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時,哪些故事讓你動容?

讓人唏噓感嘆亦可,讓人肅然起敬亦可,讓人心頭一暖亦可,讓人會心一笑亦可


建安二十四年,冬十月,與劉備爭奪漢中失敗的曹操馬不停蹄地帶著軍隊趕到洛陽,準備隨時向南支援被關羽圍困的曹仁。這時曹操已六十五歲,不久前剛剛晉封為魏王,還擁有了任意提拔官員與賞賜爵位的權力,可以說離皇帝的位置只剩了一步之遙。這本是一次很普通的軍事駐紮,可是為三國志做注的裴松之卻在這裡特意注了一句——

王更修治北部尉廨,令過於舊。

堂堂魏王為什麼要去下令修一個北部尉的官署?而且還特意說明要修得比以前還好,好像曹操很熟悉這官署似的,如果單拎出這一段來,不少人可能會覺得很奇怪,但如果能夠稍微了解下曹老闆的過去的話,就會明白曹老闆為什麼會下這樣一道命令了。北部尉,那是曹老闆出仕以後當的第一個官啊——

(曹操)年二十,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部尉,遷頓丘令,征拜議郎。

那時曹老闆才二十歲,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下定決心要滌丑盪惡,無論是什麼權貴豪強,敢犯禁者一律嚴懲不貸。曹老闆以為靠著自己的力量,靠著自己秉公執法、剛正不阿的信條,他是可以做到這一切的,可是很快現實就給了他一個又一個的耳光。他被一次又一次的調離,調到了一個新地方,他仍執迷不悟地繼續跟豪強做對,於是很快就又被調走,他被徵召到朝廷里,當了有名無實的議郎,他一次次向皇帝上書,懇求皇帝廓清吏治,懲除奸佞,結果毛用都不管,朝廷一天比一天腐敗,豪強一天比一天猖狂,天下民不聊生,四海沸騰。曹老闆這時才總算明白了,既然用道義拯救不了蒼生,那就豁出命去用武力來平定天下。

轉眼,四十五年過去了,當年那個滿懷著雄心壯志的年輕人已經變成了形容枯槁的老人,他消滅了幾乎所有的對手,統一了整個北方,建立了屬於自己的魏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他是王,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當皇帝,可是皇帝,真的是他的理想嗎?

當魏王再一次站在了北部尉官署的門前時,準會想起許多年前自己第一天走馬上任時的那個下午。


《明朝那些事兒》里,最溫情脈脈的,莫過於這個故事

明孝宗朱祐樘,還未出生就被萬貴妃迫害,卻在人人自危、道路以目的深宮中,奇蹟般地活了下來。在那所有人都懾於萬貴妃的淫威,每天都活得心驚肉跳的環境中,幾乎所有宮女、太監、妃嬪們都知道這個小孩的存在,可是,不但沒有一個人去告密求賞,還彼此心照不宣暗中照顧著這個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否是站在1979年德黑蘭或喀布爾的街頭,我熟悉的事物、規則、共識一點點地消失,慢慢代之以我爸媽才熟悉的事物、規則和共識。周圍的人也沒有任何異議,反而歡欣鼓舞,因為讓他們看不慣的東西,又消失了。真是一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石榴花開,樓子上起樓子的時代,好著呢!

我是個膽小保守又沒有能力的人。我不敢去推動什麼、變革什麼,我能做到的,就是像那些小宮女一樣,永不告密,盡己所能守護我珍視的東西,等待天亮。

第3部:妖孽宮廷 第四章 不倫之戀

  也就在這個時候,廣西來的紀姑娘進入了深宮,此時的她背井離鄉,孤苦一人,怯生生地注視著周圍陌生的一切,沒有人會想到(包括她自己),就在不久之後,這個羞澀膽怯的小姑娘將會撼動萬貴妃那看似穩如泰山的權勢與地位。
  紀姑娘被分配入宮,做了一名普通的宮女,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這位宮女一進宮就得到了宮中幾乎所有人的喜愛,因為很快人們就發現,她是一個十分容易相處的人,她原先是廣西土官的女兒,養尊處優,還能夠識文斷字,卻從不因由官宦之家的小姐淪為宮女而怨天尤人,即使人家欺負她,交給她很多臟活累活,她也並不在意,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做完。
  她雖然沒有權勢,沒有背景,甚至於沒有過人的容貌,卻有著一樣女人最為強大的武器——善良。
  她真心誠意地對待每一個人,從不去計較什麼,只是一心一意地完成分派給自己的工作,由於她的出色表現,上級派給了她一個重要的職務——倉庫管理員。
  一般來說,這管倉庫實在不能算是個體面的差事,但紀姑娘這個倉管員當得卻是十分風光,這是因為她管的那個倉庫比較特別——錢庫。
  更為重要的是,她管的這個錢庫並非國庫,而是內藏庫,這裡有必要解釋一下,國庫里存放的就是國家的錢,是由戶部管的,而所謂內藏庫里存的是皇帝的私房錢,由他自己掌管,並不用交給後宮的老婆們(不容易啊)。這也為後來發生的一切打下了伏筆。
  成化五年(1469)的一天,紀姑娘正如往常一樣認真清點著倉庫,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位仁兄就是朱見深同志,不知他是不是閑來無事,想去自己的錢庫數錢玩,便一路進了倉庫,正遇上倉庫管理員紀姑娘。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相遇。
  朱見深對這個管倉庫的小姑娘起初並不在意,他關心的只是倉庫里的錢,四處巡視之後,他開始詢問倉庫的收支情況。
  可是問著問著,朱見深突然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後宮中女子眾多,許多人幾年也難得見皇帝一面,所以每當真正見面時,往往都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對這一場景朱見深已經是司空見慣了,可這一次,通常的那一幕卻並沒有發生。
  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十分特別,雖然初次見面,卻應答如流,而且神情自然,不卑不亢,回答問題條理清楚,井然有序,毫不緊張,好像並沒有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眾多妃嬪爭奪的對象、君臨天下的皇帝。
  後宮的那些你爭我奪、勾心鬥角的是是非非似乎與她毫不相干,回答完朱見深的問題,她便退後靜立一旁,不說一句多餘的話,不問一個多餘的問題。在她的眼中,管理倉庫才是自己唯一的工作。她不想去獲取什麼,也不想去爭奪什麼。
  〖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道德經》〗
  朱見深被深深地打動了,這個看倉庫的小姑娘沒有矯揉造作的儀態,也沒有心思機敏的試探,她的身上只有如清風流水一般平淡的隨和與友善,但這已經足夠了。
  他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當然了,由於他是皇帝,自然不用經過加深了解、互致問候、拜見雙方父母之類的複雜過程,直接就「臨幸」了。
  這以後的事情出乎意料地平淡,倉庫管理員紀姑娘並沒有如諸多後宮小說中描述的那樣飛黃騰達,這並不奇怪,因為以她的性格,是不會主動向朱見深要求些什麼的。
  此後,她依然如往常一樣管理著她的倉庫,也從未對人談論過這件事情,對她而言,這件事情似乎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上天偏偏要給她一個不平凡的命運,就在不久之後,她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
  按照常理,在古代,要是哪位女子懷上了皇帝的孩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地方政府要到該女子的家中敲鑼打鼓,燃放鞭炮,洽談將來的合作事宜,家中父母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給祖宗上炷香,而那些風水先生們也會跑到這家的祖墳上去搞理論研究,總而言之兩個字——風光。
  可當時紀姑娘面臨的環境則應該用另外兩個字來形容——危險。
  因為當時的後宮正處於萬貴妃的管轄之下,而這位萬貴妃最不能忍受的聲音就是嬰兒的啼哭,對於她而言,這無異於喪鐘的轟鳴。為了她的地位,她必須除掉所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的新生命——包括那些即將誕生的。
  出於母親的天性,紀姑娘很想保住她即將出生的孩子,所以她多方隱瞞,可是很不幸,她懷孕的事情最終還是被萬貴妃知道了,於是這位後宮的統治者決定派她身邊的一位親信宮女去處理此事——墮掉那個即將出生的孩子。
  奪走她孩子的人就要來了,紀姑娘卻沒有任何對策,她身處後宮,無處可逃,更無處伸冤,她很清楚,之前很多妃嬪的孩子都是這樣被處理掉的,而她作為一個小小的倉庫管理員,又能夠做些什麼呢?
  上天無路,遁地無門。
  萬貴妃的親信終於還是來了,她走進紀姑娘那所簡陋的住所,目無表情地看著她挺起的肚子和驚慌的眼神,沒有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然後她回到萬貴妃的寢宮,回復了她的答案:
  「她的身體有病,但並未懷孕。」
  「你肯定嗎?」
  「我肯定。」
  我沒有能夠在史書中找到這個宮女的名字,這並不奇怪,因為在後世史家的眼中,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不過在我看來,在王侯將相的歷史中,她也有著屬於自己的稱呼——一個有良心的人。
  萬貴妃被瞞了過去,而紀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終於保住了性命,後宮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在這平靜的外表下,事情才剛剛開始。
  成化六年(1470),七月,己卯。
  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經歷了痛苦分娩的紀姑娘終於生下了一個男孩,和所有的母親一樣,她欣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看著這個剛剛誕生的生命,緊緊地將他擁入懷中。她已經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兄弟姐妹,因為即使他們沒有在戰亂中死去,也註定永遠不能再見面。
  現在她終於有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兒子。
  這是幸福的一刻,她孤獨的生命終於有了寄託,有了希望。
  可是她的幸福並沒有延續多久,因為這一聲啼哭也驚動了後宮中的另一個人,一個滿懷失落和仇恨的女人。
  她終歸還是知道了這個孩子的誕生,嫉妒的火焰在她的心中燃燒起來,為什麼她有孩子,而我沒有?!我才是後宮的統治者,是皇帝最為寵信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將這一切從我身邊奪走!
  她下達了命令:
  「溺死那個孩子!」
  接受命令的人叫張敏,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宦官,但希望大家能夠記住這個名字。
  他奉命來到紀姑娘的住所,推開房門,看見了紀姑娘和她懷中正在吃奶的孩子。
  這一次,紀姑娘不再驚慌了,歷經這麼多的風風雨雨,她很清楚即將發生些什麼。    她從容地說道:
  「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張敏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對母子,一動也不動,過了很久,他走了進去,從紀姑娘手中小心翼翼接過了孩子。
  「孩子在這裡不安全,還是交給我吧,過段時間你再來看他。」
  他沒有再看紀姑娘那驚愕的表情,抱著孩子徑自走了出去。
  張敏抱走了孩子,找了宮中一間空置的房子,安頓了這個孩子,他還和宮中的其他太監商議,從他們那少得可憐的收入中擠出一些錢,買來乳糕裹著蜜糖餵養這個沒奶吃的孩子。在沒人注意的時候,紀姑娘也會經常來看望她的孩子。
  從此,這個孩子就成為了後宮中宮女太監們那枯燥生活的最大樂趣。他們都很喜歡這個孩子,原因很簡單,作為這座冷酷的後宮中的普通一員,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隨著這個孩子一天天長大,張敏等人逐漸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他們養不活這個孩子。
  張敏是一個普通的宦官,並非司禮監,而他的同事和那些知情的宮女們都只是這座金碧輝煌的後宮中的最底層,沒有額外的收入,除了自己花銷外,每月根本剩不下什麼錢,雖然這個孩子不用上託兒所,也不用交什麼擇所費,更不用上那些各種各樣的輔導班,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無法承擔養育他的費用。
  對於這個問題,紀姑娘也沒有更多的辦法,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倉庫管理員,也沒有額外收入,養不起自己的孩子。
  大家都養不起,難道要拿去送給萬貴妃?正當他們一籌莫展的時候,另一個人說話了。
  「那就交給我來養吧。」
  講這句話的正是前任皇后吳小姐。
  雖然是前任皇后,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吳小姐家有錢有勢,養一個孩子自然不在話下,當然了,她的動機估計沒有那麼單純,打倒萬阿姨仍然是她的最終目的,無論如何,這個孩子能夠活下來了。
  這之後的五年,紀姑娘的這個孩子一直在宮中生活,雖然他不能出去玩,但在她母親、吳阿姨、張叔叔以及無數叫不出名字的內監宮女的照料下,他一直幸福地成長著——至少比他的父親幸福。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孩子一天天地長大,而這些生活在後宮最底層的人們卻沒有發現,他們已經創造了一個奇蹟。
  從成化六年到成化十一年(1475),整整五年時間,緊密森嚴的後宮中多了一個孩子,這一點,幾乎所有的宦官、宮女、妃嬪們都知道,但他們卻無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守住了這個秘密。
  只有一個人不知道——萬貴妃。
  這不是一個故事,而是真實的史實,是發生在以爭寵奪名、勾心鬥角聞名於世的後宮中的史實。在這裡,人們放棄了私慾和陰謀,保守了這個秘密,證明了善良的力量。   讀史多年,唯一的發現是:幾千年來我們似乎在重複著同一種遊戲——權力與利益的遊戲,整日都是永遠也上演不完的權力鬥爭、陰謀詭計,令人厭倦到了極點。但這件事似乎是個例外,它真正地打動了我。
  我們這個古老國度有著漫長的歷史,長得似乎看不到盡頭,但我卻始終保持著對這些故紙堆的熱情。
  因為我始終相信,在那些充斥著流血、屠殺、成王敗寇、爾虞我詐的文字後面,人性的光輝與偉大將永遠存在。
  【最後的抉擇】
  這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就這樣在後宮中快樂地生活著,對他而言,有母親的陪伴,還有那麼多叔叔阿姨寵愛著他,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幸福的,但紀姑娘明白,這種日子是不會長久的,她和她的孩子最終還是要面對命運的最後裁決。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成化十一年,五月,丁卯。
  朱見深坐在鏡子面前,一個宦官正站在他的身後為他梳頭,端詳著鏡中自己那憔悴的容貌,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雖然他還不到三十歲,卻已未老先衰,這倒也罷了,他真正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還沒有兒子啊!」
  當朱見深為自己的不育問題而煩惱時,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也正在痛苦中思索著自己的抉擇——說,還是不說?
  這個梳頭的宦官正是張敏。
  五年前的那個夏天,他奉命去除掉一個孩子,面對著那對孤苦的母子,他最終違背了冷酷的命令,選擇了自己的良知。五年之中,他和這個孩子朝夕相處,看著他一天天地長大,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日子,可他很清楚,這件事情總會有一個了結。這個孩子必須獲得他父親的承認,才能活下去,並成為這個帝國的繼承者。
  現在時機到了。
  但他也很明白,自己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宦官,無權無勢,如果說出真相,以萬貴妃的權勢,他將必死無疑。
  真相大白之日,即是死期來臨之時。
  這是張敏一生中最為痛苦的時刻,要讓這個孩子活下去,他就必須捨棄自己的生命。   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一生低聲下氣、地位卑微、終日帶著討好笑容的張敏終於做出了他人生最後的抉擇——一個偉大的抉擇。
  「陛下,您已經有兒子了。」
  【離別】
  朱見深驚詫地回過頭,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這個為他梳頭的宦官。
  「你剛才說什麼?」
  「陛下,您已經有兒子了。」
  朱見深一動不動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張敏,確定他並非精神錯亂之後,方才半信半疑地問道:
  「在哪裡?」
  但這一次,張敏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選擇了沉默。
  朱見深疑心頓起,厲聲追問道:
  「為什麼不答話?!」
  跪在地上、半輩子卑躬屈膝的張敏抬起了頭,無畏地看著朱見深,提出了一個條件:   「我自知說出此事必死無疑,但只要皇上能為皇子做主,死亦無憾。」
  就這樣吧,我相信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朱見深被眼前的這個小人物震懾住了,他知道,一個有膽量說出這句話的人是不會說謊的。
  「我答應你,告訴我在哪裡吧。」
  然後他得知自己有一個已經五歲多的兒子,正在後宮的安樂堂內玩耍。
  此時的朱見深什麼也顧不上了,他喜形於色地奔向了後宮,並立刻派人去安樂堂接他的兒子——大明皇位未來的繼承者。
  此時的後宮已經亂成一團,大家都已知道皇帝派人來接孩子的消息,宦官宮女們都十分高興,而妃嬪們也紛紛來到紀姑娘的住處,向她道賀。
  這也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自古以來母以子貴,紀姑娘保住了孩子,很快就能成為紀貴妃甚至紀皇后,甚至有可能取代萬貴妃成為後宮的統治者。
  紀姑娘微笑著送走了前來祝賀的人們,然後她關上了房門,向她的兒子做了最後的道別。
  她在戰爭中永別了自己的親人,被俘獲進宮,在孤苦中延續著自己的生命,直到這個孩子的出現。六年的含辛茹苦,九死一生,她和自己的孩子最終熬到了出頭的這一天。   但此刻的紀姑娘並沒有絲毫的喜悅,因為她十分清楚,雖然皇位正向她的兒子招手,但死亡卻離她自己越來越近。
  萬貴妃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所有與她為敵的人,在這座皇宮中,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護她的安全,即使她是皇子的母親。而孩子的父親,軟弱的朱見深對此也無能為力。
  她看著自己的孩子,這個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最後一次親手為他穿上了衣服,最後一次緊緊地將他擁入懷中,哭泣著向他告別:
  「孩子,你走後,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去到那裡,看見一個穿著黃色衣服,有鬍子的人,那就是你的父親啊,今後一切千萬小心,母親再也不能陪伴你了。」
  年幼的皇子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周圍的人今天表現得如此奇怪,為什麼母親會痛哭失聲。他只知道,自己就要離開這裡,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去找一個有鬍子的人。
  離開了哭泣的母親,這個孩子在他出生五年後第一次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地方,離開了母親,坐上了迎接他的小轎,踏上了未知的道路。
  很快,他到達了這次旅行的終點,他的父親正在那裡等待著他。
  由於深居簡出,這位皇子快到六歲了還未理髮,頭髮一直垂到了地上,他就這樣跌跌撞撞地向那個穿著黃色衣服、坐在椅子上正凝視著他的人走去。
  朱見深看著這個向自己走來的孩子,激動的心情再也無法抑制,他立刻迎上前去,抱住了這個孩子,放在自己的膝上,仔細地端詳著他。
  很快,他哭了,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緊緊地抱著孩子大聲說道:
  「這是我的兒子,這是我的兒子啊,他像我!」
  不用親子鑒定,不用指認,不用證據,這就是我的兒子,毫無疑問。
  他牽著這個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並告知母親周太后和所有的大臣們,自己有兒子了。
  所有的人都歡呼雀躍,周太后更是興奮異常,抱著她這個來之不易的孫子絲毫不肯撒手,大家都在為大明帝國後繼有人而高興,只有一個人例外。
  後宮中的那個女人已經憤怒得幾乎喪失了理智,派去墮胎的人敷衍了她,派去謀殺的人隱瞞了她,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她。
  「你們都欺騙了我!」
  復仇的慾望在她心中猛烈地膨脹。
  讓那個孩子和她的母親消失,讓一切都回到事情的起點,敢於欺瞞我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那個在宮中躲藏了多年的孩子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下去了,他有了自己的寢宮,自己的宮女宦官,自己的從屬,也有了自己的名字——朱祐樘。
  紀姑娘也變成了紀妃,正式成為了朱見深的合法妻子,這個廣西來的小姑娘似乎已經迎來了人生的轉折。但事實證明,她對自己命運的判斷十分準確。
  朱祐樘進宮一個月後(成化十一年六月),紀妃死於後宮住所,死因不詳。
  關於她的死亡方式,最終並沒有一個定論,有的說她是被逼自盡,有的說是突發重病身亡。但她的死因卻似乎並沒有引起什麼爭論,後世那些特別熱衷於挖人隱私的歷史學家們,出人意料地對這件事情也沒有產生太大的興趣。
  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兇手的名字以及行兇的動機。
  這位從廣西來的小姑娘就此結束了她的一生,直到現在,我們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家庭成員,甚至於她的準確年齡。因為她不善言談,入宮之後大多數時間,她只是靜靜地干著自己的工作,接受著別人交給她的任務,從未向人談起她的故鄉和親人。
  十二年後,她的兒子、已經成為皇帝的朱祐樘曾發動無數人去尋問他母親的家世和親人,廣西各級官員自發動員起來,從布政使到縣令,甚至包括當年曾經出征廣西的韓雍手下的將領們,紛紛赤膊上陣,改行當了戶口緝查員。他們挖地三尺,歷時近十年,把廣西全境翻了個底朝天,鬧得四處雞犬不寧,最終卻只找到幾個想藉機發財的騙子。
  無奈之下,朱祐樘唯有在當地樹立祠堂,冊立封號,以緬懷對這位偉大母親的哀思。   在歷史上,她最終也只是一個曇花一現、連名字也未能夠留下的女子。
  但我仍然記下了她的名字——一個儘力保護自己孩子的母親,一個善良的女人。
  聽到紀妃去世的消息,宦官張敏苦笑著嘆了一口氣:
  「這一天遲早是會來的。」
  幾天之後,他在後宮中吞金自盡。   當一個人不得不走向死亡時,自殺代表著尊嚴和抗爭。
  就在給朱見深梳頭的那一天,張敏對天許下了一個承諾,用他的死亡去換取這個孩子的生存。上天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得很公平,他履行了義務,給了這個孩子快樂的生活,也行使了權利,把張敏送上了不歸之路。
  我查了一下史料才發現,從仕途上講,這位叫張敏的宦官混得實在很失敗,從頭到尾,他只是一個門監,在今天這一職務又被稱為「門衛」或是「看大門的」。
  可就是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看大門的宦官,卻做出了無數名臣名相也未必能夠做到的事情。面對死亡的威脅,他選擇了良知。
  捨棄生命,堅持信念,去履行自己的承諾。這種行為,我們稱為捨生取義。
  張敏,是一個捨生取義的人。


後漢書里,陰麗華和劉秀的兒子,漢明帝劉庄,有一天做夢夢到爸爸媽媽還在世。

十七年正月,當謁原陵,夜夢先帝,太后如平生歡,既寤,悲不能寐」

他醒來,悲傷得再也難以入眠。

這一年已經是永平十七年,距離陰麗華過世,和劉秀合葬已經有十年之久,劉庄本人也已經是年近半百,鬢邊微星的中年皇帝,但夢中他依然是嬌憨的稚子,在父母膝下承歡。父母還是如在世的時候一般恩愛幸福,一句如平生歡,其實頗有畫面感。

這是極少極少的史書中的溫柔之筆,帝皇家無論是父子兄弟還是夫妻,史官筆觸間都多有陰謀隔閡,少有人倫溫情,但是已過不惑之年的一國之君夢中難以忘懷的情景,想必溫馨真切,是他童年最美好的回憶。

「娶妻當如陰麗華」,劉秀和陰麗華相愛結合於微時,為了政治聯姻後娶了郭聖通並立她為後,最後又為了陰麗華還是廢了郭后。劉秀這樣的愛情算不算是專一,陰麗華到底是心機深沉還是天性豁達,到底是一段真愛的傳說還是美化的政治陽謀,這些疑問都已經湮滅在時光中,但憑後世處於愛情不同位置的女人自去爭論,我並沒什麼興趣。


但是那一句話,那句孩子夢中,父母若平生歡的描述,如同撩起歷史厚重的簾幕,讓我們得以一窺那房間內塵封千年的一室溫情,極是罕見。

個人認為,帝後之愛,正史中很少再有比這更具有擊穿時空的力量的記載了。因為平凡,因為模糊,因為人同此情。


說一件小事吧

李清照晚年的時候無兒無女,無人可傳衣缽。一位孫姓友人家的女兒,才十歲但聰明伶俐,李清照非常喜歡。她提出要把自己所有才學傾囊相授,傳給這個小姑娘。然而小姑娘回以一句:才藻非女子事!

