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時,你在做什麼?

我是成都的,那次地震讓我印象深刻。想問問各位朋友們那天的故事經歷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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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15 年提的問題了,沒想到轉眼又過了一年。八年了,願亡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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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汶川大地震九周


@Star Fu 在評論里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請問冒著生命危險去做毫無利益的事情,您當時的初衷或動力是什麼?

我想了很久,到底是為什麼呢?

想了很久,大概只有用林則徐的一句詩來回答。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5.12日夜於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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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就八年了,寫點我的故事吧,算是個了結。

08年5月6日,我和志願者分隊抵達甘肅最南端的舟曲縣三角坪挖水窖。隊員8男2女。

5月12日,地震,一名女隊員腳部受傷。

當天下午,隊內開會決定前往災區救災。8名男生徒步前往,女生由於受傷,前往隴南市回家,另一名女生護送。

12日傍晚約六點,開始徒步出發。全部救災物資有我們預備的一星期的口糧、鐵鍬、鋤頭和背囊、帳篷。

路上就不說了,日夜兼程,餘震不斷,翻山越嶺,幾乎人人輕傷,口糧不敢多吃,救災用。

16日凌晨抵達松坪溝鄉附近村莊,實在無法繼續向前,隊內開會決定就地救災。

一個大概百人左右的小村寨,房屋多為混凝土預製板。我們馬上開始紮營,隨即開始救災工作,村裡的人一個沒有發現,估計都跑了或者本來就沒有青壯年。很多磚石下面有人的呼救聲,聽來以老人兒童為主。

當即開始刨石頭救人,過程不想多寫,遺體及人體殘肢隨處可見。救出的3個活人由於缺乏醫療設備及搶救經驗,全部死亡。

16日下午,解放軍一個班徒步抵達。共同救災。

依然是刨石頭救人,由於人多了可以搬樓房倒塌的預製板,但是在餘震不斷的情況下危險係數極大。

2日之後,搶救出4人,被解放軍3名救災過程中負傷的戰士用簡易擔架徒步抬出村,從此下落不明。

其餘搶救出來的人全部死亡。

這種恐懼和痛苦是一生難忘的。每天累到站著就能睡著。而睡著之前還能聽見旁邊廢墟里小女孩的哭聲,醒來哭聲就沒有了,挖出來的只剩屍體。

再2日之後,搶救出5人,2人重傷被解放軍抬出,下落不明。3人輕傷留待原地等待醫療救援。聽聞最後被直升機接走。

解放軍一個班11名戰士,人人帶傷,犧牲2名戰士,一位是在牆下休息時餘震埋了,一位是抬預製板時被砸到犧牲。

我方誌願者人人帶傷,我自己被預製板鋼筋刺穿手臂,全體人員摁著我由解放軍班長拔出鋼筋,燒酒直接撒上去消毒,火藥+火柴止血。只剩一條胳膊,還要繼續救災,因為當時的情況下,人皆如此。人的本性和生命的渴求已經如此赤裸裸,再沒有別的思緒和雜念去想該不該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這種問題。

20日,村路被打通,解放軍進駐寨子,志願者被全部接出前往大後方成都。原有救災解放軍原地繼續救災,從此失去聯絡。

我和其他隊友在成都分開前往不同醫院治療,後來我在成都軍區總醫院接受手術,至今手臂內仍有鋼板,估計將伴隨一生。

15年我重回了汶川,本來想去曾經救災的鎮子看看,結果在地震紀念碑前已癱軟在地,痛哭失聲痛苦不已。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感讓我不敢再前。讓我知道了回憶原來真的是可以帶來刻苦銘心的恐懼和痛楚。

但我知道我做了我應該做的。

感謝曾經和我並肩戰鬥的解放軍戰士和志願者兄弟們。

志願者兄弟本來就來自天南地北,至今還沒有完整再聚。

解放軍戰士們沒有留下聯絡方式,估計此生難以再見。

我們每年湊點錢給解放軍戰士所在的連隊打錢過去,囑咐他們交給犧牲的兩名戰士的父母。

寫到這裡我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了。那種恐懼悲哀和傷痛,一輩子伴隨著我,是我最大的苦難,也是我最大的收穫。

這是我的青春啊。

感謝成都軍區總醫院骨科在手術過程中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感謝南方航空公司送我飛回廣州的機票。

匿名了,這段故事,不想讓認識我的朋友和人們看到。

每次別人問我胳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我都告訴他們說是踢球摔的。至今知道這段故事的,只有父母和幾個至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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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整整八年了。

不知下午兩點二十八分,
路上是否還有汽笛聲。

取消匿名了,有個朋友微信告訴我,

真的勇士,
敢於直面淋漓的鮮血,
更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

我想這大概就是那次地震給我最深的記憶和教訓。

活的像個爺們。

而這是我曾做了一個爺們應該做的事的印記,在我心裡,它雖然醜陋,卻勝過一切紋身。

——是為八周年紀念,給我的,和那些不在的同胞們。

2016.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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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剛剛路上鳴笛回來,多寫幾句。

今天我的朋友圈裡幾乎沒人提這件事情了,這並不是壞事,人總是選擇忘掉過去的痛苦。

評論里應該很多是四川的兄弟姐妹們。我震後這些年,也去過幾次成都,你們是最堅強的人,你們心裡的痛苦和陰影,時間也會慢慢撫平。

我並不是英雄,我配不上這個稱號。我只是在一個特殊的時間點,選擇了一個比較爺們的決定——其實我唯一做出的決定就是出發前往災區。當人踏入災區的那一剎那,其實就不需要自己做決定了,那種巨大的氣場和比任何災難片都來的更為真實直接的東西,都逼著人沒有任何思考其他問題的餘地。只有挖石頭救人,除了最基本的吃喝睡,其他所有的時間和心緒都在想「怎麼把這些東西搬掉」和「怎麼把人挖出來」。

最痛苦的還是那個瓦礫下面的小女孩吧。我當時實在沒有力氣挖了。我還和她喊了幾句要挺住,然後就倒在地上昏睡過去了。

把她挖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涼了。那時候人是麻木的,屍體見得多了,不覺得害怕痛苦,腦子的弦已經徹底斷了。可是就算八年後的現在,我一閉眼還能想起她的臉。

操,又把自己寫哭了。

真正的英雄是那些解放軍戰士們。他們真的真的真的是最可愛的人。災區人民應該永遠記住解放軍戰士的犧牲和付出。

勿忘國殤,多難興邦。


先給大家看幾張照片吧。

地震的時候,我剛睡午覺醒來,一眨眼,我和媽媽,妹妹,和結婚才幾個月的丈夫,就都被壓在了廢墟下面。

其實地震發生後,最開始都是受災的人展開自救。我當時在都江堰,路過的好心人,把我媽媽和妹妹救了出來。我媽媽哭著跪著求路過的人救我和丈夫,但是餘震不斷,加上我和丈夫被壓在水泥板下,又沒有專業器械,路過的人很快就放棄了。

這個過程很煎熬。水泥板壓在我的腿上,那種重壓的劇痛幾乎讓我暈厥。我一邊的臉頰也把砸傷,口中都是血。媽媽在外面哭著求人的聲音,也讓人心碎。幾乎所有人都放棄希望了,我也覺得自己凶多吉少。

在48小時之後,救援隊終於來了。我擔心丈夫的情況很壞,堅持讓救援隊先救我丈夫。幸運的是,丈夫只是輕傷。等救出我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了十多個小時。腿上的劇痛都開始變得麻木了。後來,我被送往四川省人民醫院治療。醫生告訴我,因為雙腿被壓的時間太長,必須截肢。

我當時才21歲。我不想失去雙腿。但是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的肢體上已經沒有了雙腿。更讓我受打擊的是,我丈夫知道我要截肢後,離開醫院消失了。(兩年後我們離婚了,這段傷心事這裡不多說了。)

當時還很年輕,在雙重打擊之下,一度想死。但現在已經走出來了。香港的一家基金會幫我裝上了假腿,就是上面你們看到圖片。剛開始用假腿走路,痛得我幾乎無法呼吸。現在,我已經可以用假腿正常走路了。感謝他們一直支持我。

我以前的工作,是在都江堰的啤酒長廊上唱歌。客人花20塊錢,可以從點歌單點一首歌。2010年,我又回到了啤酒長廊,繼續唱歌。

再後來,男高音歌唱家周發猛老師來都江堰出差,偶遇我之後將我帶到北京學習音樂。再然後,我參加了浙江台和山東台的《中國夢想秀》和《中華達人》,在一個我從未敢奢望的舞台上表演,而且拿了年度總冠軍。

但是生活最終還是要歸於平靜。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的我仍然每天去啤酒長廊唱歌,喜歡唱《怒放的生命》《鏗鏘玫瑰》、《鴻雁》、《愛是我的翅膀》。我很喜歡這個地方,這裡有我的過去和現在,很多快樂的、感動的回憶,我跟店家和很多客人都成了老朋友。

雖然,頭部受傷的後遺症,讓我唱歌超過一個多小時就會頭疼,導致我每天能去啤酒長廊唱歌的時間都很短。但我學會了上微博和發短視頻,我把自己唱的歌發到了火山小視頻上,收到了很多贊和留言,沒想到有這麼多不認識我的人喜歡我唱的歌。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因為我發的短視頻受歡迎,還有了一筆小小的收入,有時候比唱一首歌掙的錢還多,成了生活來源的一部分。

汶川地震已經9年,這是我一生都無法迴避的經歷,然而生活還在繼續,我還在路上。現在我最大的願望是出一張個人專輯,換一雙新假肢。為我加油吧!我現在在火山小視頻上拍我的表演視頻,ID是汶川地震女孩。不需要打賞,只要看的越多,火力越多,我的收入也會越多。希望大家能夠來捧捧場。

這個問題下面,很多答主都是當年參與救援的人,有解放軍,有志願者。感謝你們!我就是被你們救起來的。也感謝幫助裝假腿的基金會。雖然我失去了雙腿,失去了愛情,但至少我活了下來。謝謝!

