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時期有哪些令人印象深刻的遺言?
比如「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哉。」
「乃復壞汝萬里之長城!」
這是北府最後的名將檀道濟死前的悲鳴。
檀道濟是早年追隨劉裕創業的北府一員、劉宋開國元勛,履立戰功,最後還被劉裕寄以託孤顧命之任。然而劉裕的太子劉義符為人輕浮、親昵小人,登基後嬉戲遊戲無度,倍受劉裕信任的四位輔政大臣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負責過度了,決定廢帝。
最後,檀道濟領兵開路,廢殺了劉裕長子少帝劉義符、次子廬陵王劉義真,擁立劉裕三子宜都王劉義隆。劉義隆這人確實有才幹,比兩位長兄強多了,可這四位輔政大臣太嚇人了,自己的兄長皇帝乾的不好,就被他們宰了,換了自己當皇帝。要是自己做的不好,會不會也被他們宰了,換個更好的來當皇帝?
劉義隆隱忍了幾年後,拉攏檀道濟,以廢弒君主之名誅殺了徐羨之和傅亮。謝晦被迫起兵,又敗於檀道濟之手被殺。劉義隆體弱多病,性好猜忌,幹掉了其餘三個人之後,對即使立下大功又忠心不二的檀道濟依然心存疑慮,終於在一次病重的時候怕自己死後檀道濟無人可制,處死了檀道濟。
講道理而言,檀道濟死的並不冤。作為顧命大臣,皇帝年少無知嬉戲過度,不是進諫規勸,反而是直接把皇帝殺了。然後又背棄同盟,把自己的盟友殺了。進退失據,自以為是北府最後的名將,國家不敢動他,自詡塞上長城,終究還是難逃一死。
檀道濟一死,標誌著上起郗鑒、中至謝玄、下達劉裕的北府兵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拓拔鮮卑知道檀道濟死後,皆曰吳人不足復憚,遂有飲馬長江之志。元嘉二十七年,太武帝拓跋燾親率十萬大軍南征,劉義隆登上石頭城遠眺,只能嘆息:若道濟在,豈至此!
對我而言,當然是孝文和孝庄帝的遺言了……
《魏書·高祖紀下》:惟我太祖丕丕之業,與四象齊茂;累聖重明,屬鴻歷於寡昧。兢兢業業,思纂乃聖之遺蹤。遷都嵩極,定鼎河瀍,庶南盪甌吳,復禮萬國,以仰光七廟,俯濟蒼生。困窮早滅,不永乃志。公卿其善毗繼子,隆我魏室,不亦善歟?可不勉之!
幾句話寫得氣勢磅礴,一位為理想奮鬥一生的政治家的胸懷與落寞盡在其中。
《洛陽伽藍記·城內》:帝臨崩禮佛,願不為國王。又作五言曰:"權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懷恨出國門,含悲入鬼鄉。隧門一時閉,幽庭豈復光?思鳥吟青松,哀風吹白楊。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至太昌元年冬,始迎梓宮赴京師,葬帝靖陵,所作五言詩即為輓歌詞。朝野聞之,莫不悲慟。百姓觀者,悉皆掩涕而已!
