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從離開一個網站,到離開這個世界,有別人的離開,也有自己的離開,該如何看待「離開」一詞?
少年派里有一句台詞:
All of life is an act of letting go,but what hurts the most is not taking a moment to say goodbye.(人生到頭來就是不停地放下,可最痛心的是沒能好好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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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裡回學校,一個人坐在大大的候機室,看周遭人來人往,默默答這道題。
與媽媽告別的時候,和她笑著揮揮手。
「路上注意安全。」
「嗯知道啦。」
「包里裝的堅果記得和同學分來吃呀。」
「嗯知道啦。」
「錢不夠給媽媽說。其他的就靠你自己去飛翔啦。」
「嗯知道啦。」
「媽媽擁抱一個。」
「嗯。」
在安檢口最後一次道別,轉過頭,眼淚便止不住流。在這個位置我們母子倆距離咫尺,可再走一點,再走一點,就真的告別了。
要說第一次這樣和媽媽的離別,大概是在我十歲的時候。離開家去另一個城市讀書,其他的事情印象不算深,但我始終記得,有一次媽媽來學校看我,陪了我幾天過後,最終要回去了。
我追著我媽媽一直到車站,我說我不想讀書,我不想回學校,我想回家。
我問她,如果每一次見面都要離開,那到底為什麼還要來見面呢。
媽媽抱著我的頭一起大哭了好久。末了,她對我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你要記得每一次歇宴,這樣就足夠了。
這句話影響了我好多年。
我之後同很多的人道別過。有些人就徹底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有些人和我重逢過,有些人我堅信在未來會和我重逢。可我一直想,至少每一次好好的道別,記住每一次好好的歇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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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學有一個同學,和我關係十分要好。當時我們學校有一個小混混喜歡她,見她和我走得很近,十分不爽,叫了一幫人堵在學校路口等我。
我和她一起出來,看見這種場面當然是嚇壞了。結果她不慌不忙地指著我,對那個小混混說:「他是我弟弟。你敢動他。」
然後這事情就算不了了之了。
後來她去外地念書,和我再也沒有在一個城市。開始的時候,我們用屯了好久零花錢買的漂亮信箋紙寫信,聊一些有趣無趣的近況。後來升學,換學校,漸漸地不知道對方的地址,
我都忘了最後一次見面的場景,我都忘了最後一封信的內容。如果要聯繫她,通過以前的老同學一直問下去,當然可以聯繫到她,但我最終還是放棄了。
因為實在沒有必要,我好怕兩人對坐尷尬相望,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只能百無聊賴地啜一口咖啡瞎侃微博頭條。
我一直記得的她,是那個斬釘截鐵說「他是我弟弟」的她。而我希望她永遠記得的,是那個調皮機靈鬼點子特多的我。
各有各的際遇,各有各的前路,硬生生地相逢,卻不如好好地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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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到底,好多事情還是難以釋懷。
我曾經也嘗試過聯繫這些舊友,可寥寥幾句後便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能用一個個幼稚的表情符號掩飾無話可說的蒼白。我之前打電話給我曾經一個極好的哥們,他那時在工地上賣苦力,他也不知道說什麼,互相問問近況之後,他對我說「你在外面要加油啊」,我說「你也是,快去忙吧」,便掛了電話。
人類的感情真是一種最不可靠的東西,因為它最禁不起時間的春秋筆法。你可以明確地知道,那份感情,那份情誼都還在,但卻在此時此刻無法言說。除了離別,你無事可做。
所以最終,這些聯繫都只能是變成通訊錄名單的一個個號碼,至多,是在新年過節時發一條祝福的爛俗簡訊,作為無奈的不別之別。
我這個人,是很懷舊很懷舊的。所以我真的很怕認認真真地講著離別,斬釘截鐵地說著再見。所以我一直安慰自己,沒有徹底的離別。
我總是告訴自己,世界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而所有離別都是約定好了後會有期。這樣我會好受一些。
小坎,松毛,昆子,他們都在很遠的地方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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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聽人說,生命是場短跑比賽,有人反駁,生命應該是一場馬拉松。而我覺得,生命根本就不是一次比賽,而只是永不停息的齒輪。如果是一場馬拉松,你至少可以選擇跑慢一些,可以接過朋友遞過的溫水,可以和旁邊的拉拉隊揮手示意。然而生活只是一道齒輪,人在之中,被推著走,跟著生活流。
我微信的簽名,是黃偉文的一句詞:又共誰,自然散去,茶涼掉淡似清水。
離開家鄉,是因為求學出遠門,但一旦跨出,卻再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一輩子生活在曾經的小縣城裡。父母一天天老去,鬢角爬滿銀絲,但自己仍有很多事情要做,仍有前路要行。
仍然需要離別了。
離開朋友,因為各自有了各自的發展,規劃,分別的同學會上醉醺醺拍著肩膀哭得不成樣子,說著「昆子你以後發達了可要包養我啊」,卻在相聚的時候再也沒有辦法如曾經一般吸一根煙,穿一條褲衩了。
仍然需要離別了。
要說沒有遺憾嗎?當然有遺憾了,滿滿的全是遺憾。
可人真是一隻脆弱的蘆葦,在風中飄搖欲墜,說是follow my heart,其實是身不由己。離別,不過是碾入土地的痕迹。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
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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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登機了,我此時一直想著何韻詩的一首歌叫《如無意外》,講的是一人因為想到攀上人生高峰,和摯愛分別,後來後悔如果沒有這場意外該多好。裡面有句很合情景:
航程尚有幾多千百里 雲層上平靜得出奇
無聊令人回想起
你似是風景 縮到最細 消失了 無奈在這刻你才重要
如果沒有這些意外,安於家中與最親密無間的人過最平淡人生,多好。
如果沒有這些意外,每天清晨早起做好美味的早餐,安靜地開始一天的簡單生活,多好。
然而多少個十字路口,硬闖了多少個紅綠路燈,這一刻,要想沒有意外。呵,哪能。
我們都懂離別之苦,但我們都在承受著。
We are better together,but we are lost each 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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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有一點十分堅信。
我堅信有一些人會再見的。他們會像我一樣,願意跋涉艱難萬險,在遙遠的前方同我重新見面。而我應該做的,就是再飛奔得快一點點,這樣就可以履我們曾經的約了。
可是,就算這樣,我仍然知道有些人不見了,就是真的不見了。
所以吶,世界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而所有離別都是約定好了後會有期。
而,我們都沒有如期而至,卻正是離別的題中之義。
明明把所有東西都收拾齊了,
可總覺得自己什麼也帶不走。
在GQ報道組工作時,我曾接觸了三十多位MH370乘客親屬。在漫長的等待和尋找中,痛苦緩慢地生酵並融進他們日常生活的每個瞬間,微茫的希望帶給家屬的,不僅是慰藉,更讓他們陷入崩潰,甚至是彼此傷害。這是MH370失聯事件里最為疼痛黑暗的部分。
這篇長報道記錄了這一群希望的「囚徒」,但在當時因不可抗力未能刊出。3月8日是MH370航班失聯三周年的日子,在這裡將報道分享出來。沒有告別的離開,將剩下的人陷入絕境。
又一次陷入絕境
希望遭到了嚴重威脅。63歲的胡秀芳整個晚上都在不停說話,她的聲音尖細,語速很快,爆破式的發聲會把一句話開頭那個字咬得很重,聽起來像是一連串喊叫。
在過去的時間裡,她和許多MH370航班乘客的家屬一樣拒絕相信親人已經死去,並圍繞這一微弱的可能性構建了全部生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成為他們思考的邏輯終點,因此,2015年1月29日他們被冒犯了:馬來西亞航空突然宣布MH370航班失事,並推定客機上239名乘客和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胡秀芳的兒子、兒媳和3歲的孫女都在飛機上。-7℃的夜裡,這個身形孱弱的老人匆匆趕到北京郊外的順義空港家屬支持中心,打算迫使馬來西亞人收回決定。
和她一同聚集的,是近100名驚恐的乘客家屬,他們從遠及邯鄲、濟南等地趕了過來。穿著橙色馬甲的醫護人員在會場後待命,手旁是一個大號的急救箱,上面貼著醒目的紅十字標識。
主席台上並沒有馬來西亞人。替代他們的是中國方面的工作人員和民航技術專家。「沒有實物證據,為什麼宣布機毀人亡?」 「為什麼馬來西亞人自己不來溝通?」不等台上回答,家屬們就提出下一個問題。連續的反問像是鼓槌,捶在家屬們的心上。
41歲的姜輝坐在主席台前的第一排,梗著脖子,像在剋制什麼。他是這群人中隱形的領頭者,母親在最後一班MH370上。他問航空專家,搜尋已經過去328天,有什麼條件支持宣布飛機失事。說到一半,工作人員插嘴進來,試圖打斷他,講起一些類似「我們一直在做工作」的話。姜輝拉高了音量,那個平靜的敘述仍在延伸。
「請閉上你的嘴!」姜輝抓著麥克風,對著台上一連喊了十多聲,力氣用完的最後兩下,幾乎是哭腔。那個敘述始終沒有停下。
胡秀芳跟著話題,嘴上不停附和著,碰到好的提問時,人群里開始鼓掌,她也會舉起手來。
台上的工作人員有些著急,他請家屬們「饒過」,並保證,宣布飛機失事後,搜索仍將繼續,只是空港物流園的家屬支持中心會擇機關閉。晚上十點多,工作人員們在混亂中離開了,留下心有不甘的家屬,不知道做什麼。他們乾脆往會議室地上一躺,歪歪斜斜地睡下了。
類似的「希望保衛戰」在過去一年裡發生過多次。2014年3月24日,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宣布MH370航班墜毀於南印度洋,有家屬不能接受希望的陡然中止,一度爬上了麗都酒店的天台。家屬們同樣不接受沒有切實證據的結論,他們在對納吉布的反駁中重建了希望。
那段時間的夜裡,26歲的王冠一站在酒店走廊里,就能聽到嗚咽的聲音。看著滿地的煙頭,想到飛機上母親的處境,他坐在床上猛捶幾下,然後看著手不停地抖動。
「這希望是痛的。」 抽了一口氣,他回憶說。
仍在南印度洋面進行的搜尋工作,還未發現失聯飛機的任何痕迹。這一事實讓許多家屬抱定——要說人不在了,就給證據,哪怕是一小片殘骸;沒找到,或許人還在。