……………………

剛睡完午覺起來,看到好多人給我點贊加油,太開心了。評論里還有很多人說在啤酒長廊見過我,沒想到這裡也有這麼多朋友!有一些沒見過我的朋友,問我在哪裡可以看我直播。嗯我很少直播,直播太麻煩了。我一般都是在火山小視頻上發唱歌的小視頻,因為這裡發視頻會有一些收入,看和點贊人多了,官方會按照火力值多少給我發錢。我在火山小視頻上叫「汶川地震女孩」。希望大家多捧捧場,幫我點點贊,這樣我收入也多點。感謝啦。我的火山號汶川地震女孩 的個人主頁


08年的這個晚上我正在家裡加班開發地震尋親系統,當晚就上線了,之後還收到了用戶的感謝郵件。


我在現場救人,表現突出榮立了三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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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贊了,誠惶誠恐,我當年就是一個小兵,當兵在四川,沒那麼偉大,看到大家評論里的褒獎自己太不好意思,都想回去好好當兵了。


地震開始一分鐘內開始緊急集合。
清點人數以後全員等在操場,好多人都盯著不遠處小賣部里的電話。
警衛班全員配槍執勤, 炊事班冒著風險把庫房裡的罐頭和其他口糧還有兩口大鍋都拆出來了。
整個下午都在緊張的準備物資和檢查車輛,當晚睡在車裡,等上級通知。
第二天,第一批車輛和人員出發。留守人員搭建帳篷。
兩天後,我跟著第二批人員前往雙流機場 開始狂搬各種物資。
記憶猶新的是堆成小山的迷彩鞋和白手套。鞋穿破了 手套磨破了就直接拿了換。
還有晚上用農夫山泉洗腳.....營養快線敞開了喝.......我覺得我一天搬得物資得有個至少有個幾噸。看到個新兵站著尿尿,尿完了鳥都沒收起來就站著睡著了的.....
在機場可以遇到很多不同部隊的卡車和司機,開飯的時候就互相問各自單位的情況,據說有個汽車團最慘,專司運送屍體,每天都要拿水泵衝車.....不過後來集體評功,也算不虛此行了。

最搞笑的是記得某天晚上看新聞,不記得是新聞聯播還是四川當地的電視台了, 記者在高速路收費站採訪,所有的抗震物資運輸車輛全部一路綠燈通行,眾志成城。 當那個美女記著採訪一個中年卡車司機的時候,問到
「大叔您開了多少趟啦?」
」這是第四趟了 兩天一趟!「
「您不累嗎?」
「比起災區的解放軍,我這算輕鬆了」
「您的車裝了那麼多礦泉水超載了嗎? 會有危險嗎?」
「超載! 肯定超載!」
我們登時看到了在司機和記者後面做背景的交警同志瞬間扭過了臉,裝作啥也沒聽見...我們登時笑懵逼了...可在我們笑的時候還是覺得心裡有點酸溜溜的....

還有好多小故事...不過我懶得寫了.....

這張卡片我會保存一輩子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們的西方經濟學老師,那天地震我們正在上她的課。
老師被稱為「滅絕師太」,不苟言笑,不愛開玩笑,西方經濟學考試通過率特別低。這是背景。
地震的時候,我們正在上她的課,劇烈的搖晃以後,她迅速的打開門讓我們逃離教室,但是她在確認我們都離開教室後才離開教室,其實老師的個子不高很瘦突然覺得老師高大了起來。


後來范跑跑事件出來以後,我又想起了我的西方經濟學老師的表現,也就想明白了什麼叫師德


那時正好初三,我在汶川縣一所中學念書。
因為快到中考,學校要求初三學生,下午上課前,在教室里練習聽力。這個時間段,教室里沒有老師,只有學生。記得那天很熱,大部分人認真地聽著聽力,有幾個同學還處於沒睡醒的狀態,邊上還有幾個低著頭,估計是在玩兒手機遊戲。

與此同時,我爸,姨,姨夫,表哥在從成都往家(我家在與汶川相鄰的一個縣)方向走。我舅舅,舅媽在從家往成都去的路上。

2點28分,先有了震感。與別的地方不同的時,震感在當地並不少見。因為處於龍門山斷裂帶,地震經常發生,再加上周圍採石場或者修路經常會放炮,也會有震感,大家也習慣了。所以,第一時間,沒人說話,以為像平時一樣,震一震就會過去,都還坐著,畢竟聽力還在放著。隔了幾秒,震感變強,周圍的人都停下了筆,抬起了頭,看向周圍的人,依然沒人說話,每個人都明顯的感覺到了地震在變強,但畢竟沒有經歷過,一個個都呆若木雞。對於當時的我,腦子裡還沒反應過來要跑,只知道地震了,並且震感在變強,但是該怎麼辦,是跑還是鑽下桌子,都沒有考慮,腦子就是一片空白。(以前看電影時,常覺得電影里的遇到危險的呆在原地不動的人又傻又呆,不知道跑或者躲之類的,自己經歷才知道,那時,大腦在那時,根本很難做出反應,就是一片空白)

當天花板上的牆灰已經開始掉落時,其中有一個同學,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從凳子上跳起來,大力拍了桌子,大喊:地震了,快跑。 這時,每個人,才從呆坐中反應過來,蜂擁的從教室的前後門跑出。我當時離前門近,跑的挺快,都快到了樓梯,才想起,我喜歡的那女生(當時已經是處於地下戀了)好像還沒出來,我於是又折轉過來,想回去找她。在電影中,這時一定是伴著BGM,我跑回去,找到她,在四目相對後,牽著她跑出來。但現實不是這樣,實際上,我在轉身想往回跑的時候,因為劇烈的震動,直接摔倒在地,在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時,她已經從我眼前往樓梯跑了下去,也完全沒有看見我,我只好趕緊起來,跟著她背影一起跑下了樓。

沒多久,幾乎所有人都跑到了操場上。阿壩州內,人多居住在河谷地區,一條岷江被兩旁的大山夾住。因為地震,山也跟著顫抖,我至今還記得一位同學當時的形容,「我X,山都在跳「。大量的落石從山上滾落到了河邊,山灰揚起,遮天蔽日,整個操場上,人都看不見彼此,比日後我在北京見到的沙塵暴大的不是一個等級。

過了許久,灰散去,學生在老師的的招呼下集合,清點了人數,所幸,我們學校的建築雖然受到了極大的損壞,但並未出現倒塌,學生們也幸運的沒有出現傷亡。再之後,也不記得是中間發生了什麼,就到了晚上。那天晚上下了些小雨,縣裡的領導也來到了學校安慰師生,並送來了一些塑料薄膜,在老師的組織下,勇敢的師生從宿舍樓里搶了一些棉被出來,地上鋪了一層,再用塑料薄膜蓋上,女生們就在上面睡了,而男生則就在旁邊坐著過了一宿。

第二天,學校食堂的大叔,就從還未倒塌的食堂里搬出了一些庫存,在早上生火,給師生們煮了粥。一人一小碗,上面還會放些泡菜。吃飯之後,同學們就各顯神通了,搜集各種材料來搭住的地方。有的反應快,佔據了兵乓球台,住在了下面,有的則用幾張桌子圍成圈,上面再用塑料膜遮上,這樣也有了一個可以擋雨的簡易」棚「。