六鎮之亂,家國之痛,個人與時代命運的交融,在楊衒之刻意以一個旁觀者抽身事外般的平實文筆下,有種殘酷而沉痛的震撼力,悲惋難言。
嵇康:臨死,而兄弟親族咸與共別, 康顏色不變,問其兄曰:『向以琴來不邪?』兄曰:『以來。』 康取調之,為《太平引》,曲成,嘆曰:『《太平引》於今絕也!』」
慕容翰:翰曰:「吾負罪出奔,既而復還,今日死已晚矣。然羯賊跨據中原,吾不自量,欲為國家盪壹區夏。此志不遂,沒有遺恨,命矣夫!」飲葯而卒。」
成昭段皇后:「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謂段氏曰:「人生會當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段氏嘆曰:「吾豈愛死者耶!若自誣以惡逆,上辱祖宗,下累於王,固不為也!」辯答益明,故垂得免禍,而段氏竟死於獄中。」
苻堅:」堅眾奔散,獨侍御十數人而已。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進食。俄而忠至,執堅以歸新平,幽之於別室。萇求傳國璽于堅曰:「萇次膺符歷,可以為惠。」堅瞋目叱之曰:「小羌乃敢幹逼天子,豈以傳國璽授汝羌也,圖緯符命,何所依據?五胡次序,無汝羌名。違天不祥,其能久乎!璽已送晉,不可得也。」萇又遣尹緯說堅,求為堯、舜禪代之事。堅責緯曰:「禪代者,聖賢之事。姚萇叛賊,奈何擬之古人!」堅既不許萇以禪代,罵而求死,萇乃縊堅於新平佛寺中,時年四十八。「
慕容垂:「垂之過參合陂也,見積骸如山,為之設祭,軍士皆慟哭,聲震山谷。垂慚憤嘔血,由是發疾。。」
王恭:「臨刑,猶誦佛經,自理須鬢,神無懼容,謂監刑者曰:「我暗於信人,所以致此,原其本心,豈不忠於社稷!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家無財帛,唯書籍而已,為識者所傷。」
李文通:志性慷慨,多所堪忍,疹疾灸療,艾炷圍將二寸,首足十餘處,一時俱下,而言笑自若,接賓不輟。及臨自盡,沐浴換衣。防卒扶持,將出卻入,遍繞家庭,如是再三,泣嘆良久,乃卧而引葯。
元勰:「俄而元珍將武士齎毒酒而至。勰曰:「吾忠於朝廷,何罪見殺!一見至尊,死無恨也。」珍曰:「至尊何可復見!王但飲酒。」勰曰:「至尊聖明,不應無事殺我,求與告我罪者一對曲直。」武士以刀鐶築勰二下。勰大言曰:「皇天!忠而見殺。」武士又以刀鐶築勰。勰乃飲毒酒,武士就殺之。」
田僧超與崔延伯:"有田僧超者,善吹笳,能為壯士歌項羽吟,征西將軍崔延伯甚愛之。正光末,高平失據,虎吏充斥,賊帥万俟丑奴寇暴涇岐之間,朝廷為之旰食,詔延伯總步騎五萬討之。延伯出師於洛陽城西張方橋,即漢之夕陽亭也。時公卿祖道,車騎成列,延伯危冠長劍耀武於前,僧超吹壯士笛曲於後,聞之者懦夫成勇,劍客思奮。延伯膽略不群,威名早著,衛國展力,二十餘年,攻無全城,戰無橫陣,是以朝廷傾心送之。延伯每臨陣,常令僧超為壯士聲,甲胄之士莫不踴躍。延伯單馬入陣,旁若無人,勇冠三軍,威振戎豎。二年之間,獻捷相繼。丑奴募善射者射僧超,亡,延伯悲惜哀慟,左右謂伯牙之失鍾子期不能過也。後延伯為流矢所中,卒于軍中。於是五萬之師,一時潰散。"
高歡:「是時西魏言神武中弩,神武聞之,乃勉坐見諸貴,使斛律金作《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哀感流涕。。。。五年正月朔,日蝕,神武曰:「日蝕其為我耶,死亦何恨。」
高敖曹:」追者見其從奴持金帶,問昂所在,奴示之。昂奮頭曰:"來,與爾開國公!"追者斬之以去。「
高孝琬:「帝怒,使武衛赫連輔玄倒鞭撾之。孝琬呼阿叔,帝怒曰:"誰是爾叔?敢喚我作叔!"孝琬曰:"神武皇帝嫡孫,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靜皇帝外甥,何為不得喚作叔也?"帝愈怒,折其兩脛而死。瘞諸西山,帝崩後,乃改葬。」
高百年:「帝乃發怒,使召百年。百年被召,自知不免,割帶玦留與妃斛律氏。見帝於玄都苑涼風堂,使百年書「敕」字,驗與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亂捶擊之,又令人曳百年繞堂且走且打,所過處血皆遍地。氣息將盡,曰:「乞命,願與阿叔作奴。」遂斬之,棄諸池,池水盡赤,於後園親看埋之。妃把玦哀號,不肯食,月余亦死,玦猶在手,拳不可開,時年十四,其父光自擘之,乃開。」