從2014年12月開始,我接觸了30餘位心存希望的乘客親屬,他們的訴說讓我常有置身深淵的感受。我開始重新思考MH370航班失聯事件。不同於其它許多災難,這是一道不停被拉長的創口。
希望贈予安慰,也帶來陣痛。飛機失事的消息宣布後,60歲的李校輝在家中猝死。當天,他通過電視直播了解到兒子已經被認定遇難。
我總是驚心地回憶起1月29日那個寒冷夜晚家屬們的憤怒、咒罵和驚恐。溝通會快要結束時,胡秀芳不再開口,整理一下衣服後,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戴著銀色耳環,她平靜地從我面前走過,很快出了門口。
權義 | 圖 MH370家屬們舉辦的祈福儀式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2014年12月里一個周五,距離飛機失事8個月時間,在順義空港的家屬支持中心外,我第一次見到胡秀芳。天冷颼颼的,家屬們剛剛參加完溝通會,許多人面色蠟黃,眼睛哭紅了。胡秀芳穿著黑色長款羽絨服,站在枯色的花壇邊,有點無動於衷的樣子。
她畫了妝,臉頰上的白色有些油膩,眉和眼都勾描過。
在她臉上並不能看見「希望」的痕迹。她把親人還可能在世當做一個鐵定的事實埋在了生活里。
我走到跟前,打了聲招呼,她支吾了一句「我還有事兒」,就顫巍著出了院子。像是受到驚擾,逃走了。後來她跟親近的人解釋,不接觸記者,是因為她擔心飛機上的兒子回來後,會被有關部門找麻煩。
胡秀芳極少同鄰居來往,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待在房間里。2013年丈夫去世後,孩子成了她生活的中心。消失的飛機掏空了她所有能量。她只能憑藉記憶去拼湊生活。幾個月來,她每天都滿懷希望地為親人們歸來做準備。
胡秀芳的一天通常是從凌晨四五點鐘醒來後開始。摸索到手機後,她把編輯好的禱告發出:保佑親人平安歸來。在家屬的微信群里,她每天都是第一個發言。
起身穿衣,洗漱完畢,胡秀芳開始擦洗地板,在桌上的果盤裡放上香蕉和蘋果,儘管她很少吃這些。她給孫女心心的童車蓋上條布,靠房門放好,出門時拿起來會方便。冰箱里預備好兒子愛吃的醬豬耳朵、牛肉。兒媳曉蕾的碎花床單被褥疊放整齊後,被她捋得沒有一個褶皺。
婆媳倆為了家裡管錢的事情,先前曾吵架動手過。如今想來,這些過節無關緊要,她不會因為自己的氣量,影響親人回家的大事。在這朝陽區青年路上的兩居室里,胡秀芳有著自己的脾性和拿捏。
光線從屋中退回窗檯,家裡的擺設就會變得秩序井然,布娃娃按照大小個頭依次擺放,各色的沙發靠枕也次第安置好。愛美的她還會在家中擺上幾束顏色艷麗的塑料花,增添些溫馨的氛圍。忙完後,她端坐在沙發邊緣,不出聲響,時而望一望房門。
「那種感覺,就像她仍然和孩子們生活在一起。」戴淑琴感到同病相憐,她妹妹一家五口都在飛機上。戴淑琴常在晚上接到胡秀芳的電話,聽她不知疲倦地講起白日里準備的細節和她的希望,直到兩人都睡意沉沉。
家裡備足了菜肉米面,但胡秀芳平日里並不下廚做飯。當碗筷擺上桌子的時候,那些空位置的氣場開始顯現,忙碌家務中產生的一點幻覺會頓時喪失。
相形之下,她的親家高顯英令不少人羨慕——據說她能看到被飛機帶走的親人們。
高顯英的特殊本領是在飛機失聯兩個月後獲得的。每天睡覺前,她總是將女兒、女婿和外孫女的照片放在床頭,一張張盯著看,一直看到淚眼婆娑。有一天,入睡後,他們真的走進夢裡。
「很鮮明,一個鏡頭接著一個鏡頭」。高顯英一邊說,一邊努力搜集著腦中的畫面:在一條栽種冬青樹的路上,女兒低頭玩手機,女婿背著包在走,只有外孫女一蹦一跳的。她哭著喊,三個人都不回應。
第二天,高顯英迫不及待地去女兒女婿的小區里找,果然找到了冬青樹。於是,同樣的鏡頭一次次進入她的夢裡。不久後,她白天也能看到夢裡的畫面:站在小區院子里,女兒女婿在相視說笑,有時候,猛一回頭,她聽到外孫女在遠處喊「姥姥,姥姥」。
那一天,她急切地穿過人群,找到那個發出聲音的小女孩,伸出手去撫摸她柔軟的頭髮。剛觸到,高顯英的眼淚就下來了——這不是她的外孫女。她把這一次唐突的舉動歸結為「北京小孩子叫『姥姥』都是差不多的音調」。她自己是從安徽來的,分辨不出,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畫面那麼清晰真實。
2015年新年後的一天,我去通州區臨河裡拜訪高顯英。她的講述充滿了奇異和興奮。抱著找回女兒一家的希望,她和丈夫在北京租了房子,客廳里的茶几上凌亂地堆著袋裝食品,晾衣架上的衣服也裹成了一團,她靠在沙發里,顯得有些虛弱。
持續了幾個月的幻覺最終得到了冷冰冰的科學解釋,四個月前,阜陽市第三人民醫院給她做出了診斷:極重的抑鬱、焦慮、敵對、恐怖,兼有嚴重的幻聽幻視。醫生給她開了幫助安眠鎮定的藥物。不過,高顯英並不為積累的疾患感到困擾,她拒絕了醫生們提出的住院建議。
閑聊的間隙,她突然有些神秘地對我說:「你知道嗎?那些葯我都沒吃,我怕吃完再也看不到他們了。」
權義 | 圖 胡秀芳在家裡整理孫女的玩具
所有理性和邏輯都失效了
誰也說不清這種希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姜輝是一個靠邏輯和理性的商業嗅覺生活的人,他出生在幹部家庭,自視頗高,受不來氣。北京房價剛剛飆升的時候,他開始買房投資,之後又入手基金,賺下了「夠後半輩子花的錢」。在服務了近二十年的公司里,他已經連續好幾年拿到了部門第一的業績。
他喜歡談論理論和數據。不過茶餘飯後,他隱隱有些中年人的迷茫。飛機帶著母親消失後,優遊歲月的他猝不及防地跌入漩渦。
姜輝心裡本來存了一點僥倖。MH370的乘客名單上有母親姜翠雲的名字,年齡卻對不上,母親3月21日生日滿71歲,名單上寫的卻是62歲。他想,「姜翠雲」這個名字很普通,重名的可能性大。他拜託外交部的朋友查了護照資料,朋友打來電話,接通後,他下意識地吐了兩個字「等等」,頓了一下,說了句「發簡訊」。
信息證實,飛機上的「姜翠雲」就是母親。
「像是我親手把母親摁在了那架飛機的座椅上。」姜輝說,馬來西亞工作人員的這個疏忽近於殘忍。
姜輝就這個錯誤跟工作人員提了好幾次,希望改過來。結果,到5月份,乘客資料上的年齡還是錯的。改不掉的年齡錯誤,讓他有種被作弄的感受。
我們約在一間咖啡館見面,姜輝一進門就脫下外套,摸打火機點手上的煙。他的語氣始終保持著和緩的節奏,在我們談起母子往事時,這種和緩也沒打破。他不擅長舉例,說自己是理工科出身,感性不豐富。
失聯事件剛發生時,姜輝曾有兩個星期不眠不休地盯著電視看新聞。之後,他覺得行動起來比枯坐著等要好,就關掉了電視,掛了個「福」字在上面。
3月18日,家屬委員會正式成立,分設技術、媒體等小組,代表家屬與馬來西亞方面溝通,追問飛機的下落。應酬能力還不錯的姜輝被分到了「辦公室」組,負責安排會務。
通訊專業的背景,被姜輝用來分析手頭獲得的各種數據,碰到難題時,他和家屬們會上微博求助網友。分析審驗完的問題,會被他在溝通會上拋給馬來西亞工作人員:國際海事衛星組織Inmarsat給出的衛星握手信息的原始數據在哪兒?飛機上的4個ELT(Emergency Locator Transmitter,向衛星發送地點信號的傳送器), 1個可以人為關掉,另外3個不能,是這樣的么?
私下裡,姜輝並不否認「飛機終結於南印度洋」這個結論。他根據多普勒效應驗算過:飛機發出最後信號的時候,正位於澳大利亞珀斯以西大約1600公里的海域,根據一小時一次信號的頻率,飛機能飛行的距離有限,半徑以內都是海水。
但在這件事上,所有這些數據和計算都失效了。
「說人是死是活,我都不會相信,除非給我證據。」姜輝對數據公布的遲緩感到不滿,進而質疑數據的完整真實程度。實際上,家屬獲得的數據是極其有限的。溝通會上並不會總是有新信息發布,推諉、拖延的客套話佔了越來越多的時間。
這樣的時候,姜輝會想起那個母親年齡的錯誤,心裡積累著被愚弄的滋味。 2003年買第一套房子時,開發商曾糊弄業主拖拉交房期限,業主們唯唯諾諾之際,他卻一紙訴狀把開發商告上了法庭。而現在面臨的問題,要比買房複雜多了。他暗自勉勵自己,獲取真相是一個細碎漫長的事情,得有曠日持久的耐心。他希望自己是一個遠征的戰士。
後來,有人再提議去大使館抗議,姜輝會提醒大家掌握正確的時機和方法。家屬們跟工作人員怒聲相向,他卻同工作人員一直保持著禮節性的友好。
有天晚上,家屬委員會的成員們正在酒店的房間里商量事情,一位年老的家屬走進來,對著大家鞠了一躬。「我不大會說話,就表達個感謝。」姜輝看到老人身體俯得特別低,心裡一陣難受。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到飛機帶著母親消失後的種種遭遇,姜輝的喉嚨里哽了一口氣。他有個強烈的願望——要是能把MH370這個事情弄明白了,這一輩子也就沒有白過。
網路圖 | 姜輝在看MH370搜救的消息
大師與神佛帶來了安慰
胡秀芳已經習慣每周一、三、五定時去家屬支持中心,馬來西亞方面會安排工作人員在每周這三天接待家屬。從家中前往家屬支持中心,坐675路轉915路,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她得早上10點就出發,到站後,買一個十二三元的簡便盒飯,到中午一點半左右,溝通會開始。
「像是做禮拜,去了,心裡便得到安慰。」戴淑琴說,胡秀芳每周一、三、五去空港,一年裡,一天都沒落下過。
另一位家屬張美玲在開始的時候不怎麼去空港,她擔心曝光太多,對在飛機上的女兒女婿不好。
張美玲的獨生女兒白小莫畢業於北京大學,之後又到加拿大留學、工作。在一段童話般的戀情後,嫁給了加拿大籍印度人Muktesh Mukherjee——一個印度政治豪門家庭的次子。
婚後,這個跨國家庭先後迎來了兩個混血兒子的出生。2008年11月,夫婦倆帶著孩子從美國回到了中國。Muktesh Mukherjee工作的地方在北京的最高點——國貿三期,住所則定在了國貿附近的新城國際公寓。在那裡,張美玲也有自己的專屬房間。
回想起之前,張美玲會陷入歇斯底里的焦慮之中。「我有時候想撓自己,狠狠地撓,發泄一下。」 說話間,她做了一個咬牙抱臂的動作,臉上的皺紋瞬間糾纏在了一起。
像上班打卡一樣,張美玲每天都會撥打馬來西亞、空港支持中心和外交部的三部服務家屬的電話,跟接線員聊天。她自己的描述是:「如同祥林嫂一樣的神經病,周末憋兩天,就等著周一時鐘轉到9點,拿起電話。」電話那頭的隻言片語甚至接線員語氣,對張美玲來說都是希望的影子,影響著她的情緒。
現在,張美玲住在北京東南二環的一處回遷房小區。家裡的裝修簡潔明麗,牆上拼貼掛著的9幅合影,記錄著女兒女婿和外孫們的開心瞬間。午後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客廳,照片的色彩也會明亮起來。
2014年12月初的一天,我前去採訪,還沒待坐定,張美玲便開口問:「你怎麼看馬航這個事情?」我意識到這個問題充滿了危險,便回答說希望結果是好的。張美玲聽完,笑著對我說道,早上打電話時,那頭的工作人員跟她講了,人很快就會回來。
電話里的「安慰」,剛好驗證了她前一陣請「大師」算命的結果。APEC會議前,張美玲打聽到有個「大師」算命特別准,「是給中央首長算出行兇吉的」,於是找到他,遞上女兒女婿的生辰八字,「問是死是活」。「大師」沉吟片刻告訴她,所問之人生命徵兆特別明顯,讓她放心,人在年底就會回家。
她的丈夫並不信這些。飛機出事後,丈夫就喪失了言語,瘦骨嶙峋的身體套著寬鬆的衣衫,整日坐在家裡,看著自己的手發獃。這並不影響張美玲的虔誠,每逢初一十五,張美玲會去白雲觀敬香,如果去不成,也在家裡齋戒,做些白菜豆腐白飯齋飯。
雷磊 | 圖 張美玲的丈夫,在失去女兒後經常一個人發獃
求助於占卜、算命和禱告的並不只是張美玲。在家屬中流傳的親人歸期,從3月底、清明、國慶,一直變換到元旦、春節。配合「劫機」、「美國搗鬼」、「國際間諜」等這些「陰謀論」,這些「卦相」特別容易入耳入心,支撐起心裡的希望。
高顯英在去空港要人的間隙也請人算過命,算的結果都挺符合她的心意。只是,她從不去抽籤。我好奇地問她為什麼。她說,簽筒里也有不好的簽。
高顯英更相信自己和親人的感應。她一再說起二十年前在文摘雜誌上看到的一則故事:某地發生礦難,母親一直在井口呼喚兒子的名字。後來,她的兒子作為唯一的倖存者獲救後,告訴周圍的人,生命彌留之際,心裡想著母親在呼喊自己,就吃棉絮、飲髒水,堅持活了下來。
