且慢」,而後凝神,竟是與那狐妖做了精神溝通。

眾人自然不懂其中奧妙,然而過了一會,見李道長的神色露出了一絲驚訝,一時眾人都愣在了那裡。

這時,眾人看到李道長點了點頭。

他一揮手中浮塵,圍在狐妖身旁的米袋瞬間被挪動開來。

只見那狐妖緩緩喚作了人形,這是一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少女,面目清秀。她腳上穿著那雙紅色的繡花鞋。此刻,她朝著李道長深深鞠了一躬,面露慘然的微笑。

接著,她全身的血肉開始如同花瓣一般緩緩凋謝,很快消散在世間。而地面上,劉合生的屍體竟緩緩地癒合…他的四肢重新長出,直至睜開了雙眼。

竟是一命換一命!

原來這「嫁衣」之名來自於犧牲自己,做他人嫁衣,竟能逆天改命,讓人死而復生。

死而復生的劉合生從他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嗷嗷大哭,他自小喜讀怪志,對妖怪了解種種自然比常人多的多。原來,那紅色繡花鞋是他偶然照書上所述,於一塊極惡之地得到,他自然知道這是一隻妖,卻又不可控制地愛上了妖。

原來這嫁衣妖女是五代十國時陳國之人,本名陳嫁衣,是當地有名的才女。他的丈夫是一名將軍。出嫁那天,外敵來犯,丈夫踏上戰場。陳嫁衣則被家中下人凌辱,最終她穿著那天的紅嫁衣,撲入了火海之中,了結了生命。

但是,陳嫁衣並未煙消雲散,她留下千古怨恨,附生一隻千年狐身上,化生為妖,從此超脫生死。她依靠吸食人血而保持原本的面貌。數百年間,竟殘害了成千上萬人的生命。

後來,陳嫁衣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她丈夫的轉世之身,只為共續前緣,可惜她丈夫後來的轉世無不命運多舛,無一不英年早逝。彷彿冥冥中自有天意,不讓二人逆天改命再度重逢。

劉合生便是陳嫁衣的丈夫在這一世的轉世之身。剛才實際上他並非是陳嫁衣所害,而是被噬魂獸震住魂魄所殺。

「萬物皆有靈,妖也有情。皆是孽緣,孽緣吶。」李道長嘆道,遂返回了山裡。

劉合生後來高中榜眼,金榜題名,古稀而善終。他終生未娶,臨死時託付義子,將自己與陳嫁衣合葬,就此了結幾世恩緣。

「這陳嫁衣也是可憐。好不容易一次次找到自己丈夫的轉世,卻從不能廝守到老。」鄭天陽嘆道,

歐陽馨說:「這個故事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鄭天陽張大嘴巴,問道。

歐陽馨抬了抬眼皮,重複說道:「結束了。」

「就這麼結束了?」鄭天陽愣了愣,「你好像還是沒有說我們為什麼會被困在這裡。還有我們為什麼能看到『陰間』?」

「只有擁有『前世』的人才會看到『陰間』。」

「真有前世之說?那我的前世是不是皇上之類的……」

「你想太多了。」歐陽馨打斷他天花亂墜的想像,說道,「常理而言,只有生前存有遺憾與怨恨的人才會有前世。他們歷經險惡,只為了圓前一世的夙願。」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我進來之前,曾經在學院圖書館看過這一類的書,對此有些了解。」歐陽馨回答。

「卧槽,學院圖書館會有這種書?」

「學院圖書館水很深……最裡面的那一排可不都是法律書。」

「這麼邪門?那為什麼這裡是『墓』」

「因為,噬魂獸在這裡。」歐陽馨說道,她忽而指著牆壁說道。

「你是說,」鄭天陽不可置信地說道,「你是說……這裡是那塊墓地?」

「是啊。」歐陽馨說道,「這裡就埋著劉合生與陳嫁衣呢。」

「這怎麼可能。埋在法學院五樓?那這座樓又是怎麼回事?」鄭天陽說。

「這是一座陰宅,建立在墓地之上。」歐陽馨冷冷地回答道。

「為什麼是陰宅?」

「幾年前,法學院曾經有一個社團.....是動漫社。」

第四章 夜生

「對了,你之前說到了深夜,妖魔鬼怪都會出現…」鄭天陽突然問道,此刻他有些徒勞地翻出手機,手機上的時間不知道何時開始已經永遠地停留在了十點鐘,不再動一絲一毫,他也嘗試了撥打求救電話,然而一絲信號也沒有。

這讓他充分相信了歐陽馨的話,認識到了這裡根本不是他原在的世界。

這是一塊「墓」,還是一座凶宅…

歐陽馨皺眉道:「時間未到,鐘聲響起時你和我安靜地躲在角落不發聲即可。」

「那好吧。真能見到鬼嗎?」

「你似乎接受的很快?」歐陽馨反問道。

「不然呢?媽的,天知道即使不被鬼弄死也會被你這個瘋女人給弄死。」鄭天陽心裡想到。

「我在想,要是能發條微博多酷炫…」鄭天陽故作輕鬆地說道,實際上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的冷汗已經讓全身濕透了。

「放心,時間未到,鬼魂是不會出來的。」歐陽馨回答道。

「所以,我們到底該怎麼出去?」

「已經出不去了。除非……」

「你是說有辦法出去嗎?」鄭天陽猛地拉住歐陽馨的手,神色激動地說道。

歐陽馨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並不知道。總之,給你留下一點信念吧。」

彷彿是最後一根抓住的稻草,而此刻,這顆救命稻草卻又根本不存在。

「好吧,那麼關於動漫社,你了解多少?」鄭天陽此時也算是接受現狀了,乾脆了解了解環境。

「動漫社啊。」歐陽馨仰著頭看著天花板,似在回憶,「那曾經是一個非常大的社團啊。可惜,在我入學的時候就已經『滅亡』了。」

鄭天陽注意到歐陽馨用了『滅亡』這兩個字。

他皺著眉頭,問道,「滅亡?蕭磊師哥倒是說過這個社團,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連社團里有哪些人都沒人知道。」

歐陽馨點點頭,「不錯。因為她們所有人,全部都死在了這裡。」

鄭天陽瞪大了眼睛,長吸了一口冷氣,說道,「這他媽還真是凶宅啊我操,全死在這裡?」

歐陽馨說道,「五樓一共有兩個教室,一個是模擬法庭,另一個本來也是法庭,但是被改成了化妝間,也就是動漫社的據點。」

「怎麼死的?」

「一場大火。」

「火災?那為什麼沒有人知道真相?而你又如何得知?」

「真相?你很快就會知道。」歐陽馨說道,她話鋒一轉,又說道,「時間要到了。」

「什麼要到了?」鄭天陽問道。

「鬼來了。快躲起來。」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到靠邊的座位底下躲好。鄭天陽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著,緊張的情緒蔓延地讓他全身被汗水濕透。

他突然想洗澡,但是一想到可能都活不下去了,頓時覺得自己扯淡極了。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有點餓,過於疲憊,差點昏昏欲睡過去,頓時他很好奇歐陽馨是靠吃什麼活下去的。他警覺的發現,作為一個困在這裡幾年的人來說,歐陽馨身上是不是太乾淨了點?難道這裡還有個浴池?

來不及他多想,只見突然間,狂風四起,灰塵漫漫,頓時模糊了他的視線,十幾扇窗戶上的灰色窗帘同時吹動,撲哧撲哧地作響,聲勢浩大,如同雪崩一般。而後傳來一陣鬼魅的聲音,似是蚊哼,嗡嗡如同就近在耳邊。

隨後,那灰色的窗帘在黑暗裡驟然被抹上了一層凄厲的血光,一絲一絲地蔓延到深處,轉眼,竟變成了血紅色的綢布!仔細一看,鳳凰與牡丹刻畫於其上,栩栩如生,血紅色的不知名顏料像是剛抹上一般,緩緩地向著地面瀰漫著紅色的液體。

這是嫁衣!

鄭天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發生的一切,差點叫出了聲,歐陽馨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低聲指責道,「你要想死就跑到中間去叫,別拉著我一起死。」

鄭天陽漸漸冷靜下來,低聲問道:「你不會每天都會遇到一次這種情況吧。」

歐陽馨回道:「廢話。你當是大姨媽啊,一月來一次啊。」

聽聞這句話,鄭天陽突然有些面色古怪,說道:「你這麼說我倒是想問一個問題,你在這裡大姨媽來了怎麼辦……」

這時,突然一聲巨響,鄭天陽感覺體溫在急劇的上升,很快汗流滿面。周圍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燃燒。

「那是一隻手!」鄭天陽突然無比恐懼地看著前方。

只見法庭前方地面,一隻髒兮兮的大手從地面伸了出來,正向上探索著什麼。這隻手黑乎乎的,猶如被燒焦一般。上面扎滿了毛髮,似乎並不是一個人類的手。

這隻手大的出奇,有平常人的兩倍大小,它猛擊著地面,彷彿無比的憤怒。每次拍擊都會惹起一陣塵埃飛舞。

鄭天陽一句「我操」差點脫口而出。只見那邊的地面上又同時出現了幾雙手,只不過比那隻大手要小的多,都是是平常大小。這些手都被燒焦了,似乎經歷了一場火災一般。手不斷地左右擺動探索著,可以感覺到這些手的「主人們」即將到達地面。

鄭天陽小聲地說:「這些鬼難道是…….」

歐陽馨低聲回答道:「都是動漫社的怨靈。」

原來他們都是被燒死的動漫社的人?但是為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呢?與那些無故消失的人一樣,所有人都不再會知道他們的名字。鄭天陽心裡忖道,但一時也不會得到答案。

過了幾秒鐘,那嗡嗡地聲音更加地大了,如同就在耳邊。鄭天陽覺得自己現在就身處在恐怖片的拍攝現場。

「怨靈這個時候出現是要做什麼?」

「重複生前的一些畫面。」

「每晚如此?」

「沒錯,不過今晚稍有不同,他們需要進食。」

鄭天陽蜷縮了一下身子,冷聲道;「你是說……」

「畢竟剛剛才死了兩個,現在輪到他們進食了。」

「他們要吃蕭磊?」

「還有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女生,蘇顏。」

話音到這裡,稍微弱了點。鄭天陽往那邊望去,只見那邊的「手」一個個扶著地面,露出了頭顱。

那是一張張分不清面孔的臉。被燒焦的面龐無比猙獰,只有眼睛處是灰白的。

「吼——」隨著一聲低吼,地面像是凹陷了一片,而後所有的「鬼魂」都爬了起來。

一共是14個!

她們都身穿著紅色的嫁衣,除了臉被燒焦了意外,其他一切正常。

她們一片茫然地看著四周,空洞的眼睛洞察著周圍。像是死去了很久的魂靈,突然回到了世間,而一切都滄海桑田。

而中間那隻巨大的手像是一個毛茸茸的吸盤一般,緊緊吸在地面,一聲聲凄厲的低吼令人毛骨悚然。

「為什麼她們都穿著嫁衣?」鄭天陽第一次遇到鬼魂,他努力讓自己精神集中,低聲問歐陽馨,「難道是因為她們生前正在扮演某個古代場景?」

歐陽馨未做回答,鄭天陽感受到她神色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但是他轉念一想,也有可能是歐陽馨的皮膚太過於慘白,才讓人有這樣的錯覺吧。但是無論怎樣,他始終覺得歐陽馨腳下所穿的紅色高跟鞋出奇的刺眼。

「總覺得似曾相識還是什麼……」鄭天陽心想。

而這個時候,他的目光已經完全被前面所發生的事情吸引。

只見那隻毛茸茸的大手漸漸地舒展,伏在地面。周圍圍繞著黑色的浮游狀生物,隨後瀰漫出一股黑色的煙霧。

鄭天陽定睛一看,只見地面之上赫然出現了兩具人類的身體!

一男一女,鄭天陽瞬間認出了那是蕭磊與他的女朋友蘇顏。

「他們還活著……」鄭天陽差點叫出了聲,「怎麼可能,剛剛明明看見蕭磊已經……」

此刻,蕭磊與蘇顏被一根細細的黑色繩索捆在了地面,他們掙扎著,雙目瞪圓,嘴裡大聲嘶吼著。

「不要殺我啊!」

「救命!」

蕭磊拚命掙扎著,臉色通紅,然而捆在身上的繩索越來越緊。

鄭天陽腦子一熱,正要衝上去救他,只見歐陽馨直接用手臂攔住了他。

「你去幹嘛?」

「救人啊。」鄭天陽說道。

「他們已經死了。」

「為什麼?」

「你不是親眼看見了『懲戒』嗎?」

「那現在的這是?」

「靈魂罷了。」歐陽馨淡淡的說,「從理論上說他們的肉體早已經死了。這不過是他們的靈魂罷了。鬼魂們會折磨他們,然後徹底地殺死他們。」

「拉回他們的靈魂呢?」

「你做不到的,鬼魂是殺不死的,更何況你不過是一個書生罷了。」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

「即使你成功了又如何?他們肉體已亡,以後便是活下去也不過是一攤不能見到太陽的鬼魂罷了。」

周圍的鬼魂們已經注意到了地面上的一男一女,她們一擁而上,修長的指甲一瞬間就扣到了他們身上。伴隨著慘叫,她們開始了「進食」。

「啊.....」

低吼、慘叫、嫁衣、紅綢、鬼魂、鮮血、巨手……這一幕幕直接衝擊著鄭天陽的大腦,他忍不住大喊了一聲。

這一聲叫喊過後,四壁的紅色窗帘突然翻滾了起來,撲哧作響,一時狂風大起,接著,那些檯子上的鬼魂緩緩地轉過了身子!

「糟了。」歐陽馨說道,「快跑。」

話音剛落,一隻鬼魂竟已經率先沖了上來,她修長的指甲如同刀子,直接刺向了鄭天陽!

速度太快了!鄭天陽眼前一黑,根本無法做出反應,他本能地握住雙拳,擋在他頭部的前方。

「咚。」沒有鮮血流出,鄭天陽睜開眼睛,發現歐陽馨猛地撩起一個板凳,直接與鬼魂的手爪碰撞在了一起。這鬼魂的手爪竟如同鋼鐵刀刃一般,直接敲碎了凳子,划出一道白花花的光芒。

「嘩」地一聲,在鄭天陽的臉上划出了一道淺淺的痕印,鮮血從中迸發出來。鄭天陽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一片,

「快走。」歐陽馨一把拉起鄭天陽,鄭天陽顧不上臉上的傷勢,兩個人撒丫子就往後跑。

穿著高跟鞋的歐陽馨速度極快,彷彿不是人的速度,她一手拉著鄭天陽,飛馳過去。她的黑色長髮飄飄,如同鬼魅,身上的白衣隨風自動,風捲起了塵埃,瀰漫一股刺鼻的陳舊味。

「我們往哪裡跑?」鄭天陽大喊道,周圍的氣流聲音讓他的話很快消散出去。在他的前方是空蕩蕩的一片黑暗,一眼望不到牆壁。兩邊的紅色窗帘被這股氣流迅速地掀起,外面空洞的走廊暴露出無比的森寒。

這根本不是人的速度!

鄭天陽神色一片慘淡,他立刻在心中證實了,歐陽馨並不是人。

他握住的這隻冰冷而柔軟,來自這個美麗外表的手,並不是一隻人類的手。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一絲絲冷汗從身體里迸發出去。

歐陽馨也是一個「鬼魂」嗎?可是為什麼要救他呢?鄭天陽來不及思索太多,他急忙地避開一路的桌椅板凳。

前面的路無法看到盡頭,是死一般的黑暗。而後方,鄭天陽可以感覺到數個鬼魂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們。

前方會有路嗎?

這時,他突然看到了前方有一絲微弱的光亮。

瞬間,他欣喜若狂。

第五章 死路!回去!

快到路的盡頭了。

歐陽馨鬆開了他的手,大口地喘著氣。鄭天陽則乾脆地一下子癱倒在地面。

後面,「鬼魂」們已經被落下了一段距離。但是很快,她們就會跟上來。鄭天陽看著一個又一個紅色的身影在黑暗而巨大的教室里閃爍著。

「這教室真TM大的離譜。」鄭天陽說道。他臉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是疼痛依舊。

「我們得趕快走。」鄭天陽從地面爬起,說道。

歐陽馨搖搖頭,說道:「走?往哪裡走?前方本就是一條死路。再怎麼跑也只是拖延被殺的時間。」

「怎麼會是死路?」

「你知道前方是哪裡嗎?」

「不管是哪裡,能出這個教室就行了。我受夠了。」

「前方是另一個教室…….」

「你是說,化妝間?」

突然,歐陽馨神色一變,說道:「來不及考慮了,趕快走。」

說完她拉著鄭天陽的手,快速狂奔!

「你到底是誰。」高速移動下,鄭天陽說的話瞬間消逝在流逝的風裡,於是就變成了一個沒有回答的問句。

「轟」

後面的鬼魂們一躍而上,她們速度極快,擋在前路的桌椅板凳都在與她們接觸的一瞬間被毀滅,炸成了灰塵。很快整個空間里都瀰漫著一股灰白的煙霧。

大逃亡!

歐陽馨拉著鄭天陽,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那道光口裡。

如同墜入了深淵!這一腳下去竟是沒有地面,兩人沒有任何防備地落入了光口裡!

「啊——」鄭天陽慘叫一聲,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光口裡的一切。

歐陽馨與鄭天陽穩穩地落入地面,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這是一間化妝間。燈光明亮。頭頂上的燈光出奇的亮,一絲烏黑都沒有。只是已經非常破舊與衰敗了,地面上散落的全是衣服與化妝工具,破碎的鏡子與玻璃扎滿了地面,陳舊的灰塵疊的厚厚的一層,牆壁是灰黑的,窗戶緊閉黝黑,一層層蜘蛛網縱橫其上,還能聞得到一股燒焦的味道。

鄭天陽立刻回想起之前聽到的:這裡曾經有一場大火,毀掉了所有。

「看來大火發生後,再也沒有人進入過這裡了。」鄭天陽心裡想。

「鬼魂們會進入這裡嗎?」鄭天陽問。

「這裡對她們來說不是一個什麼『值得紀念』的地方,她們是不會來的。」歐陽馨說道。

鄭天陽並不太明白所謂的『值得紀念』是什麼意思,他長吁一口氣,說道:「那就好。」

「不過。這裡可不安全。」歐陽馨說道,「這裡曾經死了15個人,陰氣之重難以想像,總之也是無路可退才會到這裡。」

鄭天陽愣了愣,問道:「為什麼她們死後魂魄還在?」

「一般來說,人死之後靈魂也會隨著肉身一同死去,然而有一種情況例外:當死之時怨恨太深,絕望太深,或者遺憾太多,則會留下魂魄,化身厲鬼,永遠不得超脫。怨恨越深,力量越強大。這座『墳墓』里因有噬魂獸『養魂』,它專門收集怨恨而死之人的魂魄……所以她們在這種情況下,是幾乎沒有任何理智與人性的。」

「所以,誤入五層的人會被殺害?可是,為什麼擁有『前世』的人不會被殺。」

「誤入第五層樓的人並不是被她們的魂魄所殺,而是噬魂獸所殺。它專門殺害人的肉身,而將魂魄供厲鬼食用。噬魂獸殺死的人,所有在世間的一切痕迹都會隨之抹殺掉。而擁有『前世』的人都是經歷過輪迴的人,本就是『逆天改命』而生,對輪迴之事有天生感應,噬魂獸無法直接殺死。」

「什麼樣的人才會轉生?」鄭天陽問道。

「還是一樣,死之時有不甘之事,或是遺憾太多才會有來生。」

「原來那隻毛茸茸的大手是噬魂獸的……」鄭天陽想到這裡,又問道:「那麼你到底是誰?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救了你,你欠了我的命。」歐陽馨說道。

「好吧。」鄭天陽只能作罷,又問道,「這麼說,噬魂獸已經醒了?那豈不是災難又要發生?」

「理論上來說它還沒有到完全醒的時候。不過我們如果現在想活下去,要麼只能呆在這裡,要麼回去殺死所有厲鬼。」歐陽馨說道。

「那我們當然呆在這裡。就憑我倆....準確說,憑你一個人怎麼殺死全部厲鬼?呆在這裡又沒有生命危險。」鄭天陽說到最後神色有點古怪,他憋不住又補充問了一句,「這裡確實安全吧?」

歐陽馨冷哼一聲,說道:「你覺得這層樓有安全的地方嗎?老實呆著別動。我躲了兩年多,你今天一來就讓我差點死了。」

鄭天陽決定觀察一下這個教室的環境,他獨自靠著牆壁走去。

他心裡若有所思,關於『前世』,他非常好奇自己的前世是什麼樣的。

可是走了幾步,他便覺得屋子裡滿是令人作嘔的氣味。接著他聞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的鼻子開始流血,加劇著呼吸的難度。鄭天陽隨意抹了抹鼻子,他沿著牆走,令他頭皮發麻,但是他天生有反骨,想要一探究竟。他回頭看看歐陽馨,此時她坐在地上,望著窗外的一片空洞的黑暗,紋絲不動,看來是不會管他做些什麼了。

他皺著眉頭,他察覺到歐陽馨有一絲身體上的痛苦,似乎是很不適應這裡的環境。

鄭天陽小心地走著,頭頂上是一層明亮的光,這與剛才在模擬法庭簡直是天堂與地獄的對比,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呼吸開始劇烈的加速,他開始覺得這裡也一樣充滿著危險。

又走了幾步,突然他感覺到空氣里血腥味加重了許多,他肯定這不是他的鼻血味,這種令他作嘔的血味讓他如此噁心。他很快發現了地面一堆廢舊衣服與道具中積累著一灘灘血跡。鄭天陽強忍著抽搐的胃,往深處繼續走著。

這時,化妝間的燈被關掉了,接著傳來一陣腳步聲。

「歐陽馨?」他喊道,努力讓自己鎮靜起來。

這時,他觸摸到了一個門把手。

是一扇門。

這是一道上銹的鐵門,但是並沒有鎖。

深處有一個隔間,此刻鄭天陽回過頭去一看,是一片黑暗,不知不覺他已經走了很遠一段路了,而這個教室顯然與模擬法庭一樣,大的出奇。

鄭天陽猶豫了一下,決定打開門進去看看。

打開門,是一片黝黑,只能很模糊地看到幾道燭光。他硬著頭皮走了幾步,突然察覺到猜到什麼軟軟的東西。

「糟了。」他腦子裡一片爆炸,從質感來說,猜到的一定是某種生物,比如說,人。

他打開手機的光,往裡面照了照。這才發現了空曠而巨大的屋子皆被血染紅,所能見到的屍體遍地皆是,這些屍體都包裹著紅色的衣物,衣衫不整,皮膚被火燒焦,血腥的味道充沛著整個屋子,污濁而恐怖。

更讓人恐懼的是,一個女性屍體被一根長矛釘死在鮮紅的牆壁上,猩紅的血液發出惡臭。

沒有窗戶,僅有一道鐵門緊緊縮著,徹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屋子裡只有幾根蠟燭,點燃出僅有的光明。燭光微微顫抖,映出了鄭天陽的影子。有陣陣微風吹過,燭火瑟瑟顫抖。

「這是動漫社成員的屍體……」鄭天陽心中忖道,「這個房間里的一切都保持著當年的模樣,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他將手機的光放大,一寸一寸地照射著地面。

「一共是15具屍體。」他心中駭然道,「那麼為什麼只出現了14個鬼魂?還有一個呢?」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他低聲說道。

突然他瞪大了雙眼,心裡想到了一種可能。

「歐陽馨?」

「不,這不可能,這他媽太瘋狂了。」他搖搖頭,可是轉念又想,「動漫社當年一共被燒死了15個人。難道歐陽馨就是第15個人?她的屍體在這裡,而魂魄……」

想到這裡,他感覺到一股森寒。

「但是她的奔跑速度……怎麼可能是人呢?」

他仔細洞察著整個房間,這個房間里除了屍體外,還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火焰,它們在暗室里靜靜地生長著。

「這個房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一場大火?發生火災時為什麼沒有人逃脫?」他想到。

「這裡已經完全被遺忘了,究竟是為什麼又保存著當年的模樣?」

他環顧四周,強忍著惡臭,觀察著屍體。最後,他的目光完全被釘在牆上的那具屍體所吸引。

這具屍體的面容已經完全被燒毀,看不出五官,也看不出表情,半個臉龐能透過去看出森森的白骨。她身材小巧,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衫,但是也已經破敗不堪,露出了裡面的白色衣服與一絲光滑白嫩的肌膚。她的心臟處,是一根古代長矛,深深的陷進身體,周圍的血液已經幹了,沾染在肌膚與衣衫上。

看到這一幕,久久的,他突然覺得眼眶裡的液體在往外噴涌,他感到無比的悲傷,像是看到了一個久違的親人一般。

彷彿是靈魂的共鳴,他覺得心臟跳動地更快了。

「這是什麼樣的人,竟是這樣的死法?」

鄭天陽將目光往下方看去,突然他吃了一驚。

這具屍體穿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

「歐陽馨!」鄭天陽脫口而出,隨後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定是歐陽馨。這股氣息不會有錯。他突然如此地肯定。

難道歐陽馨早已在這裡被人殘忍的殺死,而後她的魂魄又逃脫了噬魂獸的「收養」?他的腦海里一片爆炸,頓時覺得有點缺氧,想要離開這個屋子。

但是,他轉念一想,歐陽馨如果是「鬼」的話,現在遠離她才是保命的方式,雖然剛才他被歐陽馨所救。

「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他突然想到剛才歐陽馨說的話。

「她們每天晚上都會重複一些過去的片段……也就是說,能看到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頓時他下定決心,鼓足勇氣,重新回到模擬法庭準備一探究竟。

這已經是一條死路了,他決定不坐以待斃。肚中的飢餓感告訴他,即使不被鬼魂殺死,也遲早會餓死。

他一咬牙,轉身開了門。

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歐陽馨!