我真想知道當時李清照是什麼表情,聽到這樣的回應她該是怎樣的難過和落寞。

而後的故事更是有趣,小姑娘的父親因此而「奇之」,覺得自家姑娘這回答真是太棒了,太有出息了。然後「手書古列女事數十授夫人(即前文的孫氏小姑娘),夫人日夜誦服不廢」,這可真是,呵呵,太有趣了。

這段故事記載於陸游的《渭南文集》第三十五卷《夫人孫氏墓志銘》(不是陸遊的夫人),是那位孫氏小姑娘數年後去世了,陸遊為她寫墓志銘中提到的。而能將此事寫入墓志銘,也說明陸遊對孫氏的回應也是持讚賞態度的。

夫人幼有淑質,故趙建康明誠之配李氏,以文辭名家,欲以其學傳夫人。時夫人始十餘歳,謝不可,曰:才藻非女子事也。

在那樣一個十歲小姑娘都知道「才藻非女子事」的時代,李清照這個「異類」要承受多少的誤解和非議,實在難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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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古人事有趣,沒想到評論區的某些朋友更有趣啊。

若想要搞個大新聞然後把李清照批判一番可太容易了,李清照的「黑點」多著呢,單拿喝酒說事,這可真是naive了。

相比於喝酒,李清照好賭難道不是更值得批判的嗎?

來,看我給您批一個。

予性喜博,凡所謂博者皆耽之,晝夜每忘寢食。

賭博賭的廢寢忘食還好意思說,真是不知廉恥。

使千萬世後,知命辭打馬,始自易安居士也。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或者您可以學習同時代人王灼的批判姿勢,王灼的《碧雞漫志》里稱李清照「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藉也。」、「其風至閨房婦女,誇張筆墨,無所羞畏」。王灼對李清照這個「荒淫」的評價算是開了個不好的頭兒,後世也有譏之詞「淫」者,多少是受了王灼影響。

不過王灼批判歸批判,人家也是承認李清照「才力華贍,逼近前輩。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婦人,當推文采第一」。

批判李清照的姿勢多著呢,拿喝酒說事可不多見,倒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

我前面說「在那樣一個十歲小姑娘都知道「才藻非女子事」的時代,李清照這個「異類」要承受多少的誤解和非議,實在難以想像。」這話看來是說錯了,不止那個年代,即便千百年後,也同樣有非議之聲啊。

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


大家說的都是史書所記載的內容的令人動容之處,我覺得許多書寫史書之人,就足夠讓人為之動容了。
「崔杼弒其君」短短五個字的歷史記錄,是三位史官用生命捍衛下來的。

《左傳》中有這樣一段:
大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大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春秋時期,崔杼殺了當時的君主齊莊公。齊莊公死後,太史伯如實記錄下「崔杼弒其君」。崔杼不願落一個弒君的名頭被後世指責,便要求太史伯改寫為齊莊公病死,太史伯認為史官的職責是如實記錄歷史留給後人真相 便拒絕了崔杼。崔杼便殺了他。
太史伯死後,太史伯的弟弟太史仲、太史叔先後承擔起了史官的職責。崔杼以同樣的方法逼迫他們寫齊莊公是病死,太史仲和太史叔都認同兄長的看法,寫下了「崔杼弒其君」。又都被崔杼殺死了。在先後死了三個兄長之後,老四太史季,就職了。
崔杼對太史季說「你的哥哥們都太糊塗了,明明是病死,非不照實寫。你要識相,不能像你哥哥們一樣,明白嗎?」 「明白」,太史季說,提筆寫下了 「崔杼弒其君」。
崔杼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威逼是沒用的,無可奈何,放了太史季。太史季出來看到抱著竹簡奔來一人,詢問得知:那是南方來的史官(南史氏)為了支持太史兄弟四人而來,決意如果太史季也遭毒手便自己頂上。聽到太史季已經成功,他才放心而歸。

文天祥在《正氣歌》里寫「在齊太史簡」,說的便是太史伯這四兄弟捨生忘死捍衛的字字帶血的歷史真相,以守住身為史官之氣節。
每每想到太史伯四兄弟前赴後繼,威武不能屈,捨生而取義的情形,想到弟弟們繼承並堅守著哥哥們遺志的心情,想到其他地方的太史抱著竹簡向齊國跑去,以飛蛾撲火之心奔向自己的史官使命和尊嚴的畫面……我就激動得不能自已,我和舍友說「如果這個情節拍成電視劇,它的淚點能超過《琅琊榜》」這勝過我看的任何一個虛構的故事,因為它是那麼的真實厚重——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史書上任何一句看似輕飄飄的話,不知是以何人之手從鮮血之中淘出,趟過刀山火海,衝破陰謀詭譎,路過百年千年的時光捧在我們面前,告訴我們它所歷經的滄桑。


說個普通人的小故事吧。

乾隆年間,有一個吳縣的沈姓商人,名字已湮滅無存,只知道他自號棲雲居士。

棲雲居士做的是海外生意,主要跑東南亞。有一次,他在安南結識了一位華僑之女,籍貫閩南,姓林。棲雲居士娶了林氏為妻,在安南呆了十多年,生有兩男一女,長男起名叫做沈仁業。

棲雲居士雖然廢居在安南,可卻無時無刻不想著回家,因為在吳縣還有老父親在世。在沈仁業七歲那年,他父親帶著他,動身返回故土,而他的母親和一妹一弟,卻因為各種原因留了下來。

這一走,就是十年光景。到了沈仁業十七歲時,安南爆發了阮氏之亂。沈仁業憂心忡忡,擔心自己母親和弟弟妹妹出危險,哭著懇求父親去把他們接回來。棲雲居士動了心思,可是沈老爺子堅決不允許,生怕唯一的兒子在那邊丟了性命。沈仁業百般無奈,只能日夜嘆息。

又過了三年,沈仁業二十歲。他實在忍不住思念,申請親自去安南尋找母親,而且態度極其堅決。這回他爹和他爺爺都表示反對,沈仁業便驚號哭泣,還開始絕食,跟家裡人吵得天翻地覆。好在這時候接到了消息,家人暫時無恙,他這才悻悻放棄。

三年之後,沈仁業成婚,再提此事。這次父親棲雲居士實在搪塞不過,想了一個辦法,寫信給安南,吩咐沈仁業的弟弟帶著媽媽和姐姐回來。

可在這時候,安南土司封禁了諸多港口。棲雲居士先後寫了三封信,足足花了四年時間才搞清楚:沈仁業的母親移居到了會安;而弟弟和妹妹住在順化姨家,兩邊幾乎不通音訊。

沈仁業的妻子去世,他又娶了一位。可他一直惦記著去安南的事。爺爺和父親都勸他,再等等,再等等。結果棲雲居士終於沒等到,染病去世。到了第二年,沈仁業的爺爺也去世了。

等到給兩位至親辦完喪事,沈仁業仰天長嘆:「這次我若再不去把媽媽找回來,就不是人(今而不迎母則非人矣)。他把家裡的事全託付給叔父,帶著父親的畫像和歷年來的往來書信,毅然前往安南。臨走之前,沈仁業對叔父說:」這次找不到媽媽,絕不回來。「

這是乾隆五十年十月。

他先從吳縣坐船到廣東,再至瓊州,然後抵達安南。安南連年戰亂,兵火荼毒,百姓們早就流散在各地,按照原來的地址根本無從尋找。沈仁業只能混在流亡的災民之中,一路尋訪。結果因為衣服太過華美,引起了賊人覬覦,差點殺了他。多虧沈仁業機警,逃如山中,這才避過一劫。

山中有虎狼出沒,沈仁業過得極為艱苦,腳上都被磨出厚厚的繭子。可他仍未放棄,咬著牙繼續尋訪,最終終於奇蹟般地找到了在會安附近的母親。

距離母子上一次,已經過去了足足二十一年。

沈仁業的媽媽根本認不出他來,直到他拿出父親的畫像和過往書信,林氏這才抱著兒子痛哭流涕。又過了一段時間,弟弟和妹妹也相繼找到,一家人終於得以團聚。

可是回程卻是個大問題,各地港口都已經關閉。沈仁業找到負責處理對中國人事務的官員,百般斡旋,講述自己的經歷。官員大為感動,額外破例,給了他們出港通行的牌子,親自送行。

船隊出海,即將接近瓊州時,遭遇了一場風暴。沈仁業站在船頭大哭,乞求說請把我的性命收走,讓我媽媽弟弟妹妹活下去吧。說來也怪,剛祈願完,風向忽然轉了,把船吹向瓊州,並停在了那裡。

沈仁業長長出了一口氣,以為這次總算回來了,結果他沒料到又出了意外。

沈仁業在申請路牌的時候,瓊州搬出一道政策:」外夷女子例不入中國」,拒絕林氏入境。沈仁業百般辯解,說我母親祖籍閩南,但官府不聽。沈仁業一看在瓊州這說不通,只得先安置母親,然後親奔赴廣州,廣州又把球踢回瓊州。沈仁業為了跑這些手續,居然在半年內折返了六趟。久病成良醫,他也精通了刑名判例,居然翻出康熙十九年的一條判例,官府這才循舊例發給了路牌。

林氏抵達吳縣,時間是乾隆五十二年正月。又過了十年,病死。沈仁業悲痛過度,很快也去世,享年四十五歲。

——————————補充——————

有人說清史稿里有關於這件事的記載,可是並沒有回答中那麼多細節,是不是腦補過多?其實清史稿里只是一段非常粗糙的節略,詳細經歷來自於同治蘇州府志卷83里。而府志里的記載,也並不是最全的,它是摘錄自江沅給沈仁業寫的《沈孝子傳》,在《清代詩文集彙編》里有存。很多細節,比如沈母姓林,原籍福建等等,記載里都有。


南霽雲是唐朝名將,公元712年出生於今河南省清豐縣,因為他排行第八,所以人稱「南八」。安史之亂,張巡死守睢陽城,屢挫叛軍。但是糧食已經吃完,城中 士兵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在古代「戰爭」這兩個字,背後往往有著極端殘酷的故事,軍糧不夠,城中的麻雀、老鼠、弓箭鎧甲上的皮子以及一切能吃的東西都被吃 光後,人吃人就不在稀奇。南八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受命出城求救,南八先到彭城(今徐州)的御史大夫許叔冀求援。但是亂世之人只想傭兵自保,許叔冀對睢陽的戰 事無動於衷。南八又帶領自己僅剩的三十餘騎到了臨淮向御史大夫賀蘭進明求救。睢陽與臨淮只有三百多公里,但是賀蘭只想自保,南霽雲見他無意出兵,便說睢陽 與臨淮唇齒相依,一旦睢陽有失臨淮危在旦夕。賀蘭並非不明白這一點,兩地相距只有三百多公里,現在坐汽車只要四個多小時便可到達,按照古代優秀騎兵的行軍 速度也只要四天左右。見南是難得的將才,賀蘭想將南留在身邊,於是設宴款待。在酒宴上,南霽雲悲憤的說:「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余日矣。雲雖欲獨食,義 不忍。雖食且不下咽。」說著便拔出佩刀自斷一指,拿著自己血淋淋的手指給賀蘭看。史書記載「一座大驚,皆感慨為雲泣下」。我們今天僅能想像當年的情景,也 許南舉著自己斷掉手指的血淋淋的手怒目望著賀蘭,賀蘭或許羞愧的都不敢仰視。但是我們也不好去責怪賀蘭什麼,身為亂世的一位地方首長,首先當然要想到的是 自己要保衛的這塊國土與人民。南見到賀蘭終不肯出兵相救於是,當即策馬離去,在出城的一瞬間,他回身抽箭引弓,一箭射中了佛寺的高塔,有一半的箭頭都射進 了磚里。南八大聲說:「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當然,大部分的人,包括南八與賀蘭都知道,他這一去便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後來駐守真源的李賁援助戰馬百匹;寧陵守將援助兵三千。南八知道帶著些部隊回去無異於以卵擊石,因為圍困睢陽的叛軍最多的時候有十幾萬。但是他還是回去 了,明明知道回去只有死路一條,沒有糧食、沒有希望,但是他到底還是回去了,援軍士兵由南霽雲率領殺開層層敵圍進到睢陽城後,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757 年十月,在飢餓、叛軍、絕望的層層圍攻下堅持了半年之久的睢陽城被攻破,城破之時,無一人投降。叛軍用刀逼迫張巡投降,張巡寧死不屈。叛軍又誘降南霽雲, 南霽雲沒有說話。這時候張巡對他說:「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南霽雲笑了笑,說道:「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遂不屈而死。
———————————————
ps:其實我第一次聽到南八,是在湖師大赫石坡上的國民革命軍七十三軍陣亡將士墓地,有一塊碑上寫了一幅輓聯:一身具子龍肝膽,千古仰南八英名。
貼圖一張,不清楚。


--------------------------------2014年8月22日更新------------------------------------------------
不知不覺已經收到了一百多贊,感覺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所以再把另外一個讀書時比較受震撼的故事貼出來。
公真似鐵——鐵鉉
當年讀明朝那些事時讀到靖難這一段故事,那時候就對鐵鉉感到很崇敬。
鐵鉉,1366年生於河南鄧州。明朝洪武年間以國子生的身份被授予禮科給事中,是個管監察的言官,後又調任都督府斷事、山東參政。他辦事精明有魄力,明太祖朱元璋很欣賞他的才能,為他賜字「鼎石」。
明太祖朱元璋死後,朱元璋的長孫朱允炆即位,為明惠帝。朱允炆力主削藩,惹得他的叔叔朱棣很不高興。公元1399年,燕王朱棣以「靖難」為理由,於北平起兵南征。
靖難,就是掃平奸臣的意思,目的其實就是爭奪皇位,但終究老朱家的天下還是姓朱的做皇帝。也就是說靖難之役其實就是一場統治階級內部爭奪皇位的戰爭,按現在
的說法就是一場內戰。鐵鉉當年擁有國子生的身份,而在明朝有這個身份的人大部分是官員家的孩子,換個說法就是鐵鉉是個官二代。他也是被朱元璋看重的人,朱
元璋是個看人很準的人,所以鐵鉉是個人才,他為太祖皇帝的兒子效力或者為太祖皇帝的孫子效力其實都能得到重用。不屬於任何一個派系的核心人物的鐵鉉在這場
叔叔和侄子的奪皇位的內戰中其實並不需要那麼認真。
此時,官二代鐵鉉,33歲,擔任山東參政,才華出眾,前途無量。如果他參加內戰,贏了或許能夠比現在升遷的快一些,輸了可就是整個家族的性命。
無關政治投機,33歲的鐵鉉選擇了忠誠,忠於為自己發俸祿養家的當朝皇帝朱允炆,更忠於當年為自己賜字「鼎石」的太祖皇帝。
1400年,朱棣以少勝多連續擊敗了耿炳文與李景隆所統帥的南軍之後繼續南下圍攻濟南。此時南軍主帥已經逃回了南京,大軍已是兵敗如山倒。大部分的官員都要麼逃去南方要麼投降朱棣,但是此前一直為南軍運送糧草的鐵鉉卻做了第三種選擇——堅守濟南城。
鐵鉉雖然姓鐵,名字中也有個金字旁,但是他確實地地道道的文官:國子監畢業,此前擔任給事中,現在擔任山東參政。到目前為止他都在讀書,從來也沒有想過金戈鐵馬,他的人生追求只是做個好官。 但是國家危難容不得他多選,沒有大軍讓他運送糧草了,他能做的只有收編潰散敗軍退守濟南。
此時的濟南城還有一個人準備死守,那就是南軍中很出色的將軍盛庸。在濟南會面後,鐵鉉與盛庸歃血為盟決定死守此地。
朱棣的軍隊來了,濟南對於朱棣太重要了。只要佔領此地,就可以隔斷南北,退可守住北方為王,進可攻佔金陵獲取天下。朱棣計劃乘著勝軍之銳氣,盡全力攻擊此城,必定不久就能勝利。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在經歷了各種各樣精彩異常的事件後,其結果卻是圍城三月未克。

棣是當世著名的軍事家,面對一個沒有戰爭經驗的文臣帶著一群敗軍守衛的濟南城,歷時三月用盡各種辦法卻始終沒有攻克,南進計劃也一度受阻。我們可以稱之為
文科生的逆襲嗎?面對強大的敵人,鐵鉉沒有怯懦,或許每天面對的只有無盡的絕望和城外如潮水一樣湧來的的敵人。但他終究還是做到了,做到了很多武將都無法
做到的事情。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我們,一個有信仰的人的潛力有多麼巨大。在內心忠誠信念的支撐下,他熬過了一波波敵軍的圍攻,熬過了人心渙散的絕望,
熬過了勸降的優厚條件的誘惑。
濟南是守住了,朱棣退兵了,但是朱棣卻直接南下攻佔了金陵。建文四年(1402)六月,朱棣即位,建文帝下落不明。鐵鉉聞之,幾次欲自殺,被勸止,帶殘兵駐淮南以圖復興,兵敗後被擒。
鐵鉉被押送到了朱棣面前,他背對著朱棣對朱棣罵不絕口,堅持立而不跪。朱棣想讓鐵鉉回身往自己這邊望一下,鐵鉉卻始終沒有回頭。
朱棣知道自己的皇位來的並不光明。他迫切需要這些忠心於建文帝的人來支持自己,但是看到鐵鉉的表現他知道不可能了。憤怒的朱棣令人將鐵鉉的鼻子、耳朵割下,煮熟後塞入鐵鉉的口中,問他滋味如何?
我們不可能知道鐵鉉當時的感受,一個讀聖賢之書的士人,或許從小就沒有受過這等痛苦。鐵鉉忍住自己的痛苦,厲聲喊道:忠臣孝子之肉,有什麼不好吃?
朱棣害怕了,史書中並沒有寫出,但是我看得見,一個威武的中年人在一個沒有了鼻子與耳朵的文人面前有些發抖。那一幕,誰敢說成王敗寇,誰敢說歷史是任勝者打扮小姑娘。
朱棣殺了鐵鉉,是用最殘酷的刑罰凌遲處死。鐵鉉死的時候年僅三十六歲,鐵鉉之妻楊氏及兩名女兒被沒入教坊司充當官妓,兒子鐵福安流放河池,83歲的父親鐵仲名和母親薛氏被安置到海南。只是後來楊氏病死,兩個女兒不肯受辱,後來朱棣也將她們赦免嫁給士人。
朱棣怕鐵鉉,並不是力量上的怕,他怕的是鐵鉉所代表的那種精神。自己得到天下的方式本不光明正大,自然怕別人將來效法自己。為了打壓這種力量,他採取了上述方法:你們不是要青史流芳嗎?我就讓你們家人為奴為妓,看你們子孫世世卑賤。
鐵鉉死了,朱棣恨他又敬他,每次對群臣講起鐵鉉時候,朱棣都會稱讚鐵鉉的忠義。濟南人更將鐵鉉市委城隍神,祈求他能繼續保濟南城平安。

至今日已經沒有太大的必要去討論鐵鉉的忠義是不是愚忠。看到網路上有些文章言鐵鉉內戰將領而已,有人說他若是當年的鐵鉉,當以濟南城降燕,對於這些評論我
也不想多言,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可能有骨氣的人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弱者會給自己找八萬個理由。如果一件事情自己做不到,請不要去指責那些做到了的人。

末四月,在那個柳絮到處飛舞的季節,我因事來到了濟南,下車之時尚有一個下午可自由支配。所以和朋友一起來到了大明湖,緣由就是這裡有個鐵公祠。或許是我
本人一天天碌碌無為過著平凡的生活,所以很是崇敬那些為心中信念而堅持的英雄人物。我也不想給鐵公戴多高的帽子,他或許只是做了他心裡認為正確的事情,只
是他能力大一些而機遇又好一些。
最後,再說一下盛庸,朱棣軍隊避開在北邊的北軍南下進攻南京,盛庸帶兵南下攔截,被朱棣擊敗。後朱棣佔領南京,朱允炆下落不明,盛庸率部投降。朱棣稱帝後,盛庸辭官歸家,後自殺。他也是英雄,他效忠於建文帝到最後一刻,也做了一切該做的事情。
下圖為鐵公祠的鐵公塑像。


-----------------------------10.18------------------------------
劉邦與盧綰

劉邦和盧綰的父親是有些很好關係的鄰居,劉邦和盧官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兩人從小就在一起讀書,一起玩,具有勝於兄弟的關係。劉邦年輕時幹什麼基本都帶上盧綰,盧綰雖與劉邦同歲,但成熟豁達的劉邦肯定是盧綰心中的兄長。