斛律光:六月,戊辰,光入,至涼風堂,劉桃枝自後撲之,不仆,顧曰:「桃枝常為如此事。我不負國家。」桃枝與三力士以弓弦罥其頸,拉而殺之,血流於地,剗之,跡終不滅。
張彪和妻子:「彪拔刀逐之,映火識之,曰:「何忍舉惡。卿須我者但可取頭,誓不生見陳蒨。」劫曰:「官不肯去,請就平地。」彪知不免,謂妻楊呼為鄉里曰:「我不忍令鄉里落佗處,今當先殺鄉里然後就死。」楊引頸受刀,曾不辭憚。彪不下刀,便相隨下嶺到平處。謂劫曰:「卿須我頭,我身不去也。」呼妻與訣,曰:「生死從此而別,若見沈泰、申進等為語曰,功名未立,猶望鬼道相逢。」劫不能生得,遂殺彪並弟,致二首於昭達。黃蒼號叫彪屍側,宛轉血中,若有哀狀。昭達進軍,迎彪妻便拜,稱陳文帝教迎為家主。楊便改啼為笑,欣然意悅,請昭達殯彪喪。墳冢既畢,黃蒼又俯伏冢間,號叫不肯離。楊還經彪宅,謂昭達曰:「婦人本在容貌,辛苦日久,請暫過宅庄飾。」昭達許之。楊入屋,便以刀割發毀面,哀哭慟絕,誓不更行。陳文帝聞之,嘆息不已,遂許為尼。後陳武帝軍人求取之,楊投井決命。時寒,比出之垂死,積火溫燎乃蘇,復起投於火。」
王琳:「及敗,為陳軍所執,吳明徹欲全之,而其下將領多琳故吏,爭來致請,並相資給,明徹由此忌之,故及於難。當時田夫野老,知與不知,莫不為之欷流泣。觀其誠信感物,雖李將軍之恂恂善誘,殆無以加焉。」
沈光:」光自以荷恩深重,思懷竭節。及江都之難,潛構義勇,將為帝復仇。。。。光聞營內喧聲,知事發,不及被甲,即襲化及營,空無所獲。值舍人元敏,數而斬之。遇德戡兵入,四面圍合。光大呼潰圍,給使齊奮,斬首數十級,賊皆披靡。德戡輒復遣騎,持弓弩,翼而射之。光身無介胄,遂為所害。麾下數百人皆斗而死,一無降者。時年二十八。「
顯然是王猛的遺言:
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後,願不以晉為圖。
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
這番遺言也充分體現出王猛蓋世的戰略眼光——他已經看到了後面數十年中北方可能發生的變故。
這個當然還是郗超。
十二月,臨海太守郗超卒。初,超黨於桓氏,以父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及病甚,出一箱書授門生曰:「公年尊,我死之後,若以哀惋害寢食者,可呈此箱;不爾,即焚之。」既而愔果哀惋成疾,門生呈箱,皆與桓溫往反密計。愔大怒曰:「小子死已晚矣!」遂不復哭。
郗超祖父郗鑒是東晉開國後一位出將入相的人物,郗超本人驚才絕艷,依附於桓符子,而他的父親則勤於王事。
桓溫病逝後,郗家勢力中衰。王謝都不把其當回事,王獻之與郗道茂離婚便是一例。郗超的一切抱負也落空了,很快便鬱鬱而終。但他唯恐老父親白髮人送黑髮人而難受,所以留下這樣的遺言,真的是用心良苦。
讀過很多《世說新語》里的小故事,王徽之雪夜訪戴、謝道韞詠絮都是十分雋永,但是像郗超這樣感人至深的還是很少。
郗超這個人可說是門閥士族裡不可多得的俊彥,對待愛情也十分忠貞,他死後,周氏也不願離去。
一般談魏晉人物,多半是王羲之、謝安、謝道韞、桓溫,但是郗超真的一點也不遜色。王僧辯被自己推心置腹的戰友陳武帝陳霸先偷襲擒獲後,武帝得意洋洋地問道:「何意全無備? 」
僧辯答曰:「委公北門,何謂無備」
這八個字把僧辯臨死前的無奈憤怒,武帝的無恥陰險表達的淋漓盡致。先補幾個南朝的例子
1.【此酒不可勸】
泰豫元年春,上疾篤,遣使送葯賜景文死,使謂曰:"朕不謂卿有罪,然吾不能獨死,請子先之。"因手詔曰:"與卿周旋,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敕至之夜,景文政與客棋,扣函著,復還封置局下,神色怡然不變。方與客棋,思行爭劫竟,斂子內奩畢,徐謂客曰:"奉敕見賜以死。"方以敕示客。酒至未飲,門客焦度在側,憤怒發酒覆地曰:"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可數百人,足以一奮。"景文曰:"知卿至心,若見念者,為我百口計。"乃墨啟答敕,並謝贈詔。酌謂客曰:"此酒不可相勸。"自仰而飲之。——《南史·王景文傳》