她的臉幾乎貼在了鄭天陽的前面,四目對視。

「燈是你關的……因為你也是鬼魂,無法長時間生活在通明的地方。」

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歐陽馨伸出雙掌,「啪」地一聲打向了鄭天陽。

毫無反抗的時間,鄭天陽被直接掀翻出去一米多,翻倒在地,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的牙齒間發生了強烈的碰撞。他瞬間覺得自己掉了幾顆牙。

「媽的,這女鬼真暴力。」鄭天陽從地面爬起來,看著她,用力抹了抹嘴上的血跡。

「你要回去送死嗎?」歐陽馨冷冷地說道。

鄭天陽冷笑了一聲:「呵,那我難道就在這裡等死?和你這個女鬼在一起……」

「嗖」地一聲,歐陽馨的臉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反應。

於是鄭天陽想要說的話都梗在了喉嚨里。

鄭天陽盯著她的眼睛,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難道我要在這裡等死嗎?那你還不如殺了我。」

歐陽馨冷哼一聲:「你只能殺了噬魂獸才能逃出去。憑你,你覺得可能嗎?」

鄭天陽沒有回答她,而是問道:「為什麼你沒有被噬魂獸控制?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你如果想活著,就安靜地呆在這裡。」歐陽馨不再看著他,她緩緩走到鄭天陽身後的牆壁,在那個釘著她自己軀體的牆壁前駐足。

一副無比詭異的畫面就這樣構成了。

鄭天陽看著歐陽馨的「魂魄」與「軀體」相隔而視,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根長長的古代長矛之上。

這跟長矛通體漆黑,凝重無比。

「當時,我們15個人表演前在這裡換衣服……」歐陽馨開口說道,神情痛苦,似在回憶著什麼,「因為好奇走進了這間暗室……看到了這根長矛。」

「然後,屋子裡就著火了……沒有任何徵兆的,大地彷彿在崩塌,屋頂搖搖欲墜……沒有人逃出去,只有我。」

「後來,我才知道,是噬魂獸復活了,佔據了每一個人的身體,完全控制了靈魂……」

歐陽馨握住了雙拳,雙肩不斷地聳動著。

她背對著鄭天陽,但是鄭天陽可以感覺到歐陽馨正在哭泣。

「當時……我快要逃出去了,可是突然,這根長矛動了!它指向了我,而這個時候噬魂獸鑽進了我的體內。當時我感覺我要死了……」歐陽馨轉過身,看著鄭天陽,瞳孔里含滿淚水,「然後,我看到了……那根長矛將『我』釘在了牆壁之上,連同噬魂獸一起。那一刻,我看到了我的前世……我的身體就這樣死了。我的魂魄為什麼還活著,一直到現在……」

「你的前世……」

歐陽馨說道:「我的前世……是陳嫁衣。」

第六章 今生今世

「後來,噬魂獸一點一點地恢復力量,慢慢開始吞噬進入五層的人,它奪人心魂,死去的人將被世人遺忘,而我,無法改變……」

「我只想活下去。」歐陽馨說道。

此時此刻,她不是那個強大的「鬼魂」,而是一個脆弱的女人。

「你的前世…….竟然是陳嫁衣。」鄭天陽不可置信地說道。

「我的前世就在這裡死去……現在又在這裡被毀去了肉體。」歐陽馨凄慘地笑道,「這都是命中注定的啊。」

「那一刻,我『觀看』到了整個前世,陳嫁衣的所有故事……」

「她一直都在這裡……還有未完的心愿。」

鄭天陽怔住了,他的腦海里突然映出了這樣一幅幅畫面:

一個美麗溫婉的古代女子,坐在銅鏡前梳洗,她穿著紅色的嫁衣,而腳下則是那雙紅色的繡花鞋,她靜靜地,靜靜地,一絲聲音也沒有,卻美麗的讓人窒息。一個看不清面孔的下人偷偷地走了上去,欺辱了她。一場大火突兀而來,這個美麗的人兒,在火焰中舞動著,像是一隻精靈……

而很遠的地方,一個將軍遙望著家鄉,面前卻是荒蕪的沙場,他長嘆一聲,清淚兩行,將背影留給了眾人。

後來,鄭天陽竟然看到了自己。他看到自己穿著古代書生的衣服,坐在自己的書桌前。而他的手中,捧著一隻鮮紅的繡花鞋……

畫面一閃,他發現自己已經死去,四分五裂,凄慘無比,而那個穿著紅色鞋子的女孩近乎絕望地哭泣著,最後她犧牲了自己,以一命換一命。

再後來,他在畫面里看到了歐陽馨,他看到了這個女孩有著一張與那古代女子一模一樣的面龐,她陷入了火海,直到一把長矛刺穿了她的身體……

鄭天陽猛地睜開眼睛。

「這一切,都真的發生過…….」他低頭問自己,神情滿是震驚,他的心裡五味雜陳。

「那麼,我是誰……」他問歐陽馨,又像是問自己,他覺得頭痛無比,他不再遲疑,一步走了上去,手握住了古代長矛!

鄭天陽將古代長矛一把拔出,同一時間,那具歐陽馨的屍體自牆面脫落下來,她無法看清的面容慢慢龜裂,身體各部分開始各種脫離,而後緩緩地化為了灰黑的灰燼。

而後,周圍的屍體們都緩緩地化作了塵埃,一絲絲痕迹都消失不見了。只有那抹燭光依然瑟瑟顫抖著。

他看到了長矛之上,印著一個巨大的「震」字。

歐陽馨愣住了,她看著鄭天陽。

「我想,這把長矛就是我們逃生的武器。」鄭天陽將長矛握在手上,感受到了一股震撼的力量在其上。

「你真的不想呆在這裡了嗎?這裡至少是安全的,對於你來說,暫時是…….」歐陽馨說道。

「但是,對於鬼魂來說,這裡太過於明亮了不是嗎?我想如果你在這裡呆的久了,就會……」

歐陽馨彷彿做出了一個決定,她淡然的一笑,「我的肉體都已經死了,如今便助你逃生吧。只要我的魂魄能夠安息就好,不要永生被困在這裡……」

「逃出去……」

暗室門被打開,歐陽馨拉住鄭天陽的手,兩人快速地穿過化妝間。

「你用過武器嗎?」歐陽馨突然問道。

「當然……沒有。」鄭天陽說道,「不過沒事,反正死就死了。」

「你倒是看得開。」

「是啊,有的時候,死亡卻是最好的結局了。」

「你剛才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嗎?」歐陽馨問道,「你的前世是怎樣的。」

鄭天陽看著她,沉默不語,想說的話哽在喉中。

「算了,不問了。」歐陽馨說道,「前世,一定很痛苦吧。」

「如果……能活著出去,再說吧。」鄭天陽坦然一笑,事到如今已沒有其他路可走。

「兩年多了,我還沒有下過這樣的決心,這一次,是唯一的機會了。」歐陽馨笑道。

話音剛落,兩人一步踏入了黑暗。

模擬法庭。

兩人剛踏入模擬法庭,鄭天陽猛地察覺到脖子邊一片冰冷,下意識往旁邊一閃,手臂上的一塊肉已被整個削了下來,只見一個鬼魂已經瞬間撲倒在地。「轟」地一聲,地面頓時出現一個窟窿。鄭天陽毫不遲疑地就抄起長矛刺到鬼魂身上。那鬼魂慘叫一聲,立刻煙消雲散。

鄭天陽與歐陽馨沿著邊角迅速走動。

「左邊。」鄭天陽大喊一聲,歐陽馨立刻轉過身去,一掌按住撲上來的鬼魂,而後鄭天陽一長矛上去。

就在此時,整個模擬法庭傳來一聲凄厲的野獸般怒吼,周圍大風起,掀起一片塵埃,瞬間模糊了視野。鄭天陽的鼻子開始不通氣,他努力張開嘴,大口地喘著氣。

歐陽馨顯得更加地痛苦,她突然蹲下身子,雙臂抱緊了肩部。

「你怎麼了。」鄭天陽關切地問道。

歐陽馨伸出右手,輕微地擺動了一下,輕輕地說:「沒事,繼續跑。」

微弱的光下,歐陽馨的臉顯得無比地慘白,像一朵蓮花,既凄涼又優雅。

鄭天陽突然心裡怔了一怔。

「如果我逃脫了……她怎麼辦,她只是一個鬼魂啊。」鄭天陽心裡想,「我可以這麼自私嗎?」

他的腦海里又突然浮想起剛才的那些畫面,像是塵封許久的回憶,穿越了千年的時光,最終又相遇。

「一切都是真的.....原來,我們前世就註定在一起。」鄭天陽心裡想道,他突然想怒吼,也想淚流。

「這是為什麼啊。」鄭天陽心裡不斷地發問。

但是這一切,他都沒有表露出來。只是顯得無比沮喪。

就在這時,他感受到了手間的溫暖。一隻柔軟而溫暖的手伸了上去。

握在了一起。

緊緊的,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彷彿穿越了時光,穿越了歲月。

「不要怕,我們一起出去。」那個女人溫柔地一笑。

彷彿前世就有的光景,很多年前就如此地熟悉。

很多年前,她對出征的他說,別怕,我等你回來。

很多年過去,她擋在噬魂獸的前面,對著他說,我來保護你。

今生今世,她握著他的手,對他說,「不要怕,我們一起出去。」

她似乎知道了一切,然而沒有多問。

鄭天陽終於控制不住淚流。

此時此刻,他想起了前世的一切。他堅定了目光,對旁邊的歐陽馨——也就是陳嫁衣說,「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一定帶你出去。」

歐陽馨似乎一切都知道,她笑了笑,說:「相信你這一次。」

鄭天陽突然感覺到歐陽馨的氣息有一些微弱,而前方的怒吼聲更加大了,有些震人心魂。

兩人決定冒險上前。

「把長矛刺進噬魂獸就可以了嗎?」

「你記不記得你之前對我說有一塊墓碑能夠鎮住噬魂獸?」

「不錯,我想這根長矛與之相仿。此時噬魂獸還受墓穴的壓制,遠沒有巔峰實力。」

兩人匆匆對話著。鄭天陽有了長矛在手,一般的鬼魂毫無戰鬥力可言,紛紛被斬落。不過鄭天陽心裡也有很大的顧忌,他無法判斷即使戰勝噬魂獸是否能救走歐陽馨。

已經走到前方了。教室正前方的主席團上,兩隻巨大的綠色眼睛突兀地立在那裡,顯得無比猙獰。兩顆碩大無比的眼球不斷地轉動著,似蛇蠍的眼睛,令人無比生畏。

鄭天陽與歐陽馨同時怔住了。

「它的本體呢?」鄭天陽問道。

「不知道。」歐陽馨說,「我從未見過它的本體。」

鄭天陽皺了皺眉,說,「按照前世的記憶,它的本體應該是全身黑毛,遍覆黑色鱗片。此刻卻連它本體都看不到。」

「在這裡這麼久,我也未曾見過它本體。」

這時,又是一聲凄厲的怒吼,這一聲吼叫氣沉丹田,聲音噪大,整個教室猛地震動了一下,兩人的身體瞬間把握不住平衡,在一片迴音中,鄭天陽突然瞪大了眼睛,說出了自己的猜想:「難道……整個學院第五層,都是『噬魂』的身體?」

他近乎顫抖著握緊歐陽馨的雙手。彷彿證實了他的猜測,整個教室都開始動彈,灰塵飛揚,桌椅板凳全部都按捺不住,紛紛飛了出去,一聲聲低吟的吼叫聲似乎在訴說著憤怒。

噬魂獸要完全蘇醒了嗎?

「趕快走。」歐陽馨不由分說地拉著鄭天陽的手,兩人一步跨過主席台,跑向了大門。

鄭天陽揮著長矛,砸向了大門。

「轟。」

大門竟然開了!

瞬間見到了希望。兩人欣喜若狂。立刻從大門穿過。

五樓的走廊一片昏暗,一路上都是不知名的障礙物,此刻更是相互碰撞,整個樓層彷彿正遭受地震,到處是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鄭天陽每走幾步都會被絆倒,身上手上都沾滿了鮮血。

走到這裡的時候,歐陽馨突然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鄭天陽吃了一驚,忙扶住她,問道:「你怎麼了?」

歐陽馨面色慘白無比,鄭天陽注意到此刻她原本年輕的臉龐在緩緩地衰老。

「這是怎麼了?」鄭天陽急問,「這是為什麼?」

「看來,我不能離開那個教室的範圍了。」歐陽馨慘笑道,「畢竟我只是一個鬼魂了。」

鄭天陽瞬間流出眼淚,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動不安。

他一把將歐陽馨抱緊,說道,「那我們回去,回到模擬法庭。」

歐陽馨微微一笑,突然用力在鄭天陽的頸後一抓。鄭天陽瞬間覺得無比地疼痛,但是他沒有放下歐陽馨。

「傻子,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啊。你走吧。」歐陽馨說道,「也許還有來生。」

她緩緩地拉開鄭天陽的手,將長矛握在自己手中,毅然決然地說:「我即使出去也是死路一條,你快點走吧。」

鄭天陽顧不上鮮血直流,大聲說道:「這一世,我來保護你。」

歐陽馨輕輕搖了搖頭,她彎下腰,脫下了腳下的高跟鞋,遞到了鄭天陽手上。

「快走。」歐陽馨用力一推,強大的『魂魄』的力量,瞬間將鄭天陽推了出去。鄭天陽來不及說話,就已被推出去十多米。他艱難的站起來,遍體鱗傷。他看到歐陽馨在模擬法庭的入口處,那唯一的光亮處向著他揮手,他聽到她彷彿在說:「再見。」

那聲音很細微,卻彷彿在他的耳邊輕輕訴說。

然後,她持著長矛,決然地走了進去。

鄭天陽還要說些什麼,然而這時,屋頂開始崩塌,隱約之間,他看到一個龐然大物從整個五樓里顯現出來,它的頭顱,四肢……一塊塊大大小小的碎石瞬間淹沒了前面的路。

他的最後一絲聲音也消失在了這裡面,他感受到了嘴唇里血的甘甜,閉上了眼睛,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那雙紅色高跟鞋……

一切都不重要了吧。

———————————————————————————————————————————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光。

刺眼的光芒,他眨了眨眼睛。

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他最終還是睜開了悲傷的眼睛。

鄭天陽揉了揉眼睛,發覺自己流了淚。

「陳嫁衣……」他低聲叫著這個名字。

全身的傷口都已經不見了,他有些莫名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一絲傷痕也沒有。

他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封閉的屋子。空落落的,擺著幾個簡陋的書架,上面一沓沓破舊的書籍。頭頂上的燈光異常的明亮

「學院圖書館?」

他愣了愣,然後他發現自己正坐在圖書館的空座位上,他的前面,擺放著一本嶄新的《法學概論》。

圖書館裡只有他一個人。靜悄悄的,除了他有節律的喘息聲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嗎?除了心裡的失落?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嗎?」鄭天陽問自己,他看了看手機,已經11點了,該回去了。

他有些詫異地回想起剛才:因為樓上的教室都沒有座位了,所以他獨自一人前往一樓的圖書館自習。

而明天是法學院的大考。

「難道一切都是夢?可是為什麼會如此清晰?」鄭天陽自言自語道,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一絲傷口也沒有。

「這怎麼可能呢?」鄭天陽收拾好書本,突然發現了一雙紅色的繡花鞋擺在他的桌下。

彷彿一直就在那兒,像是一朵盛開的,薔薇。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快步走到了最裡面的一個書架旁。

他伸出右手,仔細地翻找著什麼。

大約五分鐘後,他突然看到了一本沒有名字的書。這本書十分古樸破舊。

鄭天陽打開書,被裡面的內容吃了一驚,照著上面讀到:

「只有生前有怨恨與遺憾的人,才會在後世再次降臨世間以完成心愿。只是,其路兇險,又只有大毅力者及大勇氣者才能圓其心愿。」

他放下了書,瞬間流下了眼淚,口中緩緩地念道:

「陳嫁衣……」

鄭天陽沒有參加後面的考試,他在宿舍呆了三天。後來多方打聽,找到了那個被判為精神病的社長。

兩個人一陣唏噓,共同祭奠了所有在第五層樓死去的人們。然而其中的故事,都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再後來,鄭天陽回到學院的時候,發現第五層樓已經開放了,只是什麼也沒有了。值班人員說,五樓正在重建,還有段時間就會安排教室,但是鄭天陽覺得自己再也不會踏入五樓了。

沒有人知道最後怎麼了,當歐陽馨,也就是陳嫁衣毅然走進教室,與『噬魂』決戰的那一刻,也許故事的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後面的故事無人知曉,也許陳嫁衣還活著,也許……

「還會有來生吧。」鄭天陽苦笑道。

很多個夜裡,鄭天陽都會醒來,想起那個美麗女子,她可愛娉婷,婉順裊娜。這個身穿紅色衣裳的古代女子,坐在窗子上,兩隻玉足裸露著、微微搖晃著。她明亮的眼睛像是深夜的湖水一樣,靜靜看著遠方那一輪彎彎的明月。

最後,她凄美地笑著。

(全文完)

題目是《魂夜》
是去年寫的了,靈感來源於某次自己在學院複習的夜晚,發生的詭異事件,於是腦洞大開……
結局真的倉促了,寫的不好,感謝閱讀。鞠躬,真心鞠躬。
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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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運營的寫故事的公眾號:blackse1


-5.26晚

完結

「你看不出來嗎?我要自殺。」


樓頂的風很大,把我的大衣吹出打在一起的啪啪聲。


今天不算是一個好天氣,太陽被很厚的雲層遮住了,天色烏黑,卻也不下雨,就像逞強的孩子在壓抑著糟糕的情緒,今天不算是一個好天氣。


要說我為什麼在樓頂的話,因為這個天台是我的地方。


今天我只是像平常一樣來這個地方吹吹風而已。心情不好的人們總愛走去靜謐處透氣,在這個大城市裡卻沒有太多好景色的去處,這個地方就是我常來的地方了。


我叫S,三十五歲,剛剛被公司老闆大罵了一頓,現在似乎又面臨著糟糕生活里的一大事件,有一個看上去有點糟糕的傢伙打破了我本來就很糟糕的生活的平靜。


面前這個衣著整齊的年輕人,除了面帶倦色外沒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在我剛走上樓頂的時候,他就已經跨坐在邊台上,好像在看很遠的地方。


能在這個地方相遇,也算是種「緣分」了,我早就把這個天台劃分為我的領地,至少從來不會有人來,對於其他人突然的出現,我還是感到厭煩的。但是他好像想自殺,我還是得關懷一下他,至少我不喜歡看一個人在我面前摔得血肉模糊的,那樣我可能會好幾天吃不下飯。


「我說,你也遇上了不開心的事情嗎?我能感受你的感受,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這麼煩人,人人都會倒霉的……」


對方似乎並不打算對我的搭訕做出回應,依舊定定地看著遠方。


失禮的傢伙。


我簡直想把他一腳踹下去。

我撇過身去,很隨意地靠在他身邊的欄杆上。


這麼容易靠近,他真的想死嗎?這可和電視劇里說好的不一樣。


我斜著眼用力看了看他的臉,卻突然覺得這應該是個聰明傢伙,他長了一張足夠白凈端正的臉,應該正是當下女孩子們喜歡的類型,他也很年輕,從外表看來不過二十五六的模樣——「他比我好的多,至少這個世界比起我來,更需要他這樣的人。」


剛剛還對他心生厭惡的我的腦海里,突然就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不管怎樣,我還是得表現一下自己的友善:「在看什麼呢?坐在這裡,很危險的。」


那人定定的眼珠終於移動了,似乎是很不情願的瞥向了我,只是他的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他盯了我一會,動了動嘴唇,終於從喉口滾出了一句話。


「你看不出來嗎?我要自殺。」


我覺得,他果然還是蠻討厭的。


場面僵持了一會,我決定撒手不管了。隨你死去吧,愛怎麼死怎麼死,最糟糕的就是這個地方我沒辦法再來了,我不想在一個死過人的地方散心。


嘖,我在心裡狠狠啐了一口,轉身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等一下,能幫我帶瓶飲料嗎?」


「哈?」我覺得我現在的表情肯定十分誇張,憤怒又扭曲。


「就樓下,販賣機。」他轉過身來,指了指樓下,「死前還是想喝自己喜歡喝的東西。」


「哦。」行善積德,說不定能給我的生活帶來一絲好運,「不可以太貴。」


「要P牌的波子汽水,綠色瓶子的。」


P牌的波子汽水啊..也不是太貴,買就給他買了吧。誒?等一下,他剛剛說,「你剛剛說,要綠色瓶子的?」


「恩,我喜歡那個味道。」


綠色瓶子,那可是一直滯銷的味道,被喝過的顧客們說成又奇怪又想吐,只有傻子才會買的味道。可讓我感到開心的是,我是這個綠色瓶子的忠實粉絲,這是我第一次遇到喜歡喝這個味道的人,少見!


「哈,你等著。」


我匆匆跑下樓。一邊喘著氣,一邊浮起了笑意。能在這個鬼都不來的地方碰到,都喜歡喝傻子才喜歡喝的味道。


我們兩個,說不定,會很合得來。

「給你!」


波子汽水中的玻璃球「咕嚕」滾了一小圈,撞在瓶壁上發出脆生的聲音。


「兩瓶?」他目露「我喝不下」的意思。


「是兩瓶。」我對他嘿嘿笑了兩聲,「兄弟,我們一起喝。」


他有些震驚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又露出了一絲笑意,「少見。」


明明喝的是波子汽水,我卻像被灌了酒一樣,飄飄然起來,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臉,我突然想把所有的不爽都對著他,一吐為快。


「」那些人都不喝這個味道,他們不能領會這個味道的精髓也就算了,還罵我是傻子,說我奇怪,他們說這個味道和摻了馬尿一樣。」


「哦?」他舉起玻璃瓶,和我的撞了一下,示意乾杯,「難道說那些人喝過馬尿嗎?哈哈哈哈。」


我也快活地笑了起來,我的那個蠢老闆就喜歡喝藍色瓶的,那才是傻子才喝的味道。


在天台呼呼的風聲中,我和那個年輕人,喝完了近十瓶的綠色波子汽水。


玻璃瓶和玻璃瓶撞在一起,玻璃球和玻璃瓶撞在一起,呼呼的風聲中,碰撞的聲音脆生生的。

那天他還是沒死成。

-

我為什麼要說還是?那是他後來告訴我的,他已經試著自殺好幾次了,只是都沒有成功過。


「那可能是老天爺不想讓你死吧,你啊,好好活著不就好了。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強。」


就算不能好好活著,和我一樣,像一隻卑賤的下水道老鼠一樣活著也行,至少是活著。


雖然我也想過死的。我這麼勸他的時候,心裡還是空落落的。


對於我這些勸說的話,他總是不加於回答,只是面色陰沉,低頭喃喃地說好幾次「我也不想死的。」

如此反覆。


其實我也覺得,他不想死。

他打電話給我,約我出去吃夜宵。外面的小地攤足夠嘈雜,吵得人腦仁疼。來往的人嘻嘻哈哈,他卻不說話,好像周圍被隔離了開來。


「S,我問你,你覺得愛情和命,哪個更重要?」


沉默很久,他拋過來這麼一句。


「命。」


我頭都不想抬。


「那親情和命呢?」


我停頓了。


「父母的命和自己的命,選擇哪個好?」


我沒有說話,灌了一口啤酒,砸回桌上「哐」地一聲,再推得很遠。啤酒瓶上細密的冰水珠,不那麼爽快地沾在手上。


我沒有回答他。

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只留下一個沒用的東西苟延殘喘,我卻連葬禮都沒有資本善待他們。


父母去世後的幾天,我夜夜有夢,夢到自己走在荒郊上,破爛的棺材被扔在田埂邊,裡面的屍體露出半隻腐爛的腳來,壽衣髒兮兮的,好像被人揉了個稀碎。


醒來我吃不下飯。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要我的命。

夜晚,我躺在一個逼仄的房間里,想著那傢伙的話。


「父母的命和自己的命,選擇哪個好?」


這就是他自殺的理由嗎?


是父母重病,無法承擔費用選擇自殺?但這又不能說是選擇,不過是一了百了罷了。


還是器官移植?那麼從那麼高的樓上,把自己的命摔進泥土裡?變成一灘肉泥?這說不通。

這個逼仄的房間,黑洞洞的,似乎有什麼壓到了我的身上,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翻了個身。

這小地方,連個鬼都呆不下。

第二天我沒有選擇去上班,而是躲在了他家樓下。


我要跟蹤他。


我罵著自己,多管閑事,可是又無法不去管。


死亡這種東西,就像一個魚鉤,而我是一條一直躲不過,又希冀去接近的魚。


不出意料的,他走進了市醫院,有些出乎意料地,他走進了ICU。


我還是在他出來的時候,在ICU病房門口攔住了他。


這場景尷尬得很,我砸吧了兩下嘴。但還是想試著多管閑事一次,死了,也不會覺得一輩子沒做過什麼有人性的事情。


「我覺得有些事情,你應該告訴我。」


我看著他,醫院的消毒水味兒圍住了我,嘴裡卻突然冒出一股子波子汽水的味道,一點一點的小氣泡在周圍嗶啵嗶啵地炸破開來。


他還是選擇了回答。


「我的母親在裡面。」


他頓了頓


「我要替她去死。」


「……是要移植什麼?心臟?」還有什麼,是要用命的嗎?


他搖了搖頭,「就是替她去死,用我的死,換她的命。」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他慢慢地從文件包中抽出了一張紙。


慘白慘白的紙頁上,有幾個印刷大字,那字像是用了過多的墨水,在醫院明晃晃的燈光下,被照得反出光來。


——「死亡傳遞協議」


「把她的死,傳遞給我。」

死亡者一欄,寫著我不知道的女性的名字。


而接受者一欄,赫然寫著,他的名字。

那天我把他拉到我家來,兩個人喝得爛醉。


恍惚間我聽見波子汽水中,玻璃球清脆的叮噹聲,還有緩緩上升的氣泡,破裂的聲音。


我的房間太小,塞下兩個成年男人顯得擁擠異常,再加上滿地的酒瓶子,我們幾乎已經動彈不能,就這樣把手腳隨意地壓在對方身上。


我已經醉了。


我把手伸向他的公文包,一層一層翻找著,最後抽出了那張詭異的紙。


「我說,這東西,真的能讓你替別人去死啊?」


他惺忪了眼,身子也不想動,就這麼瞥了我一眼,點點頭。


「萬一你死了,又沒救到你媽,不是虧死。」


他突然激動了起來,口齒不清地喊著「可以的、可以的、是真的……」


「嘭」


「真的啊…」啊……「那你怎麼能死呢?你又不想死。」


他用力踹倒了一個空瓶,看著它咕嚕咕嚕滾很遠。「我可以的……為了救她……」


「嘭嘭」


「什麼都可以不要,不要了…不要了!」他抬起手在空中亂抓亂揮,把整齊的衣裝摺騰得一塌糊塗。


「可是我還有,要做的事情…」


下輩子。他說下輩子這個詞的時候,窗外響起了喪樂,嗩吶胡亂地吹,尖銳而刺耳,合著其他的樂器顯出一股廉價的味道來,也聽不出是什麼曲調了。


「嘭嘭嘭」


從剛剛開始,我就看見,滿屋子都是波子汽水,滿屋子都是氣泡,一顆一顆的,一點一點的,在炸裂,這時它們像集體爆發了那樣,一個勁得一同炸裂開來。


像去赴死那樣。


我盯著面前這個人的臉,又恍惚起來。像是著了魔,突然想起許多令人噁心的場景。我在辦公室里被呼來喝去,許多恭維的藍瓶子在我眼前有陣法似的、晃啊晃啊,玻璃瓶的擁擠間,我的臉硬生生地被照成了綠色,一些難聽的碰撞聲戳的我太陽穴噗噗直跳。


場景又換成靈堂,黑白清晰的奠字,變得很大很大,壓在我的身上。


耳邊傳來嘈雜而隨意的喪曲,混亂的嗩吶聲,還有請來的哭喪人,扯著喉嚨、難聽地哭喊著。


我這小半輩子,都做了什麼?


