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親人是什麼體驗?
當過第三者是什麼體驗? - echo law 的回答 主要是想知道這個人的答案
奶奶去年過世,此文是紀念老人家的。請勿以任何形式轉載。
我們來到世間,不能避免的只有兩件事情:悲傷和告別,而悲傷的本質就是因為告別。我們能夠做的,只有在每次歡聚和告別的時時刻刻里,都再多用力一點點。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能多聽一點,就多聽一點。能多感受一點,就多感受一點。因為呀,這是經年過後,你徹底失去不能再擁有後。僅留下來陪伴你荒涼歲月的一點點回憶樣本。人生這樣孤獨,沒有人會嫌棄記憶豐盛。
就讓悲傷再濃烈一些吧,我們都不去迴避和忘記它,我們要一字一句,蝕心琢骨的記住它,因為我們懷念的愛的那個人,也在其中。
南方姑娘
2014年的冬至,我回到北京,繼續這裡的生活。和日照終將返回北回歸線不同,我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只有結繩記事,以作回憶。
2012年5月,她第一次病危,我從南京長途奔襲,回到深北方的哈爾濱。抵達故城時的第一抹夜色牢牢釘在我的眼底,距今已經過去近1000天。往事像是灰燼,被我深吸至胸口,以作餘溫。
上個世紀30年代的中國,已經被打成了一鍋爛餃子餡,每天有無數人死去,也依舊有無數嬰兒出生。在這亂世里,在浙江寧波,有一個南方姑娘出生,跌宕輾轉度過這一輩子。近八十年後,在另外一個世紀,在距離家鄉幾千公里的北方,辭世西去。
這個南方姑娘出生後不久,整個華東就淪陷在日本人的槍口下,村口插上了膏藥旗,每天都有同村的壯丁被擄走,留下一個個生死未卜的傷口,也有年輕的女孩被拖入田裡被強姦後羞憤自盡。那個世界太荒唐了,有些事情太殘忍,無辜的人們有時候不得不閉上眼睛。
可是太平洋的海風依舊溫暖的掃過村莊,風吹起麥浪像是時間溫柔慈悲的手掌,這個南方姑娘順著命運的波濤一路長大,並不知道自己之後將會跟著自己的命去北方,我甚至懷疑,她根本不知道命運是什麼意思。
她是我的奶奶。
將近八十年後,我在她的病榻前,試圖安撫眼前這個老人虛弱的靈魂,徒勞的想要把她抓的更緊一點,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她闊別已久的南方。
那裡是她的家園。
我也想試圖描繪奶奶還是一個南方姑娘的時候的樣子,一件碎花的短衫,粗布的褲子挽起一截露出腳踝,穿著布鞋走在田間,額頭有一縷濕發,別著一枚我爺爺送給她的發卡,她或許是這樣的。
可是當我握著她因為長年病痛已經嚴重變形的手掌時,當我看到她形銷骨立的悲哀的樣子,我即刻變回了那個童年時受了委屈的孩子,沒出息的哭了。
這個南方姑娘重病住院的時候,在家裡,每天晚上爺爺都會像往常一樣擺好奶奶的被子,如果你問他,他會說萬一我睡著了之後你奶奶回來了,她就能睡覺了啊。
後來奶奶出院回家,爺爺常常會在奶奶床前,拉拉她的手,替她掖一掖被角,靜靜的看她一會兒。那個時候,奶奶已經不怎麼能說話了,只是偶爾略抬起頭,望他一眼。
我會想在幾十年前,這一對年輕的夫婦,在家鄉的春光里,爺爺問這個南方姑娘,組織上要求我去北方,你覺得呢。南方姑娘不做聲,只是抬起頭望著年輕的愛人,然後靠在他肩膀上。身後的禾苗正在瘋長,還有喜鵲和蜻蜓。再然後呢,她就隨著他由南至北的長途遷徙,陪著他這樣在東北過了下半生。
爺爺是軍人,建國後從化學兵學校畢業,響應國家「十萬官兵支援北大荒」的號召,來到了黑龍江密山,進行拓荒,也就是那個時候奶奶這個南方的姑娘,拎著大箱小包,坐了將近一周的火車,第一次來到了東北,他們就像是一顆種子,被灑在了這片黑土地上,也同時被打上了大移民時代的烙印。
父親說起奶奶,總是神色黯然。奶奶的前兩個兒子全部夭折掉了,到了我父親這兒才保住,懷著父親的時候,奶奶在農場,缺吃少穿,每天還要耕六畝地;生我叔叔的時候差點難產死掉,懷我姑姑的時候,冬天大著肚子從幾米深的菜窖跌了下去。奶奶的前半生,沒有過過一天的好生活,後來爺爺轉業來到哈爾濱,日子依然很拮据,那時候的城市百廢待興,家裡住在香坊,奶奶每天卻要跑到道里區上班,先坐火車再坐汽車,每天花在路上就要好幾個小時,千辛萬苦熬過那一段苦日子,子女紛紛成家,換來的卻是將近二十年的無盡病痛。
父親是至孝之人,同時也是我見過的骨頭最硬的男人,平生幾乎從不落淚,僅有的幾次眼淚,都是因為奶奶的病痛。奶奶先後被查出幾處絕症,父親難以接受,我回家的時候父親和我講,「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奶奶會得絕症,難道我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嗎?」那個時候,父親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執拗的少年做困獸之鬥,他撿起了許久不抽的煙,猛吸一口,煙霧裡涌動著幾番苦澀難言。
奶奶病重之際,我從北京趕回家裡,在床前服侍了她一周的時間,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得知奶奶已經罹患肺癌以及骨癌,晚期並且已然擴散。按照醫囑的意思呢,就是放棄治療,老人的身子實在太虛弱了,治療可能會加速她的凋零,但是父親和之前一樣,根本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他說,「我怎麼可能做得到,放棄我的老母親?」
之前他根本不屑一顧的各種小葯,無論貴賤,都一一買來,家裡人沒有一個反對,父親和我說,「我也知道這些都是騙人的,可是萬一有用呢?」我點頭,心裡只想能夠安撫他心底的波濤。
在奶奶病榻前待了一周,伺候她吃飯喝水,可惜的是,那個時候,很多東西她已經吃不下去了。
奶奶葬禮當天,我們一家人從墓地回來,做白事的師傅講說,把供給奶奶的水果拿回去,家裡人分食掉,會得到老人的保佑,可是我非常難過,因為這些水果,在一個多月之前奶奶她就已經吃不下去了。
我第一次回北京的那天,在醫院,我已經有預感這可能是我和奶奶的告別了,我緊握著她的手,盡量讓自己平靜一點,奶奶說,沒事的,回去吧,好好工作,注意身體,多吃點飯,你太瘦了,過年再回來,我可能就好了呢。
回到北京12天後的上午,接到我媽的電話,我望著號碼知道奶奶肯定走了,這十幾天來我其實最害怕也知道一定會來這個電話。
然後我跑到公司沒人的房間,關上門不開燈,在無盡的黑暗裡,委屈的哭了。
瞬間,我想起在醫院裡我僅僅握著奶奶的手,那是她留給我的,最後的餘溫。
再次回到家裡,遺像上的老人和病重時的奶奶判若兩人,這張照片是我兩年前的春節給奶奶的拍的,我記得她當時拘謹的攏攏頭髮,還換了一身衣服,看著鏡頭手不知道放在哪裡,好像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是這樣,照相總是影隨著一種儀式感。想起來那個時候的奶奶,一家人在一起過年,心裡一陣難過。
此後過年,就再也不能給奶奶磕頭了。
此後,我再也見不到奶奶了。
半夜和弟弟給奶奶守靈,我拿手機給奶奶聽這首《南方姑娘》,姑姑在一旁,嚶嚶的哭起來。
第二天葬禮回來,爺爺問父親,「你媽去哪了?」之前家裡人一直騙他說奶奶又去醫院了。老爺子雖然糊塗,但是總覺得不對勁,問過幾次「你媽是不是走了」,扭頭自己又忘了。
這一次,當他問出「你媽是不是過世了?」的時候,父親望著爺爺的眼睛,即刻泛起一陣潮濕,從鼻腔和胸腔深處發出一聲含混的認同聲,顫抖著,傳到每個人心裡。爺爺哇的一聲哭了。
下午整理奶奶的遺物時發現了很多幾乎全新的衣服,或許經歷過飢餓年代的人是這樣的,家裡人給她買了很多衣服,但是她只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穿一次,然後整整齊齊的放起來。
這讓我想起葬禮上,父親摔了火盆,打著招魂幡,我捧著奶奶的遺像,緊跟在他後面上了靈車,坐定後我抬頭,看見眼淚已經糊了父親一臉,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兩鬢也長起華髮。
好吧,用陪伴奶奶最後一夜時對弟弟話結尾:
我們來到世間,不能避免的只有兩件事情:悲傷和告別,而悲傷的本質就是因為告別。我們能夠做的,只有在每次歡聚和告別的時時刻刻里,都再多用力一點點。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能多聽一點,就多聽一點。能多感受一點,就多感受一點。因為呀,這是經年過後,你徹底失去不能再擁有後。僅留下來陪伴你荒涼歲月的一點點回憶樣本。人生這樣孤獨,沒有人會嫌棄記憶豐盛。
就讓悲傷再濃烈一些吧,我們都不去迴避和忘記它,我們要一字一句,蝕心琢骨的記住它,因為我們懷念的愛的那個人,也在其中。
南方姑娘。
如果有人十年前問我:「過早失去了父母是什麼樣的體驗。」
我一定會回答:「我怎麼會失去父母呢,他們一定會長命百歲長生不死啊。」
我的童年比著其他人總是特別一點。
比如因為在三四歲的年紀認識很多字而上過電視,也在幼兒園的第一天就鬧出了偷偷出走的鬧劇。