第三天,我家裡的親戚,我姨,姨夫,表哥來到了學校接我。通訊在地震後斷了,他們在學校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我。512那天,他們正從成都回來,開車剛過汶川20分鐘不到,就遇到了地震,於是被堵在了路上。他們聽到傳言,說我們學校在地震中變成了廢墟,於是立馬冒著餘震,走走停停,花了一天來找我,看到我沒事,就放心了。後來,見學校學生也多,他們怕我受苦,便要將我帶回家去。於是,我告別了同學和老師,踏上了回家的路。我的家在領近的一個縣,距學校差不多有40公里。
我們從早上10點出發,一直走到天黑才到。回家的一路上,我看見了受損的建築,從山上滾落到公路上的巨石,一段段看不見的公路(公路基本都在山腳下,沿河而建,地震後,山體垮塌直接將一段段公路掩埋)。除此之外,還見到一些不幸的人。其中印象深的有兩個,一個,因落下的飛石打中頭而死去,躺在其停靠的摩托車旁邊,可以想像到,地震來臨時,他仍先停好了他的嘉陵摩托,正當要跑,卻被飛石頭砸中。他後腦已經凹下去,但令人諷刺的是,摩托車仍穩穩的停在那裡。另一個則是一個外地來收大櫻桃的人,倒在了一條狹小的小路上,頭上被好心人用一塊兒布蓋住了,但因為忌諱,並未將其拖走,於是來往的人路過時不得不從其身上跨過去。
雖然餘震不斷,路上還是有不少人冒著危險在走著。有的是遊客,他們往成都方向走,想自己走出去,同方向的,還有很多家長,他們的孩子跟我在一個學校,他們都急切得從家走來,要親自走到學校去看孩子的安危。我們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幾乎沒有停下來長談,但是彼此都會告訴對方,前方哪兒塊路危險,不好走,一定要注意安全。值得一提並且讓我驕傲的是,當你走到一個村莊時,你會發現,從屋裡搬了出來的村民在用柴火燒著水,他們會熱情的招呼路過的行人,叫他們休息一下,喝口水。
快走了路程的一半時,我遇到了我的母親,外公,小姨。激動之餘才得知,地震後,在家的親人都沒事。但當時,我們大家裡,一共還有7個人不知道消息,一個是在汶川上學的我,有四個是在從成都回來的路上,包括我姨一家和我爸,還有兩個是我舅和舅媽,他們兩人當天有事兒去了成都。在短暫相遇後,他們讓我們先往家走,他們要繼續一直前行去找我爸、我舅舅和舅媽。冒著飛石,在沒路的地方翻山,我們在天黑時走到了我家所在縣城的廣場,廣場上搭了很多棚,有的是指揮部,有的是暫時的醫院,還有的是居民居住用。在一個棚里,找到了外婆和舅舅的5歲女兒,吃完飯,剛坐下,我就睡著了。

第四天,當時剛好是萵筍成熟的時候,附近的村民將地里的萵筍收割後,用三輪拉倒了廣場,免費分發給人們。因此,那時候,我早上吃的是萵筍稀飯,中午吃萵筍炒肉(我們當地有家家存臘肉的傳統),晚上在喝萵筍湯。

第五天,我媽,外公,表哥他們回來了,他們一直走到了草坡(汶川的一個鄉,劇烈映秀已經不遠了),但草坡那塊兒,路已經全沒了,山兩邊一直滾落的足球一般大小的石頭,甚至還有更大的。他們無法前行,於是折轉回來,並一路向人打探消息,並留下口訊,要是有人碰見了告訴他們(阿壩人口少,在鄰近幾個縣,互相認識的人很多)。本來我外公還想繼續往下,但被過往的路人勸阻,」你一個人找死,還要帶上你的女兒和外孫?「。於是,抱著我舅他們可能已經先回來的希望,他才暫且先回來了。

第七天,我爸回來了。我爸當時從成都出發時,因為吃飯和臨時有事,並沒有按時出發,他們在成灌高速上時,地震就發生了。因為映秀過不了,於是我爸,從平武,松潘繞道回家。回來時,還帶回來本來給我買的一件阿迪T恤和跑鞋。不過,那時候已經穿在他身上了,因為路上要翻山,跋涉,他就脫掉了自己的皮鞋,衣褲,換上了它們。

第八天 我舅他們仍未回來。

第九天,我舅媽的父母找到了我外公,說他們從一個人的口中得知了,看見了我舅當天所開的車,停靠在了徹底關(一地名)一帶。我外公很高興,說我舅舅是當兵出身,從小也跟著他打獵,就算跑到山上,也餓不著。

第十天~第十四天 我們仍在等待我舅他們回來。每天晚上,我們吃完飯都不會說話,坐著坐著,我外婆就會流淚。

第十五天,我外公等不下去了,帶上我幾個表叔,和表哥們,一共7,8個人,帶上了水,乾糧,鋤頭,和鏟子,又一次出發,向成都方向走去,尋找我舅和舅媽。之所以帶上鋤頭,鏟子,是因為我外公的意思是,先找人,找不到人就去找車,車和人要是被埋,挖也要挖出來,總之身體要給帶回來。

第十七天,外公一行人回來了,在徹底關,長達數十公里被掩埋的公路泯滅了他們的希望。


之後幾年,每年的三十,在吃飯時,吃著吃著,他們就流淚,要不就悄悄回房間,哭了再出來。


如今,七年後
我舅,舅媽還沒回家,我妹妹今年已經參加完小升初了,成績還不錯,明天就會去外地上學了。
而我初中的同學們有的還在上大學,有的已經工作了。一切的那麼簡單,平淡。但就前天,512七周年時候,剛得知一個令人傷心的消息,一位還在上學的同學在11號晚上11點過時遇到了車禍,活下來的幾率很低,但還是希望奇蹟會發生。這個日子太過於巧合,讓人不得不覺得老天的殘酷。
今天又一次在時間線上看到了這個關於地震的話題,以前我一般都忽視這事,不主動提。但今天,可能因為那位同學的事情,讓我回憶了這一切,然後又以流水賬的形式記錄了下來,至於到底為什麼,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當時在訓練場站崗,中午的訓練場很熱,要站兩個小時,下午還要和連隊一塊訓練。我就在訓練場到處巡視,約莫兩點多的時候,忽然感覺大地搖動,我的身體也隨著大地晃動,我有點不相信真的地震了(畢竟長到20歲第一次遇到地震),然後又一輪震動,就看著對面的一排車庫很明顯的上下震動,我站的地方空曠,甚至能感覺到是一股波浪形的,心想壞了,肯定哪個地方發生大地震了!心裡一片焦急。
此時聽見連隊方向響起急促的哨音,各連的值班員吹響了緊急集合哨。
一個新兵就來換我的崗,說是連隊要我回去開會。到了以後,給我們司機安排的任務是迅速啟封車輛。我們立即跑步到車庫,領電瓶,工具,對車輛的封存處啟封,啟動車輛後又安裝篷布,開往油庫加了油立馬進行戰備物資的裝載,一口氣都不敢松。記得我抱著幾十斤的電瓶都是跑步。絲毫不敢有一絲鬆緩,就是怕上面命令來了我們還沒準備好,耽誤行動。所有東西準備齊全後,吃了飯才有一點時間給家了打了電話,也不敢說我們可能去災區,就問了好。
晚上七點全營集合,我們背著背囊,精神抖擻的站在操場,渴望去沖向災區,搶救我們的人民。營長做了動員,讓我們做好準備,上級已經下了預先號令,讓我們等待命令。回去以後一直等到熄燈也沒有命令,不敢睡覺,就坐在床上聊天,聊著到了災區怎麼救人。一直到兩點通知來了,說讓睡覺,大家一片失望,就睡覺了,我不敢拆背囊,拿了一件大衣蓋著肚子睡了。
那幾天就一直戰備,做好出發準備。然後就看電視兄弟單位的戰友已經在災區救災了,我們最終還是沒有接到去災區的任務。一直到現在還有遺憾,當兵五年報答人民最近的一次機會。我一直記得我們營長做動員時的一句話: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祖國和人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聽到這句話我們心裡已經有的熱切激情和動力,更加為之一振,雖然我的津貼是一月兩百多塊。
當兵五年,訓練演習各種,但那幾天是我最緊張,最激動的日子。我在這個英雄的集體,而這個集體可以救人民於水火,這也是我以為的軍人的光榮。


現在是2016年5月12日,八年。

當時,谷歌中國公布的數據顯示,2008年5月19日14時28分,谷歌中國的流量瞬間下降接近為「零」。


那三分鐘,整個中國都在哀悼。
為同胞。


我在想為什麼偏偏第八年了我這麼難受。最後我覺得可能是我今年24歲,我邁入了人生的一個新的階段,以一種我自己都覺得理想的狀態。而有人卻再也看不到了。


原答案已刪除。



我是其中之一。8年過去了,圖片里的姐妹,有的嫁人了,有的生孩子了,有的轉業了,她們都越來越美。「女子突擊隊尖刀班」,我們在一起,永遠不會忘卻的記憶。


這個問題,我覺得我有必要替卓明災害信息服務中心的負責人 @郝南 回答一下……


以下內容摘自騰訊公益今年4月16日發布的一篇文章《512後公益人|一個北大牙醫的出走記》,原文最初發表在二黑的爸公眾號上,後來修改後發表在SEED的公眾號上,騰訊發表的是第三次修改後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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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5·12」