像我這樣的東西……我到底能……


我抬起頭,看見他有如書生似得、正派而乾淨的臉。


「下輩子。」


突然我的頭腦里,「嗡」地一聲,像是管理我的電源終於跳閘了。然後一片漆黑中,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沙啞著、又嘶吼著說:


「你早該死了。」

等我回過神來,那白慘慘的紙上,接受人一欄被胡亂地塗黑了,旁邊空白的地方,正清清楚楚地,寫著我的名字。


滿屋子的氣泡,終於都炸了個乾淨。

-

這天男人還是同往常一樣來到了病房,與護士醫生一一寒暄過後,坐在了病床的一邊。


她還是沒有醒來。


一邊的機器記錄著心跳脈搏,每滴一聲,屏幕上的線就不安定地跳動一次。


他已經習慣這個場景好久了,可還是怕什麼時候這個機器累了,突然拖長尾音不停地叫囂,那麼那個時候,他也就失去了所有堅持的意義。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男人牽起她的手,大拇指在她的婚戒上溫柔地摩挲著。


「親愛的……我們都不用死啦……」


他低下頭,隔著氧氣面罩、給了女人一個吻。


「我們可以,一起活下去了。」


女人的手指,動了動。

-

我馬上就要自殺了。


我的手裡握著那張死亡傳遞協議,坐在原來我最喜歡來的天台。


我沒有想到,最後會打擾這個地方寧靜的,是我自己。我也沒有想到,我竟然糊塗到為了一個不認識的老女人去死。


可我還是寧願。


我突然覺得我像個英雄。


我抄起手邊的綠瓶波子汽水,狠狠地灌了一口,它見底了。我低頭向下望了一望,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可是…可是。波子汽水已經見底了。我心一橫,慢慢地向邊緣移動著自己的重心。


我馬上就要死啦…


天台的鐵門吱呀一聲開了,我回頭,看見那是一個流浪漢似的大型垃圾。他看見我,也明顯地嚇了一跳。


「你……你坐在那裡幹什麼呀,很危險的……」


我斜著眼睛,打量著這個人,他衣衫不整,穿著破爛,在亂蓬蓬的頭髮和鬍鬚中間埋了一張臉,約莫五十來歲的樣子——「我比他好的多,至少這個世界比起他來,更需要我這樣的人。」我的腦袋,不受控制地這麼想著。


我心裡突然划過一絲異樣,接著把那張協議,悄悄地塞進了褲子口袋。


我轉過頭不再看他,只是很用力的看著遠方,表現出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沉默很久後,我的喉口滾出了一句話。


「你看不出來嗎?我要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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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寫完啦

來自得了寫文不過5000字的病的川明


喜歡請點上面的小三角w

謝謝所有看完的人w


我趴到路面上,天地旋轉了九十度,平坦寬闊的路面變成了一片牆壁。

汽車奮力的爬上爬下,像是忙碌的金龜子。他們帶起的浮塵氣浪沖刷著牆面。

遠處翠綠的樹叢灌木插在牆縫裡,三三兩兩的行人勞勞實實地粘住,上上下下。

天高地遠,一排排雲浪升騰而上,傾斜而下。石和雲之間,是我們的世界。

我們的世界被夾在中間,我貼在牆上。一層灰色,一層白色,一層藍色。

這時,一對白皙的東西出現在我眼前。我仔細看去,那是一雙光滑的腿。

那雙腿穿著短短的碎花裙子,腳上穿了一雙素色的涼鞋,腳趾長得很秀麗,塗了櫻桃色的趾甲油。

天地翻轉,我往上看去,醉人的夏風流過,清香四溢。

對著陽光看不太清楚,只有長發伴著光影在胸前飄蕩,大大的遮陽帽下發出驚奇的聲音:「喂,混蛋,你在這裡幹嘛呢?」

那一天我十八歲,對許多事情都無所謂,所以我想了一下才記起來。

噢,是她。


(一)

沐臨風追到夜鷹老巢的時候,夜鷹像幽靈般地躥到門的跟前,緊接著往門內一鑽,人就沒影了。

「又是這個該死的機關。」沐臨風咬牙切齒地罵道。

沐臨風來過這個地方,這裡面的每個細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上次他來的時候,還是一群人。而且因為一不小心,除他之外的幾個同伴都被內道機關給關了起來。

幾天之前,被沐臨風所在的「除鷹」小組所盯住的夜鷹終於現了身。那是一個人流密集的火車站,沐臨風在此之前得到了相關情報,午時左右夜鷹會在這裡出現。為了確保抓捕行動萬無一失,沐臨風集齊了小組的五人之力,分別在火車站的正北、西北、正西、西南、正南等五個方向布下了天羅地網。

「這個狡猾的夜鷹,我看你這次往哪裡跑!」一個藍色眼眸的胖子,說話時太過激動以致抖動了臉部的肥肉,表情勝似義憤填膺。

「土豆,等會跟緊點,要是慢了,我可不會等你。」說話的這名男子揚著黃色的頭髮,他聽著剛剛那個胖子正義的言論,不懷好意的笑出了聲。

「陽,你可別取笑他了,他最近的速度訓練已經達到了時速百里,快趕上胭脂的』雲霄』了吧。」這名說話聲音輕柔的女子,是鎮守正南方的霞。

「那還早著呢,我的雲霄已經破兩百了。」正北方的胭脂得意的笑了笑,一襲粉紅色的頭髮散發出迷人的清香。

沐臨風聽著耳機里傳來的嬉笑聲,卻絲毫不敢放鬆警惕,畢竟他們為抓捕夜鷹,已經付出了整整兩個月的汗水和精力,如果這次不能將他一舉拿下,下次都不知道他會在哪出現。

沐臨風目不轉睛地盯著車站入口處,由他把守的西南方向人流密集,透過他敏銳的目光,可以鎖定到到人群中的任何一個人。

「別說笑了,注意力都集中點,夜鷹可不是什麼小角色!」沐臨風嚴肅地說道。瞬間,眾人沉默。

話畢,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中,特製的黑色口罩和他那從不穿鞋的鋒利鷹爪。

「他來了!」五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正西的陽立馬變身成獵豹,如離弓之矢般向著目標跑去。「都跟著我!」他一邊對著其他人說,一邊踩著空氣快速地飛到了離夜鷹五米遠的地方。

夜鷹驀地反應過來,瞬間用鷹爪擊碎地面,他抓起其中的一塊地磚便向著陽的正面扔去。而後,他的背部長出了一對碩大的翅膀,他借用翅膀迅速煽動空氣,想立馬離開這個地方。

「雲霄攔住他!」隨著胭脂的一聲吶喊,夜鷹的身後多出了一輛摩托車,這輛摩托車是胭脂的寶座,是由一朵雲幻化而成的。

夜鷹邪惡的笑了笑,隨即向著雲霄衝去。這雷霆萬鈞之力,沒想到被雲霄一一分解,最後竟變得軟弱無力。

夜鷹睜大了眼球,驚愕的罵了一句:「納尼?」

而此時,一顆人形肉球飛向空中,向他沖了過來,這是土豆。

見到夜鷹的出現,土豆立馬就變成了一顆人形肉球,他朝著夜鷹滾去,力量堪比泰山壓頂。

「嚶!」隨著一聲尖銳的鳥鳴,霞的背部也多出了一對翅膀,她飛到了夜鷹的正上方,輕蔑地笑了笑,在天空中布上了一道結界。

沐臨風緊隨其後,在空中畫出了一個五角星,從這五角星中出現了一根銀灰色繩子,這便是縛妖繩。縛妖繩將夜鷹牢牢的捆住。只要被它捆住了,什麼妖魔鬼怪都逃脫不了。

夜鷹的手腳均被捆綁,縮骨之術也不好使,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一個龐然大物將他肉眼可見的光明全部變暗。他疑惑地抬起頭來,只見一個巨型的人體肉彈朝他重重地壓來,他皺起了濃厚的眉毛,再一次睜大了那宛如玻璃球般大小的眼睛,鬼泣般驚愕地喊了一句:「我日尼瑪……」

一個「喲」字還未說出口,便隨著「嘣」地一聲巨響,消散在土豆這巨型人體肉彈的屁股之下。

陽張開他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獠牙,飛撲到土豆的身旁,他嘲笑般地對著夜鷹說了一句:「這一重彈,怕是能把你的屎都壓出來。」說完他便用利爪揪出土豆屁股下已被壓成紙片的夜鷹。

可誰知,這夜鷹竟也「嘣」地一聲,消失了。

「不好,是替身術!」沐臨風驚覺中計,可是已為時已晚。夜鷹早已在被縛妖繩捆住之前便啟動了這術式,把他代替的正是「雲霄」身體上的一部分。此時霞的結界已毫無作用,畢竟範圍有限。沐臨風迅速開啟銀瞳,這銀瞳能在無障礙的條件下看到千里之外,並準確無誤地鎖定目標。

「找到了,他在市外飛去了!」

陽隨著沐臨風手指的方向看去,利用他那敏銳的嗅覺,便也快速地鎖定了夜鷹的位置。

「跟著我來!」奔跑速度最快的陽一馬當先,給隊友在前面帶路。

沐臨風利用矯健的輕功緊隨其後,霞飛在陽的正上方,胭脂騎上了「雲霄」在空中飛馳,土豆化身成肉彈再次滾動了起來。

(待續……)


有段時間在西安工作,自從發現公司樓頂平台開放之後,我就經常在樓頂看落日。下班時分,寬闊的樓頂平台只有我一個人,下面是人頭攢動的西安市中心。看著看著,我就想,如果是一個外星人在這裡俯瞰,會如何描述自己看到的場景呢?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顆恆星。在這個距離上恆星已經收縮為視角0.5度的圓面,但依然是全天最主要的光輻射來源。由於行星表面氣體的散射,其他星體的光輻射幾乎都被恆星的散射光掩蓋,導致本星球的大多數動物只能注意到恆星本身——除了另一顆內側行星。這顆行星周圍包裹著厚厚的液滴群,把大多數恆星輻射重新反射到太空,以至於反射光透過本行星周圍的氣體,和恆星同時刺激生物的感光器官。

但是,我下方的絕大多數雙足生物並未注意到這一點。偶爾有一兩隻仰頭,也只會關注被懸浮微粒散射後的恆星輻射——這些頻率經過篩選的輻射照在空中的液滴上,向地面投射了低強度的偏長波輻射,似乎被部分兩足生物認為值得用感光器吸收。大多數雙足生物沒有這種興趣,他們忙著從多孔的岩石中湧出,以極高的密度進入一些透光的金屬箱子。然金屬箱子後沿著多孔岩石之間的縫隙移動,把兩足生物投放到另外一些分散的多孔岩石旁邊。或許晨昏線掃過陸地的時候,溫度對雙足生物比較適宜,所以他們會選擇這個時間在多孔岩石外活動。

隨著晨昏線的移動,行星的這一部分不再被恆星直接輻射,來自遙遠星體的輻射終於可以辨識。但在氣體中懸浮的固體顆粒阻礙了這一點,從我的角度向上,兩足生物們只能看到寥寥幾處輻射點——比他們各條肢體上的分叉加起來還少。似乎為了補償這一點,兩足生物在多孔的岩石中發射光輻射,製造類似星體輻射的效果。還在街道上擺放植物的乾枯軀體,用劇烈的氧化反應來釋放熱量和光線。一些四足生物和會飛的兩足生物被切成小塊,吸收氧化反應的熱量,可能是為了補償他們完整時吸收的太少……

……裝外星人的時間很短暫,很快我就得去小型兩足動物收容中心,接一隻和我有50%基因相似度的幼體,抓住它的前肢回家——也就是屬於我的一塊多孔岩石……

總之,我們這個地球本身就是奇蹟,人類文明則是更大的奇蹟,比我們在任何一部奇幻作品中讀到的世界更神奇。只是我們平時看的太多,對周圍的人、物表現的複雜現象觀察太少,所以我們往往熟視無睹。如果能暫時放下地球人、城市居民的身份,周圍的事物都會呈現出神秘的美感。

80年代我去北京,發現普通住宅樓也有十幾層的;90年代初去大連,發現公路居然可以和周圍的環境隔絕,任憑汽車狂飆;1998年我到上海讀書,發現這裡的城市幹道居然架空在城市之上,都產生過類似的敬畏感。現在我路過郊區,在地平線上看一座人類城市的時候,還會偶爾發揮一下外星人的好奇心,沉浸於觀察異星風光的樂趣。各位不妨也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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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樓》完結

(一)照片

老實講,透著窗戶看到夏石匆匆走來,我的心中便隱隱覺得不安。果不其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後夏石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就快步進了門。

「橙路,我給你看個東西。」夏石神情嚴肅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你看這個。」

夏石是我在這座城市唯一認識的人,他大學畢業後做了攝影師,無所事事,每天背著器材在這座城市裡遊盪,借攝影之口幫妹子拍寫真還美其名曰:尋找素材。

「怎麼著,偷拍著哪個美女了?」我笑道。

「你快看。」夏石催促道,他不停地攢手看上去很緊張。

我接過照片,照片上是一棟灰色的高樓,除了圖像看上去模糊一點就和這城市千萬座商品房一樣並無特別。

「樓怎麼了?」我問道,不知道他喉嚨里賣的什麼葯。

「這是四天前我在我家門口拍的。」夏石頓了頓補充道:「正門口」。

我立刻明白了夏石的意思,因為上禮拜我才去過他家,郊區的一座平房,四周是爛尾樓,出了門就是一片空地,這棟高樓到底是什麼時候建起來的。

良久,我抬頭看向夏石。

「海市蜃樓?」我問道,我以前在網上看到過類似的報道,好像是由於溫度的原因導致空氣密度不同從而產生的一種光學幻景。

「我開始也以為是海市蜃樓,但......」夏石一邊搖頭,一邊從包里又掏出兩張照片道:

「你聽說過連續幾天,每天準時出現的海市蜃樓嗎?」

我接過那兩張照片,照片上那棟灰色的高樓威嚴的矗在原本長滿野草的空地上,像一尊鋼鐵水泥製成的神明。

「如果單單只是高樓倒還好了。」夏石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聲音仍變得有些顫抖:「你再仔細看看這三張照片。」

我打開檯燈將三張照片依次擺在桌子上仔細端詳,下一秒我明白了夏石恐懼的原因。

那是三張人臉。不對,說人臉可能有些不準確,因為它們太過龐大。那建築的正中心向外突起成人五官的樣子,伴著灰色的背景,隔著照片默默的看向我和夏石。

「這是什麼?」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你仔細看這幾張照片,看看有什麼不同。」夏石急促地說道。

我又仔細看了一遍,更詭異的事情出現了。

那三張照片是夏石在不同時間裡照的,每張照片上都有一張人臉。

但不同的是,最開始那張照片,人臉的眼睛是閉上的,可到了第二天,眼睛睜開了,直到最後一張照片,那張臉竟咧開了嘴沖著我們笑了起來!

「夏石。」我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這些照片是你ps的,對嗎?」

我想這一切可能都是夏石搞得鬼,也許下一個瞬間他就會大笑著對我說:「傻逼,嚇到你了吧。」

可夏石聽罷只是痛苦的搖了搖頭。

「橙路,怎麼辦?」夏石不自覺的拉住了我的胳膊,帶著哭腔說道:「它離我越來越近了,我是不是被它盯上了?」

「你先別慌。」我努力安撫著他的情緒道:「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

「你什麼意思?」夏石趕忙道。

「我意思是,這不一定是人臉。」我示意他先坐下:「我們的大腦很複雜,有時候也會出現各種幻覺,其中一個很有意思的錯覺就是『人臉錯覺』。」

看著夏石一臉不解的樣子我繼續說道:「就是說你的大腦會把看到的東西優先與人臉聯繫起來,比如人經常會把三角插頭看成人臉。」

「你說的我都懂,不光是人臉的問題。」夏石突然打斷了我,他拿起第三張照片指著頂部居中的位置湊到我眼前激動地說:「我說的是這個!」

至此,我才終於看到了夏石一直想讓我看到的東西,那是被大樓詭異氣氛所感染的我根本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在那張照片頂部居中的位置,也就是那棟灰色建築的樓頂。站著一個人,準確的說應是『浮』著,人影的雙腳離開了地面,比之更矚目的是他左右張開的那對看上去像是翅膀的東西。

就算是海市蜃樓也不可能出現的景象。

像是網路上用來騙小白的三流ps技術,那個『人』就突兀的飄浮在那裡。

按時浮現的海市蜃樓,顯露人臉的灰色大樓,還有這個浮在空中的人形物體。我感到自己的大腦似乎有些不夠用了。如果這不是夏石這王八蛋一時興起拿來消遣我的玩意,那就只有一個解釋:撞鬼了。

「它不會是來找我的吧?」夏石絕望的說道。

「夏石。」我看向他問道:「這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從我第一次看到起,每天都是下午五六點左右」夏石說道。

「逢魔時......」我喃喃自語道。

黃昏,黎明,傳說中妖氣最濃的時刻——逢魔之時。

「橙路,救救我!」夏石死命的拽住我的胳膊:「現在只有你能夠救我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妖怪。

上個禮拜我來到這座城市,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人類就是夏石。老實講,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的上是人類,或者說,在我十八歲以前我還是個人類,但是在十八歲的某一天,我突然被剝奪了作為人類的資格。

我失去了影子。

世間萬物,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只要是存在的東西,都會有影子,但我在十八歲的那一天卻突然失去了這作為存在的證明,但與之相對的,我發現自己擁有了一種特殊的力量,我可以小範圍的將自己觸碰到的物體在固態與液態間轉換,雖然還不足以轉換很大的物體,但將一把凳子變成液態還是輕而易舉的。可我絲毫不覺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相反,我認為這是一種詛咒,來自於神的詛咒,沒有影子的我失去了作為人的資格,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異樣只能四處躲藏,過著老鼠一般的生活。

原本那天被夏石看到能力後我便準備離開這個城市,可是夏石卻先我一步找上門來。

「這東西叫蜃樓,是死於高樓之中的怨靈幻化而成的妖怪。」一個女人的聲音突兀從沙發上傳來。

夏石嚇了一跳,他進屋這麼久也沒有往沙發上看過一眼,似乎在『她』說話前夏石都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一般。

「是你,你是......」夏石吃驚的看著那個魔法般出現在沙發上的少女說道。

「我是誰不重要。」少女粗暴的打斷了他:「那棟房子不會殺你,能殺你的只有你自己,懂嗎?」

「你好好想想,你真的不認識那棟樓嗎?」少女冷冷的說道。

看著夏石懵逼的臉,我只好苦笑。

是的,夏石是我在這座城市認識的唯一一個人,這點沒有任何問題。

因為這個名叫甄栗的少女,和我一樣,都不是人。

(二)故事

「人和妖怪之間是有界限的」甄栗意味深長的看著夏石:「有生來就是妖怪的,也有後天轉變成妖的,但有一點,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妖怪只會傷害與他生前有仇怨的人。如果你真的與這棟樓什麼關係也沒有,它是不會找上你的。」

「也就是人常說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補充道:「雖然這麼說有些冒犯,但請你好好想想,它怎麼會找上你。」

夏石的臉陰晴不定。

「你說的不對。」夏石看向甄栗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和橙路想要殺我,憑你們的能力簡直易如反掌。」

「你以為我們是妖怪?」甄栗哈哈大笑起來,看著我說道:「我兩可不是什麼妖怪,不過硬要說的話也不是人類,算是異族吧。」

「異族?」這次換我疑惑,我與甄栗結識不久,她從未與我提起過這些事。

「對啊,你們以為這世上除了人就是妖怪了嗎?我以後再慢慢告訴你」甄栗笑道:

「但是現在,夏石你能告訴我們你與這棟樓有什麼關係了嗎?」

「我不知道。」夏石搖了搖頭。

「啊~那就沒辦法了。」甄栗伸了個懶腰說道,同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

「門在那邊,你就自求多福吧。」

「橙路」夏石哀求的看向我。

「我也沒什麼好辦法。」我無奈的說道:「要不然你回去再好好想想,現在距下一次逢魔之時還有八九個小時,實在不行我晚上去你那去看看。」

逢魔之時,在黃昏和黎明,也就是下午五點到七點與凌晨三點到五點,在這兩個時間段內,妖怪的力量是最強的,也就是說,如果有妖怪想要加害夏石,他一定會選擇這兩個時間段內來攻擊。

甄栗沒有跟我一起來,按她的說法,即使真的有妖怪也不殺不掉我。而且更重要的是,晚上超過九點不睡覺就是慢性自殺,沒有辦法,凌晨三點,我只好孤身一人來到夏石的住處。

夏石的房子比上禮拜我第一次見他時顯得更亂了,煙蒂堆滿了煙灰缸,桌子上散落著拍好的寫真相冊都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也沒有打理,看來這事確實挺讓他糟心的。

見到我過來夏石顯得有些高興,趕忙張羅我坐下。

「你能來真的太好了。」夏石感激的說道。

我示意他不必客氣,便和他一同坐下看向窗外 。

看向那棟大樓出現的地方。

可左等右等,直到四點半也沒有沒什麼異常情況出現,我有些不耐煩了道:

「夏石,你真的沒耍我嗎?」

夏石趕忙道:「絕對沒有,之前的事情說實話都讓我都些怕你們,雖然我也知道你和她都沒有惡意,但如果不是出了這事,我是真的不願意再見到你們,又哪裡敢戲弄你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他沒有耍我,只好百無聊賴的翻起那三張照片來。突然,一個想法闖入我的腦中。

「夏石」我看著他:「你之前凌晨的時候有拍過這棟樓嗎?」

「只有這三張照片」夏石擺手道:「不是聽你說,我根本不知道有逢魔時這種說法。」

「而且,」他又說道:「如果不是你們,打死我也不相信這世上有妖怪。」

我尷尬的笑了笑道:「那個照片上的人一直都在那裡嗎?」

「是啊」夏石道:「只不過那樓一天比一天近,所以第三張人影也照的清晰了些。」

聽到這句話,我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那照片上的人影第一天時還是個模糊的黑點,在圖上不細看根本看不出,可第二天就變得有輪廓了,到了第三天更是清楚的可以看出那人影的動作。那樓的確是一天比一天接近,所以並不是那樓沒有出現.....

我趕忙拉著夏石走出了門,果然:

夏石的住處已經被那灰色大樓籠罩其中,那大樓中間的人臉正死死地盯著我兩。

「果然,我們早已被它吞入肚中了」我對夏石說道:「不過奇怪,為什麼我們一點事也沒有呢?」

「我也不清楚」夏石道:「也許我們想錯了,這東西也就看上去恐怖了點其實根本就沒有危險性,反正這次的逢魔時也快結束了,要不我們還是進去吧。」

「別進去!」

我正要回他,突然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甄栗大步向前將我拉向她身邊。

「甄栗,你這是?」夏石不解的問道。

「甄栗?」我也看向她。

「這樓不對勁,我們還是一起回家等著吧」甄栗看著夏石說道。

「在我家休息一會再走吧,這三更半夜的要去市中心還得好一會,我覺得我們想錯了,也許這妖怪根本沒有危險呢。」夏石道。

「奇怪,你這會怎麼不怕了?」甄栗微笑著看向夏石。

「我在我家有什麼好怕的」夏石有些生氣。

「你家?即使你家已經被這怪物包裹住了?」甄栗說道。

「幽靈是虛影,但在逢魔之時會顯露出實體。橙路,你還記得他昨天來時的時間嗎?」甄栗看著我道:「我記得你當時說過,離下次逢魔之時還有八九個小時吧?」

凌晨三點的九個小時之前是下午六點。

「我很好奇,為什麼四天前就發現這棟樓的你,只拍了三張照片,昨天的呢?昨天五點,逢魔之時,你怎麼沒有繼續拍照?」甄栗看著夏石繼續說道:

「因為你在我們家裡,一個已經被嚇傻的人會願意再回到那個可能會害死他的地方嗎?所以我試探著讓你回去,你起初不肯,這也符合我的預期,可當橙路答應你會在下次逢魔時去找你時你卻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

「達成目的後就匆匆離去是怕逢魔時結束露出馬腳?」甄栗嘲笑道。

見夏石沒有說話,甄栗繼續說道:「當時看照片我還奇怪什麼高樓一點塗料都沒有刷,現在我明白了。」

甄栗看了看四周:「這郊區四圍都是爛尾樓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石淡淡的說道。

「我想說我知道這棟蜃樓是哪位怨靈所化的了」甄栗笑道:「夏石,你的屍體究竟在哪一棟爛尾樓里呢?」

「我,怨靈?你開什麼玩笑,我和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害你們?」夏石怒極而笑道:「再說我死沒死我自己會不知道嗎?」

「蜃樓是你幻化的,而現在的你則是本體。至於我是不是亂講,過一會就知道了。」甄栗看了看手錶道:「還有三分鐘就五點了,蜃樓只有在逢魔時才會出現,天亮了就什麼都清楚了。」

「好啊,那我們就看看!」夏石很生氣。

晨光透過雲霧照射在大地上,夜漸漸褪去了顏色

「你還認為我是幽靈嗎?」夏石大聲說道:「你見過白天出現的幽靈嗎!」

「幽靈什麼時候都可以出現,只是......」甄栗看了我一眼。

雖然清晨的光只是蒙蒙亮但足以照亮我們四周,那棟大樓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了,夏石的家顯現了出來。只是,夏石本人卻變得若隱若現起來。

「夏石,你......」我有些猶豫的說道。

「我怎麼......」夏石問道。

還不等他說完,甄栗徑直將手揮向夏石,夏石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看到自己身體被甄栗的胳膊從腰部一分為二,然後很快的,那被揮散的身體又恢復了原樣。

「這......這是。」夏石吃驚的說道。

「現在相信了吧。」甄栗冷聲道:「你已經是幽靈了。」

(三)幽靈

「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死的。」夏石坐在我家沙發上,痛苦的抱著頭。

甄栗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盯著他。

等天完全亮起時夏石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照這個樣子,恐怕到八九點時就完全看不見了,我只好讓他兩先到我家裡。

「那你為什麼想方設法的讓橙路進蜃樓裡面」甄栗問道。

「橙路,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夏石看著我道:「你救過我的命,我怎麼也不會加害於你。」

「我相信你。」我說道:「但你知道照片里的那個『人』是誰嗎?我猜他可能和你的死有關。」

夏石茫然的搖頭表示一無所知。

「好了,先不說這個,雖然你將橙路騙進你的體內這一舉動很可疑,但我量你小子也沒膽來殺我兩。」甄栗站起身:「橙路我餓了。」

「啊?」我有些懵逼,這家裡還坐著一個幽靈呢,她還有心情吃飯?