「親人血濃於水,是有心電感應的。」失聯那天夜裡,高顯英睡得很安穩,這是她一直以來抱有希望依據之一。清晨日暮,她也開始呼喚親人的名字——睡前跟女兒說,睡覺了;醒來後,跟外孫女打招呼,早上好啊。
6月22日是外孫女心心的三周歲生日,親家胡秀芳把高顯英夫婦約到了家裡,遙祝慶生。桌上擺著蛋糕,兒子、媳婦、孫女的座位前都放了碗筷,杯子里還倒了兒子喜歡喝的紅酒。唱完生日歌,老人們便開始呼喚親人的名字。
「寶貝心心,你快回來。」
賠償問題的兩難
緊抱著希望的人們會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2014年5月的一天,遠在外地的家屬拖家帶口來到北京,超過100人匯聚在家屬支持中心,並同馬來西亞工作人員發生爭執,相持到晚上。外地家屬沒法回家,打算在支持中心的會議室里鋪涼席將就一晚。工作人員開始不同意,考慮到外地家屬的實際困難後,也顯得模稜兩可。
家屬們在準備鋪床時,警察來了,帶走了16位家屬,多數是老人,還有兩三歲的孩子。在這之前,姜輝被戴淑琴推了出來,說讓他回家照看孩子。
深夜裡,姜輝開著車往派出所里送吃的喝的,看著眼前晚歸的車流,心裡一陣沉重。
姜輝回憶說,這件事後,外地家屬來北京的就少了。人分散在了各地。回想起先前家屬委員會的經驗,姜輝覺得找到飛機失聯的真相,聯絡家屬形成合力是最重要的。
回公司上班後,他每周五都會開車去家屬支持中心,順道接上住得不遠的戴淑琴、葉倫等幾位老人。溝通會結束,家屬們會約約飯局,年輕一點的也去KTV唱一唱歌。只是,點歌的時候總會尷尬,比如,姜輝在的時候,就不點「母親」的歌。
但過於脆弱的希望讓人們變得易怒。與他們交流的過程里,最敏感的問題是賠償。是否接受賠償,成為希望是否真誠的重要檢驗。
在索賠律師選擇的問題上,家屬一直處於分化中。家屬被勸離麗都酒店的第二天,馬來西亞航空公司推出了「5萬美元先期賠付」的計劃。關於兩個選擇的爭論,在家屬群中持續了近十個月。
「老喬」是第一個同意領取5萬美元先期賠的人。他選擇了中國律師團代理,並常跟家屬們推薦中國律師團,理由是:通過談判了結,使事情平靜下來,對大家有好處。他也曾對外說起,對找回親人已經不抱希望。
因大多在行政或事業單位任職,選擇中國律師團的「老喬」、姜鳴等人,被認為是幫助政府維穩。不少家屬覺得,這5萬美金是親人的買命錢,拿了,就意味著接受現狀。親人歸來的希望,第一次受到來自家屬內部,甚至是來自內心的威脅。
馬來西亞航空公司在2014年6月12日曾發布信息說,「有40名中國乘客家屬同意接受」先期賠付。姜輝在一名乘客一名家屬的投票群里進行了統計,乘客總計154名,未領取也不準備領取的有137人的家屬。
姜輝傾向於選擇國外律師。他和其他家屬通過比較多家國外律所發現,與中國律師團的談判方法不同,外國律所會以起訴飛機製造商波音公司和零件製造商為策略,去調查證據,獲取真相。
濟南的乘客家屬文萬成則另闢蹊徑,選擇了代理過韓亞空難、伊春空難的張起淮律師。他的訴訟策略代表了許多老人的想法:通過向馬來西亞航空公司索賠乘客和家屬在飛機失聯期間的損失,給馬來西亞方面施壓,進而了解親人的下落。
有的家屬苦笑著對我說,因為律師的選擇,家屬們一夜間進入了「三國時代」。每個人都在為自己辯護,斥責選擇不同的人「居心叵測」。是不是為了親人回來打算,成了一條最不能置疑的標準。
律師選擇問題的討論蔓延,還在家屬微信群里引發了一場「比慘」大會。不少老人訴說兒女失蹤後的辛酸——他們同時說,這種痛苦是那些「媳婦」或「女婿」不能比的。老人們擔心,賠償的最大收益主體是配偶,配偶「沒有血緣」,或許只顧錢不顧人。
張靜是乘客趙朋的妻子。抱著找人的希望,她和公婆一致地拒絕了先期賠付。之後,一筆來自保險公司5萬元賠付卻讓這種信任出現裂痕。公婆懷疑,她拿了取錢的身份證、結婚證,是想獨吞這筆賠償。趙靜則解釋說,她是想領回錢,再分給公婆。
保險公司賠給她家的那筆錢,至今也沒人去領。家庭關係緊張後,張靜帶著兩歲的兒子皓皓回了娘家。公婆想看孫子,也只能等到外婆抱著皓皓趕集時,遠遠地看一眼。
「我怕他們把孩子抱走。」張靜對外說,她擔心公婆拿孩子作為要錢的籌碼。
2014年11月底,家屬姜鳴在微信群中舊事重提,呼籲大家接受5萬美元的先期賠付。她表達了自己的擔心:有些家屬生活困難,領取這筆錢卻會面臨道德指責,他們正在陷入窘境。微信群內,家屬們一時間不置可否,有人認為「這是個人選擇不要強求」。姜鳴爭辯說,領取先期賠付也是出於「善待他人」的目的。她以自己舉例,父親在飛機上,但她選擇了領取這筆錢。
那段時間,胡秀芳正在為孫女心心上學的事情奔波,她細心地考慮到,孫女回來差不多該上幼兒園了。一連多天,找了三四家幼兒園都沒談下來,她心裡有些沮喪。看到姜鳴勸大家領先期賠付,想著家裡三口人在飛機上——她的希望受到了威脅。
「認錢不認人,飛機上是你的義父,所以你才著急領這五萬美金。」胡秀芳怒不可遏。聽到「義父」這句,姜鳴幾乎崩潰。
心裡的黑色正滲透到臉上
胡秀芳「反擊」姜鳴時,文萬成也在一旁幫腔,他並不針對什麼,只是言語有些戲虐的煽動。
文萬成的口頭禪是「我有證據」。飛機失聯後,參加溝通會、遊行抗議、會見官員或者接受採訪,他手中始終握著一個錄音筆大小的攝像機。早年,他曾是一名特務兵,搞過情報工作。飛機失聯後,他一度相信這背後有政治陰謀,「把飛機藏起來這樣的高科技,只有美國能玩轉」。
回到濟南家中,文萬成就窩在自己的工作間里。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子和各種文件資料堆積在辦公桌上,硬碟、擴音器、偷拍器、轉換線頭和放大鏡,像是糅在一起,亂糟糟的。他坐在電腦前,查閱資料,熟練地截取圖像留證,直到深夜。一年下來,硬碟里積累的失聯事件資料已經超過2000G。
文萬成的獨子在飛機上,留下一雙兒女。回到家中,他會雙手拖著小孫子揮舞,吼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頭」的曲子,慷慨激昂,眼睛卻是紅的。
選擇律師時,他數次將張起淮撰寫的文章分享到家屬微信群里,像是販賣廣告帖一樣。還將律師拉進了只有家屬參與的微信群,結果被家屬踢了出來。姜輝傾向於選擇國外律師,文萬成私下譏諷他是「漢奸」。結果,姜輝和其他選擇國外律師的家屬同張起淮律師暗中較量,相互挑對方的不足。
在我和他的交談快要結束時,文萬成狡黠地笑了笑說,讓家屬和律師有矛盾,等於是拉來很多雙眼睛盯著律師工作,律師也會被激發出積極性。這個道理,和他在微信群中樂見家屬爭吵是一樣的,吵完了,心就會不甘,就會繼續上路去尋找親人。
家屬發生矛盾時,姜輝會站出來勸架。在文萬成看來,這種冷靜理性近似於軟弱。到後來,他覺得姜輝也逐漸有了變化。之前,家屬們去馬來西亞駐華使館抗議,姜輝建議他去馬路上搭帳篷睡,營造一種「持久消耗」的樣子。文萬成沒有理會。
有一次,我和姜輝聊起我所從事的媒體業,他說自己並不反對家屬跟媒體訴說失去親人的痛苦,因為每一次講述都是提醒,會保持家屬的「戰鬥性」。
姜輝在同馬來西亞工作人員爭論的時候,說話太急,會陡然卡住,站在旁邊的劉婉伊會給他一些提示。劉婉伊覺得姜輝在一步步變得焦慮,提問時,他不再問「為什麼」,而是二選一的「你只用回答是或不是」。提問的開頭,他也常加上一句「你不要跟我說一堆廢話」。
2014年5月,馬來西亞官方發布了5頁篇幅的失聯航班的初期報告,姜輝提出請馬來西亞方面將英文版本的報告翻譯成中文。結果,一連提了數月,杳無音訊。
一日日地度過,夏去冬來。家屬們提出公布完整的衛星數據,查看失聯當晚空管和軍方雷達監控人員值班錄像、貨物的原始清單以及乘客登機錄像等訴求,也都沒有得到迴音。
「為什麼不能看,還不是心裡有鬼。」循著這樣的想法,「陰謀論」在家屬中一直流行。
溝通會陷入沉悶的過場。家屬們只能在那裡哭泣,或者彼此訴說。劉婉伊說,支持中心應該改名叫「家屬互相安慰中心」。溝通會上,官員們拿著文件念上半個小時,不緊不慢的樣子,也讓戴淑琴看著心裡難受。她是個急性子,碰到衝突的場合,就會開口罵人,「臭不要臉」、「孫子」什麼的,聲音越來越大。
像戴淑琴一樣,很多家屬在漫長的等待里患上了躁鬱症。除此之外,不停的哭泣也使得乾眼症也在家屬中十分普遍。乘客王春勇的父親左眼動脈出血,發現時已經失明。
姜輝的耐性也在崩解。在一次溝通會上,姜輝和馬來西亞方面的工作人員爭執不下,碰到臨時有事需要離開。臨走前,他瞪著眼叮囑身邊的家屬:要磨他們,去問他們的眼睛為什麼是紅的,問他們的茶杯為什麼不換水。
現在41歲的姜輝,比一年前看起來老多了,利刺一樣白髮從兩鬢滋出,關節里生出鋒利的結晶,讓他疼得睡不著覺。原本有些娃娃像的臉上,密集的老人斑開始出現,有時候我看著他,會覺得那些心裡的黑色正從臉上滲透出來。
權義 | 圖 姜輝的近照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
在張美玲的國際家庭里,女兒白小莫是連接中國印度兩個家庭的紐帶,也是家人間交流的翻譯。飛機消失後,家庭里的「國際溝通」就成了問題。將自己變成「紐帶」,把家人重新聚合起來,成了張美玲新的希望。
2014年10月里,外語零基礎的她花掉兩萬多塊錢,定下了一家雙井橋附近的英語培訓機構,正式成為英語速成班裡的一名學員。
學英語的壓力直接來自於兩個外孫。飛機失聯後一個月,外孫Peter和mike就被爺爺奶奶包機接到了印度孟買。之後,外婆和外孫們的交流就只限於周六或者周日中午15到20分鐘的視頻電話。
「聽不聽話?」「學習怎麼樣?」「學中文了沒有?」看到孩子,北京的外婆總是固定的三問。大外孫Peter會用斷續的中文回答她,學了。張美玲著急地發現,外孫們在英語的環境里生活,中文水平退化得很厲害。
「你想姥姥了么?」張美玲問小外孫mike。
「啊?」屏幕上mike滿臉疑惑,顯然他聽不懂外婆說什麼。peter趕緊把中文翻譯給弟弟聽。
外孫變成了「外國人」,讓外婆張美玲感到後怕。進行著72個課時的同時,她還專門買了《新概念》和《大學聽力》作為輔導教材。61歲的她像大學生備戰四六級一樣,點燈熬油,捧著單詞語法書朗讀背誦。單詞記得差不多了,又開始做組詞造句方面的練習。
元旦後,她啟程前往迪拜,在那裡和外孫會面。這是外婆張美玲的考試。
張美玲聊起那次會面時,不願回顧細節。她有些抱怨自己,趕了上萬公里的路,只能聽懂一些外孫的話,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年紀大了,總是記不住。」她決心後面一段的學習重點,要轉到讀說上來。
於嘉在丈夫失去聯繫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跟車較勁。以前,夫妻倆在一個公司,每天早出晚歸,都是丈夫開車,她只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選自己喜歡聽的歌就可以了。來來回回六年,於嘉也沒記住去公司的路。回到公司上班後,她把丈夫的車鑰匙拿了過來。
新手上路後不久,她就跟別人的車蹭了。對方下車來,擺出陣勢質問道:「你怎麼開車的」。
「以前都是我老公開車的……」
「你老公人呢……」
於嘉「哇」就哭了。沒有力氣同對方爭什麼,她認了全責。
先前,從郊區的家去空港,30分鐘路程,於嘉照著導航要走一個多小時才能到;現在,她不用導航也能按時到達。
如同車技的長進,三歲兒子對父親的去向有了更多的疑問。此前,她一直用「加班」、「放假」、「出差了」哄著,現在兒子已經會追問,「為什麼」。
年底的一個周五,姜輝開車帶著戴淑琴往空港的方向走,順道去接腿腳不便利的葉倫。葉倫比較胖,在接他前,姜輝會先給車輪打點氣。葉倫揶揄道,接我就打氣,我往後可怎麼做人。一群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戴淑琴也被家屬們笑話,說跑空港這幾個月不簡單,老了老了,還學了一門罵人的手藝。
家屬們私下裡聚會時,彼此間會不停地擠兌、開玩笑,像是卯足了勁頭要開心起來。多數的玩笑都會在「你這人怎麼這麼馬來西亞啊」和「你才馬來西亞呢」的段落結束,留下一些空白的笑意。
權義 | 圖 MH370家屬們在一起聚餐
時間過去一年,家屬這個群體也讓戴淑琴有了歸屬感。丈夫早亡,平日里女兒女婿都忙著上班,她一個人住在三元橋的單元樓里,沒事兒了,就蒸些糕點帶給其他家屬。姜輝、徐京紅家需要人帶孩子,她也會去幫襯著。