劉邦相應陳勝起義時,盧綰跟隨劉邦共同起義,之後無論劉邦的革命生涯如何浮沉,盧綰都沒有離劉邦而去。而劉邦對於兒時的兄弟也從不以武力智力相要求,對盧綰的私人待遇一直是其他文臣武將,哪怕是蕭何曹參也難以企及的。對於蕭何和曹參,他一直都是以主人與賓客的關係相對待。

在項羽戰死,天下大事初步確定時,為了讓盧綰在後續的按功封爵中有好的戰功,劉邦給盧綰安排了許多出力不需太多,戰功卻很大的戰役。後來,劉邦如願封盧綰為燕王,遠遠高於功勞高出盧綰許多的蕭何曹參。同期的異姓王都是韓信,彭越之類的當世豪傑。並且除了盧綰的異姓王均逐漸被劉邦所滅。

陳豨反後,劉邦從邯鄲,盧綰從東北共擊陳豨。陳豨求救於匈奴,盧綰也排出通曉匈奴之事的張勝出使勸匈奴莫助陳豨。受到蠱惑的張勝回來後以兔死狗烹之理勸諫盧綰養敵自保。

一念地獄,盧綰聽從了張勝的勸諫。

後來陳豨敗亡,盧綰之事敗露。劉邦一開始並不相信。但是,在他數次召見盧綰,盧綰均不來後,劉邦憤怒的相信了,盧綰果然還是真的反了,於是派出樊噲出擊盧綰。

恐懼的盧綰召集了家人部屬於長城下迎候劉邦,自己進入劉邦軍中謝罪。

劉邦看著和自己同歲的盧綰說:我們都六十多了,你今後當好自為之。他並沒有深入追究盧的罪責。

不久劉邦病死,懼怕呂后的盧綰逃到匈奴地界,一年後病死。

朋友不是部屬,朋友不是敵人,朋友之間沒有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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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與黑暗

《全球通史》講了,在二戰中,盟軍為了抗擊法西斯徵召殖民地人民入伍。二戰結束後,這些人回到了家鄉。而見過歐洲文明與制度的他們,再也不甘心自己的民族只是世界的二等民族,自己的國家只是歐洲的殖民地。於是他們掀起了民族革命的高峰,殖民地也在二戰後相繼獨立。

如果我沒有見過滿天繁星與燦爛陽光,我也可以忍受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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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0年前是帝國時代,漢,羅馬,唐,波斯,阿拉伯,拜占庭等等帝國東西輝映,一次次蠻族入侵為其注入新鮮活力,其實說注入新鮮活力是比較殘酷的說法,因為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在這期間死去。直到蒙古帝國橫跨幾乎整個歐亞大陸。

1500年後的世界是西方崛起的世界,中國在此之後依舊強盛卻逐漸走向沒落,埃及和巴比倫早已衰敗,西方卻在落後的境地異軍突起。走向了全球霸權。

1500年後也是海洋的世界,海洋強國都變成了世界強國。很遺憾,太遺憾,非常遺憾,鄭和之後再無鄭和,中國失去了一個重回巔峰的機會。另一方面,西方列強也在此消彼長中,相繼出現了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等等強國。

殘酷的殺戮造就了西方的輝煌,世界以西方為中心一直到了現代。

以上都是廢話,再說幾句廢話。

日本在外界衝擊下輕鬆轉向成為強國,中國是個大國,大到不到亡國絕種之際絕不做根本改變。也許這也印證了一個道理,一件事不做到極致都沒有用。航海不做到極致只是一時輝煌,改革不做到極致只能是弱國。

以上又是廢話,太多的限制加在頭上才導致中國轉向不及時,而這個限制在無外界衝擊下又是一個定海神針般的維穩神器,千年的積澱又使得其堅硬無比,非得外力將其打破別無他法。

之前的更之前,兩河流域和埃及第一次出現文明的曙光,慢慢的輻射到整個歐亞大陸和北非。

而那些居住在撒哈拉南部,澳大利亞,南北美洲的人們呢?由於與世隔絕,他們停留在了一個相對原始的狀態,到了地理大發現時代成為了西方人手下的獵物,任人宰割。說到這,我們應該感謝祖先,他們輝煌過衰敗過,自信過自負過,但感謝他們,沒有讓我們民族被毀滅。


滅了智氏之後,韓、趙、魏三家按照事前約定,瓜分了智氏土地。

除此之外,趙襄子還做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畢竟被智伯淹了三年,趙氏一族和晉陽民眾都恨透了這個人。趙襄子為了泄憤,玩了個小創意,做了一件工藝品。步驟如下:

第一步,把智伯的頭割下來。

第二步,剝皮去肉,清洗乾淨。

第三步,塗上漆。

好了,一個人頭骨杯就做成了,趙襄子經常拿它來喝酒。

反正我看到這兒是覺得驚悚不已、噁心不止,為趙大人的膽和胃捏把汗。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創意!

另外,趙襄子還接掌了晉國正卿一職。韓康子、魏桓子表示沒有意見,晉國國君自然也不敢多說一句話。你問為什麼?因為趙氏現在是最強的家族。

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整整三年啊,總算熬過來了。但有個人就是不想讓趙正卿舒舒服服過日子。

刺客信條

有一天,趙襄子在上廁所的時候,感覺怪怪的,心裡一直不安。

此事必有蹊蹺!

他馬上派人搜查廁所周圍,果然抓獲了一個人,從他身上找到一把匕首。

趙襄子親自審問此人。原來這個人叫豫讓,是智伯的家臣。他一直想為家主報仇,就裝成罪犯,受刑來為趙大人打掃廁所。

隨從們都想殺掉豫讓,趙襄子說,智伯死了,已經沒了後人,而這個人卻還想著替家主報仇,真是有情義的人啊!我以後還是小心避著他吧。放他走。

逃過一劫的豫讓並沒有灰心,也沒有被趙襄子的大度所感動,相反,他更加處心積慮的準備刺殺計劃。

為了不被人認出來,他把自己全身塗滿了漆,弄得皮膚潰爛,不像個樣子;然後又根除了自己的鬍鬚和眉毛,注意,不是剃掉,是根除。這些工作全都是豫讓自己一個人乾的,得多大的決心才能對自己下的了如此狠手!?

變了模樣的豫讓去街上行乞,準備哪天趙襄子路過的時候給他一刀子。

但不巧的是,他妻子認出了他,這個人的身體容貌不像我丈夫,但聲音怎麼那麼像呢?

要是她知道自己丈夫所做的事,估計會後悔嫁給他;要是她知道自己丈夫之後要做的事,估計會後悔認識他。

豫讓的心到底有多狠,他聽妻子這麼一說,馬上就去找炭吞了下去,弄壞了自己的嗓子,聲音變得嘶啞。

這下沒人能認出我了吧。豫讓苦澀的笑了。

還真有人能認出來!豫讓的一個朋友在街上認出了他,看到他的樣子,立馬就哭了。

哥啊,你這條路走的太難啦!我知道你的志向,但你的智商也太低了。以你的才能,去投奔趙襄子,必然能被重用,那時候你就能輕易接近他,刺殺還不簡單么?!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又是何苦呢?

豫讓笑了,淡淡的說,不行的。我投奔了趙襄子就是他的臣,既已歸順而又殺他,這是貳心啊。我現在所做的事,是極其困難的,但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讓天下和後世那些做人臣子而又懷有貳心的人感到羞愧!(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懷二心者也)

對於豫讓的這個回答,我不做評論,不過歷史證明,他的做法顯然沒有對後來那些該羞愧的人起到作用。

就這麼等啊等啊,終於等到了趙襄子。

這一天,趙襄子騎著馬出巡,要經過一座橋,豫讓就在橋底下埋伏著。

突然,馬受驚了,嘶鳴不已。

趙襄子喊道,豫讓必在此!

對於這一幕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為啥趙大人的直覺這麼准?一次也就罷了,兩次都這樣。豫讓肯定也想不通。

隨從們一搜就把豫讓搜了出來,畢竟形象聲音全變了,沒人敢確認,就問他是誰。豫讓倒也實在,說我就是豫讓。

趙襄子不高興了,當面數落他:

你當年不是也做過范氏、中行氏的家臣么,智伯滅了范氏、中行氏之後,為啥你不為他們報仇反而還投奔了智伯?為啥智伯死後你卻這麼想為他報仇?

我效力於范氏、中行氏的時候,他們把我當普通人對待,所以我像普通人那樣報答他們;我效力於智伯的時候,他把我當國士對待,所以我要像國士一樣報答他!(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這就是豫讓的世界,簡單卻純樸、真實。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啊?!趙襄子感動的都哭了,感慨萬分。

唉,豫讓啊!你為了報答智伯,名聲也保全了;我上次放過你,也算夠意思了。你自己想想吧,這次我是不會再放過你了。

說罷,士兵們團團圍住了豫讓。

豫讓說,我聽說明君不阻擋別人的義舉,忠臣為了名節不惜一死。您已經放過我一次,天下人都因此誇您賢德。

這一番話算是表明自己通曉事理,領趙襄子的情。豫讓也是個懂事的人,知道今天是刺殺不了了,雖然遺憾但卻絲毫不悔,接下來他又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正是這個決定,感動了天下之人。

今天的事,我甘願一死,但請您把外袍脫下來,讓我對它完成行刺,雖死無恨!

趙襄子馬上脫掉了外袍,讓隨從遞給了豫讓。注意這個細節,即便感動不已,趙大人仍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沒有親自把袍子遞過去。

我成全你的義舉!

豫讓把那外袍扔向空中,拔劍躍起,連刺三下,邊刺邊仰天長嘯:智伯,你看到了么,我終於可以報答你了!

這就是豫讓的遺言,說罷自殺而死。他死的這天,整個趙地的忠義士人都為他哭泣。

即便只是象徵性的刺殺,為了報答智伯,我也已竭盡全力。這是我的尊嚴,這是我的信條,我無愧於心!

------------------------------------預警:看過的人都說後面的陳歐體是畫蛇添足---------------------------------------

你只看到我的失敗,卻沒看到我的欣慰;你有你的原則,我有我的選擇;你否定我的做派,我決定我的歸宿;你嘲笑我胸無城府不會刺殺,我可憐你總是狡詐;你可以輕視我們的執著,我們會證明這是義的存在。夢想,是註定孤獨的旅行,路上少不了質疑和嘲笑,但,那又怎樣?哪怕遍體鱗傷,也要活得漂亮。

我是豫讓,我為自己代言。


接著 @呂又 的說吧,在1965年井岡山那兩次談話之後。

毛澤東寫下 《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

久有凌雲志,重上井岡山。
千里來尋故地,舊貌變新顏。
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雲端。
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
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
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
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詩詞言志,結合那兩次談話和這首詞看,後面的事已經在思考範圍了。

整體構思,成型,是在滴水洞思考了11天,什麼事讓毛澤東思考11天之久?

看看毛澤東在滴水洞那段文字記錄。

1966年6月17日下午3時,毛澤東在湖南省公安廳副廳長高文禮和接待處處長肖根如的陪同下,直奔湖南省湘潭縣老家韶山沖的滴水洞。這是毛澤東繼1959年之後第2次回故鄉。
毛澤東在滴水洞期間,一架專機往返於北京——長沙之間,每天給毛澤東傳遞著北京和各地的最新消息。

毛澤東在滴水洞任何外人都不見,除了看書、批閱文件,就是思考問題。他有時拿著書躺在床上看,有時又像是煩躁不安,在室內猛抽著煙踱來踱去。按照他的習慣,凡有重大事情,工作人員是不能打擾他的。毛澤東將他的思慮凝聚於筆端,賦七律詩一首,題為《有所思》。詩云:

正是神都有事時,又來南國踏叢枝。青松怒向蒼天發,敗葉紛隨碧水馳。
一陣風雷驚宇宙,滿街紅綠走旌旗。憑闌靜聽瀟瀟雨,故國人民有所思。

有一次,毛澤東和吳旭君談話說:
「我多次提出主要問題,他們接受不了,阻力很大。我的話他們可以不聽,這不是為我個人,是為將來這個國家、這個黨,將來改變不改變顏色、走不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問題。我很擔心,這個班交給誰我能放心。我現在還活著呢,他們就這樣!要是按照他們的做法,我以及許多先烈們畢生付出的精力就付諸東流了」「我沒有私心,我想到中國的老百姓受苦受難,他們是想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所以我依靠群眾,不能讓他們再走回頭路。」「建立新中國死了多少人?有誰認真想過?我是想過這個問題的。」

1966年6月22日上午,毛澤東在滴水洞1號樓看見大門口旁邊擺著一個輪椅,感到很有趣,就想坐一坐,出去轉一轉。他從1號樓出來,張耀祠、高文禮、中辦警衛局處長曲琪玉、新華社攝影記者錢嗣傑4人陪同他,來到了大門口,讓他坐在了輪椅上,由曲琪玉、高文禮2人推著,毛澤東顯示出一種天真的童趣。
  眾人擁著毛澤東出了大門,順著馬路前行。毛澤東坐在輪椅上,左看看,右瞧瞧。馬路左側緊靠大山,右側是一條20米寬的深溝,小小的溪水在溝底流淌著。再往右,仍是大山。在毛澤東的記憶里,大雨滂沱時,山洪便直瀉而下,匯入這條小溪,轟轟作響,直往韶山奔去。毛澤東環視著群山,青山依舊,溪水如常,他沒有多少興趣了,就「唉」了一聲,說:
  「我們還是往回走吧。」

  這樣,走了不過300米遠,大家推著毛澤東又從原路返回了1號樓。

26日下午,毛澤東在滴水洞1號樓前,接見了湖南省委開會的全體人員,並一塊合了影。
  原來,湖南省委因毛澤東住在滴水洞,就有意把工作會議安排在離滴水洞不遠的韶山賓館召開。湖南省委書記王延春得知毛澤東要在28日走,便請毛澤東跟他們開會的人們照個相,毛澤東欣然同意了。
  在接見結束時,毛澤東對大家說:
  「以前我帶你們長征,現在,我又要帶你們『長征』了。」

6月28日,毛澤東在滴水洞已經住了11天了,這天上午,他同省委接待處的工作人員合影留念。照完相,工作人員未經毛澤東同意,悄悄地把其他人員叫走,只留下少數幹部和毛澤東照相。毛澤東環顧了一下,發現其他人不在了,便帶著責備的口氣說:
  「哼!你們把他們都趕走了。」
  毛澤東坐在坪里不停地朝山上仰望,沉思良久。一會兒,他又進了1號樓,坐下來,點上煙。服務員見毛澤東又折了回來,便急忙端上茶。毛澤東呷了幾口,把煙滅掉,然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滴水洞。
  他在臨上車時,握著管理員廖時禹的手,深情地說:
  「我還要回來的。」
  毛澤東在長沙大托鋪鐵路支線上了專列,他自言自語地說:
  「又要到白雲黃鶴的地方了。」 一路上,毛澤東顯得一副很沉悶的樣子。

百度搜索,世界上影響最大或最著名的100張照片,其中就有這一張照片。


此時他已經73歲,這張照片也登上各大報紙,向外傳遞,他的身體非常好,完全能應付之後的挑戰。

但是幾乎在同一時間他在家信又有這麼兩句話。

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陽春白雪,和者蓋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事物總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準備跌得粉碎的。那也沒有什麼要緊,物質不滅,不過粉碎罷了。

知其不可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


清末,天主教在中國開設了許多育嬰堂,主要用來救助中國孤兒和棄嬰。那時,一般沒人會把孤兒送給教會,所以主要靠教會自己搜集收養棄嬰。

中國的棄嬰風尚代代相傳,尤其是針對女孩和身體殘疾和有疾病的嬰兒,我們祖先的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扔到野外。

育嬰堂收養的棄嬰要麼殘疾,要麼疾病,要麼遺棄時間太長,加上當時醫療救治措施落後,因此,嬰兒死亡率非常高。

大量棄嬰死在野外沒人管,但擱到育嬰堂里死了,我們的祖先就不幹了,開始發揮他們的想像力,造謠說是棄嬰是被育嬰堂的嬤嬤們害死的,說她們挖小孩子的心肝和眼睛做葯。

當然,取人眼和心肝入葯是我們祖先的偉大發明,我們祖先認為沒有什麼是不可入葯的,大量醫書上寫著,嬰童的心肝可治疑難雜症。

民間還傳言說小孩眼睛可以做成藥水,往鉛上一灑,鉛就能變成銀子。而且,唯有中國人的眼睛才有這種功效,外國人的眼睛無效。還有的傳言說傳教士把中國人的心肝煉成油點上燈芯尋寶藏,只要地下有寶藏,火苗就會提示寶藏地點,並且說傳教士在中國挖了大量的寶藏,所以才會很有錢。

當時,恰恰是這些愚昧荒誕的說法最為廣大的底層群眾所樂於接受。因此經常發生民眾去教堂鬧事的事情,有的甚至把教堂砸了,把傳教士殺了。

另一個關鍵的問題是,官方知道真相,但不出來澄清。官方非但不想讓民眾知道真相,還刻意營造民眾對教會的敵對情緒,甚至煽風點火。用慈禧太后的話來說就是「民意可用」。

天津教案的起因就跟育嬰堂有關係。天津的育嬰堂和別處一樣,都是搜集撫養孤兒棄嬰,而且會對那些主動送來孤兒的人給予一定的獎勵。當地有一些人渣看有利可圖,就專門拐賣兒童送過去領錢。後來被人抓住,這幫無賴便一口咬死說是育嬰堂讓他們乾的。

不明真相的群眾都相信這些無賴的話,於是衝進育嬰堂,把嬤嬤們殺了,把育嬰堂也砸了。此時法國駐天津領事豐大業趕了過來,為了喝退中國人,豐大業朝人群開了槍,最後死了幾個中國人,豐大業也被人打死了。

這一鬧事情就大了,外國軍艦開到天津港口,要求中國人償命。

官員沒人願意出面負責處理這事,當初嚷嚷的最凶的那些人,都躲得遠遠的。最後萬不得已之下,已經重病但威望極高的曾國藩出面解決此事。

曾國藩實地查證,發現傳言毫無根據,民眾的暴力行為沒有任何正當性,很多被殺的外國人其實與教會沒有任何關係,只是無辜的遊客。

但中國人義正詞嚴,認為只要是外國人都該殺,而且還乘機搶奪財物。甚至為了搶外國人的戒指,直接把他們的手指剁掉。

最後,曾國藩無奈只能賠款,處分相關的官員,殺人者償命。但是當時那麼混亂,根本找不到殺人的人,於是就選出了幾個參與的替死。但當時社會輿論都認為這些人是「義士」。曾國藩本來極高的名望,經此事後一落千丈。

最後,這些人都發展成義和團了。

歷史從未過去,一百多年後,我們仍然是不明真相的群眾。


知乎總說我答案字超了,所以後一部分是用圖片發出來的,向大家說聲抱歉。這個體驗也是挺反人類的啊……


看到很多朋友的答案,很受觸動,好像找到了自己最初讀史時的那份感動。共享是種美德,我也講個元嘉之戰的故事吧。


發生在公元450-451年之交的元嘉之戰是令我最動容的歷史故事之一,這可以從兩個層面來說:從比較淺的層次上說,它有著各種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故事要素——氣勢磅礴的南北對峙、投鞭斷流的霸主與勵精圖治的明君、頂天立地的英雄與陰險狡詐的小人,等等。上面不是有朋友說到張巡守睢陽么?這場戰爭中也有這樣的故事,而且不是一場,是兩場,並且——這兩次困守孤城最後都成功了。還不止這些,功敗垂成的義士,白衣卻敵的太守,舌戰千軍的儒士,七進七出的勇將——這些經典的角色,元嘉之戰中一個不少。


另一個層面則是更深遠的層面:一些關於民族、價值觀及天下的問題。作為一代雄主拓跋燾與劉義隆——很可能是整個南北朝時代最璀璨的兩顆大星——的最後一次,也是最悲壯的一次正面對決,我甚至認為,放到整個古代史中,這段歷史也是數一數二的。氣勢宏大的南北全面戰爭其實並不多,此前的三國時代中吳漢二國極少同時發動攻勢,後世易代時候的南征幾乎是平推性質。打的一板一眼,有來有回的,還是只能到南北朝里尋找。淝水之戰是大家熟知的,但說實話,那是屬於清談的東晉的戰爭,太風雅,太不沾地氣了,包括對手苻堅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而元嘉之戰則是真正絞肉機般的大戰,血腥、黑暗並發人深省。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一些更高層面的思考是必然的。


總之,這裡面有太多的東西可以供我們挖掘,但這段歷史由於南北朝本身不被人重視,所以了解的人也不多,我覺得這點很遺憾。所以想和知友共享一下這段遠去的往事。

1

天性浪漫的蘇東坡以一闕《念奴嬌》來歌頌英雄輩出的赤壁之戰,而沉鬱的辛棄疾則在最有名的詞作之一中引用了元嘉之戰的典故。「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詞的內容幾乎對所有接受過中等教育的人都耳熟能詳,而這場戰爭本身卻遠遠沒有這首詞的知名度。不用提赤壁之戰了,甚至比起六十多年前的淝水之戰,都有檔次上的差距,即使這場戰爭的規模與影響絲毫不輸於前兩場。原因自然很多,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此戰的開幕與結局並不滿足大多數旁觀者的心理預期,甚至可以說,是對這種心理預期的一種反動。因此從美學角度來說,元嘉之戰就先輸了一籌,雖然歷史在進行時,並不會顧慮自己的劇情是否違反大眾審美,最拙劣的歷史亦是真實,在這一點上,它便勝過最高明的劇作。


在赤壁與淝水兩戰中,故事的開端是北方勢力氣勢洶洶的南征,結尾則是南方勢力的成功逆襲。人們總是願意看見以弱勝強的奇蹟,何況,晉室南渡,北方五胡亂華,這在南北對峙的天平上放下了一枚名為「民族」的沉重砝碼。如果說支持弱者還只是個人偏好,那麼支持漢族王朝,便簡直是一個原則問題了。而元嘉末年的那一場南北大混戰,則剛好把這種傳統的戲碼反了過來。故事以劉宋的大舉北伐開頭,卻以他們的慘重失敗而告終,縱然從軍事力量對比上來看,他們是處於弱勢的一方。


