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書的結尾語讓人印象深刻?
因為剛讀完《邊城》,最後一句「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讓我印象深刻。
那麼還有哪些書的結尾語像《邊城》這樣讓人感動?
《約翰克里斯朵夫》的結尾,擁有著磅礴浩大的力量。每當我讀到這一段時,都會渾身戰慄。這個結尾既不是熱血昂揚,也不是悲苦傷逝,甚至連「卻道天涼好個秋」式的徹悟洒脫也沒有。它只是把閱盡的世事凝練在一個極有畫面感的簡單場景里,單純樸素,就這麼直接擺在讀者面前,這是個藥引,讀者能有多大共鳴,取決於他們自己的內心。我經常給朋友們建議,如果沒時間沒耐心讀完全本,起碼請讀完這個結尾,一遍就可以。不求記住,也不求理解,它會在你心中種下一枚種子。隨著你的年紀增長,種子會慢慢發芽,驅使你不時回過頭來,重讀這段。
聖者克利斯朵夫渡過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的一夜。現在他結實的身體象一塊岩石一般矗立在水面上,左肩上扛著一個嬌弱而沉重的孩子。聖者克利斯朵夫倚在一株拔起的松樹上;松樹屈曲了,他的脊骨也屈曲了。那些看著他出發的人都說他渡不過的。他們長時間的嘲弄他,笑他。隨後,黑夜來了。他們厭倦了。此刻克利斯朵夫已經走得那麼遠,再也聽不見留在岸上的人的叫喊。在激流澎湃中,他只聽見孩子的平靜的聲音,——他用小手抓著巨人額上的一綹頭髮,嘴裡老喊著:「走罷!」——他便走著,傴著背,眼睛向著前面,老望著黑洞洞的對岸,削壁慢慢的顯出白色來了。
早禱的鐘聲突然響了,無數的鐘聲一下子都驚醒了。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後面,看不見的太陽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倒下來的克利斯朵夫終於到了彼岸。於是他對孩子說:
「咱們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誰呢?」
孩子回答說:
「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
人類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這四個字裡面的:「等待」和」希望「!——《基督山伯爵》
謝邀。
王小波《萬壽寺》,是他最美麗的一段文字。許多以為說幾句糙話蹦幾個生殖器就敢學王小波的,都該好好看看這段字。
雖然記憶已經恢復,我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但我還想回到長安城裡──這已經成為一種積習。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在長安城裡。我最終走進了自己的屋子──那座湖心的水榭,在四面微白的紙壁中間,黑沉沉的一片睜大紅色的眼睛──火盆在屋子裡散發著酸溜溜的炭味兒。而房外,則是一片沉重的濤聲,這種聲音帶著濕透了的雪花的重量──水在攪著雪,雪又在攪著水,最後攪成了一鍋粥。我在黑暗裡坐下,揭開火盆的蓋子,烏黑的炭塊之間伸長了紅藍兩色的火焰。在腿下的氈子上,滿是打了捆的紙張,有堅韌的羊皮紙,也有柔軟的高麗紙。紙張中間是我的鋪蓋卷。我沒有點燈,也沒有打開鋪蓋,就在雜亂之中躺下,眼睛絕望地看著黑暗。這是因為,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上前往湘西風凰寨的不歸路。薛嵩要到那裡和紅線匯合,我要回到萬壽寺和白衣女人匯合。長安城裡的一切已經結束。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余華《許三觀賣血記》:
許三觀對許玉蘭說:「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長得倒比眉毛長。」
許三觀一輩子在追求平等,但末尾發現,其實還是不平等。
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他最好的一個結尾:
