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時,荊南那麼弱小是如何存活到宋太祖即位才滅國?


嚴格意義上,這個問題是不成立的。這是因為荊南並不是一個真正獨立的「國」,無所謂「存活到宋太祖繼位才滅國」。

於是就有人要問了:咦,我們說的十國裡面,不是有荊南的么?這位同學,你到底有沒有看書呀? 你看哦,歐陽修《新五代史》「作十國世家」,分別是吳、南唐、前蜀、後蜀、南漢、楚、吳越、閩、南平(荊南)、東漢(北漢)。分明是有十國,分明是有荊南的,這難道還能是歐陽修弄錯了么?

我也不能說歐陽修一定弄「錯」了,只是說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大概黃巢之亂(878-884)以後,宋太宗乃至真宗以前,中國的政治格局相對比較複雜。到了北宋中葉的時候,新一代的讀書人離開這段時間越來越遠了,就會問一個問題:如何理清唐季以來的歷史?於是,歐陽修又來回答了,他說:這不難的,我們可以找出三條線索:第一是繼承唐祚、前後相繼的五個政權,梁唐晉漢周,歐陽修稱為「中國」(這裡主要還是中原的意思)。其次,就是這些正統政權之外,其他的政權,就是以上那十個政權;他們都不是中原政權(「中國」)所能控制的,但也是華夏固有的地方。這些以外,就是華夏之外的蠻夷了。

歐陽修的這個區分建立起來以後,就是一種事物的秩序。看上去,907年朱溫篡唐,到979年趙光義滅北漢,這72年紛繁複雜的歷史就有了頭緒——簡簡單單,五代十國。因為簡單,所以當時人也愛看。但是,歐陽修的這個秩序是很「任性」的。說到底,雖然歐陽修參加了官方主辦的新唐書編纂,重修五代史完全是他業餘時間的撰述。目的之一也是要申發他的正統觀。由此,全書每當遇到體例問題的時候,他就會申發春秋的原則,提出自己的編纂主張。因此,歐陽修對於期間政權的歸納與分類,反應的是宋人的歷史觀,並不能呈現出唐宋間紛繁的政治現實。相反,有些時候還會起到誤導的作用。

比如說,在中原稱帝的王朝,其實不止五個。後梁、後唐、後晉之後,應該是大遼。人家耶律德光特特為為在東京皇宮下詔,把原先的國號「大契丹國」改為「大遼」,是要來做中原的皇帝了。當然,兩個月以後,他發現行不通,就帶著人馬撤了。某種意義上,兩個月也是中原的皇帝了。後漢劉知遠做皇帝,也就半年左右;整個後漢政權也就三年半時間。我們不說「六代」而說「五代」,主要原因還是契丹是蠻夷。而且,趙匡胤稱帝以後,和之前的五個(或六個)政權也沒什麼本質區別。我們也可以說,唐以後中原的基本線索是七個王朝:梁、(後)唐、晉、遼、漢、周、宋。

這七個王朝以外,還有哪些政權稱帝了呢?那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十個。歐陽修以前,有薛居正監修的《五代史》,現在稱《舊五代史》也稱薛史。薛史的做法就比較公允,他把其他政治勢力分為三組。第一組是沒有稱帝,但是父子相繼的,他稱為「世襲」(「承襲」)

錢鏐、馬殷、高季興、李茂貞、李仁福、高萬興

第二組是自己篡位稱帝的,他稱為「僭偽」:

吳、南唐、閩、前蜀、後蜀、燕、南漢、北漢

當然第三組是蠻夷。

所以,按照他的這個歸類,唐宋間的歷史就要稱為5個朝代、8個其他稱帝政權、6個世襲藩鎮。我們稱五代十國就不合適了,可能要說「586時代」,也可以叫「五代八國」。這比起歐史來說,就要詳實一些;相對來說,也更加符合宋以前的政治格局。高季興的荊南無非是那6個世襲的節度使中的一個,就排不上「國」了。

歐陽修以前,宋人對於五代以外各個政權的認知大體和薛史相若。比如宋初有《五國故事》二卷,其中有:

吳楊行密、南唐李昪、前蜀王建、後蜀孟知祥、南漢劉巖、閩王審知。

其實涉及了四個地域,六個政權。作者把前後蜀看為一國,題名《五國故事》。這比較奇怪,也許叫四國或六國都更加合乎邏輯一些(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六十六)。但即使如此,作者對於諸政權的印象和薛史是相若的,可能是只討論南方,所以沒有包括薛史中的燕與北漢。

薛史的認識框架也有一些問題。首先,八僭偽無法包括梁唐晉漢周以外的主要政治勢力,畢竟,還有吳越、馬楚這樣的地方政權。其次,世襲節度使中其實也不止六個。比如湖南的武平節度使周行逢死後,他的兒子周保全繼任了武平節度使,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換而言之,五代八國六諸侯還是過於片面。所以,十一世紀上半葉的時候,路振編寫了《九國志》,所謂九國,依次是:

吳、南唐、吳越、前蜀、後蜀、東漢(即北漢)、南漢、閩、楚

對於路振來說,這九個勢力,就基本包括了五代以外的主要政權。普通讀書人只要一遍讀過就可以知道大略了。這已經是側重於五代後期的格局了。這書路振生前並未完成,但該書題名《九國志》,也說明路振一開始是不打算將荊南包括進去的。

到了1050、60年代以後,宋人的歷史記憶已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那個時候張唐英增補了路振的九國志,就把荊南政權加了上去,這樣就是十個割據政權了(這是南宋人陳振孫在《直齋書錄解題》中的說法。阮元《揅經室外集》說,王應麟認為,是路振的孫子路綸增補了北楚,在1066年左右完成遞交。阮元自己的採取了一種折衷的看法,說路綸雖然有所「增輯」,但當時廣為傳播的是張唐英增補的版本。這裡額外還有一個小問題。據宋史,路綸是路振的兒子。)他(們)在增補九國志的時候,首先考慮的是荊南,某種意義上反映出一種新的心態,這個政權好像變得更加重要了。這一點,如果不加註意,就會弄錯。比如清代的學者吳任臣修了《十國春秋》,在「凡例」當中講:「宋初路振編九國志,不列南平,以南平止江陵一隅,不予其為國也。」吳任臣下意識地把十國當成是默認值了,覺得路振不列南平(荊南)有他的理由。其實不是這樣的。在路振的時候,不把南平看做是一個「國」才是通行的看法。

回到歐陽修,至少從1036年開始,他也在不斷完善他的五代史。歐陽修在世的時候一直都在修訂(見劉子健,《歐陽修的治學與政治》,台北:新文豐,1984年,第53頁)。在這個過程中,就把整個十國框架定型了;荊南就正式成為十大割據政權之一。這樣的意識,在北宋中期以前是沒有的;但1077年《新五代史》刊行以後,在讀書人中的影響越來越大,漸漸的就成為理所當然的歷史框架了。這事情有點像建國以後的民族劃分。本來大家的記憶里只有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最後有五十六個民族了——也只有五十六個。標準到底是什麼呢?為什麼土爾扈特人就是蒙古族的一個分支,回族就是自己一個民族,不是維吾爾族的分支?這背後有非常複雜的歷史過程。

所以真正的問題是,那荊南政權的實際地位如何呢?歐陽修(或是同時期的宋人)為什麼要把他拔高到十國之一,和南唐這樣高洋上的王朝並列呢?

關於前一個問題,論述很多(如曾國富,《五代南平史三題》;曾育榮、張其凡《談談高氏荊南國史研究》等)。海內外討論中,我覺得最有見地的是山崎覚士先生的《中國五代國家論》(京都市:思文閣,2010年)。簡單說,高季興的這個政權,我們有時稱為荊南,這是因為他的核心頭銜是荊南節度使;我們也稱為南平,這是因為中原王朝賜予他的爵位是南平王;最後,我們有時稱北楚(加北字以區別於馬殷),是因為高季興死後被追封為楚王,這是這個政權統治者從中原王朝那裡獲得的最高爵位。