戴淑琴信賴誠懇踏實的人。看到姜輝和其他家屬們為尋找真相而努力,她會從自己心理上認定他們是「哥哥」。這麼想著,她會真的對著開車的姜輝叫幾聲「輝哥」。算起來,姜輝剛好比她小了20歲。
車開到空港,她跟姜輝說:「等親人回來,我們這群人也不能散,也是一家人。」這種表述在心懷希望的家屬群體中,是一種「政治正確」。
新年前的一天,家屬匯聚到姜輝在雍和宮附近的家中,準備一起包頓餃子。親人離開近一年的時間裡,家屬們很少這樣一起團聚過。
電視里正播放著亞洲航空QZ8501客機空難的消息,這架飛機在宣布失聯後,最後被發現墜毀在印尼海域。「有消息說這架飛機是通過乘客手機定位找到的,為什麼當時MH370不能用這個方法呢?」大家一陣嘀咕。
廚房裡,戴淑琴和幾位女性家屬忙著和面,洗菜,麵食是戴淑琴的拿手活兒。胡秀芳也在人群里,忙著切茴香做餡兒,端著碗碟進進出出。她看上去氣色不錯,比之前還白胖了些,這一年,她添了近二十斤的體重。
下午五點左右,餃子開鍋了。家屬們圍坐在一起,準備開始吃飯,胡秀芳臉上帶著笑意,左右看看,像是奶奶坐在家宴中。
姜輝提議大家一起干一杯。她也趕緊端起杯子伸手向前。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杯子碰在了一起。
作者雷磊,真實故事計劃創始人
本文選自真實故事計劃。真實故事計劃是由青年媒體人打造的國內首個真實故事平台。歡迎關注微信公眾號zhenshigushi1,這裡每天講述一個從生命里拿出來的故事。
投稿郵箱tougao@zhenshigushijihua.com,原創首發千字300——1000元。
手都在抖……
兩年前母親給我選擇了國際高中,家裡卻發生了變故,被人捲走了兩三百萬,今天母親終於撐不住了說讓我回普高重新從高一開始。
當初選擇要出國,家裡沒人支持,覺得女孩子一個人出國太不可靠,還是呆在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身邊最好,奈何母親實在堅持才勉強同意走了這一條路。現在母親鬆了口,其他人都抓緊機會讓我重新開始。
我已經高三了啊,雖是國際高中沒有普高那麼緊張,但我這兩年多也是各種大考小考熬過來的啊,好不容易到了申請季,還有半年我的offer就能到手了,現在告訴我要重新來一遍。而且心裡的認定感真的很難改變,真的很難突然一下就接受我不能出國了,我要高考,
最重要的,我離開以後,我們的生活軌跡從此就不一樣了,以前我們還聊過和初中的好朋友已經感覺不是一個世界了,甚至我今天還說過,生活環境真的很重要。無法想像和你們聊不到一起的樣子。這真的是我最難過的事,親眼看著我們即將漸行漸遠,卻根本無能為力,要記得你們的生命里有過我,好不好。————————我…我是分割線…————————
本來是那晚太難過寫給自己的,真的沒想到居然有人看了我的回答 真的真的很謝謝大家的安慰和鼓勵,我已經決定重回高一了,雖說這不是一個什麼明智的決定,但我願意為了自己的未來真正地努力拚一次。未來一定會好起來的吧。
高三第一個學期輟學的時候,很突然。
夏天太悶熱,我趴在桌子上睡不著,盯著天花板上生鏽的電風扇在轉。
忽然教導主任過來叫我,讓我把東西收拾一下跟他走,等我去到校長室的時候,才看見我爸爸來了,事先我完全不知情,他們已經辦好了退學手續。
當時感覺是無所謂的,反正我也不愛讀書。
可當我坐上車,看著舊舊的縣城街道漸漸遠去,畫面似乎漸漸泛黃了,竟然覺得難受得慌。
我在家鄉讀了兩年多的書,不會說家鄉話,似乎不太合群,但確實有幾個知己朋友。
沒來得及道別,這種猝不及防地離開,原來體驗是那麼糟糕。
才發現離開一個地方,許多遺憾忽然一下湧上心頭了。
放寒假的時候家鄉剛開始下雪,而我沒有一次看到家鄉的雪,總覺得白來了一趟。低我一屆的一個女生,每次放學都會從我的窗邊經過,我看著她取單車,看著她背後的馬尾辮在風中搖晃,我的窗外種了一株樹,樹上結滿了白色的小花,想起她的時候,鼻子彷彿聞到那種花香。
有幾個女生喜歡過我的,她們都很好,是我始終格格不入,以後大概也不會再見了。
還有很多次冒著大雨,和三五損友騎著單車去網吧打LOL,淋成傻逼了還在笑。跑遍了整個縣城找一間診所開證明,只為了躲掉曠課的懲罰。每天放學在科技樓一樓跳舞,音響開得震天價響,有女生經過的時候會跳得特別賣力。
從那以後,再也找不到那麼多一起胡鬧的人了。
離開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沒有學生這個身份讓我有恃無恐了,我得成熟得像個大人。
這座城市曾經讓我如此陌生,我以為自己對它沒有任何留戀的。
可等到真正離開的時候,才恨不得車開慢一點,再慢一點,想要記住這裡每一片葉子的脈絡。
後來同學說起,第二個學期開學的時候,語文老師拿著我的試卷問:廖家樂又曠課了?
同學們哄然大笑:老師,他退學啦。
語文老師哦了一聲:挺可惜的,作文57分呢。爺爺去世前一個月吧,來到我床前,跟我說:「X娃,你給我把下脈,看看我還多少日子?」
爺爺當時已經是食道癌晚期,進食困難,又剛剛經歷過一次食道大出血,彷彿一棵老樹被抽了水份,面色枯灰,人極為消瘦。我當時還在學習中醫,我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之上,他的手腕也瘦的如同枯木。
爺爺說:「我的心爛了,你看看我有沒有斷脈,斷脈就是要死了。」爺爺沒有上過學,也不懂得任何現代醫學知識,他把胃、食道等位置都歸納為「心口」。他所說的「斷脈」也不知道是哪裡聽說的。
爺爺脈象堅硬有力,在大病之後,出現這種堅硬有力的脈象,從中醫角度來說,並不是件好事(這裡,請中醫黑放過我)。更無法單從號脈來斷定生死。他耳背,我沖他大聲說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可我內心顫抖的厲害,晚期食道癌基本很難治癒,何況我們這裡醫療條件那麼差,我知道的幾例食道癌患者,晚期差不多都是活活餓死的。
家裡熬了雞湯給爺爺喝。老人生命力強悍,過了兩天,下著雨,他居然就跑到自己種煙葉的地里拔草,這讓我爸媽很惱火,身體好不容易恢復一點,萬一折騰感冒了怎麼辦?但爺爺一輩子都這樣,只要身體健康著,就喜歡去地里弄點零活干著,要不然渾身不得勁。
之後,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病情發展嚴重的時候,喝進去的雞湯都會伴隨著血絲吐出來,這個時候爺爺脾氣變得很差。憤怒和焦躁隨時隨地都會爆發,一發火就說自己要死了。
再後來,發脾氣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剩下疼痛的呻吟,我爸媽要隨時守在他床邊。
爺爺離世的那天晚上,整個人都惶惶不安。他不斷要求給他翻身,平躺著不行,仰卧也不行,反反覆復。這種反應最後越來越強烈,他讓人把他抱得高一點,都抱離床鋪了,還要求再抱得高一點,然後,爺爺咽氣了......
我後來看過一篇文章,說的是人臨死前的反應,有人會感覺到光四面八方照過來,有人會覺得一直在下墜,我不知道爺爺臨走前是不是感覺身體在下墜,要不然他怎麼會一直要求把他抱得高一點呢?
爺爺性格活潑,人勤快,經歷過饑荒年代,生前喜歡熬罐罐茶、抽旱煙、烤土豆、烤紅薯,土豆和紅薯是窮人最止餓的食物。最後幾年,他喜歡上速食麵,那是他在生活中發現的最簡單的美食,但到死為止,他都沒有念對速食麵的名字,他給速食麵起了一個古怪的名字叫」方JI面「。
爺爺去世多年之後,有一天夜裡,我做夢夢到他,我們在一條河邊,他還是像個老頑童,笑得很開心,他朝我身上澆水,我躲。他就追著我,想把我拉到水裡。醒來後,我就哭了。那是他去世後,我第一次為他哭。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呆在家,沒有經過求學離家、萬里遠遊等生活情節,只是隨著時間推移,見證過家中老人死去。生離或許是因緣分太淺,或者可以再見;死別,卻成了永恆。這大概是最重的離開。
午後兩點
我顧不上汗津津的襯衣貼在後背,靠在電梯里醒盹。狹小的空間內只有我一人,眯著眼貪享這電梯里一刻的清凈
「叮」
電梯在二層停下上來一人
「主管好啊」我強打精神,臉上擠出一絲微笑
「嘖嘖,年輕人覺睡得挺足啊,電梯里都不閑著」
張主管言語中透露出諷刺,面對這位年趾高氣揚年近四十風卻風韻猶存,來了沒幾年就快速爬到主管位置的女人我只能敬而遠之
本就沒睡醒很焦躁的我心中有絲微火可我只能尷尬的笑笑,也不敢說些什麼。
我真的不想再看見這個人了
1.
下午,部門例行周會。
我抬頭眯著眼看著坐在左前方口沫橫飛,時不時用手捋一下掉下來的頭髮的boss
顯然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
會已經從四點開到六點
焦躁不安的我左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的四跟手指輕輕的敲著辦公桌無聲的提出抗議。
全然沒有注意同事投來的異樣目光。
坐在我一旁的小林把自己水杯推了過來
不偏不倚
這坨圓形物體和筆記本形成的夾角遮住了同事們向我不安分的手指投來的視線,我回過神兒。小林扶了扶眼鏡沖我笑笑。
我沖小林撇了撇嘴目光迅速離開她,怕多停留久了再讓姑娘想多了。
目光遊離,無處安放
腦子空白,胡思亂想
目光又回到了boss,頭上抹的油光鋥亮的幾縷「秀髮」在地中海里盤踞著宣誓主權。
索然無味的我瞬間來了興趣試著去數清楚到底有幾根兒頭髮。
我看的出神兒
我凝視了幾秒中過後
Boss頭頂上空三公分的懸空地帶
突然蹦出了幾個紅色的數字
「428」
2.
「我擦」
這什麼東西!
我不禁脫口而出
還好boss講在興頭上,別人沒有注意到剛剛發生的一幕
胳膊被人碰了一下
我愣愣的回頭,看見小林傻呆的空氣劉海兒下眨著個會說話的大眼看著我
「怎麼了」
看來只有小林察覺到了,我搖搖頭沒有理會她,揉揉眼再去看boss頭上已經空無一物。
嗯,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出現幻視了。我趕緊把目光移到坐在boss旁邊的張主管。
看見她我心裡又想起來電梯里的一幕,心中嘀咕
「靠,開個會有必要和挨這麼近么。都快貼到身上了,全公司上下誰不知道你跟boss那點破事,要不是。。」
也就過了五秒鐘
張主管頭頂
也出現了那個數字
只不過這次是
「1」
我倒吸了一口氣,手中的圓珠筆被我攥的咯咯響。有了剛才那一幕這次我忍住沒有出聲。但是心中已經慌了方寸
我趕緊閉上眼,再去看
數字已經沒有了
思索半刻,試著凝視張主管的頭頂五秒。那個數字又蹦了出來,飄在頭頂。目光移到boss的地中海
五秒後出現
「428」
我晃晃腦袋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偷偷掃了一圈在坐的同事,劉在並沒有人察覺到這一點。
看來他們看不到
只有我能看到。
可這幾組數字究竟代表了什麼?
這個。。暫且就叫它特異功能,這個特異功能到底預示著什麼?
3.
例會一結束,我拿著本急匆匆的第一個躥出了辦公室。
「一定是太困了,我要回去睡覺回去睡覺,今天堅決不打魔獸了,睡覺」
我喃喃自語著把工作證掛在門上就要出門
「小白」
回頭看是小林
「咋啦」
「下班去哪啊,又回家和女朋友視頻啊?」
我尷尬的撓撓頭,不敢看她
「呃。。對啊。。。」
小林笑著說「家教挺嚴么?」
我敷衍了幾句趕緊逃離了公司。
走在去地鐵站 的路上,腦子裡全是下午開會時發生的靈異事件。
428和1代表了什麼?
難道是來自賽博坦的神秘力量?
還是我滴爺爺祖爺爺給我留的神秘代碼?
今天晚上會不會有大黃蜂大蜜蜂什麼的來找我?
胡思亂想中隨著人群擠上了地鐵。
帝都的下班晚高峰的七號線
被人群「簇擁」在中間的我,一隻手抓著頂上的把手,另一邊掙扎著想掏出手機。
最後我還是放棄了
無聊我的打量著車廂里的人群。
腦子裡想起下午發生的事,忍不住用目光凝視著他們的頭頂。
果然,那個該死數字又出現了。
像一個隱形的小幽靈一樣飄在人們的頭上
為什麼大部分人都是數字1?
還有的是
2和3.4
等等
那個人是誰。
穿過一群腦袋我看到了一個數字
「528」
這麼一個數字在一群1和2中格外顯眼。
順著數字往下看
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
好像哪裡見過又不是那麼清晰。
想來想去
坐過了站
4.