船長看了一下費爾米納,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初霜的閃光。然後他又看了一眼阿里薩,看到了他那不可戰勝的自制力和勇敢無畏的愛。於是,終於悟到了生命跟死亡相比,前者才是無限的這一真諦,這使船長大吃一驚。
「您認為我們這樣瞎扯淡的未來去去可以繼續到何時?」他問。
阿里薩早在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個日日夜夜之前就準備好了答案。
「永生永世!」他說。
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
在法西斯主義時代開始時,沃爾特本傑明寫道:只是為了那些毫無希望給我們以希望的人。
雨果《九三年》
他被捆綁後,對劊子手說:
「對不起,等一會兒。」
於是他高呼:
「共和國萬歲!」
劊子手讓他在搖板上躺平。他那可愛而高傲的頭被卡進可恥的頸圈。劊子手輕輕挽起他的頭髮,然後按動彈簧,三角刀起動了,先是緩緩滑動,然後加速,一個可惜的響聲……
與此同時傳來另一個響聲。一聲槍響與鍘刀聲相呼應。西穆爾丹剛剛掏出腰間的一把槍。當戈萬的頭滾進筐里時,西穆爾丹對自己胸前開了一槍。血從他嘴裡流出,他倒下死了。
於是後者的黑暗融於前者的光明之中,這兩個悲壯的姊妹靈魂一同飛上了天。
看過前因後果的人到此一定會有淚涌的慾望。
卡爾維諾《寒冬夜行人》柳德米拉合上自己的書,關上自己的燈,頭往枕頭上一靠說道:「關燈吧!你還沒讀夠?」
你則說:「再等一會。我這就讀完伊塔洛·卡爾維諾的小說《寒冬夜行人》了。」
對,這就是《寒冬夜行人》的結尾。
納博科夫《洛麗塔》,最美的一段文字,我都能背了:我正在想到歐洲的野牛和天使,顏料持久的秘密,預言家的十四行詩,藝術的避難所。這便是我想到的,我能夠和你共享的永恆,我的洛麗塔。
但是,最牛叉、最史詩、最大氣磅礴又黯然銷魂的結尾,必須是《三國演義》這個呀。「鼎足三分已成夢,後人憑弔空牢騷」。
高祖提劍入咸陽,炎炎紅日升扶桑;光武龍興成大統,金烏飛上天中央;哀哉獻帝紹海
宇,紅輪西墜咸池傍!何進無謀中貴亂,涼州董卓居朝堂;王允定計誅逆黨,李傕郭汜興刀
槍;四方盜賊如蟻聚,六合奸雄皆鷹揚;孫堅孫策起江左,袁紹袁術興河梁;劉焉父子據巴
蜀,劉表軍旅屯荊襄;張燕張魯霸南鄭,馬騰韓遂守西涼;陶謙張綉公孫瓚,各逞雄才佔一
方。曹操專權居相府,牢籠英俊用文武;威挾天子令諸侯,總領貌貅鎮中土。樓桑玄德本皇
孫,義結關張願扶主;東西奔走恨無家,將寡兵微作羈旅;南陽三顧情何深,卧龍一見分寰
宇;先取荊州後取川,霸業圖王在天府;嗚呼三載逝升遐,白帝託孤堪痛楚!孔明六出祁山
前,願以只手將天補;何期曆數到此終,長星半夜落山塢!姜維獨憑氣力高,九伐中原空劬
勞;鍾會鄧艾分兵進,漢室江山盡屬曹。丕睿芳髦才及奐,司馬又將天下交;受禪台前雲霧
起,石頭城下無波濤;陳留歸命與安樂,王侯公爵從根苗。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
逃。鼎足三分已成夢,後人憑弔空牢騷。
謝邀,大部分作者都很珍惜結尾。無論如何,結尾必定會出現,而且只出現一次。這就是作者的命運。
印象比較深的是《船訊》的結尾:「既然傑克能從泡菜罈子里脫身,既然斷了脖子的小鳥能夠飛走,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也許,水比光更古老,鑽石在滾熱的羊血里碎裂,山頂噴出冷火,大海中央出現了森林,也許,抓到的螃蟹背上有一隻手的陰影,也許,一根打了結的繩子可以把風囚禁。也許,有的時候,愛情也可以不再有痛苦和悲傷。」
這書的結尾,粗粗翻譯出來是這樣的:
那人喝多了,起身去「更衣」,許久,都沒有回來,再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已經不見了。從此,兩國就再沒有往來。罕儒,他是冀州人。
這似乎是一個頗有意蘊的收筆——那種在許許多多、或長或短、或精緻或拙劣的小說的最後可以看到的句子。小說的作者們總喜歡在全書的最後作一番深沉,彷彿能引出一種無窮的意蘊,然後又戛然而止。他們孜孜追求這樣的效果:讀者在這裡感到一種無名的重負——無邊落木——無數的人與事凝結在了這裡;感到窒息,在某一刻;然而,再抬起頭的時候,恍然,又是那樣尋常的時刻。
