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虛榮，活出了獨立的人生

「一個城市只有高樓大廈是外觀的繁華，沒有文化再美也是一座空城」。記得我隨蘇楠在東趙一帶寫生時，他曾經說過這句話，我當時肅然起敬！是的，湘西如果沒有沈從文，何以聞名遐邇？世界如果沒有梵高又是何等的空曠。

　　蘇楠去了，雖然我們不是同一行當，但藝術的終極追求總是通的。在有限的交談中，你總是語出驚人。並覺得一種精神在隱隱匯流。

　　你說：「每你當走進書畫里，你就覺得那是一個廣闊的內宇宙，那種奇妙的神思彷彿覺得世間的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你說你走進了書畫就走進了寧靜、走進了樸素，就彷彿投入到皇天后土之中，只有暢遊在其中你才能吸收足夠的精神養分，自由的狀態才像花一樣綻放，那一刻你才真正感覺到你才屬於你！」

　　爭取人的權利，首先是爭取心靈自由的權利，榮華富貴何足掛齒，錢權利慾無非市井角逐。因為你對藝術的痴迷，彷彿是一種宿命，無形的動力驅策你風雨兼程去追趕修行，你走了一條孤獨而清貧的路，於是，你辭去了電影公司經理職務，擺脫了世俗的困擾，開始了職業書畫藝術之路。過著清貧而簡單的生活……

　　任何一個追求事業的人，在境界上都會超越他所處的那個「界」的狹窄局限，獨立的人生態度是重要的，這種獨立也是藝術追求的獨立意識！然而，思想超越了，生活又讓陷入困境：孩子上學，愛人下崗，經濟來源拮据接踵而來，有時你身為一家之長，也為妻子和孩子而心存愧疚。所幸你的妻兒沒有因清貧而抱怨。這是你終生的幸福。對你而言，坎坷是藝術的溫床，經濟的貧困無非是歷練心志。一段時期，你除了接待書畫友人外，深居簡出苦心修鍊。親戚朋友得知你的困境都紛紛伸手援助，但你一一婉言謝絕。靠著僅有的家底過著簡樸的生活，避開世俗的繁雜，你儘可能不去參加各種朋友宴請，同學聚會和婚喪嫁娶儀式，但你從來不少禮數，託人捎去一幅書法作品，便是一份別緻的賀禮。

　　你不僅對書法有研究，而且在美術上也頗見功夫，你立足於本土，畫出了若干田園風情，充分表達了你對鄉情的依戀，對土地的深愛，回歸自然、反樸歸真是你藝術的終極追求。你的畫樸素而寧靜，面對喧囂的城市日異侵略的田園，表示著極大的焦慮！你倡導堅守本土文化，是對民族文化的懷戀與傳承，面對塗川大寫特書的時候，你有時會兩眼含淚，那一刻你聽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體會到了什麼？或許這就是一個藝術家出神入畫之時吧！當藝術進入神思，才會有深層感悟，當藝術進入宗教的高度，才會對一切生靈產生敬畏，並且有著一事同仁的同情和憐憫，從而才會出現生命的大激動！

　　你沒有錢，可面對乞丐伸來的手從不拒絕；你沒有錢，可你對藝術市場化始終漠然；你認為藝術表達的是神態而不是物態。你沒有錢，可你對前來求書要畫的朋友從不言錢，不僅用心書寫，而且親自奉送。你沒有錢，可汶川地震，你率全家人前去捐資。你沒有錢，可你每次外出寫生，給老鄉拍下的照片，都要自費洗出親自送去。你對友誼的純粹，對生命的熱愛，一生謙恭待人的態度，給世人留下了珍貴的遺產。

　　記得有一次我向你求字，說要送給我的精神導師75壽辰。你欣然答應，我正想抽時間去拿，結果你親自送到單位。書體是公公正正的楷體，我說他喜歡狂草。你說他喜歡狂草我另書，學生送老師狂什麼狂。哦！這我才知道書法的創造還要看饋贈的關係，以關係論字體，表示著態度的定位。同時你也告訴我，在老師面前永遠保持恭敬，謙虛的態度。任何時候都不能輕狂。書法的文化含量原來是如此廣闊。