「別『啊』了,快去作飯!」甄栗推搡著我又對夏石說道:「你就別亂想了,下午咱們一起去找你的屍.....身體,找到後就超度你」

「額......」夏石啞口。

「你怎麼知道夏石想投胎」我不滿道:「萬一人家還想多做幾天鬼呢?」

「不,我沒事,這種狀態我也不想繼續了」夏石突然像想開了似的說道:「還是快點轉生的好。」

「你別急。」甄栗正色道:「只有被妖怪殺死的人才會變成幽靈,所以首先得找到那個殺害你的妖怪,然後殺了他,你就可以解脫了。」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我驚訝道。

「你別多嘴,快去作飯!」甄栗喊道。

吃過飯後我們驅車來到了夏石所住的郊外。

「這麼多爛尾樓......」甄栗嘆了一口氣:「夏石你知道自己死在哪棟嗎?也省的咱一棟棟的找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夏石攤手無奈的說道。

「你就別煩夏石了,我們有照片,應該很好找的。」我趕忙說道。

可事實證明是我太樂觀了,即使有照片,我們三個也找了好一會功夫才發現那棟樓。

雖然是白天,站在樓下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哇,凶宅啊」甄栗感嘆道:「夏石你陰氣真重啊。」

「我不就在你身邊嗎?」夏石反擊道,變成幽靈後他似乎也不在懼怕甄栗。

「好了好了,快上去吧。」我趕忙打圓場:「正事要緊。」

樓內滿是灰塵,順著樓梯一層層的找去,只見各種建築廢料被隨意丟棄在角落裡,我們甚至還看到了衣服。但卻沒有發現夏石的屍體,就這樣一路走到天台,說是天台,其實不過是未完工的一層,建築商連封頂都沒有就丟下樓跑路了。

然後我們看到了,夏石的屍體。

夏石的屍體詭異的被數條鋼筋斜插著,我拿出照片對比了一下,這些鋼筋恐怕就是翅膀的來源了。

「這些插在你背後的鋼筋就是照片里『懸浮』的秘密了吧,這妖怪搞行為藝術啊。」甄栗撇了撇嘴沖夏石說道:「想揍他嗎?」

「操,多大的仇。」夏石嘟囔道,他已經坦然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實。

「不對,我錯了,你只是個普通的幽靈罷了。」甄栗突然搶過照片說道:「既然你沒有死在大樓內部那你就不可能化成蜃樓這種妖怪。」

她指著照片上大樓中間那張臉說道:「這是誰?」

「白痴,我們上當了」我無奈的說道,與此同時天邊已經泛起一陣金黃。

逢魔時,到了。

(四)蜃樓

我話音剛落,一張巨大的臉突然出現在我們腳下,我心道不好,趕忙拉起甄栗的手將我們周圍一小片混泥土地面變成了液體, 我和甄栗掉了下去。

幸好這棟樓的層高比一般的商品樓略低一些,而且很幸運的掉在了夏石的屍體上,不過還是把我兩摔的夠嗆。

「你兩能尊重下我的屍體嗎?」夏石浮在一旁幽幽的問道。

「情急之下,情急之下」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沒想到你們居然蠢得送上門來」蜃樓幻化出的臉此刻縮小了很多,依附在一旁的承重牆上看著我們:「不過你們,不是人類?」

「好痛啊。」甄栗沖那張臉吼道:「你死定了我告訴你。」

「哈哈哈」蜃樓大笑道:「你在威脅我?昨天看在大家都是妖怪的份上放你們一馬,現在看來還是吃掉算了,也不枉我費了那麼多心思。」

「這些都是你設計的?」甄栗問道

「對啊,哈哈哈。」蜃樓得意的說道:「那幾張照片也是我控制他照的。」它看向一旁的夏石道:

「低賤的幽靈只有在魅惑人類的時候才有那麼一點用。」

「你一個妖怪也有資格說這種話?」甄栗嘲弄道。

「你和你旁邊這位難道不是妖怪?」蜃樓詫異道。

「你全家都是妖怪。」甄栗罵道,然後想到了什麼似地看向一旁的夏石:「不好意思哦,我不是說你。」

夏石將頭轉向了一邊。

「不管你是什麼。」蜃樓自上而下掃視著我們:「我是為殺戮而生的,既然你們進入了我的體內就等著被我殺掉吧。」

「你除了在牆上變張臉外還有別的攻擊手段?」甄栗不屑道。

「這棟樓就是我的武器」那臉話音剛落,一條埋在建築里的鋼筋便向甄栗飛去。

我趕忙擋在她身前將那鋼筋化成液體。

「攻擊無效哦。」甄栗躲在我身後洋洋得意道。

「你們果然是妖怪。」蜃樓像是早有預料般淡淡地說道。

「小心啊。」夏石大聲喊道,他只是一個靈體,什麼忙都幫不上,只好站在一旁著急地看著我們

我一個跨步沖向怪臉所在之處,牆上瞬時出現了一個大洞。

「沒用的,這棟大樓就是我的身體。」那臉又出現在另一張牆上,笑道:「我可以在這樓里隨意移動。」

「橙路。」甄栗喊道:「他可以將本體融入進樓內,要殺掉他就必須找出他的本體。」

「這可做不到。」蜃樓笑道,同時兩邊的牆壁漸漸向我們靠攏。

「雖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麼妖怪。」蜃樓看著我說道:「但看你的能力只能一次融化一小部分的面積吧,不知道你融化的速度有沒有我填補的速度快呢?」

我趕忙將手放在一邊的牆上,牆壁瞬間就被我轉化成液態可與此同時牆壁又快速的修補起來

「順帶一提。」蜃樓接著說道:「修補用的是你右手邊的承重牆的原料,你再繼續使用你的能力,恐怕這一層就要塌下來了,你倒是能保護你自己,可是你旁邊這位小姐就不好說了。」

我停止了動作,面無表情的盯著它。

「拜託你也動一下好嗎?」我轉頭看向甄栗道:「你再不快點解決掉他我就一個人先走了,我可不想被牆擠死變成幽靈。」

「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怎麼能讓女孩子動手呢?」甄栗笑嘻嘻的說道:「我說的對吧,夏石。」

夏石表示他只是個幽靈,什麼也不擔心。

「女孩子......」我無語道,這個『女孩子』的能力可不知道要比我厲害多少倍。

「你們的遺言說夠了嗎?」蜃樓被我們不以為然的態度激怒了,牆壁加快了合攏的速度。

「快點。」我催促道。

「好啦好啦,知道啦」甄栗鼓起嘴道:「真是啰嗦。」

「喂,臉怪」甄栗對那臉說道。

「我不是臉怪!我叫蜃樓!」那臉咆哮道。

「好好好,蜃樓,你要是一直藏在這建築里不出來倒還好了。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剛剛不是問我們是什麼妖怪嗎?」甄栗笑道:「我真的不是妖怪哦。」

「我是神呢。」

說完,甄栗展開雙手,我也第二次看到了甄栗的能力。

「你,這是......」

被甄栗鎖定的蜃樓動彈不得,慌亂的喊道。

「這就是我的能力哦。」甄栗笑著說:「凡是被我目光鎖定的東西都會失去行動能力。」

「好了橙路,我下班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該你了,上吧,皮卡丘!」

「你還真是輕鬆。」我不滿道,全程保持看戲的狀態,也是因為她覺得蜃樓這種低級的妖怪根本就傷不到她吧。

我快步走到蜃樓的面前,被甄栗鎖住的他動彈不得,很輕鬆的就被我從融化的牆壁里拽了出來。

「我錯了我錯了。」變成靈體的蜃樓連忙說道:「不玩了,不玩了。」

「你這是什麼惡趣味。」甄栗看著蜃樓嫌棄的說道。

靈體是沒有性別之分,並且可以隨意變換樣貌,面前這個妖怪此刻變成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女。

「這不是我變的,我本來就是這樣。」蜃樓忙道:「我原本沒想傷害其他人,我想殺的人就只有他而已」她憤怒的指向夏石。

「但是殺他死後,我的怨恨並未得到平息,不知怎麼的就......」

「所以就操控了他來誘惑我們?你和他有什麼過節嗎?」甄栗問道。

「我不知道,只有幽靈才有前世的記憶,妖怪是沒有的。」蜃樓沉默道。

「快殺了她!」夏石連忙說道。

「別急,夏石,你是幽靈,你生前認識他嗎?」甄栗看向夏石。

夏石低頭沉默。

就在甄栗轉身想把夏石拉到靈體身邊的那一剎那。

嘭的一聲,蜃樓的靈體竟然自爆開來。

在靈體湮滅的一刻,夏石的靈魂也消散在空中。

(五)後記

我開車載著甄栗走在回家的路上。

「橙路。」甄栗突然說道:「這世上沒有鬼呢。」

「你又在亂說什麼」我回道:「夏石的幽靈不就是鬼嗎?」

「我是說,」甄栗糾正道:「這世上不存在不死的生物呢,被人類殺死的人會變成妖怪,被妖怪殺死的人會變成幽靈,可大家到頭來都是會死的,就像剛才那樣,嘭的一聲,什麼都沒了。」

「你想說什麼。」我問道,自從看到那靈體消散後甄栗的精神就怪怪的。

甄栗沉默不語。

「對了。」我好奇的問道:「你不是說妖怪只會傷害與他前世有仇的人嗎?你知道夏石與那個蜃樓到底有什麼仇怨嗎,什麼仇恨大到拼上哪怕自己也一定要對方魂飛魄散?」

「那個蜃樓的本體是個女的」甄栗說道:「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你之前有告訴過我,夏石是拍寫真的對吧?」

「他靠這個泡妞罷了。」我回答道。

突然,我猛地想到夏石桌子上的那本特點鮮明的寫真和在找尋夏石的屍體時我們曾一層一層搜尋過的那棟樓,在某一層散落的那些衣服......

我望著甄栗,她也正看著我。

「難道?」我吃驚的說道。

「這只是我們的猜測罷了,畢竟他兩的仇怨已經了結了。」甄栗做了一個收聲的手勢道:

「不過在那棟樓上看向遠方的景色還真是漂亮呢。」

我的心情卻再也無法平靜,將車停在了路邊。

冤有頭,債有主嗎?

「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們是不是幫錯了人」我看著甄栗說道。

甄栗沒有說話,點起一支煙,靜靜的看著窗外,許久,她說道:

「這只是我們的猜測。」

「可我還是......」我的心裡彷彿有團疙瘩解不開。

「有些事在發生之前你是無法預料的。」甄栗將煙捻滅說道:「我們在這裡待得夠久了,走吧。」

「回家嗎?」我問道

「不。」甄栗搖頭道:「去下一個城市。」


1.車票
我花了好多錢才弄到了一張車票。
列車員表情陰森森的,機械般的拿著我的車票蓋了個戳。

我感激的上了車,列車慢慢啟動,在我的身旁是一個穿著西裝極度肥胖的中年人,中年人面色很沮喪,看著我坐下也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沒多言語。

這個人我是認識的,商界餐飲大咖,家裡金山銀山,我不明白這麼有錢的人為何還會這麼沮喪。

不過我很快知道答案了。

因為他在「畜生道」這站下了車。

2.黑網吧
「新遊戲,玩么?玩通一關給10塊網費。」網吧老闆誘惑著我。「來試試嘛?過癮的。」

作為一名職業玩家,有這樣的買賣,不做白不做!我爽快答應。

很快,我雙擊建立角色,帶著他征戰四方,很快,一關過去了,兩關…三關…

這個遊戲讓我如此痴迷,以至於我廢寢忘食。幾天幾夜後,我猛一晃神,我右手握著的哪裡還是什麼滑鼠?分明是一把精鋼長劍,而我的面前一隻醜陋的怪獸正向我鋪開,他張開的血盆大口,像極了網吧老闆的微笑…

3.饕餮餐廳
「這道菜十分上等,用的是上等的肋骨肉,請您品嘗。」
裝潢優雅的餐廳里,服務員輕輕的把一盤肋骨大排擺放在顧客面前,顧客嘴裡的口水早就留了一餐桌。
「我就說!你們這兒做的肉菜太好吃了!趕緊的,我都等不及了!」

「慢用。」服務員點了點頭,離去。

只見顧客正狼吞虎咽的吃著大排肉,邊吃邊露出飄飄然的神情。

在他的身後,服務員正在割他的後腦勺。「顧客,下一道菜是精品大腦。您稍等。」

顧客唯一剩下的頭顱點頭稱好。


4.人心眼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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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撥轉,電視屏幕里人影攢動,窗外是風拂樹葉的颯颯微響。

現在是晚上九點,我的睡意已經有些濃重了,耷拉著眼皮靠在床上。

朦朧間,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睜了睜眼睛,向寫字檯的方向瞄去。

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兩隻茶杯正杯托牽著杯托,一跳一蹦地在木桌上朝我這邊蹭過來而已。畢竟最近傷心事很多,昨晚還夢到騎著一隻母豬上天,偶遇召雷的索爾,還酣暢地打了一架......

這麼想著,越來越困了。

可接下去的一幕就有點尷尬了。

整個寫字檯也彷彿悠悠醒轉,抖擻抖擻了身子,一側的桌腿抬起後,還不忘轉上一轉。

在體育課我們把這個運動叫作腕關節踝關節運動,我印象很深,畢竟有個同學做這節運動的時候用力過猛,別了腳腕,住院一個月。

書本紛紛從打開的櫥櫃中被震落,那隻寫字檯徹底動了起來,上面的兩隻茶杯有些不知所措,在傾斜的桌面上擺出一副儘力保持平衡的樣子。

我全身的細胞在一瞬中被喚醒,頭皮一炸,翻身下床。那張寫字檯似乎感受到了這裡的動靜,漸漸將身軀轉動過來。

我感覺心臟就要跳離體外,隨手抄起了一根雞毛撣子橫於身前,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我自學過短棍格鬥術,可應該沒有一種格鬥體系會教我怎樣打贏一張寫字檯。

"調個頭吧,你拿反了。"

"......"

看來我的棍子也不太安分。

正尋思著身邊到底還有沒有哪怕一個正常的工具,地板猛烈地開始顫動了起來,嵌於地面的長條木塊被一個個翻起,隨後整個屋子都傾斜了過來,我沒有站穩,摔倒在地。

起身後我往窗檯一看,愣住了。

雞毛撣子掉落在了地面上,騰起一片灰塵。

視線中,夜色下的樓房彷彿一個個蘇醒的巨人,像是在響應不知何處的召喚,整齊而緩慢地朝一個方向移動著,大片大片的磚塊泥灰從它們身上蛻落,砸在地上發出轟然巨響,它們的每一步都會帶起大地的顫動。

我獃獃地站在原地,大腦徹徹底底地陷入空白,眼前的景象顛覆了我迄今為止所有的認知,雙腿抑制不住地發軟。

"你好,謝謝。"

身後的寫字檯說話了。

我艱難地轉頭,盡量不使自己的聲音顫抖。

"你們是......"

"我們就是我們。"那個聲音很蒼老。

"不要怕。"

1.

我怎麼可能不怕。

奔出了大樓,我瘋狂地尋找人的蹤跡,可我找不到,沒有人,哪裡都沒有人。

我跑得快要虛脫了,最後抱著腦袋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好像這樣就能假裝看不見什麼東西。

大步走路的電線杆,滾來滾去的垃圾桶,橫衝直撞的各色路牌。所有的景象宛若夢幻。

我的房子已經走遠了,沿途是一道寬至幾丈的粗壑。

一個人也沒有,絕望感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讓我喘不過氣來。

可直覺告訴我,我還遺漏了什麼東西,比起沒有人,周圍的一切還有什麼地方極度與我的常識相悖。

在我恍惚地拖著自己身軀,繞著早已面目全非的小區走完第二圈的時候,我終於知道自己遺漏了什麼。

沒有狗。

沒有貓。

天上再也沒有一隻鳥,地上連一隻螞蟻也找不到。

一夜之間,所有的生靈都消失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它們存在的痕迹,彷彿連同所有人類,被造物主在一瞬中徹底抹消了。

只有這震天撼地的死物大潮,無休無止地朝自己的方向推進著,不知要去向何處。

我感覺很累,神識模糊,靠在了一顆樹上,感覺所有的力氣都被抽離出了身體。

"讓我看看,喔,人類的孩子。"

樹葉簌簌作響。

"你不走么?"我閉上了眼睛,無力地低語。

"走?我一直就在這裡,沒有地方可以去。"

"可它們都走了。"

"它們是它們啊。"大樹緩緩地說,"它們要去向他們的歸處,而這裡,我紮根的地方,一直以來就是我的歸處。我不想走。"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孩子,沒有為什麼。它們只是想回到它們應該回到的地方。"

"就像木頭又回到森林,石頭又回到大山,金鐵又回到泥土。每個存在都有他們的歸處。"

"那我該去哪裡......"我喃喃自語。

大樹再也沒有回應我。

耳邊忽然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

我忽然感覺心裡像是被點燃了什麼希望,循聲走去,折過一個拐角,我發現那是一輛黑色轎車。

我迫不及待地把頭探到窗前,我想看到人。隨便是誰,他就坐在車裡,握著方向盤,對我微笑,然後解答我的一切疑惑。

可車內空空如也。

"上車。"

"誰?誰在說話?"

"車。"喇叭又一次被按響,隨後方向盤順時針轉了一圈,那聲音變得有些急切,"沒時間解釋了。"

車門彈開。

"快上車。"

我有些猶豫。

可我更不想就這樣被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吞沒。

至少發生點什麼吧......也好過什麼都不做待在這裡。

於是我坐了進去,車門被重重關上。

"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車,你可以就叫我車。"

"......"我還是有些不太習慣,"那,車,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管你問。"我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車身開始微微顫抖,"只是你問好以後一定會想去一個地方,邊去邊說吧。"

我下意識想去握方向盤。

"不用,從現在開始,把你周圍的一切都當作是活的,也擁有本屬於自己的所有功能。坐穩了!"

安全帶自動捆綁在我的身上,車發動後陡然加速,如火箭般彈射而出,連續過了三四道彎後仍在不斷攀升速度,以一個違背物理定律的路線穿行在回歸大潮中。

我顧不得去考慮這傢伙的車技如何,車的車技總不會太差......我現在有鋪天蓋地的疑問,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所有的東西突然之間都活了起來?"

"回歸,意識的大門被人打開了,簡短地講,本只屬於人類的意識被重新分配到世間萬物,導致它們都擁有了自己的意識。"

這番話至少又喚起我五個問題。

"你怎麼不回歸?"

"你仔細看,現在參與回歸的都是很純粹很簡單的東西,一棟磚泥壘成的房子,一張純木的書桌,一大根鋼管。我不一樣,我的結構很複雜,由無數細密的零件組成,導致了我軀體內的意識太多,反而達不成統一。"

"還有一個原因,不是所有物體的心愿都是回歸。"

"心愿?"

"心愿",它重複道,"如果你在一個孤島中獨自醒來,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回家。"

"這就是它們回歸的原因,它們想回到最初的地方。但是也有許多東西,有更強烈的心愿。"

"更強烈的心愿......"

車突然減速,我整個人被狠狠地震了一下,抬頭時忽然發現,眼前是一個整齊的斷面,車開到了一處懸崖。

而兩邊都被一層陰影覆蓋,我覺得有些奇怪,將視線向前方延伸,發現在河的中間立著一堵巨牆,在車內根本望不到它的頂。

我忽然反應過來,這原來應該有一座橋。

搖下車窗後,我把頭向外探去,不由覺得有些汗顏。

橋立起來足有幾十層樓高,此時它正把頂端兩側的繩索絞成一股,然後像兩架風車一樣掄轉起來,場面頗有些滑稽。

"你可以嘗試和它們溝通,它們對人類沒有惡意。"

我懷疑它說的是不是真的,但又壓不住好奇,把手攏到嘴邊朝那頭大喊:

"你在幹嘛?"

旋轉的雙臂停下了。

"叫我?"橋說。

"你不參與回歸嗎?"

"那個啊,不去了,大山裡,過去很麻煩的。"它懶懶地說,"而且我在等人,所以不能走。"

"等人?"

"等人就是等人,小孩,你是人,卻不知道人是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問你為什麼要等人,你在等誰?"

"等誰?讓我想想。"繩索彎成了一個圈,在橋頂來回摩擦著,也許是在撓頭?

"看到我中間的那根白線了嗎?"橋轉了轉身體,大地震動了起來。

我看到那裡確實有一條長長的白線,漆得應有許多年月了,在背光的這面顯得斑駁而模糊。

"二十年前吧,可能三十年前?一個旅行家從這裡出發,臨走前在橋頭點了一根香,發誓要活著回來。那條白線是他離開之前劃的,說是終點,越過白線才算成功了。"

"那傢伙速度夠慢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就再等等他。"

這個高大的影子,這一刻讓我覺得有些酸楚。

"三十年,他可能已經......"

"可能只是速度慢了點吧,收了他一炷香。我怕真有一天他來到這裡,卻看不見終點,就再等他一會兒。"

"你們要過橋?上來吧,我起來伸個懶腰動一動,有些困了,再補幾年覺吧。"

在轟然的響聲中,橋又回到了它最初的樣子。

開過它的時候,我和車都沒有再說話。我想起了那一顆與我說話的大樹。

心愿。

遠處依稀傳來一陣嘆息般的低語。

"人類的時間,實在太短了。"

2.

"全世界只剩我一個人了嗎?"

"不是,我現在就是要帶你見一個人。"

"見誰?去哪?"

"你到了就知道,要讓一切就能回到原來的樣子。你們得抓緊。"

"抓緊?"

"時間不多了。",這時車開進了一個隧道,徹底浸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我從它的話里莫名讀出一種沉重。

"先前我說過參與回歸的都是些很純粹簡單的物質,隨著時間的推移,意識的覆蓋面越來越大,那些精密複雜的物質也會逐漸參與回歸,比如我,我的每一個部件會越來越獨立,最後產生自己的決策。"

我點了點頭,確實,見到的回歸物都是那些成塊的較龐大的東西,路邊的小石子和包裝袋這類物品好像的確沒有見到它們有動靜。

"這也不過是個階段,但是最後。"他頓了頓。

"所有物質會回歸到最初的地方,合併為一個意識體,它們又會參與回歸,比如高山、海洋、你腳下的路、那時對你們人類來說則是災難了。"

"所有物質會回歸到最基本的元素,這個世界就不會是你現在看到的那樣了。於它們而言是新生,於你們而言則是毀滅。"

我猛地打了一個哆嗦,眼前的黑暗帶著冰冷的溫度將我緊緊裹住,我無法想像真的到了那個回歸的階段,會是如何的場景。

"不對。那為什麼我在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就算意識被抽離,軀體也應該存在才對。"

"不知道。"

"是誰打開了世界的意識大門?"

"不知道。"

"那......"

話音未落,前方出現了一抹白光,那個光圈越來越大,下一刻車便駛出了隧道,路面變得開闊起來

"到了。"

我暫時壓下心底的疑問,縱目望去,碎裂的石塊在荒蕪的土地上壘成一堆一堆小山,這裡原先應是一個很大的建築群落,如今只剩下一座灰黑色的廢墟。空氣中流動著濃濃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在一處高高的石堆上,有一個少年背對我獨坐,他仰著頭,凝視著陰鬱天空中緩慢飄蕩的墨藍色積雲,一動不動,陷入沉思。

那一刻我宛若隔世,巨大的安全感在一瞬中從四面包圍了我,累積在心中的孤獨在見到那個身影的一刻徹底化開。

"下去吧,剩下的問他就可以。"

關車門的聲音很響,可那個人好像沒有聽見,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像是一具雕像,我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活人,就這麼一想,那種應孤獨而生的空洞感似乎又要捲土重來。

我隱隱擔憂,慢慢向他走近。

"你看雲。"

我被嚇了一跳,儘管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的。

"我把他帶回來了。"車的聲音。

"謝謝。"他道謝,然後轉過了身,凝視我的眼睛。

他的瞳孔很大,那雙眸子彷彿一汪見不到底的深潭。但被這樣注視著,我卻莫名感到安心。

"雲......?"我望了望他背後的雲,好像沒有很特別地地方。

"流動變快了,越壓越低了。"

"呃?"

"回歸的進程更快了。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說著,他把手插回口袋,然後從廢土堆上縱身一躍,整個人好像很輕盈,落地沒一絲聲響。

"是你讓它找到我的?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裡?"

"我么。"他的嘴角慢慢勾出了一個弧度,對我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我當然知道,我叫影,我是你的影子。"

影子......

他見我愣在原地,徑直走到了我的身前,欠身彎腰,仰頭對著我打量了起來,像是在很好奇地端詳一件藝術品。

我被他盯得有些窘迫,不自覺迴避了他的眼神。

"你很好奇,這個世界為什麼留下了你。"

我點頭。

"因為你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他頓了頓,"你一直在陽光下背過人群對我低語,在月光初露的夜晚對我分享你的心事。而我現在就站在你的面前。"

"你害怕現實,害怕人群,你本來就認為一切都是活的,你會對你的茶杯說話,你會對你的寫字檯說話,你很愛護你身邊所有的東西。唯獨對人,你敬而遠之。"

"你真的害怕這個世界嗎?仔細想想吧,你只是被嚇壞了而已,你喜歡這個世界。"

"它們也喜歡你。"

他揮了揮手,我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

一把傘探出了傘頭,隨後從石堆後蹦跳出來。

隨後是鍋碗瓢盆、馬桶、書桌、床,幾乎我的所有生活物品都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最後面我還看到一個屁顛屁顛走路的電話亭。

它們就這樣來到了我的身邊,馬桶輕輕觸了觸我的膝蓋,我很自然地坐了下去。那把我用了五年的傘也用傘柄在我腳邊輕輕蹭動。

若有旁人在場,一定會覺得面前的景象有些滑稽。亂七八糟的一堆物件繞著一個中心亂轉,那中心是個人,目前面容尷尬地坐在一個馬桶上。

影不知不覺又坐回到一個石堆上,對著我微笑。

「它們這是……喂!別脫我鞋子!」

一隻抓癢棒正扒住我的左腳腳後跟拚命往下拽,我趕忙伸手去驅趕,不料右腳被一個晾衣架突襲,連鞋帶襪被一起脫落。

「我靠……」我匆匆往右腳一撈,左腳又在抓癢棒突襲下失守,這下我光腳了。

「拿到了拿到了!」那隻抓癢棒高喊著往回蹦去,「傳下去!」

那群東西接龍般傳遞著我的襪子和鞋子,發出嘻嘻哈哈的聲音,最後洗衣機把嘴一張,飲水機挑開了它的蓋子往裡注水。它就轟隆啟動了起來,裡面發出了翻滾的響聲。

「……」我扶住額頭,不知道說什麼好,倒是一邊的影笑意更濃。

「它們剛獲得意識,你可以把它們當作人類幾歲的小孩。它們沒有回歸,過來幫你。」

"幫我?"我往邊上瞄了一眼,幾隻水杯拿我的鞋帶在跳長繩。

他將手指向了一個方向,我循目望去,心中一凜。

大大小小的建築似乎都在湧向那個地方,我好奇地選了一個較高的土堆站上去,發現以那裡的某一個區域為中心,如巨人般緩緩推行的建築們從四面八方圍去。

"跟著它們,就能找到【土】門。關上五種元素的大門,世界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上來吧。"車到了我們身邊。

不知不覺我已經習慣這個世界,望著窗外四處游移的物體,我也見怪不怪,身旁的影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只是坐著靜靜地看著前處,察覺到我的視線後也只是輕輕擺頭,對我淡淡地笑了笑。

我又躲避了他的目光,他深潭一樣的目光彷彿能洞察人心,被他注視的時候我感覺所有的想法都被看穿了。

"沒什麼可奇怪的,我說過,我是你的影子。"

我大驚,沖他瞪大眼睛。

"你不用緊張,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只是大概猜得到而已。"

"我有很認真地聽完你對著曾是影子的我,說下所有的話。你的失意開懷我都看在眼裡。"說完,他指了指窗外,"他們也是。"

我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圓了,窗外好似群魔亂舞,鍋碗瓢盆滿天亂飛,馬桶底座下延伸出了兩隻腿,像只鴕鳥一樣奔跑著。各種物品飛的飛跑的跑,緊跟在車後。

洗衣機貌似跑得有些吃力,見我望來拿出兩隻嶄新的跑鞋來回比劃,還不忘用水管朝我豎了一個大拇指。

"吵死。"車無奈了。

這一幕一幕映在我的眼裡,我的心底浮泛起了一絲溫暖。

3.

