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人會迷戀不必要的精緻?

人喜歡精緻的事物,而且經常對事物精緻的要求到達超過應用所需的地步。在看技術史的時候,看到在新石器時代人已經把割肉的石具打磨的非常光滑。人在生產技術比較低的時候就發展出將工具製作得比應用需要更加精緻的趨勢。這是為甚麽?


對不必要的精緻的迷戀,更多的見於古代的器物,比如青花瓷。近代之後則有更多新的選擇。


西方
包豪斯的代表作之一,非洲號角。某種程度上,就是對「不必要的精緻」的顛覆。


他更多的強調功能,機械,極簡。擁抱工業生產。

非洲號角的設計風格,被和理性主義聯繫起來。既然理性是獨立並且可能高於感官和情緒(即感情)的,那麼審美也需要理性的因素。奠定非洲號角設計風格的 László Moholy-Nagy 在 1923 年進入的包豪斯。最終,事物的"功能"和"結構"成為現代西方設計的主要特徵( 功能主義(Functionalism),結構主義(Structuralism))。

而這些主義背後,是物,是外在,是功用,是理性。

東方
在東方,和外在和理性不同,日本禪宗針對人,向內反省。

禪宗強調感性,但是也超越了擁有「不必要的精緻」的簡單的滿足感。千利休說茶道,四字蔽之為:和、清、敬、寂。所謂寂,最終歸於對物的超脫。而「禪茶一味」,禪和茶道一樣,也是對內的大徹大悟,一切歸於空寂。

「不必要的精緻」?在禪宗看來,只是表象。最終日本禪宗審美,是強調「空」。

這種審美背後,是人,是內在,是超越功用的意境,是感性和直覺。


現代
Dieters Rams 算是包豪斯和現代設計之間承上啟下的人物,他說:Less, but better。既然要 Less ,那不必要的精緻呢?


日式審美由深澤直人等日本當代設計師接棒。他說人和物之間的關係,比物本身更加重要。這很接近禪宗物我兩忘的境界了。(畢竟還是要做東西,不能全忘)


殊途同歸?
於是,回到一個常被誤會的話題。日本現代設計的風格,並非所謂「極簡」,而是「空」。

「極簡」是外在理性的極致。強調機械,功用,理性(當然到了 Dieters Rams 那裡已經有修正)。
「空」則是向內探索的極致。強調人,內心,人和外在的關係(當然到了深澤直人也有修正)。

兩者從道路到結果,都完全不同。


「極簡」的設計(上面一把刀),人握住刀柄的姿勢(外在)只有一種,按照人體工程學(理性)來的。
而「空」的設計(下面一把刀),刀柄的握法有無數種,由師傅(人)的技藝(內心)所決定。

你看,「空」在人和物的關係上,和「極簡」完全不是一個緯度。

最後的話
可以看到,東西方的現代設計,對「精緻」的追求是無疑問的。問題在於「不必要」上面。

無論東方或西方,一個設計元素,要麼向外在得到理性的支持,要麼向內擊中感性和直覺。否則,就很難站得住腳。

那麼,所謂「不必要」,是對內,還是對外?

如果都不相關,我們仍然迷戀?是否,我們的審美不夠水準?


巧了,近一個世紀前,周作人先生曾經說過這麼幾句話:

「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之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煉愈好。可憐現在的中國生活,卻是極端地乾燥粗鄙,別的不說,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終未曾吃到好點心。」
——《北京的茶食》

人喜歡精緻的事物是很正常的,悅目悅耳,自然賞情賞心。

不過,我倒不覺得存在「應用所需」的精緻,就像不存在恰如其分的美。精緻本就是超出應用所需的那部分額外的美,是不在預期的美好,讓人在享受著美的同時,爲能看見這美的自己覺著幸福,對存在這美的生活感著滿足,「生活才覺有意思」說的就是這個。若樣樣事物都只達到「應用所需」,那生活本身,大概也千篇一律無甚可期待了。

雖然精緻這個詞總讓人覺得貴族氣,但很多時候粗茶淡飯,草履布衣,雖樸素卻也可以有精緻的味道。如周作人先生所舉例的「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實在都是雅緻的情趣而遠非物質所能及。

再說,一般人要求精緻,也並不會樣樣苛求。人總是有自己格外喜歡格外在乎的什麼,在那個方面的要求,也往往比其餘要高得多,計較得多。

每每見精緻被人冠以矯揉造作之名,有人甚至刻意避開精緻以求勿受瓜田李下的誤傷。但我一直覺得,精緻要比「乾燥粗鄙」好得多,喜歡精緻也不一定意味著追求奢侈華麗(雖然我也不覺得後者有什麼不好,只是老中箭罷了),它只是生活某個方面的選擇而已。在某一刻,讓我們覺得世界這麼好,活著這麼好。

