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王家衛的《東邪西毒》里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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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改編自金庸，但我看到了古龍……
- 起興
古龍是起興的高手，很多古龍的作品，比如《多情劍客無情劍》，開頭一段對於景物的描寫，一下就把讀者帶入到作者設定好的世界中。
《東邪西毒》也是一樣，幾乎每個場景都是以環境的鏡頭開始的。沙漠、茅屋、鳥籠、桃花，都不再是背景，而成為故事中必不可少的符號。- 留白
同樣，古龍也是留白的高手，尤其在描寫武打場面時，古龍常常是把中間的描寫空出來的，比如只寫某人拔刀，再寫収刀，至於中間怎樣，留待讀者去想像。
不過這可能也是古龍作品不好改編成影視的一大原因。但是在《東邪西毒》的武打場面中，常常會有這種留白，只有開始和結束，跳過過程。- 警句
古龍的語言常常是跳躍的，沒有因為，只有所以。作者常常會跳出故事，然後給出一句對這個世界的結論。最我讀了一些美國硬漢派的推理小說，發現雷蒙德錢德勒也是這個風格。不知道是暗暗相合還是有意模仿。
按說在影視作品裡，這個風格是不好學的。不過，感謝上帝賜給我們的王家衛，他的作品一個標誌就是夢囈般的人物獨白。於是，兩種風格神奇的產生了化學反應，《東邪西毒》中的名言、警句、經典台詞俯拾即是。- 儀式感
古龍的作品很注重儀式感。在他的作品裡常常會看到這樣的描寫：每年這個時候，他都要怎樣怎樣；每天這個時候，他都要怎樣怎樣……比如《多情劍客無情劍》，李尋歡雕木像再埋掉（幾乎是俠客版的黛玉葬花嘛），以及小說中間李尋歡落魄在酒館，每天上午七壺酒，下午七壺酒，完全是「一種充滿儀式感的自我懲罰」（摘自王憐花《江湖外史》，一本非常好的武俠隨筆，強烈推薦）。
《東邪西毒》里，也充滿了這種儀式感，在歐陽鋒的獨白里，就能聽到無數個「每年這個時候」。行為和時間產生一種微妙的關聯，自然也就增加一種天人相交的莊重與儀式感。
- 情在理先
這個最好和金庸的作品對比來說，金庸的人物是政治的人物，是歷史的人物，哪怕是架空歷史的《笑傲江湖》，反而是最大的政治寓言。金庸的作品是理在情先，金庸描寫一件事，先關注的是這件事在社會會有怎樣的反應，在他人會有怎樣的反應，其次再關注主人公的內心。無論是出世還是遁世，繞來繞去還是繞不過那個「世」。
而古龍的作品是情在理先，他先關注每個人的行為對自己的影響，自己的反應，而後才是對他人的影響。金庸作品中的矛盾與張力，是在人與人之間的；而古龍最精彩的部分，恰恰是一個人與自己相處，與自己妥協，自己內心的掙扎。
《東邪西毒》也是這樣，最極端的例子就是獨孤求敗（慕容燕/慕容嫣），這種人物在金庸的作品中是不會出現的，卻恰恰是古龍最偏愛描寫和塑造的。.
電影看了很多遍。剛開始以為的主題是「記憶」，後面以為是「嫉妒」，現在我更願意理解為「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失去你所愛的人或物後收穫的那份成熟與達觀「，就像歐陽鋒那句望向白駝山的念白一樣，是一種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再到看山還是山的寄寓。這一切成熟的代價叫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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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部講述人心的電影。電影開篇語：佛典有云：旗未動，風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動。
東邪黃藥師的部分叫做「忘」。
黃藥師年輕的時候是個「放蕩不羈，很容易讓別人喜歡他，也很容易傷害到別人」的人，因為嫉妒歐陽鋒和他大嫂之間的感情，「做了很多錯事」。一件是在他最好的朋友盲武士結婚期間與盲武士的未婚妻——一個愛玩火的桃花有染。盲武士一氣之下結婚當日出走，並發誓如果他再次遇見黃藥師一定要殺了他。桃花也因為自己的出軌，內疚羞愧，不再搭理黃藥師。黃藥師也無法釋懷。放蕩不羈的年輕人往往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年輕氣盛的他留不住情，於是處處留情，接著做了第二件錯事。在一次醉酒後他輕薄了日後成為獨孤求敗的慕容燕，許諾娶她妹妹為妻，之後卻失信消失不見，傷害了這個容易受傷的女人。這兩件事都是黃藥師因為嫉妒，傷害了三個人，給他們三人也給自己帶來了無盡的痛苦。所以，他在受歐陽鋒大嫂之託送給歐陽鋒一壇可以讓人忘記以前的事的叫做「醉生夢死」的酒後提出要跟歐陽鋒「分享」的要求。之後他覺得自己忘記了一切。他似乎覺得他找到了忘記痛苦的良方——失憶。忘記會讓你少很多的煩惱。其實，這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方式。他不明白「當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反而記得更清楚」的道理。用佛教的說法叫做「住相」——倘若一個人心裏面總是告訴自己不要住相的話，其實已經住了「不住相」的相，此乃為「小乘」境界。所以黃葯住了「忘記過去的相」後，記憶深處其實仍然記得他的"醜聞"。於是他開始去找桃花和盲武士，告訴他們有一種酒可以"忘記過去"。但是事實上他見到的桃花還是內疚痛苦的樣子，兩人相顧無言。見到盲武士，提出一試醉生夢死的要求，卻被一句「酒會越喝越暖，水會越喝越寒」噎住。之後見到慕容燕，阻止她殺人，說了一句「你喝醉了」。慕容燕想起之前黃藥師酒醉後的戲言，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你可以想像下，一個酒醉後說要娶你但之後就負了你的男人，你為他要死要活到精神分裂，之後你釋懷了，突然間這個男人跑過來讓你跟他一起忘記過去，還拉著你的手——就像當初摸著你的手對你許諾一樣，似醉非醉般的對你說「你喝醉了」。所以那刺向黃藥師的一劍是在告訴黃藥師，她沒醉，是你不清醒。這一劍，徹底的刺醒了黃藥師，看著鮮血淋漓的身體，他似乎明白了「自以為自己已經忘掉過去，希望別人跟他一樣忘記過去」的想法是多麼荒唐。後來盲武士原諒了黃藥師，他與馬賊開戰之前告訴歐陽鋒要黃藥師去找桃花，算是臨終遺言。而黃藥師知道這段三角戀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君子有所有為有所不為，而他做了」不為「之事，已無法回頭。到頭來都是個錯，他不願將錯就錯。電影的最後他說他只記得他喜歡桃花。這裡的桃花我更願意理解是桃花這種植物，而不是那叫叫桃花的女人。電影終極版里下一個鏡頭就是導演新加入的桃花樹的鏡頭。經歷了之前的種種，自此可以說黃藥師已經到了所謂「大乘」境界——不會住相，也不會不住相，此時心中全然已無住相或不住相的念頭。隱居桃花島，終成大成。