我們追趕上了走在最前的那棟老式居民樓。

這棟樓年頭很久了,漆面早已脫落,斑駁的牆上露出灰黑色的磚塊,它走得不疾不徐。我忽見它側面突兀地變出一個支柱,托舉著一個陽台。

影朝我無奈地攤了攤手,我明白他的意思,想找到土門現在只能跟著這棟最前的樓了。

"你好......."下了車後,我與這棟樓保持著距離,怯生生地說。

它沒有說話,我隱約聽到一種連續而平穩的律動聲,似乎來自那棟樓里。

"太輕了,這樣它聽不見。"影托著下巴,饒有興緻地盯著那樓。

"咳!你好!"我走近了一些,憋了半天,終於把音調升高了一些。

"嗯......"樓忽地抖了一抖,屋頂的大片灰塵飛揚起來,一圈黑煙朝地上降下。那陣怪聲忽然消失了,我這才明白過來它原來是在睡覺。

"噢,人類,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好意思,我剛才睡著了。"

"你一邊睡覺一邊走路?"我覺得那棟樓有些憨憨愣愣的,很有意思。

"走著走著就睡著了......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你舉個陽台做什麼?"

"喔,這個。"它動了動那根支柱,"我記得這棟樓有個生病的老人,很喜歡曬太陽,後來我就不知道他去哪了,可能我讓這個陽台多照點太陽,他就會回來了......"

"說起來,我一覺醒來就看不到人了,應該是嫌我太老,都住到別的地方去了吧。"

老樓的聲音有些滄桑。

我什麼話也沒有說,走到它身邊後輕撫一塊掉漆的磚牆,常年被雨水滲透的磚面呈現一片慘淡的暗青色,歲月侵蝕它的每一寸每一縷,卻在最後的時光里給了它一顆溫暖的心。

"他們不是故意走的,只是遇到一些變故,我一定會帶他們回來。"

"嗯,那個老人在的時候答應給我補漆,第二天就一定有人來給我補漆。人類都說話算話。"它彷彿想到了一些愉快的往事,聲音也變得明快起來,"你們要去哪裡?"

"我們哪也不去,陪陪你。你就只管向前走。"

"陪我,陪我。陪我這把老骨頭......"老樓有些興奮,它似乎微微挺直了身子,往上竄了一些高度。"謝謝,我很喜歡你,人類。"

影始終一言不發,帶著那股淡淡的笑容,靜靜聆聽眼前一人一樓的對話。

這一路,是我一生中少有的開懷時光。

下雨的時候,我們會躲到老樓里去,它一邊淋著雨一邊極度委屈地埋怨我們都太重了,還一天到晚在裡面上竄下跳,整得它這幾天總是腰酸背痛。

大晴天,我喜歡爬到最高處的那個陽台上去,老樓走在路上總是一搖一晃的,躺在上面隨它一擺一擺看風景,總是讓我感覺寧靜又愜意。可又有一群傢伙總是不安分,最愛趁我睡著的時候在我肚皮上畫烏龜拔火罐,每次醒過來總得氣急敗壞追出它們好遠。

可我一點也不孤單了,在從前的那個世界裡,我總是非常孤單。

"因為你總是自己封閉自己,你怕把你的心交付出去就會被傷害,所以把門關得很緊。"影這麼說。

"現在......就很好。"我和影坐在陽台上說著話。

"因為這裡沒有東西不會回應你,它們都簡單而美好,只要你喜歡它們,它們就會喜歡你,就會願意為你做許多事情。"他忽然收了笑,面容變得憂傷起來,"可是,美好的東西總是不會長久。"

老樓終於停下了腳步。

"到了。"

這裡是連綿群山的其中一座,蜿蜒起伏的山巒在視線中看不到盡頭,我從陽台上縱身躍下,大床穩穩地接住了我,我已習慣了這種下樓方式。

我打量著四周,眼前有一面高得望不見邊的的巨大懸崖,漫長歲月中它被風刻成了一個完整的斜面,內陷進去的山壁盡頭是一個大洞,言語已經無法描述它的巨大。

很難想像這個洞是人力造就的,裡面不知道還有多大的空間,所有光線都被吞噬進去了,用肉眼向里探去只能窺見無邊無際的黑暗。

"孩子,我的旅途已經到盡頭了。你們要去哪兒?"

"我要把這扇門關上。"

"關上?"老樓似乎有些驚訝,"可那樣我就回不去了。大家都回不去了。"

"不關上,所有的人類都不會回來。你喜歡的人,永遠也回不來了。你的意識取代了他們的意識。"

"意識......"老樓有些糊塗了,"我不知道,我以前是沒有意識的嗎?我好想只是一覺睡醒,就被一股力量招引來這裡,只想回到這個地方......是我害了他們不能回來嗎?"

"不是,但我必須關上這扇門,不然他們永遠也回不來了。"

"回來,回來。"老樓的聲音忽然激動了起來,"他們還會回來......我不想要意識,我只想要他們回來,我是房子,有好多人陪我,我就會很開心。"

從森林裡走來的其他房子也陸陸續續到達了這裡,沉重的腳步聲戛然而停,它們看著在山洞前不進去的老樓,也停下了腳步。

"朋友,你為什麼不進去。你沒有受到那個聲音的召喚嗎?"一棟看上去還是新造的高樓說話。

"我不進去,進去以後我會變成純粹的土。"

"那不好么?我們被莫名挖掘出泥土,被砌成磚塊,造成這副模樣,現在是回去的時候,我不想再受人類擺布。"

"可我想讓原來的住民都陪著我,我想讓他們都回來,還像以前那樣。"

"不想回去就讓路,我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還有不想回歸的土?"

我感到袖子被影用力地拉扯了一下。

"還猶豫什麼,快進去。它拖不了多少時間。"

老樓已經被包圍了起來,高樓、泥牆、土堆,森林還在陸續走出各種的土回歸物。

"把他們帶回來,拜託了。"

老樓顫顫巍巍地上前一步,頭也不回,但我知道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跑進洞口的時候,我聽到了撼地的轟然巨響,伴隨著老樓起初的低吼,隨後吼聲越來越大,隆隆的撞擊聲不絕。

隨著在山洞內的深入,外面的聲音漸不可聞,可我依稀聽到了老樓最後的一聲怒吼。

"這裡不是我的家!!"

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揪住了,只能加快了速度去跑,就能把這種感受甩在身後。

我問影:"它會死嗎?"

"看你怎麼理解死亡。"

前方一處拐角出現了亮光。

閃折進去後,是一處開闊的平台,那縷光是頭頂灑下的,原本封閉的頂端出現了一個大洞,光線就透過那裡流瀉下來。平台正中是一個浮動的土黃色光圈,我從沒有見過那種黃色,只覺得看著那輪光圈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種神聖而莊嚴的感覺。

"這就是土門?"我咽了咽口水,感覺到一股壓力。

"是,你走近一些。別擔心,很簡單。"

"我管轄世間所有土的元素,如今招引它們回歸,化作最純粹的土,從此再不受時空的限制,變作最純粹簡單的存在。"那圈光暈見我靠近,發出了渾厚的低語聲,在山洞內迴響不絕。

"......"我不知道怎麼接話,看了一眼影,他只是沖我點了點頭,我沒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怯生生地對著它,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能請你關上嗎......?"

僅僅零點五秒的沉默過去了。

"好。"

"其實我覺得......"我剛醞釀好一波陳詞,正要順著說下去,忽然意識到,它是說了一個"好"字。

"呃,你剛才是答應了我對嗎?"

"對,我理應服從你。"

我徹底蒙圈了,本以為找到土門後一定有一段艱辛的戰鬥或經歷一番複雜燒腦的程序,沒想到僅一句問話就結束了一切。

"若關閉土門,所有土元素的回歸進程會被終止,所有的意識會回歸到意識海里等待重新分配,即一切土生命,會被重新劃定到你們人類規定的【死物】範疇。"

"確定要關閉嗎?"

我想到了那座不願回歸的大橋,正在洞外咆哮的老樓,猛然升起了一種心酸和不舍。

"快些吧,它撐不了多久,它還希望有人住回去,盡量讓它完好。"影低低地說。

腳下的大地仍在震顫,而我知道,當我下定決心後一切就會停止。

"等一切結束,我來給你砌牆。"

"確認。"

腳下的顫動停止了。

"再見。"

我聽到輕微的告別聲。

空中的碗碟和茶杯隨後墜地,破碎。

我撿起了它們的碎片,感覺有很重要的東西丟失了。

"它們也是......"影的聲音透露著憂傷。

"是啊......它們也是土......"我撫摸著這些碎片,隨後一片片撿起,小心翼翼地裝進一隻盒子里。

4.

身體在下沉。

眼皮很重,我極力想睜開眼睛,卻只勉強眯出一條微縫。

一圈圈幽藍的水波緩緩盪開,太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隔著水面投下淡淡的微光。四周被一種徹底的死寂籠罩,藍影也漸漸淡去,涌動的濃黑色逐漸包圍了我.....

我忽然迫切地想要呼吸,可我控制不住身體,我嗆出了一大口水泡,身體卻還在失控地下沉。

一個人影朝我漂來,那是一個女孩,她周身被一圈光芒裹住,

她來到我身前,向我伸手,我看不清她的臉,只注意到她純白纖細的手指,光流過她的指尖,透映出淡紅色的血管,彷彿白宣紙中綻出的玫瑰。

我想去抓她的手,可是身體還是不停使喚,我不甘心,那份不甘猛然出現,彷彿一股燎原的烈火,瘋狂燒噬著我的心臟。我從來沒有那樣渴望過,想去要抓住那隻手。

又一大口水泡被我嗆出,可我已經體察不到那股凝在胸口的窒息感,我感覺有什麼東西要從我心臟噴薄而出,血氣在體內猛烈地奔涌,充盈到我的軀殼。

手指忽然抽動了一下,我心中一喜,再要用力,卻聽到那個女孩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朝水面飄去。

"不要走!再等等我啊!"

我想嘶吼,想咆哮,想用最響亮的聲音留住她,隨著一陣從頭至尾的戰慄流過身體,彷彿解開了什麼桎梏,我終於伸出了手。

那個女孩已經不見。

四周的黑暗重新把我包圍,我感到深深的孤獨。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聽聽我說話吧,回應我,不要總是這麼著急要走......"

水中,我聽到了自己低聲的呢喃,可我就要堅持不住了,只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小勇!小勇!"

誰在喊我的名字......

"隋勇!"

那麼多人在喊我的名字......是誰......

我被一雙溫暖的手握住。

我的身體又彷彿被千萬隻手托住。

身體慢慢上浮,我被拽離了水面。

灼眼的陽光刺得我猛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影在我的身邊,他正握住我的手,見我醒來,遞來一個釋然的微笑。

那群小東西也圍著我,它們正在我的身邊繞著圈蹦跳,像是在進行什麼邪教儀式,我啞然失笑。

腳心一陣酥麻,然後是鑽心地癢。我猛地收腳,彈簧一樣地坐起。抬頭一看,曾被我握反的雞毛撣子還在來回晃著腦袋。

"他已經醒了,不用撓了。"影摸了摸那根雞毛撣子,柔聲說道。隨後轉過頭,對我問道:"做噩夢了?"

"嗯,是很可怕的噩夢。"

"一切都會好起來。"他淡淡說。

我點了點頭,"我睡了多久?快到水門了嗎?"

"七個小時,也是七分鐘。"他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凝神向遠方的一處望去,隨後說:"看到那群雲了嗎?"

坐在後排的我扶著他的椅背,揉了揉剛睡醒的眼睛,睜眼就看到了那個雲的群落。

那又是壯觀無比的場景,就好像天上所有的雲都聚到了一起,俯身朝海面上的一處探去,整片天空都是朝那個方向聚攏而來的雲,彷彿一座巨大的棋盤,落子便是一團團純白的雲彩。

"回歸到了第二個階段。大元素和極小的元素也參與回歸了。"

我忽然捕捉到一陣丁零噹啷的微弱響聲,隱約感覺車身在極不明顯地搖晃。

"車你慢一些吧,我們還有點時間的。"我有些不安地出聲提醒。

"抱歉,我快沒時間了。"

它的聲音帶著微顫。

我們到海邊的時候,聽到車發出一陣悠長的嘆息。

"它也到時間了......"影撫著儀錶盤,我能感覺出他的不舍,"它的意識會回到所有的零件里去,參與金的回歸。"

"就是這樣,你們走吧。"車悠悠緩緩地說,"很高興遇到你們。"

"一路順風。"

我沉默著。

下了車後,整輛車在眼前分崩離析,化作了一堆廢鐵。隨後那堆廢鐵煥發出了生機,細小的零件立在地上反覆搖晃,彷彿要醒轉過來,過了一會兒,它們各自四散遠去。

"所有東西都遲早會離開我。"

我低著頭,落寞地說。

"可離開你以後,世界才會變成原來的樣子。"

我晃了晃頭,用力地眨了幾個眼,振作了起來。

"要怎麼樣才能到那裡?"遠處的雲壓得更低了。

"你忘了它們會飛。"他笑了笑,隨後問床:"可以拜託你嗎?"

床在半空翻了個跟頭,"這點路的話沒有問題。"

"上來吧。"

初次御床飛行的感受還是很複雜的,雖然很平穩,但我仍保持著一個難看的吃相趴在床上,屁股撅得高高的,手指也把床面摳得緊緊的。

一邊的影倒是從容,兩隻手撐在身後,兩隻腳伸到半空來回晃蕩著,一副懶懶的樣子。

風很大,海面上正洶湧地折出一個又一個浪花,我看著兩行奔浪碰撞到一起,似乎就要融合彼此,可併到最高處的時候浪尖卻把對方互相拍碎,化成一抹抹蒼白色的碎末。迅速地向後消逝在視線中,隨後我又看著兩行奔浪碰撞到一起......

就這樣,我不知覺便出了神,忽地身子一空,才發現自己就要從床上翻下去。我想抓住床沿,可惜沒有能著力的點,立刻就鬆脫了,我急得發出一聲大叫。

洗衣機打開了蓋子,把我穩穩接在裡面。

"謝謝......"我有些後怕地拍拍胸口,不過這一下還是摔得我腰微微發疼。

"能不能讓開一點?"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聽到女聲。

循聲扭頭,我發現了那團靜止不動的雲,它正面對我們懸浮在不遠的地方。被這群不知道什麼組合忽然在半空中停下,擋住了視線,她的語氣里透了股急切和不耐。

我覺得有些奇怪,回頭一看,不遠處有一座火山。

"對不起,可你是在看那座火山嗎?"

"是啊,你們擋住我看火山了,該去哪就快去吧。我等它再一次爆發已經等了幾十年了,如果錯過了我會很難過的。"

我好奇起來,驅床往前進了一點,探著腦袋問:"火山有什麼好看的呢?"

"因為我喜歡火,幾十年前這座火山爆發過一次,漫天的火在飛舞在閃爍,他經過的地方都會燃燒起來,他擁抱過的都會化作灰燼。"

"可你是水啊,你怎麼能喜歡火呢?"

"為什麼是水就不能喜歡火?"她聽起來有些生氣了,"那時候他離我只有那麼近啊,我卻害怕那股灼熱,鼓不起勇氣去和它打一聲招呼,只敢遠遠地看他燃燒的身姿,聽他轟然的咆哮,默默地崇拜他。"

"幾十年了,你聽到了嗎,今天他還會來的。"

我側耳靜聽,隱隱聽到了火山似乎確實傳來轟轟的聲音,彷彿千萬匹馬在看都看不到的遠處奔騰過來。

"你以為每一滴水都像你一樣,喜歡別人卻不敢接近她嗎?我已經錯過一次,這一次我不想再離得那麼遠看他,我要去他身邊,告訴他我愛他!"她變得激動起來,"說不定他也剛好喜歡我,那一次他還對我打過招呼。"

我臉一紅,下意識低頭,"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影輕聲說。

"可現在的火也不會是曾經的火了啊,燒過以後它們就消失了,老的火在地上熄滅了,新的火才會又噴發出來......"

"你這個人廢話太多了,真墨跡,不像個男人。"雲有些不耐煩了,"幾十年,我變成雨降落回海里,又凝成雲重新等他,也許他也會這樣等我的。"

"也許......"

"所有的也許,都是愛情。"她冷冷地說,"你不懂的,你走吧。膽小鬼。"

"來了,他來了。"她的聲音變得期許起來。

火山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搖晃起來,轟隆的響聲越來越近了,彷彿一具遠古的野獸蟄伏地底的深處,攜萬鈞巨力蘇醒過來,發出悶沉的低吼。

小東西們驚慌起來,發出嘈雜的響聲,影的臉色倏地一變,"快走,離這邊遠點!",他對床大喊。

那團雲朝火山掠去,床微微一震後,提速向不遠處的水門掠去,我看清了那邊原來是一處小島,雲似乎被一個無形的漩渦牽引,爭相被吸入一處空間里去。

這一邊,那團雲離我們越來越遠了,火山振動幅度越來越大,萬千朵雲朝我們這裡靠攏,她卻如一支孤獨的逆旅,堅定地朝相反的那一面飄去。

"確定要關閉水門嗎?所有的水元素會失去意識。"我站那團冰藍色的光暈前,沉默了許久。

遠處終於爆發了毀滅的巨響,一股巨力穿透過我的耳膜,胸中的氣血都被帶動翻湧了上來。

一道火紅的強光隨之閃過,世界在剎那中被映得通亮,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這裡也不一定安全!"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影露出慌張的表情,"我剛才就猜到了,那裡就是火門,那是火元素回歸後的集中爆發——"

我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震天撼地的岩漿和火星如一束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開來,昏黑的濃煙遮天蔽日,整個世界在起初的那道光芒後淪入無盡的黯淡之中。

火光升到最高處的時候終於鋪灑開來,降下了毀滅的火紅色花雨,宛如一輪倒開的絳紫色火蓮在穹宇中緩緩降下。

轉眼間,幾顆飛泄而出的火石已經拖著長長尾跡向我們頭頂砸來。看著它們在視線中逐漸變大,絕望感在心中瀰漫開來,這個小島,我避無可避。

傘猛地從一旁跳出,倏地張開傘骨蓋在我的面前,一邊的電話亭側滑過來,將我和影裹於其中。

那一刻我有些想哭,儘管我知道它們並阻擋不了如此巨大的火石,只是輕聲地說出了謝謝。

火光被遮擋住,一攤巨大的陰影在地上逐漸擴大。

我睜開眼睛,海中升起了一道百丈的水牆,橫亘身前,遮住了所有的光。海流從高處倒泄而下,卻又捲入了底端的水牆裡,一滴也沒有落下地面。

我聽到一聲長長地哈欠聲。

"火,老朋友,你還是那麼聒噪。"

海醒了。

磅礴的水流聲漸漸消隱,碩大的水牆也慢慢降下,遠處依然是到處紛飛的火球,只是我們這裡已經安全了。

"睡了好久啊,我剛出現的時候,世界遠不是這個樣子。孩子,你們沒事嗎?"

"沒事,謝謝你。"我對著海面喊道,"可我就要關閉水門了。"

"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好奇的,時間和空間於我而言只是高山和星圖的變化,我存在太久了,無所謂有沒有意識。"悠長的聲音頓了頓,"倒是你的生命短暫而珍貴,可你看起來很懦弱,孩子。你還要面對數不清的東西,得勇敢起來......"

我來不及回答,被身後的光暈打斷。

"是否確認關閉水門?"

我的視線鎖定在遠處的一朵雲上。

"不!再等等!"

"不願歸來的水滴,它又是為了什麼而停留呢......"大海嘆息著說道。

傘早已收攏躺在我的身邊,電話亭也靜靜地面朝雲朵的方向,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安靜地見證那朵雲的最後一刻。

那朵雲終於飄至火山口,停留不動,我猜她一定正在大聲呼喊火的名字。

那朵雲在灼熱的空氣下變得越來越小,她開始蒸發,可她依舊停留在那裡。

有什麼東西堵在我胸口,我說不出來話。

忘記過了多久,雲只剩下小小的一片,停止了噴發的火山口漂浮出一抹淡淡的紅光。

那是一團燃燒的火,他正朝雲的所在緩慢而堅定地飄去。

那一瞬,白紅兩色終於融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團霧氣,那團霧氣的顏色不斷交相變化著,閃爍出七彩的明光。

黑霧瀰漫的天空漏出小洞,一束陽光打在霧氣的身上,在它的周圍圈出一輪幽微縹緲的光輪。一陣海風拂過,光輪慢慢黯淡下去,碎成一點一點的飛舞熒光,消散在了空氣中。

"確認。"

我別過頭,輕輕低訴,生怕驚擾了什麼東西。

海面波濤依舊,火山口只剩縷縷細長的黑煙冒出。這個世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被蓋上了一層安詳的靜謐。

只是那一刻我知道,曾有一朵雲愛上了火,孤勇而執著

風流雲散,一別如雨。

5.

細雨從天空淅淅瀝瀝地落下,天空泛著一片黯淡的昏黃色,教室里此起彼伏著書頁翻動聲。

"隋勇,九十三,你又是全班第一,加油。"

那個孩子從座位起身,講桌上的老師投去一個鼓勵的微笑,把試卷遞給他。

他回到座位的時候,周圍的同學都陰陰地低著頭,整個教室鴉雀無聲。他面無表情地坐下,假裝沒有看到一雙雙厭惡和鄙視的眼神。

不夠努力,一定是我還不夠努力。

再努力一點,再完美一點,大家一定就會喜歡我的吧。

那個男孩抱著頭蜷縮在角落裡,在內心中重複低語著。

"沒爹沒娘的垃圾,抽他,讓他再牛!"

"前天我又看見他爺爺在撿破爛了,那老頭還笑嘻嘻對我打招呼,噁心死了。"

"撿破爛的爺孫,早點滾回垃圾堆里去。"

"反正考那麼高每次都是作弊的吧?老師也不管你,作弊狗。"

"作弊狗,作弊狗。"

毆打正得興起的孩子們忽然心中一寒,他們看到那個沉默的男孩眼中閃過一絲紅光,他劇烈地掙紮起來,喉間發出低低的悶吼,一時讓眾人愣愣地收住了手腳。

他帶著滿身的淤青和傷痕,顫顫巍巍地直起了身,手裡緊緊抓著一張破破爛爛的卷子,寫著用紅筆描出的大大的九十三。

"不許你們說我爺爺!"

他的聲音嘶啞含糊,站穩身體後,一瘸一拐地朝眼前的眾人一步一步邁去,他的拳頭攥得很緊。

"垃圾生氣了,走了走了!"

人群散去後,他靠著牆角慢慢坐下,空氣中混著雨聲和他微弱的喘息聲。他伸出手緩緩撫摸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語。

"一定是我還不夠努力......"

地上現出了一個纖細的影子,他艱難抬頭,一個女孩怯生生地看著他。

"你......沒事嗎?"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著少年,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她走近了一些,見男孩沒有動靜,終於走到他的身邊。

"怎麼能這樣......"那個女孩見了他的傷口,不住心疼。伸手就要用手帕去擦他臉上的血。

男孩怔怔地看著那個手帕靠近自己,看著那個女孩溫柔而關切地目光,一時忘記了動作。

手帕觸碰到自己臉頰的那一刻,他像是反應過來什麼,身體忽然生出一股力氣,猛地把那隻手帕撥落在地上,瘸著腿蹣跚地向遠處跑去......

我睜開了眼睛。

影坐在身邊,正望著天空發獃,他輕輕哼著曲子,那首曲子飄忽幽渺。金黃的夕照灑在他半面的臉上,依舊是那張微泛笑意的臉。

小東西們見聞我醒了,又嘰嘰喳喳地圍了過來,徹底打破了方才那股寧靜,影也回過了頭,對我點頭一笑。

這一刻,我感覺好溫暖。

"辛苦了,謝謝。"我輕輕拍了拍身下的電話亭,車回歸後,換作它和四個鐵鍋做成的輪子載我。這個新式交通工具慢得出奇,動的時候還不住哐當哐當作響,我感覺自己活像個收廢品的,亭門一關還有一種睡在棺材裡的錯覺。

別提多滑稽了。還好沒人認識我。

"不客氣,沒有多久了。"

我被它的話猛一點醒,"木門快到了嗎?"我轉頭問影。

"看來你還沒睡醒。"他笑了笑,"抬抬頭,不過先做好心理準備。"

我心中疑惑,不自覺地抬了抬頭,那幕景象驚得我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頭頂分明是一個大得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樹冠,幾乎佔據了半邊的天空,順著紛繁密布的樹榦向中心看去,一顆巨樹彷彿開天闢地,屹立眼前,這顆樹根本望不到頭,視線所及的頂端衝破了雲層繼續延伸。給人通往宇宙的遐想。

"我靠這個......"饒是我自覺早已能接受這個世界出現的一切東西,這棵樹仍然輕易地打碎了我的心理防線,我全身都被震撼了個透。

"萬木的終點,世界之樹。木門就在這樹的頂端。"影說著說著,面容變得嚴峻起來,"回歸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你之前已經見到了恢復意識的大海,也恰巧趕上了火的一個小爆發,所以來得及在關閉水門後算作輕鬆地關閉了火門。現在的木和金可都是貨真價實的了。"

"木門......就在最上面。"眼前世界樹又讓我出了神,我晃了晃頭,"那應該怎麼上去?"