出了出站口。我剋制著自己,不再凝視街上過往的路人,這個所謂的「特異功能」。只想最快的速度回到我的出租屋。
穿過一片菜市場,空氣中瀰漫著的腥臊味道我早已見怪不怪。我躲閃著過往的忙碌的商販,七拐八拐的拐進一條衚衕
「小白,今兒回的挺早啊」
劉奶奶坐在馬紮上,用枯瘦的手磕著瓜子,一手順著懷裡她大兒子的毛。果仁兒整整齊齊的碼在一旁,地上散落著瓜子皮有一些還掉落在她的布鞋上
「呃。今兒不得勁。回來的早,奶,你又嗑瓜子呢」
「是啊。。等我二娃回來吃呢」
老人一邊說一邊看著我笑,頭上烏黑的頭髮已有如嚴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銀髮,半遮半掩,若隱若現。臉上條條皺文,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
我心裡默然「你的二娃不知道多久沒來看您了」
到了家,甩掉鞋子,我一頭扎在床上。想著下午發生的事,想來想去絲毫沒有頭緒。正發獃著手機響了
「小白,中秋節回不回家啊?」
「媽,我不是說了么。。中秋節和小江出去玩呢。」
「人家女孩子中秋不回家不過節啊」
「哎呀,過年再回嘛。。回家的票多難買啊。過年又不是不回去。。」
「這中秋節團圓之日,誰不。。」
「哎,媽我不跟你說了,小江電話進來了」
沒等我媽說完我就掛了,接進了小江的電話
「小白,怎麼打半天才接」
「哦,我媽電話」
「明天下午我到南站,你找好住的地兒了么,我可不想再和你擠那又破又小的出租屋,衛生間轉個身都費勁兒」
「不是,我這房子怎麼就破了,小是小點。我睡沙發還不行」
「你自己看著辦吧」
「行吧行吧。。晚上還視頻么?」
「晚上閨蜜請我們吃飯,回來不知道幾點了。。」
「好吧,別喝酒。早點回家」
掛了手機,我一頭載在枕頭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再睜眼已經晚上十點。
看了眼手機只有一條銀行催款。
刷了一眼微信
女朋友小江的朋友圈曬著和閨蜜的晚上的趴體。
下面是小江的的一段話
「真羨慕你有個這麼疼你愛你老公,xx你要幸福哦」
打開評論
我發了一句「早點回家」,點了個贊
想了想又取消了。
5.
第二天
我早早的到了公司大樓
電梯里
我做著深呼吸
「希望今天一切正常,不要再出什麼幺蛾子了」
出了電梯,走進公司門,發現同事們都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我向來不願意參與八卦的話題,穿過人群徑直走到我的格子間。
「哎,哎,小白,你咋這麼淡定呢」
老路拽了我一把
「咋啦?漲工資啦?」
「你就知道漲工資,你沒聽說啊,張主管被人舉報啦?」
「舉報?她一主管還能興風作浪么」我訕訕的嘟囔了一句
「什麼啊,她被boss媳婦兒舉報了,說她小三勾引有家室的已婚人士,直接拍照舉報到高層了!」
我喝了口咖啡,說到「活該,讓她天天趾高氣揚,不過咱老大媳婦兒挺厲害啊」
「嗨,你可別說。那照片拍絕對出自私家偵探之手,那角度刁鑽的」
老路煞有介事的說到。
「你都看照片了?」
說罷,老路分開眾人把我推到電腦面前。
公司的論壇上赫然最火的帖子就是張主管和boss的「光輝事迹」
「那咱們張主管呢?」小林插了一句嘴
「她能怎麼樣,被開除回家了唄。咱們這個行業圈子小,出了這事兒怎麼混,聽說回南方老家了」
「活該」我心裡暗道
這時候,人群突然靜了下來,大家嘩的一聲散開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回頭看去
Boss耷拉著個腦袋從老總辦公室里出來,地中海上的那幾根頭髮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正想著,boss頭上的數字又如同鬼火般的出現了
只不過
這次是
「427」!
6.
媽的,這什麼東西。
還陰魂不散了
我放下手機的咖啡,掃了一圈同事。發現他們頭上的數字比昨天都減少了1!
「1..1...1,昨天誰是1來著」
我焦躁的在走廊里踱步
「你咋啦,小白。臉色這來難看,咋感覺被抓姦的是你啊?哈哈」
老路嬉皮笑臉的跟我說到
我沒理他,還在想著1的事兒
等等
昨天的1不就是今天被開除回老家的張主管么!
原來
那些頭上有字數的是每見一次就會少一次
就像張主管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見到她
沒有可能,是不會了
而boss和我的同事們
意味著我還要和他們共事相處或者共同在一個地方見面持續一年兩年甚至更久。
昨天在地鐵里看到那些頭頂上盯著的1應該都是以後再也不會見面的匆匆過客!
想到這裡,我的後背
早已汗如雨下
7.
下午下班,我急匆匆打車趕往南站。
晚高峰的我提前兩個小時還是晚了十五分鐘。
透過人群遠遠的看到小江
我還是一掃這兩日的煩心事。
小江不高興的噘著嘴「怎麼每次都遲到」
「這不是堵車么」
「每次來就沒準點過」
「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吃飯去」
晚飯時
小江說
「哎,你還記得小雪么」
「哪個小雪」
「就咱們以前那個同學,念完高中不念了」
「哦哦,記得,咋啦」
「人嫁到上海了,嫁了個富二代。昨天就是她請我們吃的飯,那個飯店叫什麼凱賓什麼什麼的」
聽到這裡,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放在小江盤子里。
「哎,富二代有啥好的」我說到
小江筷子一放
「不說人家,說你。你什麼時候去魔都,我可不喜歡這裡的空氣,人又多霾更多」
「這不挺好的么,我挺喜歡這裡」
「小白,我媽這個月又給我介紹對象了。你要讓我等到什麼時候,讓你過去發展你也不去,你這邊也不上不下,我媽怎麼會同意」
「著什麼急,我這事業剛剛起步」
我埋頭吃著盤子里飯
「著什麼急,你說著什麼急,我都多大了我能不急么」
小江說著把筷子擲在桌上
「好好,。別生氣。回去我和家裡商量商量」
8.
飯罷
好說歹說,小江和我回到出租屋
穿衚衕時我又看到了劉奶奶
「小江姑娘又來啦」
「是啊是啊,來看我了」
小江跑過去摸了摸趴在劉奶奶腿上「大兒子」的腦袋
「小傢伙,你怎麼又胖了」
「我大兒子吃的比我都好,當然胖了」劉奶奶每每提到大兒子就喜笑顏開。
看著這一幕,好像那些不開心的事兒都不曾發生過
到了家門口,我發現門縫底下流出水。
「我靠」
我趕緊打開防盜門,衝到廁所。
年久失修的下水道終於不堪重負崩裂開來。
壞掉的閥門吱吱呀呀做著最後的抗議
「交給我,沒問題,我一會兒就修好」
小江抱著胳膊站在門口也不說話
我急急忙忙找來工具
「別修了,我出去住酒店」
小江說罷轉身離開出租屋
「哎,媳婦兒,媳婦兒。你別走啊」
顧不上手裡的活,蹬上鞋子
我咣當扔了扳手急忙追出去
追出門,小江已經消失在衚衕口的盡頭
只剩下高跟鞋在水泥地上的嗑碰的聲音
「小白,還不追,等啥呢么」
劉奶奶的聲音在耳畔想起
我回頭看了她
慈眉善目的劉奶奶抱著大兒子沖我擺擺手。
「咳,還不快去」
我凝視了幾眼,沒有出現數字。
霎時間
我心頭一松
那個靈異的功能不見了。
9.
周日的下午
送小江去機場。
兩日的溫存讓我們暫時忘了前幾日的不快。
可她的話就像一塊石頭壓在我的心頭
取了登機牌,辦了託運,安檢口我和小江並排等候。
我杵著行李箱,二人並排沉默半晌
我轉過身說到,
「你說的我會好好考慮,給我一點時間。」
小江聽罷對我莞爾一笑
「別想太多,順其自然吧。」
一時間我竟語塞,獃獃的站在那裡
「好了,我該走了。」
小江甩了甩頭髮,走過來抱了抱我。
說罷,小江過了安檢。我駐足遠遠的目送她。
小江回頭沖我擺擺手,示意我。
這時候
遠遠的
我看到小江的頭上又出現了一個數字
「1」
10
回去的路上我還在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拿起手機想和小江發些什麼卻才想起應該已經上了飛機。
穿過菜市場
拐進衚衕
突然看見一群人圍在劉奶奶的家門口。
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我擠過人群
看見劉奶奶穿著壽衣躺在靈床上。
頭髮梳的板板整整,面帶微笑。
老人走的並不痛苦
旁邊跪著一群根本叫不上名字的中年男女。
好像哭聲都夾雜著綵排過後的滋味
大兒子蜷依在在靈床下,葡萄般大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靈氣,一聲不吭的看著人們久久不願離去
我獃獃的望著哭喪的人們,默默走出人群
原來那天出門追小江我回頭看去
沒有數字出現
不是特異功能消失
真正要離開的人是不會有給你任何預兆。
沒了就是沒了。
11.
周一
回到單位
我一刻沒停,整理著手頭的工作
上午向boss請完假,我找到老路
「老路,周三的招標幫我盯一下」
「啥?你也讓捉姦啦?」
老路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滾,我中秋回家,沒有票,所以周三走」
「不和女朋友出去玩了?」
「不了」
我收拾東西出公司門,給老媽打了個電話
「媽,我晚上到家」
「啥??回家啦?不和小江出去玩了?」
老媽聲音里透露出難掩的喜悅
「嗯,想你們了,回家看看」
「好好好,來了包餃子包餃子」
「我不吃韭菜餡的。」
說話間我走到了公司門口
「白助理白助理」
我回頭
是小林
小林氣喘吁吁的追上我
手裡捧著盒子
「怎麼了?」
我歪著頭笑著看著她
「白。。白。白助理。我聽。。路哥說你要回家了」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嗯。。這是我做的冰皮月餅,本來想明天給你,你今天不是要走么,所以。。。」
「哦,冰皮月餅?」
我接過月餅,盯著小林。
忽然覺得那傻呆的空氣劉海兒還是挺好看的
小林被我盯紅了臉
沖我揮揮手,轉身跑了
我抬頭看著她向台階走去的背影
忽然
她的頭頂蹦出了一串數字
「23725」
(完)
2016.9.15
於中秋夜。
——————————————
寫在後面
1.這故事靈感來自上周看的《喜劇總動員》里沈騰和劉濤表演的小品:39
加上中秋假期不能回家思及故人,所以才有了這篇故事
2.大家都在說靈感是不是來自《三體》和一部mv。
《三體》是部偉大的作品,但是一直也沒時間拜讀。至於mv更是沒看過。我只能說一切都是巧合啦
3.感謝你們的喜愛,充滿浮躁的社會需要些暖心的故事。
另外一篇七夕寫的腦洞故事傳送門在這裡,希望你們喜歡
有哪些另類的腦洞故事? - 不羈的回答
再次感謝。
2016.9.17。
熱心網友給拍的改變微電影
《沉默的倒計時》http://pan.baidu.com/s/1gfsSYjx
很棒。
感謝@世味煮成茶
感謝大家的話之前補在後面了,再次祝大家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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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搖搖頭,護士開始拆各種儀器,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媽媽真的得了很嚴重的病,卻還沒意識到媽媽要永遠的離開我的生命,那年正月十六我剛跨入16歲!
之後我暈過去了,意識卻一直叫自己快點醒來,醫生做了些處理,我醒過來後,第一時間去看媽媽,不敢趴過去,怕壓壞媽媽,我恍惚看到媽媽肚子在動,在呼吸,我告訴醫生,醫生也再次過來幫忙檢查,告訴我是我的錯覺,這種錯覺一直延續很久,直到媽媽火化
看著要崩潰的爸爸強忍著精神,請人幫媽媽從病房抬入停屍房(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停屍房,是可以從那裡出殯的)我的精神一直處在恍惚過程,停屍房停了三天,期間某個傍晚我一個人守著媽媽的屍體,一點也沒覺得害怕,總是盯著媽媽的肚子看,總覺得她還在呼吸,或者媽媽的魂魄出現,和我說說話,交代一些事情,幻想著各種奇蹟發生,發現水腫的媽媽,七竅開始流血水,也沒有覺得害怕,後來爸爸吃完飯回來,特別生氣,不知道什麼人留我一人在這裡守著媽媽,一直問我怕不怕,我只是搖了搖頭,可是我現在都能清楚的記得心裡的吶喊:那是我媽媽,我的媽媽,我怎麼可能怕她呢?
第四天一早火葬場的車來接,我和弟弟坐在殯儀車裡,沒有任何的交流,那時候淚水好像是哭幹了?還是突然開始意識到一些事情
到了火葬場,那時候的火葬場大家是可以進去看親人如何火化的,最後的骨灰也可以自己撿的
爸爸因為必須回去一趟拿東西,走了!
輪到媽媽開始火化的時候,爸爸沒到,那時候我開始著急了,哭著喊著,不能火化我媽,我爸還沒來呢,得等我爸來了!大家都能特別諒解,工作人員也放棄了催我們,但是不能耽誤太久,很多在排隊
可是那時候誰知道,我就在那時候突然意識到,媽媽要永遠離開我了,不能再回來了,那個每天都能見到,疼我愛我,我愛的媽媽會馬上不見了,再也見不到了,我怕我怕,真的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宣洩著
可是不到五分鐘爸爸還是來了,跟我說,媽媽的戒指就還是留給媽媽吧,我說好!然後告訴工作人員可以開始了!打開爐蓋,把媽媽推進去,裡面大火是那麼的可惡可恨,眼淚又止不了,弟弟緊緊牽著我的手,那一刻又變得特別冷靜
期間工作人員打開爐蓋好幾次,看著媽媽一點點的沒了,最後化成一堆散散的骨頭和灰燼,裝在小小的盒子里!
我的世界卻塌了!
非常感謝大家,更悲傷的故事是第二年,還差一個月高考的時候,我爸也徹底離開我,徹底變成了孤兒,從此變成了吃了上餐沒下餐的孩子
但是我還是熬出來了,我還是答應媽媽把大學念完,成為祖上第一個大學生,我現在很好,有個很愛很愛我的老公,一個可愛的孩子,很知足!