想起美劇《迷失》里的那句台詞「 "Remember. Let go. Move on！」是的，「記住，放手，然後前行。」也許這就是人生，無論錯事、憾事、荒唐事，到最後都只是個故事。記住與忘記都不重要，時間永是流駛，日子總要繼續，重要的是你學會放下過往，然後前行。
與黃藥師不同，歐陽鋒是個活在條條框框里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個」孤星如命的人，因為是孤兒，從小就懂得保護自己，不想被別人拒絕就先拒絕別人「。同時他宿命感很強，無論做什麼事都會依照黃曆，處處有忌諱（忌諱七等）。年輕時的歐陽鋒他最愛的女人（其實歐陽鋒一直都不是一個敢去愛的人）彼此相愛，但卻因為「夫妻宮，婚姻有實無名」一直糾結著，一句喜歡的話都固執的不說。對方也倔強負氣嫁給了他哥哥。歐陽鋒終於在結婚前與大嫂激情了以後，離開白駝山，去了一個沙漠，做起了介紹殺手的生意，基本上是活在別人的世界裡。他帶上了面具，做了一個觀察者的角色，他能對周圍的一切洞若觀火——五黃臨太歲，周圍都有大災，而他看到的卻是其中的利益；他能誘導慕容嫣說出心裡話，他能夠洞察穿鞋子的刀手跟不穿鞋的刀手的價格差異；能夠從一句死屍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門道……他知道山後面還是山，而這裡的風景不一定比那邊的差，所以寧願呆在原地。正是因為這樣，他一直沒有重返白駝山，也一直沒有走出這片沙漠，直到他遇到了那個為了一個雞蛋而失掉一根手指的「夠簡單」的洪七，心生漣漪。」直接「的洪七離開那天穿上老婆織的鞋帶上之前一直不願意帶上的老婆，逆風而行，闖蕩江湖，這是歐陽鋒做不到的。洪七是進，歐陽鋒是守。在得知大嫂去世以後，歐陽鋒開始有所觸動，在等待黃藥師的幾天里，他開始重新審視這片沙漠，他說他自己以前沒有看清楚這片沙漠。這片沙漠其實也不只是一個荒漠，天空變幻無窮。
我在看歐陽鋒的時候腦海里一直出現《心靈捕手》里威爾的形象。兩人都是孤兒，都是不敢去愛的人，處處處於防守的狀態，卻又自視甚高，都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一面，這是他們的過人之處。但也正是這樣，他們把最真實的自己隱藏的很深，他們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別人也進入不到他們的內心。這種」守「的姿態其實是一種病態，好比一隻受傷蜷縮的手臂，而收放自如的手臂才是常態。 看沙漠是一個自省的過程。「不知為什麼老是做同一個夢「，夢裡他撿起他之前不屑的一個雞蛋。一把大火燒掉這裡的一切，意味著走出這片陰影。翌年重返白駝山，是一種自我回歸的象徵。
獻給歐陽鋒的一支玫瑰花
小時候我們喊小秦「小同學」。小同學個子小，脾氣大，不講怪話不舒服。有回講怪話被高年級同學修理，老爸大秦直接衝進校園當著老師用手指頭請人家吃毛栗兒：「大欺小，癩蛤寶，曉不曉得？大同學要愛護小同學，曉不曉得？」全校這哈都曉得了，我們班小同學惹不起哈。
學校一搞募捐，小同學就要講怪話：捐？捐個鏟鏟！學生又沒掙錢，本身就是屋頭的負擔，憑啥子還給大人伙添麻煩嘛。對他的自私自利，班主任批評歸批評，但下來也說，大人伙真沒白疼這個娃娃。
小秦成了秦老師，同學會大家還是喊他小同學：下面請小同學彙報他愚弄祖國花朵的心得體會，大家歡迎！小同學彙報，因講課內容離經叛道被舉報，有家長尋釁滋事，他呢，總是君子動口又動手，確保鬧事者不虛此行。
有個哈批敲了我一板凳就跑，你又不是劉易斯，跑你媽逼，弄翻再說，幾十個學生幫我堵。教了浪多年書，我最自豪的就是沒得一個學生恨我。
等下海成了秦總，我又喊他小秦。小秦心血來潮，約我去打網球。我打都打不來，去咋子嘛？我還不是打不來，酒要喝起走三。他感嘆：酒都不喝，活起還有啥子意思？酒是靈魂靠近自由的嘗試，酒都不喝，活500年還不是鵝卵石一個。
有兩位重要客戶到訪，他安排人接待，自己忙到約女娃娃打球。客戶啷個辦？涼拌，錢都掙得完嗦？
你覺得還有啥子比看長腿女娃娃打球更能下酒？我想了哈：世界盃？他點點頭，跟我幹了一杯。公司連續打了幾個電話過來，看來非他出馬不可。
他豎起食指：最多一小時。
有個女孩打累了，下來休息，問我們擺些啥子那麼熱鬧。
喝酒嘛，沒擺啥子。
先才過來撿球，秦總咋個擺起戰爭來了哦？
哦，他說你的大腿很美，運動起來，就象戰爭爆發一樣震撼人心。
下午算是熱身，晚上就凶了。桌子大得可以打乒乓，半邊都是酒、冰桶，啥子酒都有。氣氛！小秦說，喝酒就要這種氣氛。酒多了就不慌，慢慢來，不著急。
人生何處似樽前！酒喝到位，他的話就多。
說是你也喜歡《東邪西毒》，還弄了一個網站？
我喜歡裡面的演員，女孩說，最喜歡林青霞。
女扮男裝也好看的美人，就像醉生夢死的酒！他舉杯跟她碰了一下：為林大美人，甩了！
我喜歡梁家輝。東邪騎馬見桃花的那個鏡頭，腦海里翻遍了國外的猛男也沒他這麼雄性四射。秦總喜歡新版還是94版？
那還有啥子說頭喃，新版要得啥子嘔，燙毛子的，馬友友大提琴拉豁還是枉自浪費表情，哪哈來的陳勛奇的那種味道嘛。片頭也改得莫名其妙，東邪和馬賊對峙，馬賊咧嘴，跟豺狗齜牙沒得區別，東邪上來就是獅子大開口，情況一哈就擺明了，弱肉強食的沙漠，哪個佔據食物鏈的上端。終極版居然把這個鳳頭一刀宰了！
為啥子把東邪拍得那麼性感，
雄性四射，國際國內能跟他比的你一個都找不到？因為他雄得起，桃花、慕容燕、慕容嫣的愛恨糾纏才有說服力：
他跟我幹了一杯。沒動兩筷子，又干。
啥子《阿飛正傳》《春光乍泄》，張國榮演得最好的就是西毒！《霸王別姬》眾芳蕪穢、美人遲暮的味道出來了，可惜導演放不開手腳，沒有深入人物內心的痛苦。
我點點頭：還是西毒的冷漠和、和——
憂傷！冷漠是橫向，沙漠一樣漫無邊際；憂傷是縱向，是痛苦痛悲痛心的回憶，加在一起不得了，化學反應啊。歐陽峰瞟驢子的眼神你注意到了沒有？
他望著我，口水都差點流了出來，當然不是因為我。
那種輕蔑，那種不屑一顧，驢子的主人要是心理脆弱，當場就會自殺！憑啥子嘛，咹？！一頭驢和幾顆雞蛋就想有人替你賣命？說得輕巧、吹根燈草。愛人成了大嫂，哪個又來可憐我喃？
就是。
跟村民做生意，西毒為啥子要給洪七買鞋，還打把破傘？當地人沒有打傘這個概念，只有操哥才能這麼洋盤，哪怕是把破傘。啥子叫酷？啥子叫格式？
他請阿姨把傘拿來，氣定神閑地拉開架勢，坐得四平八穩，右手持傘，完全當我們是惶恐不安、舉棋不定的村民。空氣開始變得緊張，他喝了點酒潤潤嗓子，倨傲、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先是掃過我們，然後是整片沙漠：