王景文原名王彧,少時聰慧俊美,宋文帝劉義隆特別喜歡他,所以給自己的第十一子也取名為「彧」,還把王彧之妹指給劉彧為妃。劉彧登基(在這一過程中王彧出了很大力)後,立王氏為後,王彧便以字行世,低調處世,但卻始終無法取得劉彧的真正信任。劉彧末年病重,害怕景文以元舅之重,兼資人望,會有不臣之舉,於是將其賜死。然而很顯然王景文對這個妹夫的人品心性十分了解,對自己的處境也十分清楚,既不抱怨也不強爭,面對死境十分從容豁達。這一句「此酒不可勸」的氣魄,當猶勝謝太傅的「小兒輩大破賊」。
2.【斯路信難陟】
世基,絢之子也。有才氣,臨死為連句詩曰:"偉哉橫海鱗,壯矣垂天翼,一旦失風水,翻為螻蟻食。"晦續之曰:"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既涉太行險,斯路信難陟。"晦女為彭城王義康妃,聰明有才貌,被發徒跣與晦訣曰:"阿父,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藉都市?"——《南史·謝晦傳》
謝晦是劉裕的心腹謀士,劉裕死後受命為輔政大臣。少帝劉義符嬉戲無度,謝晦等人將之廢殺而另迎劉義隆為帝。劉義隆穩握大權後,清算舊賬,謝晦被迫起兵,兵敗被擒。
謝晦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髮如墨,涉獵文義,博贍多通,當時人把他比作楊修,只是稍差一點。謝晦曾經和自己「江左風華第一」的叔父謝混一起去參見武帝劉裕,劉裕看看他倆,說到「一時頓有兩玉人耳」。
3.【自我得之,自我失之】
景背盟復圍城,城陷,確排闥入啟。時武帝方寢,確曰:"城已陷矣。"帝曰:"猶可一戰不?"對曰:"人心不可。臣向格戰不禁,縋下僅得至此。"武帝嘆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幸不累子孫。"——《南史·蕭確傳》
蕭衍的一生,真是一言難盡,可矜可嘆......
4.換一個北邊拓跋家的例子
【一年三易換】
二年春閏二月,高歡敗爾朱天光等於韓陵。夏四月辛巳,高歡與廢帝至芒山。使魏蘭根慰喻洛邑,且觀帝之為人。蘭根忌帝雅德,還致毀謗,竟從崔陵議,廢帝於崇訓佛寺。而立平陽王修,是為孝武帝。帝既失位,乃賦詩曰:"朱門久可患,紫極非情玩。顛覆立可待,一年三易換。時運正如此,唯有修真觀。"五月丙申,帝遇弒,殂於門下外省,時年三十五。——《北史·魏本紀第五》
上李延壽的評論,【論曰:庄帝運接交喪,招納勤王。雖時事孔棘,而卒有四海。猾逆剪除,權強擅命,神慮獨斷,芒刺未除;而天未忘亂,禍不旋踵。自茲之後,魏室土崩。始則制屈強胡,終乃權歸霸政。主祭祀者不殊於寄坐,遇黜辱者有甚於弈棋。雖以節閔之明,孝武之長,祗以速是奔波。文帝以剛強之質,終以守雌自寶。靜、恭運終天祿,高蹈唐、虞,各得其時也。】
5.關於晉人的深情
【終當為情死】
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琅邪王伯輿,終當為情死!」——《世說新語·任誕》
晉安帝隆安元年(397年),青兗二州刺史王恭起兵討王國寶,王廞響應王恭。不久後王國寶被殺,王恭罷兵,令王廞去職解兵,王廞怒不從命,回兵討恭,被劉牢之擊潰逃走,不知所終。
王廞在三吳起兵時,封他的女兒為真烈將軍,任命年過百歲的顧琛之母孔氏為軍中司馬,軍中大量以女人作為其官屬。
獻之遇疾,家人為上章,道家法應首過,問其有何得失。對曰:"不覺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晉書·王獻之傳》
王獻之與表姊郗道茂本為少年夫妻,情深愛篤,後來時局變化,獻之被逼另娶簡文帝之女新安公主司馬道福。獻之一生無子,唯在死前兩年與新安生下一女,取名「神愛」。王神愛12歲時被嫁給痴呆的太子司馬德宗,即後來的晉安帝。
附王獻之《奉對帖》:【雖奉對積年,可以為盡日之歡,常苦不盡觸額之暢。方欲與姊極當年之匹,以之偕老,豈謂乖別至此。諸懷悵塞實深,當復何由日夕見姊耶?俯仰悲咽,實無已已,唯當絕氣耳。】
說到獻之,不能不提徽之。
與獻之俱病篤,時有術人云:"人命應終,而有生人樂代者,則死者可生。"徽之謂曰:"吾才位不如弟,請以余年代之。"術者曰:"代死者,以己年有餘,得以足亡者耳。今君與弟算俱盡,何代也!"未幾,獻之卒,徽之奔喪不哭,直上靈床坐,取獻之琴彈之,久而不調,嘆曰:"嗚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頓絕。——《晉書·王徽之傳》
王徽之歷來目中無人,眼高於頂,唯獨與獻之兄弟之間感情極深。人琴俱亡,嗚呼哀哉!