比如因為經常在醫院待著認識了很多醫生伯伯和護士阿姨,每次打針他們都說你是我們見過的最勇敢的小孩兒啦,但是我又不能出去炫耀我有多麼勇敢——畢竟為了避免其他小朋友嘲笑,生病原本就是一個天大的秘密。
比如因為喜歡和男孩子野在一起爬過樹、挖過荒墳、打過籃球、地下探過險,也因此被卷進車下(還好被在外抽煙的好心人看到及時叫停才救回一條小命),被倒塌的牆砸倒,被自行車刮蹭在腿上留下一條疤,從台階上滾下去哭了半天回家裝作沒事兒人一樣。
但是人生大多數的回憶,都是和母親有關的。
我和母親的關係其實更平等一些。
不知道是因為她沒把我當成小孩兒,還是她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大人。
大概幼兒園畢業之後我和她搬家住到一個小房子里。
上小學的第一天,她忘記來接我。
那時候沒有手機,打家裡的電話也沒有人接。看著小夥伴們一個個的被家長接走,我也就那麼有勇氣的穿越了三條馬路,走了很久很久走回家。
我拍了拍門,沒有人應答。
那是第一次有了驚慌,是不是她也不要我了。
然而失落的往家的反方向走的時候,看到了慌慌張張往家趕的母親。
我站在馬路對面,看到車流對面的她朝我揮手,突然失聲痛哭。
不是悲傷,也不是怨恨。
只是覺得,原來你沒有丟下我。
所以直到現在很多的時候,當我佇足在馬路邊等著來往的人群和車,我都期待著我能又一次看到你在對面朝我揮手。
就像你永遠不會丟下我。
羨慕過別人家的孩子。
每天早上聞著飯香起床,晚上推開家門就有很多好吃的。
但是後來我覺得明明我家裡酷得更多。
我和母親就像是被懶癌感染的兩個人。
上學的時候我慌慌張張的起床,然而母親連假裝「慌慌張張」都沒有,她的卧室門關著,她說,你走啦?路上慢點啊。
下了晚自習我拖著書包晃晃悠悠的回家,然而她在給我開門之後就轉身跑開,邊跑邊跟我講:「玄彬真的好帥啊。」
看,除了懶癌,我們還是外表協會的資深會員。
有一次晚上我回到家,我跟母親講,我想要吃雞蛋羹。
並不是因為餓的瘋掉,也並不是因為對雞蛋有什麼偏愛,但是那是你做的雞蛋羹,我好想吃你做的雞蛋羹。
但是母親卻埋怨道,吃什麼雞蛋羹。這麼晚了。
我也沒有當回事,我還和朋友發簡訊嘲笑道:「我媽更年期喂!」
第二天回到家,我看到床頭母親給我留下一封信。
那是一封非常真誠的道歉信,她說,她覺得自己有多麼慚愧,姑娘回到家想吃一碗飯她卻發了脾氣。她說她有多麼愛我,我可不可以原諒她。
真是傻,我從來沒有生氣,也並沒有埋怨她。
雖然第二天我也沒有吃到這一份雞蛋羹。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是能收到來自母親的親手信的,是不是只有我一個呢。
高中的時候母親開始對我的感情生活非常八卦又好奇。
「我去你們班看了,你們班有帥哥。」
「高中喜歡男孩子是正常的,和我講啊。」
「你以後一定要找一個一米八五長得帥的回來啊。」
「哪個國家都可以的。」
但是真是抱歉啊,在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十幾歲的時光,我沒有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我也沒有因為誰哭的撕心裂肺,我還因為留著李宇春一樣的爆炸頭被班主任告狀第二天強行剃了頭髮還被隔壁班的猩猩大肆宣揚——噗子剪了一個超級短的頭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現在想來有那麼一絲遺憾。
我從未有一個機會能和母親分享我的感情經歷,我也從未抱著她吐槽我的男朋友,我遇過的渣男,也再也沒有機會帶一個心儀的對象讓她替我把關。
大學的時候我非常執意的想要離開家。
其實我一直都在想要離開家,我不敢對別人表達我這樣的願望——畢竟對於一個女孩來講,不戀家不貼心又不愛撒嬌甚至不喜歡伸手問家裡人要零花錢這種性格好像是有點冷漠也有點變態。
雖然最後只在隔壁的城市讀了書,有那麼一點兒覺得我好像終於可以獨立了。
在外的時光,雖然從未想過家,但是我卻無時不刻的在想念母親。
那時候還沒有微信,除了打電話和發簡訊,有時候我們會在qq聯繫。我看到她分享的做排骨大法,她非常高興的說,做給女兒吃。
而這句話,也是她qq的最後一條動態了。
在她生病之前我和她生了一次莫名其妙的氣。
下午要回學校,我突然對床迷戀起來。
啊~不想起床~我想要再躺五分鐘。
但是她突然大發脾氣,並且去姥姥家哭了起來。
簡直不可理喻,雖然知道自己應該道個歉,但是在人生逆反期最嚴重的時刻,我選擇了關掉手機拿著行李回去了學校。
如果我可以回到那天,我當然會把自己攔下。
「滾回去道歉啊你,滾回去。」
晚上還是覺得有點不太好,我偷偷給她發簡訊說:「我後天要去長沙玩了,好嗎。」
她並沒有回復我。
誒,這麼大人了,怎麼能生那麼久的氣呢。
第二天接到家裡的電話,叫我趕緊回家。雖然舅舅語氣平靜,我還是隱約覺得哪有些不對了。
生病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年多。
母親最開始每周六獨自坐車來我在的城市,我陪她去看醫生。
那時候我有了人生中第一個男朋友——雖然根本算不上什麼男朋友,但是第一次戀愛的人總會有止不住的興奮,眼神似乎都會閃爍著無限的光芒。
母親很輕易的發現了這一點,她說你是不是戀愛啦。
我有點不好意思,我說沒有。
雖然最後的分手我們很不友好,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卻非常感謝在我失去母親的那天他說他會站在我的身邊。
在母親病情越來越嚴重的時候,我陪她住在醫院裡。
那天一群朋友來看我們,母親非常輕鬆的說,以後我的女兒可能就要拜託給大家了。
說什麼拜託啊笨蛋,你會長命百歲啊。
這麼偷偷安慰自己,並且把眼淚使勁憋回去。
我有很多想要買給你的包包。
我有很多想要分享給你的好吃的。
我有很多想要帶你去的地方。
最後的人生中,她越來越虛弱,我們能說的話越來越少。
在那個夜裡,母親走了。
並沒有電視劇中描述的哭得昏天暗地,也沒有人跑來安慰我。所有人都有點不知所措,我們在那個凌晨像一具具行屍走肉聽著醫生的指令。
怎麼敢崩潰呢。
一臉的「我很好,我沒關係,我一點也不可憐」這才是能給別人最大的安慰吧。
那最需要母親安慰的我,去哪裡尋找我需要的安慰呢。
之後的好幾個月好像我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
恨不得一睡方休,也恨不得混吃等死。
但是如果永遠沉淪墮落,這也就不是強大的我了。
那個時候的MSN簽名,我寫到:如果被人推入泥沼,那麼肯定有更愛你的人拉你上來。
然後我遇到了小馬。
小馬是這世界上在普通不過的一個男生了。喜歡搖滾,會狙擊,每天雷打不動十公里的長跑,因為玩遊戲的時候全神貫注讓我氣得不行,聊起來各國政治我們能爭辯個天昏地暗,他沒有錢而且審美還非常土,一年中有二百天我都想刪掉他手機中難看的自拍還有那件丑到極致的迷彩西裝(我在阿富汗買的啊,不能丟。Fuck)
但是在我最孤獨的時候他從人群中閃著光就走來了。
也許是因為幾乎同樣的家庭背景,也許是因為我們都是被世界丟下的一個人,也許是因為我們都倔強的不喜歡依賴家人,也許是因為看到我誇他像Kurt Cobain他上揚起的嘴角,也許是他早上起床那雙會由灰色變成綠色的眼睛,也許是因為他會在沒人懂我的時候說的那句我在這裡。
反正他給了我成噸的勇氣,我又可以跨越高山大海,飛過密布烏雲,我又可以瘋狂的做夢,我終於可以像突然覺醒的植物人那樣有了站起來走出去的渴望。
所以,小馬啊小馬,如果有天我們還是無法在一起,就憑你陪我刷刷刷走過漫漫黑夜,我也永遠永遠不會說你的壞話的。(驕傲臉)
但是在改變這條路上,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幫我。
在母親去世之後,我有過反思,生死原本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曾經的自己偏執,倔強、刻薄、小心眼,身上長滿了刺,有著大大的夢想,卻又臆想自己是被神眷顧的特殊的那個,每天躺在床上做著白日夢,覺得夢想一定會實現。
而也是這個時刻,我發現時光如此短暫,而很多的豪言壯志,都還沒有來得及實現。也許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所愛的人就會突然離開,而無論在之後的紀念日如何祭奠,他們都不再回來。
之所以第一次把這段人生片段寫下來,是因為前些日子讀到伊坂幸太郎的《餘生皆假期》。這個名字突然震撼到我,讓我想到五年前那個春天人生的轉折。
之後我變成了一個更「簡單」的人。
喜歡一個人就鼓起勇氣告訴他,有好玩好吃的東西就分享給大家,有想要去的地方我就收拾行囊去找它,有思念的人就買張機票去擁抱它,遙不可及的夢想我就從這麼一刻開始去實現它。
或許喜歡的那個人並沒有喜歡自己,或許好吃好玩的只能讓大家開心一陣子,或許經過千山萬水抵達的地方最後只能感嘆「原來不過如此啊~」,或許想要擁抱的那個人並未出現的機場,或許那些瘋狂的夢想永遠實現不了。
但是又怎麼樣呢?