"樹嘛。"影的眼神變得有些玩味,"還用多說嗎,當然是爬。"

"......"我忽然生出一種想哭的衝動,忽然一個激靈,拍了拍電話亭,"我們能飛——"

"不能。你必須靠你自己。"他似乎早知道我會說什麼,有些冰冷地打斷了我。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他歉意地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都會陪著你。"

見到他鄭重的神色,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忽然沒來由的心裡一酸。

"你們都會陪著我的對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向我這裡又湊了湊,輕搭住了我的肩膀。

他察覺到了我身體的抖動。

"我是你的影子,它們也都是你的朋友。"他柔聲說。"你不用擔心會被我們傷害,不用像以前那樣逃避一切,我們會陪你到最後的。相信我們。"

雞毛撣子在撫我的背,傘替我遮住了風,鍋盆敲擊著發出清脆的樂聲,床和洗衣機也笨拙地跳起了舞,巨大的身軀一扭一扭,彷彿刻意在引我笑。

如它們願,我忍不住笑了,眼角睿向天空。

如果現在有流星的話,我許的願望一定是把這一刻留住。

世界樹下。

巨碩的根部光是暴露在地表的部分便一眼望不見頭,彷彿一座木的迷宮。我忍不住又仰起了頭,樹雲交接的部分莊嚴神秘,我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趕忙閉眼站定。

"要上去了。"影提醒我道。

"要上去了......"我觸摸著世界樹古老的樹皮,心生滄桑,回憶起了從發生這一切到現在經歷的所有所有,忽然被一種慌亂攝住了。

"怎麼了?"影見我發獃,不解地問。

我扶著樹榦,沒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看著身後那群停住的小東西。

"關上木門的話。"許久,我緩緩開口,"又有許多朋友要離開我了。"

"可你也就快能回到那個世界了。"

"回去......"我喃喃地說,"不想回去了......"

話一出口,方才那一陣慌亂彷彿被點燃一般,

"不一樣的,那個世界。"我抱住了頭,痛苦地說:"留在這裡,就留在這裡不可以嗎?我不回去了。"

"可你不屬於這個世界。"影被我的情緒觸動,也哀傷起來,"萬物回歸的時候,一切也就結束了。想要活下去,你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裡。"

"我不要死,更不要孤獨地活。"我把頭埋進膝蓋里,"回去的話,又會是一個人......"

"真的難過的話,就休息一會兒好了,沒關係。"他走到我身邊蹲下,"我說過,我們都會陪著你的。一直到最後。"

他的話彷彿是一種催眠,疲累從四面八方湧來,曾經的一幕一幕如走馬觀花,從記憶中浮現出來。

空落落的房子,白色的床單上躺著一個枯槁的老人,他的臉蒼白得可怕,兩頰深深地凹陷進去,他要死了。

旁邊你的少年緊握著老人的手,那隻手軟塌無力,冰冰冷冷的。他就嘗試用體溫去溫暖它。

"看著我。"老人慢慢地說,他沒有多大力氣了,從鼻腔中發出嘆息般的輕語,"小勇,你很難過。"

少年的嘴唇抿得很緊,微紅的眼睛不舍地注視著老人,他不知道老人說這句話的用意,只是點了點頭。

"爺爺的一生,過得就很開心。最大的遺憾就是太窮,過得不體面,我知道,害你在同學面前丟了臉。可只要有你,我就很開心。"

那個少年哭了,他說不出話,只是使勁搖頭。

"但是啊,沒有誰會一直難過下去的,小勇。"老人頓了頓,微微喘息一陣後,再次開口,"總有一天你會遇到喜歡你的人,願意陪你的人,只要活下去,總不會一直難過的。"

那個少年拚命點頭,他更用力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好好活下去......你只要一直這麼善良下去,不會一直孤獨的......"

老人的聲音宛如呢喃,滿布皺褶的眼皮彷彿失去了什麼支撐,慢慢合了下去。

"加油......"

那一刻,少年感覺自己的手中有什麼東西被抽離了,隨之自己的心好像也猛地缺失了一塊,空蕩蕩的。那一刻他知道,人最悲傷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他只能大張著嘴,嘴裡發出含糊嘶啞的哽咽聲,緊緊擁住那個漸漸冰冷的身體。

我緊縮著身體,朦朧間,耳邊響起了許多聲音。

"活下去。"

爺爺的聲音。

"活下去。"

影的聲音。

"活下去。"

身後響起潮水般的吶喊。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中崩塌了,又有什麼渴望如烈火般從我的軀骸賓士而過,注入心臟。

我眯起模糊的眼睛,微張了嘴,茫然地朝影看去,他傳遞過來的微笑堅定而有力。

"我......"

"走吧。"他轉身朝樹走去,"你想問,你以後會怎麼樣。"

"活活看,不就知道了嗎?"

活活看不就知道了嗎。

夕照黯淡了下去,我的身體已經隱沒在陰影之中,最後一輪光圈殘留在樹根上,恰好是影站立的位置,他的腳步停了停,忽地轉頭,笑著對我招了招手。

"影。"

"嗯?"

"拉我一把,腳麻了。"

那一瞬間,光那邊的少年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他凝視著一片陰影,眨了眨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後,他的眸子竟隱隱閃起淚光。

陰影中的那個少年,確實微笑著向他伸出了手。

6.

下雨了。

傘安靜地懸在上空,幾片濃密的烏雲遮住了樹冠,揮灑下磅礴的大雨,頭頂黑傘的滴答落雨成為了這個世界僅有的聲音。

我選了一塊結實的樹皮落腳,甩下大片的汗珠,和著雨水從空中降落,順著墜落的水珠朝下看去,整片大陸似乎都一覽無餘。遠處的海面無盡地延伸出去,盡頭是白茫茫的模糊一片。

另一個方向的灰黑色土地望不到盡頭,只是都早已成了光禿禿的一片,有數不盡的小點在緩慢蠕動,身旁的影對我說那是仍在回歸的來自很遠很遠地方的木。

觸碰到世界樹的一剎那,那些木便化作了淡黃色的光點消散,而每當這個時候,世界樹便會繼續生長,不斷攀升著高度。

"木元素的心愿便是生長,無限地生長。給所有的生靈帶去生機和希望。"影說。

世界樹樹皮的四處都有隆起的疙瘩,不缺落腳點,只是連續十幾小時的攀爬讓我有些疲倦,我的手腳開始酸麻,腹部隱隱作痛,粗重的喘息聲也漸漸變得細長起來。

終於,在爬上一個較大的平台後,我靠著樹坐了下來。我看到飲水機突然向一片濃厚的雲層飛去,片刻後歪歪扭扭地飛了回來,蓋子掀開後,裡面是一汪清澈的水。

我會意一笑,輕輕拍了拍它,接過水杯喝了起來。傘微微旋轉著,甩出一連串螺旋的水紋,看起來玩得很開心。

我的眼睛似乎被什麼亮的東西猛地閃了一下,不自主地粗了蹙眉。我疑惑起來,從剛才開始就不間斷地開始有這樣的感覺,而且我總感覺這個我早已習慣的世界,從攀爬世界樹開始就讓我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協調感。

又一道光點從我眼角划過,我猛地一睿,終於捕捉到那個光影,那應該是一顆急掠而過的玉石,如一道倒墜的流星,從土地里迸射而出,向月亮的方向飛去。

"終於來了。"影也注意到了異樣,他的身邊一瞬中也飛過數個光點。

"動作要快,不能再休息了。"他肅然朝地面看去,"金元素的回歸也到尾聲了。"

話音剛落,平地彷彿生起道道波紋,好似雨滴墜落後漾開的漣漪,波紋開始擴散,"土浪"隨之洶湧起來。

無數密密麻麻光點從土中迸射而出,在月光的輝映下反射出七彩晶瑩的光芒,那道道絢麗的光穿破了雨幕,隨後分成兩路,一路朝月亮的方向激射而去,一路則朝世界樹的另一面飛去。

去往世界樹背面的一撥金鐵如炮彈般往我在的地方飛來,我發出一聲驚呼,事出突然,空間有限,我根本不知道往哪裡閃避。

那一剎,一塊巨大的玻璃板映入我的眼帘,我睜大了眼睛,全然忘記了自己處於危險之中。

而也正是那一刻,我終於知道了長久的不協調感出自哪裡。

遠處的玻璃板反射著世界樹背後的風景,那是一道太陽。

世界樹太過龐大,巨大的主幹徹底屏蔽了另一面的光景,導致我一無所知,習慣性地認為現在是黑夜。

我略作思考,腦海中頃刻還原出了此時世界的樣子。

天空的兩側,月亮和太陽同時升起,各居一邊,閃爍著明亮的光。以天地的一處為分界線,一面的土地籠罩著冰冷寧靜的月光,一面的土地被灼烈的日光暴晒著,宛如夢幻。

"小心!"

伴隨著叮然脆響,一口鐵鍋擋在我的身前,隨之鍋的中心被砸出一個凹陷,距離我的臉不過只有手臂那麼長。

"痛痛痛。"那口鍋哀鳴著,"小勇,快爬吧,這還只是開始——哎!"它又擋住一顆。

我沒有思考的時間,深吸了一口氣,說了句謝謝便繼續朝上爬去。周圍的金石破空聲不絕於耳,它們扎進樹皮後仍在止不住顫鳴,彷彿想破開眼前的阻礙向認定的那個方向歸去。

攀爬......無盡的攀爬......

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在什麼地方。只剩下布滿血痕的手腳,在視線里一伸一縮。原本酸麻沉重的身體變得輕盈起來,雨聲好像消失了,身後時而響起的響聲也漸漸聽聞不到。整個世界安靜地只聽到喘息聲和心跳聲。

不知道爬了多久,樹皮的烏黑色滲入了我的眼睛,複雜的紋理變成一個個奇怪的符號,隨著身體的上升來回變幻......

恍然間,又回到一個陰鬱的傍晚。

一路都是歡聲笑語,孩子們勾肩搭背地放學回家,談論著課堂上老師出溴的瞬間,晚間動畫可能發生的劇情,他們默契地與一個孤獨孱弱的身影保持著距離,一個男孩停下來系鞋帶,發覺了身後的他,嫌惡地瞪了一眼,然後逃離般向大部隊跑去。

聲音忽然頓住了,孩子們摸了摸頭,頗有默契地同時抬頭望向天空,先是斷斷續續雨點飄了起來,而後若有若無的嗡鳴變得密集混亂起來,滂沱大雨驟然降下。

孩子們抽出了傘,調皮地轉著傘柄把濺出的水灑到同伴身上,鬨笑著加快步速回家。

最後面的那個孩子皺了皺眉,選了一個屋檐蹲下,頭擱著膝蓋,借著昏黃的樓燈看起書來。

看著看著,鼻尖嗅到樓里傳來濃郁的魚香,到了晚餐的時候。男孩感覺眼皮有一點沉,書上的黑字也模糊起來,他覺得香味有些熟悉,噢,原來爺爺以前也愛做魚給自己吃,儘管一個月只能吃上一兩次,但爺爺做的魚總是特別好吃......

想到這裡,男孩的嘴角露出一絲溫暖的笑。

朦朧間,遠處一個矮矮的身影朝這裡跑來,那個身影舉著一把粉粉花花的傘。

是爺爺嗎?他想。可爺爺是矮矮的,下雨天也總是來接他放學,卻一定不會帶這種粉粉花花的傘,那是把陳舊的黑傘,用得已經有些破爛,傘骨上布滿鐵鏽。那把唯一的破傘,男孩總不捨得帶......

人影跑進,樓燈照出一張女孩的臉,她的頭髮被雨點浸濕,分成幾撥,胡亂地貼在臉頰上。稚嫩可愛的臉上泛起運動生出的紅暈,她也看清男孩的臉,好像放了什麼心似的微笑起來,放慢腳步走向他的身邊。

她瘦弱的手指白皙修長,卻堅穩地把傘罩在男孩的頭上,同時向他伸出了手。

男孩出神地望著那張臉,愣愣地瞪大了眼睛,他的手下意識地向女孩那裡接去,心裡一塊堅石彷彿開始鬆動。

而他下一瞬就回過了神,神識清明起來,那雙眸子看著停頓半空的白皙手掌,忽然閃過強烈的慌亂,男孩不知所措地搓著手臂,下一刻猛搖了搖頭,抓起書包飛也似地跑走了,頭也不敢回。

那麼大的雨,女孩就怔怔地又一次凝望男孩遠去的背影。

她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本書,久久低下了頭......

手猛地一滑。

喪失重心的時候,我連一聲驚叫都沒有發出,可能是沒有反應過來,也可能已經沒有發聲的力氣。只感覺背忽然被托住,慢慢把我推回了原處。

再次觸到粗糙樹皮的那刻,我變得清醒了一些,托住我的是影,他始終在我的下方,看起來一點都不累,他纖細的手臂里似乎蘊著無窮的氣力,讓我琢磨不透。

這不是我第一次落下了,我的身體幾乎已經到了極限,好幾次失足朝不同方向墜去,都是影和東西們接住了我。

雨聲更加猛烈,出於習慣性地抬頭,我猛地一驚,揉了揉眼睛再度凝神,遠處稀薄的霧氣中,果真出現了實實切切的樹頂,巨碩的樹冠像一張的望不到頭的傘蓋,擎托住了整片天空。

我忽然發現,沒有雨點,耳邊卻仍回蕩著磅礴的雨聲。

覺察到了什麼,我終於回過了頭。

天地彷彿顛覆了過來,漫地的金石如同被天空回收的落雨,鋪地蓋天擁向天際。也就在我的身後,電話亭、洗衣機、大床、所有跟隨而來的東西,如一堵城牆,堅實地把我圍起。

那不絕的雨聲,實際是他們擋住金石後發出的激烈碰撞聲。

"不要回頭看,往上。"影急促地說。

撞擊聲越來越響,身邊出現了好幾條飛濺出的火星。我認識到了情勢的緊急,咬了咬嘴唇,甜甜的血味滲出。

我清醒了許多,朝樹頂攀爬而去。

周圍沒有保護的樹皮已經千瘡百孔,被越來越大的金屬塊直透而過後,多出一個個深不見底的孔洞。

「砰!」

半塊晶綠色的瑪瑙卡進了離我腦袋不到一個手掌距離的地方,凌冽的勁風划過我的臉,火辣辣地疼。一切只發生在一瞬,我動都不敢動。

一個儲蓄罐發出輕輕地哀鳴,它的中間被穿了一個大洞,在空中搖搖晃晃一陣後,直直朝下墜落而去。

我伸手,卻夠不到它了。

"聚在一起,我們聚在一起。"不知是誰起的號令,物體們都集合聚攏成一個半圓,不透一絲的縫隙,死死地將我守在其中,"快爬啊小勇,就差一點了,快點!"

我狠狠地甩了甩頭,扒住一塊凸起猛地向上一竄,體內忽地湧出一股不知哪來的新力。我望著遠遠的樹頂,心中只有到那裡的執念。

我奮力攀登著,混著霧氣的微風拂過我的身體,我呼吸著清冽的空氣,軀體不停息地動作著。

身後的半圓形壁壘一塊塊凹陷下去,以往沸沸鬧鬧的東西們一致地沉默著,傾力守護著我。一次次尖銳的撞擊像是直透進了我的心裡,讓我心顫。

從沒有過這樣的一刻,我是那麼想活下去,那麼想到達樹的那一端。

我像一個瘋子般大吼。

向上,向上!

掌心裂開一個大口,殷紅色的鮮血泊泊湧出。膝蓋重重地磕到一個凸起的硬塊,疼痛穿入骨髓。而我眸子中的血紅色更盛,我不甘地吼,不知疲倦地爬。

我想登頂,我想活著,我想......再見到那個女孩,對她說謝謝。

"去啊!什麼都不要管!我們都會看著你,都會在你身邊!"驟亂的金鐵聲中,影也對我放聲大吼。

終於,整塊的土地被翻開,一個直徑足有數公里的黑石朝我的方向爆射過來。

瘡痍遍布的堡壘沒有一絲鬆動,堅守在我的身後,準備迎接這一次註定毀滅的撞擊。

黑石越來越近,影歉然一笑,無聲地爬到我的身後護住了我。

我什麼都沒有管,只是向認定的一個方向執著地靠去。

一陣低低的嘆息。

"有點疼阿......"

一雙棕黑色的巨手遮天蔽日,緩緩蓋下,擋在壁壘之前。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天巨響,那塊黑石被重重拍回地上,嵌入土地中,隱隱顫動。

"小孩子,快跑吧。"

世界樹醒了。

7.

會不會有那樣一個世界


所有的裂隙終有一天會被填平


所有的罪惡終有一天會被原諒


夏蟬親吻冬雪


月與日也緊緊相擁不離

我忘記了自己是如何上到樹頂的,我只知道重新站上堅硬土地的那一刻,回首一看,已經少了很多很多朋友。它們吵鬧著來到我的世界,卻一聲不響地都走了,因為保護我。

"對它們而言沒有死亡,只有回歸。"影這麼說過。

而也是那一刻,我知道了金元素的終末會是什麼樣子。

樹頂的視野幾乎攏下了世界,這個景象清晰而實切,這一次我沒有過多的驚恐,只是感到淡淡地溫暖。

世界樹的兩邊,太陽和月亮,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互相靠攏。

在漫長的時光里,它們繞著名為軌道的東西玩了億萬年的捉迷藏。

它們的心愿,原來是緊緊擁抱對方。

這是金的結局。

"確認關閉木門嗎?"

確認嗎。

我又一次回過了頭,木床、書桌、櫥櫃早已經千瘡百孔,最後的時刻,它們安安靜靜地站在我的身邊。

椅子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我的腿。

它在提醒我,到時候了。

"向前看,孩子。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回到你的世界裡,生命很漫長,你會遇到許多許多朋友。"

最後是世界樹悠悠開口。

"睡嘍。"

它微微抖擻起身子,大片的落葉打著旋,寧靜地降落到地上。

我別過了頭,眼裡有淚光閃動。

"確認。"

身後傳來散架的聲音。

我沒有再去看,一路走到這裡,我知道再多的離別,也不能讓我回頭。

"金門在哪裡。"

"不用了。"影輕聲說。

我疑惑地看著他。

"結束了,金門不需要關閉,它會自己毀滅自己。"他頓了頓,"就像那朵雲。"

他對一頭霧水的我淡淡一笑,眼神投往天空。

那一處,太陽和月亮的光圈挨近,世上所有的冰冷和熾烈彷彿融到一處,互相輝映出流動的七彩色光芒。

"木水火土,門扉關上後,還給你屬於的那個世界。"

"金,毀滅現在的世界,再回到你的世界。"

他又笑了笑,"有些拗口,但很好懂,不是嗎?"

"那現在......"我愣愣地問。

"現在?"他擺了擺手,隨後很瀟洒地席地一坐,"等待,在世界的最高處見證它的毀滅,然後回去吧。"

"準備好了嗎?"他喃喃地說。

"準備好了吧。你的話,一定可以。"

他最後朝我笑了一笑,再也沒有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天邊。

那柄破爛的黑傘來到我的身邊,緩緩撐開。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學著影的樣子坐了下來,忽然又是一陣腹痛,我皺了皺眉,捂起肚子。

傘將我罩住,彷彿分擔我的痛苦。

"小勇,你的話,一定可以的。"

爺爺的聲音。

我輕輕地握住傘柄。

"嗯!"

日月終於碰撞一處,一剎那,火紅的氣浪狂亂地散逸開來,翻滾攪動起一疊疊絳紅的火舌,忽地被一層寧靜的白色包裹住,忽地又掙脫開來,漫天亂舞。

大陸彷彿被風拂過的宣紙,在滔天的氣浪中拔地而起,在交織的白紅兩道強光里,漸漸如煙塵般消散。

恍然間,無數熟悉的身影隨著土地一同升起。

"等不到啦......"

那座古老的橋放出低低的嘆息,湮沒在塵土中。

一棟老樓依舊扛著陽台,向遠方走去,那是光的方向。

"他們,告訴你『守望』。"影淡淡地說。

一朵雲彩飄忽而逝,"等等我!",她不住喊道。

原來她的前方是一片火光,那片火光兜兜轉轉,彷彿刻意引著雲朵追逐。

"他們,告訴你『熱愛』。"

衝天的烈焰里,世界樹也開始斷裂崩塌,腳下傳來轟鳴聲,樹頂猛烈搖晃起來。

"它,告訴你『勇敢』"

眼前的一切都蒸發了,我漂浮在一個純白的空間中,頭頂的日月漸漸湮滅,留下冰藍色的熒光,無序地亂舞著。

"它們。"

影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日月留下的熒光飄至我的眼前,絢麗而純潔。

"告訴你『希望』"

一片恍惚中,我好想看到了影,他拿著那柄黑傘,搖搖晃晃朝我走來。

他溫暖而和熙地笑著,慢慢融進了我的身體。

"我是你的影子,我終究要回歸你。"

"現在,我只想告訴你。"

"『活下去』"

世界暗了下來。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緩緩閉合。

意識消散前,在我的體內,傳來最後的聲音,那是許多東西發出的聲音,我知道,那是它們的聲音,我一路上的夥伴。

我哭了,也笑了。

"我們一直都會在。"

"加油,小勇。"

我醒了過來。

桌上倒著空空的安眠藥瓶,我用盡全力支撐著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頭昏沉得幾乎要掉下來。

腹部傳來一陣揪心的劇痛,可我連呻吟的力氣也發不出來。

翻倒在地上,我像一條蠕蟲,朝垃圾桶艱難地扭動著身體。隨後扒住桶口,用盡全力扣起了喉嚨。

劇烈的嘔吐幾乎讓我昏厥過去,我的眼睛發黑,耳膜里傳來咚咚作響的血流聲。

不行了......

『活下去』

是誰......

『活下去』

是你們......

是啊,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仰躺在地上,顫抖地舉起手臂,憑著記憶摸索著電話的位置,終於摸到了話筒。

抓起話筒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1——2——0

......

掛下電話後,我終於支持不住,無力地靠倒在櫃櫥上,我努力不讓我的眼睛合上,指甲胡亂地摳劃著地面。

我想活下去。

我會鼓起勇氣對第一個見到的路人問好。

我會在漫長的歲月里等候一個個笑著踏入我生命的朋友。

我要在一個陽光充沛的早晨,握一束鮮花,站在那個女孩的門口。

按響門鈴,她驚喜地出門。

我對她說,對不起。

謝謝。

我喜歡你。

門終於被撞開,有匆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隨後我的身體被抬起。

那一刻,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傾瀉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也許是幻覺,也許不是。

它緩緩朝我揮了揮手。

直到我又想哭的這一刻,我才發現。

原來我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生命如歌》

完。

如果你喜歡我的故事,可以留下你的贊同和關注嗎?

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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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一個在專欄發過的小故事,拋個磚勾引故事大手子們~

公交車裡

根幕

我正趕著回家自殺。


冬風凜冽,冰冷刺骨,口袋裡兩盒安眠藥隨著我的身體晃動作響。

抖抖瑟瑟,哆哆嗦嗦,凄凄慘慘戚戚。

公交車卻還沒來。


剛從醫生家出來,街道就盪起午夜的鐘聲,沒有雪的寂寥小城,月色瀲灧浟湙,清冷無比。

四下里空曠靜謐,長夜中無人行走。

一想到要跟這衰頹的世界道別,滿心只有憔悴-。


經濟蕭條,股市崩潰,公司完蛋,房租狂催。

我這一事無成的剛畢業大學生啊,除了死還能用什麼報效社會?


嗚——吱——呀——。

公交車在我的面前剎住。

嘁——

車門打開,催促著我。


燈光昏暗,人員稀落。

我裹著一腔寒風走進車中,迫不及待地奔向通往地獄的大道。

燒一鍋熱水,舒舒服服洗個澡。

將冰箱里的罐頭全都吃完,配上瓶子里最後一點二鍋頭,別有滋味。

點燃炭火,將屋裡燥得暖烘烘。

哦對了,還要將電熱毯打開,免得自己要暖被窩。

然後,給娘親打個電話,抹兩行男兒淚。

孩子不孝啊~

再見啦,社會。


我正美滋滋地想著呢,就感覺公交車裡氣氛不對。

眼前坐著一位漂亮的大姐姐,她的波浪長發時髦亮麗,迷離的眼眸和豐潤的紅唇燒得我心焦灼不安。

身材勻稱有致,一襲深紅高叉旗袍包裹著天仙般的胴體。交疊的長腿擺出誘惑的姿態,肉色絲襪末端裝點的蕾絲邊泛著曖昧光澤。

她有心機地打開領口,讓我清晰看見她乳房的邊緣曲線。那胸上的蝴蝶刺青如映在深井裡的皎潔明月,只那麼一眼,我就忘了身在何方。

那美好的地方可真是溫柔鄉啊!


可是,為什麼有一把匕首,插在她的心口,刀刃全部沒近了她的身體呢?

傷口還在汩汩地向外淌著鮮血,血腥味激活了我已經被凍得麻木的鼻腔。

她卻非常平靜,雙手抱胸,半垂著頭,無視我驚異的目光。

恐懼像是自心底迅速生長的蛇,在不經意間襲上心頭。


我轉過身,想要遠離這不可思議的美人。

卻發現身後坐著的人穿了件寬大夾克,上面印了個快遞公司的標誌。

這人手裡抱了個印著相同快遞標誌的大紙盒子,盒子上端毫無顧忌地敞著口。


可這人沒有腦袋,懷中的快遞盒子里裝著個年輕男人的頭顱,仰面朝上,與我對視。

有如涼水傾頭澆下,我在這沉悶狹小的空間里瞬間冷汗淋漓。刺鼻的空氣與昏暗的燈光渲染出異樣的氣氛。

這時,我環顧四周,方才認清自己的處境。


那個坐在最後的大媽,怎麼臉色慘白嘴唇漆黑?

那個戴著墨鏡的大爺,原來拄著的是條人腿啊!

就連坐在前排那個吐著舌頭嚼泡泡糖的小朋友,都是一隻眼球掛在外面……不涼么?


這裡是哪裡?

我慌忙後撤,想去踹開車門,可紋絲不動。

我又去砸車窗……哎呦我真後悔平時不鍛煉。

這輛車現在密封堅固得就像個移動的保險箱。


「你吵個XX吵啊?!」司機傳出不滿,「你不是本來就想去尋死的嗎?」

「我家裡還有瓶飛天茅台沒喝完呢,能心安上路嗎?!」

我奮力大喊出聲,試圖掩蓋內心恐慌。可我竟然為了這點虛榮,吹了牛逼!