　　你對藝術就是這樣有著宗教般的虔誠，然而藝術不能代替生活，於是你生出了以藝補藝的方法，從1998年開始創辦少年書法班，先後辦了十多年，為當地培養了數百名青少年書法愛好者，為晉中大地播撒了熱愛書法藝術的思想火種。如此，尚且聊補一下捉襟見肘的生活。你把自己痴迷書法的願望、投注在這些為學書法而來的下一代身上。

　　你說：「字品就是人品，學藝就是懂得做人的真理，古代有一個著名書法家名叫傅山，是咱山西壽陽人，他對字品的要求是，「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同學們想，那種討巧、媚俗、輕滑、算計的人，就是世俗中隨處可見的精神矮子。所以，學藝不只是學技法，而是駕馭著技藝抵達神思，修鍊心志，慮出清明的心靈，你才可以是非分明，勇敢堅定，氣節高岸成為精神巨人，藝必須達於神才是真品……」

　　這正是你多年的藝術思考。

　　你的率性、真誠、熱情，厚道，和藹、可親，認真、負責，以及對生命的關注，在孩子們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你在教學中思考，在思考中教學，也許起初你只是為生存需求，而後來你卻做到了播撒藝術種子的功效。面對天真無邪的孩子，就像面對一幅幅燦爛的藝術品。與童心對話就是與藝術對話。你教出了興緻，悟出了真諦。你沒有把藝術市場化而是心靈化。也沒有把藝術庸俗化而是高雅化，你在播撒藝術種子不講價錢，只收有限的費用，在有限的學費維持著生活，還要為孩子們勾置、紙、墨、筆和學習資料，但從不多收一分錢。你的弟子越來越多應接不暇，有的已經在書法藝術上初見端倪。在私慾膨脹，金錢至上的今天，你以淡定從容的態度，充分體現了藝術對屈辱的現實有著最徹底的漠視。

　　就是這樣一位品質高尚、內心清明的書畫藝術家卻猝然離世，年僅55歲！在被病魔折磨得站不能支的時候，你為了避免親人和朋友的痛苦，你用驚人的意志支撐起來寫字畫畫，表示著你生命最後的尊嚴！以此度過最後的日子。以至給朋友們造成了最大的錯覺，以為手術成功，很快會康復。我每當問起知情者，都說身體術後不錯。導致我最都沒看上你一眼。

　　更令我欽佩的是：在臨終之前你對家人作了最簡單的交代：對下崗的妻子說，不要給領導出難題，要自強。對尚未找到工作的女兒說，要靠能力、靠努力走出自己獨立的人生。你對自己死後的安排，不設靈堂、不開追悼會，不放鞭炮，避免擾民。讓你的遺體儘快火化，一半骨灰留於父親身邊，另一半撒於你常常寫生的塗川厚土之中……

　　聽到這一情節，我潸然淚下，泣不成聲！在你身上我感覺到了一個真理：藝術不是「地位」而是「品位」！

　　你的一生是拒絕虛榮的一生！面對喧囂的世面你心靜如水，清貧守志。你的一生是天真的一生，你始終童心未抿！當「玩」藝術的群體，在藝術道路上擁擠不堪，真偽難辯，你卻更加認真嚴謹。當世界被世故、虛假、投機，鑽營所充塞，才更讓我明白你真誠與真實的可貴；當人間布滿市場氣與市儈氣，才更讓我清醒到你「天真」的價值！當世間充滿你爭我搶的殘暴和冷漠，才更讓我感覺到你從容淡定、溫暖和藹是多麼崇高。你拒絕世故，活出了獨立的自我！

　　你沒有權力，可你離世後自覺前去祭奠的人絡繹不絕，你沒有金錢，可送葬路上的車流源源不斷。大廳里自覺前來悼念的人都在嚶嚶低泣……這種發自內心的思念、惋惜、疼痛，不是利益所致而是情誼使然！

　　你雖然不辭而別，可我知道離去的只是你的物器，留下的是你的精神和道義！

　　在此我真誠地向你致敬，併當以終生仿效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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