我曾經打算過把此次元嘉之戰的經過寫成一部歷史小說,甚至半開玩笑地擬好了諸如「向北!向北!」「一個河東人在關中」之類的章節標題,但是在進入謀篇布局的階段時,我放棄了這個計劃,因為我意識到這將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如果說赤壁與淝水兩戰是兩本有主角有配角,情節起承轉合齊全的古典主義小說的話,那麼元嘉之戰這本小說,如果寫得出來的話,就是典型的現代主義風格,借用文論的名詞,可以說它是一部正宗的「反史詩」。在這部「反史詩」中,傳統小說的要素,比如地點與人物,都是極端模糊的。這場戰爭中並沒有湧現周瑜、諸葛亮、謝安、謝玄這樣的「一時多少豪傑」,少見的幾個將才也未能善始善終。甚至,在整場戰役中,我們找不出一個如赤壁與淝水那樣矛盾集中體現的舞台,這導致我們甚至沒法給它取一個恰如其分的名字。但是,這不意味著這場戰爭的過程完全是索然無味的。正如《奧德賽》與《伊利亞特》的關係一樣,普通的讀者當然更樂意閱讀前者,但是如果一個讀者能認真地把後者讀下來,也許能從中收穫的,並不比前者來得少。


這篇文章里用「元嘉之戰」來指代此戰,雖然這不是元嘉年間南北的唯一一場戰爭,但卻是規模最大與影響最深遠的一場。既然名為元嘉之戰,那麼理解這場戰爭,需要注意的最重要背景,就是宋文帝劉義隆當政的元嘉時期。詩人給後人留下「元嘉草草」的詩句,咋看上去,似乎這是一個好大喜功而無所作為的年代。而事實上,元嘉這個年號代表的,是一個在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絕無僅有的繁榮年代。


《宋書·卷五十四》里寫著這麼一句話:「後之言政治者皆稱元嘉焉。」這是史冊給出的極高評價。《南史·循吏傳》則填充了更具體的內容:


「文帝幼而寬仁,入纂大業,及難興陝服,六戎薄伐,興師命將,動在濟時。費由府實,事無外擾。自此方內晏安,甿庶蕃息,奉上供徭,止於歲賦,晨出暮歸,自事而已。守宰之職以六期為斷,雖沒世不徙,未及曩時,而人有所系,吏無苟得,家給人足,即事雖難,轉死溝渠,於時可免。凡百戶之鄉,有市之邑,歌謠舞蹈,觸處成群,蓋宋世之極盛也。」


在這裡,史官幾乎是把所有對「盛世」的形容詞都加到了元嘉之世身上,而它對這個時代的描述並不空洞,一個個場景使我們沉浸在一幅如同《新聞聯播》般美好的畫面中。而這樣的熱烈描述在南朝的各種史冊里還能找到很多。如果我們認真體會,會發現著史人在事後追溯這段歷史的時候,在貌似冷靜的敘述背後,總是有一種若隱若現的感傷在閃爍。事實上,對「失落的元嘉」的這種微妙的感傷情結,不僅貫穿了整個南朝的宋齊梁陳時代,還在後世人們的心中留下了迴響。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里記述完元嘉之戰後,說:「自是邑里蕭條,元嘉之政衰矣。」這句話便是這種情結的最精鍊總結。


不過,元嘉時代是否真的能當得起後人的這番深沉的寄託?這便要看我們從怎樣的高度來看待這個問題了,如果放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來看,元嘉之治其實很難佔據過高的地位。從歷史上來看,王朝的一般規律是,治世是一個上坡的階梯,這之後王朝將迎來巔峰盛世,之後才慢慢開始走下坡路。從文景之治後的武帝全盛,到貞觀之治後的開元全盛,莫不如此。用這個標準去考察元嘉之治,顯然是不合格的。《南齊書》載:「元嘉末,青州饑荒,人相食。」很難想像這樣血淋淋的記載會系年於「元嘉」這個寄託了無數美好的年份之下,可是事實畢竟是殘酷的。在北伐之前,我們驚訝地發現,二十多年「治世」的經濟積累尚不足以支撐一場大規模戰爭,為了彌補軍費的不足,朝廷只好下詔向巨室和僧侶借貸。可見,在元嘉末年,所謂的「治世」已經出現了裂痕,戰爭只不過加快了這一進程而已。元嘉之戰失敗後,此前國內潛伏的矛盾全面爆發,劉義隆被太子弒殺,經過奪位之爭後,孝武帝登基,全面改革元嘉年間的政治措施,劉宋自此以自由落體般的速度下墜,治世後的盛世終未到來。


但是,螢火之光在白日里縱然算不得什麼,在黑暗裡卻是為夜行人指路的明燈。當然,南北朝時期到底是不是黑暗的時代,這是要用厚厚的書來討論的問題。不過,從掌握話語權的漢族士大夫的立場看去,這個時代可以說是漆黑一片。一百多年的歷史上卻找不出一點光亮,自然是不可接受的事。在這樣的背景下,元嘉年便脫穎而出了,畢竟,它在歷史長河裡算不得什麼,可是在整個南朝,還是比其他時期高出一截的。「矮子裡面拔將軍」的說法或許過於俚俗,不過要體會元嘉之治在後世士大夫心目中的地位,這也許是個合適的比喻。只有理解了這一點,才能體會到「草草」的元嘉之戰背後的那種徹骨之悲涼。


2

一個有趣的事實是,以劉宋朝廷北伐為主基調的元嘉之戰的開頭與尾聲卻是兩次宋國的城市防禦戰。比起最後慘烈的盱眙防禦戰,作為這場大戲第一幕的懸瓠防禦戰沒有那麼戲劇化,但從防禦難度上來說卻要大於前者。其一,拓跋燾攻擊盱眙時魏軍已處於強弩之末,國內矛盾也開始萌生;其二,防守盱眙城時,城內兵多糧足,器械精良,拓跋燾更多是為了出一口惡氣才不計傷亡攻城,而對懸瓠的攻擊是北魏一次冷靜的報復行動,出動了整整十萬大軍,懸瓠城內的兵力卻不到一千。


說是報復行動,是因為宋國此前在邊境線上並不老實。當時北魏境內有關中蓋吳的叛亂,劉義隆下詔指示豫州守軍向叛軍提供支援,這種挑釁當然不可能為魏國所容。不過這充其量只是小打小鬧,拓跋燾親率十萬大軍攻擊懸瓠,這種反擊力度還是頗令人驚訝的。


長江為南人天險,但卻是最後一條防線,因此向有「守江先守淮」之說。汝南郡地處淮水、穎水中間,可以左右相救,為淮北重鎮,而當時汝南郡的治所就在懸瓠。但是,這次軍事行動的威懾意義顯然還要大於一座懸瓠城的得失,在拓跋燾的藍圖裡,現在並不是徹底消滅宋國最好的時機,只要讓他們暫時老實就好。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行動恰好成了劉義隆決定大舉北伐的一針強心劑。


十萬大軍的數目並非號稱,而是實數。這中間或許包括了相當部分隨軍非戰鬥人員,但是數目遠遠多於守軍是沒有疑問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守將陳憲拚命防禦,堅持四十二天,「魏人填塹,肉薄登城,憲督厲將士苦戰,積屍與城等。魏人乘屍上城。短兵相接,憲銳氣愈奮,戰士無不一當百,殺傷萬計」。此時徐州援軍將至,魏軍於是引退。本來代理汝南郡太守的陳憲也因這次守城的戰功被劉義隆專門下詔褒揚,太守一職得以轉正。


拓跋燾回到平城之後,給劉義隆寫了一封信。雖然戰場上輸了面子,嘴上卻絲毫不軟。隔上一千多年的歷史縱深,我們再次讀這封信,已難以感受到當年那種令宋國朝野震恐的兇殘之氣,事實上,說我們從其中感受到了一種黑色幽默,也毫不為過,而拓跋燾的這種黑色幽默接下來我們還要多次領略。姑且在此摘錄這封信的一小段吧:


「彼常欲與我一交戰,我亦不痴,復非苻堅,何時與彼交戰?晝則遣騎圍繞,夜則離彼百里外宿;吳人正有斫營伎,彼募人以來,不過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豈得不為我有哉!彼公時舊臣雖老,猶有智策,知今已殺盡,豈非天資我邪!取彼亦不須我兵刃,此有善咒婆羅門,當使鬼縛以來耳。」


信中說,既然你們南方人打仗喜歡劫營,我就把營地撤到一百里之外,你們的兵跑不快,一晚上走五十里而已,到了白天他們就完蛋了。後面又扯淡說要抓住你連兵刃都不用,這裡有婆羅門擅長念咒,可以召喚小鬼把你捆過來。一代雄主寫給老對手的信竟然如同小孩撒潑,實在是令人啞然失笑。事實上,這種嬉笑怒罵的能力似乎也是很多梟雄都具有的,離我們最近的一位當然是那位在一張舊報紙背面「炮打司令部」的主席了。在拓跋燾與劉義隆的「交往史」上,拓跋燾的每一封信幾乎都是這種風格,但是史冊上並沒有劉義隆回信的記載。看上去至少在幽默感方面,他離拓跋燾還有所差距。


在這樣的言辭後面,存在著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自然是寫信者無比自信自己的實力,於是氣定神閑地對敵人加以「調戲」。但是我們不能忽略另一種可能,也就是,其實寫信者的內心深處是自卑的,他忌憚自己的敵人,於是使用嘲諷的方式來消解這個心結。很難把拓跋燾的信完全劃入任何一類,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第二種成分是存在的,而且所佔的比例不低。這從後來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可以得到證實,宋和魏誰都沒有能力吃掉任何一方,拓跋燾對這一點有著清晰的認識。劉義隆的這種認識也曾經異常清晰,在元嘉七年的北伐前,他派遣田奇出使魏國,主要想表達的是:「河南舊是宋土,中為彼所侵,今當修復舊境,不關河北。」這種在開戰前先設好底線的行為未免顯得軟弱,但至少當時劉義隆對局勢的認識十分清醒。至少在元嘉二十七年,他失去了這種清醒。


關於北伐的廷議迅速在劉宋朝廷上展開,進言劉義隆立即北伐的有丹楊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人,他們的共同點是,在此之前都沒有親歷過戰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劉義隆卻堅定地站在他們一方。難道是他嚴重缺乏判斷能力嗎?對於一名維持南朝三十年繁榮的帝王而言,這種揣測顯然是不負責任的。其實,問題仍然出在觀察角度之上。史冊是後人撰寫的,當時著史者已經知道最後的結局,重新組織材料時,即使不有意為之,帶入些許由結局反推開端的成分,亦是情理之中。而站在今天的我們,在史書的指引下回望過去的時間坐標時,對來龍去脈已然洞若觀火,可當時的人們並沒有這種便利條件。如果不站在歷史人物所處之時空中去理解他們,便難免覺得自己比元嘉之治的締造者還要來得英明了。


至少在這次北伐前的決策過程中,劉義隆的剛愎自用毋庸諱言,我也並沒有為他辯解的意思。事實上,在歷史的大潮中為任何一個個人辯護毫無意義,但苛責任何一個個人同樣也沒有意義。首先必須清楚的是,相對於拓跋燾對伐宋的曖昧態度,北伐是宋國的既定國策,打不打併非問題,爭議的焦點是時機。這從北伐的反對派勸諫劉義隆的言辭上可以得到印證。左軍將軍劉康祖的建議是「歲月已晚,請待明年」,另外表達明確反對意見的軍界重量級人物只有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難道劉義隆真的會因為幾個白面書生的煽動就決定北伐?一幕戲劇這樣渲染矛盾是可以的,但是真實的歷史遠沒有這麼簡單。而劉義隆在廷議中反駁沈慶之的言辭也並非文人們所謂「封狼居胥」的大話空話,他是這麼說的:


「王師再屈,別自有由,道濟美寇自資,彥之中塗疾動。虜所恃者唯馬;今夏水浩汗,河道流通,泛舟北下,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城,館穀弔民,虎牢、洛陽,自然不固。比及冬初,城守相接,虜馬過河,即成擒也。」


把髒水潑到檀道濟、到彥之身上自然不夠厚道,但是後面對形勢的分析展望卻是有理有據,近期中期遠期戰略規劃一目了然,後面的軍事計劃也嚴格按照此進行。如果我們還是用簡單的「元嘉草草」來總結這場戰爭,確實是說不過去的。試問,今天的我們如果坐在那個一言九鼎的位置上,在老老實實地發展了幾十年經濟後想建立一些功業,朝中的大臣又一致附和,會不會也覺得沈慶之之類的老東西實在礙事呢?恐怕我們很難作出樂觀的回答。


無論如何,統治者本人已經下定決心,大舉北伐就不可避免了。正式詔令頒布的日期,資治通鑒記載為七月庚午,按陳垣《二十史朔閏表》,應該是七月六日,也就是公元450年8月10日。詔書中說道:「比得河朔、秦、雍華戎表疏,歸訴困棘,跂望綏拯,潛相糾結以候王師。」這除了官方辭令之外,應該也反映了劉義隆內心深處的想法,在反駁劉康祖第二年再動兵的建議時,他就駁斥道,北方的人民已南望王師久矣,怎麼能讓他們失望呢?我們無法譴責劉義隆的迂腐,因為我們自己在幾十年前也真誠相信過全世界人民等待著我們去解放。而且,從後面的史實來看,也許這個敘述並不算過分,只是南朝的「王師」此次又會讓讓人民失望罷了。


3

在戰備階段,王玄謨是北伐最堅定的鼓吹者,史書中的記載是「彭城太守王玄謨尤好進言」。戰爭開始後,他以寧朔將軍節制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軍咨議參軍申坦——兩員經驗豐富的宿將——率水軍進入黃河,受青、冀二州刺史蕭斌的節制。這支部隊「士眾甚盛,器械精嚴」,是整個東線戰場的中堅力量。


戰事初期的進展十分順利,宋軍進擊碻磝,魏方守將,濟州刺史王買德棄城而走,印證了劉義隆「泛舟北下,碻磝必走」的判斷。肖斌派遣將軍崔猛進攻側翼的樂安,魏青州刺史張淮之也不戰而走。這樣一來,按照戰略規劃,下一個需要拿下的要地就是前方的滑台。肖斌自己和沈慶之留守碻磝,派遣王玄謨進攻滑台城。


雖然我們上面已經分析了元嘉之戰不能簡單地用「草草」來概括,但對純結果論者來說,這兩個字下得並不過分。出乎南朝朝野預料的是,在劉義隆的一番看上去很美的規劃中,卻連初期計劃里「易可覆拔」的「滑台小戍」都沒有拿下,而滑台攻擊戰的失敗,則要完全「歸功」於前線指揮官王玄謨。

如果不考慮元嘉北伐這一堪稱悲壯的大背景,王玄謨的失敗在史冊上的記載幾乎像是一幕輕喜劇。在圍城的初期,注意到城中有很多茅草屋,麾下將領向他建議放火箭焚燒,而王玄謨的回答是,城裡的設施遲早都是我們的,為什麼要燒掉呢?真是大義凜然,令人只有啞口無言。聽到「王師」北伐的消息,「河、洛之民競出租谷、操兵來赴者日以千數」,印證了劉義隆對民心所向的估計也許並不是盲目樂觀。但是王玄謨再一次令人不可理喻,他隨意分配義軍,並向每戶徵收財物,徵收的內容更具有輕喜劇色彩——八百隻大梨。


魏軍以騎兵為主,若發兵救援滑台,並不需要耗費太多時間。在聽到將領們請求南援的請求時,拓跋燾再一次發揮了幽默的才能,他說:「馬今未肥,天時尚熱,速出必無功。若兵來不止,且還陰山避之。國人本著羊皮褲,何用綿帛!展至十月,吾無憂矣。」雖然說的比較搞笑,但意思是清楚的,他不想在宋兵銳氣正盛時跟他們打騎兵不擅長的城市攻防戰,而是想把戰略縱深拉長,拖垮對方的經濟,再集中騎兵優勢一舉擊破。恐怕當時在他的心中,幾個據點已經被當作棄子了。

可是王玄謨的表現讓拓跋燾「失望」了。一直到十月份初冬魏軍南渡黃河的時候,滑台都仍然掌握在魏國手中。十月九日,反擊正式開始,「鞞鼓之聲,震動天地;玄謨懼,退走。魏人追擊之,死者萬餘人,麾下散亡略盡,委棄軍資器械山積。」統率作為犄角的水軍的鐘離太守垣護之聽到消息後,迅速撤退,路上遇到魏軍橫江的鐵索,則用斧頭砍斷,最後只損失一條船,安全撤回大本營。


嚴格說來,元嘉北伐到此就進入了結束階段。雖然與此同時西路軍在柳元景的率領下節節勝利,但魏軍渡河後將深入宋境,失去了東路呼應的西路孤軍處在尷尬的地位,不久便被劉義隆下詔召回。

這麼說來,積累元嘉近三十年的建設成果,凝聚無數仁人志士心血的北伐,就這麼告終了么?答案是肯定的,我們只用了幾百個字就概括了精銳的東路軍與被劉義隆寄予無限厚望的王玄謨的慘痛失敗。看上去,事情又可以被簡單化了,王玄謨是奸臣,慫恿昏君北伐,自己卻貪生怕死,導致北伐失敗,真是令人感嘆。感嘆過後,便開始期待忠臣與明君的出現。如果這樣讀史,是讀通了二十四史都難以有什麼長進的。


宋文帝劉義隆當然不是什麼昏君,相反,說他是整個南朝時期說得上的明君也不為過。王玄謨在北伐中的一系列行動固然十分搞笑,並因此被戳了一千多年的脊梁骨,但說他是奸臣?似乎也未必。後來宋國政治日衰,王玄謨時常冒死進諫。暴虐的劉子業先是嫌他剛直將他排擠出朝,外派到青州當刺史,後來因為殺人太多,為了鞏固帝位,又召回他任職。王玄謨的子侄都勸他不要回朝趟渾水,他答覆道,自己受歷代先帝的厚恩,怎麼能不臨危受命呢。這豈止是奸臣,簡直就是典型的忠臣表現。另外,孝武帝在位時,徐州大飢,王玄謨拿出自家的十萬斛穀物與一千頭牛賑濟災區。這還是那個北伐時貪婪的連人民的大梨都要徵收的王玄謨么?我們快要不認識他了。


王玄謨沒有雙重人格,他這種矛盾的表現也並不是洗心革面。事實上,任何從單純道德角度解讀歷史的努力必將歸於徒勞。無論我們是從傳統角度,譴責王玄謨在北伐中耽誤戰機,還是像《宋書》一樣,憑藉他晚年的忠誠,評價他「斯可謂忘身徇國者歟」,都只不過把目光局限在一隅。我們感興趣的,絕不應該僅僅是王玄謨本人。


即使是只看北伐時的表現,也很難把王玄謨歸到「貪生怕死」那一類去,他人品本不敗壞,但卻不長於軍事,這是很容易下出的結論。那麼,是誰把他推到了一軍之將的位置上?這哪怕對他自己,也是毫無好處的一件事。如果他一直在太守的職位上做著內政,偶爾發發無關痛癢的清議,在史書上的評價還會比現在好得多。


答案很明顯:皇帝,但又不僅僅是皇帝。南朝的皇帝雖然留下許多荒淫暴虐的事迹,但他們實際的權力卻無法與秦皇漢武相比。晉朝本來就是以世家大族為基石建立的王朝,南渡之後更是出現了門閥政治的局面。在這種局面下,皇帝和貴族共享了權力,政治等級森嚴,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貴族」。雖然宋齊梁陳時皇權上升,已沒有了嚴格意義上的門閥政治,但是士族的重要地位則被繼承下來,這個遺產要到引入科舉制的時候才開始被揚棄。而我們要討論的主人公王玄謨正出身於有名的北方大士族,太原王氏。


如果說這個出身為王玄謨提供了向上爬的基礎的話,那麼皇帝的賞識則提供了契機。早在劉裕還在世的時候,王玄謨就用他的專長——說話打動了這位劉宋的開國皇帝,但是劉裕明智之處在於,他明白說的和做的不是一回事這個道理,並沒有馬上委王玄謨以重任。後繼的劉義隆則被說的飄飄然,竟然將北伐的重中之重交到一個菜鳥的手中。我們恐怕無法苛責蕭斌派沈慶之和他一起留守,而讓王玄謨出戰,我們只能說,他將劉義隆想讓王玄謨建功的心情領會的非常到位。於是,在說一不二的皇權與盤根錯節的門閥的聯合作用下,王玄謨踏上了一條不屬於他的道路。


我們並不是說世家大族裡出不了人才,也不是說凡是專制君主賞識的就都是壞的。事實上,西路軍主帥柳元景亦是出身著名的河東柳氏,至於淝水之戰的主帥謝安就不用多提了。這僅僅是是一個概率問題,美國總統中也有廢物,但比例一定會比門閥陰影下的九品中正選官制度選出來的官員,要低上那麼一些。順便補充一下,最後王玄謨以八十一歲的高齡去世,比起柳元景、沈慶之、臧質這樣在元嘉之戰中大出風頭,最後卻死於非命的同僚,我想,他也許算的上是一個人生贏家了。


4

相對於潦草收場的東線主戰場,其他幾條戰線打的可以說是熱火朝天。在劉義隆七月六日正式的下詔中,是這樣布置其他各條戰線的:


「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徑造許、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駿、豫州刺史南平王鑠各勒所部,東西齊舉;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劉秀之震蕩汧、隴;太尉江夏王義恭出次彭城,為眾軍節度。」


可以發現,除了臧質和王方回的那一路之外,其他各路北伐軍都由劉宋宗室親王挂帥。這種局面說明,皇室在經過東晉那一段不得不把相當一部分權力讓渡給大門閥的歲月之後,已經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一定要把軍隊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但是這從歷史上來看,並沒有起到很好的效果,宋齊梁陳更迭,王朝依然一次次被立下軍功的權臣篡奪,正像當年劉裕篡奪東晉基業一樣。更大的副作用,則是諸王慘不忍睹的奪位之爭,如果鬥爭局限在宮閨內,起碼一時對百姓影響不大,可是當這批王子控制了軍隊之後,悲慘的結果就可以預見了。這樣的內耗消耗的不僅是劉宋的國力,臧質、柳元景這樣的南朝優秀將領也往往牽涉其中,死於非命,以薛安都為代表的一些將領則選擇了投降北魏。此前的檀道濟也是因為牽扯到劉義康與劉義隆的權力鬥爭中才被處死,對於本來就缺乏良將的南朝來說,這同樣是一筆恐怖的損失。不過這些都是後話,起碼在元嘉二十七年,矛盾爆發的前夜,他們還是暫時團結了起來,一起對付北方的敵人。