換而言之,這是一個節度使部。節度使基本由家族內繼承,節度使生前從中原王朝那裡獲得的最高爵位是南平王(吳政權曾授予高季興秦王以示籠絡)。山崎覚士指出,某平王的這個爵位,在唐以來的政治格局中有特殊的地位。比如唐玄宗就曾經加封安祿山為北平郡王,哥舒翰後來為西平郡王。德宗時,李晟「功格皇天」,也獲得西平郡王。某平郡王,脫去郡字之後,某種意義上爵位就提高了一級。這個新的某平王的爵位,主要是授予中原政權較偏遠地帶的節度使的(見下圖)。這些節度使部理論上並沒有脫離中原政權;然而,這個某平王的封爵,在當時的政治文化中,也意味著獲得者在東南西北的一個方面具有了相當的自主權。

這種自主權相比普通的節度使來說會大一些,但相比同時的楚王、吳王、吳越王等,許可權就相對有限了。比如,南平王、荊南節度使並沒有獨立政府的格局,形式上不能直接任命轄內州的刺史(山崎覚士,第54頁)。當然,實際操作中,這對高氏政權來說也不是問題,周圍有這麼多具有簽發資質的政權,和誰關係好就讓誰最後發個制書唄。

(山崎覚士,第55頁)

(山崎覚士,第55頁)

那麼,歐陽修為什麼要把荊南這個政權拔高一層呢?固然,在五代後期,荊南的地位比較特殊,但這種書寫方式,我猜想,主要還是和趙宋的歷史記憶有關。從唐的角度來說,那6個世襲政權中最重要的大概是李茂貞,因為就在長安附近,對天子構成了直接威脅——所以以唐本位的視角來看,諸國中一定會有這個政權。對於梁或晉來說,劉守光和他建立的燕會重要得多。但對於趙宋來說,這些就都過去了。趙匡胤在960年篡周。當年就武力鎮壓了心念周室的昭義節度使李筠、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同年,南平王高保融去世,之後宋廷先後任命他的弟弟高保勗(960年)和兒子高繼沖(962年)為荊南節度使。這個過程中,荊南其實已經由周的節度使部成為宋的節度使部了。當然,實際上,以荊南節度使的身份,高氏仍然可以周旋於各個政權之間。

到了963年,宋軍介入湖南政局,大軍就直接開入荊南,開到江陵城下。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這是一種威懾,告訴高繼沖主動投降,再首鼠兩端下去是沒有希望的。但另一種意義上,荊南節度使就是宋的疆域,他的軍隊自然可以直接開下去。

在這個時候,朝廷的軍隊已經到了,作為地方長官當然有迎接的任務,高繼沖很識相地就出城去迎宋軍。他一出城,宋軍的先鋒就把城佔了。回到城裡,高繼沖看到宋軍已經實際佔領了這個地方,只好把自己的節度使印交給宋將,表示自己投降。趙匡胤也要做一個姿態,重新任命高繼沖為荊南節度使。

這個任命似乎在傳遞兩種不同的信號:一是說我接受你的投降,同時,為了表示我對你的信任,我繼續讓你來做這個節度使。二是說,你本來就是我手下的節度使,我的大軍路過,你就嚇得辭職不做了,這顯得我很暴力的樣子——來,乖,繼續做我的節度使。從實際政治謀略的角度說,也許前者一種解讀為好;但從這個過程背後法理和當時政治文化來講,其實也不能排除後一種意味。

當然,很快,趙匡胤就換別人來做荊南節度使了,接收正式完成。綜觀全過程,宋兼并荊南也可以有兩種解讀。一種好比唐廷收復幽州,原先那地方自己推選節度使,讓唐廷來最終任命;現在中央直接派節度使去。另一種,就好比隋滅陳,把一個長期分裂在外的政權吞併了。薛史的敘述似乎傾向於前者。他說,唐以來兩湖地方的節度使,「各據一方,翼子貽孫」,彷彿是曾經的河北。宋一出現,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就好比我們今天修改下香港基本法,特首直接從中央派,那就不叫收回香港了,只能叫行政改革。歐史就更傾向於後者了。「唐失其政」以後那些當兵的紛紛建立了自己的政權,做起皇帝來(「袞冕峨巍」)。宋一出現,就解決了一個割據政權。比如人民解放軍收復台灣了,那就是統一了,聽上去似乎就威武了許多?