這書的作者似乎做得不錯——對於小說的讀者而言:三個句子之間有一種緊緻的平衡——以現下的切割似乎還有某種荒誕的意味。這個叫罕儒的人,是這事的主謀,但並不是書中十分重要的人物。他的謝幕告訴我們,在這樣的時候,許許多多重要的人物都已經不重要的了——他們的熱望與野望,和著多少人頭落地,國破家亡,都已經無關緊要。「冀州人」,這收筆之處,彷彿這個尋常人又被推回了他一開始的故土,彷彿他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那裡——彷彿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又彷彿一切在一開始的時候都已經發生了。
當然,作者絕無這樣的用意。
這只是體例——每事的末尾綴上人物的本貫。甚至,整個結尾都只是某種偶然。作者按年月排列了要寫的事情。這次謀殺,剛好發生在這一年的年末,剛好被繫於這一年的最後——剛好,又因為某種原因,作者不打算寫下一年的事情了。因而,這書的正文就這樣結束了。二百九十四卷,三百餘萬字,一千三百六十餘年家國興亡,隨著一個並不十分重要的人的死與一個並不十分重要的人的故土,落下了帷幕。
這依然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結尾。
任何一個普通的人,任何一件普通的事,都可以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尾,給人以經久的悸動與感動——這樣的書我們稱之為編年史。「那這些天我們吃什麼?」她問道,一邊抓住上校法蘭絨睡衣的領子,使勁地搖著。
上校活了七十五歲,這輩子整整七十五年的分分秒秒過去後,終於到了這一刻。他覺得很坦然,清清楚楚,沒什麼能再難得住他。他回答說:
「吃屎。」
————《沒人給他寫信的上校》
必然是柏拉圖《申辯篇》的結尾啊:
The hour to departure has arrived, and we go our ways-I to die, and you to live. Which is better God only knows.
Plato, Apology, 42a, The Dialogues of Plato vol.02,B.Jowett tr.,Oxford,1931.
分別的時刻來到了,我們會各走各的路,我去死,而你們繼續活著,哪一條更好,只有神才知道。
柏拉圖,《申辯篇》,42a, 《游敘弗倫?蘇格拉底的申辯?克力同》,嚴群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
現在離開的時候到了:我去死,你們去活,究竟誰幸福,只有神知道。
柏拉圖,《申辯篇》,42a(自譯)
現在我們各走各路的時候到了:我去死,你們去活。這兩條路哪一條比較好,誰也不清楚,只有神靈知道。
柏拉圖,《申辯篇》,42a, 王太慶譯,《柏拉圖對話集》,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55頁。
我們離開這裡的時候到了,我去死,你們去活,但是無人知道誰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才知道。
柏拉圖,《申辯篇》,42a, 王曉朝譯,《柏拉圖全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2頁。
Now the hour to part has come. I go to die, you go to live. Which of us goes to the better lot is known to no one, except the god.
Plato, Apology, 42a, Plato Complete Works, G.M.A.Grube tr, John M.Cooper ed,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p36.