時光永遠沒有我們想像中的漫長。
嘴上說著「明天再做啦」的夢想也許就變成「永遠完成不了的幻想」。
也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是把餘生當做假期來過了。
「為自己而活,不被別人去影響去改變自己的想法,就算撞破南牆頭破血流也沒什麼吧,總比隨了大流活成和其他人一樣好太多嘍。」我這樣安慰著自己。
有時候我很害怕在某個時刻,因為再也抵抗不住外來的壓力而選擇妥協,我也害怕在某個時刻,因為惶恐而停下來不要再做自己。
但是在下一個瞬間我總會甩著頭試圖將這種想法拋之腦後。
至少我能再多堅持一下子。
至少我能再多堅持一年。
我總會改變點什麼的。
而在很久很久之後的某天,相愛的人肯定會在另一個世界相遇。
希望那時候我可以自豪的跟母親講:你看我有多了不起,我有認真的生活,我也沒有放棄自己,那些許諾給你帶你去看的世界我都有看過,現在讓我慢慢講給你聽。
2年前寫的答案,期間有很多人都私信、評論對我說謝謝,這個問題下的氛圍太悲傷,我希望能以輕鬆的角度讓正在經歷痛苦的你寬慰點,也希望沒經歷過這種離別幸運的你能更加珍惜身邊的人。
我隨時都告訴自己的一點是:不管是親情和愛情,我從來不相信【下一次/下一個會更好】這種鬼話,而是一直抱著【我身邊的人是我最愛的人,我身邊的人是最好的人】/【我馬上要去見父母,晚一秒都不行】,幸福就是需要有這樣的能力和耐力,幸運的是,自從懂事後,包括小老頭在內,至今我未曾有過後悔的事。
--------------------------------------------------原文-------------------------------------------------
2015年9月份我爺爺因為腦梗塞突然離世,給全家人的打擊非常大,因為爺爺身體真的很棒,精神也真的很好,在大家的意識里,爺爺活到80多歲,和好玩一樣的。
直到他真的離開我們了,知道噩耗時我和弟弟在趕回家的火車上,晚上火車上人太多了,我顫抖地將毛巾打濕,臉埋進去,剋制地哭了起來。回到家看到冰棺里的爺爺,表情很安詳,我當時沒有覺得他去世了,只是覺得他睡著了。媽媽讓我在爺爺下葬前多喊幾句爺爺,說以後沒得喊了,我當時和我媽媽說「別說話,我爺爺睡著了。」但是周圍親戚的表現讓我知道了:我真的沒有爺爺了。隨後而來是刀絞一樣的痛苦和窒息的感覺,腿軟的站不起來。
悲傷和痛苦的過程就不一一贅述了,直到爺爺葬禮結束的那一天,爸爸給墳墓里的爺爺作揖,故作輕鬆地大聲喊「爸爸,在地下要好好的啊!昊宇(我弟弟)今年要考研,你記得給他偷張卷子!」那一下,我心裡突然就像綻開的花一樣,愉悅的感覺沿著花的經絡蔓延開來,我突然就放下了,這麼多天第一次開心地笑:沒錯啊,你就應該是一個這樣可愛輕鬆的小老頭啊,你肯定會在地下給弟弟偷卷子的,你一直在我們心裡,並沒有離開啊。
走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爺爺沉睡的竹林,記得那天天氣很涼爽,風吹過竹林發出秋天沙沙的聲音,我好像聽見了爺爺咧開嘴在笑,然後我也笑了笑,往前走了。
至今,我都堅定地相信,去世親人們那裡,一定會有一個和我們人間平行的世界,那裡是一個和平的小鎮,他們也會曬太陽,也會種花花草草,也會砍價一地雞毛地過日子。。。。。。我那個小老頭肯定和生前一樣滿大街遛小狗,帶著他的相機拍他覺得好玩的東西,姑姑給他買紙房子的時候,都像平時給他買衣服一樣輕鬆說「爸爸那麼愛吹牛的人,肯定要買豪華點的房子給他。」
每到夏天圖涼快想洗冷水澡的時候,我就好像看到了他蠢蠢欲動想嘮叨的聲音,說女孩子洗多了涼水澡以後哭都來不及了;這樣一想,好像也並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悲傷的,因為在心裡就沒有離開過我啊他。
。。。。。。
親人去世,我們一定會悲痛,也可以有悲痛,但一定要記得不要難過太久了,因為他們也會心疼,請以平靜的心情去懷念他們,而他們,其實一直在我們身邊,因為他們灼灼而深情的目光,也正看著在人間的你吶。
小老頭,我想讓大家看看你可愛的樣子,把畫你的圖片放出來了,這頭老亮了,小松鼠不知道胖了沒?
最後一句,小老頭,在那裡不要老是貪吃肥肉啦,不然我會生氣哦。
死的為什麼不是我?
2015年12月8日凌晨5:00整,我母親去世了。怎麼說,或許因為頭七過完,我就逃回了學校,所以我感覺並沒什麼影響,每天還是笑嘻嘻的,正常吃飯,睡覺,購物……唯一的不同就是不管在幹什麼,總會突然想到:我沒媽媽了。我開始睡眠變輕,對於媽媽,母親這類詞語變得異常敏感,看到母親生前喜歡的,就會站著一直看,聊天避開一切關於母親的話題,不能避開時,就笑。最後,不再說媽媽,而且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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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聖誕節,被閨蜜拉出去吃火鍋,周圍熱熱鬧鬧的,吃著吃著不由得就想起曾跟母親一起計劃,明年大四時,我假期就不回家了,在成都等她來,然後接她一起玩,然後一定要帶她吃火鍋,因為母親生前特別鍾愛於火鍋。想著想著就特別悔恨,為什麼上個假期沒能纏著她來成都,為什麼決定去重慶玩時沒有邀請她,好多悔恨,好多遺憾啊……身後那桌人還在慶祝25歲生日,而我,以後得人生里最重要的那個人永遠缺席了。
2016年1月6號
睡不著,有人評論了,開心 ,所以更新一下。
最近經常會夢到母親,可惜夢裡的她說話說不清楚,但是她在就好,夢見我們一起逛街看衣服,她一切安好,真好~最近學校考試,簡直痛不欲生……還好今天最後一門考試,開心炸了。然後後天就要回家了,說實話有點抗拒……回去後母親走了的感覺,太清晰了,大大的房間,我一個人像鬼一樣遊盪遊盪,母親不會再訓我:這麼晚還不睡,別熬夜,balabala……好懷念啊。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這句話真對!