在各路北伐軍中,打的最好的是雍州刺史,隨王劉誕以「震蕩汧、隴」為戰略目標的西路軍。劉誕只是掛名總司令,戰場上真正的最高負責人是建威將軍柳元景,麾下將領則有薛安都、尹顯祖、龐法起等人,其中最能打的應該要屬薛安都。從後面的表現來看,說他是元嘉年間乃至整個南朝的第一員斗將,應該不是過譽。此人起初並非南將,他一開始在北魏任雍州、秦州都統,後來因為謀反事發,才南奔宋國。


柳元景攻下盧氏、弘農後,督率眾軍攻擊陝城。北魏洛州刺吏張是連提率軍兩萬前來救援。在城南,薛安都倒霉地落入了援軍的包圍圈,但他的表現令人咋舌,「瞋目橫矛,單騎突陳;所向無前,魏人夾射不能中。如是數四,殺傷不可勝數」。一直到日暮,魏軍死傷嚴重,卻仍然啃不掉薛安都的營壘。本來在魏國援軍計劃中應該一口吃掉的偏師,卻成了拖住主力的噩夢。


而更令人驚訝的還在後面,在前有堅城後有援軍的危急情況下,薛安都竟然決定主動出擊了。副將曾方平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豪邁地對薛安都說:「卿若不進,我當斬卿;我若不進,卿斬我也。」在這次出擊戰中,薛安都「挺身奮擊,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幅永恆的勇猛圖像,恰好柳元景的弟弟柳元怙率兩千援軍及時趕到戰場,宋軍士氣大振,勢如破竹。最後宋軍斬殺張是連提以下三千人,生擒兩千人,大獲全勝。


第二天,率大軍前來救援的柳元景趕到時,意外地發現戰鬥已經結束了。不知是不是為了找回一點存在感,他釋放了全部俘虜,理由是「今王旗北指,當令仁聲先路」。接下來,他派龐法起進攻潼關,很快攻克。於是整個關中就這樣袒露在了西路軍面前。


柳元景釋放俘虜的舉動也許有點多此一舉,因為這支北伐軍本來在關陝就已頗得人心。當年薛安都來降,見到劉義隆後,提了一個要求,「求北還構扇河、陝,招聚義眾」。這並不是一句空話,薛安都在河東「世為強族,同姓有三千家」,影響力不可小覷。而作為全軍主帥的柳元景也多次在雍州與蠻族作戰,士兵久歷戎行,老將龐法起亦是「秦之冠族,羌人多附之」。而漢人的關陝豪族早已翹首以待「王師」久矣。正是為此,剛一攻下潼關,「關中豪桀所在蜂起,及四山羌、胡皆來送款」。人心既是後勤補給,也是兇猛的戰鬥力,更何況在雍州這種民風彪悍的地方。西路軍的北伐之路,再一次印證了劉義隆對「民心」的期待也許並不是歷來所說的那麼迂腐。


不過,西路軍的輝煌戰績卻有非典型性的一面。畢竟,不是所有的南朝部隊都有條件從羌人那裡補充戰鬥力,也不是所有軍隊將領之間都如柳元景和同僚那樣齊心協力,沈慶之的一再進諫都被東路軍蕭斌以下的眾將無視便是明證。北魏的防禦重心放在東線,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如果讓西路軍遭遇拓跋燾的大軍,勝負固然難說,但起碼他們的戰局就不會如此輕鬆了。


西路軍的北伐也是最後一次宋國能在局部戰場佔據壓倒性優勢的北伐,此後這樣的場景便只能存在於父老的回憶之中。我們要看到的是,在元嘉二十七年,劉宋軍隊整體的戰鬥力已經與北方的敵人拉開了檔次上的差距。就算跟南方自己的軍事實力相比,不要說比當年東晉橫行霸道的北府兵,就是比起劉裕,也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要明了為什麼劉裕當年的北伐那麼多年之後還能被辛棄疾如此深情地追憶,我們可以從一個側面來看看。眾所周知,劉義隆冤殺了檀道濟——最後一名參加了劉裕時代北伐的名將後,十分痛悔,後來他看到拓跋燾的強大軍容時,便感嘆檀道濟若在,豈能使胡馬囂張至此。而在當時的北伐陣容里,檀道濟只能算是璀璨群星中的一顆而已。王鎮惡、沈林子、沈田子、朱超石……每個人都有一長串驕人的戰績,如果劉裕知道後來王玄謨這種貨色是北伐的主力,一定在地下又會笑死一次。


但是,還是那句話,在歷史中,我們不應該神話任何一個個人。柳元景為將的資質也許並不遜於王鎮惡等人,為什麼後者可以「氣吞萬里如虎」,前者就只能「元嘉草草」呢?當國家的基礎已經搖搖欲墜時,一兩個人是於事無補的。據唐長孺的研究,南朝自立國以來向來沒有常規的徵兵制,以致「減損多途, 補充無門」。三國鼎立時期,世兵制保障了三國部隊各自強大的戰鬥力,進入兩晉後,武備廢弛,劉裕時代,南朝尚有北府兵的豐厚底子,但底子一天天變薄,卻沒有合適的措施去補充。每次出征前將領都要自募士兵以補滿定員,元嘉北伐前,劉義隆尚要下詔「發南兗州三五民丁」,這種臨時抱佛腳的行為得到的結果也就可以想見了。顧琛在元嘉三十年說道:「江東忘戰日久,士不習兵。」這還是在前兩年剛有大規模的元嘉北伐情況下發出的議論,那麼元嘉二十七年的這場離上次北伐(元嘉八年檀道濟、到彥之北伐)已經近二十年年的戰爭,它爆發之前的南朝兵員素質,也可以想見一斑了。


5

擊破王玄謨的大軍後,拓跋燾兵分兩路展開追擊戰。其中拓跋燾親領一路主力攻擊淮北要塞彭城,另一路則由永昌王拓跋仁率領,目標是劉宋的中路據點。很快,項城與陳憲死守得保的懸瓠都在拓跋仁的攻擊下失守,中路追擊大軍指向的下一個目標是壽陽。中路軍總指揮,南平王劉鑠的治所正在壽陽,此處一失,則中路門戶大開。形勢危急,在斟酌增援人選時,劉義隆想到了左軍將軍,安蠻司馬劉康祖——那個勸他明年再行北伐的人。


在初期的軍事部署里,劉鑠派遣中兵參軍胡盛之從汝南出師,又派遣梁坦出師上蔡,目標是長社城。長社守將,魏荊州刺史魯爽棄城而走。看到形勢不錯,劉鑠派遣劉康祖領一支人馬相助梁坦,進圍虎牢關。壽陽有被圍之虞,劉義隆下詔,命令劉康祖率人馬回師救援。拓跋仁得知消息,準備在野戰中消滅這支生力軍,於是帶領八萬人馬追擊,雙方在尉武狹路相逢。副將胡盛之(與此前出軍汝南的中兵參軍胡盛之同名,不知是否是巧合)勸諫劉康祖,讓他取小道帶兵逃到壽陽去堅守。


劉康祖麾下只有八千人馬,以一敵十本就毫無勝機,何況野戰中宋魏兩軍差距頗大,胡盛之的建議應該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不知為何,劉康祖竟勃然大怒,反駁道:「臨河求敵,遂無所見;幸其自送,奈何避之!」傳令全軍結成車營進軍。雙方於是在尉武展開殊死大戰,最後劉康祖被流箭射中,落馬被殺,八千士兵無一倖免。但令人咋舌的是,魏軍的死亡人數也超過了一萬人。


尉武之戰堪稱整個元嘉之戰中最為慘烈的一場野戰,這從傷亡數目就可以看出來,宋軍是名副其實的「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宋國方面的史籍里對這一戰的記載是「大戰一日一夜,殺虜填積」,「魏人四面攻之,將士皆殊死戰。自旦至晡,殺魏兵萬餘人,流血沒踝」,真可謂昏天黑地,拍一部《尉武八千壯士》的電影也毫不為過。但是,這又是一場很糊塗的戰鬥,戰鬥的雙方都不是主力軍(真正主力軍之間的戰鬥以王玄謨潰逃而告終),只是倉促之間打了一場遭遇戰。從魏方的角度來看,以八萬對八千,在兵員呈壓倒性態勢,戰鬥力也有優勢的情況下竟被殲滅一萬人,堪稱恥辱。而從宋方的角度來看,戰術上這一戰可謂可歌可泣,但戰略上,救援壽陽的戰略目標完全沒有達到,這一戰不久,拓跋仁就進圍壽陽,焚掠了周圍的馬頭、鍾離等郡縣,劉鑠——一名以《擬古詩十九首》而名揚後世的詩人——只能死守不出,聽憑魏軍殘害百姓。此時我們不禁想,如果劉康祖的八千生力軍猶在,中路戰局也許便不會如現實中那麼吃緊了。


戰爭離古典小說相去甚遠,在小說的世界中,一將出馬和敵將放對,一槍刺於馬下,揮軍掩殺,敵軍大潰敗走。現實戰爭遠沒有這樣浪漫,薛安都之勇換來了勝利,劉康祖之勇卻換來了全軍覆沒,並非後者之勇不及前者,而是前者的勇猛只是正確戰略上的錦上添花,後者的勇猛則是堅持這場戰鬥的唯一憑據。在這個層面,南方的「文明人」們表現的反而不如北方的敵人聰明。魏將棄城而走的記載在整個元嘉之戰中不勝枚舉,因為魏軍雖然強大,但的確不擅城市攻防戰。史冊中並沒有魏將因此而受處罰的記載,或許這出自拓跋燾的戰略部署也未可知,即使不是統一部署,至少說明魏人對自己的長處與短處有清醒的認知。在拓跋燾被盱眙逼瘋前,他一直冷靜的執行著不在據點消耗,野戰殲敵的策略。劉康祖的迎戰可以說是撞到了槍口上,事實上,「臨河求敵」「幸其自送」的應該是魏軍而非宋軍。我們不知道劉康祖是在何種考慮下做出迎擊拓跋仁的決定,史籍中,他對胡盛之說:「去壽陽裁數十里,援軍尋至,亦何患乎?」也許這對劉康祖有點冷酷,但我們必須說,我們也許應該慶幸援軍終於不至,否則,援軍一起被八萬大軍的血盆大口吞掉幾乎是必然的結局,後面壽陽還守不守得住,就不好說了。


中路的戰局在壽陽凝固,另一路的拓跋燾大軍則已來到蕭城,這裡離彭城只有十幾里。彭城,本來是北伐規劃中的大後方,總指揮所,在劉宋的北伐戰略里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王玄謨曾說道:「彭城南界大淮,左右清、汴,城隍峻整,襟衛周固。自淮已西,襄陽已北,經途三千,達於齊岱,六州之人,三十萬戶,常得安全,實由此鎮。」王玄謨雖然在戰場上是廢物,紙上談兵還是很有一套。而這樣一座城池,此時卻被兵臨城下,北魏騎兵的推進速度與宋軍防禦的薄弱令人震驚。此時的彭城中,宋國的重量級人物雲集,有在彭城節制北伐諸軍的江夏王領太尉劉義恭、徐兗二州刺史領武陵王劉駿——此時還沒有人想到這個好武的親王會成為下一任皇帝、勸諫了大怒的蕭斌不要斬殺王玄謨,剛從東線戰場上撤下來的沈慶之。但是,最後決定彭城命運的卻是一個小人物,他就是當時城中的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張暢。


劉義恭看到魏軍勢大,嚇慌了神,決定放棄彭城,率軍南退。太尉長史何勖提議全城撤向郁洲,再從海道返回建康——這個提議用通俗的語言說來就是「不管不顧,落荒而逃」。經驗豐富的沈慶之則提出了比較折衷的建議,即派精兵護送劉義恭、劉駿兩位親王到後方「兵少食多」的歷城去,派護軍蕭思話留守彭城。我們很難得知這是他根據戰場形勢作出的最優判斷,還是經過東線的不愉快經歷後,覺得一個蕭斌已如此添亂,這下兩個親王湊在一起,城怎麼守得住。幸好,在他的位置不方便說出的話,有小人物幫他說出來。張暢的勸諫詞照錄於下:


「若歷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贊!今城中乏食,百姓咸有走志,但以關扃嚴固,欲去莫從耳。一旦動足,則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是寡,朝夕猶未窘罄;豈有舍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行,下官請以頸血污公馬蹄!」


有理有據,大義凜然,千載以下,猶有迴響。劉康祖的勇敢和整個戰局的利弊產生了矛盾,而張暢的勇敢則和大局的最優發展方向完全重合,這是兩個人的區別所在。劉駿此時也站出來勸諫叔父劉義恭留下來堅守——倒不一定是出於對戰局的考慮,這名年輕的親王從來都期待刺激的事情發生,在他當上皇帝之後,這會成為國家的噩夢。終於,劉義恭下定決心,堅守彭城。但是,其實對面的拓跋燾在這個階段還並沒有把彭城當做必須啃下來的硬骨頭,他的奔襲的真正終點是宋都建康。此時意氣風發的拓跋燾沒有想到的是,對他和整個魏國來說,真正卡住他骨頭的那一塊骨鯁還沒有吃到嘴裡。


6

《資治通鑒》載:「壬子,魏主至彭城,立氈屋於戲馬台以望城中。」核查曆書,這一天應該是元嘉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公元451年1月14日,離王玄謨在滑台的潰敗不到五十天。


佛狸,又見佛狸。這是我們在這篇文章中第一次提到這位北魏皇帝的小字,這也是他知名度最廣的一個蔑稱,因為辛棄疾的詞,它在一般人中的知名度甚至壓倒了他的大名「拓跋燾」。之所以在這裡開始使用這個稱呼,是因為從在彭城下的那一刻起,拓跋燾的表現就越來越不像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軍事家,而像一個調皮的孩子。隨著角色的轉化,稱呼也要隨之轉化,就像我們在說到曹操的荒唐事時,會罵他一句「阿瞞」,而辛棄疾在寫年少時的劉裕時,也有些不敬地使用他的小名「寄奴」。而拓跋燾的這種角色轉化給交戰雙方帶來的都是噩夢,如果說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調皮起來也就是調皮而已,那麼一個帶甲百萬的帝王調皮起來,後果就難以想像了。


其實,佛狸從來沒有刻意隱藏自己性情中人的一面,從前面我們說的那幾封寫給劉義隆的信就可以看出端倪。但是在彭城下,我們再也無法把這種性情單單看作插科打諢的東西,而是要把它從歷史的場景中抽離出來,認真審視一番。


滑台之敗來的太快,王玄謨在敗逃之時恐怕根本不敢回頭看一眼追兵,那麼彭城之圍應該就是此戰中南朝和佛狸的第一次正面相會了。而佛狸的出場也非常正式,就像他知道自己在一幕大戲的中央,要講夠排場才在敵人面前亮相一樣。這足夠嚴肅,同時又足夠孩子氣。在他遠望彭城的時候,彭城中的宋人也在遠望他,這位存在於各種傳說中,南朝的最大敵人佛狸。


再將視角拉遠一些,我們會發現,元嘉之戰已經進行到了這個程度,領銜主演的面目竟還是模糊不清。當然,我們會說我們已經對他足夠了解,殘暴、剛愎、雄才大略……可是,細想一下,這些印象中有多少是真正可以代表「這個」人,而不是「這類」人的?又有多少是我們不加考慮,草率給他貼上的標籤?這樣做一番考量後,結果應該難稱樂觀。不僅是對拓跋燾,我們這個民族對多少歷史人物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究其原因,潛意識裡並不把歷史人物當做「人」,而只是推進歷史的工具而已,欲在最大程度上還原歷史,就首先要摒棄這種慣性思維。


北伐大後方面臨北軍主力的正面衝擊,在所有人的觀察里,一場慘烈的戰爭即將展開。除了拓跋燾,如此關鍵的一座城市,在他的眼中只不過是施展自己幽默感的一個舞台而已。先前,劉駿曾派遣參軍馬文恭進攻蕭城,馬文恭被魏軍擊敗後,軍中隊主蒯應被魏國方面生擒。這時,拓跋燾想到了順手拿他來幽南朝一默,便派他去彭城向守軍索取酒和甘蔗。


守軍得知這個消息後,想必一定是面面相覷,本來已經神經繃緊,箭在弦上,傳說兇殘無比的佛狸卻來了這麼一出。劉駿最後做出了一個不卑不亢的決定,他派人把酒和甘蔗送去,並反過來要求魏軍送點駱駝過來。


佛狸顯然對對方的這個反應很滿意,這使他有了一種被配合的感覺,使他有了把這幕戲演下去的動力。於是第二天,他沒有再派蒯應這個小人物去彭城,而是派出了自己的親信李孝伯——整個北朝數得上的辯士。《魏書》里說李孝伯「博綜群言,美風儀,動有法度」,拓跋燾對他的欣賞達到了很高的程度,「委以軍國機密,甚見親寵。謀謨切秘,時人莫能知也」。而在彭城城中,也有堪為李孝伯對手的人,這個人正是張暢。


劉駿派張暢出城迎接李孝伯,兩個人在城下展開了一場精彩的論戰,視身後堅城與城外十萬大軍為無物。在整個論辯的過程中,李孝伯基本採取了攻勢,這是由他們代表勢力的實力決定的。畢竟,王玄謨慘敗,魏軍長驅直入,彭城被圍困的事實是舌燦蓮花都無法抹殺掉的。這畢竟不是在打辯論比賽,指望雙方處於完全平等的地位是不現實的。但是,李孝伯的這些攻勢都被張暢一一化解掉,在他的口中,滑台的失敗是「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之為前驅,大軍未至,河冰向合,玄謨因夜還軍,致戎馬小亂耳」,魏軍一路殺到彭城則成了「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拒者,此自太尉神算,鎮軍聖略,用兵有機,不用相語」,一直想臨陣脫逃的劉義恭竟然變成天機莫測的神運算元了,真是令人啞然失笑。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北魏根本不是宋國的對手。


到最後,李孝伯急了眼,乾脆將魏國的戰略部署和盤托出:「魏主當不圍此城,自帥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彭城不待圍;若其不捷,彭城亦非所須也。」這等於是說彭城根本不是魏軍的主要目的,對宋軍無異是一顆定心丸。張暢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定是狂喜的,但是他仍然淡定地回答道:「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虜馬遂得飲江,便為無復天道。」當時有一首流行的童謠唱道:「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張暢暗用了這首童謠來諷刺佛狸,真是無懈可擊的辯辭。


彭城下的辯論最後在和平的氣氛里結束了,雙方各自表達了希望和對方在自己的陣營里再見的願望,執手告別,從此天各一方。之後的幾天里,拓跋燾象徵性攻擊了一下彭城,便立即揮師南下,直趨建康了。不在彭城消耗是魏方早就定下的戰略,張暢一人並沒有說退十萬魏軍的能耐,但是若說這次論辯對拓跋燾毫無衝擊,也是不確切的。他本來可以直接攻擊彭城或者直接繞道,沒必要弄出一堆這麼戲劇化的事情來。要解釋這一切,就事論事只會迷惑不解,還是讓我們回到佛狸這個人身上。


在南征前不久,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六月十日,拓跋燾下詔誅殺了自己最親密的漢族輔弼崔浩。崔浩臨刑前的場景十分悲慘,「執浩置檻內,送城南,衛士數十人溲其上,呼聲嗷嗷,聞於行路」。崔浩從拓跋珪時代就開始輔佐北魏,與拓跋燾更堪稱一時知遇,對於一對默契程度可以和劉備孔明,苻堅王猛相提並論的君臣,這樣輔臣一方不能善終的結局是很罕見的。如果不是崔浩的各種奇謀正策,拓跋燾根本不可能滅北燕,征北涼,伐柔然,逐吐谷渾,最終完成統一北方的偉業。當然,這不是本文的主題,我們關心的是崔浩的死折射了拓跋燾的何種心態,這種心態又如何影響了元嘉之戰。


崔浩被殺的直接原因是,在著魏國國史《國記》時秉筆直書,記錄了很多拓跋先世見不得人的事。嚴格說來,這對他確實有點冤枉,因為「務從實錄」的確是拓跋燾對他的要求。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又確實談不上冤枉,因為,即使與拓跋燾和他的鮮卑政權共事數十年,他還是不明白有一條肉眼看不見但的確存在的線,無論漢人是多麼受寵幸,立下了多大的功勞,一旦跨過這條線,就會引來殺身之禍。在這裡,史書只是一個象徵,拓跋燾真正忌憚的不是史書,甚至也不是文字,正像後來他在彭城忌憚的並不是張暢強詞奪理般的說辭。他真正忌憚並帶著敬畏的,是這些表象後面的漢族文化,這是一種如此神奇的存在,雖然漢人王朝可能落後挨打,但這種存在卻會一直傳承下去,甚至將征服者同化。即使在南北朝那樣「中華衣冠」的興復還暫時看不到希望的年代裡,拓跋燾已有了這樣的預感,但他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正是這種無力感讓他殘酷的處死了崔浩,又讓他近乎玩笑般的在彭城派出李孝伯,想要在漢人最擅長的辯論場上擊敗漢人。如果沒有這樣的背景存在,那麼彭城也許迎來的不是一場辯論賽,而是一場血戰。


在佛狸死後數十年,北魏孝文帝的改革使北方的少數民族和漢族進一步融合,這種融合的進程在隋唐達到了空前的高度。我們也許不能憑這個就下結論說,孝文帝雄才大略,而拓跋燾在這個問題上表現的短視,只是兩人在歷史長河中所處的位置不同,水情不同,駕船的方式也要有所改變而已。但是,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7