我走上前,想要教訓一下司機,卻嚇得要尿出來。

一具人的身體,被截斷四肢,燒的黑不隆冬,像具陶偶擺在駕駛座上。

就是他在開車啊?

就是他在開車啊!!!


「小夥子,你別急。我們都是死人,不用跟我們客氣。」後頭的大媽說話了。

「這這這是開、開往地獄的、的公交,你要………..是順路就、就一起……..走唄。」快遞盒子里傳出急促的聲音。

「你別聽他們的,他們把生前的事都忘了,聽我的就行。」戴墨鏡的大爺慢慢悠悠。「跟司機好好說說,啊。」


「什麼XX好好說不好好說,這車我XX說了算,我都這個X樣子了還沒抱怨呢,你抱怨啥?!我就記得生前一句說過一億遍的話,到站牌再下!不到站牌爺XX不停!」看來這公交司機說話喜歡帶閑字。

他沒有了嘴唇,呲著牙齒竟然能清楚吐音。

「嘿嘿。」那個小朋友伸著長舌頭吐出一個大泡泡「到下一站還有一段時間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各位老東西講個故事唄。我活得也不長,還把生前的事忘光了。」原來這小朋友是個毒舌啊,難怪舌頭這麼長。

「搞得跟你XX來過一樣,你說下一站在哪啊小XX?!」司機大聲斥責。

「你個老XX。」小朋友翻了個白眼回擊,這分明是個混賬小鬼。

「那就每人講個故事吧。可是我們都丟失了記憶,恐怕沒有好故事可講。即使講得不好,也請當做是去往地獄路上的解悶。」漂亮姐姐的聲音溫柔又親切,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女朋友怎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丟失了記憶,是怎麼一回事?」我轉過頭表達疑惑。

「雖然我們能記起生前的一些碎片般的事情。但是人的具體樣貌,已經再也記不起來了。」

什麼意思?


戴墨鏡的大爺大手一揮:

「別聽他們的,我來講。

「記憶依附於人的軀體,人死,則魂魄脫離。如果靈魂還記得生前仇人的樣子、家住哪裡、有幾個親戚,那肯定沒法安心下地獄。

「所以啊,人死後,記憶會迅速消失。即使還能在腦海中殘存一些深刻的片段,諸如有沒有結婚、跟誰有嫌隙啊,但是,只能記起的只有「概念」,比如,只記得生前有沒有結婚,但是對於妻子長什麼樣,姓甚名誰,就忘得一乾二淨。」


大姐姐接過話茬,聲音悲戚幽怨:

「人類真是悲苦的生物,活著的時候被世界牽著鼻子走,就連死後也記不起生前愛過的人。

「因此,縱然是恩愛的夫妻,到了地獄去也彼此不再相識,中只能隱約念起生前有個愛人。」


「你搶我話幹啥呀?我說的才對。所以啊,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有些執念深的鬼濫殺無辜,因為它只能記得生前的深仇大恨,卻記不起仇人的臉。」

「啰啰嗦嗦,說個屁!我要聽故事!」長舌頭小鬼急得搖頭晃腦。


看來,雖然都是逝者,但他們並不對我抱有惡意。司機也默認了我到站下車的要求。

「那…….就我先講吧。」我說。


莖幕


我哪有什麼故事?只能感嘆一下人生艱難罷了。


我是一個又窮又可憐的大學生,被計劃著生下來,從小到大每次升學時,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樣,分別趕上了甲流、非典、禽流感。

我一上大學國家就開始擴招,大學生就不值錢了;我一工作國家經濟就下滑,就沒飯碗了。我這剛想靠發傳單過活呢,房租就漲得要人命了。

真是誰都欺負我啊。


坐個公交車聽到司機在罵:咱這一車人都是窮光蛋哪,有錢人誰坐公交呀!

聽快遞小哥的話,在XX處等著拿快遞。一等就是一個小時,他來了還無所謂地說:哎哎哎呀,不好意思,剛才有點堵車。

算個命也得挨老先生的罵,你指望這輩子奮鬥能夠成功啊,還不如趕緊投個胎,運氣好的話可比你這輩子奮鬥速度快多了。

走在路上,賤嘴巴小學生把口香糖往我身上吐,站在明亮的百貨大樓里,通透的燈光讓我不敢抬頭。

我連打個噴嚏都會招人笑話!!


這不,我這就是打算回家把罐頭吃完,酒喝完,吃安眠藥去陪大家呢。

我討厭生活!我討厭生活!!

「你這不行,光在這兒抱怨。」大爺打斷了我的話,「我五十年前就聽到過比你這更有水平的抱怨,不過我忘啦。」

「活人竟在死人面前說討厭生活。」漂亮姐姐冷笑一聲,抱著胳膊將臉扭向窗外。

「不好聽!不好聽!」那個小屁孩的舌頭竟然可以像螺旋槳一樣旋轉。


「我、我的經歷比…….你有意思、有意思多啦,那那那我、我….我來講!」身首分家的男人從箱子里發出不滿的聲音,接過了我的話茬子,「我我我我要講一……個關於愛的故事。」

我、我生前是個快遞員,每天不辭辛勞地送快遞。收入?當然還算勉強糊口吧,可是快遞工作累,真是累。

說說說到生活,我好像有點印象,我尚未結婚,自然沒小孩。


但、但、但是吧,快遞員有個什麼好處,你可以偷偷看看別人都買了些什麼貨,然後呢,嘿嘿嘿。你就能對症下藥。當然,大多數快遞員都有職業準則,我嘛?嘿嘿嘿,我是敗類呀。


我……..呀,發現了一個美女,她買了好多情趣內衣和性用品,我就知道她、她、她!嘿嘿嘿。

然、然後我就和她好上了,只不過她長什麼樣子啊,無論怎麼回憶,也想不起來。但是我記得,那可真是個美女呀。

美女相伴的滋味啊,嘿嘿嘿。雖然我現在身首分家,可是依然感到熱血向上涌。


可、可是呢,她竟是個有夫之婦,還有個孩子。

我我我那個氣呀,她分明是愛我的,可是每當記起她在我面前哭泣無奈的樣子,唉!

雖然生死輪迴轉,記憶全飛散,但那種苦楚的感覺依然能夠在我的腦海中膨脹。


所以我打算給她一個解脫。

我、我、我下定決心,殺了她的老公,和她永遠在一起!

那是我對她的愛呀。又不能怪我。

那、那那天中午,我去她家,正好碰上了她老公,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要了他的命!

我要給她自由!我要給她愛!我愛她一生一世!!!

啊啊啊啊啊啊呀……頭疼、頭疼、疼、疼、疼!!

「你算了吧。」驕傲的老大爺再次打斷了別人的故事,「人已經離世,記憶和靈魂也要一併放下,你越是回憶呀,就越痛苦……哎呀呀呀,我頭也疼,不能多想、不能多想,都要放下。歇會兒,歇會兒。」

「老先生呀,您也歇歇,我現在狀態還好,我來接著講吧。」面色慘白的大媽聲音悠悠地從車尾傳來。

別看我是老太太了,你們猜我生前是做什麼的?

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哪,我可是紅極一時的女飛賊呀,很多報紙都報道過的。


那時我還年輕,大姑娘出水芙蓉不染凡塵,我就已經走遍各地啦。我那會兒可是俠盜中的一枝花呀……哎,哎,我是……..?

唉,記憶真的是會消失的啊。年輕的時候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現在發現也不過是個被框進名為「人類」軀殼中的泥偶罷了。

真是徒然悲傷。我已經誰的臉都想不起來了。


我現在只想好好跟你們回憶一下,我做的最後一票。

本來我是想潛進屋子裡偷東西的。

那個小女人,從銀行里拎著一袋子錢就回家了,雖然是用黑色塑料袋兜著,但騙不過我,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於是我就從銀行門口,一直跟到她家。


雖然記不起她的臉了,但是有個印象我很深,那個女人啊,滿臉得意呢。

也許就是這股得意勁兒導致了我下來的衝動吧,我一生奔波,居無定所,似乎從來都沒有那麼如釋重負地笑過。


我本來是潛進她的房間里,準備偷完那袋子錢就跑的。

但此時身後竟傳來她的尖叫,我慌不擇路,匆忙間抽出口袋裡的刀,對她使出致命一擊。

她當場就抽搐幾下,吐出一些血沫,蹬腿歸了西。


行走了一輩子江湖,卻在快要隱退的時候殺了人,手上沾滿了罪惡的血,真是晚節不保。

可是真的不怪我啊,如果她不叫出聲就好了。

倉皇間,我發現她的桌子上有一盒煙,就順手點燃了一根,盤算著怎麼辦呢。


剛剛我一直在思考,記憶卻斷在這裡,我究竟是怎麼處理這個女人屍體,又拿了錢瀟洒逃走的呢?真是,無論怎麼費勁都想不起來了。

所以,我的故事就到此為止吧。


葉幕

真是好故事,下面該我了吧。」漂亮姐姐的溫柔聲音傳來。

「只不過有些記憶不太準確了,所以可能會有遺忘或疏漏吧,但是如果是我記得的,就一定真實發生過。」

漂亮姐姐的一顰一笑都讓我目不轉睛,有幸看到這如畫中走出的女性,身在地獄又何妨。

我有個雙胞胎妹妹,這件事像是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中一般,無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忘卻的。

我們長相幾乎一模一樣,那次她來我家玩,就連下班回來的老公也沒能將我倆分清。

因此,即使我想不起她的臉,但是只要找到個鏡子的話,就依然能回憶起什麼吧。


生活寧靜,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我不再想和我老公生活下去,可是像我這樣一女人,如果沒來由地與丈夫離婚,還不得成天聽鄰居說風涼話!

邪念戰勝了親情,最終我想到了一個計策,違背人性的,讓我至今都在懺悔的計策。


那天,我喊我的妹妹一起出去玩,然後刻意地製造了一起慘案。

妹妹就在那場災難中如落花般香消玉殞。

我假裝成了妹妹,向大家哭訴姐姐的不幸。

可能有人會懷疑我,但是誰也無法核實姐妹的身份。


接著,大家就會從我家的抽屜里,發現我曾經寫的遺書。

遺書中自然是將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妹妹。

而我提前給自己買了保險,理賠的數額足夠我平靜度過一生。


等我以妹妹的身份,接受著我自己的饋贈後,我就可以作為妹妹,獨立、堅強地生活下去。

一個人生活下去。

反正,我也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只是,現在想想,這麼做,真的是因為自身貪婪瘋狂,如今我的心中只剩下無盡悔恨

漂亮姐姐說完後,我的內心一陣唏噓,原來這美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而妹妹去世後,姐姐也這麼年輕辭世,真是讓人感嘆世事無常,紅顏薄命。

「唉,小女人,你故事說得不好,聽我來講講好了。」戴墨鏡的大爺似乎是從剛才的自我掙扎中緩過勁,他清清嗓子,娓娓道來。

我不記得生前在做什麼,非要說有愛好的話,估計就是算命了吧。

唔,你看我的墨鏡,算命先生人手一副。不過當然是裝的,我看得到。

給人算命是個學問活,你不僅得每天研習五行八卦,還得多和人交流,要有人脈!你們這群小屁孩懂嗎?

自由職業,就是不管啥都懂得比你們多,懂嗎?


不過其實啊,這行當也是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你要是看著那些中年男人什麼的,你就得說他老婆、小孩有點啥事,需要拿點錢出來打點打點好夥計們的關係,一個禮拜的飯錢就有了。

話又說回來,現在自己也落到這般境地,回想起真是諷刺。真希望能夠好好投個胎,別忽然哪天想不開呀,給活人添麻煩。


但是呀,你要是看見一些小熊孩子,不成器的,天天掛著一張憤世嫉俗的臉,伸個剛打完飛機的手就問什麼時候能發財的,那我得替他爹狠狠罵一頓,不自量力的年輕人,什麼都還沒做呢,就想著賺大錢嗎?老子一輩子都沒賺著呢!挨得都是活該的罵!


窮極的時候,我還去市裡的垃圾廢棄聚集處淘淘寶。這裡呢,說白了就是個大垃圾堆,雖然不如小年青們喜歡去的超市琳琅滿目,但是只要你用心,就一定能從中找出熠熠生輝的寶藏啊,那些都是生命給你的饋贈,只要用心,生活一定會對你溫柔以待…….這種高深的人生哲學,你們懂嗎,啊?

人生,也不過是這麼一個充滿寶物的垃圾堆啊,只有你們這些悲觀者才會覺得骯髒雜亂。


那天,我正在垃圾堆里尋寶呢,哎喲,可見到了不得了的景象呀。

一個年輕男人,正在垃圾山上,砍著什麼。

他的手裡握著巨大的砍刀,背後的陽光刺眼,我沒能看清他的長相,只能瞄到他腳下有兩具屍體,一長一短的兩具屍體,再想仔細回憶呀,腦袋就疼起來了。剛剛疼了老半天。


他忘情地砍著,像是對那個人有著無比的深仇大恨。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我的靠近。

在分解完一具屍體後,他倒上事先準備好的汽油,點燃了火。火焰熊熊燃燒起來,伴著屍體和垃圾燒焦的氣味,刺鼻的煙霧瀰漫了起來。


之後的事情,就像被這股濃煙所籠罩一樣,啥都想不起了。


花幕


「哎呀呀,老頭子,你的故事有些驚悚,我來給你講一個惡作劇的故事吧。」長舌頭的小鬼像是有了不小的興緻一樣,伸著腦袋做出迫不及待的樣子。

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苦悶。

在座的各位,不是活了一老輩子,也是生存過小半輩子的人,可能無法理解我現在的苦悶。

小爺我今年才七歲,就這麼一命嗚呼了,人生短促到還沒琢磨過一點滋味,真是操蛋。


我生前家境不咋地,老爹是個窮光蛋,老媽是個輕浮的人。

我常常在從幼兒園回到家的時候,聽到家裡傳來其他男人的聲音,然後是老媽輕佻的笑聲。

那個男人,當然不是老爹啦。


老爹是個混蛋,不提也罷。

但是我同樣討厭那個男人,尤其是看到老媽拉著他,對我一臉假笑著說:

快,叫叔叔。

我知道老媽是在假裝笑意,她並不愛那個男的,只是我理解不了,他倆為什麼依然在老爹背後如膠似漆。


我的老媽,怎麼說呢,總是給人以冰冷的感覺,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的內心不會親近任何人吧。

雖然這麼說,現在也已經想不起她的樣貌,只有徒然悲傷。

每當我痛苦的時候,就只能找小姨去訴說,小姨和老媽的性格完全不同,是個溫柔又願意與人溝通的女性。


後來,那個男人來到我家的次數一次比一次多,超出了我的忍耐極限。

不要小看任何一個孩子喲,大爺大娘們,你們很多無心的舉動都會對孩子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


我弄到了一些毒藥,至於怎麼弄到的,你們看我天真的眼神,我會告訴你們嗎?

將毒藥融化掉,然後塗在了一盒香煙的煙嘴上。

只要他的唾液融化掉凝結在煙嘴上的劇毒的話,立刻就會斃命,這就是我作為他姘頭的兒子,給他的最狠的報復。

他真是活該呀。


只要這個傢伙下次來之前,我將這盒煙,擺在桌子上,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了。


呃……然後就記不太清他究竟死沒死了耶,真是的,和大爺大媽們坐在一輛車裡,腦子也要退化嗎?

大家聽完以後,默然無言。

而我逐漸聽出了大家故事之中的端倪。

但是,我不解。


「司機師傅,就你沒講了!」

我將視線轉向那具背對著我的「肢體」,他的四肢都已經被砍斷,又被人用火燒過,我不敢正面和他說話。

「講什麼?我XX也要講啊?」

依然是粗魯不羈的聲音傳來。

「好,好,講,講XXXXX的。」

我生前就是一公交車司機,有一老婆,一孩子。

老婆跟人瞎搞以為我啥都不知道,孩子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玩意兒。


我就氣呀。

可是我有啥辦法呢?


我每天辛苦的工作,只能賺到養家糊口的錢。

要是跟老婆攤牌,萬一她以此為由,直接跟我離婚怎麼辦?

我捨不得她呀!


雖然說得這麼悲戚,卻連她長啥X樣兒都記不起了。

但我每天那個氣呀,我氣我老婆瞧不起我,我氣我兒子不聽話,我氣那個給我戴綠帽子的男人沒遭雷劈。

我還氣那些車沒到站就要下車的乘客,那些一上來就說「今天人真多啊,坐公交車真不舒服」的XX們,不舒服你滾啊誰求著你坐了?


所以只要有人敢讓我聽到抱怨,我一定用盡全力罵死他,罵的他天昏地暗,讓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我也不用怕他報復我,有錢有權的人又不坐公交。

敢打我?敢奪方向盤?我巴不得你來呢!知道啥叫危害公共安全罪不?衝動了就去吃牢飯吧我XXXX個XX!哈哈哈!


我每天就靠著這樣的生活在家和工作中調節心情,哎,你們也別瞧不起我公報私仇,我只是隨手將負能量傳遞給其他人而已,其實大家平常都在做啊。


你們在公交車裡抽煙。

你們把口香糖抹在汽車上。

你們拿著馬克筆在公交車裡亂畫。

你們因為一點點屁事在公交車裡吵得不可開交。

我恨不得把你們全殺光。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起來這個公交公司沒有給司機提供心理輔導服務,真是罪大惡極。


大家的故事都講完了,我問了大家一個問題:

「大家剛才所講的故事,都是真實經歷,絕沒有謊言吧?」

「只要是講出來的,就都是真的。」

「是真的呀小夥子。」

「真、真、真、真實!」

「當然是XX真的啦!」

「老頭子你還不相信我們呀,當然是真的啦。」

「他們說的我不管,反正我說的都是真的。」


果幕


思緒如風暴一般在我的腦海中高速糾結旋轉。

只是不知道這是否有價值,是否可有可無


方才大家所說的一幕幕像是地鐵中的廣告牌,在車窗外閃著光呼嘯而至,在視野中留下短暫的映像,又迅速甩向身後的道路。

就像每一個不自量力的年輕人一般,我像是參破了一些無比深奧的玄機。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雖然我並不知曉道在何方,但卻發現了大家故事中的一些有趣的線索。

我決定狠狠地發揮一次想像力。


「大家講的故事啊,其實本來就是一件事情嘛。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大家的故事提到的所有人物,現在都在這輛公交車上呢!」

大家生前的經歷,如果真是如方才所述。那作為旁觀者的我,要自作主張地來為大家整理一下事件的脈絡了。

因為我的話是推測,所以,我所有的話都是僅供參考的。

漂亮姐姐和司機大哥生前是夫妻,他們有一個孩子,就是這個毒舌小鬼。

可是一家人的生活並不幸福,漂亮姐姐應該有特殊的性癖或是情人吧?雖然你試圖去掩蓋這一切,但是你的丈夫和孩子卻在暗地裡對你了如指掌。

快遞員小哥在某次送快遞的時候發現了漂亮姐姐的秘密,並且兩人也發展出了不可告人的關係,但實際上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


漂亮姐姐對這種偷情而苦悶的生活難以忍受,但是簡單粗暴地離婚肯定行不通,自己輕浮的生活作風一定會被大嘴巴老公說出來,而之前放蕩生活牽扯上的不三不四的人肯定也無法一一擺脫。

惡向膽邊生,她想到了一個計策,既能夠脫離出現在的糾結關係,又可以藉此賺足下半生的生活費。


她利用了快遞員小哥和她的雙胞胎妹妹。

美艷少婦讓一無所有的年輕男人愛上自己簡直是易如反掌,她很快就成功,並成功地激起了他的嫉妒心。

而她的兒子,此刻也因對母親的行為深有不滿,將塗了毒的香煙放在桌子上,想要藉此殺掉快遞小哥。


為愛癲狂的快遞小哥終於犯下了罪行,他殺死了她的丈夫,並且他在犯案的過程中,沒有放過無辜在場目擊一切的兒子。

看這個小鬼現狀,應該是先被重擊了後腦,又被生生地扼住喉嚨窒息而死吧。


他將兩具屍體轉移到垃圾處理堆,想要棄屍時,由於對情人丈夫的巨大怨恨,他肢解並焚燒了司機大哥的屍體。

而這個過程,被正在揀垃圾的算命老大爺目擊,於是殺人狂魔再一次地痛下殺手。大爺手裡握著的腿,應該也是那會兒搏殺時順手握住的司機大哥的腿吧。


處理完畢所有事務後,本以為一切已經完結的快遞小哥,無知地踩進了漂亮姐姐給他布設的另一個陷阱之中。

漂亮姐姐製造了離奇的慘案,將妹妹和快遞小哥殺害,然後偽造成兩人意外身亡的樣子。

接著,自己假裝成妹妹警方報案,再配合完警方的前期調查之後,憑藉著自己寫的遺書和買的保險,就可以完全遠離自己曾經的身份了吧!


本來,偽造成相約自殺更容易讓你迴避被警方懷疑的風險,畢竟你的丈夫和兒子已經失蹤,偽裝成相約自殺方便把所有的嫌疑全部推給快遞小哥。可是你內心的貪婪沒有讓你這樣做,因為保險不賠付自殺行為。

我一直在思索,你究竟是怎樣殺害了他倆,才會導致快遞小哥身首分家呢?雖然我想不出結果,但你無疑是個異常冷血殘酷的人吧。


善惡終有報,在你以為順利結束這一切,取完錢回家以後,小偷大媽跟著你摸索進了你家。

你發現了小偷,於是驚訝地高聲呼救。

慌亂之下的大媽一刀刺進了你的心臟,這下子也要了你的命。

喏,就是這把刀哦。


人生第一次動手殺人的大媽,心情自然激切難安,想要冷靜下來地取出桌子上的煙來一根的時候…….

哈哈哈,對了,她抽的就是那個小鬼頭留下的毒煙哪!大媽現在面色慘白,嘴唇發黑,無疑是中毒身亡的呀!

這便是大家生前的最後一幕的全部真相吧,哈哈哈,你們還真是有緣,去往地獄的路上竟然還搭了一班車。

「你說的肯定不對,我覺得牽強!」大爺第一個發聲反對。

「原、原、原來我是個殺人狂狂狂狂狂!我我我我只殺了一個!!!才、才不…….. 」盒子里結巴的聲音震驚得甚至連話都說不好了。


「這麼說我還真是個自作自受的蛇蠍女人哪,哼。」漂亮姐姐不服氣地低下頭,然後她質問我道:

「我依然認為你說的一切都是你的推測。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剛才說:我們故事中全部的人物現在都出現在這輛公交車上,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說。那麼,我的雙胞胎妹妹現在也應該在車上才對。可是呢?你看見她了?難道她藏在車底下?還是車頂上?」

「是啊,這就是我的推論里最有意思的一部分。」我承認了她的話。


我走向了那具抱著快遞箱子、箱子里裝著快遞小哥頭顱的無頭屍體。

「抱歉。」我說道。然後將那個快遞箱子從屍體懷中抱起來,放在地上。

屍體腐敗的惡臭味撲鼻而來。

「抱歉。」我又說了一遍,將那句無頭屍身著的快遞夾克的拉鏈拉開。


一對美麗的女性乳房一躍而出,雖然生前穿著材料優質的內衣,此刻卻已是往生之人。屍體像是生前遭受過什麼虐待一樣,有不少細微的創痕

我的心中只有對逝者的敬畏。

轉向漂亮姐姐,莫大的成就感湧上我的心頭。

「讓妹妹穿著快遞的衣服,是為了強化快遞小哥是和你一起死去的假象吧?


「我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麼要砍掉他倆的頭顱,並且毀掉了身體其他部分,是因為你和妹妹的面部有什麼微小特徵的區分嗎?

「還是說只是因為你這樣內心兇險的人,受不了身邊人對你善意的微笑呢?」


「所以啊,」我開始放聲大笑,「這輛公交車中,不是什麼內心善良之人,善惡終有報,說的也就是這麼回事吧。

「而且啊,我的所有推論,是建立在大家都說了實話的基礎上的,如果有人為了自我安慰,撒了謊,那我說的可就有問題咯。

「沒想到大家為了生存都這麼努力,我都情不自禁地改變主意了,原來活下去是這麼有意義的事情呀。」


我看著平靜地接受了我所有推論的大家,他們的反應並沒有想像中的震驚。我都在懷疑自己的推論是否可取。


落幕


吱——呀——嗚——。

公交車停了下來。

嘁——

車門打開。


「要下車就趕緊下,快XX給我滾!」

司機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想說點什麼作為告別詞,滿心的話卻都梗在喉頭。

「小夥子,人生不易,要好好生活。」最後,還是大媽道了別。

謝謝您,我會的。


我鞠著躬謝過大家,退退縮縮地走到車門口。

公交車竟然到達了我租房的地方,看來司機很敬業。

走之前,我終於忍不住,又兩步跨上前,摸了一把漂亮姐姐的胸。


飽滿的緊繃感傳來,點燃了我心中的每一個角落。

她低下頭,驕傲又嘲諷地笑了笑,沒有理會我的騷擾。

「可別做傻事呀。」她說。

謝謝,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下車後,目送著公交車漸漸遠去,這輛車究竟會開往何方呢?

這些人,究竟是因為生前的愁苦不願去往彼岸而徘徊人間呢?

還只是神佛們捏出的泥塑人偶,來盤問考察我的內心呢?

望著寧靜的街道,我陷入了對未來的沉思。


。。
。。。

不知道醫生一家的屍體什麼時候會被發現。

他們現在正倒在血泊里,擺出無奈而醜陋的姿勢,為第一發現者好好保留著我所有的罪證呢。

都是那個醫生不好,明知道我想自殺,卻不肯賣給我安眠藥。

我只好殺了他們全家。

還有他們的漂亮女兒……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我一定被會判死刑吧,再厲害的律師也無能為力吧。

但是,我剛剛答應過人家了,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因此,我一定要在人生剩餘的時間裡,打起精神,用心生活。

哪怕是努力掙扎也好,我一定要、絕對要替大家活下去。


人生不易,但是

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內心,我是熱愛生活的啊!!!