地震之後那幾天,我24小時開著電腦和電視看報道,完全沒心思干別的。

就這樣過了三四天,我覺得不行,一定得做點什麼。

請假,打包,添購設備,徵集夥伴,聯繫一線,攜帶網友捐助的藥品。在5·12之後的第9天早上,我在書櫃里留下了一份遺書,搭上了飛往災區的航班。

我就此踏上了公益之路。

而在那之前的我,不過是一個受過良好社會主義教育的,對自己的社交能力不太有自信的,善良熱心而單純的五好青年。當時我入職還不到一年,剛在畢業迷茫中成為母校校醫院的小大夫:一名牙醫。

初到成都

飛機甫一落地,我就被瀰漫在成都雙流機場的氣氛震撼到了,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氣場,彷佛是由大地中釋放出的某種特異能量凝結而成,又夾雜了無數生靈的悲歌。眼前的一切似乎與平時沒什麼不同,又處處透露出不尋常。

志願者都有著相似的特質,印著「5·12」和愛心標誌的文化衫,迷彩服,登山鞋,雖然你不知道對面那個人姓甚名誰,來自哪裡,平時做什麼,但和你完全有著同樣的目標,就是覺得對方值得性命相托。

發現一線救援的最大問題


但很快,我吃驚地發現,大量援助物資找不到可投放的明確地點;幾乎所有志願者都在往一線撲,或是徘徊在成都城內尋找到災區去的機會,閑逛之餘只能搬搬物資;但真正災區,對人、財、物的需求缺口,驚人地巨大。

沒有人準確知道哪裡已經得到多少援助,是否足夠,哪些地方還存在救援的盲點、災民還在受苦。也很少有志願者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適合做什麼、可以做什麼、怎麼去做。

災區和後方存在著相當嚴重的信息不對稱,中間的協調環節則幾乎是一片空白。這甚至為攫取救災物資的騙子留下了空間——臨出發前,我們就差點把物資捐給一個騙子。

從牙醫到災害信息員

我做了一個從現在來看巨大的決定——放棄(作為一個醫生想做的)一線醫療救助的念頭,轉而做一些對接災區需求和後方資源的工作。

一線的夥伴告訴我災區的具體需求,我把信息挑選出來,分揀發給那些能夠解決問題的人,剩下的就是找到合適的運輸方式,一些暫時找不到去處的物資我會建議暫時存放在小隊的倉庫里。效率最高的時候,一分鐘就可以把一車桌椅協調到漢旺鎮的幾所小學裡。事就這麼辦成了。

兩部諾基亞電話一刻沒有停歇,10天時間裡的話費達到了上千元。3天的不眠不休,我摸索出了一整套信息和資源的匹配方法。

時至今日,我日後所成立的卓明災害信息服務中心的一整套運作體系和操作技術,幾乎都是那3天里探索出的經驗的延伸。

一線常常傳來一些後方不可能了解的事實,到處是鮮血,殘肢……

每天我都要大哭一場,之後擦乾眼淚繼續拚命。我學會了抽煙。實在睜不開眼睛的時候,就在桌下的睡袋裡眯瞪一個小時。

短短几天的時間裡,我的世界觀天翻地覆,整個社會的橫截面被大地震劈開,橫亘在我面前。3天的信息量,已經可以超過之前25年生活的總和。

成立「志願者之家」

待最緊張的時刻過去,救援節奏開始趨緩,大量志願者團隊開始撤退。但我手頭還有新的一批需求:帳篷學校、醫療需求,以及一些前期救援沒有顧及的盲點。

家人的電話又帶來了最疼愛我的外祖父逝世的噩耗。奔喪已經來不及。對亡者的慰藉莫過於對生者的撫慰,至少我那時是這麼想的。

去留的關口,我決定在災區繼續堅持。

第二天,我租了一間四室一廳的房子,隨後在網上掛了一條通知:「北京志願者之家」正式開張了。第一天晚上,因為沒有休息,傷勢加重,高燒40度,幾乎無法下樓。幸好有位朋友路過來看望我,給我帶去了食物和藥物。一整天的沉睡之後,我又可以爬起來上網,繼續工作。

當時為志願者提供的免費住宿幾乎都已經到期,第二天晚上志願者之家就湧進來40多個從一線返回成都調整的志願者。大家也不挑揀,橫七豎八睡了一地。

同時,我在網上也結識了一批和我做著同樣協調工作的信息志願者,他們的群同樣叫「志願者之家」,這個QQ群成為了現在卓明災害信息服務中心的雛形。

災區沒有我們解決不了的困難,這是我們當時這群志願者們所相信的。但為什麼在災害一開始的時候,沒有這樣的群,沒有我們這樣的人,這也是我們在閑暇時候經常感慨的。

群里的工作一直持續到六月份,在奧運會開幕的禮花當中,我們的5·12志願者經歷結束了。

第二章:「卓明」

救災於我的意義?

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5·12志願者談論那段共同經歷時,最多表現出來的就是負疚感。儘管他們當時已經超常發揮出數倍於平時的能力。

大自然是我們的母親,災害則是最嚴苛的老師,告訴我們自己是多麼稚嫩。

半年多的時間裡,我還陸陸續續做著一些支援前方堅守戰友的事情,最後終於被那些臨時團隊一個一個曾隱藏起來的矛盾磨掉了耐心,撒手不管。

2010年4月14日上午,玉樹地震。

在那之前,我其實已經深深失望。人類實在是太善於遺忘的動物,只要傷痕不深,忘記似乎成了撫平傷痛的最好手段。災害到來時,身邊的人們又表現出了似曾相識的迷惘。

10萬人的生命換來的就只有這些么?

這是我不能接受的。既然知道如何在不到現場的情況下參與到救援中,「絕不能再讓信息不對稱嚴重降低救災的效率」,這樣想著,我開始在沉寂已久的5·12志願者群中呼喚夥伴,重組我們的信息員群。

「卓明」的誕生
第二天晚上,7個年輕人聚集在我家的飯桌旁,接受第一次信息志願者培訓。

緊接著,所有人立即投入實戰,通宵完成了前兩日的災情匯總工作,製作出第一期救災簡報。

5天以後,在一次深夜的工作討論中,我們最終同意以電影《2012》中建立人類方舟的地點為我們的小組命名。卓明成立了。

卓明也正式脫胎於玉樹地震——這是第一個專門以救災信息處理為工作內容的民間團隊。它的存在,意味著只要願意付出時間和精力,任何地點的志願者都可以參與救災,發揮每一個人獨特而關鍵的作用。

自此,卓明沒有缺席過任何一次有民間力量救援的重大突發自然災害。

與卓明一起成長

2012年,卓明對災害的響應更為理性和堅決。工作方法順利地固化下來,流程化和體系化,一直沿用至今。5月岷縣洪災和9月彝良地震,我們都出色完成了信息處理的工作,開始正式在民間公益界立足。10月奔赴彝良一線,開始嘗試一線指揮工作,完成了龍海鄉泥石流的應急協調。救災成為每一名卓明骨幹的使命和本能。

2013年4月,對雅安地震的完整響應為卓明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讚譽和知名度,報道卓明的媒體規格在不斷提升,我開始接到各種分享和授課的邀約,參與組織各種大型民間公益會議。

第三章:使命

突然來襲的心障

一位大學生志願者採訪我的公益歷程,問的無非是我回答過媒體很多遍的一些常規問題,比如作為一個牙醫為什麼要這麼積极參与公益,動機是什麼之類。我的回答已經成了重複很多遍的套話,但我忽然發現有什麼東西不對了。

生命、傷痛、苦難,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可以技術性處理的常態,千篇一律,而且有些事情再怎麼干預,總是有得有失,未必奉獻總有正確的結果。我的感情已經抽離出來,已經很久不再為這些曾讓我心悸的字眼打動,這些,已經不再是我堅持的動力。

我忽然感到一陣莫大的惶恐,之前堅信並且依賴的一些東西正在崩塌。
感性沉澱為理性,激情趨於冷靜。最初的衝動把我帶到這條道路上,改變和成長最多的卻是我自己。我早已明白個人從事公益的動機,依然是私利而非全出自於公心。

個人自發的益他行為,總是先以滿足個人情感需求為導向,往往施以他人並不需要的多此一舉,形成新的傷害。從結果來客觀評價,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自己在做好事,但實際上適得其反。唯一可以確定的正向收益,只在我們自身經由這個過程,變成了一個更有能力的個體,獲得了愉悅和非常的體驗。

在那一剎那,我分不清正在做的事情是否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的需求,只是一種全然的自私。視熱情為動力源泉的我,曾一次一次突破自我,現在又該如何突破心障?繼續是否還有意義?