另外,最近嘴饞,借知堂老人的話再多問一句:「北京的朋友們,能夠告訴我兩三家做得上好點心的餑餑鋪麼?」


剛在豆瓣看到了一條廣播:
出地鐵坐蹦蹦,上去後發現車子很乾凈,座椅上鋪著黃緞面做的厚墊子,腳下一塊乾淨的小紅毯。下車付錢不由仔細打量師傅,十分整潔的中年男人,駕駛盤和他自己腳下也收拾乾淨,就跟他說,你能不能弄個標誌,下次好認。他只憨憨一笑,也沒說話。上樓時就想,這樣的人,就算再窮,你也不會叫人家屌絲吧。

來自豆瓣用戶:水木丁


我想,人類迷戀精緻的一個核心理由,也許不是美感,品味,情趣,而是為了抵消購物時由於信息不對稱帶來的恐慌和懷疑。

精緻是一種共通的感官,是所有人類一眼就可以把握的信息,傳遞出很多除了美觀以外潛在的含義:花費了大量的勞動和時間,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和精力。總之,哪怕人們因為審美的差異導致對於精緻的美觀評價不一,他們肯定共同承認製作者投入,而這一點,就是精緻所傳遞的最關鍵的信息,能夠抵消顧客對於物品本身信息不對稱的所帶來的恐慌和懷疑。

舉個簡單的例子。看到一塊製作精美的蛋糕時,顧客可能就不會懷疑這個蛋糕本身的原料是否優良,味道是否可口,製作是否符合衛生操作,等等——哪怕他們對於這些信息完全一無所知。而當他們看到蛋糕上面精緻的花紋裝飾時,他們潛意識的想法是:這個師傅這麼精心修飾蛋糕,肯定不會用不好的材料,肯定不會不遵守衛生流程,味道也肯定不會不好。原本在購物時由於信息不對稱所自然產生的恐慌和懷疑,被一個共同的精緻的感官所抵消掉了。這樣的蛋糕,必然比那些未經修飾的蛋糕賣的更好,而且越是謹慎的顧客,越偏向於購買經過精心修飾的蛋糕。

精緻的抵消作用被廣泛運用於各類奢飾品行業,就是為了抵消由於極端昂貴价格和極端的信息不對稱所帶來的極端的懷疑和恐慌。比如手錶行業就是典型的代表。一塊三問表,恨不得把每個紋理都附上花紋,但其實功能並不比電子錶多多少。而大部分顧客對於三問表的機械原理一無所知,他們覺得表的質量好,無非就是因為他們看到了那些技工們嘔心瀝血的裝飾,所以自然覺得他們看不到的零件部分,他們用不到的功能部分,也會如同精緻的裝飾一樣讓人滿意。


一個人也好,一個產業也好,一個社會也好,當其生產力達到創造力所限制的瓶頸之時,其生產力必然從功能性轉向修飾性。

創造不了新東西,那就把舊產品做得更精緻一點吧。

當一個社會越來越推崇繁複、精緻的審美,證明的是這個社會的生產力停滯不前,死氣沉沉。

創新的東西,它必然是粗礫的、甚至是有缺陷的。但這粗礫和缺陷,絲毫不能阻礙其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它必將摧枯拉朽般地摧毀其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阻礙,不管這絆腳石做得有多精美。

須知: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這是一個關於美的問題,什麼是「美」
從人的本能上來看,人趨於喜好對稱,平整,光潔,圓滑...的形狀或事物(認知心理學範疇)。
所以在人的視覺思維中,符合這些特徵的事物便會產生一種舒適,穩定積極的感覺,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最通俗的「美」。
追求細節便是一種追求美的過程,極致的細節就是追求極致的美。
通常達到一定程度的精度是能滿足日常大部份的審美與生產需求,對於那些過度追求所謂「不必要」的精緻,可以認為某類藝術天賦較高的人對形式美的一種迷戀,這種迷戀也就能在商品中產生特殊的價值,促使人們使用更多的生產力去追求更加極致的美。