最近總會想到母親去世前一晚,那天整個人特別慌,就是心慌,感覺很難受,想哭又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很複雜的一直感覺……當時很奇怪,但是也沒多想,後來覺得,或許是因為母親要走了,所以才有的心靈感應吧。
好咯,睡覺睡覺,後天就回家看母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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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14日
明天就是母親的百天,今天也是對這個問題的最後一次修改補充。剛才看到一篇關於人臨終前的感受的文章,我很慶幸在得知母親生命即將走向盡頭時,我讀到了這篇文章,所以跟父親商量,將母親從醫院接回了家。母親是在家裡走的,我和父親都守在身邊,不停的說我們都在,沒事的,我們都在。雖然還是有很多事情沒做好,但是已經過去,也算滿足。
這幾天特別想母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百天要到了,母親真的要去另一個世界了,如果可以,我希望真的存在於投胎,願母親出生於一個家境殷實,父母都待特別特別好的家庭,以後丈夫寵著她,兒女護著她,她可以走遍所有想去的地方,吃喜歡吃的東西,尤其火鍋。最遺憾的是沒能帶母親吃一頓重慶和成都的火鍋,沒能帶她走遍她想去的地方,沒能讓她看到我步入婚姻,成家立業。
最後,希望每個正在經歷這種悲痛的人都能堅強快樂的活下去。如果你身邊有正在經歷這種悲痛的夥伴,希望你能好好的陪伴著他,什麼都不用說,也不需要說什麼。
你走後,故鄉都變的漂泊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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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13日
僅以此文身紀念母親
如果可以希望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資格
失去親人的痛苦來自深深的思念,越來越濃烈的思念帶來的痛苦讓人的心都會顫抖起來。
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最美好的時光,越美好越思念就越痛苦。
其實有時候想想,這種痛苦其實很真實很可愛。與去世親人的最後一點聯繫,也就是這痛苦了吧。人走了,什麼也留不下,唯一給親人留下的,就是這刻骨銘心的痛苦。所以,這樣想來,痛苦也就不是痛苦了,它只是思念的另一個名字而已。時光是可以模糊這種痛苦的,可是,如果沒有了這樣的聯繫,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失去親人以後,才真正明白,曾經在乎的一切,真的只是身外之物而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百年之後,墳頭長滿野草,也許不會有人再於清明之時掃墓,想想這些,就明白,短短人生,最珍貴的莫過於彼此的陪伴,眼下的幸福。
將親人的音容相貌深深地銘記在心裡,帶著親人的夙願,勇敢地去面對以後的生活,對過去懷念而不沉溺,對親人思念而不沉淪,對人生豁達而不抱怨。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生要對得起親人,對得起自己。
好多天沒有夢到媽媽了,心裡真的好遺憾。看著看著書,就把書上的病跟媽媽聯繫起來了。然後就開始了思念和懷念,眼淚就打轉轉,忍,忍,忍不住,鼻涕也出來了。
2015年12月4日
凌晨兩點半,被深深的想念折磨得睡不著覺,偷偷地哭泣,眼淚止不住地流。忽然覺著自己活著的希望都沒有了,這麼努力地活著,意義在哪裡呢?沒有了陪伴我的人,我又為了誰而去努力呢?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死亡並不是分開我們的理由,每晚都可能會有陰陽的交流。把自己活成你期盼的樣子,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下次去探望你的時候,我要帶什麼花去呢?
2017年3月10日
工作的原因讓我更多更深刻地見證了離別。然而這時更多地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看待。回憶起兩年以前的生活,那時候到處還有媽媽瘦弱的身影,而如今,天地之間,只剩我一個人踽踽獨行。只能在孤獨難過的時候自己抱住自己,假裝你仍在我身邊。夜深了,不能入睡,抬頭透過窗外,看到的第一顆星星,我問了一個問題,比如遙遠的你是不是在想著我,它回答我說是的。我猜,一定是你對所看到的每一顆星星,都說了,我想你。
現在的我,思念著曾經的你,以及你所存在著的所有的軟軟的歲月。
2017年6月3日
我今天才知道,失去了你,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毫無保留不計回報地愛我了。
一開始以為是可以挽救的
一直沒有哭在冷靜地處理著後事
所有人說你想哭就哭出來吧
直到深夜寂靜無人之時才有一種永遠相隔不復相見的感覺才淌出眼淚
在殯儀館三磕九叩突然崩塌泣不成聲
感覺這最後一叩過去之後就再也無法看到觸碰到感受到她
眼看著推進焚化間的她 感覺世界已然崩塌
經歷過殯儀館後才完全接受了她離我而去的現實
那時候在備戰高考
每天無時無刻不在哭泣 眼睛很腫只能戴眼鏡遮擋
不願他人知道不想得到關心
把自己隔絕在世界之外
在親人與知道這件事的朋友面前強顏歡笑
用不符合年齡的成熟裝做自己很堅強的樣子
還要安慰著親人 告訴她們一切都會好
不想讓人擔心
但最最難過的人其實是我
內心越來越封閉
漸漸躲著熟人
怕眼光怕安慰怕八卦怕流言怕交友怕談天什麼都害怕
完全沒有安全感
不敢提起這件事情
只要一提起堅強就會功虧一簣
一開始只要提到那兩個字人生就像崩塌一樣
現在已經可以看似雲淡風輕的帶過
會夢到她
都是一些生活場景
感覺她還在我的生活里
但是夢醒了只有濕透的枕頭和被單
不再害怕死亡
覺得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可以理解的
擁有了另一種看待世界的眼光
尤其是看人的時候能看得更清更明白
內心封閉了兩年多直到遇到我的他
在一個晚上我抱著他深深的喊出了內心的痛苦
在他懷裡完全崩塌
但是他讓我打開了心門
再次感到原來我也可以擁有愛
現在離那天已經946天
那時我剛過完18歲生日
最近總是在想 我還不知道她想讓我找一個怎樣的他
不知道我的他能不能讓她滿意
想告訴她我很想她我很愛她
想讓她知道現在他也很疼我
在打下這篇文字的時候也是久違的淚流滿面
希望大家珍惜與親人相聚的時光
沒說出口的話要說
你永遠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
我爺爺上個月20號走的。現在我還在傷心過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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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驚醒了,迷糊中摸到床邊放著的手機,眯著眼看看時間,三點零五分。
離設置鬧鐘響鈴時間四點三十分,還有一個多小時,因為要趕早上七點二十五分最早飛回廣州的航班。此刻再無睡意,起來站在凌亂的桌子前面,想收拾行李卻又無動於衷。我突然意識到,我並未準備好去接受這個世界上將要缺席一個親人的事實。
二姐那天早上在電話里說爺爺從床上摔下來了,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看樣子怕是撐不了多久。叔叔已經回家,三個姑姑和姑爺都過來看望他老人家,家裡其他人都在回來的路上。她問我要不要回來,我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想說什麼。沉默並不是在想回不回去,什麼時候回去的問題,而是我一下子很難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腦子裡一片空白。
爺爺在2012年五月的時候,那段時間老是下雨,爺爺想給老房子屋頂的瓦片移動下,因為漏雨。就自己搬梯子,拿著竹竿捅屋頂的瓦片,可能是竹竿梯子不夠長,還是爺爺身體重心偏離,梯子斜著滑到了,爺爺摔了下來,右腿膝蓋斷裂加骨折,簡單的說就是大腿和小腿之間,連接起來的只剩下皮和肉。醫生建議說如果想要治好,只能去廣州有名的骨科醫院,但是鑒於爺爺年紀太大,身體機能恢復會很慢,手術成功的概率並不樂觀,費用也不會低,你們自己決定。這種官方式的腔調倒是讓爺爺明白,自己弄成這樣,也是自作自受,無能為力,也只好接受現實。他四個兒子也沒有太多辦法。住院不久,就出院了,回老家躺著。三年來,爺爺一直躺在床上,活動範圍也只限於床,醒來也只能坐在床邊。
從醫院回到家,爺爺一直住他睡老房子的床。剛開始的時候父親和大伯輪流在夜裡守著爺爺,怕爺爺想不開。爺爺在那個時候也確實脾氣突然莫名的暴躁起來,抱怨所有事情,有一次他對父親說了一些讓他很生氣的話,父親受不了,一氣之下,就跑到屋外面,讓爺爺自個說個夠。要知道,父親是他們兄弟幾個當中,對爺爺奶奶付出最多的一個,而且從未抱怨過什麼。後來我回家,第一件事就問父親說爺爺的情況怎樣,父親說這跟等死沒什麼兩樣。可見,爺爺那時說了一些多傷父親的話。後來爺爺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就開始緩和下來不再抱怨什麼,開始感慨人生。說自己命中注定這樣,也只能認命了。