Platonis Apologia, 42a, Platon,.OC.Platonis.opera.quae.extant.omnia.(GRK-LAT).BB.(v.Stephanus.1598).(V.1)
Platonis Apologia, 42a, Platon,.OC.Platonis.opera.quae.extant.omnia.(GRK-LAT).BB.(v.Stephanus.1598).(V.1)
更多的翻譯版本可以參考這個鏈接《蘇格拉底的申辯》文本下載。
我反正每次看到這裡都會燃起來,至於為何這麼燃,你們可以搜搜「蘇格拉底的審判」相關研究文獻^_^「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萬壽寺』
英子忽然把槳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邊,小聲地說:「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說話呀!」
明子說:「嗯。」
「什麼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聲地說:「要!」
「你喊什麼!」
明子小小聲說:「要——!」
「快點劃!」英子跳到中艙,兩隻槳飛快地划起來,划進了蘆花盪。
蘆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枝一枝小蠟燭。青浮萍,紫浮萍。長腳蚊子,水蜘蛛。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隻青樁(一種水鳥),擦著蘆穗,撲魯魯魯飛遠了。
——『受戒』
一直想寫一篇關於小說結尾的文章來著的。看來這題必須答。
沈從文《邊城》: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汪曾祺對此結尾的評論:
七萬字一齊收在這一句話上。故事完了,讀者還要想半天。你會隨小說里的人物對遠人作無邊的思念,隨她一同盼望著,熱情而迫切。
汪曾祺有一次在沈從文家談起他的小說的結尾都很好,他笑眯眯地說:「我很會結尾。」 很可愛的老頭有木有,令我想起了蕭伯納在上海見到魯迅,誇他好樣子,魯迅答:「早年的樣子還要好」。
《邊城》行進到最後,翠翠是已經等到了冬天,二佬仍然沒有回來。她的一顆無辜少女心,日復一日遭失望貫穿,然而痴心難免妄想,正如窮困無出路的人買彩票一般,一句「也許明天就回來」的誑語大約能夠令自己振作上一小會。我想,沈從文安排兩個「也許」的次序,遵循的一定是這個心理邏輯。倘若將前後句互換,說「這個人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遠不回來了」,效果就差了一大截。
川端康成《雪國》:
待島村站穩了腳跟,抬頭望去,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他的心坎上傾瀉了下來。
這個結尾美在意象,川端康成善於抓取描摹物態,有無人能及的觀察力和筆力。
張愛玲的兩篇名作《傾城之戀》和《金鎖記》的結尾也很漂亮,並且同時點出了題名的由來,令人恍然大悟,擊節讚歎。首尾的呼應感也增強了小說的結構之美。
《傾城之戀》: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流蘇並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麼微妙之點。她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來,將蚊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
傳奇里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
《金鎖記》:
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就連出了嫁之後幾年,鐲子里也只塞得進一條洋縐手帕。十八九歲做姑娘的時候,高高挽起了大鑲大滾的藍夏布衫袖,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上街買菜去。喜歡她的有肉店裡的朝祿,她哥哥的結拜弟兄丁玉根,張少泉,還有沈裁縫的兒子。喜歡她,也許只是喜歡跟她開開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們之中的一個,往後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對她有點真心。七巧挪了挪頭底下的荷葉邊小洋枕,湊上臉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淚她就懶怠去揩拭,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幹了。七巧過世以後,長安和長白分了家搬出來住。七巧的女兒是不難解決她自己的問題的。謠言說她和一個男子在街上一同走,停在攤子跟前,他為她買了一雙吊襪帶。也許她用的是她自己的錢,可是無論如何是由男子的袋裡掏出來的。……當然這不過是謠言。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金庸的小說很多結尾都相當不錯,比如前面有人提到《白馬嘯西風》的「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寫出來就是雋句,讓人忘不了的。金庸打動人的地方就在於情感真摯豐沛,永遠一顆赤子之心的趕腳。