啥咋？十兩銀子你們覺得貴了嗦？那你們去找便宜的三，哦，那邊有幾個打光腳板的，隨便給點銀子，他們就猴跳馬拌的了。但一個鞋都穿不起的刀客，你們覺得靠不靠得住喃？萬一失手，馬賊曉得你們在背後頭裝怪，又啷個辦？
神態和語氣相當到位，連揩汗的動作都沒有省略，只不過用的是餐巾紙，之後一錘定音：你們要弄醒豁哦，而今現在眼目下，我跟你們說的是你們全家老小二十多口人命的安全喔。
好！我連忙鼓掌：酒桌上拉生意也經典嘛！
啪！他猛擊桌子，嚇了我們一大跳。
你說對了。他喜氣洋洋地望著我：村民面臨馬賊的直接威脅，態度不妨矜持一些，鞋子、傘、揩汗的帕子都是裝逼體現優越感的道具；酒桌上純屬勾引，大家萍水相逢，只有擺龍門陣察言觀色。殺人不比賣狗皮膏藥，你不可能去打廣告的嘛。
我們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像在聽王家衛說戲。甩了杯酒，他靜默了一會兒，醞釀情緒。
一時間滿座寂然，火箭發射進入倒記時。
哥老倌，看樣子有40歲了吧？這些年，總有些事你不願再提，有些人你不想再見。因為，他們對你不起，你也想過要把他們絆翻。
他笑了笑：不過，你不敢，也可能覺得不值。其實，殺一個人很撇脫，說穿了就是挖坑坑埋人。我有一個朋友，武功了得，最近生活有點困難，只要隨便給他一點票子……
他用拇指搓了搓食指，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一定會幫你做掉這個人。你儘管考慮一下，不過要快，因為，你也懂三……
我們熱烈鼓掌，有個女孩沒看過這個電影，老是跟不上節奏，見我們如此投入，覺得很有意思。
他正是興頭：莫使金樽空對月！
我二話不說，舉杯就甩。
拉客這一段前後出現了兩次，但不是簡單的重複。後面這次你注意到了沒有？語言和神態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變得更加老練了。
不知看了多少遍才能看出這種變化，我們只有點頭的份，包括喜歡林青霞的那個女孩。
他皮笑肉不笑盯著客人的樣子像不像老鴇？
不是奸詐，而是淫蕩！過分了！我大笑：太過分了，老鴇！殺手的爹地！
喝高了很容易為了一丁點可笑的事情像傻瓜一樣笑得死去活來——我和小同學笑得眼裡湧出了淚花，用酒杯直敲桌子。
歐陽鋒是喝不醉的。
這世間有兩種人，歐陽鋒和其他人。
「很多年之後,我有個綽號叫做西毒,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甚麼叫做忌爐,我不會介意他人怎樣看我,我只不過不想別人比我更開心。」
他虛張聲勢，他步步為營，他躲在自己的怯懦和自負的矛盾背後，撕碎愛人的心，進而毀滅自己。究竟都是作繭自縛，在自己愛的女人賭氣嫁給大哥的當晚，面對這痛徹心扉的失去，歐陽鋒初嘗到忌妒的滋味，那滋味讓他自覺滅頂，然而他狠毒的開始也只不過是徑自離開白陀山，一場走火入魔的自我放逐。口口聲聲皆是「不被人拒絕的辦法就是先拒絕別人」，像這世間無數「聰明人」一樣掛起堅硬的面孔，以看透世事情愛自我封閉。
似乎所有人都深陷在自己對於過往自己躲貓貓式的聲討和後悔里裹足不前，慕容嫣痛恨哥哥慕容燕，為不愛自己的人找一個借口，騙自己是因為自己以男子身份示人才會失去，可是聰明如斯的黃藥師當真沒有看出來嗎？我只覺此處的黃藥師是跟這個痴女子開的一個斯文的玩笑，畢竟人人都愛的盛況是種加冕，出現在哪裡都自帶情聖光環。然而生活在這莫須有罪過里，慕容嫣卻走不出自己的困局，終其一生和自己斗到個獨孤求敗的境地。
孝女的出現，是歐陽鋒眼中無理取鬧的的大嫂，是盲武士心中愛上朋友的桃花，也是一心只想追隨洪七的妻子。
歐陽鋒冷嘲熱諷不依不饒，與當初對待大嫂的尖銳如出一轍。盲武士赴死前想要以吻與桃花作別，他的眼也盲得恰是時候，剛好可以「騙過」自己。而洪七則像給了妻子一個安慰，一個雞蛋廉價補償的是自己愧疚的心，失掉的手指是斬掉自己的執念，而這樣一個洪七成了歐陽鋒忌妒的對象也順理成章。
「他走那天，風是向南面吹的，他故意逆風而行。我記得那一天是十五，黃曆上寫著：失星當值，大利北方。」這世界夠大，洪七又夠簡單，他想去看看，當然不能說錯，但當他意識到未來和當下沒有矛盾的時候，他知錯能改，索性帶上老婆闖蕩江湖。 我一直覺得歐陽鋒告訴他山的另一邊是另一片沙漠對於洪七是正向的，但歐陽鋒也只是不願意別人過得比他好，悲劇的事與願違是對歐陽鋒足夠有力的嘲諷。
「我還以為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不會有忌爐心的,因為他太驕傲啦,在我出道的時候,我認識一個人,因為他喜歡在東邊出沒,所以很多年之後,他有個綽號叫東邪。」
是的，歐陽鋒再一次忌妒的是黃藥師，因為黃藥師的生命里承載了太多人的愛，而他自己卻是寫定了命書的孤星如命。自始至終，歐陽鋒在黃藥師面前都是底氣不足的，那麼多女人愛慕他，這讓缺愛缺到姥姥家的歐陽鋒快忌妒瘋了。
黃藥師在世人眼中該是個多麼風流倜儻的一個翩翩渣男，他處處留情，他傷了太多人心，卻偏偏最屬意了心已有所屬的歐陽鋒大嫂，私心裝傻「恪守」著承諾多年，也是對自己愛情自私的守護。每年到大漠的探望，卻不聒噪半句。然而最後一次，他分喝了歐陽鋒那壇」醉生夢死「，他說從那天晚上開始忘記了很多事情，這是他同歐陽鋒最後一次禮貌的告別，婉轉的表達心意，我愛的那個人不在了，從此我便與你歐陽鋒再無瓜葛。
盲劍客的桃花是黃藥師萬花叢中的一朵，當他的摯愛死去，他喝下醉生夢死，不管是麻木也好，補償也罷，他去了一個叫桃花島的地方，總也算是種緬懷與放下。盲劍客說自己再見到他就要殺了他也在自己漸盲了之後擱淺，我願意相信這是愛到深處的無可奈何，只要愛人幸福就好，未嘗不是一種救贖。
都說男人坦蕩，但當面對愛情的時候，女人才是最涇渭分明的。男子的愛可以有很多份同時存在，而女子卻不同，十年前我只是隱隱的感覺，十年後卻是愈加跟肯定。
大嫂說，既然只有在失去的時候他才會爭取，那就永遠不讓他得到。說這話的時候，她就成了與歐陽鋒愛情的殉道者，女人的破釜沉舟是男人永遠無法企及的偏執。自殺式殉道的結局並不比歐陽鋒好過多少，可是女人就是這麼矯情的動物啊，為了一句承諾，可以什麼代價都不記。換個角度說，女人的痴傻大概也體現於此，不相信眼見為實，總想有海誓山盟才能無比放心。
在這樣的漫長煎熬里，隨便一個人忍不住，多說一句，進一步或者退一步，這煎熬就可以瞬間瓦解了。十年前我以為這只是王家衛式的虐心，而十年之後才知這樣唏噓嘆惋的情事，都只因了生活原本就是如此。
為什麼同樣一壇醉生夢死，黃藥師喝了能夠只觀眼前路，而歐陽鋒卻無以為繼身後身？說每個人都是病人，應該不為過。人人都覺醜陋的疤痕不可能是真的治癒，而粉飾太平的亮相也未必里子沒有潰爛。舊時的病灶傷口，若不敢誠懇面對又諱疾忌醫，即使自己唬弄治了，也只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總是緊捂住傷口，會透不過氣，永遠都沒機會重新來過。