記得和朋友在南京的時候,一次去吃飯,人很多,廚房裡的夥計在飛快地做出一碗又一碗的鴨血粉絲湯,遞給里三層外三層大汗淋漓的顧客。那碗鴨血粉絲湯其實味道不賴,可我朋友就是不喜歡,問他原因,不過是因為夥計在做這碗湯的時候,速度太快了,熟練又冷漠。「如果他做的那麼快,你怎麼能感受到這碗食物,是專門為你而做的呢?」
人迷戀精緻的東西,大抵也是如此吧,「精緻」,不管是手工還是機器製作,往往都意味著在這樣東西的誕生過程中,人們為他付出了超越「只是能用」的努力,在這樣的「匠心」下,事物被賦予了靈魂,當你看著它/使用它時,更容易有一種「它就是為我而生」的感慨。人活著總要有一些比「剛好夠活」更多一點點的東西,而精緻的物事,總是很容易給人這樣的感受。


不做無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


題主應該問自己啊,幹嘛從簡體字換成正體字?


消費主義對於後工業社會中社會價值系統的改造。中文世界可能流傳最廣的批判是某人的《現代性的五副面孔》,其中最大的特點是,審美產業隨著後工業化中內化出的龐大消費市場,開始同時產生的,對於消費市場的文化工業品產業;其次對於消費市場而生的」專家系統」,即文化工業的價值標準制定者。前者用於文化工業品的生產,後者用於制定標準並且帶起消費需求。

而這使得審美或者說時尚成了一種價值性話題而不是需求性話題,而這種性質轉變從幾百年前瓦盧瓦王朝的宮廷流出到了老百姓這裡。
於是,你秉承什麼樣的審美特性,以及什麼樣的生活標準,以及你在主流話語秩序中的認可程度,這些本身誕生於你的」需求「,反而通過某些價值話語來反過來主導你的生活。

這種主導包括至少三個方面:
1,提供某種個人價值或者生活的最終形式,包括將「美」,「善」等等作為終極價值的哲學概念,通過當下的解釋系統重新組合。於是乎,它建立了普遍認同中對於「生活形式」和所謂「美」的文本詮釋,然後播撒(德里達的定義)在整個公共話語體系中,而最通俗的說法是「精緻」。
2,提供某些價值取向的差距,「精緻」這個形式被確定下來後,我們需要為之提供內容,於是乎,這種解釋過程首先是現代性中的話語機器和消費市場中的「專家系統」進行價值差序的排列,然後再經過個人的價值體系進行選擇。這也是我們往往普遍認同的「精緻」中帶有明確的文化圈子傾向(比如國家文化),文化生位傾向(比如古典士人階級承續下來的生活符號),文化階級傾向的由來。
3,於是這些價值差序的選擇,合併到實際行動的生活中,還由於行動和社交圈子的分化產生新的身份認同,於是我們再組織上形成認同某種文化精緻或者精緻文化的群體,並在公共場域中互相發生話語衝突。

以上都是某種符碼化社會的特性,伯恩斯坦曾經在論述教育再生產理論的時候使用過這麼一類概念,我認為在這裡也是可以使用的。

或者說,你認為「精緻比粗鄙好」;你認同某一類型的精緻並且可以來定義生活;你認為」某些人的精緻是虛偽的「;你認為」生活取向的價值特性符合某種終極價值。「

無非都在這個框架下掙扎而已。


拿遊戲來舉個例子。

曾經孤島危機剛問世,堪稱顯卡殺手,畫面真的是虛擬現實。現在再看看呢?就算是全屏反狗牙開到最最高,依然掩飾不住材質的塑料質感。不說遠的,我覺得就連使命召喚先進戰爭的畫面,都大大地超越了那會兒的孤島。但是07的孤島在那個時代,也是超前三步,好在沒成先烈。

所有的你不理解,只因為對大眾來說不是理所當然。正是因為有對這種超出當時科技以及工藝水平的精緻之不懈追求,才有人類社會生生不息的進步。

今天我們隨便住的四星級酒店,看起來也比蔣委員長當年華清池行館的住所漂亮精緻的多。難道你會以為是不必要的精緻?如果那會兒的人穿越過來,大概是必然會認為大理石洗手台,木頭鞋拔子,那麼些布草,果盤,甚至迷你吧,都是不必要的精緻吧。


前段時間朋友圈都在紛紛轉發69年前林巧稚大夫的一份手書病歷,大家都病歷中所呈現的端正整潔的字跡,凝練緊湊的內容,並且還是中英文對照所深深折服。

放眼現在,誰能從家裡抽屜的病歷中從龍飛鳳舞的筆跡里看清自己當初患過什麼病,被以什麼樣的語言形式所記載。兩廂對比,反差很容易就會顯現出來。我想很多人應該都是被滿滿5頁病歷中,一半中文,一半英文給驚住的。想到現在職場環境里,誰能花上這樣的功夫甚至有這樣的素養,並且能夠中英文切換寫出詳細的說明?即便有,也許早已被熱情擁戴並像國寶一般被供奉起來,能再落到基層面對群眾變得寥寥,或只停在走馬觀花,形而下了。