希望大家一切都能好!
其實所有的離開,都不是發生在離開的那一瞬間,而是或長或短的時間之後,你忽然回想起那次離開的一刻。
-
五月份我跟一位高中朋友一起探望重病的老師,那天下午陰著雨。我上午踢球趕場沒來得及吃飯,跟她一邊走著我一邊啃著她買的菠蘿派。她說你別在路上張那麼大嘴啊,都是雨滴!我嘿嘿笑著跟著熟悉路的她走。
從老師家出來之後已經下午5點多了,剛上了計程車就收到老師的微信,囑咐我們路上小心,囑咐我們按時吃放,說下次再聚再聊。
車上朋友跟我聊起近況,交了又分了的男朋友,約了又黃了的各種旅遊,找了又辭了的工作,好了又壞了的心情。
那天我們沒有一起吃飯,她說要回去趕論文,我說是啊卧槽,要回去趕論文。
七月初的某天中午,我在單位吃著早就冷掉的工作餐,所有吃飯的沒吃飯的人都行色匆匆。我也只能在慌亂中掏出手機翻看半天的消息。
班級群里有人說時間,有人說地點,有人說捐款,有人說買個花圈。
最後我看到訃告,重病的老師在前一天離開人世了。
然後吃著吃著我忽然就覺得,冷了的雞腿是真的啃不下,硬了的米粒也是真的咽不下,更別提早就涼了的湯,泡個飯好像他媽的豬飼料。我把飯盒甩到垃圾桶里就衝出去了。
其實那天誰也沒惹我,冷靜下來之後我給上次一起探望老師的朋友發微信,想問她有沒有時間一起去追悼會,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被刪了微信好友。
電話也打不通,簡訊也沒人回。
第二天在追悼會上,我還是看到了她。穿黑裙子,哭得時候沒有一點聲音。
遺體告別結束之後,人群漸漸四散。我往橫向走,她往縱向走,我們在一塊地磚裡面相遇了。
我肯定停下來了啊,我覺得我開口可以有很多話,可以安慰她,可以問她之後去幹嘛,可以問她為什麼刪我,可以問她熱不熱。
然而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了,留我一個人站在大地磚的大框子里,正午11點多,七月份的大毒日頭。
其實我知道她刪我的原因,病重然後又去世的那位老師,是她很尊敬很喜歡的一位老師。
她刪了我刪了好多人,她在跟自己的過去告別。
可有些不甘心的是,我漸漸地也在這幾年來的過程中,成為了她要告別的那一部分。
-
以前高中坐前後左右的幾個同學,到了大學之後還是很好的朋友。剛畢業6月份那會兒,大家聚在一起吃飯。說真好,畢業之後都在南京工作。
之後酒喝嗨了,又聊到以後一起帶妹子出來浪,商量著在哪裡一起買房,離每個人的上班地點都一樣近。
酒場結束的時候已經凌晨了,互相攙扶著打車各自回家。
我在計程車上一直發笑,司機問我,是剛畢業的小夥子嗎?我說嘿嘿嘿是啊是啊。
司機寒暄說,一看就是找了好工作,如今工作真的難找了。
我笑著說這倒無所謂,以後學校里的幾個好哥們能常出來聚了,這最重要。
司機也嘿嘿笑了。然後我聽到他放在身前的對講機里,也有幾個嘈雜的聲音,似乎是一起開車拉活兒的同事,也嚷著夜班結束後去哪裡喝酒吃燒烤。
那段時間我覺得畢業之後就是幸福的天堂,就快要跟自己喜歡的一切在一起了。
然後沒過多久,有人說忽然要去德國讀書了,有人說忽然被家裡安排去北京打拚了。
大家只在微信群里匆匆道別,我上班也開始焦頭爛額,連送別的機會也沒有。
現在想起來,連最後一次見面的,昏昏沉沉的記憶,都是模糊的。
-
我小的時候曾多次離家出走,可以說是駕輕就熟。
對於出走我一點都不恐懼,因為我據點很多。
穿上鞋,噌噌噌下了樓。往左走,可以去我大姑家,往右走,可以去我外婆家,往前直走,可以去我爺爺奶奶家。
有的時候,我光顧著賭氣,下了幾層樓梯發現自己沒穿鞋或者穿的是拖鞋,還會氣鼓鼓地再轉頭跑回去,換上球鞋繼續出發。
大姑家開理髮店,我一路小跑過去,她總會笑嘻嘻地給我剃個頭;
外婆家人很多,舅舅阿姨都在,桌子上總有各種糖果瓜子;
到了爺爺奶奶家就更不用說了,坐下來就會有奶奶的熱麵條端上來。
吃飽喝足,再剪個帥氣的平頭之後,我爸總會牽著自行車出現在大姑家或者外婆家門口,再駝我回家。
現在不是這個樣子了。
我媽總說孩子大了,離開家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作真正的「離開家」,小時候一次次的離家出走算不算?背書包上學校算不算?高考那天早上一手攥著酸奶一手攥著古詩詞考點,拐個彎出小區門,算不算?
還是說現在工作了,自己住了出來就算了?
還是說要等到以後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家庭,才算真正意義的離開家。
或者是,
就在昨天,今年的中秋節。我媽問我怎麼還不回家過節,爺爺奶奶叔叔大伯都一起吃飯呢。
我說單位擠壓了很多事情好忙好忙,從領導到員工都好忙好忙,媽我今年八月十五回不了家了。
的這個時候,
我已經,離開了家。
-
所以說,離開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呢?
在我看來,離開這種事,永遠屬於過去式。
體驗就是,它一直是毫無覺察的。
我們永遠無法經歷「離開」,我們只能眼睜睜地,在某一天某一夜回頭看,回頭想,才發現「離開」早就發生過了。
離開ed。
那天下著雨我啃菠蘿派的時候,絕對想不到走在我前面帶路去探望老師的朋友,會在未來不知道幾天還是幾十天之後刪除我的微信好友拉黑我的聯繫電話,囑咐我們要按時吃飯的老師,那時候我也完全無法想像他在兩個月之後會躺在一團花簇中間,讓我們一邊流淚,一邊道別。
一起在酒館裡喝酒抽煙歡聲笑語吹牛逼的朋友,一邊罵著房價一邊嚷著一起買房,語氣里既有漫不著調,也有信誓旦旦。可沒有半個月之後就要各奔東西的意味啊?那時候誰知道要各奔東西?
而且還有,如果我小的時候知道,意識到,我某一天會離開這個家,
我離家出走的時候,會早點兒,在大姑家或者外婆家給我 爸打電話,跟我爸說,今天啊,早點兒接我回家。
這些假象也好,如果也罷,都沒用,都是離開已經發生了很久很久之後,我們再回首的意淫。
我們總會在日常生活中,甚至一天當中,就經歷無數次告別。
每一次告別都用力的話,也太特么矯情了,正常人辦不到也沒必要做到。
然後真正的「離開」就在這個縫間飄過了。
所以「離開」的體驗,有後悔,有恍然大悟,有惋惜,有悔恨。
當然還有無助,無奈,
這也是「離開」里最大的體驗,無助和無奈。
因為過去的,已經發生了的事,誰有辦法改變?十幾歲時,我迷戀一本叫做《科幻世界》的雜誌。有一次,我從一篇叫作「關妖精的瓶子」的科幻小說里認識了一個詞,「熵」(entropy)。文章里說,熵是熱力學中衡量混亂程度的一個指標,熵越增加,混亂程度就會越高。而這個宇宙里,熵是必然不斷增加的。一切都註定從有序走向無序,玫瑰會凋謝,美人兒會衰老,我和你都會死去。
這個世界在永恆的失去里,我們都要不斷面臨離開。
題主問,如何看待「離開」一詞,我們也曾跟小夥伴們聊過這個話題,面對離開很多時候意味著一種「失去」,我們來聊聊,這種面對離開是什麼樣的體驗?我們要如何面對別人的離開?分享一篇關於離開和失去的文章:
——-
當我失去你
人常說時間能讓所有的傷口癒合,他們誤以為我們一生要遭受的哀慟是有限的。
They say time heals all wounds, but that presumes the source of the grief is finite.
—— Cassandra Clare, Clockwork Prince
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面對很多東西的離開,心愛的玩具,重要的人,自己曾經的某種身份。正因為人生中的失去有太多不可預見和多樣性,因為各種失去所帶來的痛苦,才會成為每個人無法迴避的經歷。
失去會讓生活失去希望,會讓人變得抑鬱;失去(特別是因死亡失去至親和摯友)會把你熟悉的整個世界變得陌生,再回到曾經規律的生活中會發現自己已經脫節,甚至最簡單的事情比如吃飯睡覺都會令人如此怯懦。失去所帶來的悲傷深深的從生理和心理上影響著我們。了解這整個過程,以及它所帶來的影響,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重新適應生活,也可以讓我們知道如何更好的去幫助處於在失去和悲傷中的朋友。
什麼是失去與哀慟(loss and grief)?
根據美國悲痛康復機構(Russell,2015),哀慟(grief)是一種正常、自然、且高度個人化的情感反應。這種情感特別針對生活中的失去或者變化。它本身並不是一種病態現象或者人格障礙。
失去的原因是非常個人化的,而且只有經歷失去的人本身才能知道什麼感受對自己影響最重大。面對重大失去比如親人的離去可能是人生中最重大的困難之一。根據德克薩斯奧斯汀分校精神疾病與診療中心的總結,通常情況下的失去包括:
? 朋友的離去
? 愛人的離去
? 同事或者同學的離去
? 所愛的人患有致命的疾病
? 關係破裂或者分手
? 家庭成員死亡
還有一些生活中不太顯著的失去也可能導致強烈的悲傷感情,儘管你周圍的人可能注意不到。這些例子包括:
? 離開家
? 疾病
? 寵物死亡
? 變化工作
? 搬家
? 從學校畢業
? 個人自理能力的喪失
? 金融安全的喪失
喪失往往是複雜的,很少有人會在一個和失去有關的事件中只失去一件東西。幾乎所有的喪失中都伴隨了一部分自我身份的失去。比如,離婚後,你失去了ta,同時也失去了作為妻子/丈夫的自我身份。你不再是一個其他人的伴侶了。這種身份的失去一樣會給我們帶來深刻的影響,卻常常被我們所忽略。
那麼,「失去」的體驗到底是什麼樣的?
瑞士精神分析師 Elisabeth Kübler-Ross 1969年在她的著作」 On Death and Dying」中,受到他工作中與絕症患者的啟發,第一次提到了悲傷情緒處理的的五個反應階段理論模型。根據Dr. Kübler-Ross,這些階段包括:
? 拒絕 - 當人們面臨失去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否認。在這個階段,通常人會認為這樣的失去不曾發生過,並堅持相信自己所想的假象。
? 憤怒 - 當一個人認識到,拒絕和逃避敵不過現實,生活不能繼續的時候,人們會從逃避中走出來,開始憤怒。經歷這個階段相應的心理反應會是:;「為什麼我這不公平?!」 「這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是誰的責任?」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經歷此階段的人會把自己的情緒投射到離去的人或者事請,與他們最親近的人(例如朋友與家人),甚至陌生人身上。
? 交涉 – 處在這個第三階段個人會不斷的反思自己,和自己辯論,去尋找很多(他們認為)當時可能能避免失去的原因——「如果我當時做了XXXX,或許就會XXXX」。這樣做的動機是希望重新能夠掌控生活。例如,在分手中,我們通常企圖通過達成某項協議,來換回我們我們的愛人,回到悲劇發生以前。
? 抑鬱 – 第四個階段是抑鬱。「我很傷心,周圍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我想我愛的人,好難過,生活還有什麼繼續的意義?」在這一階段最大的風險因素是自殺,所以家人和朋友的支持非常重要。在這種狀態下,個人可能會變得沉默,拒絕任何人的靠近,花太多的時間沉浸在悲傷中。
? 接受 – 在這一階段,個體會接受失去的現實並開始面對生活,情緒和狀態也會恢復平靜。「TA會沒事的,都過去了。」 「我搏鬥不過命運,但還是需要堅強的活著。」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需要強調的是,這五個階段並不是線性發展過程,每一個階段也不會有既定的時間維度,人們總是很反覆。可能已經處於抑鬱階段的人會突然又回到憤怒,可能已經處於接受階段的人在特定時間點(例如節日)的觸發下又重回到抑鬱。
儘管Dr. Kübler-Ross的五個階段描述的是面對失去和傷痛一般來說正常的反應,由於每個人傷痛的原因不一,心理承受能力和控制能力不一致,也可能導致很多獨特的,非平常的應對反應。
而我們,應該如何應對哀慟?