自我逃避放逐的時間太久，病入膏肓潰爛入股的歐陽鋒想起黃藥師留給自己的半壇「醉生夢死」，迫不及待的飲下，卻發現自己早已經失去了喝醉和忘記的能力。
能喝醉，吐到撕心裂肺也幸福過清醒的裝醉，能夠歡喜的談及往事，像說起別人的故事，才算療愈。
反正傲嬌的歐陽鋒不會喝醉，高冷的黃藥師卻可以。
我也更喜歡英文版譯名
「ASHES OF TIME」
「時間的灰燼」
我說是「痴」，好友說是「執」。
他說得對。
《東邪西毒》是一部以時間為主角的電影，它的英文名很直接地揭示了這一點——ahes of time。看上去說的是武林，事實上說的是感情；看上去說的是感情，事實上說的又是自己。毋庸諱言，被這部電影打擊得重的痛的，多是都是自我頗強的人，多是舍了的沒放下，放下的又不甘願，不情不願里耗了大段光陰，最終也沒去逐日的人。世事流轉，你執。
電影開篇即是歐陽鋒（張國榮）與黃藥師（梁家輝）持劍對峙，天空風雲變幻。這個日光雲彩變幻的過程，就是劇中人物的心跡：
一切有都將化為無。
三十多歲的王家衛沉重、壓抑、絕望、落寞。他一直在自言自語。
「這四十幾年來，你應該有些事是不想再提，或是有些人你不想再見。一個曾經對你不起的人，或者你想過...... 想殺了他們。不過你不敢。哈，又或者你覺得不值得。其實殺人，很容易的。我有個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過最近生活有點問題。只要你隨便給他一點銀兩，他一定可以幫你殺了那個人。」
這一段做生意的獨白。導演從始至終都把歐陽鋒的臉放在畫面中央，沒有給過對面顧客哪怕一個側影，它跟《巴頓將軍》中開場那段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歐陽鋒說的「你」究竟指的是誰？他的「那個朋友」又是誰？「殺」是一種什麼樣的行為？在我看來，殺是毀滅。而你、朋友，則都可以直接指向自己。
「其實殺一個人不是很容易，不過為了生活，好多人都會冒這個險。」
生活，則是「殺」人的理由。或者，借口？
慕容燕為了保護妹妹殺了黃藥師，妹妹要逃脫哥哥的陰影又要殺了哥哥。歐陽鋒說：
「其實要殺你哥哥很容易，因為他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你。」
你能說慕容燕和妹妹是兩個人嗎？他們是一個人。就好像《大話西遊》里的紫霞和青霞。王家衛不是使了一個障眼法，手快而已。看好了：
這是當黃藥師說出「如果你有一個妹妹，我一定娶她」之後的一組鏡頭。黃藥師伸手，慕容燕落著。高手過招如親嘴，成敗往往一瞬間。筷子剛打落慕容燕就已經伸手在撿，正要俯身去撿，手已經往回收。這裡運鏡十分風格化，不按常理出牌的剪切一是說明慕容燕心亂，二是真假與虛實的幻象交替。「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的情緒，在這個地方抓得尤為精妙。建議動圖回放這個片段。很短。關於「我」於「我」的迷思，王家衛也沒有藏著掖著，他說了以下這幾句。
但說了之後歐陽鋒自己也迷糊了，「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伴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歐陽鋒睡著了。
王家衛再度創造了一個雙線的幻象，他開始拉歐陽鋒下水。
慕容焉親近歐陽鋒。慕容焉當歐陽鋒是黃藥師，歐陽鋒當慕容焉是昔日戀人張曼玉。他閉眼，睜眼，不動，再閉。他什麼都知道。「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有情之至也。」如果理性如果真能對抗感情，那隻能說這感情不過如此。再清醒自若的人，也渴望著愛人的撫摸和陪伴。但是他得不到。他放棄了。
真我本我等等等我都無意討論。潛意識更是煩得很。古往今來，什麼情什麼愛，誦不完的詩，解不開的愁。老有人妄想去「以身試法」來說點什麼真諦出來，都真是太不自量力了。愛情法則可能就是愛。愛是什麼？愛是水呀，你是什麼樣，它都隨你。
洪七洒脫無畏，他是《東邪西毒》里唯一的俠。他做了裡面最漂亮的事情，說了最漂亮的話。
「為了一個雞蛋而不見一隻手指，值得嗎？不值得。但我覺得痛快。這才是我自己。我知道歐陽鋒絕對不會為了一隻雞蛋而冒險，這就是我跟你的分別。」
時間和自我的大命題之下，王家衛討論了「記住」和「遺忘」。
「不久前我遇到一個人，她送一壇酒給我，她說這叫『醉生夢死』。人喝了之後，不論以前做過什麼都可以忘記。我好奇怪，為什麼會有壇這樣的酒。她說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可以所有事都忘記，以後每日都有個新的開始，那你說這有多開心。」
討論王家衛的電影，不討論文本，幾乎就要失重了。但是光把文本搬出來說，又顯得有那麼一點矯情。什麼是矯情呢，就是比你平日的情緒要莫名濃烈幾個檔，以至於你覺得做作和矯飾。但是這麼多年，王家衛一步步活出人生真味，你再也不覺得他矯情，因為那就是他。你們不一樣而已。
他把記憶的存廢寄於一壇酒。
但是不喝。理由是，「對於太古怪的東西，我向來很難接受。」儼然一個清醒和理性的歐陽鋒。而正是這個清醒理性的歐陽鋒，看著洪七與妻子遠去的背影，感到忌妒。
「曾經我也有過這樣的機會，我卻放棄了。」
歐陽鋒多驕傲呀。驕傲又孤獨。他的愛人最了解他：
「明明心裡想要，但是嘴巴又不肯講。一定要你送到面前才行。最初都由著他。漸漸也就不想遷就他了。」
歐陽鋒就是那個小孩子。
大嫂（張曼玉）說了很多話，她幾乎執迷不悟了一生。愛情里是沒有輸贏的。
「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贏的，直到有一日看著鏡子，才知道自己輸了。在我最好的時候，我喜歡的人都不在我身邊。如果時間可以返回以前多好呀。」
時間的主題再次呼之欲出。其實不妨延伸一下，真的不可以嗎？
歐陽鋒說，是的，不可以；張曼玉說，是的，不可以；黃藥師說，是的，不可以；桃花說，是的，不可以。
他們這幾個人一生都活在那一片無垠的沙漠之中。只有洪七。
多麼瀟洒的一句「事在人為」。真男人。
沙漠里為什麼會有海呢。因為那麼純凈深邃的地方，是她他共同的烏托邦呀。你看不見海，但是海在心中。
《東邪西毒》總體的基調十分壓抑。而性往往是釋放壓抑的最佳方式之一。這也是為什麼影視作品（如《色戒》《阿戴爾的生活》）常用性來探索角色身上的真實的重要原因。人身上有動物性和人性，動物性是本能，人性是文明。食與性是袒露二者的基本方式。
片中沒有直接或者裸露的鏡頭。但是有很多暗示和纏綿。在王家衛心中，愛與性實在是太美了。劉嘉玲有一段一分多鐘的戲裡藏蘊了這種美與繾倦，美得醉人。（此處配樂為陳勛奇的《情慾流轉》）
得知丈夫的死訊之後。愛又人是多麼卑微和哀痛。