上面好幾個人提到的《了不起的蓋茨比》,結尾是很妙,但中文翻譯後的結尾其實不如英文原文妙。原文是: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current有「水流」和「當下」這兩層意思,在這一句中別具匠心地合二為一。翻譯很難傳達出這份匠心。
汪曾祺《受戒》:
英子跳到中艙,兩隻槳飛快地划起來,划進了蘆花盪。
蘆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枝一枝小蠟燭。青浮萍,紫浮萍。長腳蚊子,水蜘蛛。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隻青樁(一種水鳥),擦著蘆穗,撲魯魯魯飛遠了。……
還有一個特別的,沈從文有個絕妙的短篇《蕭蕭》,最初的結尾是這樣的:
牛兒十二歲時也接了親,媳婦年長六歲。媳婦年紀大,才能諸事作幫手,對家中有幫助。嗩吶吹到門前時,新娘在轎中嗚嗚的哭著,忙壞了那個祖父曾祖父。
這一天,蕭蕭抱了自己新生的月毛毛,卻在屋前榆蠟樹籬笆看熱鬧,同十年前抱丈夫一個樣子。
但沈從文最喜歡打磨文章,哪怕發表過了,想到更好的也還是忍不住要改,後來他在結尾加了一段:
這一天,蕭蕭抱了自己新生的小毛毛,卻在屋前榆蠟樹籬笆看熱鬧,同十年前抱丈夫一個樣子。
小毛毛哭了,唱歌一般地哄著他:「哪,毛毛,看,花轎來了。看,新娘子穿花衣,好體面!不許鬧,不講道理不成的!不講理我要生氣的!看看,女學生也來了!明天長大了,我們也討個女學生媳婦!」
我覺得加得非常好。有呼應之妙,並且還將蕭蕭對女學生生活的懵懂嚮往升華了一番。令小說層次滋味更豐富,更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湯顯祖評董解元《西廂記》,論及戲曲的收尾,說「尾」有兩種,一種是「度尾」,一種是「煞尾」。「度尾」如畫舫笙歌,從遠地來,過近地,又向遠地去;「煞尾」如駿馬收韁,忽然停住,寸步不移。小說也是如此,精妙的結尾不外乎這兩種。不過,總的來說,煞尾的數量多於度尾。大概因為煞尾畢竟更明確,符合作者和讀者兩方的心理需求,也更具節奏感和戲劇性吧。上面舉的例子,要按度尾煞尾來劃分,大概也就《受戒》是十足的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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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把這個答案擴充了一點,寫成了一篇專欄文章,有興趣的來看吧:
http://read.douban.com/column/857754/?chapter_order=start=0#chapters-section
第十一篇【收束篇】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誰似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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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做「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裡,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
《中國哲學簡史》的最後一句:「人必須說很多話,然後歸於靜默」。馮友蘭先生說了一本書的哲學,最後告訴你,啥也別說了,看過全書的自然明白這個結尾有多妙。
還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的末尾,正當特蕾莎內疚自己用女人的軟弱拖累了托馬斯時,托馬斯幽幽地來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不快樂(願意)呢?」,也很喜歡。
「只見雪穗正沿扶梯上樓,她的背影猶如白色的影子。她一次都沒有回頭。」--《白夜行》
看了那麼多小說,能清楚記得的結尾語,也就只有這一個。
「他抬起頭,看著老大哥那張龐大的臉孔,看著老大哥那藏在鬍子後的笑容,他覺得他用了四十年的時間才知道那副笑容是什麼樣的。他突然意識到,以往對老大哥的誤會是多麼殘酷而沒有必要的啊!他原來是個頑固和自負的浪子,還一直掙扎著要脫離老大哥的關懷!
兩滴夾雜著杜松子酒味道的眼淚慢慢滑到了溫斯頓鼻樑的兩側,溫斯頓終於哭出了聲。但是,現在一切都好了,鬥爭已經結束了,他也戰勝了自己,他在心裡說,他愛老大哥。」
——喬治·奧威爾《1984》
English Edition:
He gazed up at the enormous face. Forty years it had taken him to learn what kind of smile was hidden beneath the dark moustache. O cruel, needless misunderstanding! O
stubborn,self-willed exile from the loving breast! two gin-scented tears trickled down the sides of his nose. But it was all right, everything was all right, the struggle was finished. He had won the victory over himself. He loved Big Brother.