梁簡文帝蕭綱:
初,太宗見幽縶,題壁自序云:"有梁正士蘭陵蕭世纘(世瓚為簡文之字),立身行道,終始如一,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弗欺暗室,豈況三光,數至於此,命也如何!"
北周明帝宇文毓。
人生天地之間,稟五常之氣,天地有窮已,五常有推移,人安得長在。是以生而有死者,物理之必然。處必然之理,修短之間,何足多恨。朕雖不德,性好典墳,披覽聖賢餘論,未嘗不以此自曉。今乃命也,夫復何言。諸公及在朝卿大夫士,軍中大小督將、軍人等,並立勛效,積有年載,輔翼太祖,成我周家。今朕纘承大業,處萬乘之上,此乃上不負太祖,下不負朕躬。朕得啟手啟足,從先帝於地下,實無恨於心矣。所可恨者,朕享大位,可謂四年矣,不能使政化循理,黎庶豐足,九州未一,二方猶梗。顧此懷歸,目用不瞑。唯冀仁兄冢宰,洎朕先正、先父、公卿大臣等,協和為心,勉力相勸,勿忘太祖遺志,提挈後人,朕雖沒九泉,形體不朽。今大位虛曠,社稷無主。朕兒幼稚,未堪當國。魯國公邕,朕之介弟,寬仁大度,海內共聞,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夫人貴有始終,公等事太祖,輔朕躬,可謂有始矣,若克念世道艱難,輔邕以主天下者,可謂有終矣。哀死事生,人臣大節。公等思念此言,令萬代稱嘆。朕稟生儉素,非能力行菲薄,每寢大布之被,服大帛之衣,凡是器用,皆無雕刻。身終之日,豈容違棄此好。喪事所須,務從儉約。斂以時服,勿使有金玉之飾。若以禮不可闕,皆令用瓦。小斂訖,七日哭。文武百官各權辟衰麻,且以素服從事。葬日,選擇不毛之地,因地勢為墳,勿封勿樹。且厚葬傷生,聖人所誡。朕既服膺聖人之教,安敢違之。凡百官司,勿異朕此意。四方州鎮使到,各令三日哭,哭訖,悉權辟凶服,還以素服從事,待大例除。非有呼召,各按部自守,不提輒奔赴闕庭。禮有通塞隨時之義,葬訖,內外悉除服從吉。三年之內,勿禁婚娶,飲食一令如平常也。時事殷猥,病困心亂,止能及此。如其事有不盡,准此以類為斷。死而近思,古人有之。朕今忍死,書此懷抱。
初有妖星見於豫州之分,歷陽陳訓又謂人曰:「今年西北大將當死。」逖亦見星,曰:「為我矣!方平河北,而天欲殺我,此乃不祐國也。」俄卒於雍丘,時年五十六。豫州士女若喪考妣,譙梁百姓為之立祠。冊贈車騎將軍。王敦久懷逆亂,畏逖不敢發,至是始得肆意焉。
初,琨聞敦使到,謂其子曰:「處仲使來而不我告,是殺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恥不雪,無以下見二親耳。」因歔欷不能自勝。匹磾遂縊之,時年四十八。
兩個聞雞起舞的人都是帶著遺憾離開的人世。
不覺有餘事,唯憶與郗家離婚。
王獻之
《世說新語·德行》:王子敬(獻之字)病篤,道家上章應首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云:『不覺有餘事,唯憶與郗家離婚』。
一個男人在彌留之際,他對自己信仰的懺悔不是什麼別的,而是和一個女人離婚。世說新語上面有很多王家的風流韻事,但是這一則卻表現了王獻之的真性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王獻之懺悔的是怎麼樣的一次離婚呢?!我們知道王羲之是東床快婿,這個東床快婿就是郗家的,而他兒子王獻之和郗道茂是表姐弟的關係。兩個人從小就應該是青梅竹馬的關係,兩個人結婚以後感情很好。
故事發展到這裡一點也看不出悲劇的色彩,這會新安公主司馬道福出場了,她暗戀王獻之很久了,但是之前公主嫁給了桓家人,了解東晉政治的都知道桓家都是渴望權力的人再加上門閥政治,後來桓濟欲篡兵權失敗被貶,這樣兩個人就順理成章的離婚了。公主求皇帝讓王獻之成為新駙馬,皇帝也很看好王獻之,於是一紙聖旨讓王獻之休妻(中國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王獻之當然有反抗,孱弱的反抗比如弄傷自己的腳等行為也是抗拒不了皇權的。雖然說離婚幾乎是不可抗拒因素,王獻之有當年宋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勇氣,但是終極改變不了結局。