肉體是靈魂的神殿，她清潔美好，透明純凈。但是始終靈魂上的依偎才是肉體結合的前提。有愛的人不能互愛，無愛的人麻醉自己找盡千萬借口共度一生。
這踏馬實打實是個超級悲劇。但是無可奈何，《一代宗師》3D版里，王家衛說得明白：「生死，是非，成敗，榮辱，其實就一個字，我。」生而為人，你必須與自己對抗博弈，必須先處理好與自己的關係才可坦然面對感情中的得失浮沉，從而去開拓更廣闊的天地。世上萬千事，愛或許不算生活必需品，但是它一定是一門必修課。
你問，關於《東邪西毒》你看到什麼。
若要我答，關於《東邪西毒》，最理想的狀態是你什麼都看不到。你有戀人相擁左右，有天下等你征服，有善良等你傳播，有責任等你背負。你說一句矯情就關了播放器。
這不是神經病，這是理想。痴與執，我還是選痴。
「你喝醉了，慕容兄。」像看到了大話西遊的感覺，或者應該說，是大話西遊跟東邪西毒很像
看到金庸和古龍的合體。
東邪黃藥師，西毒歐陽鋒，北丐洪七公，這讓你想到誰？
對，是金庸。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合稱「五絕」，出自金庸《射鵰英雄傳》，代表著武林中最高的武學巔峰。
天涯，大漠中的旅店，酒和女人，刀與浪子，這讓你想到誰？
對，是古龍。
邊陲小鎮，西域荒漠，掛著風鈴的旅店，寂寞的女人，燒喉嚨的烈酒，吹毛立斷的刀劍，不知道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的漂泊浪子，是古龍江湖中最常見的元素。
金庸古龍是武俠中的兩大巨匠，兩個人的作品風格迥然不同。如果說金庸是宋代周正巧密的工筆，那古龍則是明代奇肆靈動的寫意。如果說金庸是十八世紀豐滿宏偉的詠嘆調，那古龍則是中世紀委婉輕盈的小夜曲。
這樣兩個人，兩種武俠風味，各有千秋，卻無法摺疊。無數的武俠迷都幻想，如果金庸和古龍合體，那該是怎樣的江湖？
本來是不可能的。但還好，這世上，還有一個叫王家衛的導演。他用電影，實現了一次金庸與古龍的合體。
這部電影，叫《東邪西毒》。
王家衛的電影極具個人風格，支離破碎的敘事，孤峭寂寞的人物，詩意而神經質的台詞，纏綿悱惻的古典音樂，離奇橫斜的攝影角度，變幻莫測的廣角鏡頭，營造著疏離，彌亂，冷僻，孤獨，幽微的視聽氛圍，猶如巴山夜雨中的一盞晃動的昏黃燈火。他的華麗和頹靡，失落與守望，人稱「王式電影」。
王家衛曾說，金庸和古龍是兩大宗師，他自己更偏好古龍，他認為古龍更純粹一點，古龍對人看得很透，像一個詩人一樣。
他對古龍的偏好，在他的第一部武俠電影《東邪西毒》中就暴露無遺。這部電影他有意將金庸和古龍兩位武俠宗師合體。故事的人物，選取的是金庸武俠中的角色。
「 翌年，歐陽峰重返白駝山，成一方霸主，號稱西毒。」
「 三年後，洪七加入丐幫，終成丐幫幫主，號稱北丐，晚年與歐陽峰決鬥於大雪山，結果相擁而亡。」
「 六年後，黃藥師隱居東海桃花島，自稱桃花島主，號東邪。」
不同的是，他不肯照搬西毒，北丐，東邪的原型，只是給《射鵰英雄傳》的黃藥師，歐陽鋒，洪七公搭建出了一個前傳。他要借金庸人物的殼，填自己的東西。
人物是金庸的無疑，但王家衛說，古龍是一個流氓，有才氣的流氓。所以他拍《東邪西毒》的時候會想，要是古龍去寫這場戲會怎麼去寫。他喜歡反差，就試著用古龍的口吻來講金庸的故事。
用古龍的口吻，來講金庸的故事，於是金庸，古龍，王家衛，三壇好酒混合在一起，調劑出了一杯風味別緻的江湖。清疏，幽涼，有遠方風沙與劍氣的味道。
王家衛和古龍有諸多相似之處。兩人的作品同樣注重符號化和儀式感。
天涯，明月，刀。流星，蝴蝶，劍。杏花，煙雨，江南。
古龍痴迷於符號化的詩意，他喜歡的場景是古道西風瘦馬，長街，月夜，落葉，秋風，積雪。
王家衛同樣痴迷符號化的詩意，午後三點的陽光，人潮擁擠的十字路口，霓虹燈，午夜酒吧，雜貨店，門牌2046的房間，飛馳的列車，冷雨，老唱片，幽邃的走廊。
在《東邪西毒》中，王家衛的符號學，終於和古龍重合。
沙漠，茅屋，鳥籠，桃花，斗笠，快刀。
「 我以前聽人說過如果刀快的話，血從傷口噴出來的時候像風聲一樣，很好聽，想不到第一次聽到的是我自己流出來的血。」
這種暴力美學，經過王家衛呈現後，猶如古龍再現。
王家衛和古龍的作品，同樣充滿著各種儀式感。
古龍筆下的人物，大多是痴迷儀式感的。小李飛刀的飛刀，用得最多的，不是殺人，而是雕一個女人的樣子。楚留香踏月留香，鍾情於月夜活動。西門吹雪殺完人，要吹落劍上的血。葉開每次介紹自己，都是一句「我叫葉開，葉子的葉，開心的開。」
王家衛電影里的人物，儀式感同樣嚴重。阿飛不停對著鏡子梳頭，蘇麗珍永遠穿著旗袍上下樓的，周慕雲對著莫高窟的石洞說話。女逃犯任何時候都戴假髮、墨鏡，晴雨天都穿雨衣。何志武不停地吃過期的鳳梨罐頭。
古龍和王家衛作品裡的人物，似乎有嚴重的強迫症，偏執地樹立自我的一種儀式感。在這種儀式感里，人物自我解構，救贖，搭建出自己特立獨行的一套信條。
「 春天，江南。」
「 殘秋，木葉蕭蕭，夕陽滿天。」
「 七月十四日，晴。宜動土，忌出行。」
古龍如此迷戀陳述時間，小說大多以時間加環境的短句為開頭，奠定了經典的「古龍式開頭」。
而王家衛電影，亦鍾情於對時間流動的捕捉。隨處可見的鐘錶，在靜態的空間里，時間的流動格外具有逝者如斯的象徵。
「 16號，4月16號。1960年4月16號下午3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我明天會再來。」
「 我和她最接近的時候，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我對她一無所知，6個鐘頭之後，她喜歡了另一個男人。」
王家衛對於時間的細化，有近乎偏執的拿捏。
在《東邪西毒》里，王家衛與古龍重疊後，便有了這樣的開場旁白：
「 初十日，立秋，晴，涼風至，宜出行會友，忌新船下水。」
「 十五日，晴，有風，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有血光，忌遠行，宜誦經解災。」
《東邪西毒》的英文名是Ashes of Times，意為時間的灰燼。
無論是古龍，還是王家衛，構建的江湖中，最厲害的武器，都是時間。
時間催人老，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時間是最不可戰勝的剃刀，再多繁華也終要剝離地一乾二淨。
王家衛和古龍，深諳此道。總以旁觀者的視覺，看待作品中人物的命運，如一雙布光的手。
很多人喜歡仿王家衛和古龍。因為他們風格化明顯，好仿。符號化，儀式感，對時間細化的痴迷，仿出了這些，就大概就有了個樣子。
但這些總是他們的表象，王家衛的電影，受到作家劉以鬯，穆時英的諸多影響。穆時英是新感覺派的代表，如果看過他的小說，再看王家衛的電影，就覺得王家衛喜歡他一點不奇怪了。王家衛的台詞儘管並不周正，但是骨子裡的那種疏離，隱忍，通透，誰也學不來。
古龍的小說，受日本偵探小說，武士精神，中國古典寫意，書法，詩詞等諸多影響，骨子裡有雪夜訪戴，秋風鱸魚式的魏晉狷狂與浪漫，絕不是仿個長短句，就能拓印得過來的。