我是極端幸運的,答案在無比糾結的兩個小時之後便顯現了。

去往機場的路上,同行的語速超快的段德峰師兄令我再次醍醐灌頂。在這次濃縮的思想盛宴里,段師兄向我介紹了樂施會如何把救災的價值和理念抽絲剝繭、盤剝殆盡之後濃縮為「經濟公平」四個字,再由這四個字為基石,指導所有的救災規程能夠最大化滿足災民的利益,而不是對對方造成二次傷害。

這讓我茅塞頓開,價值是可以更理性地衡量的!

我們可以清楚地評估我們能夠創造的價值,以此為目標,確保不以主觀為轉移的客觀收益。我們可以以我們設定的最大理性目標為目標,設計和應用種種手段確保目標的實現。感性的成分僅為價值理性提供服務,確立建立目標的方向,使它能夠實現個人、受益群體以及社會共同利益的共存和發展。

段師兄還同時指出了實現個人能力突破的明路:到其它國家去,學習他們已經建立起來的價值體系,學習他們的工具和方法,學會如何應用成體系的方法論達到我們的目標。

卓明的價值

自此,我終於明白了個人的歷史使命,以及自己的價值所系。

在中國民間救災領域甚至整個公益行業還處在初級階段的今天,行業內依然存在大量的信息不對稱造成的能力不均衡。災民需求的有效解決,依賴於整個社會資源的有序投入,以及參與救災的民間組織的能力和數量。

卓明的意義不僅在於在應急階段通過打破信息不對稱提高救災的效率,也可以利用自身的經驗和行業信息積累,讓救災領域的智力資源和支持資源流動起來,促進民間救災組織的能力提升和成長發展,而後者,才是解決救災問題的根本之道。這個目標,值得我們用5年到10年的時間去全力追求。

第四章:轉業

2014年對於我來說,註定是波瀾起伏的一年。

7年的口腔執業醫師生涯,與救災的使命交織了6年,終於走到了不得不抉擇的岔路口。我熱愛我的牙醫職業。與每次救災時的驚心動魄不同,每一天的出診都是踏踏實實在幫助他人解除病痛,在患者的每一聲感謝中都可以收穫到滿足。

在單位,我聞名於對業務的精研,一直在努力不辜負每一個病人的期望,從未計較過付出與回報的比例,也收穫了北大校園中的好口碑。雅安之後,卓明走上了快車道,正式開始組織化發展。而牙醫的工作則需要從早上到傍晚至少10個小時全神貫注,不能有一時懈怠。

白天我是公立醫院的全職牙醫,晚上和周末我是一家草根公益組織的創始人。一年多的時間裡,沒有假期,一天睡眠加午休平均不到5個小時,在岷縣地震等等應急情況下我只能調班請假。出於組織需要、能力發展考慮,我又報考了北師大MPA。

我的身體先開始不堪重荷。兩次昏睡不醒誤了早班之後,檢查發現心臟也出現了短暫的心肌缺血。這是一個嚴厲的提醒:不能再繼續。

告別北大

是的,無限的人生可能,與一眼可以看到盡頭的職業生涯,在這兩者之間做出選擇變得不再那麼困難。我正式向單位遞交了辭職申請。

7年的學業,加上7年兢兢業業的職業服務,告別學習工作生活了14年的北大,並不容易。在這份選擇里,糾結的不僅是對個人價值實現的衡量,還有社會責任和家庭責任的取捨。這其實是一個自私的選擇。在辭職信遞交不久,詩凌告知我們的孩子將在次年5月出世,這時候放棄一份收入相對穩定的職業,必然意味著會少盡到一份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

年過花甲的雙親,實際上也並不了解我所選擇的新職業,不免操心上火,輾轉難眠。為了實現個人理想,而讓至親家人受累,總讓我至今想來都常常負疚於心。

我需要特別感謝我的妻子詩凌,最能理解我的選擇,一直給我最大的支持,不管是卓明的工作,還是日常的生活。也要感謝父母,雖然並不完全理解,但依然在嘆息中選擇支持,這對於二老已屬非常為難。

但我堅信,一個人所實現的社會價值,總會以某些途徑、某種方式回饋給個人,這是人類文明社會的內在機理。

公益行業的價值回饋機制並不健全,這也是共識,但我們不正是建立新秩序的開荒者?只是建立新的循環,總需要時間和犧牲。

告別燕園後,防減災專委會、威馬遜颱風、大大小小的洪災、昭通房屋重建調研、景谷康定、眾籌參賽、「責任」「行動」各種領獎……2014年就這樣紛亂蹉跎而過。待到2015年開立,我已是全新的身份——一個全職公益人。

在紛繁迷亂的當下,有確信的可以去堅持,有認定的可以去踐行,未必不是一種幸運和幸福。


在瓦礫里等救援


如果說無圖無真相的話,那圖在最末尾。

那一年我22歲,坐標南方。
當時我其實是運動完之後又玩了一個通宵,睡起來之後,發現好幾個手機簡訊和電話沒接到,回撥過去,才知道事情。
然後那邊來了一句,最前線,去不去?
我說去。
然後去了。

掛的名頭是「中國登山協會戶外搜救志願者某省分隊」,實際上是一群祖父輩,或者家庭里都是軍人和有過當兵或是軍隊背景的年輕人,帶頭的是某軍二代,二十七八出頭,看起來更像是混混帶頭大哥的退役軍官,飛機也是他聯繫的。

下午接到的電話,晚上直接聯繫的軍區飛機,抵達成都機場,下了車有人接我們,直奔指揮總部。
接著第二天,早上,二十多人的隊伍倍打散,直接分派出去了,有人去了都江堰,我在的小隊七人的,分配去了德陽和綿竹,距離汶川直線距離只有一百公里左右。

我們接到的指令就是:進山。
更具體的是指,根據指揮中心分配和安排的路線,進入山區,根據震前的地圖和行政區域地圖,尋找那些山裡的村鎮,然後GPS定位,能夠引導和帶走的村民,全都帶出來,不能夠帶出來的,記錄下情況,轉移到附近較為安全的地方,然後返回報告情況,等待軍方派出更適合救援的隊伍。

實際上那時候並沒有所謂較為安全的地方,四川是半喀斯特地貌,較為安全的地方也只是說較為平坦的,在頻繁的餘震中不會直接更改地形,造成滑坡,堰塞湖的區域。

更為適合救援的隊伍是說,攜帶著大量救援措施和設備的軍隊。
當時搜救的最大問題是信號中斷,氣候條件不穩定,可派遣區域和直升機的數量有限,無法定位和確認山裡各個村落的情況,當時採用的辦法,一個是軍方和更專業的搜救隊一邊清理落石和開路,一邊進去,另一個辦法,就是派遣我們這樣的幾人小隊,直接拋棄掉所有大型裝備和物品,只攜帶藥品和GPS定位儀器,輕裝進去,尋找倖存者和村落,救助輕傷者和引導村民返回,定位,回報,用比較形象的術語描述就是先鋒隊和斥候。

在那裡待了四天,第五天休整,第五天就返回了成都,因為那個時候,能夠做的事情都做了,後面的事情,我們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一周的時間,經歷得多,感悟卻沒多少,那是真沒有。
如果非要描述的話,那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雖然各種各樣你能夠想得到,想不到的事情都在發生,但你來不及也沒有時間,也更不想感嘆,憤青、悲情、無力等等所有的情緒,對於我們來說,其實都是虛的,也許這些情緒是災民的,是外界關注著這邊所有的一切的觀看者們的,卻不是我們的。

非要說一個詞語的話,大概只有一個詞語吧,對抗。對抗時間,對抗大自然對抗所有的一切,每一天晚上討論的,永遠都是一個話題:我們明天是不是能夠更深入一些,是不是什麼區域遺漏了,有什麼路線是更快的,是不是能夠找到更多的人,帶出更多的人。

其它沒有了。因為我們不是正在受難的人,也不是只能在外面關注著的關注者,我們是救援者,與其感嘆著大自然的威力,悲傷死者與災難的發生,憤怒於某些不可言說的現象,無奈於某些事情,與其有這個心思和情緒,不如將這幾秒時間,多邁出幾步路,多翻幾座山和度過幾個堰塞湖。