其實應對哀慟沒有統一的模式,每個人都方法和反應都不一致。但依舊有一些有效的應對方法被總結出來。
? 真實的面對自己經歷失去之後的情感,讓自己感到悲傷,體會身體因情緒的變化所帶來的壓力和轉變。不要逼迫自己堅強,選擇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宣洩情緒,接受自己在失去之後的脆弱性。
? 不要過於迷信悲傷的五個階段理論。不是每個人都會經歷那五個階段,比如有的人會先感受到悲傷接下來才是憤怒。每個人應對悲傷都有不同的方式,不要強迫自己一定要和別人一樣。
? 敞開心扉地告訴家人或朋友你的經歷和相關情感。
? 如果條件允許,接受心理輔導。
? 準備好如何面對那些會觸發你悲傷感情的時間點,比如節假日,生日或者家庭聚會等等。在那天到來之前做好準備,做一個出逃的旅遊計劃會是一個好的建議。
? 閱讀與寫作,閱讀失去和悲傷相關的詩或書,或者一些其他讓你可以轉移注意力的書。或者把你的想法寫下來,製作一本和你的失去相關的記憶冊子。
? 參加社會活動,接受別人對你的支持,同時在支持別人的過程中感受到自己的價值。
? 保持規律的生活,進行規律的鍛煉,盡量把自己的每日形成都排規律,使身體能在正常工作的狀態。
? 吃健康,新鮮,美味的食物。
? 若有宗教信仰,可以參加宗教活動尋求精神上的支持。
? 多進行戶外活動。
? 加入一個悲傷支持小組,獲得有同樣經歷人的支持。
? 要對自己有耐心。
其實只有每個人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個性和生活方式,只有自己知道哪種方式最適合自己。悲傷,事實上是一個非常個人化的過程,也不存在真正完全的治癒。寫到這裡,我忽然想到了Before Midnight里的一幕戲,大意是,一位老太太在飯席上說起她死去的先生,她說:過去我可以清晰地回憶起關於他的一切,但我開始漸漸遺忘一些微小的事情。我有時還能清晰得看見他的臉,而有時不行。他開始凋零,我開始遺忘。這種感覺就像再一次失去他一樣。
即便是很多很多年後,曾經失去的東西仍然可能在一瞬間讓我們感到哀傷。但這就是生活。就像前面提到的這位電影中的老太太說的一樣,「We appear and we disappear. And we are so important to some, but we are just passing through.」(我們出現然後消失。我們對一些人來說是如此重要,而我們仍然只是經過。)
以上。
文章作者為KY作者袁蕾蕾,原文發表於 你還記得過去的自己么?|聊聊喪失與哀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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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中最酷的心理學社區,人人都能看懂,但只有一部分人才會喜歡。
瀉藥。
「沒有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沒記錯的話,這話第一次是在《看見》那期名叫《歸去來兮》的電視訪談節目里說到的。後來這句話火了,泛濫了,反而顯得有點輕薄。其實它很重的。
那期節目的訪談對象叫高秉涵,祖籍山東菏澤,十三歲從大陸逃去台灣,四十二年後才有機會重歸故土。重歸之日,斯人已逝,物是人非。
離開有很多種。高老先生可以回答切膚之痛的那一種。
在高秉涵的記憶里,離開時的場景是他坐在去逃難去南京的車上,正在吃石榴。同學跟他說他母親正在跟他打招呼,他多咬了一口石榴,結果再一回頭,車子已經拐彎了,沒有看到母親。
高秉涵這一生不再吃石榴。
漂泊途中,他的腳被熱粥燙傷,無葯生蛆。他忍著。因為母親講,要「活著回來」。
後來他在台北舉目無親,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對於流浪的人來說,每一次逢年過節都是一次對於孤獨的強調。
「大年初一的早晨,天不亮我就到山上去了。對著大陸,痛哭一場。大聲喊娘,娘,我想你。」
時間遊走。也這樣捱過來了。
到了八十年代初,曾經有一位移民阿根廷的菏澤老鄉回家探親,路經台灣。高秉涵央求他帶了一些家鄉的泥土來。
三公斤土,分給了一百多人。每家一調羹。高秉涵把一半的土鎖在保險箱里,另一半分七次,沖水喝下。
那個摻了泥土的水,是沒有味道的。但是這是他連接自己與那塊故土唯一的方式。他小心翼翼地喝進去。喝到胃裡的水,又從眼睛裡流出來。
自然而然。
離開和相遇一樣,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沒人願意麵對「離開」。
台灣有個詞語叫「切心」,挺形象的。
離開時的原因千萬,但是都猝不及防。
離開後的光景萬千,但是都無語凝噎。
很多人說現在「離開」的味道變得很淡。甚至都感覺不到有什麼具體的失去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現在都市的節奏衝散了「離開」的意味。因為彷彿每一天我們都在告別。
並不是這樣。
時間讓本來就淡的淡去,讓本來就濃的更濃。眼看心愛的人事漸行漸遠,但是卻奈不住他漸入漸深。
大象無形,訓練有素的現代人已經可以準確地控制微笑的弧度而不再提及什麼前塵往事。一切都妥帖恰當。
不過以前蔣勛講「天地有大美」的時候講過一個小細節,我覺得是貼近大多數「離開」的。
他說有一天傍晚,他帶著學生蒙著眼睛走到菜市場。學生聞到了空氣里魚的腥味兒,立刻說這裡有一個魚攤。然後學生扯下蒙著眼睛的布。果然這個地方白天是賣魚的。
當地對於菜市場的衛生管理很嚴格,用肉眼看,到處都很乾凈,一片魚鱗都沒有留下,看是完全看不出來的。但是那一剎那間,他說他有一種很心酸的感覺。
「如果一條魚也是一個肉體,如果它已經走掉,為什麼它的氣味還留下來?」1.
M給我端來一盤番茄炒蛋,「嘗嘗看」。
我嘗了一口,好咸。
不過難得這麼懶的M下廚,我還是捧場說了好吃。
他當即笑出了半個小酒窩,眼睛眯成了縫。
我喜歡M,M也喜歡我。
我想我們不會分開。
並且一直這麼堅信著。
2.
直到我看到了那條微信。
「親愛的,你要養我噢~」
稱呼是「親愛的」,不知眉來眼去暗送秋波甚至私定終身多久了。
要求是「養我」,看來之前已經送過東西展現過財力了。
結尾是「~」,騷氣的呻吟號,真是個軟萌的妹子,M的確喜歡這一款。
鎖屏上安安靜靜躺著這條微信,分明一個字都沒動。
我卻覺得那個呻吟號晃晃悠悠,像是掃進了我心裡,讓我的心上蒙了一層塵。
3.
M慌慌張張來拿手機,看到一臉漠然的我。
尷尬地笑了笑,「我忘記帶手機了」。
沒有笑出酒窩,半個都沒有,也沒有半眯著透出一點點亮光的眼睛。
「我出去一下,」留下這句話,我打開門走進了一片暮色中。
4.
23點20分的電影,《杜拉拉追婚記》。
偌大的電影院里除了我,還有一對同性戀人。
他們仿若無人地互訴衷腸,我越過他們直勾勾地望著屏幕。
林依晨皺著眉在說著什麼,周渝民沖著她又在吼叫著什麼。
我使勁瞪著屏幕,可就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一絲一毫都看不進去。
我感覺到胸口一片濡濕。
果然哭了。
5.
一場電影的後面四分之三,我都這麼哭過來了。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是這麼安安靜靜地流眼淚。
我掏出手機,買下了最早一班離開H城的機票。
6.
M給我打了十二個電話,我都掛斷了。
第十三個打來時,我接起,「什麼事?」
他說:「你看到她發的消息了嗎?」
我沒有應聲。
如果他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相信他,然後退掉機票。
我這麼心想著。卻等來一片沉默。
哎,連辯解都省了么。
我掛斷了電話。
7.
M說我穿這件衣服特別漂亮。
M送我的項鏈我一度天天戴脖子上。
M說這本歌德是他爸爸送他他轉送給我的。
收拾行李時,我好像什麼都捨不得丟。
每一個尋常的小物件因為M都有了不尋常的意義。
我即將離開H城。
我即將離開M。
現在我每少帶一樣東西,就切斷一絲和他的聯繫。
8.
我收拾了三個小時的行李。
最終丟掉了所有和他相關的東西。
竟然只剩下一個沒裝滿的背包。
但我背上的時候,卻沉甸甸的讓人挪不動步子。
我捨不得生活了這麼久的H城。
我也捨不得陪伴我這麼久的M。
9.
每次和M分別的時候我其實並不難過。
因為我們互相允諾,三天、一個星期或是一個暑假,我們都將如期歸來。
我喜歡M,M喜歡我。
我們總歸會相聚同一點。
我一直這麼堅信著。
10.
直到飛機的轟鳴聲吵醒我這個夢。
我知道,這次不同以往。
我不會再去H城,不會再去到M的身邊。
而M不會再回到我心裡,他那半個酒窩也會永久地走失在我的記憶里。
我看似丟掉了所有和他相關的東西,切斷了一切聯繫。
其實把不甘心、自我懷疑、不安全感、沮喪、執念這些和他相關的所有情緒,一件不落打包進行李。
所以沉甸甸。
11.
「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
我知道,想明白這一點的我,背包正在一點一點變輕。
心裡留下返程票,
腳從沒有回過頭。
大張旗鼓的離開其實都是試探,
真正的離開是沒有告別的,
從來扯著嗓門喊著要走的人,
都是最後自己摔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悶頭彎腰一片一片拾了起來。
而真正想離開的人,
只是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
裹了件最常穿的大衣,出了門,
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轉自網易雲音樂評論
大學之後的第一個假期,我們從天南地北奔回家鄉,第一天就攏齊了十數個人聚齊在熟悉的網吧開黑打內戰,這是我們高中最精彩的節目。
每逢內戰,網吧二樓滿是心機。常有人樂此不疲的窺屏不說,還有「誒呀呀呀呀」不小心碰一下別人滑鼠鍵盤的畜生。最猥瑣的,是那種這邊大聲嚷著上路開團阿!然後在隊伍打字說「快點的咱們趕緊發展」的心機狗。
那些年網吧人口相傳,二樓那群狗比的鍵盤下面好像都他媽藏了一把刀。
第二年的時候,假期中旬,我與其他兩人坐在街邊人聲鼎沸的燒烤店,酒過三巡遞上香煙。有個傻逼一臉唏噓,這次回家咋他媽連五黑都沒有了呢。
身邊那個戴著眼鏡,身材又胖了一點的傢伙說,其實也不是人心散了,以前咱們天天逃課,一群不學習的當然玩得到一塊,如今上大學了,誰都有事情了。
是真的有事做了。
我聽了挺感慨的,原來物是人非居然只要兩年的時間。剛剛人模狗樣一本正經說話的,算得上是打遊戲最損的哥們。曾經逃課最歡的他那年也在拚命地補英語,大概有一個考試,過了才可以選擇留在國內,過不去的話只有被送到英國的一所學校。
那時我還沒仔細的想過,但家鄉那座小城裡的人的確都已經找到了新的生活,都有夢想,不再荒唐。
當年高三的時候,我們幾個人看物理英語數學基本就是一門學科,那些字元就像武當的張三丰,語重心長對我們說可記得了沒有?我們幾個就點點頭,說全他媽忘了。不過當時我們最討厭的還不是這些卷子練習題,而是那個時不時給我們打個電話,叫我們從網吧回學校的班主任,打電話無非交錢班會一類瑣事,從最初打一次電話,團戰輸一次,到後面等團戰打完再接電話的日子裡,我們一直盼望著趕緊畢業,再也接不到這爹的電話。
倒是畢業的時候,班級籌划了散夥飯,這件事,我與同班的兩個損友都是不知道的,班裡沒人通知,畢竟從來沒參加過什麼集體活動。
也是在高考結束那天,我們幾個人喝了整夜的酒,回到家跟家人喝一口,出門,喝一頓,然後去酒店開了個三張床的房間,凌晨一點多的時候殺向燒烤店,接著喝。
那天我是被人摁在電動車上回酒店的。
結果第二天班主任那個爹打電話來了,說是吃散夥飯,於是宿醉未醒的我們仨,當天跟他媽老了十歲一樣奔赴飯店。
那天人還沒齊,教物理的班主任開車載著我和另一個損友去接語文老師。路上聽聞這次高考我倆都不咋地的時候,我倆明顯感覺到車子開的飛快,停在語文老師家樓下的那幾分鐘,班主任握著方向盤,給我倆一人發了根煙,抽到了一半說,其實我覺得挺對不起你們的,沒教好你們。
兩個月前,大學最後的一場考試後,我與大學最喜歡的女孩兒說以後就不找你聊天了,不為什麼,怕越來越想,越來越喜歡。那天我要了她一個扎頭髮的皮套,決心要把自己不變的寸頭養長,日後看著手腕的皮套,當個念想。
兩年前,我那些狐朋狗友,臨走前夕一如既往的喝了個大醉,滿是對未來分離,互相遺忘的恐懼。如今一句話,火車客車聚集一地,最近的一次在瀋陽,三個人差兩瓶喝了兩箱老雪花,那晚我舉著扎啤說我們的口號是什麼?在瀋陽工作那個一臉感慨,我們走路帶風,我們心裡有病。
五年前,換了高中的我剛交往一個朋友,結果要去當兵了,這些年北京山西的奔波,去年回到了家鄉,我去看他時,那個曾經打架打到上不了學的傻逼開了個花店,整日正忙著種些花里胡哨的花。