看王家衛和古龍，初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看，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後回頭一看，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
古龍和王家衛，作品中的人物，都充滿著一種疲憊感。他們都對江湖，對都市充滿疲憊的厭倦，苦於被宿命所困，只能身不由己。
「 每個人都會經過這個階段，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後面是什麼。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山後面，你會發現沒什麼特別。回望之下，可能會覺得這一邊更好。」
「 你越想忘記一個人時，其實你越會記得他。人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可以把所有事都忘掉，以後每一日都是個新開始，你說多好。」
《東邪西毒》里，這些疲倦，是王家衛的，也是古龍的。一個導演，一個作家，在面對這些疲倦的時候，似乎在隔著時空乾杯。
「 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別嗎？酒，越喝越暖，水會越喝越寒。」
《東邪西毒》里的這句台詞，是原原本本古龍小說中的對白。
可酒暖回憶思念瘦，酒即便暖，酒入愁腸最易化作相思淚。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相思，是王家衛和古龍，共同解不開的心結。
相比王家衛和古龍，金庸是克制的。金庸的人物，有豪氣，骨氣，傲氣，卻並不注重符號化和儀式感，金庸的筆下有真正的英雄，豪傑，卻沒有真正的藝術家，詩人。
而古龍，是天生的詩人，有元氣，劍氣，靈氣。有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的超脫，俊逸。
作家孔二狗說，我覺得金庸就是李安，古龍就是王家衛。
如此，便一語道破。
11
對於《東邪西毒》，王家衛自己說過：
「 我們在生命的過程中有時候有一些決定，都緣於某一種固執或執著，拍《東邪西毒》的時候，我更多想表達的是生命中那些不愉快的痛苦的事情始終都會像流水一樣過去，到最後存在的都是美好的感情，這種美好的感情會循環不息。」
「這種美好的感情會循環不息」說得極好，套用到古龍的小說，便也精準。這種美好，是花滿樓坐在窗前聽風，是西門吹雪立在門前看雪，是沈浪和熊貓兒在喝酒，是風四娘在為蕭十一郎點燈。
這種美好，無論是現在的都市，還是遙遠的江湖，都不辜負那句「不勝人生一場醉」。
以古龍的口吻，講述金庸的故事，王家衛做到了。他用自己的「王氏電影」完成了一次金庸和古龍的合體，他把自己當成了調和他們的基酒，轉身後，留下我們似乎遺忘，卻總似曾相似的江湖。
解讀《東邪西毒》首先必須牢牢抓住本片的線索/靈魂人物歐陽鋒。
說到歐陽鋒這個人物的設定，我個人認為是王家衛對於經典神片《七武士》的一個小小kuso:《七武士》故事的起因是一群老實巴交的村民為了躲避馬賊的洗劫於是派出代表千辛萬苦到處尋找可以被僱傭的武士幫他們殺馬賊。光尋找武士和湊齊七人團隊就用掉了電影三分之一的篇幅，我估計王家衛看到這裡心裡肯定在想，如果江湖上有這種職業殺手中介，一邊尋找拉攏有經濟困難的江湖高手，一邊再推銷給有殺人需要卻沒有門路的土鱉，就免得像《七武士》里那樣像沒頭蒼蠅似的在大街上亂撞碰運氣，於是就演化為峰哥在全片里唯一做成的一單生意——把低價僱傭的高手洪七經過包裝炒作介紹給一群貧苦村民幫他們殺死了馬賊——剩下的時間峰哥就只有王家衛線的工作：幫各路江湖奇葩做心理諮詢還順帶管飯。
有人說王家衛電影的標籤是「高深」和「晦澀」，但我個人認為恰恰相反，如果你熟悉他的套路，你就會發現老王的系列電影正是「從群眾在來，到群眾中去」的典範，換句話說就是都是「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對，王家衛就是非常擅長將每一個平凡的人都會遇到的瑣碎困惑，日常的一地雞毛，以及芸芸眾生常見的某一類人，簡單又實用的愛情哲理用
1.古龍畫風的意識流台詞
2.美到令人窒息的男神女神
3.陌生而遙遠的環境空間
4.高度藝術化的鏡頭語言
5.眾角色日常的行為藝術 精心包裝起來，正如擁有了一雙鞋的洪七就從乞丐洪七變成了武林高手洪七，從落拓的江湖浪子變成了保一方平安的大俠。
譬如，《重慶森林》里小女生情竇初開的暗戀是通過阿菲那驚世駭俗的「痴漢式裝修」的行為藝術來體現；戀愛中那種愚蠢的「我喜歡這種類型」的儀式感以及「人是會變得，他要是想甩了你自然有一萬種理由」這樣的淺白大道理是通過金城武同學圍繞著菠蘿罐頭的一系列行為藝術來體現；而「缺乏安全感的痴心女人被負心漢利用，看清真相後憤然離去」這一俗套劇情硬是引申出了高冷御姐帶領一群印度阿三販毒反被坑最後演變成綁架和槍殺案這種驚世駭俗的情節展開……
譬如，我在另一個答案里寫到的，《春光乍泄》這部片子描寫的其實是芸芸眾生的所有情侶都會遇到的非常普遍的問題：分不開卻又合不來，付出與回報，妒忌與驕縱，缺乏安全感和過分的控制欲……種種雞毛蒜皮可以說是非常接地氣了，然而墨鏡王以秒殺一切CP黨的恐怖行動力弄來了梁朝偉和張國榮來演這對情侶，還把情景設置在了地球盡頭的南美城市，附加各種藝術元素，頓時讓人覺得無比遙遠和不真實。
再譬如，《一代宗師》不惜用高度還原和精美的武林世界，「拳分南北，國分南北嗎」的家國情懷，用「夜裡藏畫一度，夢裡踏雪幾回」的浪漫，用各種滄桑的人生哲學和大時代的波濤洶湧來刻畫一個男人精神出軌，一個女人苦苦單戀的故事（當然，這樣解讀未免庸俗，《一代宗師》和王家衛之前的作品相比確實格局大了許多）
所以，《東邪西毒》的本質，是刻畫一群在現代都市戀愛中面臨各種問題的男女群像，但是王家衛依然是將環境從大都市給你拉到了荒涼的沙漠，孤獨守望一座山峰的小酒店，這群都市男女也變成了「歐陽鋒」「慕容燕」「洪七公」「盲俠」「桃花女」「獨孤求敗」「歐陽鋒大嫂「和」黃老邪「這些只繼承了一點點結構和屬性本質上和金庸原著沒啥關係的人物，立馬大家的感覺就不同了。
正是這種陌生和藝術感讓人覺得浪漫和神往，而人物內核與我們普通人情感的接近又讓我們在他們行為藝術似的的故事展開中找到了共鳴，彷彿我們這一刻也來到了這樣一個絕美的環境中，如孤僻狠毒的酒店老闆歐陽鋒一樣追憶著曾經由於自己怕受傷害的固執而錯過的美好，遙想著山那邊會不會有新的世界；或者像慕容嫣那樣因為不敢承認現實而虛構現實，只為欺騙自己還沒有失去；或者像歐陽鋒大嫂那樣是一個絕世美人，憑欄梳妝、自怨自艾，望著大海感嘆為了爭一口氣讓自己在情感中成為了真正的輸家……所有平凡的情感在電影中化為了非常高級的「美的傷逝「，這種在虛幻世界中的藝術化普世共鳴正是我在《東邪西毒》里看到的最本質的東西。