因為我們是救援者,對抗的是時間。

差不多就這樣了,其它沒什麼好說,也不想說什麼感嘆,只是人生中一次直面災難和直面生死的經歷罷了。明白什麼學會什麼知道什麼,以及改變什麼,其實都是很私人的事情。

關於其它的事情。

其它的志願者和支援小隊:
比起來我們是幸運的,因為帶頭者的關係,我們能夠進去,並且是在和軍隊一起奮戰的最前線。在漢旺的時候,就看到過某地來的大學生志願者隊伍,被攔在外面,因為進不去和出不了力而失聲痛哭。也有看一眼感覺像是旅遊,走路都喘氣的隊伍……

但這也是好事,我是說,進去的話,大概只會多出更多的遇難者,我們都是至少有過類似被丟到軍隊里訓練/戶外運動和半專業登山/救援訓練的隊伍。沒有專業技能的志願者真心是增加困難程度和添亂,在後方聽候安排就好。

大自然的威力:
這一點大概只要是進到山區搜救和救援的人,都能感受到。早上你進去的時候,地形大概還是山谷和低地,再返回的時候,它大概就已經高出了十幾米,成為了滑坡之後巨大的山石堆積起來,需要攀越的岩石群。
還存在記憶里的是,最深刻的一次對話是,在翻越某處時,隊長停了下來,看看原本的地圖,然後說了一句,如果地圖沒錯的話,那現在我們的腳下,應該埋著一個村子。

圖就不多上了,就只是不想被說是空口無憑,事實上後來的生活里,我們這一批人沒人會提起這件事情,因為確實沒什麼好說的,因為想去,所以去了,然後救援了,還活著,又回來了。沒什麼情結也沒什麼好標榜的,至今我的口頭禪仍然是,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對了,我的外號是……魔王。

PS:照片是當時第二天之後,跟著我們過來的後方誌願者。負責醫療和物資調集的志願者拍的,回到成都了給了我們一份拷貝。



當時在讀大學,下午看到簡訊新聞,告訴我汶川地震了,8級,死傷無數。
和哥們都沉默,下午和晚上宅在寢室里,一遍一遍的刷著網頁,關注著新聞。
第二天,和網路上污衊中國軍隊的噴子奮戰,看到15軍的戰士在那種極端條件下直接跳下去,眼淚再也忍不住,嘩嘩的流,為最可愛的人,為這個多災多難但無比堅強的民族。那是我在98洪水和士兵突擊之後,再一次為了子弟兵而哭。

98抗洪:


08年地震:
15軍在氣象條件極其惡劣,地面沒有引導,而且山谷之間雲層繚繞,地麵條件未知的情況下,毅然執行空降任務,只為讓國家和全國人民知道震中的災難情況,有些人可以質疑黃繼光是否堵過碉堡的機槍眼,有些人,可以否認邱少雲在烈火中一動不動堅忍苦痛直到死亡,但在視頻資料面前,這些人絕對沒辦法否認這些最可愛的人朝著未知朝著死亡跳下去的英勇和大無畏!

那一周,沒有玩遊戲,上著遊戲掛機,和遊戲里的四川朋友相互詢問近況,往日熱鬧的世界頻道冷冷清清,幾乎沒人喊著組隊副本。
後來公祭,3天禁止娛樂活動,有個腦殘勁舞團玩家因為玩不了遊戲而侮辱死難者。然後我和我的同學在各大社區將之噴出翔。 那是我第一次參與網路暴力活動。

在政治局長老帶頭舉行的公祭禮上,我看著直播,在說默哀的時候,我默默起立,對著電腦屏幕低下了頭,閉上眼祈禱死難者能在另外一個世界安康,未亡人們能早日堅強走出陰影。聽著寢室外傳來的汽車喇叭聲和防空警報,看著電視轉播畫面中,全國各地的道路上,司機們都停下車,按響汽車喇叭……再一次淚流滿面。 為死難者,為這個民族。

這樣的民族這樣的國家,怎麼可能不強大!


2008年5月12日,我在哈爾濱。

相比搖搖欲墜的祖國的西南方,孤懸於東北的這座城市,充滿了安全感。

但是,有那麼多我們的朋友,身處那一片震顫的大地,和我們暫時失去了聯繫,那種感覺,很不好。

非常糟糕。

時間過去了整整八年,當我開始寫這些東西的時候,發現記憶其實是一樣完全無從考證的事情。

2008年5月12日的上午,我記得,我們一群傢伙躲在宿舍看了一場NBA的季後賽,熱火對陣凱爾特人,皮爾斯和詹姆斯頭頂頭的互廢了武功。

但是我剛剛去查證這一段的時候,發現那一天根本就沒有他們的比賽。

2008年5月12日的下午,我記得,我和宿舍的幾個傢伙逃掉了一堂工程製圖課,貓在宿舍準備聯機干一場殺氣騰騰的《求生之路》,在網上下地圖包的時候,看到了地震的消息。

這段記憶是如此鮮活,以至於我根本想不到它有可能是被篡改的。

但是我剛剛去查證這一段的時候,發現《求生之路》竟然是2008年的下半年才發布的。

我的記憶,見了鬼了。

或許唯一可以被證實的集體記憶,就是那一場來自大地身處的咆哮,和遠在數千公里外的,我們內心的震撼。

幾乎每一個人,都有幾個朋友,身處那一處地獄中。

幾乎同時的,大家都掏出電話,開始撥號。

幾乎是無一例外的,無法接通。

而我們逃掉的那節工程製圖課的老師,是一名來自四川的老教授,剛才我求證了老友博士倫,他告訴我教授名字是戴富美,估計哈工程的校友應該有些還記得他。

這個老教授講課特別帥,美中不足的就是普通話特別不靠譜,一嘴跑偏的川普,每次上他的課都聽的我們肝膽俱裂,七竅流血。

而那天下午的課上,到了中段,有前排的同學小聲告訴他這個消息,老教授登時楞住了。當他確認了這個消息後,神情中式難掩的慌張和絕望。

畢竟,他的大部分親屬,都在那裡。

那節課是小班,只有我們電子信息工程兩個班的學生,大家都說,老師你給家裡打打電話吧。

老教授搓了搓臉,目光格外渙散。


頓了半晌,他說,同學們,咱們接著上課吧。

時至今日,我依然無法對他感同身受,你們來告訴告訴我,那節課的後半節,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他是如何頂著內心的驚雷,生生扛過去的?


我不忍的去想像。

在之前,我們這幫壞小子,經常模仿他說話滑稽的腔調,說實在的,對他並沒有很多敬重。

那次之後,再沒有人戲謔他。

在宿舍,睡在我下鋪的小夥子是四川綿陽人,那天他的情緒也很耐人尋味,作為一個四歲不到就上學的早慧的傢伙,這貨比我小了將近四歲。

大四的時候,他過生日,大家一陣喧鬧,入夜後,我躺在床上越像越不對勁,一骨碌起身,下床,把這貨踢醒。

這貨一臉懵逼,問我幹嘛。

我說我特么才想起來,我上大學那陣就19,這特么都快畢業了,你怎麼還19呢?

這個小夥子由於過分年輕,導致他對地震的反饋都顯得格外奇葩,從一開始傻逼呵呵認為沒什麼大事,到後來一條條壞消息傳來時的慌張和害怕。全都映射在這個17歲少年的臉上。

那天晚上宿舍樓里,四處瀰漫著焦躁的氣味。

由於理工科院校奇葩的男女比例,在這座女性資源嚴重稀缺的學校,女性價值被嚴重拔高,即使這樣,也解決不了所有男生的感情問題。這導致的一個情況是,單單是我們班,就有七八對的異地戀。

他們的戀人,都在千里之外。

西安,重慶,武漢,北京,雲南。

那天晚上,我到水房洗漱,發現走廊里蹲了兩排人,全都低著頭,柔聲細語的打電話。

我相信,電話那頭,是一頭頭被驚嚇到的小鹿。

她們不能回宿舍,也不敢回去,已經入夏的南方,悶熱灼人,蚊蟻結隊,她們不知道,這漫長的深夜,該怎麼度過。

而他們的男朋友,遠在幾千公里之外,能夠告慰他們的,只有手裡的這個手機,和那幾句微不足道的安慰。

我轉身回到宿舍,拿了一盒煙,給他們發了一圈,再一一給他們點上。

最後給自己留了一根。

抽完回去睡覺,閉眼前瞧了一眼手機,翻看最新的受災進程。

那一個個數字背後,是一條條生命的消隕,是一個個家庭的破碎。

是一個個,和我同種同文的同胞,在受難。

那天是,2008年,5月12日。


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
下午的時候,我正在北京808路公共汽車上。
車很擠。14時28分,途經西直門的時候,車轉彎,所有人晃動了一下,隨即又回復了正常的擁擠的站立姿勢。
那時候我正和ex吃完了哈德門飯店的便宜坊,坐2號線到西直門,下來換公交車回學校。
兩個小時後,ex收到家裡人的簡訊,問他在北京是否安全。這才知道,四川發生了地震。