爺爺躺在床上,該吃該喝,情況好轉起來,氣色變好了,沒過多久扶他起來可以坐著了。後來我們把爺爺抬回叔叔的新房子,省得奶奶每天跑這麼多路給爺爺帶飯。叔叔還把電視搬到他房間里,這樣爺爺坐著可以看書看電視。奶奶也是從那時候照顧爺爺開始變得更加蒼老,瘦弱。
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那趟回家的列車》,有寫到奶奶照顧爺爺的事,記得裡面最後一段:小時候,在村頭看見爺爺騎著那輛二十六寸的鳳凰牌自行車出門,我總會拚命的追上車尾要和他一起到鎮上玩。如今,我坐上再快的列車,也追不上爺爺漸漸老去的歲月,也追不回來我那逝去的青春。
面對時間的殘酷,曾想過,將來要面對某種事情,我都需要準備足夠的勇氣。
我想起了小時候住我家旁邊,給我拔過乳牙的老奶奶,她人生最後的時光,吃喝拉撒都是躺在床上,平時都是她兩孫子給她喂飯。後來有一次我好奇,偷偷的跟著進去,在陰暗的燈光下,那個曾經狠狠拔掉我虎牙的老太婆,蓋著厚厚的被子,竟然變得如此的憔悴不堪,凹下去的面龐,就是坑坑窪窪的,乾枯的手用肘支撐著床邊抬起來,食指已經伸不直,另外四個手指也未完全握緊指向著我,眼神突然明亮起來,說出來我是誰,她竟然還記得我。沒過多長時間,那個老奶奶就去世了。從小到大,村裡很多熟悉的老人面孔,陸續的看不到了,大多數都是年老卧病在床,慢慢老去。年少無知的年齡對身邊消失的老人並沒有大多的感覺
事情太突然。二姐那天下午再次給我電話之後,我就馬上買了第二天最早回去的機票。一來可能在電話里,二姐對於爺爺的狀況描述的並不是很清楚,因為她也還沒回去,我叫她馬上回去她說已經沒回去的班車了,明天一早就回去。所以我覺得爺爺應該能撐到我明天中午到家。再次就是當天所有回去廣州的火車票都沒了,飛機回去也晚,姐夫也是明天回去,剛好明天順路來機場接我直接回家,免得在路上折騰太久。只是,到最後還是沒有趕上見爺爺最後一面。
出機場後直接坐上姐夫的車出發回家。逗了下兩個小外甥女,看著她們樂呵的樣子和我們三個大人沉默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車廂里縈繞著鍾鎮濤的《讓一切隨風》,車子以100時速在高速路上疾馳,誰也沒有打破沉默。腦子裡在自動設想所有一切回到家看到爺爺,以及家人的畫面。快到家時,姐說了句:要是昨天回來就好了······
心裡恍然有一種被撕裂般的絞痛感。
我在害怕嗎?所有一切關於鄉愁的憂桑與焦慮,莫過於與親人的生離死別。我真正的恐懼就在於我可能無法想像和面對家人對爺爺離去時的畫面,特別是奶奶。這是爺爺所有子女,孫子女,曾孫子孫女多年來所有人都到齊,這麼多年來難得的一次,就這一次,爺爺卻永遠都看不到了。不久前某個清晨,我還曾寫過這個家族裡的族譜,說如果把我們這個四世同堂的故事寫出來,比大觀園故事還要壯觀,然而只是存在想像當中。
所有到家前忐忑不安和無比凌亂的心情,到家後卻無比的平靜。家人說要換拖鞋去奶奶家。見到父親,我也沒有叫他,直接出門過去了。一些堂叔伯阿姨,還有其他族兄弟站在門外,抽著煙。進去奶奶家,除了弟弟和二姐還在回來的路上,其他堂姐弟妹都很安靜的赤腳站在大廳。在爺爺房間門外,有兩個法師在做一些儀式,嘴裡呻吟著一些外人完全聽不懂的經文。五叔,五叔娘,三叔,三叔娘,大伯,大伯娘並列跪著,還有三個姑姑跪在最後面。神情都很平靜,沒有看出來任何一點悲傷,就連所有小孩子在這種氛圍下,也異常的安靜,有的牽著大人的手,跟在背後,最小几個在大人的背上安靜的睡著,儘管偶爾響起那些吵雜的哀樂。我恐懼的畫面並沒有讓我感到害怕。肅穆,安靜卻沒有哭泣和悲傷,反而讓我安靜。
母親看到我回來,叫我脫了拖鞋,就領我到爺爺房間門口,大聲喊到:爺,你大孫子回來看你啦,你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然後叫我跟爺爺說你回來了。我聲音並不大,腦海里想要大聲呼喊爺爺,卻在這個時候很平靜的對房間里睡著的爺爺說:爺爺,我回來看你了。我想,我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或者說自從爺爺大病再到卧床開始,所有人都有意識無意識的會想到也許不用多少年,爺爺會將離我們而去。而現在當成為事實時,都倘然去接受和面對。時間才是所有傷痛的緩解藥。
站在門口,我看不到爺爺的臉,就想進去看看,可是當我動了這個念頭時,踏進第一步,腳底就被燙到了,踩到了香灰,我想這應該是爺爺不讓我看到他這個樣子吧,看到爺爺蓋著嶄新的白色被子,就再也沒有想進去看了。想著這就是爺爺睡著的樣子,和過年回來時看爺爺睡覺時一樣。我是你最疼愛的孫子啊,你為什麼不讓我看你?
當所有儀式做完,爺爺被叔伯們抬出來送走的時候,伴隨著哀樂遠離家門。出去門口我才發現奶奶一直一個人在旁邊破落不堪的泥瓦房門口,坐在小凳子上。蜷縮的瘦小背影,轉過身,臉上深深的皺紋,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衰老的樣子。右手撐在地上,站起來,走到台階上,要走回家,發現我們還沒走,就自言自語的說我還以為老頭已經走遠了,於是彎著身子,轉身下台階。二姑怕奶奶滑到就過去扶著她,說他們已經走了,可以回家坐了,奶奶才坐在自家門口,看著我們走開到村頭送爺爺。在我們那邊的習俗里,老人不能看老去的老人出家門的,不然會折壽。我想這對那些老伴來講,這算人性化的規矩嗎?
在村頭,我們在爺爺火化前最後一次跪拜。對著那個紅色箱子,他就躺在裡面。我們依舊很平靜做完所有跪拜儀式,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出來,在不遠處像小孩一樣悲戚黯然的哭喊著,嘴裡說著也許只有爺爺能聽懂的話。奶奶十八歲就嫁給了爺爺,六十年的風風雨雨,他們一起陪伴過的歲月,任何美好和甜蜜的愛情承諾都失色。我們常常會說爺爺和奶奶才真的是天生一對。很多時候,他們兩老頭能在灶頭燒柴火,聊上一天都不覺得膩,奶奶愛說,爺爺愛聽,有時候爺爺沒聽清楚奶奶說的話,就在那憨笑,奶奶知道爺爺沒聽懂她的話就笑,自己也大笑起來。就說這老頭不知道我說什麼還在笑。爺爺這麼走了,以後奶奶在家就沒人陪她聊天了。也只有在白天,她還能跟村裡她幾個老姐妹嘮叨了。七叔公雙手扶著奶奶往回走,不讓奶奶看我們。看著奶奶的背影,我站了起來,轉過身,無聲的背對他們,再也無法忍住淚水的涌流。
當五叔抱著爺爺骨灰出來時,天就下起了大雨。在回來的路上,五叔跟我說爺爺是凌晨三點走的,就跟睡著一樣。我想我知道了我為什麼在那天凌晨三點零五分驚醒的,爺爺叫我回去看他了,就算我是距離他最遠。叔叔還說,爺爺在五月時從床上摔過一次,因為那天晚上深夜,奶奶沒法叫別人過來幫忙,就在地上鋪了被子,爺爺翻過身睡在被子上,奶奶坐在旁邊守著爺爺整整一個晚上,大清早家人才知道,才把爺爺抱上床。爺爺醒來後對叔叔笑著說自己做夢夢見自己摔下床了,沒想到是真的摔了。我聽著也笑了,只是心疼的笑出了眼淚,心疼爺爺,更心疼奶奶。
事後聽母親說,這一次是因為爺爺想起來坐著,叔叔把爺爺扶起來後,爺爺雙手已經沒有力氣支撐他的身體了,就摔了。事情經過是:叔叔把爺爺扶起來後,發現電燈不亮了,想拖來摩托車,打開大頭燈照在房間里。誰知道大頭燈也不亮,就出去十叔公家裡拿手電筒,回來就發現爺爺又摔了。事情就發生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母親說,這應該是天意吧,是冥冥中有人讓叔叔走開的。因為天亮時,叔叔出門,發現摩托車的大燈還是好好的亮著。
這麼一摔,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母親趕緊電話通知姑其他人。爺爺摔倒後第一天還是比較清醒的,後來就變得神志不清,開始胡言亂語,母親說爺爺生前最後一句話就是:最怕20······沒有人知道這真正是什麼意思,叔叔還以為他腦子裡還想著看通書想著六合彩的事。
然後爺爺就說不出話了,有時候睜開眼,有時候就閉著眼,不知道是睡覺還是他故意的。兩天時間裡不吃不喝,呼氣比吸氣多,也沒有留下什麼吩咐,然後在20號凌晨三點安靜的在睡夢中走了。我們安靜的聽著母親述說這一切,在一邊抱著孫女的父親也插話,說曾祖父也是卧床三年走的。曾祖父和爺爺都是單傳。父母輩相信這一切都是有安排的,在他們所經歷的人生里,也許生活給予他們太多無法改變的事情,無關信仰,只是生活教會了他們這些東西,然後傳給下一代。就連三歲的侄女都知道,她的曾祖父是睡覺走的。一切都是自然因緣的安排。
如同我回來杭州的航班,延遲了五個小時。凌晨一點才下飛機,在出站口處依舊是慢慢等候的人,只是沒有等我的人而已。買了回家的票,快速的上去了大巴,除了我就剩司機。望著窗外的浮光掠影,視線漸漸地模糊了。走在回去住的地方,突然覺得這個城市變得陌生,好像是從來沒來過的地方,空曠靜謐的大路,沒有路人也沒有路過的車,一個人慢慢的走回去。
又胡亂的把東西倒在桌面,洗漱好,關燈睡覺,躺在床上,看了手機:三點零五分。
多想這是一場夢。
可是,爺爺真的走了。
這是前年寫的長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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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雨,特別冷。
13號下午我回宿舍洗頭,看到手機上有簡訊,我爸發的 說明天下午四點半請假出來他來接我。
我電話打回去問怎麼了,他說沒啥事兒,回來就好。
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給妹妹發簡訊問咱姥爺咋了。妹妹說,沒咋啊還那樣啊。我說我被緊急召回了。她說,可能是想你了吧。
可能是想我了吧。
我去請了假,還在為能提前一天放學出來而沾沾自喜,我走在幸福柳塵土飛揚的路上滿世界找我爸的車。
坐進車裡,他說,是直接去還是先回家?