他和公主結婚後,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郗道茂,作為一代書法家的子敬寫下了《奉對貼》:「雖奉對積年,可以為盡日之歡。常苦不盡觸類之暢,方欲與姐極當年之足,以之偕老。豈謂乖別至此,諸懷悵塞實深。當復何由日夕見姐耶。俯仰悲咽,實無已已,惟當絕氣耳。」
不管是世說新語裡面那段話也好,還是子敬的《奉對貼》裡面的文字總是能打動人,就像魏晉文人所說的那句「聖人無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一樣,因為這些話出自自己的真感情,所以令人感動落淚。
別人說的多半是或悲壯或慷慨的遺言,我想這個遺言跟其他的不一樣,多了幾分真情。所以,拿出來仔細說說。陸機的《百年歌》,不算是遺言。
一十時。顏如蕣華曄有暉。體如飄風行如飛。孌彼孺子相追隨。終朝出遊薄暮歸。六情逸豫心無違。清酒將炙奈樂何。清酒將炙奈樂何。
二十時。膚體彩澤人理成。美目淑貌灼有榮。被服冠帶麗且清。光車駿馬游都城。高談雅步何盈盈。清酒將炙奈樂何。清酒將炙奈樂何。
三十時。行成名立有令聞。力可扛鼎志干雲。食如漏巵氣如熏。辭家觀國綜典文。高冠素帶煥翩紛。清酒將炙奈樂何。清酒將炙奈樂何。
四十時。體力克壯志方剛。跨州越郡還帝鄉。出入承明擁大璫。清酒將炙奈樂何。清酒將炙奈樂何。
五十時。荷旄仗節鎮邦家。鼓鍾嘈囋趙女歌。羅衣綷粲金翠華。言笑雅舞相經過。清酒將炙奈樂何。清酒將炙奈樂何。
六十時。年亦耆艾業亦隆。驂駕四牡入紫宮。軒冕婀那翠雲中。子孫昌盛家道豐。清酒將炙奈樂何。清酒將炙奈樂何。
七十時。精爽頗損膂力愆。清水明鏡不欲觀。臨樂對酒轉無歡。攬形修發獨長嘆。
八十時。明已損目聰去耳。前言往行不復紀。辭官致祿歸桑梓。安車駟馬入舊里。樂事告終憂事始。
九十時。日告耽瘁月告衰。形體雖是志意非。言多謬誤心多悲。子孫朝拜或問誰。指景玩日慮安危。感念平生淚交揮。
百歲時。盈數已登肌內單。四支百節還相患。目若濁鏡口垂涎。呼吸嚬蹙反側難。茵褥滋味不復安。
當年沙陀李克用聽百年歌,到曲終之時,聲悲愴,聽者無不落淚,只有李克用指著年僅數歲的李存勖(後唐庄宗)說20年後自然有他代我征戰四方,可惜李存勖為君無德,最後死於叛軍之手。
「可謂白首同所歸。」
後收石崇、歐陽堅石,同日收岳。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後至,石謂潘曰:「安仁,卿亦復爾邪?」潘曰:「可謂白首同所歸。」潘金谷集詩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乃成其讖。——《世說新語·讎隙》
潘岳,字安仁,與陸機齊名,同在「金谷二十四友」之列,世稱潘陸。孫秀從前當小吏的時候,潘岳因為厭惡他的為人,常常鞭撻他。後來孫秀當政,就羅織罪名誣陷潘岳和石崇、歐陽建想要聯合齊王造反。石崇和潘岳都不知道對方也被收押,石崇先被送往刑場,看見後到的潘岳,就說:「安仁,你怎麼也來了?」潘岳回答說:「這可以說是『白首同所歸』了。」當初,潘岳的金谷集中有贈給石崇的詩「春榮誰不慕,歲寒良獨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意思是說一直到頭髮都白了,也依舊志趣相投,後來兩人同日被殺,可謂一語成讖。
個人雖然對子敬無感,但《傷逝》中這段兄弟之情確實感人至深。
「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徑入坐靈床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擲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徐亦卒。」
「願來世不復生於帝王之家」
來,與爾開國公!