1825天又11小時後，又重溫了這部電影，不過這一次，我還是一個人。分手那天開始我每年看一次東邪西毒，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電影，我告訴自己，當我看第五次的時候她還沒回來，這段感情就過期。
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看電影，她這個人很奇怪，每次只看東邪西毒，這個習慣已經維持了很多年。
不久前，我遇到一個女人，她說他可以陪我看完東邪西毒，只要我對她說三個字「我愛你」。以前我覺得那句話很重要，因為我覺得說出來，就是一生一世。現在想想，說不說也沒有什麼分別。
但我還是拒絕了她，因為什麼都是有期限的，如果她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不知道是多少年。
她對我說，每個人都會經歷這個階段：見到一座山會想知道山後是什麼，可能翻過山後面發現沒什麼特別，回望之下，可能覺得現在這邊更好。
我不知道明年我還會不會看東邪西毒。其實一個人時候的我和兩個人時候的我，不過是我的兩種形態，在我裡面，藏了一顆怕受傷的心。我看到了風華絕代的張國榮。片頭和片尾他說著一樣的話，但兩者的表情和動作卻表露出不同的情感。也許是音樂的影響，也許是劇情的影響，我分明感覺到片尾的那段話中無比沉重的意味。
我看到了好多明星
看到了風度和孤獨。
很多人問，愛情是什麼？因為不曾看到過它是什麼樣，所以就算它在眼前，也一樣會放開。
黃藥師喜歡上了一個女人，但是他知道，這個女人喜歡的是歐陽鋒。他坐在這個女人的背後削梨，削完了，自己吃。就和他的愛情一樣，是一個人的遊戲，沒有人要吃他削的梨。女人手裡拿著蘭花，望向窗外，痴痴的訴說自己和歐陽鋒之間的故事。
歐陽鋒要闖蕩江湖，女人在家鄉白駝山等他，每次歐陽鋒要離開的時候，天就下雨。女人說，那是因為老天爺都知道她在傷心。老天爺的眼淚留不住歐陽鋒，女人的眼淚就更沒用了。日復一日的等待，把心中的愛，磨成了恨，女人選擇嫁給歐陽鋒的哥哥。
新婚夜，歐陽鋒回來了，他要帶女人走，女人不肯。那種恨還沒有消，怎麼能跟他走？女人想給歐陽鋒一個教訓，想在愛情里爭一個輸贏。那麼多年的煎熬，女人想讓歐陽鋒也嘗一嘗。女人贏了，歐陽鋒嘗到了，就算躲到漠北荒涼之地，女人留下的恨依舊點滴在心頭。
女人痴痴的說，黃藥師痴痴的聽。他想，被人喜歡是什麼感覺？為了嘗到這種滋味，他到處沾花惹草，連好朋友的妻子都不放過。他嘗到了被一個人喜歡的感覺，大燕國公主慕容嫣愛上了他，卻沒有勇氣面對黃藥師不愛自己的現實。於是，慕容嫣幻化出了另外一個人格慕容燕。把慕容嫣沒勇氣說的話，都說了；把慕容嫣沒勇氣做的事，都做了。她用慕容燕的身份找到歐陽鋒，說要殺了黃藥師，因為黃藥師玩弄了自己的妹妹慕容嫣。一轉頭，她又用慕容嫣的身份請求歐陽鋒，千萬不要殺了黃藥師，因為這是她最愛的男人。
慕容嫣不如歐陽鋒的大嫂，連恨傷害她的男人的勇氣都沒有。愛不下去，又無法去恨，唯有死。她知道慕容燕是愛自己的，是保護自己的最後一招，但是她要殺了慕容燕。就連自我保護，她都不想要，只想在愛里醉生夢死。她就是人們常說的，愛的沒有了自己。
歐陽鋒逃到大漠，成為一個精明的商人，做一些為別人解決麻煩的事。他太聰明了，聰明的容不下愛情這種模糊的東西。找到他的人，只要在他面前一坐，他就能打動對方，掏出銀子。他分明看穿了慕容嫣的雙重身份，也知道她想相擁而眠的人不是自己。但是太聰明的人，往往是看不穿自己的。
一個貧苦的姑娘帶著一籃子雞蛋和一頭驢來找他，求他為弟弟報仇，她窮的只有一籃雞蛋和一頭驢，卻不願出賣自己。歐陽鋒知道，這種有原則的人，是說服不了的，就和他自己一樣。但是，他可以任由她在門口等著，等一個希望的權力，總還是可以給這姑娘的，雖然這希望一定不會來自於他。
盲眼劍客來了，他今年三十歲，眼睛已經快要瞎了。原來有個好朋友，叫黃藥師，但是卻搶走了他妻子的心，從此他們就不再是朋友了。劍客一心尋死，只想求一個死的意義。歐陽鋒知道，於是給他指了一條尋死的路，當然也為此做了一筆買賣。臨走前，劍客走到姑娘面前，突然吻了她。也許，他想知道，是不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些東西，是能值得他活下去的。就算心如死灰，求生還是本能。可是，老天爺不給他機會，劍客死在了馬賊的刀下。
劍客說，很想再回家鄉，看一眼盛開的桃花。歐陽鋒去了他的家鄉，在河邊，遇到了一個叫桃花的女人。劍客的家鄉根本沒有什麼桃花，他想看的，不過是他的妻子。但是一直到死，他也沒有回去看一眼桃花。也許，他心裡清楚，真的見到了，只不過相看兩無言。如果不會在愛里說原諒，他們的結局不過是彼此折磨。
馬賊依舊在附近肆虐，洪七來了。歐陽鋒不喜歡洪七，因為「七」和他命數相衝。而真正的原因，是嫉妒。洪七窮的連鞋都穿不上，卻滿不在乎，他相信憑自己的能力可以闖蕩江湖。歐陽鋒用過來人的身份教導他，無非希望打磨掉洪七身上的銳氣，變的和他一樣市儈而冷漠，不然他便不會心安。誰不想闖蕩江湖，誰不是最後落的遍體鱗傷。洪七不過是當年的歐陽鋒，他即討厭看到洪七意氣風發的樣子，又希望他的結局可以變得和自己不一樣。
歐陽鋒為洪七買了雙鞋，用「一雙鞋」的推銷技能又做成一筆買賣。然後，他帶洪七去看劍客在大漠中被風乾的屍體，教他辨識這群馬賊中的高手，這是他沒有為其他人做過的。他還告訴洪七，自己當年，就曾經因為闖蕩江湖，而失去了心愛的女人，這也是他沒有告訴過別人的。但是他知道，洪七不會在他身邊留太久，因為洪七不是他。
洪七活的快意恩仇，他是個庄稼人，他是個會武功的庄稼人，他還是個武功很高的庄稼人。他對自己的認識，遠遠超過歐陽鋒和黃藥師，還有那個死去的盲眼劍客。這樣的人，才能心無旁騖的在武學上不斷精進。他先是殺光了那群馬賊，又為那個一直等在門口的姑娘報了仇。一顆雞蛋，一根斷指，奄奄一息的洪七字典里沒有等價交換。等養好了身體，他就繼續闖蕩江湖去了，還帶上了老婆。臨走撩下一句話：「誰說闖蕩江湖不能帶老婆？」發現自己錯了，就立刻改，不爭什麼輸贏，不喝什麼醉生夢死，活著的每天就踏踏實實。洪七是所有人里，最可愛的。
想知道被人喜歡是什麼滋味，黃藥師知道了。無論愛的沒有了自己的慕容嫣，還是拋棄丈夫的桃花，這兩個女子的對他愛又怎麼是他想要的呢？兜兜轉轉，他還是回到他愛的女人身邊，繼續看她痴痴的望向窗外，訴說自己和其他男人的那段纏綿悱惻。為了能有見她的理由，黃藥師每年驚蟄，都會去看望一次歐陽鋒。然後把歐陽鋒的消息，帶給她。每年都要見一次情敵，黃藥師一定不甘心。他勾引好友的妻子桃花，欺騙慕容嫣說要娶她，並不是想嘗嘗被別人喜歡的滋味，他是想讓別人也嘗嘗，他現在陷入的痛苦中。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這種滋味憑什麼他黃藥師獨自體會。黃藥師是所有人里，最狠毒的。