去哪?
你姥姥家。
不去醫院?
不去,你姥爺回家了。
太好了他出院了?
……
他走了。
走……走哪兒去了?
走了。
哦,那先回家吧。
我真的不信,愣了好一會兒,第一次面對親人的離去,沒有人教過我應該作何反應,況且是 我最親愛的人。
他是13號中午走的。
我爸的車停在BRT車站的旁邊,我坐在車裡,本來還想忍一會兒的,可是時間才剛夠他掉過頭來,我便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我一輩子都沒這樣哭過。
爸把我的快遞全放在車上,我碰都沒碰一下。車開了三個小時,我斷斷續續哭了三個小時,我不敢給媽媽打電話,我害怕,就是怕。
到家以後換了衣服又去姥姥家,直到進門之前,我還不信。看到花圈,我還不信。有姥姥名字的花圈上寫著痛緬夫君,我還是不信。
開門,進去,好多人,姥爺的照片擺在桌子中間,黑白的。媽媽姨媽大舅小舅姨夫妹妹坐在兩邊,眼眶紅的。
我甚至沒有敢多看兩眼那照片,我走到妹妹面前,張著嘴想說什麼,一句也沒說出來,她的眼睛濕濕的,鼻子紅紅的,嘴巴癟癟的,我對她伸出手,她站起來喊「姐……」然後抱著我,哭出聲,我那比我小三歲但和我一般高的妹妹啊,我上了十多年的學,此刻我找不出任何一個詞可以安慰一下她。我在她耳邊說晴晴沒事兒,沒事兒。可是我自己又知道這怎麼可能沒事兒。這是大事兒。
大舅說,妮兒過來給姥爺磕三個頭。
上次這麼做還是過年的時候,吃了午飯一大家子孩子鬧著要壓歲錢,可熱鬧了。而這一次,我跪在姥爺面前,眼淚嘩嘩灑了一地。
我是被人攙起來的。我都不知道是誰。
我去看姥姥,她坐在床上蓋著被子,身邊是姨奶奶和老家的人,她們見我進來都讓開,說大妮兒去看看姥姥。姥姥抓著我的手,說好孩子不哭了,你姥爺不想看你哭啊。我一邊點著頭,一邊努力擠一個笑容給姥姥,我知道那有多扭曲,可是我必須做到。
媽媽把我拉到廁所讓我梳起頭髮,我看著我面前的這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女人,她的爸爸 她的靠山剛剛倒塌了。她在我懷裡哭得像個孩子,我對她說媽媽別怕有我呢。
弟弟6歲,是四個孩子里最小的,姨媽說,下午的時候弟弟進門就找爺爺,家裡人告訴他爺爺沒有了,再也不回來了,六歲的弟弟又哭又鬧「你們都騙我,我要找爺爺!我就是要爺爺!!」。我聽完就哭了,傻小子我姥爺沒白疼你。
姥爺生育了子女四個,晚上輪流守夜。我要留下來,大舅死活不讓留孩子。我說我不是孩子我是孩子裡面最大的!他說那也是孩子!
我回爸爸家,爸爸晚上還有應酬出門了。我一個人在家哭到頭疼想吐,趴在馬桶上吐了半小時,洗澡的熱水灑在身子上的那一刻是什麼感覺啊,太痛苦了,太孤獨了。姥爺我好想你。
姥姥是鄉村出身,姥爺年輕的時候跟著部隊走,路過我姥姥在的小縣,然後就不走了。姥爺是全村唯一一個有自行車的人,還有收音機。就這樣,姥爺用我現在看來仍然很浪漫的方式把年方十八的小姑娘用自行車載回了家。為他生了四個娃,為他縫縫補補起一個家。
後來那個村的很多姑娘都嫁給了姥爺那個部隊的小夥子們,我姥姥嫁的這一個,後來當上了濟南監獄的監獄長,住起了濟南監獄分的全廠最先挑出來的樓房。社區里有姥爺那時候的夥伴和戰友,自然而然的,他的戰友們的孩子就是我媽媽他們四個兄弟姐妹們童年的朋友,他的戰友的孫女外甥們就是我從小的發小兒。
我是家裡同輩里最大的孩子,老二比我小了三年。用我媽的話來說,我可是白白享受了三年的專寵,她說我現在這麼邋遢都是我姥爺小時候慣的。
說實話,我對我生命的前三年沒有任何印象。也是通過長輩們的嘮嘮叨叨拼湊出的一個童年的大概形象。但是真的是我媽所說的那樣,三年,專寵,一點兒也不假。那三年我是長在姥姥家的。
那三年,全監獄大院兒上上下下,沒人不知道姥爺有個小外孫女兒,他出去就帶著我,要麼抱要麼牽,渴了喝的是哇哈哈,餓了吃的是小饅頭,旺仔的。我姥姥說我那個時候出個門從南走到北,能收兩布袋的糖。
我小時候誰逗都笑,所以全家人都喜歡我,作為第一個孩子,他們看著新鮮好玩兒,就去捏我臉,但是一捏我就哭,就姥爺捏我我不哭,還咯咯笑。把我姥姥給羨慕的,給我姥爺連煮了一個星期的清水麵條。
我是在我姥爺家沙發上學會走路的,我姥姥說我還不太會走呢,看我姥爺在對面,然後我心裡急,我就蹬蹬蹬過去了,跑過去要抱抱的,全家人看得目瞪口呆,我姥爺特別高興,結果我就哭了,大家都莫名其妙。我現在想想,覺得了能就是委屈,我還不會走,姥爺也不過來,還得我過去,委屈,說哭就哭!大概就是這個心理吧。
姥爺說我哭起來是個蝌蚪眼,形狀像蝌蚪。後來他發現我不哭的時候眼睛也像蝌蚪。
二妹出生以後我的地位絲毫沒有任何削減,直到三妹來家裡。
大舅媽沒法生育,可是大舅喜歡孩子,於是他們找了一個養不起孩子的家庭,抱來了一個出生幾天的寶寶,那個孩子就是三妹。因為是被抱來的孩子,所以姥爺格外心疼她,況且是大舅的小孩,所以取名是要按親孫的輩分的。三妹冬天裡來,取名為冬,延冬,後來弟叫義,延義。
三妹調皮,姥爺就要多看著她。我和三妹老打架,每次她都哭 每次我都裝沒事兒人一樣坐那裡看電視,可是我當了這十七年的姐姐,從來沒聽姥爺對我說過一句什麼「你是姐姐要讓著妹妹。」唯一有一次,是姨媽說的,我當時就哭著去找姥爺,姥爺抱著我說安琪乖安琪不哭了,哄好我然後才去看三妹。
弟弟出生前他面對三個女孩子拚命平衡著他身為一家之主的愛。
有一次我媽出差,把我寄存在姥爺家裡,三妹也住那,我倆有一次又打架,三妹一哭二妹也哭,二妹一哭我看形勢不好,我還沒哭呢姥爺就過來了,問怎麼了,三妹說安琪姐姐搶我遙控器,我懶得辯駁,姥爺就去哄三妹,在我身後拍了拍手假裝打我然後對三妹說我打你姐姐了,你別哭了。這可好,本來沒什麼,可是我親愛的姥爺竟然以「打我」的方式哄她開心,我頓時覺得千萬委屈,跑著出了家門,一路往外跑。姥爺放下三妹就去追我,買著上好佳去追。反正我是滿臉淚花地跑出去,榮光滿面地被抱回來的。
小時候廠里同齡人多,就湊一塊瞎木亂。有天晚上就在離家三十米的地方玩秸稈,結果劃破了手,特別深。小夥伴們都在我也沒哭也沒吭聲,忍不下去了才回家,邊跑邊喊姥爺,越喊越覺得我可能要死了。到家以後姥爺抱起我就往廠醫院跑,我趴在他胸前,聽著六十多歲的老人的心跳,冷靜並且心安理得。在衛生室里大夫說縫針或者打針抹葯,不過建議縫針,我打死也不從,站在桌子上錘姥爺埋怨他,哭著喊著我不要,姥爺狠著心說,縫!我嚇傻了,愣了半天喊了句姥爺…,就這一句,他攔住了醫生「不縫了,不縫了,打針!」
印象里姥爺特別喜歡打牌,一群老頭天天圍個小桌打牌。我上學以後每周回來都先去小區里各個「牌點兒」轉一圈,准能找到姥爺。姥爺經常是一看到我就不打了領著我回家,後來我也陪他一起打,假裝溜一圈把其他人的牌看一遍然後回來給姥爺說「王姥爺那裡有對9」「趙姥爺那裡有大王!」,我從小就想讓我姥爺贏,因為他從小就讓我贏,我們家小孩的零花錢可以是全廠小孩裡面最多的了。
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特別靦腆,那段時間對我影響特別大,甚至到現在。那個時候我見到大人也不喊叔叔阿姨,見到老人也不喊爺爺奶奶,我媽特煩我這點兒,帶我去姥姥家的時候也是,進門她洗個手回來就問我叫姥姥姥爺好了嗎,每次姥爺都樂呵呵地替我圓謊說「叫了叫了,可親了!」,還有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媽老覺得我吃飯之前不洗手,我每次都特委屈,後來我媽一問,姥爺就趕緊說「洗了洗了,可乾淨了!」還有小時候吃飯,吃飽以後就跑去姥爺那,拍拍肚子大喊西瓜!他就放我出去玩。