泰賞殺敖曹者布絹萬段,歲歲稍與之,比及周亡,猶未能足。
印象最深的,是這個
倉曹參軍事邊榮為府錄事所辱,攸之自為榮鞭殺錄事。張敬兒將至,人或說之使詣敬兒降,榮曰:"受沈公厚恩,共如此大事,一朝緩急,便改易本心,不能行也。"城敗,見敬兒,敬兒問曰:"邊公何不早來?"榮曰:"沈公見留守城,而委城求活,所不忍也。本不蘄生,何須見問。"敬兒曰:"死何難得。"命斬之,歡笑而去,容無異色。泰山程邕之者,素依隨榮,至是抱持榮曰:"與邊公周遊,不忍見邊公前死,乞見殺。"兵不得行戮,以告敬兒,敬兒曰:"求死甚易,何為不許。"先殺邕之,然後及榮。三軍莫不垂泣,曰:"奈何一日殺二義士。"比之臧洪及陳容。
-- --《宋書 列傳第三十四》
忠義之言,振聾發聵。
此外還有許多亡國君的遺言,頗值得玩味。
兵人逾垣而入,進葯於王。王不肯飲,曰:「佛教,自殺者不復得人身。」兵人以被掩殺之。
這是劉裕毒死司馬德宗,後來報應到了自己兒子身上:
上乃遣中書舍人嚴龍齎葯賜義康死。義康不肯服,曰:「佛教不許自殺;願隨宜處分。」使者以被掩殺之。
這是劉義隆殺其弟義康,後其被太子所弒。劉宋宗室,得善終的少之又少。武帝七子、孝武帝二十八男,全部死於非命。且看前廢帝劉子業:
帝見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彩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弒之
生死關頭,話都說不出來。許多年後,劉宋末日之時:
辛卯,宋順帝下詔禪位於齊。壬辰,帝當臨軒,不肯出,逃於佛蓋之下,王敬則勒兵殿庭,以板輿入迎帝。太后懼,自帥閹人索得之,敬則啟譬令出,引令升車。帝收淚謂敬則曰:「欲見殺乎?」敬則曰:「出居別宮耳。官先取司馬家亦如此。」帝泣而彈指曰:「願後身世世勿復生天王家!」宮中皆哭。
亡國之君,身不由己。幾十年後,「寧為高貴鄉公死,不為常道鄉公生」的剛烈皇帝元子攸,亦是如此:
帝臨崩禮佛,願不為國王
不過同為末代皇帝,蕭寶融就洒脫許多:
上頷之,乃遣所親鄭伯禽詣姑孰,以生金進王。王曰:「我死不須金,醇酒足矣。」乃飲沉醉;伯禽就折殺之
而當初智謀冠絕天下,算無遺策的蕭衍,臨到侯景破城,還能感慨如斯:
高祖嘆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
接替他的簡文帝蕭綱:
初,太宗見幽縶,題壁自序云:『有梁正士蘭陵蕭世纘,立身行道,終始如一,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弗欺暗室。豈況三光。數至於此,命也如何!』
他的兒子蕭大器:
太子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賊前,若諸叔能滅賊,賊必先見殺,然後就死。若其不然,賊亦殺我以取富貴,安能以必死之命為無益之愁乎!」及難,太子顏色不變,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刑者將以衣帶絞之,太子曰:「此不能見殺。」命取帳繩絞之而絕。
到頭來,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
讓人想起紅樓夢裡那句: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子鸞臨死,謂左右曰『願身不復生王家』《宋書·劉子鸞傳》十歲的孩子,被哥哥殺死前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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