前面的戰事中,如果我們注意到那些枯燥的將領名字,會發現北魏方面頗多漢將,宋國方面卻沒有胡將上陣殺敵。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北魏的立國基礎只不過是鮮卑部落,吸納漢族人才是必須的,即使崔浩的慘死也沒有改變這一進程。當年女真人嚴守了滿漢大防幾百年,最後天平天國一起事,還不是慌張地求著漢人去保自己的江山。漢族王朝這邊,至少在隋唐以前,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準則的恪守就要嚴得多,唐朝和胡將那些理不清的故事已經是後面的情節了。不過,宋朝方面在元嘉之戰中雖然沒有出動胡將,卻有長的很像胡人的將軍,雖然他是純正的漢族血統,這個人便是讓拓跋燾想起來就犯噁心的臧質。


臧質「長六尺七寸,出面露口,禿頂拳發」,不僅人長的十分奇怪,一生行為也總是不循規蹈矩。上面說過,這場元嘉之戰里登場的南朝將領大多是面目模糊,哪怕是難得能打的柳元景、沈慶之也不過是被塑造成傳統的臉譜化良將形象,但臧質例外,以至於在讀他的事迹時,我覺得不將其變成小說情節實在是非常可惜。


臧質與驍騎將軍王方回「徑造許、洛」,主要起的是輔攻作用,仗沒怎麼大打。聽到彭城被圍的消息,劉義隆派臧質率領萬人前往救援。而這次戰事其實並非臧質的首次登場,早在挑起整個元嘉大混戰的懸瓠保衛戰中,臧質就與後來輕進喪身的劉康祖一起從壽陽出發救援。拓跋燾此時還做著圍點打援的美夢,派殿中尚書任城公拓跋乞地真迎擊這支援兵,臧質和劉康祖的強強聯手絲毫沒有含糊,擊敗這支魏軍,斬殺拓跋乞地真。臧質又在汝南境內攻擊當地蠻族,再次大獲全勝,獲得一萬多人口。但這次完美的汝南之行卻並沒有讓臧質官運亨通,相反,他直接被劉義隆一詔下來,貶為庶民。原因是冤殺了隊主嚴祖,原因史冊里沒有明載,想來是因為私怨之類。袁崇煥用尚方寶劍斬了毛文龍尚且不能免於凌遲慘刑,這樣看來劉義隆對臧質還算是愛護了,而臧質這樣跋扈的事平時一定乾的不少,只是這次事情實在鬧大了。


但臧質的確是將才,劉義隆不可能捨得不用。在與王方回一同北伐時,他的正式身份還是一介布衣,後來劉義隆令他救援彭城時,就又把他加封為輔國將軍。這一次臧質的運氣並不太好,他遭遇了和老搭檔劉康祖在另一條戰線上相似的命運——援軍還沒有走到彭城,在盱眙就遇上了北魏的主力大軍。原來,拓跋燾看到彭城已經戰備森嚴,決定暫時放棄彭城,兵分四路,中書郎魯秀出廣陵,高涼王拓跋那出山陽,永昌王拓跋仁出橫江,繼續在野戰中消耗宋軍有生力量。而自己則率大軍渡過淮河,直指建康。走到盱眙時,這支主力軍團和臧質北救彭城的人馬撞了個正著。


劉康祖是有機會走卻留下來硬碰硬,臧質則是根本沒有機會逃走,只有硬著頭皮上了。他儘力調兵遣將,把兵力分為三部分,令冗從僕射胡崇之、積弩將軍臧澄之在東山屯駐,建威將軍毛熙祚在前浦紮營,自己本部據於盱眙城南。不過,魏軍的攻勢實在太猛,很快就攻破了其餘兩營,三員將領都戰死疆場。就在毛熙祚被攻殺的當晚,臧質本營也遭遇潰敗,「棄輜重器甲,單七百人投盱眙」。和拓跋燾的大軍正面野戰,輸了並不算是什麼很丟人的事,不過這是一次慘敗,則是無法否認的。臧質沒有想到的是,他以這樣一種灰頭土臉的方式出場,走向的卻是這次宋魏之戰,乃至整個元嘉年間最壯麗的舞台中央。


臧質在盱眙下浴血死戰時,城上守軍對這個長相古怪的將領投來的並不都是讚許支持的目光。大概臧質在宋國軍界的名聲實在算不得好,在臧質率領殘兵敗將準備退入盱眙時,眾人竟然勸諫盱眙太守沈璞不要接納臧質入城。「虜若不攻城,則無所事眾;若其攻城,則城中止可容見力耳。地狹人多,鮮不為患。且敵眾我寡,人所共知,若以質眾能退敵完城者,則全功不在我;若避罪歸都,會資舟楫,必更相蹂踐。正足為患,不若閉門勿受。」


其實,沈璞幕僚們對臧質入城後難以管理的擔憂,也不能說一點道理沒有,他們是站在沈璞的角度上來考慮問題的。盱眙城中有沈璞精心募集的兩千精兵,臧質戰敗來奔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這幾百新敗之軍混進來後,並不能明顯地補充戰鬥力,對城內士氣卻是個很大的影響,還有可能把本來對盱眙小城持觀望態度的魏軍主力吸引過來。更何況,對於沈璞個人來說,還有個官銜居於小小太守之上,一向性格乖僻的臧將軍來搶功。戰爭的獲勝不在人多而在精,這種需要官兵齊心協力的城市防守戰更是如此,沈璞不可能不知道那個道理,這從他募到兩千士兵後就稱「足矣」中可以看出來。早在「王玄謨猶在滑台,江淮無警」時,新上任的沈太守就無視幕僚們的哂笑,「繕城浚隍,積財谷,儲矢石,為城守之備」,有如此遠見的人,不可能不看出幕僚們指出的接納臧質之弊,但他仍然毅然決然打開盱眙城門,放臧質和他的潰兵進入。這到底是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信任。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從純功利角度去討論問題,尤其在混亂的南北朝時代更是如此,沈璞的那群幕僚便是典型的代表。但是總有一些人會想到一些更高遠的東西,沈璞便屬於這一類人。拓跋燾渡過淮河,「守宰多棄城走」,有人勸說沈璞也隨大溜撤回建康,沈璞的回答義正辭嚴:


「虜若以城小不顧,夫復何懼!若肉薄來攻,此乃吾報國之秋,諸君封侯之日也,奈何去之!諸君嘗見數十萬人聚於小城之下而不敗者乎?昆陽、合肥,前事之明驗也。」


僅僅義正辭嚴並不值得稀罕,像王玄謨那樣好為大言卻難成一事的人南朝從不缺乏。真正難得的是,沈璞不僅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在他的心裡,他留下來的意義並不僅僅是守住盱眙這座重鎮,而是向北方的敵人證明點什麼。而接納臧質,正是這證明中的關鍵一步。讀沈璞的事迹時,我常常想起弘光年間困守揚州的史可法,他在無望情況下的防守也像是一種證明。不同的是,後者的證明是絕望的,前者的證明是積極的,並最終取得成功。為了說服幕僚們開城接納友軍,沈璞說:


「賊之殘害,古今之未有,屠剝之刑,眾所共見,其中有福者,不過得驅還北國作奴婢爾。彼雖烏合,寧不憚此耶!所謂『同舟而濟,胡、越不患異心』也。今人多則退速,人少則退遲,吾寧欲專功緩賊乎!」


我在此之所以不厭其煩地援引沈璞的原話,是因為這是在整個元嘉之戰中值得銘記下來的聲音。這些話從對戰場的具體分析出發,又大大超越了眼前的戰場,這樣兼顧大地與天空的聲音並不多見。沈璞堅守的不僅是一座城池,還是一些危難關頭也不可拋棄的價值觀,它包括忠誠,勇氣,當然還有信任。正是這種信任讓臧質帶著自己的潰兵走進了盱眙城,「質見城中豐實,大喜,眾皆稱萬歲,因與璞共守」。「皆稱萬歲」,真是極有畫面感的場景,可以直接寫進電影腳本。在這一刻,剛剛大敗的宋兵們的胸腔中已經換上了一顆屬於勝利者的,勇敢的心。


8

拓跋燾留下了韓元興和數千人在盱眙城下牽制宋軍,防止側翼被騷擾,自己則率領大部隊馬不停蹄地繼續南下。元嘉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拓跋燾來到長江北岸的瓜步,在瓜步山上營造行宮,與建康隔江相望了極限,佛狸,這本是一個傳說中的,宋國大人用來嚇唬夜啼小兒的名字,此時這個名字代表的惡魔卻真切地出現在一江之隔的對岸,此時建康城中的恐慌已經到達極限,「民皆荷擔而立」。「元嘉之治」這層外皮就如蟬翼一樣輕薄,卻遮擋住了太多早該暴露出來的醜惡。


相比起普通民眾的驚慌,高層的布置還算井然有序。從王玄謨大敗的一天起,劉義隆應該就做好了迎接這一天的準備。十二月十七日,建康內外戒嚴,其所在的丹陽郡徵發王公子弟以下男丁悉數從軍。領軍將軍劉遵考駐於橫江,對江防總負責,千里長江,新洲、北固、採石等重要渡口都差遣將領嚴加防守。劉義隆派宋太子劉劭出鎮石頭城,負責水軍事務,丹楊尹徐湛之負責防守石頭倉城,吏部尚書江湛兼任領軍,成為防務總負責人。從這些人事安排里,我看到的是劉義隆深入骨髓的孤獨,苦心經營幾十年,到頭來敵人打到家門口,皇帝付以重用的人卻依然只有自己的太子,和兩個除了揣摩上意,沒有什麼本事的臣下。


在這個時候,劉義隆和江湛的一次談話把這種孤獨感體現的最為充分。「上登石頭城,有憂色,謂江湛曰:『北伐之計,同議者少。今日士民勞怒,不得無慚。貽大夫之憂,予之過也。』」然後,他又說了一句流傳久遠的話:「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其實,我們在前面講過,「同議者少」未必就是真實的情況,否則戰前那種舉全國之力的動員幅度不太可能出現,這種描述只不過是劉義隆自己孤獨的情緒向外的投射罷了,這種情緒甚至讓他開始懷念捲入政治鬥爭,被自己處死的將領。其實,如果檀道濟還活在世上,劉義隆說不定又會開始懷念王鎮惡、沈林子他們了,沈慶之倒是對戰局的每一步進展都洞若觀火,可是劉義隆重用他了嗎?


皇帝確實是令人頗為羨慕的職業,他壟斷了天下的權力與性資源,而這兩樣東西是所有男性都夢寐以求的。我們在這裡探討劉義隆的這種孤獨,一開始難免讓人覺得矯情,甚至覺得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溫情,對公正的評判歷史有害。但我想說的是,再轟轟烈烈的歷史都是由一個個具體的人去推動的,固然,我們常常把大量的目光投射到帝王將相上,而不怎麼關注普通百姓,因此共和國的史學界在很長一段時間推行所謂「人民史觀」。但是,之所以在這種史觀指導下的史書常常寫的令人不忍卒讀,是因為他們的方向從一開始就走偏了。歷史固然不應該是帝王將相的家譜,但我們要做的,恰恰不是把歷史上的大人物踢出史書,而是把他們從神壇上請下來,平視作為一個個和我們一樣有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的「人」。而不是抽象出一個永遠,完全正確,好像代表了我們所有人,其實誰也沒有代表的「人民」形象。如果用這樣的眼光去審視,我們就可以發現,皇帝事實上有很多無法彌補的缺憾,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皇帝永遠沒有朋友。


一般認為,劉義隆對前線諸將節制過多是元嘉之戰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司馬光是這個觀點的支持者,他在《資治通鑒》里總結道:「上每命將出師,常授以成律,交戰日時,亦待中詔,是以將帥趑趄,莫敢自決。」劉義隆自己的軍事才能實屬平庸,但他根本不信任任何有獨立思想的前線將領,這並不完全由他剛愎的性格決定,而跟歷史大潮息息相關。經過了東晉門閥政治的陰影之後,南朝皇帝的當務之急就是把權力重新集中到自己的手中,畢竟,開國皇帝劉裕就是以立下大功的將領的身份篡奪了晉朝。這樣的趨勢決定了元嘉北伐中幾乎每路北伐軍都有親王坐鎮指揮,也決定了皇帝無法把過多的權力下放給前線將領,更何況劉義隆自己還是個極度自傲的人呢?在整個戰局中,「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古訓早已被拋到腦後,在東路軍商議是否要放棄碻磝的一次軍事會議上,沈慶之用八個字把這一點分析的一陣見血:「詔從遠來,不知事勢。」這樣一種制度對前線將領積極性的傷害是無法估量的。正像後世的那位蔣委員長一樣,孤獨感促使著劉義隆發布一個又一個命令,這些命令雖被忠實執行,卻只能反過來加深這種孤獨感。


劉義隆急切地想為這場戰爭做點什麼,可是最後做出來的事卻常常令人哂笑,他許諾封爵與金錢來求購魏國王公的首級,又讓人把毒酒放到江北的空村裡,想毒死魏人,結果卻是「竟不能傷」。幸好,老對手拓跋燾的大軍此時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


拓跋燾一路南下,基本沒有佔領據點,補給難以及時保障,甚至補給本身是否存在也很可疑,宋方的記載是,「魏人之南寇也,不齎糧用,唯以抄掠為資」。而遠征的北軍一路來到江南,士氣已經慢慢低落下來,面前的長江又是難以逾越的天塹。多年前,南征的魏文帝曹丕來到長江邊,以詩人的身份意氣風發地寫下「誰雲江水廣,一葦可以航」的句子,可結局卻是還沒有開始渡江便重蹈其父覆轍,敗歸北方。曹丕詩中的誇張在任性的佛狸這裡幾乎變成了現實,他「伐葦為筏,聲言欲渡江」,令人很是無語。但其實,佛狸的內心對南征軍的現狀心知肚明。要知道當初曹丕南征時,長江已是東吳的最後一道防線,而劉宋還佔據著淮北的廣大國土,在這樣的情況下,深入敵後的拓跋燾很難有什麼勝機,還好,他也並沒有在此次戰爭中一舉消滅宋國這樣的幻想。


這裡有必要插一點題外話,如果挑選出一個畫面來代表整個元嘉之戰,我想恐怕十個人中有九個人會挑選拓跋燾坐在長江北岸的高頭大馬上,遙望建康的場景。這已經成了古詩詞中的一個經典意象,學名叫「胡馬窺江」。也許正是文藝作品的不斷渲染,使我們形成了一種思維定勢,在我們的想像圖景中,佛狸當時一定是狂妄自得,恨不得一口氣吞掉江南。這種思維定勢,不用說,又有一部分是受「投鞭斷流」「橫槊賦詩」之類的典故影響,元嘉二十七年時拓跋燾年僅四十三歲,這個正值巔峰的年齡更加深了這種定勢在我們腦海中的痕迹。但是如果仔細地看一下歷史事實,我們就不得不承認:佛狸確實累了。我們不知道這種疲倦來自於何處,也許是戎馬半生之後的厭倦,也許是失去崔浩之後的悔恨,而內中的深層原因,恐怕他自己心裡也未必完全清楚,今天的我們穿越時空看去,才能勉強看個模糊。不要說軍事上還遠遠無法徹底征服南朝,就是征服了又如何?辛棄疾體會到了這一點,所以寫下「風雨佛狸愁」的句子,江邊的佛狸很難有想像中的豪情壯志,此刻,他心中也許想到了為拓跋氏謀劃一生卻還要在史書里「污衊」拓跋氏先祖的崔浩,以死相請赦免崔浩的高允,留守平城,敬愛漢族士大夫,從滅佛起就開始跟他唱反調的太子拓跋晃……我想他意識到了,面前這個民族看似孱弱,卻不像他在北方的敵人那樣,用戰馬與投槍就可以解決掉。


因為這種極度的疲倦,在退軍之前,拓跋燾竟然沒有對劉義隆展示他一向酷愛的黑色幽默,而是向宋廷送去名馬與駱駝,請求和親。但這和親最終沒有成功,江湛勸諫劉義隆說夷狄無信,和親必然有詐,劉義隆還沒有發表意見,太子劉劭竟然勃然大怒,他聲色甚厲地譴責江湛想激怒胡人,別有用心,還借題發揮,說北伐都是被江、徐二人錯誤鼓動,應該斬二人以謝天下。面對突然爆發的太子,劉義隆只是平淡地回答了一句:「北伐自是我意,江、徐但不異耳。」保住了兩個人的性命。我想,劉義隆心中那種刻骨的孤獨感此時一定被再次加強了,瞎子都看得出來,劉劭的憤怒是對人不對事,而江徐的背後正是劉義隆,北伐是劉義隆的意思,也是劉義隆的決策,太子不可能不知道。既然這樣,太子在這個時機突然怒火衝天的原因就值得玩味了。在這場戰爭的結尾,元嘉一朝的內部矛盾終於開始全面展現,並在幾年後走向悲劇的終點。


儘管和親不成,劉義隆還是回送來美酒,左右勸拓跋燾不要喝,以免酒中有毒,拓跋燾毫不遲疑的一飲而盡,還指著自己的孫子,對宋國使臣說出了很難令人相信出自他之口的話:「吾遠來至此,非欲為功名,實欲繼好息民,永結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孫,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馬不復南顧。」不知道兩位互相唾罵又互相敬畏數十年的老對手是不是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作對,因此都顯現出了難得的「溫情」,比起他們在戰前的狂妄言論,我們更會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的預感是準確的,拓跋燾回到平城後,逼死拓跋晃,並於當年被太監宗愛殺死,劉義隆則在兩年後被太子劉劭殺死。他們之後,北魏的漢化歷程仍在堅定進行著,劉宋則陷入了曠日持久的內亂之中。《銀河英雄傳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傳說結束了,歷史才剛剛開始。」我讀史到此處的感受大抵就是如此。不過,在元嘉二十八年,南北大戰這場戲還需最後的一幕才能划上句號。


9

正如我們在前面說過的,如果直接把元嘉之戰的情節原樣不動地搬到一部通俗小說里,一定會被最寬厚的編輯退稿。它的故事千頭萬緒,無比繁雜,卻又沒有能讓人真正印象深刻的部分,這正是講故事的大忌。但是奇妙的是,在這個故事的結局處,它卻又向古典主義回歸,盱眙防禦戰如果單獨拿出來看,是一個有主角有配角有情節有主旨的好故事。但是拿它作為整個元嘉之戰的結尾,總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一個以荒唐開頭,荒唐貫穿始終的故事,卻有著這麼一個壯烈的結尾,這就像續寫《城堡》,讓K騎著白馬闖入城堡解救公主一樣充滿違和感。從後來的歷史中我們發現,這只是一小段不小心混進實驗音樂中的古典音樂片段而已,一個可以證明這一點的事實是,守城的兩位英雄之一臧質短短几年後沒有死在對北魏的戰場上,而是死於一次自己鼓動的叛亂中。而元嘉之戰中另一位英雄薛安都,則在多年後以彭城降魏,造成了劉宋整個淮北軍事體系的崩潰。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在那個元嘉二十八年的春天,尚且沒有人能預料到歷史如此戲劇化的發展。當時的臧質正在為一件事煩心:拓跋燾退軍路過盱眙時,派人給他傳信,要他送來幾壇美酒。看上去,他的冷幽默感正在恢復之中。


臧質最終送過去了一壇尿,這是我們都了解並津津樂道的。但我們還應該看到的是,其實這些趣味十足的歷史情節並不足以決定萬千人的生死,早在留韓元興圍城,自己南下時,拓跋燾就把盱眙劃入了必須攻克城池的行列,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盯上的是沈璞在城中囤積的大量物資,「聞盱眙有積粟,欲以為北歸之資」(從此記載亦可見拓跋燾早已籌劃北還,胡馬窺江只不過是嚇唬南朝君臣而已)。無論有沒有臧質的這一壇尿,魏軍都一定會攻城,但是這壇尿卻徹底讓本來就已經情緒很不穩定的拓跋燾迅速向更不理智的方向走去,從而導致了最後的慘痛失敗。這樣來看,臧質的這個決定並不是一時意氣,反而倒是一條妙計。


說這場城市攻防戰的情節很古典主義,另一個原因是兩位主角很符合人們對這種故事的心理預期。深謀的城主與來奔的將軍,這種搭配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對更有名的搭檔——守睢陽的許遠與張巡,不過後兩者的合作很難說是親密無間,要不然韓愈也不會寫出一篇那麼有名的《張中丞傳後序》來辯誣。臧質與沈璞之間則不然,守城的最終成敗且不談,一向以桀驁不馴聞名的臧質在戰後向劉義隆上表報功時,竟然要歸功於沈璞。想來雖然二人在此戰前後都沒有什麼交集,但這次並肩作戰的經歷一定深深留在了臧質的心中。甚至兩人的名字也形成了互補,一「質」一「璞」,後者完成了前期的準備,現在應該是前者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每次寫信給劉義隆,對方都保持沉默,慣壞了本來就孩子氣的拓跋燾,一遇上不陪自己演戲,黑色幽默才能又足以與自己相敵的臧質,拓跋燾顯得手足無措。反應過來之後,他把整個盱眙城團團圍住,為了防止臧質逃走,還封鎖了城內從淮河上撤退的水路,志在必得。部署好了這一切之後,他洋洋自得地故伎重演,向臧質去了一封信,信中說:


「吾今所遣斗兵,盡非我國人,城東北是丁零與胡,南是三秦氐、羌。設使丁零死者,正可減常山、趙郡賊;胡死,正減并州賊;氐、羌死,正減關中賊。卿若殺丁零、胡,無不利。」


如果只看這封信的話,會覺得拓跋燾簡直短視的不可理喻,但是我們知道這位雄主並不是鼠目寸光之人。這種狹隘的民族觀念在今天的我們看來,的確是很難理解的,但是放在當時的場景下,卻是順理成章。在那時,「國人」這個詞的意義並非所有被現政權統治的人民,而只接納其中的一部分,接納與否的界限就是民族。在石勒的漢國中,漢族人就被稱為「趙人」,同樣,在北魏,「國人」指的是「與拓跋氏同出北荒之子孫」,而把氐人、羌人,當然還有漢人排除在外。政權對這些「准國人」的態度,也唯有利用,無論是利用氐羌的武力殺伐攻戰,還是利用漢族的儒家學說來統治國家。我們不能要求生活在3世紀的拓跋燾有後來盛唐時代的那種開放心態,畢竟這種心態並沒有完全消失的跡象,也不可能完全消失。