怎麼說呢,年輕時阿,喝夠酒,講夠故事,淋太多雨雪,交替的城市太多,深夜的囈語也太多。記事後,就是頻繁的相遇錯失禍福參半,觥籌交錯下有良緣有積怨,你我的前半生都曾是過客走遠歸人未歸,頻頻像驟停的歌手足無措。之後就矯情地念著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愁緒,再也不提純真的孩子,稚嫩的愛恨,善良的世界與艾澤拉斯的英雄。
畢竟一生太長,少年的夢也太長,而我們終會在後半生永遠地期許盼望。這一路走來不必談及人生與夢,那些矯情的青春,無非也就是你我一場酒話。不要害怕離開, 離開是為了回來。
「半年後就回來。」我對年邁的外婆說。
轉過身的時候忽然覺得風好大。
外婆老了,心也老了,她的頭髮花白了也不再去染了。
她年輕的時候是美人,歲月雖會在每個人的臉上留下風霜與痕迹,卻不會阻止一顆年輕的心。記憶里的外婆一直是一頭烏黑靚麗的頭髮,她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染,染完頭髮回來總會心情愉悅,在廚房手舞足蹈,做一桌子好菜。
外公50多歲就去世了,也許是那時年齡太小,對外公的映象始終停留在外婆房間里那一張灰白的照片。外公慈祥的面龐,眼神都在微笑。而外婆很少對我們提及起外公的事情,記得小時候看著那張灰白的照片,我總問外婆一些事情,但外婆總是閉口不言。外婆只說過我外公不識字,本來是看不上他的,可是他人很好,對誰都好,做了一輩子的老好人,好兵,卻絲毫不會說他的離開。長大以後,我偶爾回想起那些片段,會覺得外婆的眉眼裡多是幸福的,像少女一樣吧。
外婆是語文老師,一輩子教了很多很多學生,我們三個表兄弟都是外婆教大的。
所以,外婆是我的啟蒙老師,教我認字,拼音,寫字。那時候父母太忙,總是顧不到我,我的童年總是伴隨著外婆無聲的呵護。後來我長大了,她退休無事久了,和小區的打麻將打牌的老太太們又不合,就把小區里的小孩子們都叫到家裡來,教他們認字畫畫,每天其樂融融,繼續著自己園丁的事業。
外婆忙碌了一輩子,養大了我們的母親,看著她們出嫁,生下了我們。又教育著我們長大,看著我們上大學。每次我去她家的時候,外婆總是做一大桌子的飯菜,總是喜歡和我說話,總是喜歡問我很多很多在學校里的事情,問我有沒有談戀愛,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末了,總是叮囑我道理。
外婆在門口栽了三棵石榴樹,她說象徵著我們三個表兄弟。那時我才七歲,後來,我們慢慢長大,那三棵樹也漸漸枝繁葉茂。
外婆總對我說,人和樹一樣,是會開花結果的。
而最後,總是會落葉歸根。
她逢人就誇她的三個外孫多麼多麼的好,多麼多麼的優秀。
她總是對別人自豪的說,我家外孫們都上了大學啦。
前幾年,栽在外婆家門口的樹被人偷去了一棵。
那是最大的一棵,被人連根拔起,外婆難掩面容上的失落,很長時間都沉默不語。
後來,當我再去的時候,外婆在那裡重新栽了一棵樹,得意地說,看吧,樹還會生長的。
去年12月的時候,外婆生日,我在遠方讀書。突然想到,原來時間可以過的這麼快,又這麼殘酷。外婆的身體也沒有以前那麼好了。
十八歲以後每次離開家鄉都至少是半年的光陰,一年到頭能再見到外婆的次數寥寥無幾,老人家總會難免孤獨,算了算,按這個頻率,以後相見的次數真的是屈指可數。
我腦海里總會浮現外婆一個人坐在陽光底下的長椅,影子很長,她戴著老花鏡看著書,琢磨著時間到了,就起身,慢吞吞地走向廚房,為他親愛的外孫做一頓豐盛的午餐。
每一次告別,都會內心沉重,每一次離開,都害怕再也見不到。
我覺得離開是一種極其折磨人的體驗,我害怕告別,更多時候更害怕身不由己。
總有一天,人要面對生離死別,無人倖免。所謂離開是為了最好的團聚,我不認為。甚至我與一些朋友告別,輕鬆說著下次再見的話,卻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了,有些人完完全全在你的生命消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即使再高精神境界的人,心情恐怕也都無法在與人告別那一刻波瀾不驚,因為人都不是無情的。
人這一生,經歷會越來越多,每一次相擁,就意味著終有告別,離別讓漫長一生變得更耐人尋味,變得更加期待,也變得更加折磨。思念穿越千山萬水,離不開一個情字。
那你說,人要是沒有情,該多沒意思。
大學畢業,離開之際,一幫大老爺們哭成狗,你說這是矯情嗎?不是,當然不是。情誼是過喉的溫酒,讓人流淚,悵惘往事悠悠,歲月拔屌無情,什麼狗屁不公,大笑著便忘懷。
珍惜相聚的時刻,別說下次再續杯。
寫這個回答的時候,我想到外婆栽的那三棵樹,我們長大離開了,但是樹沒有,它紮根著。她想起她遠在外面的外孫時,或許會去看看它們,彎下腰給它們舀一碗水,我想像到陽光照耀著她的白髮,而她的臉上滿是記憶里的笑容。
好美。
很久以前在自己的朋友圈寫過一段話:
有時候我會突然覺得,我們都生活在別處,人生抽離遠離自我。
離開,離別,再見,不見。
有太多關於離別的經驗,多到打開回憶,一件件想過去會悲傷的不能自已,末了的末了總要對自己說:好好一個北方漢子,怎麼就那麼多愁善感,那麼矯情。
壹
對於我來說,人生的第一次離別是離開故鄉。哥爾多尼說,沒有離開過故鄉的人充滿了偏見。就如知乎的口號看看更大的世界一般,十多年前離開自己的故鄉是我去看了看這個世界。
十幾年過去,念書,工作,當個閑散遊民,或自己創業,都是種徹底的離開,離開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環境,離開自己的家鄉,離開我的家。
念大學前問父親,畢業後去哪個城市工作,他說隨便你,好男兒志在四方,我和你媽不會想你的。
大二那年回家過暑假,離開,到校的第二天母親給我打電話。
「兒子,和你說個好玩的事。」
「怎麼了老媽?」
「早晨四點聽到有人在衛生間哭,嚇死我了,我去看。」
「我爸?」
「可不是嗎,這個老東西,笑死我了,自己坐在馬桶上哭,我問他怎麼了,你猜他說什麼。」
「說什麼。」
「他抬起頭滿臉是淚的說,兒子走了。」
我沒說話,鎮靜心神掛了電話。開始無聲的哭泣。
我太明白父親這句兒子走了是什麼意思:我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家鄉,離開了這個家,離開了他。
隨後幾年,他為了讓我回老家工作同我展開了拉鋸戰。
最後,他放棄。
正如他當初一語成讖:兒子走了。
是的,我走了,看過了這個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貳
第二次人生中重大的離開是離開我的母校,離開我的第二故鄉。很多年後有人告訴我,離開一座城,不異於離開一個人————一個你心愛的人。
那座城市我罵了四年,卻又留了太多東西在那裡,我的第一次戀愛,我愛過的太多姑娘,我的第一份實習,我的太多老友,我的太多故事。
曾經陪一位工作了幾年的學長吃飯,路過母校,問他要不要進去轉轉,他說不要。
我問為什麼。
他說,等你畢業了,你就懂了,有些離去,是再也回不去的。
因為一些手續沒辦完,比我的同學多駐留了十幾天。
結果我是最後離開的人。
最後的日子只剩送別,送走一個個老同學。大家說好了都別哭,於是我們一個個把人送走,笑眯眯的送走。
送女班長的那天,她上車,沖我們揮手,一低頭,眼淚就落了下來。
看到她哭,過道上送別的同學一個個跟著哭了出來,同班一個一米八多的山東漢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多年後我還拿這件事取笑他。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之前我們送走的每個人,或許都在列車開動後,忍不住哭了出來,不過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哭泣,讓我們看不到的哭泣。
只是女班長沒忍住,當著我們面哭了。
於是我們都哭了。
好,一群人一起難過總勝過一個人獨自難過。
我是最後離開的人,行李打包,租了一輛卡車送去本地同學家。車上沒了位置,我抱著一堆行李躺在卡車後架上。
那天,繁華的城市安靜了下來,都市的輝光似乎都滅了。
我躺在卡車後面,看到了滿天的星光。
這一幕,我記到現在。
所有的星星對我說再見,這座城對我說再見。
我離開了那裡,這麼多年過去,再沒勇氣踏入母校一步。
叄
一年多前和妻子大吵了一架,吵得夫妻成了陌路人。
吵到離婚。
末了她說我們需要安靜安靜,我呆在國內工作,她去美帝念個半年書,回來了再決定是否離婚。
隨後開始擔心她,不停得問她行李收拾好了沒,問她還有什麼手續沒辦,問她東問她西。
一件件過問,問到她不耐煩。
是,我都明白,都要永別了說這些幹嘛。
她走的那天我沒去送。
微信上給她貼了首陳升的風箏,她沒回話,只是在朋友圈同樣貼了首風箏。
隨後她飛走。
後來她會和我聊在美帝的同學,哪個哪個是石油大亨的兒子,哪個哪個家裡是俄羅斯的隱形富豪;聊她那邊的生活,今天去看博物館了,明天去海灣看了白鯨。
我都說好、好。
好。
我沒問過她,想我嗎。
她也沒問過我。
零
有個兄弟,打架進過兩次看守所,第一次打電話給我,讓我處理好外面的事,安撫住他的父母。
他緊張得不行,我也緊張得不行。
結果我沒做好,他的父母終究知道了,飛了半個中國去看他。
事後他多次責備我,為什麼事情沒辦妥,為什麼讓他的父母擔心受怕。
我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瞞住。
第二次,他進去。
我輕車熟路,從頭到尾和他父母說,小X西部出差去了,信號不好啊,我也聯繫不上,沒事,過幾天就回來。
他回來,我去接他,接過提包,相視一笑。
對我來說,或者對每個人來說,離別是每天在經歷的事。
離開朋友,離開家人,離開愛人,甚至自己的愛寵,愛物。
讀到情深不壽時,會愣愣的走神。
我還是會在每個朋友,家人,愛人離開後難過得不行,還是要忍不住偷偷找個地方哭出來。
我開始學會不去送別。
「恩,一路平安,我就不送了。」
轉身就走,看都不看一眼。
我開始學著對人講斷舍離的大道理,講得頭頭是道。
我開始管我暫住的城市,租的房子叫做家。
我開始安慰自己此心安處是吾鄉。
我開始變成他人口中那個冷漠的人。
我開始.....
但我終究還是沒學會:承受離別。
風箏-陳升
=========end=========
並未授權以上微薄,特此聲明。
-
世界上有太多終成陌路的情侶,漸行漸遠的友誼,沒有結局的故事,以及再未重逢的別離。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臨上大學的前一天夜裡,那個站在昏暗的樓道里的單薄少年。
「抱一下吧」,我流里流氣地說。
她回頭沖我一笑,然後踩上樓梯飛快地消失在黑暗裡。
我傻傻地望著一點一點消失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位法國詩人的詩句——
「告別,就是死去一點點」。
這一轉身,從此就是萬水千山了。
同樣是高考之後的那個假期。
我從車後窗望著站在路口的外婆佝僂身影,幾個月後深夜被電話驚醒,媽媽哽咽著告訴我外婆去世的消息。
升學宴結束後朋友沖我揮著手走出門口,幾個月後從別的朋友那裡聽說他跳樓自殺的消息。
真的,說不上哪一次,或許就是訣別了。
永生不見的大概還有在街角相遇的可能,而生死相隔的卻只能夢中相遇了。
這麼隆重的離開,告別是不是有點太隨便了?
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我們都不擅長告別。——米蘭·昆德拉
遇見是兩個人的事,離開卻是一個人的決定,遇見是一個開始,離開卻是為了遇見下一個離開。
我們習慣於用離開來紀念相遇,古有父母離世守孝三年,報答當年父母三年哺育之恩。今有情侶分手單身三個月,緬懷當初二人三個月的曖昧。
我們的生命就是不斷地選擇離開,再不斷地相遇。永遠在尋找下一站中長久漂泊,或許,還有許多人會死在途中。
我們學校每到這個季節就會出現排山倒海般的「難以離開」標語,印在畢業照上,T恤衫上,四下無人的夜裡宿舍樓的外牆上。說說而已,真和他們說不用離開了你延期畢業,估計哭得比現在還慘。
情侶不必白頭,友情不必長久。每個人來到你的身邊自有他的使命,完成了,就是離開的時刻。
別離縱是別離,相逢的還會再相逢,該走就走,一期一會。
-不久前剛剛看到一段小文:
吵著嚷著說要離開的人
總是會在最後紅著眼睛彎著腰把一地的玻璃碎片拾好
只會挑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隨意裹上一件外套出門
再無歸期
有一天,我換衣服,口袋裡發現一張字條:
上面寫的是:都會好起來的,是吧?
離開上海的時候,我收拾東西,發現一本日曆:
打開看,上面有些日期被用紅圈圈出來,下面是她寫的小字:
今天我們連著看了兩場電影。
你給我做了飯。
你給我擠了牙膏。
你買了全價機票陪我去玩。
我想這是結束了。
一年後,再重逢。
在路邊,她抱了抱我,說,這一年,真難熬啊。
時至今日,我還常常想起這段感情。
『離開』的意思,大概就是剩下的話,沒機會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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