早前逛鼓浪嶼看林巧稚展館時看到她的一個生活故事,說她早早就與西洋文化接觸,有著喝咖啡的習慣。每日起床後或重大手術之前,都要喝上一杯熱咖啡提神。1965年參加醫療隊下鄉,她打包行李時,想帶咖啡和白糖下鄉,這在當時是件大事,算是典型的「資產階級作風」。她把咖啡裝進去又拿出來,猶豫再三,最後向醫院領導請示獲批才帶上。

所以,我想一個在事業上有所追求的人,對生活一定也有著某種偏愛,這種偏愛本身可能就是一種對自身發展的極致追求。

以前進出婦幼醫院無感,現在每每經過都忍不住將頭偏向車窗外,看著一晃而過的林巧稚身像就覺得一個人被歌頌被緬懷真的不是憑空發現,毫無道理的。

人迷戀所謂的「精緻」,大抵也是因為如此吧。不管是尋常百姓的普通生活,還是貴族家庭里的高級享受,抑或是體現在平常工作中的言行舉止,字裡行間,往往都意味著在這些有著追求標準的行動落實的過程中,人們為其付出了超越「只是能用,只要夠用」的努力,在這樣的匠心下,所呈現的被看到的都擁有了靈魂,當你看著它們時,不自覺就會有一種「原來也可以如此」的感慨。


「不必要的精緻」是一種浪費,對物的浪費和對社會財富的浪費。

個人與社會一樣,在浪費出現盈餘或多餘情況時,才會感到不僅是生存而且是生活。

——鮑德里亞《消費社會》

精緻的物品或在現代社會——對精緻物品的消費(甚或是過度消費),是一種對社會本質的模仿。鮑德里亞認為社會的本質是地位,社會結構不因社會總財富多寡、生產力高低而改變。大多數人無法獲得某種遺傳的合法性,因此這種模仿是一種自我拯救。(原話更無情)

「不必要的精緻」亦是一種對佔有社會財富的暗示,財富本身是權力的一種表現形式,購買力體現對勞動的支配權。

多說一句,如果以設計的眼光從外圍看待這個問題,「不必要的精緻」完全符合唐納德諾曼關於「情感化設計」的理論,即設計的三個層面,本能層面,行為層面和反思層面。

這些都只是在外圍論述,一直期望看到心理學以及涉及生理層面的回答。


All art is quite useless. -- Oscar Wilde.


精緻會讓人覺得自己在生活,而非生存。
更能了解這個世界可以更美好到什麼程度,更能驚嘆人類思想和創造的能力之大。


不必要的精緻,你說了不必要,話題重心不在精緻上,應該認真討論的是「不必要」。

是使用功能上的不必要麼? 那做設計的人可以去死了,只要基本功能,不必講究美觀。
是美學上的不必要麼?可美學沒有盡頭,美本來就是去功能化的。

所以,沒有不必要的精緻,所有的精緻都有必要,浪費再多精力和資源,只為了那個美。
其實你可以問,美真的是有必要的么?


我的理解,審美和道德感是先驗的,人的本性之一。
「過度」則是文明成熟之後的結果。

反之動物就不懂。
吃飽喝足了也不會一時興起唱首山歌畫個壁畫,追妹子也不挑長相。。。


這個TED演講可以完美回答這個問題:《達爾文主義關於美的理論》丹尼斯·達頓

http://m.pps.tv/play_3876NR.html

其中舉的例子就是石斧,達頓認為這是現在能找到的最早的藝術品。他的核心觀點是:一個人造物超過不必要的精緻越多,越說明製造它的技能在保障生存以外尚有餘力,這是一個生存優勢,進一步也是生殖優勢,所以對於人技能的迷戀也是進化而來的,這也是對人造物美感的來源。

或許不是巧合:英語里「藝術」art和「人造的」artificial 是一個詞根。


為什麼人類擇偶的時候要看臉?要選美麗的帥的,好看的?

看著舒服,看著舒心。


康德苛刻的道德觀認為人只有在做一件事是出於內心對只做這件事的目的而不是為了其他,這樣的行為才能具有道德價值,喜歡這種精緻大概反應了人類對道德價值的追求,也從哲學的角度上把人之為人這個問題提到了另一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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