姥爺常年訂報紙,山東商報每周四都有那麼一版是笑話啊填字遊戲什麼的,他就會把那一版流出來,等我去的時候看。還有當時我都初中了,手機老是壞,我要換手機我爸不同意,我給姥爺一說他就要去取錢了。
姐妹三個都喜歡姥爺。他會抓知了抓蟋蟀,會養兔子知道什麼草能給兔子吃,他會扎風箏帶著我去田裡放,會在路上撿起樹枝子把玩很久,會在姥姥催到不行的時候才把在外玩耍的我們喊回家吃飯,會修好我們的一切玩具甚至可以憑空變出一把鑰匙,我三年級的時候看得那個書《爺爺一定有辦法》,我中午就在小飯桌給他改成了「姥爺一定有辦法」,還有姥爺淡泊樂觀對萬物充滿好奇心的態度,影響了我太多太多,我現在還會常常撿起路邊的樹枝 帶著走一段路。
只是其實說實話,我至今也不知道姥爺到底喜歡什麼。我知道他喜歡姥姥做的甜沫,喜歡聽他的收音機,喜歡他的警察制服,喜歡弟弟,喜歡打牌。但是我不知道姥爺喜歡什麼顏色的衣服,什麼款式的帽子,多大號碼的鞋子……可是關於我的這些他都知道。
弟弟出生以後我和妹妹們都大了,也不再存在各種「爭寵」的戲碼,讓姥爺把老年人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他的小孫子身上,但是姥爺也沒有這樣做。從我上學開始,姥爺每周給我一百塊錢,他離開的前一個月也沒斷過。
以前我和二妹在房間里關著門玩電腦的時候姥爺有時候就會過來看看,我們看著電腦他看著我們,可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人給我把兔子養到小狗一般大,再也不會有人找各種各樣的吸鐵石給我玩,再也不會有人在天黑的時候叫在外面瘋玩的我們回家看小么哥吃飯了。
其實我和姥爺相處的時候交流並不多,我們甚至可以從家溜達到後院再溜達到田地里再溜達到旁邊的大學再從大學裡買了零食出來回家,一路不說幾句話,但是和姥爺在一起就是莫名其妙地安心。那種安心就是那種走獨木橋不怕摔走火車道不怕撞的安心。
姥爺做完CT的那天晚上,一直在叫我們姐弟四個的名字,晚上8點多,姨夫挨個兒到家裡把孩子們都接來,姥爺可高興了,又看他的大外孫女沒來,就一直念叨我,我媽當時就給我爸發簡訊,第二天就把我從幸福柳接去了醫院。我爸把車停在門口說等著我,就不進去了,我進去以後在電梯口,我大舅攔住我要我爸手機號。我問他做什麼,他說要叫我爸上來看看。
大舅說,「十七年前還沒你的時候,年三十晚上你姥爺也是因為腦溢血住院,當天晚上廠里六個老頭兒住院,只有你姥爺出來了。那時候你媽懷著你行動不便,就是我和你小舅還有你爸把你姥爺弄到醫院才保住你姥爺的命,這回你爸也得來,我們仨保住你姥爺的命。」我媽的哥哥,我姥爺的大兒子,我的大舅,四十八歲一米八二見多識廣的男人固執地相信 哽咽地顫抖。
我進病房,姥爺本來是眯著眼,聽姥姥說我來了,便清醒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
他說,「爸爸媽媽還好嗎……」
我9歲時候父母離異,這是我心裡最沉重的石頭,壓力大的時候它就像大山,壓力小的時候又可以消失不見。我幾乎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可能我十二年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姥爺還挂念著,挂念著他們。
他說,「爸爸媽媽還回一個家嗎……」「咱也有個完整的家好不好……」
他還說,「姑娘考軍校好……考軍校多好……當兵,穿軍裝……和姥爺一樣……」
因為之前偶然提了一句考軍校,他記了整整六個月。姥爺心裡最在乎的事就是軍人,可惜他的四個兒女沒有一個能圓他的夢,他看著他的外孫女兒,說著多年的夢想,他的外孫女兒緊緊抓著他的手哭得渾身顫抖。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孩子們,孫兒們。十八年前,他差一點兒沒能見到他的大外孫女兒,但是他活下來甚至他的小孫子都六歲了。但是他到底,到底也沒能等到一個孩子成年。我還從來沒有給我姥爺買件衣服穿,他沒有活到他大外孫女兒給他銀行卡上打錢的那一天。
媽媽說,姥爺在醫院的時候光想回家,伸著手要回家。有一次他還發火,說他的四個孩子「你們四個人還沒法把我一個人抱回家」,他的四個孩子都紅著眼眶。我最後一次去看他的時候,他不太舒服,媽媽告訴他說安琪來了,他就來抓我的手,緊緊握著,閉著眼睛平靜下來。
媽媽說,那天姥爺把我們叫過去的時候 想想看其實是最清醒的時候。姥爺走得太突然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媽媽說,我們給你姥爺燒了一件羽絨服,前幾個星期他剛拿出來,還給你姥姥顯擺來著,說是去年剛買的,可好看了,過幾天天冷了就能穿了。
媽媽說,剛給你姥爺買了新的大床還沒睡幾天。
媽媽說,你那本小書,我上個月給你姥爺拿過去,告訴他是安琪的書,讓他看看,他吃了飯就在翻看。
媽媽說,再也沒有一個喊爸爸的機會了。
我的媽媽沒有爸爸了,我沒有姥爺了。
在殯儀館裡最後見他一面,真是,活這麼大第一次見另一個世界的人,居然是我姥爺。他白白的,閉著眼睛,很安詳,像我小的時候躡手躡腳走進午睡的他的房間里的時候那樣,那個時候我不懂事,把他吵起來要吃雪糕,冰箱太高我夠不到。或者讓他給我鋪涼席在地上,我坐那裡看動畫片。我當時就在想,我一定可以把他叫起來的。我就喊他,我想抱抱他,我叫了一聲姥爺,想告訴他別害怕,結果淚如雨下。
今天姥姥家裡絡繹不絕很多人,那些過年才能見到的人都在這兒,多像過年啊,好幾次我從人群中抬起頭的時候都下意識地找姥爺,總覺得他也在人堆兒里,和大家拉呱嘮嗑,和大舅小舅喝酒,閑下來就來屋裡看看我和妹妹弟弟在幹什麼,或者聽弟弟吵他去買好吃的。可是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他走得徹徹底底,餐桌上再也不會有他的身影給我遞饅頭遞紙巾,給我們遞肉了。弟弟問爺爺去哪兒了?我媽說,爺爺搬家了。弟弟說,那誰照顧他?我媽說,會有人照顧他。弟弟說,你騙我,我爺爺還活著嗎?我媽說,活著啊。弟弟說,他的心還跳嗎?我媽說,他在你心裡活著,永遠。弟弟說,我要去看爺爺。
我低頭假裝玩手機,實際上手機都被眼淚打濕了。
今天從殯儀館回來,我們陪弟弟在廠里玩捉迷藏,他和老三藏起來我和老二找。我們就圍著老部處的樓找,我跑出去,逆著光,我看到一個老人,穿著和姥爺差不多的衣服。我當時就愣了,給妹妹說我還以為姥爺來叫我們回家吃飯了。
現在是16號,明天就是姥爺的生日了。本來是全家人要給他過生日的……
姥爺終究沒能看我長大,沒能看我帶著帥小伙回家,也沒能再抱抱我,和我說說話。但是我知道他永遠看著我 陪著我,永遠在我身邊。
姥爺我愛你。
姥爺我很想你 很想你。
瀉藥。
我給大家講個故事。
1 她是個普通的高二女孩兒,和15歲的女孩兒一樣,早熟單純叛逆,她學習很差,喜歡聽歌喜歡搞對象。
那個中午和其他的中午一模一樣,她別過一起騎車回家的同學,飛快的停車鎖車奔跑回家。
家裡的氛圍十分異常,來了很多親戚朋友,客廳站的站坐的坐,個個面色沉重。她覺得十分彆扭,因為所有人都盯著她的臉看,流露出非常讓人不舒服的神色。
她的大娘端了一碗飯,讓她進自己卧室吃。她問,怎麼了?沒人答,她求助的望向人群,只看見一片別過的臉。
她只得進屋,吃飯。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炸裂開來。
一定是離婚了。她想。
可是為什麼呢?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從來沒在她面前吵過架,怎麼說離就離了呢?