George Orwell &<1984&>
」白馬已經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終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楊柳、桃花,有燕子、金魚……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有的是瀟洒倜儻的少年……但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高昌國人那樣固執:」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我偏不喜歡。」
——《白馬嘯西風》
「我依舊會對車夫伊凡發脾氣,依舊會同人爭吵,依舊會不得體的發表意見,依舊會在我心靈最奧秘的地方同別人隔著一道鴻溝,甚至我的妻子也不例外,依舊會因為自己的恐懼而責備她,並因此感到後悔,我的智慧依舊無法理解,我為什麼要禱告,但我依舊會禱告——不過,現在我的生活,我的整個生活,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每分鐘不但不會像以前那樣空虛,而且我有權使生活具有明確的善的含義!」
——《安娜.卡列尼娜》
「於是我們奮力向前劃,逆流向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進入過去。」
——《了不起的蓋茨比》
「那些照得我們無法睜眼的光,對於我們來說,意味著黑暗。只有黎明真正到來的那天,黎明才是黎明,與之相比,太陽只不過是一顆啟明星。」
——《瓦爾登湖》
」不久,你睡了。一覺醒來時,你將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
——《海邊的卡夫卡》
」如果有個小人出現在你面前,如果他笑著、有一頭金色的頭髮,拒絕回答任何問題,你就會知道他是誰了。如果發生了這一切,請及時告訴我這一切,好讓我得到安慰。請給我捎個話,就說他已經回來了。」
——《小王子》
」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
——《情人》
「再見」
——《堂吉訶德》
《悲慘世界》
這塊石板是光禿禿的,鑿石的人只想到這是築墓石所需,除了使它夠長夠寬能蓋住一個人之外,就沒有考慮過其他方面。
上面沒有名字。
但是多年前,有隻手用鉛筆在上面寫了四句詩,在雨露和塵土的洗刷下已慢慢地看不清楚了,而今天大概已經消失了:
他安息了。儘管命運多舛,
他仍偷生。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喪生;
事情是自然而然地發生,
就如同夜幕降臨,白日西沉。
《荊棘鳥》
鳥兒胸前帶著棘刺,它遵循著一個不可改變的法則,她被不知其名的東西刺穿身體,被驅趕著,歌唱著死去。在那荊棘刺進的一瞬,她沒有意識到死之將臨。她只是唱著、唱著,直到生命耗盡,再也唱不出一個音符。但是,當我們把棘刺扎進胸膛時,我們是知道的。我們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們卻依然要這樣做。我們依然把棘刺扎進胸膛。
《尤利西斯》
對啦,當時我在頭髮上插了朵玫瑰,像安達盧西亞姑娘們常做的那樣,要麼我就還是戴朵紅玫瑰吧。
好吧,在摩爾牆腳下,他曾咋佯地親我呀,於是我想,喏,他也不比旁的啥人差呀。
於是我遞個眼色教他再向我求一回,於是他問我願意嗎?