所以黃藥師不會把女人的消息，帶給歐陽鋒，他和女人說，因為你不讓我告訴他。看著女人留下的眼淚，不知道黃藥師心中是否曾經有一刻，真正為這個他所愛的女人心疼過。女人死了，臨死將一壇酒交給黃藥師讓他帶給歐陽鋒，告訴他，這叫「醉生夢死」。喝了這壇酒，就可以忘記你想忘記的。黃藥師如約去了，喝了這壇酒，他什麼都不記得了。而歐陽鋒，卻記的更清楚了。
從小父母雙亡，由哥哥帶大的歐陽鋒，本沒有嘗過多少愛的滋味。女人的愛，就算放在他眼前，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就算塞到他手裡，他也會放開。女人認為他太驕傲了，都不肯給她一句承諾，可惜她錯怪了他。直到女人決定嫁給他哥哥，歐陽鋒才從失去的痛中，明白了之前曾經的擁有。愛有時就和空氣一樣無形，但離開空氣，人才知道什麼叫窒息。他本來就是個聰明人，現在更是什麼都看明白了。聰明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無法忘記，喝了醉生夢死也沒有用。歐陽鋒是所有人里，最可憐的。
當年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還年少無知，那時候什麼都看不懂。也許看懂的那天，已經離那懵懂的無知年代，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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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
歐洲電影布爾喬亞式樣生活的情調，混合日本浪人電影的孤寂和冷，以及胡金銓時代的大開大合，再混合張叔平杜可風帶來的光怪陸離。
我很喜歡這部電影。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愛恨～
各種類型偏執狂的感情宿命史
英文名叫做Ashes of Time。
時間的灰燼。
遠離歐陽峰這種男人。雖然很有魅力但致命。shit！阿飛也是。為何總演一些這樣孤星入命的角色？
明白了痛苦的意義。
無論是電影還是攝影、繪畫、戲曲、詩歌……他們原本是為了記錄現實，最終卻都超越了現實。現實的意義在技術的推動下已經被大大削弱了。藝術從不在於表現客觀的」真實「世界。刻畫人的內心世界才是藝術的價值所在。所以」古道 西風 瘦馬「後面一定會有」斷腸 人 在 天涯「。
東邪西毒每一幀都是一幅作品。從攝影的視角看，影片的取景、構圖、色彩無可挑剔，甚至畫面粗糙的顆粒感都營造了恰如其分的意境。場景的切換直接而不突兀。貌似剪碎的片段巧妙銜接。慕容燕撫摸歐陽鋒時不斷在兩個角色中交替，而後還是那雙手，慕容燕撫牆而醉。
影片大量運用隱喻。劉嘉玲馬背一段，簡直前所未見。好的作品不能缺少情色，但應點到為止，而不失想像。馬背摩挲實在是高明！補：94版的慕容燕背靠著樹丫撫摸樹榦，異曲同工。
從術的角度講，東邪西毒 已甄能為之至。
影片的一個個場景似乎不是這個世界，卻比這個世界更加真實。因為那是人物的心理空間，是世界在我們記憶中的樣子。過度的剪輯也似記憶的碎片，無法拼接完全。最終，剩下的都是最深的。
看完電影我問自己：
為什麼痛是美的，為什麼人會沉醉在痛里，在美里？痛苦有什麼意義？正如英文譯名表達的——時間的灰燼，如果一切終將作土，痛苦有什麼意義，存在有什麼意義？
千百年來，無數的文人騷客，或詩，或畫，將人的情傳頌至今。情可以追到一切的開頭，這個永恆的主題被無數次探討，而無數次探討的結果，又無數次地在時間灰燼中湮滅。周而復始，從不停息。就像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一遍遍將巨石推至山頂，又一遍遍被滾落的巨石無情碾壓。西西弗斯隱喻了人類的集體記憶。每一次的輪迴，每一次的」心動「都將被沉澱在這個叫做人的集體的記憶里。
西西弗斯一定沮喪過，當巨石落下，一切人的痕迹便歸於零。莫大的虛無一定會湧上心頭，而虛無對應的詛咒卻一刻也未曾停止。一切貌似都沒有意義，唯一的意義便是推動巨石！這是人類的永恆困境，也是器世間的意義所在。似乎我們無法在這單一、重複、令人絕望的勞動中看到任何其他的可能性，而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卻實現了超越。西西弗斯的超越在推動巨石的每一刻。巨石既是西西弗斯的刑具，也是西西弗斯解脫刑罰的途徑。
從前我很不理解，為什麼古往今來那麼多的人投入巨大的精力在「情」上，難道僅僅因為它是世間最大的力量？現在想通了，因為我們無從逃避，只有面對。
面對是我們的刑罰，也是超越刑罰的唯一可能。
佛家說人有七情六慾，每一種都會給人帶來一時之樂，也都會帶來煩惱、苦痛。佛經上講」無量苦逼身「。什麼是苦，什麼是痛？逼迫身心為苦，苦到無法承受是痛。
為什麼痛是美的？作為苦的爆發，痛讓人感受到了人類集體命運的悲劇性；作為個體的人，不再局限於自身，而上升到了人類整體的高度去感同身受。那種美，來自於「術」。痛，精巧，複雜而深刻。
痛會讓人上癮，但哪裡是詩家說的「為賦新詞「而去」強說愁」呢。沉浸在紛繁複雜的痛里，讓人直接的感受到了存在，感受到了意義，明確地感受到了個體的主體性。因為痛，一切的經歷便有了意義，不再歸於虛無。人最懼怕的就是虛無。很多時候，痛的表演者與觀眾都是我們自己。於是乎，我也理解了日本的自殺的文化，自殺不是解脫，不是結束，而是生的極致，那一刻自殺者追求的是超越個體的精神體驗。
王家衛用最好的「術」闡述了他心目中的永恆主題「情」。
影片里的每個人看似隨性，卻滿是糾結、羈絆。影片開頭便是一切的答案：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後面的故事便在這句話下慢慢展開，「心動」是影片所有的故事。
荒漠、心理與現實的交疊、倒序的手法、黃曆的宜忌、命書的批語，影片的自始至終都傳達了一種宿命感。彷彿這一切是一場夢，一場醒來，一場開始，生生不息，難以擺脫。因為」仁者心動「。
痛的意義乃至紅塵的意義在於它本身提供了超越的可能性。無論用多麼巧妙的手法，多麼精緻的畫面，多麼複雜的劇情設計，都不能掩蓋。
那壇「醉生夢死」是情之極致——東邪喝了半壇便忘了許多事，西毒卻說，醉生夢死是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更清楚」。酒還是那壇，人不是被酒醉了，而是被自己醉了。
看來你的年紀也有四十齣頭了，這四十多年來，總有些事你是不願再提，或是有些人你不想再見……片末當西毒說出這段段話的時候，影片又回到了開始，西毒想著故鄉那個守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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