無所謂了,離就離吧。我也長大了,我自己住,誰也不跟。她又想。
2 外面的腳步聲很輕。大家都不說話,很靜。她豎起耳朵聽著防盜門鎖好,才站起來,出了卧室。
我爸呢?她看見媽媽躺在沙發上,好像暈倒了,更好像是死過去了,一動不動。近了,才看見媽媽臉腫的跟豬頭一樣,雖然在流淚,卻好像已經沒了力氣似的,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我爸呢?她又問。這一問,媽媽好像開了閥的大壩一樣,哭聲,從嘴裡噴涌而出,彷彿只要大聲哭,只要吼碎了嗓子,就能沒那麼痛苦。
我爸呢!她有點生氣,為什麼不回答?大娘扶著媽媽,也哭,是嗚嗚的哭,是那種淚點低的人看完忠犬八公的哭。
我爸呢!!這次,她問向了大娘。
在醫院。大娘嗚嗚的,眼淚鼻涕混了一灘。
哭什麼哭!在醫院我們就趕緊去醫院看看,出了事哭有什麼用?快走快走…
媽媽突然坐起來,兩隻手死死揪住她的衣領,眼睛瞪起來好像恐怖片被鬼嚇死的人,漲紅的臉依舊是嘶吼著:
你爸!他在太平間!!!
3 你知道人沒有意識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嗎?
嗯,她就是那樣的感覺。
整個人一下藍屏了,死機了,短路了,跳閘了。
啥?
她還在嘀咕媽媽說的那幾個字。
啥?
之後她可能是哭了吧,可能跟著媽媽一起嘶吼吧,不知道怎麼結束了這無意義的哭來哭去。等她緩過神來,已經哭不出來了。爸爸的屍體運回來了,她也哭不出來。看見爸爸穿著滑稽的壽衣,瓜皮帽,長馬褂,金色紅色喜慶的不行,她也哭不出來了。
她站在角落,看親友們一個一個輪番撲到他爸爸身上打著滾兒的哭來哭去的時候,也還是哭不出來了。
依舊是藍屏,死機,短路,跳閘。
啥?她腦子裡倒騰的只有這一個字了。
4 一刀,兩刀…怎麼胳膊上全是又深又長的刀口?聽親戚嘀咕,胸口已經全是洞了,爛掉了。
這還是爸爸么。是啊,還是他的臉。如果不望向他耳後的刀口。還是他的手,如果虎口沒有裂開。還是她的爸爸,如果再暖一些。
她看了一會兒,臉就溫熱起來。淚腺好像炸裂了,眼淚流起來好像不會停似的。
爸爸的臉太熟悉了,她看啊看啊,又好像不認識他了。
她看啊看啊,好像看了一個世紀。看的旁人都厭煩了。看的爸爸的臉好像動起來了。
她看啊看啊,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已經不會流淚了。
5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的。等她披麻戴孝的裝扮好,街上已經滿是軟軟的白色,好像沒她以為的那麼冷了。
她走第一排,領著5歲的弟弟,弟弟懷裡抱著爸爸的遺像。
媽媽還好嗎,不知道這兩天有沒有吃飯,是不是還是起不來床。
她也不記得這兩天自己有沒有吃過飯喝過水了。
她腦子裡亂糟糟,又空蕩蕩,哭的能力早就跟爸爸的屍體一起,釘在那個黑漆漆的木頭箱子里了。
你看,那是他女兒?她怎麼都不哭?親爹死了都不哭?真是不孝!
哦。
6 不知道是走的太久,還是餓了太久。
她跪在墳地里,任憑膝蓋下的雪化成泥巴,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大娘拉她,拉不動,抱著她嗚嗚的哭,她也沒哭。
叔叔拉她,拉不動,索性讓她跪,咬著牙吞下眼淚,她也沒哭。
弟弟拉她,說,姐我冷。她噌的站起來,抱起弟弟。從此,再也沒踏進這片墳地。
好恨啊。
好恨啊。
好恨啊。
爸爸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活著的人每天都那麼痛苦。
好恨啊,拋妻棄子的爸爸。
好恨啊。
好長啊。我不想寫了怎麼辦。
要太監了。
總之就是爸爸想拋棄小三,小三揚言要他家破人亡,他還是要分手。那女的就把他捅死了。十三刀,就醬。
從此不怕鬼了。
忌憚世事無常,變得謹小慎微。
感到孤獨,變得自閉。
意識到親人都會離開的,從抗拒結婚討厭小孩突然轉換成想要生很多孩子,「製造」新的親人。
我外公走的時候,我突然就相信了,他在天堂,那裡有另一個世界。
想用自己的命續他們的命
我爸去世的時候我才讀六年級
那天晚上爸爸下班,買了幾張單機遊戲碟給我。然後幫媽媽一起做家務,吃飯的時候他坐我左邊。就在吃飯的時候,旁邊突然一靜,我轉過去一看,就知道出事了。當時就手足無措,腦子裡想,「按照劇情的發展,爸爸一會就會活蹦亂跳地跟我玩。」
我和我媽手忙腳亂地叫救護車,我媽下樓去等,我就在旁邊看著我爸,也不知道做什麼好。就是哭,看著父親的臉由黃變紅再變紫。生生地在我面前去了。
等到救護車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小時之後的事情了,據媽媽回憶,醫生和護士在上樓梯上到一半,才想起沒帶急救工具,又折回去拿。等醫生到的時候已經是無力回天了。當時就覺得自己在做夢,怎麼這麼狗血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守在爸爸身邊一直哭,沒停過。親戚也陸陸續續趕過來,說些對於我們來說不痛不癢甚至有點心煩的安慰話。
媽媽趕我去玩遊戲,想讓我沒那麼難過(媽媽你太天真),我就回房間把電腦插座直接拔掉了。然後邊哭邊洗澡,滾去睡覺了,想著睡醒爸爸笑著對我說,我逗你玩呢。結果在夢裡,夢見爸爸活過來了,說是逗我玩。當時的馬上翻身下床,跑出客廳喊爸爸,結果看見爸爸冰冷地躺在地上。哭得更厲害了。
哭到大人嫌我煩,哭到眼淚都幹了,哭到頭昏腦脹。小小的便知道,心如刀割是什麼感覺。好像你眼睜睜地看著你的五臟六腑被碾碎,卻無力阻止事情的發生。那一兩天混混噩噩,直到父親的屍體被抬出家門,腦子還是發昏的。
那天以後意識到自己要承擔父親部分的角色,讓媽媽好過一點。每天看著媽媽偷偷哭,一個星期沒吃過飯,還要做飯給親戚吃(到現在一直都很討厭那些親戚)。拖著疲憊的身子去賺錢。
睡覺的時候旁邊放著爸爸的衣服,好像他還在。到了下班時間會很自覺地等開門,吃飯的時候會很自然地煮多一人份。然後驚醒的時候,是更大的空虛寂寞和心痛。以前三個人在家的時候,家是暖的,每天都像過年一樣,熱熱鬧鬧。爸爸去世以後,家裡空了點,只剩我和媽媽相互依偎。
那段時間裡,是十分反感相互依偎啊,爸爸啊,死亡等字眼,會排斥會覺得噁心。
開學的時候,我跟關係比較親近的朋友說我父親去世了,他們開始是覺得同情。後來就把我當成異類,因為他們的家庭都很健全。於是漸漸被人孤立,同學和我吵架總會叫我怎麼不去找我爸。也試過被群女生或者男生圍毆。當然,小小的女漢子是能夠突出重圍的。後來媽媽知道了,來到學校尋說法,看著媽媽罵那些臭屁孩的時候會很心疼媽媽,也挺心疼自己。(高中的時候那孩子王找到我的聯繫方式,跟我道歉了,我說原諒她。可是心裡真的永遠是一道傷疤,不可能真的原諒的。)
再後來,慢慢就懂得,不是每個人都想聽自己的故事的。就慢慢學會了閉嘴。
現在時不時會想起爸爸,想像他如果在的樣子,想著他的音容笑貌,回憶他以前描繪我長大的輪廓,會記起他對我的承諾。
現在時不時想起爸爸,只有淡淡的心疼,然後微笑面對未來。帶著爸爸對我的愛,更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愛媽媽,照顧媽媽。
希望大家的心愛的人都健健康康的「我們傷心,不是因為他們不在了,是因為從此以後,和他們再也沒有將來。」
像溺水窒息 像深不見底
像一瞬間之內 心裡的燈全部熄滅
班裡同學集體唱筷子兄弟的《父親》
只有我在哭
嗯 抑制著不發出聲的那種
再也沒有人把我當孩子了。
無時無刻會莫名的在腦海里浮現記憶 當痛到一定程度後欲哭無淚 心如刀割的絞痛 我19歲 2歲喪母 去年11月喪父 後來我失常會夢到父親 然後感覺像是整個人被抽空了 沒有重心 沒有計劃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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