那一天晚上我回到學校,獨自去上課。是一節通選課,教室里兩百多個人坐得滿滿當當。
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所有人都在聽課。
我照例坐在最後一排,照例打開電腦連上wireless PKU,打開Term,上未名。
突然有一個簡訊。是新聞早晚報。
我拿起手機。那時候我的手機還是索愛W880C,新聞也僅限於多媒體簡訊。
四川省阿壩藏族自治州汶川縣發生8.0級地震。

1999年9月20日晚上十點多,我和爸媽一道坐在客廳看電視。
突然所有玻璃都震動起來,發出驟雨一般嘩嘩的聲響;房子也顫動了起來,我們感覺到了搖晃。
這種聲響持續了幾十秒。
很多人衝到了居民樓外,大喊:
「地震啦!」
我爸抱緊了我和我媽。我媽說:
「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在這種顫動停下來之後,接下來並沒有發生更大的震動。
第二天起來看新聞,9月21日凌晨1時,台灣南投發生7.6級地震。
我並不知道前一天晚上的震動和台灣921地震是否有關係。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地震給人帶來的恐懼。

因此,2008年5月12日,當我知道汶川發生了如此強烈的地震之後,我又想起了9年前的那個夜晚的經歷。
「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一邊上著課,我一邊開始用手機翻看新聞。哪怕是成都周邊的狀況已經不忍卒讀,我根本無法想像靠近震中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的。
我一邊看一邊掉眼淚。
真的,大顆大顆地掉眼淚。
我又想起那時候我媽說的:
「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可是,如果能活,誰又願意死呢?

2008年5月14日,星期三。
這一天有公共英語課,正好輪到我做課堂發言。
我刪掉了準備了一個多月的精美的幻燈片,全部換成了對一個人的紀念。
這個人是我的一個同學的父親。
她在2008年寒假結束後從家裡經過一個形式化的別離之後回到學校,從此終其一生,不再會見到父親。
我的幻燈片只有幾頁。沒有了圖片,全是黑白的文字。我一邊講,老師和同學一邊聽,一邊一道默默地流淚。
是的,終其一生,她不再見得到她的父親。

2008年5月15日,星期四。
這一天正好是家教日,我去給我的學生上課。上完課,正好結了一個月的家教費。
我從學生家裡出來,坐上公交,倒地鐵,轉兩條線,出地鐵後走了二十分鐘,來到北新橋三條8號的中國紅十字會總會。
那條小衚衕里排著長隊。男女老少,服飾各異,都在等著為汶川捐款。
我手中的錢並不多。在2008年,家教並不值錢;但在2008年,所有東西也都不貴,包括房子。
我將我家教得來的所有錢,加上我所有的現金——我剛從銀行取出來的積蓄,全部捐了出去。

2008年5月19日,星期一。
這是汶川地震的頭七,全國哀悼日。
下午14時28分,所有人默默地匯聚到在百年紀念廣場,身穿著黑色的衣服,為所有熱愛生活卻不得不死去的生命默哀。
廣場上什麼聲音都沒有,連抽泣聲也並不存在。
所有人都停滯著和靜默著。
而時間仍然澎湃地向前流去,在所有人的心中發出巨響。

自從2008年5月12日以後,我感到了越來越強的宿命感。
生和死,這兩樣對於人類最重要的事情,竟然都是無法選擇的。
我生在這裡,是上天的眷顧;而我死去,也並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
自然賜予了我生,便也就會留給我死。
生命是自然能夠延續的,而我無法選擇我何時生。
也沒有什麼是不死的,你也無法選擇你何時死。

2008年末,全國對口支援地震災區計劃啟動,浙江省對口支援青川,老爹作為一員,去了四川。
他帶了相機,將他所見的一切拍下來,用郵件發給我看。
天和地傾覆了。
明明該是山的,變成了谷;明明該是路的,變成了河。
明明該是熱鬧非凡的集市,卻變成了死寂的空城。
老爹是人類生殖方面的專家,他的工作,是幫助在地震中失去子女的、並且有意願再次生育的夫婦達成他們的心愿。
一個孩子,傾注心血養大,一下子就沒了。
大部分都是在父母的面前沒有的。
父母跑出來了,孩子沒有。
父母獲救了,孩子沒有撐住。
又或者,孩子早上高高興興地上學去,從此再也回不來了。
老爹說,能幫一對是一對。有了新的孩子,心理的創傷也能好得快些。
生而後死,死而後生。

今天,2015年5月12日,我們仍記得那翻天覆地的一天。
很多人的生活軌跡在那一天戛然而止,而另一些人的生活軌跡則發生了轉彎。
但是對於大部分來說,那一天和普通的一天沒有太大的區別;而我們仍能情真意切地對這一天進行紀念,並感謝所有為了抗震救災和災後重建付出巨大犧牲,甚至付出生命的人——因為從我們紅色的心臟澎湃湧出來的,是同樣溫熱的血液。
向西南方遙灑一盅酒。我們想著你們,而你們也一定仍然想著我們。

此日漫揮天下淚。


這是當時的空間日誌,沒有寫具體噩夢的感覺,但是那種恐怖感實在是前所未有。

這是當時的空間日誌,沒有寫具體噩夢的感覺,但是那種恐怖感實在是前所未有。
大致回憶了一下,我在夢裡是站在上帝視角看到的情景,很多同學,在狂野里沒命的奔跑,然後地面在開裂,還有一群難以名狀的生物在追逐他們,一會兒有刀光,一會兒有血濺,我很急,想喊又喊不出來,然後突然坐起來了,心跳很快,然後就開始挨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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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能參加救援是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一件事。
那年我在某總醫院實習,先是比較邪乎的一件事,512當天凌晨,我做了一個超級恐怖的噩夢,夢到在四川地區實習的同學在曠野上被莫名其妙的事物追殺,實在太逼真,我驚醒之後就挨個問「沒事吧」。。。憋不信,我的QQ空間還有當天凌晨寫的日誌。
白天不用上班,倒休,我和遠在上海的姐姐在QQ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突然她說了句「地震了!」然後就消失了一小時左右,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應該是臨近中午吧,驚爆汶川發生特大地震。
當天,我寫了人生第一份請戰書,這是全院第一個。
但是訓練隊主任(類地方醫院負責三生管理部門領導)說「很好,值得表揚,但是你們學校已經給所有實習點打過電話了,原則上禁止任何學生參與。」
之後的幾天,就是聽著電台里,看著電視上各種揪心的消息不停刷新,羨慕又敬佩的看著老師們趕赴災區。
我想去獻血,可是血站比早八點的地鐵還擁擠,而且不要我的B型血。
我想去當志願者。可是紅會的名額比春運票源還緊張,我連申請搬麻包的資格都排到了一個月以後。
我想盡一切可能,就想做我能做的,想探尋我穿著白大褂的意義。
但始終沒能成功。
03年非典年,我高三,我媽隨口問了一句「要是派我去抗擊非典,你同不同意?」「我當然同意,這是醫生應該做的,我還想問你為什麼還沒去呢,換了我,已經主動報名了。」
當綠和白兩種顏色合在一起,可能骨子裡不安分的血液就更加激蕩了吧,我隨時準備為一場救援,一場戰爭拋下一切。
但是我也希望我們都能平平安安。


(全文3000字左右,預計閱讀時間5分鐘)

又一個512要來臨了,時間悄無聲息地來來去去。

但總有人卻怎麼也忘不了08年的哀鳴遍野。

在這個第九周年紀念日來臨前,來說說我的朋友大貓。

大貓(鍾琳)

她公益之路同許多中國青年人一樣,緣起於5.12 汶川大地震。

2008年是她大學後的Gap year.