不論如何,拓跋燾的這封信確實是蠢到了極點。臧質拿起筆來,寫了一封洋洋洒洒的回信,信中極盡嬉笑怒罵之能事,一眼看出佛狸聲色俱厲的背後已是極端的疲憊,臧質驕傲地宣布:「爾但安意攻城,勿遽走!糧食乏者可見語,當出廩相貽。」在展望此戰的結局時,他說道,「爾有幸得為亂兵所殺,不幸則生相鎖縛」。然後,他把拓跋燾那封可笑的信遍示攻城的魏軍,讓他們思考一下自己是否要為這樣一個把他們當成「賊」的主子賣命。


但其實城下普通的士兵們並沒有思考的權利,即使他們意識到自己只是這場戰爭中最不起眼的炮灰。在後隊精銳的鮮卑士兵督戰下,他們「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墜而復升,莫有退者」,最後「屍與城平」,不用說,死者中自然有相當的部分是拓跋燾欲除之而後快的「准國人」。這種情況難免讓人想起淝水之戰前的前秦軍隊,不過拓跋燾遠遠沒有苻堅那樣心慈手軟。魏軍又使用各種攻城器具來攻城,這時沈璞的戰備起了作用,「城土堅密」,衝車每次攻城,不過撞落數升城土。何況,當長於弓馬的魏軍需要來用器械強攻時,他們其實已經輸了。


這場戰爭結束的日子終於要來了,魏軍攻城月余不下,軍中瘟疫流行。又有流言說建康方面的水軍已由海路入淮,彭城的軍隊也開始了動員,磨刀霍霍準備剿襲魏軍後路。元嘉二十八年二月二日,拓跋燾焚燒攻城器具撤退,沈璞因盱眙城中兵少,沒有下追擊的命令。有人建議駐紮在彭城的劉義恭襲擊魏軍,自然也沒有被當初好不容易才沒有逃走的劉義恭接受。於是,拓跋燾與魏軍就這樣一路無阻地返回了北方。


在這次戰爭中,北方士兵的足跡踏過了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個州。對這六個州的劉宋百姓來說,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魏國人在這些地方都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殺戮。如果說這其中有部分是因為魏軍習慣了在敵境內以劫掠補給的方式,那麼「丁壯者即加斬截,嬰兒貫於槊上,盤舞以為戲」的描述則不能用這樣的理由來解釋了。對劉宋方面來說,元嘉二十八年的春天無比寂靜,在淮北,無數春燕從遙遠的南方歸來,卻找不到自己當年築巢的屋子,只好「巢於林木」。燕子們不知道的是,房子已經被另一撥人類燒成赤地,房子的主人們也被那一撥人殺戮一空。不過,就算知道又如何?它們只會陷入更深的困惑,追問為什麼同類之間要互相破壞與殺戮。


而這個問題,是人類自己也無法回答的。


10

既然故事已經結束,也該是總結一下的時候了。對於元嘉之戰的影響,大體上有三種不同的說法。第一種說法也是最普遍的說法是,此戰打破了南北均衡,開啟了南弱北強的局面,呂思勉提出「此實南北朝百六十年之大局,非待一時之得失也」,自呂以下,傳統治史者取此說甚多,包括著有煌煌《魏晉南北朝史》的王仲犖先生。近年來,這樣的傳統說法受到了質疑。在新的說法中,最突出的是兩種,一種認為此戰並非開啟還是加強了南弱北強的局面,另一種則恰好相反,認為此戰只不過進一步維持了戰前南北均衡的局面。


首先可以看出來,新的兩種說法最明顯的特點是,它們對元嘉之戰意義的評定並沒有傳統說法那麼高。在這兩種說法中,戰前與戰後南北的局勢並沒有根本的改變。這也比較貼近我的觀點,在元嘉一朝的三次北伐中,元嘉二十七年開始的這次是規模最大,登場人物最多的,但很難說它的影響能匹配的上它的規模。事實上,它更像是一次展示,用戰爭這種最為極端的方式展示宋魏兩方的一些基本情況,卻未曾改變什麼。其實,歷史上很多的事都是這樣,那些真正影響深遠的事在開始發生時未必轟轟烈烈,而往往是平淡的。對於歷史老人來說,積攢手中的牌才是最需要智慧的,而常人看起來熱鬧的事,只不過是把那些牌一股腦打出去而已。但正因為我們在這個時候,才能看清楚他的手中到底是什麼牌,因此分析這些轟轟烈烈的事便也不是全無意義之事。


總體來說,我比較贊同第二種看法,也就是此戰加強了南弱北強的局面。首先,南北均衡的看法是不現實的,這並不由劉義隆與拓跋燾的賢愚決定,決定它的是整個歷史進程。正如我們一開始就提到的,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南方開發的開始階段,而非成熟階段,我們無法要求在那個時候,南方就能在長期的競爭中取得對北方的均勢乃至優勢,正如我們不能奢望一個小孩子完成青年人能做的工作。即使把劉義隆和拓跋燾換成元順帝和朱元璋,也無法徹底扭轉這種局面。


當然,從歷史事實上來看,南北均衡說並不能說完全沒有論據。畢竟,元嘉年間的幾次宋魏之戰都是宋國首先北伐,甚至僅在元嘉之戰之後兩年,劉義隆就因拓跋燾之死下詔,再次進行了一次小規模北伐。雖然北伐往往進展甚微,但魏國的南征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正如元嘉二十七年之戰所顯示的一樣。這樣的事實很容易給人一種雙方是在平等的情況下扳腕子的錯覺,其實情況並不是這麼簡單。五胡十六國到隋一統天下的歷史之所以很難引起普通讀者的問津,是因為在探討這段歷史時,民族是不可忽略的一個因素,而這是繁雜又敏感的。在分析北伐的史實時,我們也必須注意到這一點。


永嘉之亂,晉室南渡,傳統的漢族士大夫都將北方的中原土地看成屬於自己民族的固有物,所以無一日不思恢復。宋國的建國者劉裕本來就以北伐的軍功起家,宋室又吸取東晉的門閥攬權教訓,有意識地加強皇權,而大舉對外用兵成了最好的凝聚人心的手段。但是,這反過來也決定了北伐必定虎頭蛇尾,因為它更多的成為統治者的一種工具,南朝在江左立國越久,這樣的北伐就必定越缺乏深厚的基礎。但是,北伐依舊需要不斷進行。如果在那個時代,一個江左的王朝不以北伐胡人建立的北方王國為己任,那麼這個王朝的正統性也很可疑了。在後世,另一個南方的宋朝建立時,南方的經濟開發程度已經非劉宋時可比,軍事實力卻還大大趕不上劉宋,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北伐的後果又是什麼呢?我們從那些壯懷激烈的詞作中已可見一斑了。


從桓溫,到劉裕,北伐被無數南方的志士魂牽夢縈。相對於此,拓跋氏建立的北魏根本沒有「南征」的情結。五胡亂華以來,北方民族形勢錯綜複雜,魏國又以殘酷的軍事殖民制度立國(當然同一時期里並不止是魏國這樣做,這一點上倒不能苛責鮮卑人),拓跋燾鞏固境內的統治尚且要花上很多精力,更遑論大舉南征了,事實上,如果不是出自漢族的謀主崔浩在元嘉之戰前被處斬,這次戰爭能不能打成這樣的規模還很難說。這樣的兩種不同心態,造成了兩方對峙,弱者屢屢主動出擊,強者卻堅持防守反擊的奇特現象。這種畸形現象產生的前提是,這種強弱對比還不至於形成強者對弱者的壓倒性優勢,這正是當時的客觀情況。但是,這種畸形現象又必然導致雙方都沒有一口吃掉對方的實力,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們看到的這樣一場混亂的毀滅戰。戰爭不是必須分出勝負的競技體育,很多戰爭是沒有勝者的,在元嘉之戰中,這種特點尤甚,交戰兩方中,弱者自然難以復振,強者也是元氣大傷。


南北朝是鐵與血的時代,說劉宋是弱者,當然主要是從軍事角度來說的。首先從基礎軍力上說,兩國就極端不對等。北魏以軍事立國,整個元嘉之戰的過程中,他們基本在每個戰場上都佔據了可觀的數量優勢,在彭城城下,被魏國擒獲的宋軍隊主蒯應在回答城上魏軍多少時,給出的答案是「中軍四十萬」,以蒯應的身份與立場,並無過分誇大必要。況且拓跋仁的偏師已有八萬之眾,可為旁證。而後面張暢對李孝伯說彭城中有十萬宋軍,以當時的情況,這個數字只有可能誇大。至於從兵員素質來說,南方的步兵在野戰場上抵擋不住善習弓馬的北人,這已是車軲轆話,不必多提。


不僅軍事的差距甚大,即使拿南方經過元嘉之治,引以為傲的經濟來說,也未必比得過北方。陳寅恪先生曾在一次講演中談到南朝北伐何以不能成功的四大原因,第一個就是「物力南不及北」。這從元嘉戰前,劉宋政府竟要向僧人借貸便可窺見端倪,史書里形容戰前籌備經費的情況時,用了「傾資掃蓄」「深賦厚斂」八個字。在戰爭進行中,北魏利用自己輕捷來往的騎兵,主要採取因糧於敵的方式來供給,這對於劉宋方面來說,是一種雙重的打擊。而劉宋方面在東線主戰場主要利用淮水水網往來運輸,這種運輸方式需要精密的安排,而當時的宋國並不具備這樣的戰時行政能力,其結果就是中心重鎮彭城最後也陷入了「軍食不足」的境地。西線的情況則更為惡劣,薛安都、龐法起等將領華麗的速攻的背景,是「元景以軍食不足, 難可曠日持久」的尷尬,而在和親王劉誕麾下的揚武將軍康元合作攻擊函谷關時,西路軍軍糧已經消耗殆盡了。很多人在談論元嘉之戰時,很喜歡把西路軍被劉義隆召回包裝成一個類似於十二道金牌的故事,可事實是,如果柳元景沒有受詔及時撤回,以劉宋的匱乏物資與拙劣補給能力,西路軍只會一天天被拖垮,重演千年之後另一支西路軍的悲劇。


不過,若說元嘉之戰對後來的歷史進程毫無影響,也是不負責任的,這種說法首先就對不起在此戰中塗炭的千萬生靈。不過,這種影響絕大多數不屬於把歷史強行扳到另一條軌道上的類型,而是加快了歷史在這一條軌道上的運行。舉一個例子來說,這次戰爭中北魏對淮北的大肆破壞的確造成了「六州殘破」,元嘉之治再也無法維持的客觀結果,但即使沒有劉宋的主動北伐,以兩國軍力的對比,元嘉年間宋國很難逃得過這一劫,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陳憲死守懸瓠,這樣的慘劇不需要等到一年之後才發生。此戰加快了劉宋朝廷內部矛盾的激化,並終於造成後來的宮閨慘案也是歷史事實,但即使沒有此戰,這些矛盾也終會展現出現,不過是一個速度的問題。


當然,從歷史大潮中的個人角度來看,此戰對他們的影響還是頗大的,比如,在守彭城時陰差陽錯表現良好,積累下人脈,後來在「討逆」中被沈慶之幫助,最後成功當上皇帝的劉駿就是一個例子。有沒有這一場戰爭,對他個人的人生軌跡是至關重要的,而張暢、陳憲這些小人物,更是憑此戰名聲大振,青史留名。但歷史的神奇之處在於,即使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受到了很大影響,整個歷史的軌跡卻很少偏離軌道。起碼,我們沒有道理說,把東路軍的統帥由王玄謨換成沈慶之,元嘉之治就會一直延續下去,正如拓跋燾殺了一個崔浩,不代表北魏的漢化之路就會停滯。但這並不代表著我們否認了具體的人物在歷史進程中有重要的作用,只是這作用要順著歷史的潮流才能看的清楚而已。過於執著大歷史會失去很多「如果」的趣味,過於糾纏細節則會不見泰山,這兩種傾向都是對理解歷史有害的,在以上對元嘉二十七年宋魏之戰的敘述與分析中,我們多次看到了這一點。


尾聲

元嘉之戰結束後一年,拓跋燾被太監宗愛殺死,時年四十四歲,在位二十九年。


元嘉之戰結束後兩年,劉義隆被太子劉劭殺死,江徐同死。劉駿起兵討逆,殺劉劭,登基稱帝。沈璞因迎駕來遲被讒殺,時年三十七歲。


元嘉之戰結束後三年,臧質擁立劉裕六子劉義宣起兵叛亂,柳元景、王玄謨等人討平之,臧質被殺。


元嘉之戰結束後十四年,柳元景謀廢前廢帝劉子業,擁立劉義恭,被沈慶之告發,劉義恭、柳元景均被處斬。


元嘉之戰結束後十五年,沈慶之被劉子業賜死,對外宣布為病逝,賞賜豐厚。同年,劉子業被殺,劉彧繼位,薛安都因為曾擁戴過劉子業之弟劉子勛,畏而以淮北大片國土降魏,從此劉宋失去長期據有的北伐基地,北伐失去理論上可能。


元嘉之戰結束後二十七年,沈璞之子沈約完成宋書紀傳部分的寫作,記載了宋國的歷史與人物,其中自然包括元嘉末年的宋魏之戰。此時的宋國已是風雨飄搖,這部史書里志的部分還要等到沈約入梁後完成。在盱眙防禦戰時,沈約十二歲,不知他當時是否在盱眙城中,用清亮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堅毅的父親和一個長的很兇的叔叔站在一起,望向遙遠的北方。


元嘉之戰結束後一百三十七年,隋滅陳,南北朝時代終結,中國重歸大一統。


元嘉之戰結束後七百一十一年,南宋朝廷中主和派得勢,盡撤淮河沿岸御北之兵,建康留守張孝祥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寫下了一首《六州歌頭》: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至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北京西山無名英雄廣場,為紀念上世紀50年代初為解放台灣而犧牲在隱秘戰線上的大批地下工作者。第一次讀到紀念碑銘文時,幾近淚目:


夫天下有大勇者,志不能測,剛不能制,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志甚遠,所懷甚大也。所懷者何?天下有飢者,如己之飢,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民族危急,別親離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敵而求大同。風蕭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敗,或囚或歿,人不知之,乃至殞後無名。

銘曰:嗚呼!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來兮精魄,安兮英靈。長河為咽,青山為證;豈曰無聲?河山即名!


人有所忘,史有所輕。一統可期,民族將興,肅之嘉石,沐手勒銘。噫我子孫,代代永旌。


噫我子孫,代代永旌。


三國時期,鍾會在劍閣與姜維纏鬥,鄧艾偷渡陰平,直取川蜀。
姜維在劉禪出城獻降後仍然不死心,說服鍾會,誣陷鄧艾,後給劉禪密奏里說

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

這個時候姜維已經是62歲,大大小小北伐了11次。


為這種執著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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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鑒》里:「姜維之心,始終為漢,千載之下,炳炳如丹,陳壽、孫盛、干寶之譏皆非也。」
經知友 @cure star 提醒,這句為胡三省的注,並非《資治通鑒》原文。


國朝太祖晚年,猶不廢卷,常讀經史詩詞不輟。然偏愛某卷,讀數日而不易。近侍疑,取而觀之,見中有「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詞。此頁,淚痕數重。

多少王朝傾覆,不過一個「私」字而已。倘無桓靈,安有黃巾?如果能把酒話桑麻,誰想做老爺們筆下的奮臂螳螂?


謝恩使申點啓曰:「……且臣伏念我國兵器火藥,必多缺乏,不可不貿來,故臣與書狀官鄭期遠、唐陵君洪純彥同議,遂以一行免宴銀四十五兩及用餘盤纏雜物,貿得弓角一千三百八片,焰硝二百斤以來矣。」

——宣祖實錄 宣祖25年(1592)7月24日

當時朝鮮被日本侵略,行將亡國。申點等人在北京公幹,回國前用自己多餘的盤纏買回了弓箭火藥。

由此觀之,朝鮮不亡也。


戚家軍的最後一戰---渾河落日(轉)
公元1621年三月十二日,努爾哈赤率領大軍圍攻瀋陽。明朝守將何世賢、尤世忠因怒出城與敵接戰,中伏雙雙戰死,城中上萬蒙古饑民斬關落橋內應後金軍,號稱固若金湯的瀋陽一天便被攻破,城內兵民被殺者七萬人。
當時急行軍馳援的明朝川軍和浙江戚家軍剛趕到渾河南岸,進退失據陷入絕境。軍事會議上陳策、童仲揆兩位總兵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最終做出了主動進攻、以攻代守、血戰待援的部署。不足萬人的隊伍,被分成了兩個部分,向強大的後金軍發動自殺式攻擊。戚家軍主將、戚繼光的侄子戚金指揮火器見長的戚家軍,在渾河南岸迅速擺開著名的車陣。年輕的川軍將領周敦吉、秦民屏率領3000餘川兵從渾河浮橋過河,排開陣勢向北岸八旗軍衝去。戚金知道,這些頭也不回的川軍是用生命給自己爭取時間,只要能固守到後援的明軍到來,或者堅持到夜晚,尚有一線生機。
士有必死之心的川軍先後擊潰正白、正黃二旗,殺傷後金士兵2000餘人。後來,撫順降將李永芳指揮從瀋陽城頭髮炮,完全覆蓋整個川軍的陣地,後金軍隊一擁而上,終於衝垮了這支勇猛的川軍,周敦吉、秦民屏等大部戰死,只有少數人衝過了浮橋回到了戚家軍的渾河南岸陣營。
決戰的時刻終於到來,後金軍渡過渾河,從四面圍了上來,並很快先以四旗的兵力從左翼發起進攻。匆忙擺好陣勢的戚家軍利用車陣和訓練有素的火銃三疊陣迎敵,但還是有兇猛的後金軍騎兵,突破火力網衝擊到了車陣前,此時明軍中馬上衝出手持戚家軍特製兵器——鐵狼筅的士兵將其刺倒。兩輪進攻之後,後金兵墜馬傷亡者達三千多人。雙方僵持之時,一個噩耗傳來——外圍打援的皇太極在白塔鋪一帶,竟然以幾千之眾擊退3萬明朝援軍。戚家軍外援斷絕,已無退路。努爾哈赤連下死令,讓八旗不計傷亡輪番攻擊。一方死攻,一方死守,明軍最後彈盡矢絕,車陣終於被打破。後金軍突入車陣之後,戚家軍立刻以哨為單位組成名震天下的鴛鴦陣,與敵展開慘烈的肉搏,每個隊形中狼筅手、藤牌手、刀手相互掩護配合與敵鏖戰,特別是使用由兇猛的日本刀改進而來的戚家刀,給後金兵大量殺傷,但終因寡不敵眾,且連續兩天的急行軍和激烈戰鬥造成體力不支,包圍圈逐漸被壓縮。總兵陳策陣斬十餘名敵人後,力盡而亡。總兵童仲揆想撤離戰場,戚金一把拉住他的馬,大喝:「大丈夫報國就在今日!」童仲揆立刻和戚金一起又轉身殺入戰場,戰至傍晚,僅存的幾十名戚家軍士將戚金、童仲揆圍在當中,他們的鴛鴦陣依然不亂, 猶如驚濤中的礁石。暮色中,後金兵四面圍定,但他們已經失去了近戰肉搏的勇氣。最後,萬箭齊發……
此一戰,明軍犧牲近萬人,後金八旗兵也付出了傷亡上萬人的代價。(也有史料稱,戚家軍此戰中以數千火槍兵擊斃滿清兩白旗兩黃旗精銳上萬人,並在炮隊轟擊之下苦撐數日,最終彈盡糧絕,全軍覆沒。) 無論是明朝的實錄還是清朝修的明史中,無一不對渾河血戰中川浙軍團的勇敢大加讚譽,稱此一戰為「凜凜有生氣」「時咸壯之」、「遼左用兵以來第一血戰」。
只有很少數先期突圍和遼陽留守的戚家軍倖存,明廷派員來撫慰勞軍,許以重賞,這些士兵竟然流淚拒絕,不求賞賜,只求再上戰陣,誓要給戚金等陣亡將士報仇。朝廷官員和百姓都由衷讚歎說,這些普通的士兵竟都有國士之風!
十天後的遼陽之戰中,這些戰士亦全部戰死。
不久,浙兵的主要徵召地——義烏、寧波等地縣令上書,說國家連年征戰,因浙兵善戰,不斷地被徵召和傷亡,此地的男丁已經十去七八。明朝終於開恩,不再從這些地區招兵。自此,浙兵、戚家軍、以及與他們有關的鴛鴦陣、狼筅等等一切,全都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
戚家軍自嘉靖三十八年成軍,到遼陽之戰,戚家軍共斬級近二十萬級。先後剿滅倭寇,擊破蒙古鐵騎,赴朝抗倭,縱橫東亞,百戰唯一敗,一敗之後世間再無戚家軍!