在這個意義上,也許拔高荊南的地位,可以增添趙宋尤其是趙匡胤的榮光。

這樣一來,荊南的歷代節度使如果讀到了歐陽修的「嗚呼」,大概要小小拍案一下。「這不是亂講么!『袞冕峨巍』和我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把我們和閩這種亂臣賊子放在一起?王延鈞稱帝的好不好?我們多乖啊……」換而言之,荊南歷代節度使們知道自己的一個身份是中原(或某個其他政權)的節度使部。他們儘可能的利用政治規則中的灰色地帶,不去觸動各方底線。當然,荊南剛好離開各個政權的中心都比較遠。中原政權主要在處理河北或淮南的問題,南唐自然首先要面對卧榻之側的吳越,至於馬楚、南漢能管好自己的事情也不錯了。

所以,小結一下,全文我講了三件事:
(1)荊南這個政權和各主要政權的核心利益無關,也不去觸動別人的底線,小處撈點油水,大處站對位置,混個日子嘛。
(2)在大多數時間,荊南就是個節度使部,和湖南、江西的一些節度使差不多;非但不能和南唐等王朝相比,即使和最恭順地吳越相比,理論上的自主權也要小很多。
(3)最後,因為歐陽修大筆一揮,使出特技「嗚呼+春秋」,荊南突然間就雄踞列國之間了;從此,我國的歷史書上,也就沒有「五代八國」時期了,就是「五代十國」。


荊南又稱南平,位於僅局限於今天的湖北西部,雖地狹兵弱,卻是南北交通要衝。南漢、馬楚等國,不論是每年貢奉,還是北上的商旅,均須取道於荊南。因此,荊南便邀留各國使節和商人,劫其財物,而且敢作敢當,一旦對方加以指責或發兵攻擊,就將原物奉還給人家,臉上毫無愧色。
荊南四面稱臣,不僅先後向後據有中原的梁、唐、晉、遼、漢、周、宋稱臣,還向南漢、閩、楊吳、南唐、後蜀等國稱臣。荊南為的就是多從這些國家求得賞賜。因俗語有「奪攘苟得,無愧恥者,為賴子」這樣的話,所以當時各國都叫高從誨為「高賴子」。


中國有句話叫______,這是墜吼的


一言以蔽之:因為南平地處交通要衝,四面臨敵,無險可守。

看上去這是極大的劣勢,然而對於周圍的強敵而言,吞併南平並沒有戰略價值,反而可以留作屏障。


南平雖弱,但是是個牆頭草,誰是大哥他服誰。正是人至賤則無敵


一戰二戰瑞士。


皇帝又稱 高賴子,對每個國家都稱臣,討點貢品,然後利用交通要道的位置,還會勒索些過往向中原進攻的使臣,而且各國也希望他這個位置維持個緩衝地帶


運氣不好,差一點滅了蜀。。。後期投降北宋時的人口數量也大過很多十國國家


荊南地處蜀國,馬楚,南唐(或吳),中央政權四方勢力的夾縫中,地狹人稀,得其地其民不足稱道,還會被其他勢力防範,實在雞肋,倒不如留下作為一個戰略緩衝區。(類似某胖和他的偉大國家)
高家的亂世生存法感覺好像日本戰國的真田家,表裡比興,牆頭草。


南平雖弱,但玩平衡玩的不錯


泰國是東南亞唯一一個沒有被殖民的國家。


推薦閱讀:

如何評價最近熱播的《大宋傳奇之趙匡胤》?
歷史上有哪些意義重大的「天佑中華」?
《悲慘世界》里,冉阿讓作為最底層的人最後當上了市長,雨果是否誇大了當時的社會公平?
南北朝時哪個國家最強?
中國歷史上各個朝代滅亡的原因是什麼?

TAG:歷史 | 五代十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