對啦,說聲好吧我的山花,於是,我先伸出胳膊摟住他。
對啦,並且把他往下拽,讓他緊貼著我,這樣他就能感觸到我那對香氣襲人的乳房啦。
對啦,他那顆心啊,如醉如狂,於是我說,好吧,我願意,好吧。
《麥田裡的守望者》
我只知道我很想念我所談到的每一個人。甚至老斯特拉德萊塔和阿克萊,比方說。我覺得我甚至也想念那個混帳毛里斯哩。說來好笑。你千萬別跟任何人談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談起,就會想念起每一個人來。
《呼嘯山莊》
我在溫和的天空下漫步,看飛蛾在荒地和兔鈴草上振翅,聽溫柔的風吹過草地,想像在這片靜謐的土地里長眠的人睡得多麼安寧。
《廊橋遺夢》
我就站在那兒,在天擦黑的時候,把這老號弄得嗚嗚哭,那是我在吹那曲調,為了一個叫羅伯特·金凱的男人和他管她叫弗朗西絲卡的女人。
它只是一個微笑,沒有別的了。它沒有讓所有事情恢復正常。它沒有讓任何事情恢復正常。只是一個微笑,一件小小的事情,像是樹林中的一片葉子,在驚鳥的飛起中晃動著。
但我會迎接它,張開雙臂。因為每逢春天到來,它總是每次融化一片雪花;而也許我剛剛看到的,正是第一片雪花的融化。
我追。一個成年人在一群尖叫的孩子中奔跑。但我不在乎。我追,風拂過我的臉龐,我唇上掛著一個像潘傑希爾峽谷那樣大大的微笑。
卻聽得楊過朗聲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說著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鵰並肩下山。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正是: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圍城結尾的那個老鍾。
那隻祖傳的老鍾噹噹打起來,彷彿積蓄了半天的時間,等夜深人靜,搬出來一一細數:「一,二,三,四,五,六」。六點鐘是五個鐘頭以前,那時候鴻漸在回家的路上走,蓄心要待柔嘉好,勸他別再為昨天的事弄得夫婦不歡;那時候,柔嘉在家裡等鴻漸回家來吃晚飯,希望他會跟姑母和好,到她廠里做事。這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無意中對人生包涵的諷刺和感傷,深於一切語言、一切啼笑。
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葉渭渠譯。
「船艙里的煤油燈熄滅了。船上的生魚味和潮水味變得更加濃重。在黑暗中,少年的體溫溫暖著我。我任憑淚泉涌流。我的頭腦恍如變成了一池清水,一滴滴溢了出來,後來什麼都沒有留下,頓時覺得舒暢了。」當然是《明朝那些事兒》
很多人問,為什麼看歷史;很多人回答,以史為鑒。
現在我來告訴你,以史為鑒,是不可能的。
因為我發現,其實歷史沒有變化,技術變了,衣服變了,飲食變了,這都是外殼,裡面什麼都沒變化,還是幾千年前那一套,轉來轉去,該犯的錯誤還是要犯,該殺的人還是要殺,岳飛會死,袁崇煥會死,再過一千年,還是會死。
所有發生的,是因為它有發生的理由,能超越歷史的人,才叫以史為鑒,然而,我們終究不能超越,因為我們自己的慾望和弱點。
所有的錯誤,我們都知道,然而終究改不掉。
能改的,叫做缺點;不能改的,叫做弱點。
順便說下,能超越歷史的人,還是有的,我們管這種人,叫做聖人。
以上的話,能看懂的,就看懂了,沒看懂的,就當是說瘋話。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面前書桌上的那隻藍花瓶上。瓶里是空的,這些年來第一次在他生日這一天花瓶是空的,沒有插花。他悚然一驚:彷彿覺 得有一扇看不見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陰冷的穿堂風從另外一個世界吹進了他 寂靜的房間。他感覺到死亡,感覺到不朽的愛情:百感千愁一時湧上他的心頭,他隱約想起了那個看不見的女人,她飄浮不定,然而熱烈奔放,猶如遠方傳來的一陣樂聲。
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
茨威格
那隻祖傳的老鍾從容自在地打起來,彷彿積蓄了半天的時間,等夜深人靜,搬出來一一細數:「當、當、當、當、當、當」響了六下。六點鐘是五個鐘頭以前,那 時候鴻漸在回家的路上走,蓄心要待柔嘉好,勸她別再為昨天的事弄得夫婦不歡;那時候,柔嘉在家裡等鴻漸回來吃晚飯,希望他會跟姑母和好,到她廠里做事。這 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無意中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於一切語言、一切啼笑。--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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