那段在蒼茫和迷茫的日子,她時常深夜騎行在景山公園山頂和午門門前,感受黑夜中故宮的靜謐,也背包去泰山等地瞭望平靜的山河。除了旅行,她的計劃是考上人大研究生,以文藝理論建設者的身份喜歡的日漫做貢獻。後雖不盡如人願,被調劑至中文系,但從小最喜歡數學的她,將「理科」思維能力滲透在撰寫論文、求職辯論、個人公益行動種種人生歷程中。

然而,求學的堅持也好,文科生中的「理科」思維能力也好,她並沒有結束對未來的不確定和面對世界的迷茫。

好友失聯

當時大貓還是一家外媒的記者助手,她的摯友張佳玲也是這個電視台的記者。

5·12當晚,佳玲到了成都。

5·13,她一路去往都江堰、綿陽、北川。

佳玲只身前往,且只將行程告訴了大貓,頗有點生死託付的意味。佳玲留給大貓一個現場報道地震的媒體同仁QQ群,讓她時刻把官方權威傷亡數據和媒體圈內動態以簡訊發送給她,以便做現場報道。

「大貓。綿陽、北川已經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了。」

大貓懷著沉重和焦慮的心情為好友收集和轉發權威災情數據,並擔心著餘震、瘟疫。

焦慮和不安的災區氣氛穿透過互聯網上的一條條災區實況信息撲面而來。緊缺的裹屍袋、大蒜、又幾位志願者犧牲,剛救出來的人死掉了…無一不讓她膽戰心驚。她滑動滑鼠的手開始變得生澀。大貓無法想像在天氣多變、道路阻斷的情況下,缺水電、通訊、食物、保暖的同胞們是在怎樣的心情下經受摯愛的生死離別,又如何在風雨和黑暗中堅守求生的信念。脖子似乎被一隻大手攥緊,呼吸困難。

這位信息員的焦慮和不安終於在5月17日達到頂點。

當日,北川水庫裂縫,萬人狂奔撤離。故人音訊全無。

友人的生死未卜像催化劑一般將大貓積鬱的焦慮和不安直接升級為恐慌,神經緊繃的她迫切需要更多的災區信息補償。她開始積極尋求身邊與災區有關聯的人的幫助。

如何行動

大貓曾無意中通過飯否的話題功能加入了成都5·12救災NGO群。當時,成都根與芽的羅丹老師等人傳來了一份災區電話名單,需要志願者幫仍活在災區卻無法通訊的人們為家裡人報平安。事不難,有意義。一句句「謝謝」讓大貓的救災感愈發真實,儘管汕頭成都之間跨越兩千公里雲和月,但她深信自己就是救災的一份力量。

除了打電話,大貓將對災區生命的擔憂直接轉化成對災情變化態勢的探知欲,迅速地加入到各個災情網路中。大貓像通關一樣,進入了許多臨時生成的救災網路。到災後重建時期,她手頭與救災相關的平台(固定的網站信息源以及眾多草根志願者團隊的博客、QQ群),達近百個。

這些海量信息在被收集、整合後,呈現了一幅近乎全景式的互聯網救災圖。

一張地圖

大貓除了轉發官方權威數據給記者好友,還像搬運工一樣,把碎片式的求助信息、資源信息分類、整合、發放到各個平台。尤其在失聯後,她迫切需要以槓桿之力來改變和撬動一些現實

然後,一個沒有絲毫救災經驗的新人,在成為豆瓣「汶川需要你的幫助」小組管理員後,不澄明信息來源和發布目的,不停發帖。她被封號了。

大貓開始焦急地用豆郵與小組管理層主動聯繫,澄明信息來源和發布目的,留下自己的聯繫方式,陷入漫長的等待。一杯水,又一杯水,再一杯水。

這位QQ昵稱「豆瓣信息員」和「豆瓣逍遙」的姑娘根本閑不下來,她在QQ上和小組志願者一同協作,收集網路信息源,初步分類、整合、更新、發布、存儲在群中。

翌日,大貓終於接到組長錢敏傑的電話。她加入了豆瓣「汶川需要你的幫助」小組核心志願者團隊並成為了管理員,成功將搜集的救災信息在萬人小組中置頂。

聰明人總是能很快地發現、解決問題。這些信息救災員很快就敏銳地意識到,信息豐富的地圖比文字更適合充當一線救援團隊的「眼睛」,於是他們摸索出Google Maps的流程規範。組長通過和李開復老師聯繫,於5月20日將Google Maps版本的「512災區物品需求圖」加入到Google尋人主頁的相關鏈接,並在22日被掛在Google地震首頁。這些信息員們希望一線的救災隊和各地捐物者能及時了解前方的信息,讓捐物更有針對性。



大貓是這張地圖的4名協作者之一,也是堅持到2008年10月依舊在更新地圖信息的兩名協作者之一。她說用衛星模式瀏覽這張圖時,有種內心的震撼。地圖以全景的方式,讓人得以窺得一個波及十萬平方公里的災難如何呈現。儘管現在看來圖層展示方式、信息處理方式存在很大的不足,但四川那一個個地名,映秀、北川/茂縣、理縣、什邡、綿竹、綿陽、江油、廣元、青川/擂鼓鎮、紅白鎮、漢旺鎮……已在她每天標註地圖的時候,銘心記憶。

民政部中民慈善網站和百度權威發布/很酷

豆瓣上整合後的救災信息在核實和協調上存在著很多欠缺,在僅有搜集和整合精力的情況下,大貓期待著這些信息能夠以一種更有效的方式得以發揮和利用。

很快,她意識到,除了那張Google地圖,自己還可以促成和改變一些事情。

大貓在救災群中無法被忽視的存在感很快引起群內民政系統工作人員的關注。她將發布的信息整合交給官方組織核實,再由民政部中民慈善捐助信息中心「地震災區需求匯總」和百度授權的權威平台同時發布從而被消化、解決。

至此,草根志願者團隊夥伴們的呼籲和需求就能被更多人們發現,並施以援手了。

這一次,她發現站在世界面前,一個人的力量並不渺小。

槓桿之力/責任

大貓平靜地講述著,在救災信息井噴式出現時,人是無法安睡的,因擔憂這些系著生命重量的信息可能會流失在互聯網中,成為無法被捕獲的飄萍。因那觸目驚心、焦慮急迫的文字和數據背後,是活生生的人,是用力跳動的心臟。

從最開始的救災信息轉發和有限的協調能力,到尋求途徑在豆瓣「汶川需要你的幫助」小組置頂帖子並成為管理員,從協作基於Google Maps的災區需求圖,到中民和百度權威發布,大貓一步步地走到了救災大圖景這個龐然大物面前,獲得了一種近乎與世界對話的力量。她不再擁有坐在景山公園山頂對著深邃的故宮夜空遐思的寧靜,卻真切地把握著用槓桿之力撬動巨物的能量。因為不能坐視在災區里的摯友以命相搏,不能坐視同袍兄妹在黑暗中無助哭泣。

她說,是那一條條碎片般的求助信息奇蹟般地賜予她堅定的信念、責任和力量。

我覺得又好像不是,人的責任感和真切敏銳的同理心、智慧在那種境況下能被颼一下點燃,是因為你本身所擁有的Faith Hope Love,對脆弱生命的信望愛。

5月19日,那69227個亡靈返家的日子,舉國哀悼、淚目。

信息救災是一種救災方式,大貓的5·12救災信息員之路,便是建立在不懈打通多個網路救災相關平台的基礎上,作救災信息整合者、發布者和協調者。而這個平台給予她的信息救災經驗,如信息源的製作、分頻等等都在後來帶入了卓明。

在這個特別的紀念日里,大貓想感謝的很多,感謝一個個微弱卻堅韌的力量,感謝不眠之夜中的經驗摸索,感謝和陌生志願者之間形成的奇妙舒適的氣場,感謝一個個仍堅定地走在公益路上的人。她相信512救災傳承者的力量。

她知道,無數看不見、摸不到的力量在充滿愛意地注視著、支撐著我們的生活。


願逝者安息,願生者前行。


感謝:心連心-李冰村、愛心螞蟻、中國心、中國志願者聯合會、汶川情、冉雲飛四川信息掮客周刊、志願者之家、豆瓣「汶川需要你的幫助」小組、民政部中民慈善捐助信息中心、新浪「災區緊缺物資的需求平台」、天涯的汶川地震災區物資需求信息平台、512四川抗震公益網、NGOCN發展交流網、5·12民間救助服務中心、綿竹市救災資源協調網、社會組織救災觀察等。

註:豆瓣「汶川需要你的幫助」小組現更名為「卓明應急信息服務中心」。


資料來源:

大貓:我的5·12|卓明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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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明災害信息服務中心_百度百科


當時我在 IBM 工作,辦公室里,突然搖晃起來,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誰在搖桌子?後來才醒悟,那麼龐大的一體式辦公桌怎麼可能搖的起來。然後 MSN 上(內部工作都是用 Sametime)不斷的有人在更新消息,最終噩耗傳來。

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很快大家就行動起來,捐款的時候,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是,我們收到了一封郵件,郵件里有幾個按鈕,不同的捐款金額,只要點擊,就自動捐款了,全自動。這套捐款的機制是由一些同事加班加點做出來的(協同辦公系統的確也夠強大),然後還有不少同事參與到救災軟體系統的開發中(印象中是開源的)。各行各業的人都想著能夠為災區使點勁,做 IT 的人是圍繞著電腦在想辦法,到處都能感覺到大家那種焦急和迫切。

真的,無論我們從事什麼工作,無論我們來自哪裡,在哪裡,當災難來臨的時候,我們就是一股繩,一把筷子,不需要號召和召喚,自然而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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