在王樹增的《解放戰爭》下冊摘錄幾段,每個情節都可以拍成電影畫面,記錄現代中國的誕生。

  • 1 遼瀋戰役,戰鬥在自己的家鄉。

  • 2 淮海戰役,我們也會有自助餐廳。

  • 3 渡江戰役,祖國在哪裡。

  • 4 朱德的地理課,大好河山待解放。

  • 5 紅軍戰士,少小離家老大還。

  • 6 南方游擊隊,紅軍回來就結婚。

  • 7 西北戰場,「解放戰士」組成了解放軍。

  • 8 瓊崖縱隊,二十三年的最後一天。


(此段摘自《槍杆子1949》)

(此段摘自《槍杆子1949》)

(接應四野的瓊崖縱隊成立於1927年,23年間除了個別幹部外,沒見過任何大陸援軍)

(接應四野的瓊崖縱隊成立於1927年,23年間除了個別幹部外,沒見過任何大陸援軍)

  • 9 到海角,向天涯。

此段摘自《槍杆子1949》

此段摘自《槍杆子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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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一講我家鄉江陰抗清的故事吧。或許不能說是故事,因為那是是用81天碧血寫就的。
1645年閏六月初一,清朝派到江陰的漢奸知縣方亨頒布剃髮令,常州府同時有文書到達,「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江陰人民在典史陳明遇的主持下殺了清朝派來的官員。五日後,也就是初六,清朝開始發兵征討。二十一日,清軍肅清四周的援兵與城郊,把江陰城這個彈丸之地團團圍住。與此同時,城裡的陳明遇也在焦急地等待著消息,思考著江陰的布防,敵眾我寡,兵器糧草不足,誰能拯救江陰城呢,他來回焦急地踱步,突然想起城外住著的一個人。「是了,還有希望!」
閻應元,,字麗亨,北直隸通州人,由武生開始,後成為京倉大使。崇禎辛巳年(崇禎十四年,公元1641年),任江陰典史。七月初九,在潛出城的敢死隊的迎接下,閻應元回到已經被重重包圍的江陰城。此後三天清軍猛攻北門。七月十六,江陰城即將支持不住,閻應元派出敢死隊殺出城去向四周求援,但是援兵要麼害怕清軍勢大,要麼在趕來的途中被殲滅。所有外援從此斷絕,江陰徹底成為風雨飄搖的一座孤城。七月十八日,清朝降將,原廣昌伯劉良佐奉命安撫常州,親自來城下勸降,閻應元凜然道「有投降將軍,無投降典史!劉良佐慚愧退走。自此,清軍再無招降之意,城裡鄉民同心協力,自發上城守城。進入八月,江陰城愈發危機,朝不保夕。八月二十日,清軍在死傷慘重後,從北方運來每艘船都只能裝一個的大炮,建造許多土壟,以躲避箭和石塊。這時,大雨如注,晝夜炮聲不絕,將整個縣城都震動了,城中的人又困、又疲,再也無計可施。
八月二十一日,在城內堅守81天後。清軍的大炮轟塌了城東北角,二十四萬清軍潮水般沖入了城內。閻應元坐在東城敵樓,要了一枝筆,在門上寫道:「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隨後與陳明遇率兵組織巷戰。第二天受傷被俘,隨後被殺害。陳明遇關上衙門的大門,點火自焚。馮厚敦,穿著公服在明倫堂自縊,他的妻子和姐姐投井而死。中書戚勛,諸生許用,把門關上,自焚。戰役中有一江陰無名女子,在殉節前題詩:露胔白骨滿疆場,萬里孤忠未肯降,寄語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八月二十二日,清軍開始屠城,男女老少,僅53人躲在寺觀塔上隱僻處得以生還。但到最後,仍無一人投降。
江陰戰役,清朝「七王」、「薛王」、「十王」都死於城下,折損大將十八名;參加攻城的還有後來晉封為親王的博洛(清端重親王)和尼堪(清敬謹親王)、清恭順王孔有德;清兵二十四萬大軍攜二百多門大炮圍城,死者六萬七千餘人,巷戰死者又七千,一共損失的士兵有七萬五千餘人。在江南各地望風披靡之時,閻應元、陳明遇以微末下吏憑藉江陰百姓的支持,竟然面對強敵,臨危不懼,堅持了近三個月,實在是南明史上光彩奪目的一頁。清軍在江陰防攻戰傷亡最慘重,城破後屠殺最烈。


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理想。

隨著年歲的增長,

有的人已經忘了自己的初心,

但有的人卻一直銘記....


公元前470年,越國吞滅吳國,

勾踐坐在王座上回憶起夕日屈辱的歲月,

發誓再也不想回到過去,殺掉阻礙他的文種,開始奢靡享樂。

同時期在越國的北方,目夷氏沒落貴族的聚集地,

一位母親夢見一隻赤烏飛入室中,光輝照耀,目不能正,驚覺生烏,產下了一個男嬰,烏即翟,是鳳凰的別名,這個孩子就被取名為墨翟。

鄰居都趕來祝賀,但是沒有人感覺到這意味著什麼。

他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能工巧匠,從三歲開始就教授他工匠技藝。由於他的勤奮、靈敏,再加上天生對機械的悟性,很快他就學會了木、車、皮革、制陶、冶金等工藝的製造。

在他九歲時,父親把他送到一位有智慧的儒者那裡,「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但是由於墨翟非常注重學說的實用性,這使得他認為儒學「其禮煩擾,厚葬靡財而貧民,久服傷身」。

這幫儒者平時一不耕田,二不勞作,主張厚葬,華而不實。每當有大戶人家舉辦喪葬之事時,他們就可以為其奏樂、哀悼,從中贏取利益。


後來,墨翟與儒家的觀點差異越來越大,他毅然決然地選擇輟學。背離孔學之後,墨子跟著周朝史官史角的後人學習清廟之禮,由史入手,學習禹道,同時自己又自學《詩》《書》(不同於儒家所編),在這段學習過程中,墨翟了解到大禹在治水過程中躬身勤儉、身體力行,體察民間疾苦,他深深為之感動。

此時的墨翟,已經是當地有名的機械製造大師,他製造過飛翔三天三夜而不墜落的木鳶,製造過載重30石的木車,其運行迅速,經久耐用,墨翟還由此提出了「力,形之所奮也」的論斷(力是物質與空間之間形狀發生變化的原因)。

當時正值春秋戰國時期,各個諸侯國攻戰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到處可見斷壁殘垣,千里餓殍,大國欺凌小國,掠奪小國土地。小小年紀的墨翟常常為此痛心疾首。


墨翟找到老師問

「為什麼人和人之間不能相親相愛,為什麼國與國不能和平相處?難道只有靠侵略他國才能強大嗎?」

「那你覺得真正的強大是什麼呢」

「真正的強者要保護弱者」
「墨翟,你的理想是什麼?

「人人兼愛,天下非攻」

「但是這很難實現」

「我願意以生命為代價,用盡一生去實現」

這一年,墨翟十三歲,天上下著大雨,墨翟站在黃河邊上,在他的家鄉,滔滔不絕的黃河之水猶如天上落下,奔流到大海。他心裡暗暗決定要遊歷天下,懷著心中兼愛的理想,到各國推行自己的主張。

墨翟告別了授業恩師,由鄭國西行到晉國,恰好碰到晉國內亂,趙臣張孟遊說韓,魏兩家,決水灌智伯軍,擒殺智伯,三分其地,這就是歷史有名的三家分晉,從此歷史滾滾的車輪來到了戰國時代。

墨翟在其著作中寫到「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人,則知吉與凶。今以攻戰為利,則蓋嘗鑒之於智伯之事乎」以此來論證攻戰無利。

墨翟一路南行到越國,途中遇到公尚過拜墨翟為師,墨翟開始收徒講學,到越國時,先派公尚過去面見越王。

越王聽了墨翟的主張以後,非常高興,許諾如果墨翟願意在越國做官,則可以「裂故吳地方五百里以封墨翟」,墨翟聽罷,拒絕封賞,只要求越王「聽吾言,用吾道」。

越王表示認可,但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墨翟還是離開了越國。

墨翟來到蔡國,親眼見蔡國被楚國所滅,楚國利用蔡國與息國的矛盾,先後滅息國,俘虜蔡哀侯,蔡國從此一蹶不振,地處四戰之地的蔡國,只能靠聯姻勉強依附大國,但最後仍舊被楚國兼并,建國近六百年的蔡國從此消失。

墨翟又去了衛國,每次出行他都會用車拉著很多的書籍,弟子弦唐子見到就很奇怪,「吾夫子載書甚多,何有也?」「昔者周公旦朝讀書百篇,夕見七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子,其修至於今,翟上無君上之事,下無耕農之難,吾安敢廢此」。墨翟回道。

戰國時代,攻伐依然連續不斷,經常有小國一夜之間就消失,剩下的國家越來越少。

墨翟常年奔走於楚,越,宋之間,遊說君王,止戰息戈。

但是所得效果甚微,並且經常受到嘲諷。

「你太天真了」

「國君怎麼會聽你的話」

「大國就是要欺壓小國」

「你憑什麼阻止戰爭」

「這個時代,大家都想著自己」

「不要去了,不可能成功的」

每一次的遊說都會被各種否定,但是墨翟沒有忘記他當初的承諾,

沒有忘記他從小的理想。

但他覺得靠自己一人之力是遠遠不夠的,於是他廣收學生。

由於墨翟主張兼愛,反對不正義的戰爭,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所以受到了手工商從業者和廣大平民階層的擁護。

他創建了世界上第一個文理軍工的綜合性學校,而他也自成一派,後人多稱為墨家。

而他本人在這一刻也被稱為墨子,他的言論被稱為「子墨子之言」。

這一年,墨子三十五歲。



天下註定不平靜,那就由墨家來擔當起兼愛,非攻的責任吧。

墨家不懼怕任何艱難險阻。

世人經常說,天下學說不歸楊則歸墨。

後來到韓非子時期,學說尤甚,在《顯學》中記載: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孟子也說 「墨翟之言盈天下」。

墨子這時已經名揚四海,墨家的弟子經常在各國任職高官,墨者們多為飽學俠義之士,掌握各種機械製造技術,踐行禹道,以裘褐為衣,以躋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

墨子到山東小國莒,又親歷莒國被楚國所滅,齊國趁機得莒國領地。

魯陽文君將要攻打鄭國,墨子匆忙跑去勸說。先問魯陽文君,如果魯國境內大城打小城,大家打小家,殺人妻子,奪人錢財,那你該怎麼辦。

魯陽文君回答給予嚴懲。墨子類比魯國攻鄭,說蒼天之下,四海一家,魯國攻鄭也必將受到懲罰。

就這樣,墨子阻止了魯國攻鄭,而這只是他阻止的無數場戰役中的一場。

墨子與眾弟子建立了墨家機關城。

這一年,墨子四十六歲。


墨家在此時已經盛行天下,弟子彌眾,製作各種守城器械,墨子遊走各國,宣揚兼愛非攻的思想。

魯南的南部有一個叫吳慮的人,冬天利陶,夏天耕作,自比堯舜

墨子聽說後就去見他,吳慮對墨子說:「義,貴在切實可行,何必到處宣傳!」

墨子說:「你親自陶稼,分之於民,獲利太小,我宣傳義,可以救天下,獲利巨大,怎能不去宣傳呢?」

墨子游於宋國,宋國的大臣子罕反對墨子宣傳的主張,設計囚禁了墨子,墨家弟子得知,救出了墨子,此時公輸班在楚國造雲梯用於攻宋,墨子決定要去楚國阻止楚王,弟子們都非常不滿,宋國還想加害於你,為什麼還要去救宋國呢

墨子說:為天下之大利,這不是我們應該做的嗎

這一年,墨子六十六歲。


墨子深知自己年事已高,在走之前把巨子之位傳給禽骨釐。

從魯國疾走十天十夜,路上都來不及休息,鞋子走爛了就把衣服撕開包裹腳底,到達楚國,公輸班九設攻城之機關,墨子九拒之,公輸班攻城之法用完,墨子守城之術還有餘。

公輸班想設計請楚王殺掉墨子,墨子識破說,已經派弟子禽骨釐等三百人在宋國列陣以待,就算殺了自己也辦法攻破宋國,楚王只好作罷。

墨子從楚國趕回宋國,路遇大雨,在宋國城下避雨,卻被守城的士兵趕走。

墨子抬起頭看著天空,雨水瞬間淋濕了整個面龐。

想起十三歲那年,也是下著大雨。

已經過了五十三年,墨子一直沒有忘記自己年少時的理想。

用自己的行動,阻止一場有一場殘酷的戰爭,保護兩國百姓。

看著宋國冷酷的城牆。

墨子問心無愧,即便不被理解又怎樣呢?

墨家,不需要被理解。

墨子低下頭,消失在雨中。

宋國的百姓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

好像覺得似曾相識,又陌生和熟悉。

誰又知道是這樣一個人保護了宋國呢。



公元前379年,齊康公痴迷於享受盛大音樂,用一萬人去演奏名為《萬》的音樂,墨子得知,覺得在「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的時代,大興樂舞,是天下之害,提出「非樂」的主張。

這一年墨子九十三歲。

墨子大約在這一年去世。


我們如何評價一個人,我想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評判標準。

但是我們都會去看他做了什麼。

天下人都對戰爭冷眼旁觀,只有墨子隻身一人站出來,用自己的勇氣和信念去踐行自己兼愛非攻的理想。

也許他無法阻止歷史的進程。

但是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不管人們對於墨子在那個時代,

做的每一件事,或是成功,或是失敗,

是寄予感動的熱淚,深切的同情,

還是給以輕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諷。

我堅信人們對於墨家,

對於墨子兼愛非攻的理想,

一定會給予熱情、客觀、公正的評定。

故事說完啦!!


歡迎大家來聽我的知乎Live 真實的墨家機關術是怎樣的?


世家門閥之惡罄竹難書


隋代末年,諸葛昂和高瓚是一對豪侈兇殘之徒。他倆互相爭強賭富,都想佔上風,彼此設宴相請,都千方百計誇耀奢華,以超過對方為滿足。

有一天,高瓚宴請諸葛昂,把一對十來歲的雙生子烹熟,頭顱、手和腳分別裝在盤子里,端上宴席。

滿座客人見是人肉,掩口欲吐。

不久,諸葛昂宴請高瓚。

他讓自己的一位愛妾敬酒,那美女無故笑了一下,諸葛昂怒叱美女一頓,命令她退下。不一會,把這位美女被整個放在大蒸籠里蒸熟,擺成盤腿打坐的姿勢,放在一隻特大的銀盤子里,她的臉上重新塗好脂粉,身上用錦蓋著。

這道「菜」抬上來後,諸葛昂親手撕她大腿上的肉給高瓚吃,同席的賓客都捂著臉不敢看。

諸葛昂神態自若,撕扯美女乳房上的肥肉大吃大嚼、盡飽而止。


楊繼盛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明朝第一硬漢,自己刮骨療傷。比關羽還猛。
以下節選於《明朝哪些事兒》
在明代,彈劾可謂是家常便飯,比如你看某人不順眼,可以上書彈劾,和某人有仇,可以上書彈劾,政治鬥爭需要,可以上書彈劾,閑來無事找點活干,也可以上書彈劾。彈劾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比如不講個人衛生、衣服沒穿對、腰帶沒系好,長相難看也可以彈,總之是只要想得到,就能彈得了。

  而在這種環境下,明代的官員們已經養成了習慣,大凡一個官員干到三品副部級,如果檔案里沒有十幾份彈章,那就是件極不正常的事情。

  你彈劾我,我彈劾你,幸福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幾十年混下來,一次也沒被彈劾過的,不是人,是神。

  在彈劾如吃飯穿衣的時代,平凡而不起眼的楊繼盛卻因此萬古流芳,是因為他使用了最為特別的一種彈劾方式——死劾。

  在很多情況下,彈劾是一種政治手段,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大家同朝為官,混個功名也不容易,彈劾貪污,下次就少貪點,彈劾禮儀,那就注意點形象,就算是彈劾長相不佳,最多不過是去整容,你來我往,相敬如賓。

  而死劾,並非是簡單的文書,它是一種態度,一種決心,彈劾的罪狀是足以置對方死地的罪名,彈劾的對象是足以決定自己生死的人,彈劾的結果是九死一生.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以生命為賭注,冒死上劾,是為死劾。
  死劾,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若非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類的糾紛,是斷然不會有人用這一招的,嚴嵩沒有殺楊繼盛的爹,更不會搶他的老婆,相反,他提拔了楊繼盛,並希望將他收入門下。

  然而楊繼盛拒絕了升官發財的機會,他已經下定決心,死劾嚴嵩。
  [862]

  嚴嵩不是他的仇人,他卻依然不忿,為夏言不忿、為朝局不忿、為死在蒙古馬刀下的萬民不忿,為天下不忿!
  以天下為己任者,是然。

  他並非不知道這樣做的下場,沈鏈的遭遇就在眼前,並非沒有人勸過他,深通王學,熟悉鬥爭之道的唐順之及時看出了苗頭,作為楊繼盛的朋友,他曾寫信勸告:

  「願益留意,不朽之業,終當在執事而為。」

  作為王學左派的嫡傳弟子(聶豹、徐階屬右派),唐順之十分清楚當時的政治環境,所以他苦口婆心相勸,希望楊繼盛不要出頭,以避禍患。

  楊繼盛看了信,卻只是笑而不答,
  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在上書彈劾之前,楊繼盛齋戒了三天。

  這是他一生中最後的自由時光,四十二歲的楊繼盛回顧了他的過去,從童年的貧寒,到青年的求索,熬過了繼母的虐待,熬過了仇鸞的陷害,現在的他,是兵部武選司員外郎,前景光輝,仕途遠大。

  然而現在他準備放棄所有一切,去完成那件必死無疑的大業。
  因為放牛的楊繼盛、歷經磨難的楊繼盛、看盡官場黑暗的楊繼盛,依然是同一個楊繼盛。

   在黑暗中的楊繼盛,是一個純潔的人。而面對這片窒息的黑暗,他無力反抗,只能發出那最後的吶喊。

  楊繼盛雖然不聰明,卻也不笨,他十分明白,唐順之的話是對的。

  死劾確實並不是一個好的方法,但他沒有更好的方法。他沒有錢財,沒有權勢,沒有庶吉士的背景和入閣的希望,更沒有張居正和徐階的智慧。歸根結底,他只是個出身農家、天賦平凡的普通人。

  他唯一擁有的,只是他的性命。

  而彈劾後的流程他也很清楚,嚴嵩的誣告、錦衣衛的拷打、詔獄的長期關押,如果運氣好,可能還有行刑人的大刀。在這樣恐怖的環境下,

  根本不用指望什麼九死一生,只有十死無生。
  然而他依然決定這樣做。

   明知不能成功,明知必死無疑,依然慷慨而行。一般說來這種行為有著很多稱呼,比如愚蠢、不自量力、飛蛾撲火等等,而在西方人的眼中,這更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違反邏輯的行為。

  而在中國古老的哲學中,這種行為有著一個恰如其當的名稱: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我深信,這正是我們這個偉大民族的魂魄
  勇往直前
   楊繼盛已經了無牽掛。
   他拿起了筆,在鋪開的紙張上寫下了悲憤的心聲:

   臣孤直罪臣楊繼盛,請以嵩十大罪為陛下陳之!

   當楊繼盛將這封千古名疏封存妥當,遞送內閣轉交西苑之時,他已經完成了一個偉大的轉變,昔日那個放牛的貧農子弟,歷經幾十年的風雨,終將成為一位不朽的英雄。

楊繼盛沒錢買通行刑人,又得罪了財雄勢大的嚴嵩,一般說來是必死無疑了。

  可讓人驚嘆的是,楊繼盛挨了一百杖,雖說皮開肉綻,傷筋動骨,竟然還是保住了一條命。除了他身體好外,估計也有某些場外因素——行刑者是錦衣衛。

  不過一百杖還是結結實實的一百杖,不是打在棉花上的,楊繼盛依然只剩下了半條命,等待著他的不是救護車或高幹病房,只有潮濕而散發著惡臭的詔獄。

  然而正是在這個恐怖陰森的地方,楊繼盛干出了一件聳人聽聞、挑戰人類極限的事情。

  雖說是硬漢,畢竟不是鐵人,廷杖打折了他的腿骨,腿肉被打掉,一片血肉模糊,已經昏迷的楊繼盛被拖回了牢房,沒有人給他包紮,在蠅蟲滋生,骯髒陰冷的空氣中,他的傷口開始惡化感染。

  在那個深夜,楊繼盛被腿上的劇痛喚醒,借著微光,他看見了自己的殘腿和碎肉,卻並沒有大聲呻吟叫喊,只是叫來了一個看守:

  「這裡太暗,請幫我點一盞燈借光。」
  這是一個並不過分的要求,看守答應了,他點亮一盞燈,靠近了楊繼盛的牢房。

  就在光亮灑入黑暗角落的那一刻,這位看守看見了一幕讓他魂飛魄散、永生難忘的可怕景象:

  楊繼盛十分安靜地坐在那裡,他低著頭,手中拿著一片破碎碗片,聚精會神地刮著腿上的肉,那裡已經感染腐爛了。

  他沒有麻藥,也不用鐵環,更沒有塞嘴的白毛巾,只是帶著一副平靜的表情,不停地刮著腐肉,碗片並不鋒利,腐肉也不易割斷,這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劇烈疼痛,然而楊繼盛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在這個深夜,那枯燥的摩擦聲始終回映著在陰森的監房裡,在寂靜中訴說著這無以倫比的勇敢與剛強。

  在昏暗的燈光下,楊繼盛獨立完成著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以肯定)的手術,當年關老爺刮骨療毒(真假還不一定),也還有個醫生(特級醫師華佗),用的是專用手術刀,旁邊一大群人圍著,陪他下棋解悶。

  相比而言,楊繼盛先生的手術是自助式的,沒有手術燈,沒有寬敞的營房,陪伴他的只有蒼蠅蚊子,他沒有消毒的手術刀,只有往日吃飯用的碎碗片。

  楊繼盛繼續著他的工作,腐肉已經颳得差不多了,骨頭露了出來,他開始截去附在骨頭上面的筋膜。

  掌燈的看守快要崩潰了,看著這恐怖的一幕,他想逃走,雙腿卻被牢牢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曾見過無數個被拷打得慘不忍睹的犯人,聽到過無數次凄慘而恐怖的哀嚎,但在這個平靜的夜裡,他提著油燈,面對這個鎮定的人,才真正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震撼。

  於是他開始顫抖,光影隨著他的手不斷地搖動著。
  一個沉悶的聲音終於打破了這片死一般的寂靜:
  「不要動,我看不清了。」
在這最後訣別的時候,王世貞終於不禁放聲大哭:
  「椒山,事情怎麼會到這個地步啊!」

  然而此時的楊繼盛笑了,他倚著牆壁,用殘腿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元美(王世貞字元美),不必如此,」在昏暗的牢房中,他的臉上映射出無比自豪的光芒:
  「死得其所,死又何懼!」

  嘉靖三十四年(1555) 十月初一日,楊繼盛英勇就義。
  這場實力懸殊的戰鬥中,手無寸鐵的楊繼盛,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只憑藉他的信念和勇氣。

  臨刑前,他賦詩一首: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
  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歷經磨難,矢志不移,叫做信念。

  不畏強權,雖死無懼,叫做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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