想到這裡,胸腔中又注滿了生的意念。

抬起頭微笑,無畏冬天的寒風。

正義的法律必將制裁我,浪濤般的民意會讓我粉身碎骨。

在此之前,就讓我再掙扎一下吧。


握著從漂亮姐姐胸口拔下的刀,我走向房東的住所。


枯幕


站在這扇門前,我遲疑許久。燃煤的味道隱隱透過門縫,從門的那邊飄來。

從剛才起,記憶像是被溫水溶解的寒冰,每走一步,腦海里就會生出一泓清泉流淌進靈魂的每個角落。記憶驅趕著我,推搡著我,我走過房東的房間,在這扇門前停了下來。


我清楚地起,門後的出租屋裡,作為人的「我」正在口吐白沫。而只要我推開門,進入那具軀殼之中,「我」就能立刻蘇醒過來。

我漸漸回憶起,「我」究竟在衝動的驅使下做了哪些惡。


口吐穢語的公交車司機、因為談戀愛遲到的快遞男女、嘲諷我的算命先生、被我處刑的小偷、沖我吐口香糖的小鬼、對我不屑一顧的美女、不願將安眠藥賣給我的醫生。

他們,都是「我」殺的。


「我」順利地自殺成功,我卻在通往地獄的道路上與他們再次相逢,丟失記憶的大家講完了各自的故事,然後,他們決定讓我重回人間。

是啊,那個自以為是的故事不過是我的臆想,他們的故事本身並沒有任何關聯,只是講述各自的生前見聞,而我卻在無知無覺間又傷害了他們一次,將他們亂擺鴛鴦譜。


那個有毒的「果」啊,扔掉吧。


可是為什麼我不再認真想想呢?哪有午夜的公交?那不過是被記憶帶走的靈魂停留在生前的最後一站;我怎麼會知道大家的死法?因為全都是「我」乾的啊;衣服里包裹著人體哪是什麼推測,不過是「我」!親!手!犯!下!的!罪!行!而!已!


失去記憶,只保留了人性的他們卻讓我繼續生存下去,是憐憫嗎?如果任性地把我帶走,我現在恐怕已經身處地獄。


世界也許並不那麼殘酷,只是我太極端。

我從心底里熱愛生活,卻自私地奪走了別人的生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一定要活下去,為我所做的一切贖罪。

那把刀已不知散落何方,淚水無可抑制地淌下,我猶豫、躊躇,卻無力推開面前的門。

後記


這篇文寫於半年前,基本是在公交車上構思完成。

寫的時候的想法是「用荒誕的方式寫一篇暴戾的故事」。

社會的暴戾正在蔓延滋長,這實在太恐怖。

近期接連出現醫生被害,時隔半年看到本文的結局時,我自己竟然也有一絲震驚。


也希望看到這裡的讀者能夠珍惜生活,人生苦短,千萬、千萬不要去破壞自己和別人的生活。

祝好。

尊重醫生

尊重醫生!

尊重醫生!!!


對一些詭計的解答:


1.雙重身份

第一重解答中,姐妹的身份在本文中是個重要的詭計,實際上,我也沒有確定與我對話的是姐姐還是妹妹。

因為推崇江戶川亂步的「不明」,因此究竟是姐姐害了妹妹,還是妹妹反過來利用姐姐的計策害了姐姐,我不知道


2.美女的性癖

第一重解答中,穿著快遞員衣服的妹妹屍體上有微小的創痕,這裡是sm的暗示。

但是快遞員發現的秘密,是「姐姐有性癖」。

這也是我故意設計自己也不想解答的江戶川亂步大法的表現。


3.雙重解答

第二重解答是我硬加的,其實故事應該到走向房東的房間里就結束了。

但是太消極了,不好。

感謝您的閱讀!!!

-----------------------------------------2016.5.30更新--------------------------------------------------


應 @小仙女的肉包子邀,為她們幾個姑娘的微信公眾號【小仙女的肉包子】做一下宣傳


幾個姑娘每天以語音+文字的形式推送三到五個故事,以萌係為主,也偶爾會有武俠、懸疑、恐怖類,知乎【故事販賣機】專欄的作者也會將故事發在專欄里喲。


不敢看恐怖故事的小姑娘為你語音錄恐怖故事,有沒有很萌!要不要掃一下微信!(貌似本篇也會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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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8更新

《黑貓》

楊寧

一、

「醒醒,喂,醒醒,出事了。」

梁灰一邊喊著,一邊輕輕拍打楊寧的臉頰,楊寧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翻了個身,從硬板凳搭成的床上跌落下來,還沒醒,又在地上翻滾掙扎許久,才迷迷糊糊地嘟噥道:「怎麼啦,什麼事?」

梁灰將手中的礦泉水扭開遞給楊寧:「娜姐死了。」

「死了?」楊寧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滿是驚懼,他從梁灰手裡接過水來,小心翼翼地喝了兩口:「怎麼死的?」

「他們從娜姐包里發現了餿了的貓糧,就說黑貓是她引來的。」梁灰將教室的窗帘拉開,剎那間陽光傾斜而下,將整個教室都映成了金色,像極了黑貓的眸子,令楊寧腦袋一陣抽痛,「於是今早他們就把娜姐綁在旗杆上,潑滿汽油後點燃,可憐的娜姐沒掙扎幾下就被大火燒的沒了蹤影。」

「瘋了,都瘋了。」楊寧將蓋子擰緊,把水還給了梁灰。他還記得娜姐經常給他們打氣,好些絕望的小伙小姑娘全靠著娜姐才戰勝了心魔。頂好的姑娘,就這樣沒了,只因為一袋餿了的貓糧。

恍惚間,楊寧似乎看到眼前的課桌一點點分崩離析,鐵的部分長滿銹跡,一折就斷,木的部分爬滿蛀蟲,風一吹便化成了灰。不知為何,他最近老會看見事物腐爛的幻覺,他曾聽祖母說過,這是將死之人才會出現的幻覺。

呸!楊寧往地上啐了一口,去他媽的將死之人,他現在活的好好的,底下還有一票兄弟跟著他,他憑什麼要去死?

「梁灰,今天出去沒有?」楊寧從地上站了起來,在牆角的雜物間翻了把砍刀出來,放在課桌上不斷打磨起來。

「還沒有。」

「怎麼不出去了?」太陽的金光將砍刀映得明晃無比,甚是好看:「出城的路找到沒有?」

「老大,別想著出城了,我們這輩子都出不去啦。」梁灰頹廢地坐在課桌上:「政府把城給圍了,說是在黑貓和瘋了的人死完以前,一隻蒼蠅都不能出去,違令著就會被機關槍突突突地打成篩子。」

「唔...」楊寧點了點頭:「可還是該出去,去找找其他避難所,看看有沒有多餘的食物。」

「可是老大,沒有人敢出去啊。」梁灰看著窗外,雙腳盪在空中來回擺動:「外面全是瘋了的人,除此之外,還有黑貓躲在暗處,趁誰不備就衝上去咬他一口。」

「黑貓是不可能在白天出現的。」

「可有人說他們看見黑貓在白天咬人了,那是個老頭,大中午的被黑貓咬得血肉模糊,然後就瘋了,見誰咬誰,好在老年人體質差,他還沒咬到人自己就先腐爛死掉啦。」

「對,他們說的,黑貓到處都是。」楊寧低聲嘟噥道,他向來對這些傳言嗤之以鼻。人們總愛把東西誇大其詞,說黑貓在天上,黑貓在水裡,黑貓在地底,黑貓在黑暗中,黑貓在陽光下,黑貓趴在你的背後,無論你怎麼找都找不到,可它就在你的背後,一動不動,直到你找的精疲力竭了,再對著脖子狠狠咬上一口。

可實際上黑貓已經許久不再出現了,而他們的糧食也見了底:「現在吃的還夠嗎?」

「喝的多,但吃的已經沒有了,今天燒死娜姐的時候,好幾個人都提議要吃了娜姐烤熟的肉。」梁灰邊說邊撫摸自己的肚子:「後來覺得實在噁心便放棄了,可估計再餓上幾天他們就不會覺得噁心了。」

「好吧,那大家的情緒呢?」

「不好,有些人想去找新的避難所,有些人則想殺了你,他們說你把好的東西都留著了,不給他們吃。」

「我呸!一群沒良心的東西。」楊寧十分惱怒,他為了節省糧食,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他們居然還這樣污衊他。

「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實在沒吃的了嘛。」

「算了。」楊寧將對講機丟給梁灰:「這個對講機五公里內都能用,我出去找吃的,找到了就聯繫你們來拿,這段時間,你一定把學校守好。」

「你一個人去嗎?」

「對,人多手雜,麻煩多。」說罷楊寧便拿起桌上的砍刀走出了教室。其實他當然想有人陪著去,可是找誰呢?就連他最信任的梁灰褲兜里都裝著血淋淋的手指,他要找誰去才能保證不被暗中捅死呢?

瘋了,這群人都瘋了,飢餓已經擊潰了他們,使他們墮落到了人吃人的地獄之中。

二、

楊寧將便利店裡的所有食物和水,不管是過期的發霉的,全都一股腦裝進染血的書包中,直裝到書包的皮皴裂破開,像胖子吃撐了的肚皮,只需輕輕一戳,上方的嘴巴就會嘔出東西來。

這個書包是楊寧在街道上發現的,之前的主人應該是個中學生,被失控的汽車撞進了樹榦中,血肉模糊的臉上長出了長長的根須,分不清哪部分是肉,哪部分是樹。

這小夥子還算幸運的,死了後就成了樹,不怕瘋子也不怕黑貓了,就是風吹日晒的有些難熬,楊寧一邊想著,一邊將麵包放入原先裝對講機的內兜里。對講機被他放到了隔壁的影像店中,並且聲音也開到了最大,楊寧想藉此引開瘋子們的注意。

可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瘋子,只有滿街的屍體和圍繞其上的腐蟲,偶爾也會有幾個奄奄一息的人出現在楊寧的視野中,不過看到那柄鋒利的砍刀後,便倉皇地爬走了。

吱呀——楊寧費力地推開了便利店的門,重新走到街道上,一旁的汽車四輪朝天地仰躺著,像極了只瀕死的瓢蟲。

距離楊寧離開學校已過去了八個小時,天色漸晚,他必須儘快找到個避難所,以免遭受黑貓的襲擊。

由於之前的狼吞虎咽,胃已經開始痙攣。楊寧知道自己走不遠,

學校不能去,附近又沒有能藏身的地方,漸漸地,楊寧開始焦慮起來。

咔嚓!楊寧眼前的樹突然應聲折斷,狠狠砸向一旁的電線杆,遒勁的樹枝將電線攪斷,剎那間,火星四射電光湧現,大樹被熾熱的火焰緊緊包裹,發出噼啪的呻吟聲。

「呼,呼。」楊寧使勁喘著粗氣,總算從幻覺中掙脫了出來,冷汗順著他蒼白的臉頰不斷滑下,使他看起來像煞溺死的水鬼。

「操。」楊寧蹣跚著向前走了兩步,雙腳便開始不住打顫,無奈之下,他只好倚著樹榦,又把砍刀杵在地上,斜著身子閉眼喘息。

忽然,一陣強烈的不適感籠罩了他,楊寧吃力的睜開眼睛,向前方看去。

喘息停止,虛弱散去,恐懼令楊寧整個人都清醒起來,握著砍刀的手青筋暴起,顫抖不止。

那是楊寧最不想看到的東西——如太陽般耀眼的金色眸子。

黑貓。

三、

楊寧醒來的時候正是中午,太陽大的要命,將他的皮膚烤的通紅。

「唔...」楊寧掙扎著坐起身來,狠命的晃了晃腦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睡了一天了。

怎麼昏過去的?楊寧隱約記得自己昨天看到了黑貓,剩下的便全然沒了印象。

咕嚕——肚子傳來聲響,楊寧站起身來,這才發現昨日的虛弱已被活力所取代,他將書包打開,拿出麵包和礦泉水,一邊吃,一邊盯著那把染血的砍刀發獃。

他的身上沒有傷口,這血會是從哪來的?恍惚間,他的腦海中蹦出了個畫面:他揮舞砍刀,向弓著身子的黑貓狠狠劈了下去...

黑貓死了!楊寧欣喜地想到,黑貓死了!那無處不在的黑貓死了!太陽中的黑貓被燒死,水裡的黑貓被淹死,地底的黑貓被悶死,躲在黑暗中的,潛伏在人們背後的黑貓,被他用砍刀劈成了兩半!

黑貓死了!楊寧興奮的站起身來,圍著書包蹦跳起來,直跳到精疲力竭,口乾舌燥:「黑貓死啦!」

「黑貓死啦!」楊寧一遍又一遍的喊道,心裡開始尋思著要如何慶祝這一喜事。他想找女人狠狠地做次愛,可娜姐死了,剩下的都是些醜八怪。

「黑貓死啦!」楊寧漸漸覺出喉嚨間的腥味,可他還是止不住的想要歡呼。既然做愛不行,那就吃東西吧,可是吃什麼呢,總不能繼續吃這些生著霉蟲的麵包吧?

突然,楊寧想到了一個東西,那個東西新鮮柔嫩,那個東西香甜可口,那個東西鮮血淋漓,那個東西油脂濃厚。那個東西遍地都是,他只要拿起砍刀,將頭顱砍掉,將醜陋的,長著鼻子,眼睛,嘴巴,耳朵的頭顱砍掉,剩下的他便可以大快朵頤了!

「黑貓死啦!」楊寧從地上拿起砍刀,向著學校方向緩緩走去,此時的他聲帶已經撕裂,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唐曉

一、

「大哥,城東那邊的事你聽說沒有?」唐知把電腦拆得七零八落,又將較小的部件放入旋轉的風扇中,看著它們丁零噹啷地被絞成廢片。

「城東?城東怎麼啦?」唐曉沒有抬頭,而是用帕子不停擦拭著手槍,直擦到槍身烏黑髮亮,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映出可怖的光芒,宛如黑暗中死神的雙眸。

「城東的避難所玩完啦,就學校裡面那個,說是他們的頭突然發了瘋,拿著刀見人就砍,然後把屍體啃個稀巴爛。」咔嚓一聲,風扇被成堆的廢片卡住,不再旋轉。唐知站起身來,操起風扇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就像這風扇一樣,那群人全玩完啦,唉,真可憐。」

「可憐個屁,純屬活該。」唐曉撇了風扇一眼:「當初我兩去需求庇護的時候,他們是怎樣對我們的,你忘了?」

「沒忘。」唐知殘忍地笑了笑:「所以那些來投靠我們的倖存者都統統死光啦。」

「操你。」唐曉往地上啐了口:「報復仇人這麼爽的事情,居然不叫上我。」

「當初越獄你報復那狗娘養的獄警的時候,也沒見得叫我?」唐知坐到唐曉對面:「好了大哥,有個挺嚴肅的事情得給你說。」

「什麼事?」唐曉停下手中擦槍的活。

「咱們沒糧食了。」

「再去找唄,城西那麼大,總會有的。」

「沒了,都沒了。」唐知搖了搖頭:「剩下的食物估計只夠我們吃三天。」

「唔...」唐曉沉思了會兒:「那你準備怎麼辦?」

「帶著人手往北邊走,那裡以前有個農貿市場,吃的多,而且離黑貓常出沒的南面遠。」唐知的手在空中不斷比劃著:「我們可以慢慢來,發現有吃的,就在那附近找個避難所,就這樣一點一點往北邊挪。」

「恩...」唐曉點了點頭,許久才又突然開口道:「不行。」

「為什麼?」唐知有些不悅。

「這樣太拖沓了,容易被黑貓和瘋子盯上。」唐曉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指著寫字樓腳下成片的腐爛屍體:「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成為這種蠢模樣。」

「那你說該怎麼辦?」

「走,還是得往北面走,但別走走停停的,而是一口氣往北面走,最好能找到個食物充足的避難所。」唐曉晃了晃手中的槍:「然後一槍崩了他們頭的腦袋。」

「大哥,你殺人放火的癮又犯了。」唐知搖了搖頭:「跟著我們的那幫白痴,雖然聽話,但畢竟都是普通人。就算是快要餓死了也不會跟著兩個殺人犯去干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呸!你懂個屁!」唐曉把手槍別回腰間:「快要餓死的人,可是比殺人犯還要恐怖!」

二、

已近黃昏,紅色的夕陽照在水面上,似是有鮮血在其中流淌。唐曉怔怔地看著河流,心想若河裡的黑貓死了,它的血會不會將河流染成紅色。

「大哥。」唐知拍了拍唐曉的肩膀:「天快要黑了,再找不到避難所,大夥就都要死了。」

唐曉轉過頭去,眯眼看著身後的隊伍,將近兩百人隨他一同走出避難所,只不過短短半天時間,便只剩了不到百人。

這一路他們一直都在折損人手,有的自己跑了,有的沒等黑貓咬便因恐懼而發了瘋,還有的,則是自己消失了去,不知緣由,無聲無息。

算了,沒了就沒了,正好少長嘴和自己搶吃的。唐曉回過頭來,用手指了指前方的KTV:「那KTV樓頂有人放哨,估計是個大型避難所,吃的足夠多。」

「好。」唐知點了點頭:「槍呢,準備好沒有?」

「在這裡呢。」唐曉拍了拍腰間鼓起來的地方:「你放心,我乾的事情,有不靠譜的?」

唐知沒有再說話,他打心眼裡信任唐曉,此時滿腦子裡都是搶下避難所後幸福的日子。一行人走了大約一刻鐘,總算是來到了KTV樓下。

「你們是什麼人呀?」頂樓放哨的人彎下腰,伸長了脖子對唐曉他們喊道。

「沒了避難所的可憐人!能不能放我們進去啊?」

「你等等!」頂樓的人說完這句便沒了蹤影,半小時後,只聽丁零噹啷一陣響,總算有人從KTV側門走了出來。

「你好。」開口說話的是個老太婆,滿臉的皺紋與麻子,看起來像是塊破爛的抹布,在她身後,還跟了四五個年輕小伙,個個身材壯實,看上去很是精神。

看來這個避難所食物挺充足的。唐曉走上前去,沖著老太婆鞠了一躬:「你好,能不能讓我們進去呀?」

「不行。」老太婆搖了搖頭,虛弱的樣子似是隨時都會死掉:「你們人太多,而且,我們怎麼知道你們之中有沒有被黑貓咬過的瘋子。」

「怎麼會,他們都是正常人呀。」

「有時候瘋子看起來比正常人還要正常。」

「這樣啊。」唐曉笑了笑,隨即突然把老太婆鎖入自己懷中,掏出槍抵住她的太陽穴,「那我們就只好自己進去了。」

「現在,你們的人在我們手上。」唐知向前邁了一步:「趕快叫你們領頭的出來,不然我們一槍——」

砰的一聲槍響,唐知的腦袋如西瓜般炸裂開來,整個人如木板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裂開的腦袋不斷有鮮血流出,像極了西瓜鮮紅的汁液,香甜可口。

咕咚。唐曉咽了口唾沫,他沒想到對面居然也有槍!「你們把槍放下!不然我一槍崩了這老太婆!」唐曉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去:「聽到沒有!把槍放下!不然我——」

「沒用的。」老太婆突然開口道:「我本來就只是食物。」

「食物,什麼意思?」唐曉忽然覺得渾身發涼,就在這時,手腕處傳來劇痛,他的手和老太婆的胸膛同時出現了個血淋淋的槍口。

「老太婆可以丟了,剩下的盡量抓活的。」開槍的小伙幽幽道:「不然不新鮮。」

李娜梅

一、

滴答。鐘錶生鏽的指針艱難地轉動著,每走一格,便發出刺耳的呻吟聲。

李娜梅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閉著,她想回憶與丈夫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卻發現所有的畫面都變得模糊,像是籠上了一層紗。

「不。」李娜梅掙扎著喊道,聲音卻微弱如蟲鳴,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她烏黑的長髮脫落變白,緊緻的皮膚爬滿皺紋變得鬆弛,原本堅硬的牙齒此時卻是爬滿了蛀蟲。「不!」李娜梅突然睜開了眼,清澈的雙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白翳。她將手伸至空中,胡亂地揮了許久,最後總算接受了自己快要死去的事實,才嘆了口氣,將手臂放下。

「時間到了嗎?」許久,李娜梅才又開口道:「貓...黑貓...你在哪裡...」

「喵。」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貓叫,李娜梅的枕邊突然出現了只長著耀眼金色瞳孔的黑貓,溫柔地舔舐著李娜梅的額頭。

「黑貓...我就要走了...對嗎...」李娜梅伸出只手搭在黑貓頭上,無力地撫摸著:「你還真是絕情啊...」

黑貓沒有吱聲,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舔著李娜梅的額頭。

「唉...當初把你從墓地里挖出來...就知道會這樣...」李娜梅垂下了手,此時的她只剩下了說話的力氣:「沒事...馬上...我就能見到我的兒子啦...」

「喵!」李娜梅突然死死地抓住了黑貓的尾巴,後者因吃痛而凄厲的叫了起來:「我的丈夫!我把我兒的命還有我的命...都給你了!我的丈夫!你一定要復活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我的丈夫——」

鮮血忽然自李娜梅嘴中噴涌而出,堵住了她後面的話,李娜梅在床上掙扎撲騰了幾下後,便徹底安靜了下去。

楊懷

一、

「滋——」檯燈突然發出異樣的聲響,緊接著只聽撲哧一聲,慘白的光芒閃爍一下後,便被黑暗抹去了蹤影。

「老爺子,悠著點,我們已經沒檯燈和電池了。」丁梅一邊說著,一邊從貨柜上摸出了個蠟燭,掏出打火機便要點燃。

「那就把蠟燭留著。」楊懷伸手止住了丁梅的動作:「我已經研究完了,不用光了。」

「那好吧。」丁梅聳了聳肩,將東西放回原處:「你研究了那麼久,有沒有研究出個所以然來呀?」

「有。」楊懷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紙張疊好放進兜里:「結果就是,如果我們不想辦法把黑貓殺了,總有一天——」

「你瘋了嗎!」丁梅連忙把楊懷的嘴堵住,緊張地看向四周,直至確認沒人醒著後,才鬆開手:「前前後後已經有三批人去殺黑貓了,結果沒有一個成功,還全部把命搭上了,你現在又提這個,是想被大家活生生打死嗎?」

「放心吧,他們聽不到的。」楊懷將丁梅的手擋開,壓低了聲音道:「至於之前的人為什麼會死,是因為他們用錯方法了。」

「用錯方法?」

「對。」楊懷點了點頭:「黑貓是殺不死的,或者說,它早就是死去的東西了。」

「老爺子,你在說啥?」

「你們年輕一輩可能沒聽說過,」楊懷壓低後的聲音有些陰森:「黑貓其實就是個死靈,被埋在地底...」

「你直接說重點。」

「黑貓通人性,它知道人的薄弱點,十分清楚該怎麼給人下套...要除掉它,只能去它剛被挖出來的地方,那裡應該有貓的屍體,和黑貓長得一模一樣,只要把它燒了,黑貓也就消失啦...」

「可是那地方在哪裡?」

「我知道在哪裡...就在城南邊,離這不遠,最多十公里...」

「唔...」丁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你說的實在太玄乎了……我要怎麼才能相信你?」

「我像是會騙人的嗎?」楊懷掃視了下四周:「而且...我們的避難所那麼小...雖說食物還夠,但每天都有瘋子來襲,說不定哪天——」

啪的一聲響,應急燈被打開,整個超市都被照亮,楊懷眼睛還沒來得及適應,便聽到站崗的人大吼道:「有瘋子來了!」

「操,我個烏鴉嘴!」楊懷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從地上爬了起來,向著玻璃門外望去。

突然,楊懷愣住了。

透過玻璃門前堆滿的重物的間隙,他清楚的看到外面十多個瘋子中,有一人的面孔是如此的熟悉——

他的兒子,楊寧。

唐曉

一、

咔嚓!女人的頭顱被廚師一刀斬下,接著是手,腳,還有內臟。隨即,廚師又把零碎的女人放進不同的鍋里,舔了舔刀身上的血肉,靠著灶台打起盹來。

唐曉被眼前的一切嚇得臉色慘白,掙扎著扭動四肢,卻只是讓繩索在自己皮膚上留下血紅的印子,他干過的變態行徑不少,可似眼前這般恐怖的,他連想都不敢想。

不行,我一定得逃出去。唐曉連著咽下好幾口唾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即便如此,他的四肢依舊發涼,顫抖不已:「喂!兄弟!」

「恩?」廚師驚醒過來,甩了甩腦袋,饒有興趣的看著唐曉:「你在喊我?」

「對。」

「哈哈。」廚師粗獷的笑了起來:「又是要求饒嗎?勸你還是別白費口舌了,要是把我吵煩了,就先讓你下鍋。」

「不。」唐曉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問題?」廚師像是來了興趣:「也行,我正愁沒人講話,悶得慌。」

「第一個,你們為什麼要吃人肉?」

「這不明擺著的嗎?沒有吃的啦,不吃人肉,我們就得統統餓死啦。」

果然。唐曉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他來的時候便已發現,這一帶食物充足,根本不可能餓死人。而且,如果真如廚師所說,他們沒有吃的只能吃人肉,那門口迎接他們的小伙又為什麼長得那麼壯實,絲毫沒有挨過餓的痕迹……

「第二個,你能帶我去見你們老大嗎?」

「兄弟,你這個要求就過分啦。」廚師眯眼笑著:「你就是個食物,哪有資格去見我們老大呀?」

「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給他說。」

「什麼事?」

只能賭一把了。唐曉深吸了口氣,接著一字一句道:「我被黑貓咬過。」

丁梅

一、

「老頭,醒醒,醒醒。」

「恩...」楊懷艱難地睜開了眼,伸手擋住熾熱的陽光:「這是...哪兒?」

「外面。」丁梅的語氣有些暴躁:「醒了就趕路,我們得在天黑前找到新的避難所。」

「外面?」楊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避難所...避難所...被攻陷了嗎?」

「你還好意思說!」丁梅抬手便想給楊懷一巴掌,半空中卻又停了下來:「要不是你說他是你兒子,硬是要把他放進來,避難所根本不可能……」

楊懷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略有些哽咽的丁梅,半響才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別對不起了!」丁梅伸手指向一旁的幾個小伙:「這是和我們一起逃出來的人,他們都——」

「我知道……」楊懷的聲音依舊細小:「他們都想殺了我……對吧?」

「殺個屁!」丁梅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老爺子……其實就算你不犯傻,避難所也遲早會被攻破……我只是不想你再干傻事才吼你……至於這些人,至於我,之所以站在這裡,是想和你一起去幹掉黑貓。」

「幹掉黑貓?」楊懷先是一愣,隨即激動地咳起嗽來:「你們!咳咳!終於,咳!終於相信我了!?」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丁梅嘆了口氣:「再這樣拖下去,我們遲早都會死。」

「恩。」氣氛突然變得沉重,楊懷深吸了兩口氣,從地上站了起來:「趁天還沒黑,快出發吧。」

啟程後,楊懷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可丁梅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縮在隊伍最後面,時不時的挽起袖子,悄悄看向手臂上那道鮮紅的傷口。

人們都說被黑貓咬住就會成為瘋子,可卻沒人告訴她被瘋子咬住又會有怎樣的下場。她只知道,楊懷和那些個小伙身上,隱約散發出了一股香味,令她恨不得立馬咬上一口。

病好了...加足馬力ing...


最近在調整狀態...估計會逐漸琢磨出一個讓自己產量暴增的節奏

所以...以後估計會高產如母豬hhhh

當然,這只是我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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